手臂被什么压上,窜起火辣辣的疼,你猛地睁开眼。
几乎是本能,你一掌扣住那人的喉咙,翻身压制,床板被撞出巨响。
“楼主!”
有谁在耳边惊呼,伸手试图拉开你。你眼前湿润,是扭曲的血色,什么都看不清。
你手指更紧,像是要通过这脖子,紧攒住就要溜走的什么。
“楼主......是我......”身下的人被你掐得喘不过气,双手高举以示无害,“你已经回绣衣楼了,咳咳.......楼主......”
“楼主,他是天蛾!小心伤口.......”另一个声音在你耳边呼唤,轻轻将你往后拉。
片刻后,你渐渐松开双手。双耳的嗡鸣,彷佛.........
片刻后,你渐渐松开双手。双耳的嗡鸣,彷佛断裂全身骨头的剧痛,夺走你的注意力。你翻回床上,急促地喘息。
有人拿来湿毛巾,要为你擦汗,你躲开那只手,“别碰我。”
声音嘶哑得可怕,就像指甲刮过金属。你闭上双眼,再睁开眼时,初醒的无名情绪已如潮水退去。
你坐起身,发现自己眼前仍是雾蒙蒙的血色,彷佛通过淡薄的血水看人。
抬眼看向床边的人影,两个,一男一女,你分辨出他们身上的制服,是绣衣楼的密探,你的属下。
方才被你掐脖子的密探,从地上捡起掉落的纱布,一边揉脖子,一边沙哑地说:“楼主,咳咳,我和小麻雀正打算给你换纱布呢,没想到你醒了......”
“你们是谁?”你打断他。
那两人动作都停下,睁大眼睛望着你。男密探连续地咳起来,女密探则往后退一步,热毛巾掉在地上。
那是你回到绣衣楼的第一天,你失忆了。
“只是暂时瘀血不退。”
那天下午,黑衣大夫站在你身后,按压你的头颅,收回手,语气古怪又粗鲁地道:
“虽然头被撞了,但你命硬,没什么严重外伤。日后再针灸放血,退了瘀血,便能恢复......除了头后的闷痛,你还有哪里不适?”
“如果你是说颈部以上,我眼睛也看不大到东西。”你声音很哑。
屋外,三三两两的密探都在窗口探头,几个女孩子排排撑着脸颊,大声地说:“楼主,你眼睛好红呀!”
“楼主要不要紧?”
“楼主楼主,你别怕......”
你看向她们,又转回桌上,过了片刻,你侧过头,对她们说:“你们也是绣衣楼的人?”
女孩子们望着你,眼眶通红了,她们像小猫一样,一只接着一只爬进窗口,向你跑来。
自称天蛾的男人一手一个拎起来,脚上又勾住一个想扑上你的女孩子,一拐一拐往外走,“你们安静一点,楼主还要休息!不要打扰!”
“呜哇!楼主!!”被脚勾住的红衣女孩哭得最大声。
“楼主不记得我们了,都是那个坏人的错......”
“都怪他偷走楼主!还把楼主弄失忆了!!”
女孩子们哭哭啼啼地被拉走,你注视这一切,眼熟又陌生。
转回头时,那大夫正好拿出一个圆形金属,你看了一眼,那金属之间夹着奇异的镜片。
大夫将金属靠近你的眼,你从镜片中可以看到他放大的眼睛。
他掰开你的眼皮,左看右看,要更凑近,你往后退开,“我的眼睛究竟怎么了?”
“你的眼窝受过刀伤,但血已止住,眼球也好好两颗,没破。”
那黑衣大夫按压你的眼角,“你会眼红,应该只是你先前流了太多泪水,所以眼睛泛红。”
“人怎么可能流泪成这副模样?和渗血似的。”你说,“而且已经红了许久,还未恢复。”
“没事,我再开几帖药,你吃了就不会有事。”
那黑衣大夫低头收拾器具,看也不看你,嘴上叨叨,“回头要是眼睛再红,或哪里病了痛了,就去城东老槐树下找我,我就在那和狗一样替人看病呢。”
你揉了下额角起身,走到铜镜旁打量双眼,泛红如血,雀使在你身后送走大夫,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不说话。
你闭了闭眼,走回桌案后,屋外便传来脚步声,天蛾端着餐食进来。
在两个属下替你摆放午膳时,你撑着脸颊,忽然问:“那些孩子口中喊的,带走我的坏人,是谁?”
天蛾和雀使对看一眼,后者张了张口,前者却立刻笑眯眯地打断,“楼主先用膳吧,那些女孩子喜欢瞎嚷嚷,不必当真。”
你夹了一片鱼肉,不说话。等吃完了午膳,你单独唤来雀使,又问了同样的问题。
雀使看了眼屋外,又看向你,你让她把门关上,她关好后走回来,俯身在你耳边说:“楼主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那人......那人就是袁氏的长公子,袁基。”
你听着这名字,皱起眉,雀使看你这模样,面上为你忿忿不平,“楼主,此人歹毒,竟然在绣衣楼和里八华开战时,悄悄把你运了出去。我们找到楼主的时候,全身都是伤,就差一口气了。”
“袁基。”你念着这个名字,眼睛似乎又痛了,“袁基......”
“楼主恐怕是不记得了,混战之后,袁氏倾颓,已无再起可能。此人带走楼主,差点让绣衣楼被里八华复灭。”
“什么混战?现在的局势究竟如何?”
雀使说,“里八华已经渗透隐鸢阁,还通过五斗米道,操控了孙氏高层。楼主,现下除了被斗垮的袁氏,其它势力都成了里八华的棋子了。”
你站起身,一阵贫血,又跌回案后,“怎会......怎会如此?我们所有盟友都没了?”
雀使垂下眼角,不说话。你撑着头,忍受脑后的隐隐作痛,忽然抬头,“阿蝉和傅融呢?自从我醒来便没见到他们。这种时候,他们不在楼里?”
“阿蝉女官已经.......”雀使停顿很久后才继续,“已经战死。傅副官自混战开始之后,便消失无踪,楼里已经将他列为死亡密探。”
你撑着脑袋不语许久,最后看向窗外,外头是如白雪般飘落的花瓣,花香淡薄,你看着那积压一枝头的软花,忽然恍惚了下。
你感到脑后隐隐作疼起来,闭眼睁眼,便见到窗外的梨花树放大,彷佛就在你眼前。
确实就在你眼前,花瓣轻动,扫过你的鼻尖,你动了动,嘴唇微张,身后忽然出现一只手,捂住你的口。
“嘘,殿下。”一个熟悉又温和的声音响起。
那人修长如玉的手指,为你拨开鼻尖的花瓣,你听到他轻得和羽毛一样的叹息,“在下不想强迫殿下,所以,还请不要出声。”
你身体一僵,转身望去。此时此刻周遭一片昏暗,只有月光洒落,原先你和雀使谈话的房间消失了,你正被人搂在怀中。
你们藏在树上,雪白花瓣掩住身形。你往树下看去,几个黑衣人在下面徘徊,似是在找什么。
你想晃晃脑袋,甩开幻觉,却发现这身体不受你控制;你想说点什么,那人温热的掌心包裹着你的唇。
而等到他松开你,你这副身体扭头看他,你听到自己用气音问,“你究竟是谁?要把我带去哪里?”
朦胧如月光的幻觉中,那人纯净美好的脸贴近,他坐在花树上,俯身向你,抬手将你的侧发顺到耳后。
“殿下别怕,我会带你离开。”他微微一笑,“此地不宜久留,身分的事,还是留在路途上说吧。”
你要跳下树,他扣紧你的腰。一块布捂住你的口鼻,奇异的香气窜入脑中,你阖上双眼。
昏迷前,你只来得及用余光捕捉他平静的眼睛,以及他身后那如白雪倾落的梨花花瓣。
“......记得谁,属下再去找他们.......楼主?楼主?”
雀使的声音将你拉回现实,你往后退一步,抬头环视周遭,雀使在你身前紧张地问,“楼主,可是又头疼了?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你看了一眼窗外的梨花树,微晃脑袋,方才的幻觉栩栩如生,就像是曾发生过的记忆......情绪稳定后,你看向雀使,“你刚才说什么?”
“楼主果然身体不适,是后遗症吗......”
雀使扶你坐下,她又重复地道:“属下想说的是,楼主既然记得阿蝉女官和傅副官,想必是记忆只有部分缺失。不知楼主还记得谁,属下再去找他们,说不定楼主见了,能唤起记忆?”
“他们是我在绣衣楼最早的一批人,其它的更早的密探......周群,崔烈我记得。”
雀使面露为难,她说,“周群和崔烈,都不在了,楼主。”
“不在是什么意思?”你问。
“先前一场与里八华的冲突,楼里大半密探都折损了。”雀使说,“楼主......现在的绣衣楼,只剩下我和天蛾,几个女孩子,以及零星几个密探了。”
让雀使退下后,你拿来纸笔,在桌案上一一列出接下来要处理的事。
训练传递情报的鸢鸟,重新联络各势力内部的暗桩,招募人手......
写着写着,你的笔杆颤抖。窗外的梨花花瓣飘落,停在你桌面上,你一手扫开,花瓣便卷飞落地。
那天晚上,雀使来替你换药,天蛾在屏风外等着。
你靠在床上,看了一眼屏风外的人影,说:“小雀给我换药就好,你在外头等着做什么,天蛾。”
天蛾的声音在外头爽朗地响起,“这不是担心有需要搭把手的地方嘛,小麻雀平时很少做这些,我比她擅长处理伤口。”
雀使垂眸不搭话,为你拆去纱布。你终于有机会打量身上伤势,手肘连至肩膀处都有剑伤,不致命,看着像是被谁刻意又精准地切开皮肉。
手法娴熟,应该是擅长拷问折磨的杀手。
你目光下移,在身体各处都有类似的伤口,不时渗血,显然是最近才受的伤。你看向大腿处,微微一顿,俯身向前。
“楼主,怎么了?”雀使往后退,让你查看大腿。
你抚摸大腿右侧,上面没什么伤口,但你能摸到有细微的疤痕微凸。
那疤痕写着两个字。
“袁基。”你念出来。
你认岀那是你的字迹。
是什么样的情况,会让你自己在大腿刻上另一个人的名字?
即便伤口不再,那名字依然烙印在你腿上。想必原是很深的伤口。你能忍痛,却也怕痛,你想像了下尖锐物品深深嵌入自己血肉的模样,紧皱眉头。
难道曾经的你想通过刻字,提醒自己什么?
那天之后,你一边养病休息,一边处理绣衣楼公务。好几次半夜雀使来给你换纱布,都能看到你坐在床上,拿着公文,彻夜未眠。
雀使劝了几次,你依旧如此,于是她改为在晚上熬一份鸡汤和药补,以免你精神不济。
一天早晨,你将天蛾和雀使都叫到房里,你把这几日整理的文件都摆在桌上,你说,“这些数字不对劲。”
天蛾拿起其中一份,翻起来,“这是......南阳据点的人员名册?”
“这份名册,只写了明面上的人数,可我接下绣衣楼后,每处据点都发展了暗线。”
你手指点上其中一个名字,“光是南阳据点,我就招了五个绝密密探,二十个机密密探,他们是我放在不同势力里的暗桩。这份名册没有提到他们的存在。”
天蛾和雀使对看一眼,天蛾喃喃自语,“原来如此,是我们疏漏了。”
你抬头,雀使便接话道:“抱歉楼主,这些名册,都是我们后来誊写的,绝大部分文件都在战火中被毁了,因此才会有误。我们立刻再编撰一份名册。”
“辛苦了。”你略点头。
晚上,雀使再度端来鸡汤和药补,你喝了一口,终于忍不住说:“这药补和早上那些药,味道一模一样,苦得我舌根发酸.......”
“就是一样的药,楼主,良药苦口,多吃几次会好得快些。”雀使伸手要接过瓷碗,语气无奈。
你听到她这句话,恍惚了下,头后又隐隐作疼,你递出去的瓷碗被一只大手稳稳接住。
你感到周遭光影晃了下,原来是烛火明灭,有谁在你面前俯身,用衣袖替你擦了嘴角。
你听到自己说:“这到底是什么药,为什么这么苦?”
那人放下瓷碗,拿来火折,又点燃几根烛火。你感到眼前明亮了不少。
有什么撩过你的头顶,你抬手一抓,那东西便如破布被你扯下大半,你望向手上的东西,就是破布,千疮百孔,在夜风下飘荡。
你的头顶,身旁,都是这种破布,你撩起破布,可以看到紧闭的堂门,堂门上都是洞,看得到外面漆黑的夜色。
你的身后冰冷坚硬,回头看,是一尊破败的神像。
你正身处一座荒废的寺庙。破布飘荡,夜风渗骨。
“这碗药,能够让殿下早点恢复记忆。”那人替你擦完嘴角,重新拿起碗,“虽然味道不好,但良药苦口,只能让殿下受累了。”
你前方的人影微动,手指轻扣你下颔,让你张口。
他的瓷勺送到你嘴边,而你的这幅身体没反抗,像是早就知道反抗也没用,一边低念几句一边喝掉他汤勺里的药。
等你喝完,他慢悠悠地从怀里拿出什么,喂到你嘴里。你含了几下,甜腻腻的,缓解嘴里的苦涩。
“在下和人换来的糖,希望一缓殿下嘴里苦涩。”他拿起瓷碗,就要去清洗,你拉住他袖角。
“你说这药能让我恢复记忆,那你又是谁?”你说,“带我离开绣衣楼后,你带着我到处逃窜,又想逃到哪里去?”
那人叹了一口气,他往前走几步,你爬起身,继续扯着他袖角。
他一路走到破庙后面,蹲在溪边洗碗,你看他那纤纤玉手,拿着刺手瓜布搓碗,不知为何呼吸不过来。
“殿下什么都忘记了。”那人幽幽地说,“连我也忘记了。甚至,还怀疑我呢。”
你说,“你把我掳走,我不怀疑你怀疑谁?”
“若殿下继续留在那里,失去的,恐怕不只是记忆了。”
那人垂下眼,“他们对你下巫毒,渐渐地,你会连身体都不受控,那就真正成为里八华的傀儡了。”
“绣衣楼是我的人,他们为何要对我下毒?”
那人站起身,用布擦干瓷碗,往回走,你拉住他,“你这人怎么说话都说一半。”
他不响应,继续往前走,和来时一样,你扯着他袖角,像小鸡跟着母鸡,你们又回到破庙。
他吹灭烛火,拉来干草,堆成一团,然后铺上自己的外衣。
他让你睡上干草,自己端坐在草堆旁,轻轻抚着你的背,一边轻拍,一边自己闭上眼。
你又问了一次同样的问题,他没睁眼,只轻声,“殿下如何确定,身边的人,就是绣衣楼的人呢?”
你惊醒,手中瓷碗落下,摔碎一地。
“楼主!?”要接过瓷碗的雀使,改为查看你的手,“楼主,手上有没有......”
你猛地起身,往后退,撞上了墙。背后的伤口又裂开,你闷哼一声,雀使想走近,你咬牙,轻声,“......没事,只是头疼了下,没什么。”
雀使扫干净碎片后离开了,你关上门,紧紧拢好。然后在屋内转了一圈,像是被困住的野兽。
你停下脚步,走到办公桌案旁,拿出早上觉得奇怪的名册。你坐到案后,燃起烛火,深呼吸一口气。
那一夜,飘入的梨花花瓣,月光和你,都彻夜未眠。
隔天,你在屋内穿上外出服,屋外便响起敲门声。
天蛾给你送餐食,顺带给你拿来这几天吃的药。你对着铜镜整理衣服,俯身靠近镜面,说:“我的眼睛不红了,头也恢复不疼,药应该不用吃了。”
天蛾为你摆放早膳,头也不抬,“楼主,你身上还有很多伤呢,而且记忆也没有恢复,还是继续吃药吧。”
你终于穿好外出服,没有碰桌上那些食物和苦药,往外走,天蛾跟在你身后。
“楼主!这是要去哪呢,桌上的菜都不吃了吗?”他说。
“养了那么久身子,嘴馋了,想去东光楼吃一顿。”你笑了下,“我记得东光楼的烧鸭肉很好吃,你和小雀也想要一份吗?”
你穿过长长的回廊,听见不远处女孩子们说说笑笑的声音,她们看到你走近,对你招手,“楼主——!今天身体好点了吗!”
你没有看她们一眼,依旧往外走去,其它你根本认不出的密探,拿着公文,跟上你问你事,你也没有理会。
就在你要踏出绣衣楼大门时,你听到身后一声叹息,颈部一疼,眼前陷入黑暗。
黑暗中,你的意识破碎,像是被捧起的一汪泉水,每一次晃动都震得你心神不宁。
你睁开眼,脑后隐隐作疼,是熟悉的幻觉。你正靠在一个温暖有力的背部,那背部一震一震的,原来是他把你从黑暗中晃醒。
你听到那个温润如玉的嗓音说,“我们夫妻都是汝南人,要入夜了,寻遍四处都没有落脚之处。”
有谁低声,“现在外头兵荒马乱的,谁敢让陌生人住到家里头?你妻子还受伤了,看着就不放心。公子还是另寻他处吧。”
大门被关上,在寂静的夜发出沈重的闷声。你动了动身子,那人回神,将你放下。
“殿下,身体可还有不适?正午吃药时,你忽然晕倒了。”他抚着你额头问。
“袁基。”你说,声音沙哑,“我们现在在哪里?”
你看到他原先沮丧的表情一怔,随即他眼里浮起光芒,就像月光融入他的眼。他看了你许久,忽然扣住你的手
“你记得我了,殿下。”袁基抓你抓得很紧,“药是有用的,药是有用的......”
“我只记得你的名字,以及一些小事。”你抽了抽手,没抽动,“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袁基彷佛成了一个石头,一直抓着你,许久后才说,“我们在并州,再过几日,便能到冀州了。”
“冀州,你想带我投靠袁绍?”你说,“里八华为了扶植曹操,引起你们兄弟内哄,现下里八华在追杀我,你便想带我去袁绍那里寻求庇护。”
“不,殿下。”袁基轻声,“先前的混战中,公路和本初都已身死。现在,袁氏只剩我一人了。”
你抬头看他,他垂眼看你,你们站在夜晚的野外,民宅的光照不到你们身上,只有星与月微弱的光。你看到他微微一笑,“殿下,看来我们今天又得餐风饮露,夜宿郊外了。”
袁基再次握上你的手时,你没有抽回来,任由他紧握住。
他牵着你,在茫茫的夜色走着,漫天星辰,他温和平静的声音逸散在风中,“殿下别怕,就算无处可去,在下也会为你找到落脚处。若殿下实在走不动,我也能背着。”
“你可以自己走,不用管我。”
你说,“袁氏垮了,你本可以躲到哪里,保全自身。里八华控制了绣衣楼,我被下毒失去记忆,你救出我,只是引火上身。”
袁基带你找到一间荒弃的民宅,他推开摇摇欲坠的木门,在里面走了一圈,才让你进去。
深夜,这个以前从不沾染尘灰的世家公子,架起小火堆和小架子。他给你熬了药,你不用他喂,开始主动喝药。
吃完药,他将一颗糖凑到你嘴边。
熟悉的廉价甜味,你问,“你究竟用什么换的糖,我看你身上什么也没有了。”
袁基微笑地接过碗,说了两个字,“秘密。”
那天夜里的星子闪烁,你在裹满他味道的外衣里闭上眼,你在泛着血腥味的房间内睁开眼。
你初睁开眼,便有一把匕首轻拍了下你的手臂。手臂上的纱布渗血,你退开,脚踝却响起铃铛声。
“刚醒就那么警觉?不愧是前绣衣校尉,那人的孩子。”
那个用匕首碰你的人,正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他坐姿不怎么端正,说话声漂浮柔和,一身黑衣,脸上戴着面纱,看不出真容。
“你是谁?”你问。
“本想来看看,阿懿那孩子,为什么会被一个猎物勾得忘记本分。”那人笑道,“现在一看,也没有太大的惊喜。”
“你是里八华的人?”你注视他,手悄悄地在身后摸索床沿,“猎物......你安排了这一切?一直以来,我身边的内鬼是你安插进来的?”
那人笑而不答,他说,“你在找这个吗?”
抬手,是一把小刀,刀柄绣着绣衣楼的图腾。
“这么危险的玩具,当然得事先没收了。”他把小刀丢到地上,一脚踩上。
“你想要什么?特地现身,是想和我谈事情,而不是耀武扬威的吧。”你咬牙。
那人摇了摇脑袋,“巫子,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你不说话。
“我原先不想留你,但阿懿为你求情太多次了。”
他晃了晃手指,“他说可以控制你,所以我才让他作主,给你弄了这个假绣衣楼,一辈子关着你。不过很可惜,最近有些小虫子在外头打扰我,我不耐烦了。”
他晃动的手指,比出一个“三”。
“这是你回到假绣衣楼的日子,三天。巫毒加入药和食物,你已经吃了整整三天。”
他抬起另一只手,同时缓缓比出“十”。
“这是你巫毒彻底发作,再也控制不了身体,成为我们的傀儡的日子,十天。距离这个结局,你还有七天。”
他声音带笑,“我们玩的游戏,叫谁能活下来。要是你撑过第十天,迎来第十一天的黎明,那么我会给你解药,放你走。”
你冷静地说,“第十一天,我已经成了傀儡,要解药有何用?”
“至少,你成了一个没有主人的傀儡啊。”
那人手掌拍着大腿,极有规律,“这是阿懿求之不得的结局呢,明明摆脱里八华之后,他也只能成为你的傀儡......真有趣,世上竟有狗想挑主人。”
那人一走,屋外便进来两个人,你看到他们的脸,他们没有表情,一人端来汤药,一人压制着你的手脚。
“劳烦别顶着我下属的脸喂药,我看了恐怕会吐。”你冷冷地说。
“天蛾”撕下人皮面具,丢到地上,他继续压着你四肢,“不要反抗,否则你会受伤。”
“雀使”端来汤药,把黑得发亮的东西灌入你嘴中,你含着往外吐,雀使叹息,像是早就料到,屋外的红衣女孩子又送来一碗。
他们喂几碗,你都吐掉,最后假天蛾掰开你的嘴,灌入后紧紧阖上,你不得不吞了下去。
地上都是黑糊糊的汤药,几人在地上擦净,你靠在床上,俯视地上的他们,“都说了我会吐。”
这些假绣衣楼的密探,侍女,似乎是被谁挑选过的,对你从不动粗。你总在他们要喂你药时,把那些人锁在门外,冷冷地看他们破门而入,就好像这种抵抗有用。
巫毒能改变人心智,让人失去记忆,忘却自己。一日日被下毒,你的感知逐渐模糊,前几日还短暂的幻觉,逐渐占据你生活的一角。
有一次,你刚被灌了巫毒,正要下床,腿下一软,重重摔倒在地,脚踝上的铁炼如同铃铛作响。
躺倒在地的你恍惚了下,脑后隐隐作疼,你闭上眼,再睁开眼,便发现自己正平躺在哪里。
暖风吹拂,勾起你的发梢。耳边是风铃声,叮铃铃地晃了一地碎梦。你坐起身,眼前是睡久后的微蓝,午后阳光和煦地照在你身上。
叮铃铃。有谁穿过走廊,端来什么,坐到你身边。
你转头,俊秀温柔的青年正拿着一柄小刀,刀柄上有绣衣楼的图腾,他正缓缓替水果削皮。
袁基将嫩白的果肉摆好盘,插上叉子,又擦擦手,给你端来一碗黑糊糊的药。
你听到自己说:“今天可不可以休息一天,真的好苦啊......”
“殿下,逃避也没用的。”袁基慢悠悠地拿起一块水果,又勺起一口药,“先甘后苦,或先苦后甘?”
“先甘后甜吧。”你说,然后被他塞入一口药。
还未品出嘴里苦涩,那人便又将水果递到你嘴边,你吃了一口,是水梨,很甜。
风铃叮铃铃的,捎来远方水梨园的泥土气息,你一边吃药,一边不雅地打了个哈欠,靠在廊柱上,袁基也吃着水梨,你听到细微的像是仓鼠咀嚼的小声音。
“我们可以在这里待多久?我喜欢这里。”你说。
“殿下若喜欢,我便想办法,置购这处宅子吧。”
“你不是和我一样穷了吗?要怎么买下这里?”
“殿下说笑了。”袁基又拿起一块水梨,“一处山林间的宅子,能有多贵呢?”
你说了一个数,他点了点头,吃掉水梨,优雅地擦嘴,不说话了。
你靠在廊柱,把最后一块水梨分一半,说,“便宜吧?买下它,我们就不用再当汝南来的‘夫妻’了。”
“确实便宜,约莫是在下以前一日的餐费。”袁基说,“就是现在,我大概得饿个十年,才能挣钱买下这里呢......”
“没关系,还有我呢。你饿个五年,我饿个五年,可以平分。”你把最后一小块水梨平分给他。
风铃叮铃铃的,水梨园响起脚步声,两个小孩从围篱之后探头,看到正靠着肩膀并坐的你们,举高双手。
“哥哥、姊姊!我们捉到夜光了!”他们高声呼喊,发现位置不方便你们看到战利品,又飞也似地绕走。
当他们再出现你们面前,已入了院子,两个小孩摊开手,你看到他们手上握着虫子。夜光躺在掌心,不知是不是活的。
“真厉害,你们怎么抓到的?”你惊讶,“夜光只在晚上发亮,早上几乎见不着的。你看,早上了,他们现在的屁股都不亮呢。”
孩子们七嘴八舌告诉你怎么抓到的夜光,你微笑地点头应和,袁基站在你身边,侧头注视你和孩子们,眉眼也弯起来。
等到孩子回到屋内,你们又坐回走廊,吹风聊天,袁基说,“孩子们可真有意思,高兴的时候就像个小太阳。”
“是啊,一只小小的夜光,也能让他们这么开心。”你说,“虽然那好像不是夜光,只是一只不知名字的虫。”
袁基点头,“即使不是夜光,但他们‘捉到夜光’的快乐却是真实的。也许,他们也算真正捉到夜光了。”
你转头看他,“感觉你一直很享受当下,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为了什么懊恼后悔。”
袁基微微一笑,他从怀里拿出一颗糖,凑到你嘴边,“人无完人,就算是在下,也有求而不得,思之若渴的事物啊。”
身后传来脚步声,你含住糖,转头,一个老妇人笑呵呵地端来盘子,盘子里是一颗完整的水梨。
“客人,多吃一点吧!今年我们的梨啊,产了满山头,吃都吃不完呢。”
老妇人拍拍你的手背,“两位长得可真好看,般配,般配!我啊,没别的爱好,就喜欢招待好看的客人,多吃点。”
你咳了一声,“谢谢王姨。”
“哎唷,喊什么姨呢,你看我这把年纪了,还有我的脸。”老妇人说,你就要改口,她接道:“那不得喊我姐啊......”
你拿起水梨的手一滑,袁基接住,你对老妇人说:“王姐,你真好.......”
袁基拿起小刀,正要切梨,要离去的老妇人停下脚步。
“哎,不能切梨的,不能。分梨,代表‘分离’啊!”她说,“这是我们这里的说法,公子和夫人,还是你侬我侬,你一口我一口吧!”
王姐离去,你们看着另一个空瓷盘,袁基放下梨子,抿紧嘴唇。
“只是民间戏言,不必当真。”你拿起梨子,就要切开,袁基握住你的手。
“这颗梨子,殿下吃吧,不用切开了。”他轻声。
你观察他的表情,“你在......懊恼?后悔?我以为你是享受当下,不会多想这些的人呢。”
袁基垂下眼,“人无完人,殿下。”
最后你们都没吃那颗梨子,而是把梨子让给路过的那两个孩子了。
风铃叮铃铃的,微风逐渐转凉,天边的日头,也要下山了。
“袁基,我不记得很多事了。我只知道初见时,你在马车上救过我。”
你和他无所事事了一下午,最后你说,“失忆前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要冒着生命危险,再来救我最后一次?”
袁基说,“殿下,希望我们是什么关系呢?”
“我们原先是什么关系,现在便是什么关系。”你说。
你转头看他,袁基的侧脸在暮色的氤氲里,显得俊秀温柔,他也转头看你,琥珀色的眼睛和你像是镜子一样,却被夕阳染红。
“这世间万事万物,皆遵循因缘二字。在下不愿勉强因缘,不能以私心困之,但......我会在原地等待。”
袁基的手指轻碰上你的,又离开了,他轻声,“殿下希望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们......便是什么关系。”
暮色落尽,夜晚降临,四周失了暖光,多了凉风。你撑起身子,靠近他,与他极近。
你说,“那我们就是......”
“哥哥!姊姊!——看!”
风铃叮铃铃的,你往后退开,转头,两个小孩在院子张开手掌,萤火般的夜光亮起,摇摇晃晃往上飞去。
袁基和你一起抬头看向夜空。原来成熟的大人都猜错了,所谓的普通虫子,真是极美的萤火夜光。
你猛地睁开眼,脸颊贴在冰冷的地面,幻觉中的孩子们的笑声残留在脑海,挥之不去。
你爬起身,伤口崩裂,膝盖手肘也渗血,浑身又冷又疼,你坐在地上,垂头很久,忽然伸手,去扯脚上的锁链。
叮铃铃。
但你依旧坐在滴上血的房内,没有回到哪里。
那天之后,里八华的人再进屋喂药,不约而同地发现这扇总是紧锁的大门,从此可以轻松推开。
你坐在床上,拿着纸笔,画着什么,假天蛾放下餐食,看了一眼,是一片山坡上的果架园地。
“楼主,这是今天的药。”假雀使端着药,你接过瓷碗,喝了下去。
两个假密探对视一眼,又看向你,你在他们的目光下喝光瓷碗,放回桌上,继续在床上写写画画。
“楼主,这些膳食......”假天蛾低声。
“你们没资格叫我楼主。”你说,“放在那里,人可以走了。”
那两人匆匆离开,你放下纸笔,下了床,脚边的铃铛声叮铃铃的。
你拿起一盘烫青菜,把菜倒到窗外,你听到轻轻的一声啪,往窗外看,那些菜被你抛进草堆。
你拿着空荡荡的瓷盘,敲碎,开始摩擦脚上的锁链。滋滋滋,尖锐瓷片和金属摩擦,难听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你把盘子碎片推到床下,把其它菜三三两两地扔草丛。没有全部扔完,你用筷子搅拌,做出碰过的样子。
假天蛾进来收拾碗盘,看到桌上半空的瓷盘,他顿了一下,看了你一眼。
他一边收拾,一边低声和你说,“楼......姑娘,你不知道,懿少爷为了保住你,费了多少功夫,若是你真的什么都不吃,活活饿死了,他大概会很自责。”
“我现在饿死,和我三天后毒发变成傀儡,你觉得哪个更好?”你说,“拍马屁应该和你们懿少爷说,对死人说有什么用呢?”
假天蛾默默收拾碗盘,离开了屋子。你换了一张画,用墨水将整张纸涂黑,只留下几个白点,就像夜空中的萤火星芒。
你没有继续磨锁链,反而在屋里终于只剩你一人之后,你翻身下床,抱起床下那些瓷碗碎片,走到窗边,往屋檐上方,斜上地掷去。
你只留下一片,夹在你裹胸布之间,你弄了下锁链,将那缺了三分之一的细小缺口藏在一堆链条里,然后你躺回床上,闭上眼。
再睁开眼,是因为手臂上的疼痛。你侧头看去,那个黑衣蒙面人又坐在你床边。
“巫子,听说今天胃口很好啊。”他说,一边用匕首戳裂你手臂上的伤口。
你躲开他,说,“阁下有事吗?我和你还没熟到可以聊今天吃了什么的地步。”
蒙面人摇头笑了,他收回手,“我开始明白,为何你养的那些狗对你如此忠心耿耿了。”
“抱歉,绣衣楼不是里八华,我们养人,不养长得像人的狗。”你说,“他们都是我的口耳,我的手足。”
“这套话术,倒是有些耳熟。”他靠坐在椅上,“难怪我培养出来的鹰犬,最后竟以为自己是人。”
“鹰犬吗......”你看着他,忽然说,“我可以和你做一场交易。”
“哦?作为阶下囚,你还有什么筹码,能和我交易?”蒙面人语带好奇。
“你想要的,是绣衣楼。只要你放我走,我可以把绣衣楼给你。”你平静地说,“王印,名册,我知道在哪里。你困住我,难道比得到这些更有用?”
他看着你,轻笑一下,“我放你出去拿王印和名册,好让你逃走?是巫毒侵蚀太重,让你头脑发昏了吗?巫子。”
“所以你们还没有拿到王印。”你跟着轻笑了下,“我的密探们转移据点,把王印带走了。也就是说,外面至少还有一个据点的绣衣楼密探,他们在保护王印,等待着我。”
蒙面人久久地注视你,他站起身,往窗边走去。他攀上窗沿,往上摸索,抓下来瓷碗碎片。
“难怪送回来的瓷碗少了一个。让我猜猜,为了防身,你还会在身上藏一片。”蒙面人回到屋内,击了下掌,假雀使走了进来。
你被她压住,搜索身体,连裹胸布都被拉开。
一片瓷片静静躺在你胸口的缝隙里,假雀使看了你一眼,你仰着脖颈,静静地回视她。
“如何?”蒙面人的声音响起。
假雀使拿起瓷片,你闭上眼,她说,“找到一片。”
“小手段倒是挺多,巫子。”
你没有说话,忽然感觉手心一沉,你睁开眼,便见到假雀使转身离去。你握紧手,假装撑起身体,将那东西藏到被褥之下。
蒙面人走过来,翻了下床边的锁链,冷声,“这套脚炼也换一副,磨得倒是隐蔽。”
“是。”
等到那两人走后,你关上门,回到床上,掀开被褥。
假雀使塞给你的,是一个哨子。
你分辨出那是能够唤来鸢鸟的哨子,拿起来翻看,哨子内里有特殊标记。
这种哨子无声,却能唤来十里之外的绣云鸢,若是普通鸢鸟,也偶尔会被引来,这是绣衣楼专用的呼唤哨。
你看着那个哨子,哨子的尖嘴有一处缺口,你恍惚了下,头后隐隐作痛。
你嗅到森林的味道,闭眼睁眼,前方一条树枝往你脸上扑来。
“小心。”一只手掌替你拨开,又将你拉往某个方向。你身体微晃,撞入了那人怀里。
你仰头,周遭是郁郁森林,袁基轻搂着发呆的你,你们正坐在一棵大树上,许多凌乱的树枝阻挡视线。
“殿下,这里真的能找到鸟巢吗......”袁基在你耳边低声。
你听到自己说:“什么殿下?不认识,今天我是鸟蛋杀手。”
袁基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扶住你的背,“杀手阁下,小心些。”
你俐落地跳到另一根树干,转身,袁基在原地踯躅一阵,抓住一旁的树枝缓慢走来。
等他跟上了你,你说,“袁公子,按照你的速度,恐怕我们得子时才能吃上鸟蛋了。”
袁基手指紧抓树干,他坐下来,“那在下便坐在此地,等待杀手阁下吧。从枝头望去,风景也是极好。”
“是你说不好意思一直蹭王姐的饭,想要回礼的。”
“殿下,没人会用鸟蛋做回礼。”
你轻跳一下,树枝上下摇晃,袁基抓得树干更紧,他“唔”了一声,倒是硬气,没有开口求你。
“那你好好坐着,不要乱走。”你丢下一句,便继续往其它树干爬去。
等到你捧着一窝鸟蛋回来,那处原先应坐着人影的树干,空空如也。
你往下看去,没有青色身影。你环视周遭,凌乱的树枝挡住你的视线。
你丢下鸟巢,鸟巢掉到树上,砸碎了几颗蛋。你爬在树干之间,断断续续地呼唤,“袁基......袁基!”
不知过了多久,你脚下的树干上下微晃。你回头,袁基躲在树枝之后,探头望你。
发现你找到他了,他弯起眼睛,抬了下衣袖,“青色的衣服,乍一看,确实和树林很像呢。”
你爬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衣袖,紧紧攥着,然后把他扯回原先的树干。
你捡起被摔坏几颗蛋的鸟巢,和他爬下树,路上你不和他说话,闷头走着,他跟在你身后。
“殿下,今日收获如何?”袁基终于开口问。
你说,“收获不错,2颗,拿去卖应该能变成富商。”
袁基走到你旁边,翻了下你怀里的鸟巢,看到鸟巢里裹着的蛋液、碎掉的蛋壳,以及剩下的孤零零两颗小鸟蛋。
“......殿下好巧,正好你一颗,我一颗呢。”他轻声。
“那给王姐的回礼呢?”
“山林走兽众多......在下会想办法的。”
你和袁基并没有回王姐的院子,而是来到梨园旁的一处空地。空地上已经搭建一半小木屋,袁基拿起地上被石头压住的工纸,坐在一旁继续修改。
你钻入小木屋,把两颗鸟蛋都打碎,丢到锅里煮。那天傍晚,你和袁基拎着一只野兔子,一只山鸡,拜访了王姐的家。
老妇人笑呵呵地迎接你们,你们走进早已熟悉的院子,风铃叮铃铃的,两个小孩跑过来,好奇地戳野兔子,又拉开山鸡的翅膀,把脸放旁边做对比。
王姐将兔子煮了,分给大家吃,又在你的劝说下,把鸡收好,隔日再吃。
“袁公子真是厉害,这是怎么猎到的?我们家只有老人和孩子,什么也猎不到,都已经许久未吃荤了。”王姐摸摸吃肉的孩子脑袋。
“仅是略懂射艺,一时运气好,射中了几个猎物。”袁基说,“那只山鸡也并非我的功劳,是我夫人用剑刺中的。”
你瞥他一眼,他说这话时,如清茶般的双眼温润如水,脸微向下,只抬眼看人,一副真挚又认真的样子。
余光察觉你看他,袁基低头吃饭,小指在餐桌下轻轻勾住你的。
“哎,有你们在,这深林真是热闹了不少。”
王姐拍了下手,笑得很开心,“说起来,你们建的那栋木屋,也是厉害,我第一次看到人造屋子不用砖头,只用木材!袁夫人,你夫君之前,是不是什么伐木工人啊?”
“咳咳......”你被几颗米粒呛到,饭桌下,那个勾着你的小指僵了僵,收了回去,被你重新缠回来。
你抓起茶水,一边灌一边模糊地说,杯子挡住你嘴角的笑,袁基注视你许久,往你盘里加了几片兔肉,眉眼柔和,也没阻止你的胡言乱语。
晚上,你和袁基回到那个小木屋。
他躺在一张床上,你躺在另一张床上,你们都闭着眼睛。
忽然,他轻声,“在下以前,经常看墨书。墨家擅长机关术,建筑,也是机关的一种。”
“我知道。”你背对着他,没有睁开眼,“我派人查过你,你喜欢看墨书,参与修补嘉德殿,重建兰台,造过容与舟......”
“殿下又恢复记忆了?”
“一些,不多。”
袁基翻身,注视你的背影,“我找了墨家门徒许多年,起初是好奇,后来是兴趣。到最后,他们的钜子反而找上了我。我顺水推舟,夺了钜子之位。”
“殿下何必牵连其中。”他又翻身,背对你,声音很闷。
你叹了一口气,翻身看他,即使是躺在床上,他的背影也依旧笔直,隐在昏暗的光影,像直而不屈的竹。
“你不适合当钜子,你是世族子弟,墨家给了你,你只会用来满足你的私心。”
你说,“墨家对你也没有用处,不过一个暗杀组织,你当时早就有自己的死士了。”
袁基沉默不语,在你阖上眼,就要睡着的时候,他忽然翻身回来,你被他的动静弄清醒。
你用被子捂住耳朵,“你别动了,我要睡觉。”
他不但没停下,还继续蹭床,木床吱吱呀呀的,你翻过身面对墙,他便越过两张床的缝隙,爬到你床上,手臂搂住你的腰。
“在殿下眼里,我是怎样的人?”袁基凑到你耳边,声音又低又轻。
“是吵我睡觉的人。”你背对他,模糊地说,“是世上最烦的人。”
他轻笑一声,下颔抵在你肩上。
“殿下知道吗?在下夺了墨弓之后,取名‘夜光’。”他说,“当时我想,在这乱世之中,也许我能用上墨家,成为黑夜里的微光。”
你睁开眼,“你......本想用墨家平乱世?”
袁基在你身后摇头,“在下明白,君王之道与墨家相悖,因此墨家不会成为主流。千百年后,也许还有可能。”
你转身,手按上他的胸膛,“那你为何给墨弓取名夜光?”
“我唤墨弓为夜光,其实在心中,我也唤自己为夜光。”
他垂眼看你,语气柔和温柔,“筚路蓝缕之夜,若我是一丛萤光,也许,能照亮谁的眼眸,为谁点明前方呢。”
你不说话,他修长的手指顺起你的发到耳后。
“万物皆有灵,即便是一把墨弓,也会希望觅得良主,而非束之高阁,沾染尘灰。”他轻声,“那日洛水湖畔,我赠殿下夜光,也是......赠了‘夜光’。”
你抱住他,许久后你说,“难怪文丑假死那么容易,你顺水推舟,故意把他让给我的?”
“若是没有文丑将军,这墨家可以直接交到殿下手上,无须藉助外人。”
袁基松开你,翻身,仰躺着看天花板,“殿下,不是我丢了墨家,而是你。现在,殿下可还庆幸扰了我的计画?”
你想爬到他身上,他手肘一挡,你滑下去。你往上移了些,吻了下他的耳垂,他挡住的手肘松懈,你便顺利坐到他身上。
“你是不是在骗我?”你俯身,与他琥珀色的眼睛对视,你和他眼睛很像,就像照镜子,“袁公子野心勃勃,哪可能甘心将墨家拱手让人?”
他眼睛弯成月牙,声音忽然低了下来,暧昧不清,“原来在殿下眼里,我竟是这样的人?”
你低头,唇贴上他的,他呼吸一轻,伸手轻拥你,像是抱着珍重的事物。
你稍触及离,他微撑起身体,吐息追了上来,你的手抵在他唇上。
“在我眼里,你是吵我睡觉的人。”你说,然后从他身上翻下去,面对墙盖起被子。
袁基在你身后轻喘着,他躺了一会儿,你听到木床吱吱呀呀的,谁的体温隔着被子贴近,有力的手臂搂上你。
他抱了你片刻,才凑到你耳边哑声,“殿下,真要睡了?”
你往后蹭了下他身体,他搂你的手更紧,“时辰不早,我当然要睡了。”
袁基用手指抚了下你的侧腰,声音低柔如蛇,“没想到殿下喜欢这种玩法.....睡觉的殿下,我倒是第一次尝试呢。”
你按住他手指,“袁基,你安分.....”
随后你收住声音。
袁基缠上你,正要用唇蹭过你的颈侧,你再次捂住他的唇,他撑起身看你,你轻声,“嘘。”
袁基坐在你身上,安静下来,侧耳倾听一阵。
你们躺在床上,窗外的月光依旧如水流温柔,他俯身,在你耳边用气音说:“殿下,怎么了?”
“不对劲。”
你和他缓慢地起身,之前吱吱呀呀的木床此刻平稳安静,你下了床,悄声走到窗边,拿了一面小铜镜照着外面。
袁基用手顺着长发,走到你身后,也藏在阴影里,你对他说,“你看得比我远,来这里。”
他接过铜镜,转了几个角度,许久后,他说,“西边树林,十人。”
你和袁基对视,你说,“里八华真有趣,对付两个逃亡者,他们派十人来。是不是袁氏长公子之前做了什么,让他们那么害怕?”
“殿下说笑了,让里八华慎重对待的人,自然是绣衣楼楼主。”袁基收起铜镜,“看来,即便是深山,也挡不住有些人的野心。”
你们远离窗边,迅速收拾好包袱。夜深人静,你们溜出小木屋。
“他们往王姐的屋子绕去。”你们藏在树林里,袁基在你耳边低声,“东南西北,各两人包围,高处还有两人看守。”
“我们不能丢下王姐,她老了,两个孩子也跑不远。”
寂静,你侧头看他,他垂眼看你,你读出以往在袁氏长公子脸上才有的淡漠。
你握紧手上的剑,随后松开,你望向那间比小木屋大得多的民宅,黑漆漆的夜里,一切都暧昧模糊。
你说,“今晚没有风,袁基。”
袁基不说话。
“风起时,那间院子的风铃会叮铃铃的。我躺在走廊,和你吃梨子,风会很轻很柔。”
你看着梨园与院子,“要是以后都没有风了,又或者我们变成风,哪里都停不下来,我感觉我会........我会......”
柔软的什么俯近,定住你唇间所有的话语。
袁基的眼睫很近,与你的交错,你看着他低头,身后是皎洁的月亮。
“若我们都成了风,殿下。”他拥紧你,脑袋靠在你肩后,“我也会为你找到新的风铃,让你听到自己的声音,睡在新的小风铃里。”
你跟着抱紧他,片刻后,他松开你,拿起弓。
“我射落高处两个看守的,先夺了‘眼睛’。”袁基轻声,“殿下想从哪里下手?”
你揉了下眼睛,站起身,剑光如芒,“我从东边,先杀两人,到时场面混乱,你掩护我,见机行事。”
你潜近民宅时,远处山头的两个人影微动。
他们拿起里八华的符籙,正要开口,两枚利箭穿喉而过。
人影跌落,不再站起。
黑暗中你屏住气息,靠近东边两人。
他们已经在梨园内,围篱挡住身形,一但你踏入园子,袁基的视线恐怕穿不透围篱,帮不了你。
你从怀里拿出一个哨子,哨子里有绣衣楼的标志。这种哨子无声,却能唤来十里之外的绣云鸢,若是普通鸢鸟,也偶尔会被引来。
你吹起哨子,寂静的夜没有声响,你侧耳倾听,鸟翅的拍打声渐起。
山林间飞来几只鸢鸟,你抬起手臂,它们站定在你手上,歪歪头,不时轻啾一声。
你用着哨声,引导鸢鸟做了几个动作,确认它们的稳定性,然后,你让它们飞入梨园。
园子里响起惊呼,以及飞鸟激烈拍翅的动静。你窜入园子,循着声音,刺穿一人的喉咙。
另一人的剑光随之而来,割伤你的手臂,鲜血涌出,你踢上他的膝盖,他被迫跪下,再抬头,头颅便飞了出去。
你甩了下手臂,顿了下,撕开衣袖。
朦胧的月光下,伤口流出鲜血,隐隐发黑。
你脑袋一阵晕眩,脚下微晃,你的剑刺穿地面,稳住身形。
你在原地思考很短的几秒,便又抽出剑,往民宅走去。
还未走出梨园,你便听到孩子们的惊叫。你加快脚步,翻身入院子,踏上走廊。你循着声音,来到走廊尽头,一个孩子被压在地上,有人在扯他的衣服。
你的出现让那人转头,拿起剑,但速度不及你快,你削去他的五指,他挣扎倒地,你用流血的手臂拧断脖子。
“哎,那人似乎真不在这里。”一旁的隔间有谁走出来,“老大让我们把活着都杀了,你想要就快点......”
他看到地上还拧着同伴脖子的你,“什么人!?”
你站起身,晃了下,吐掉嘴里的黑血,一发不语地把地上哭泣的孩子拉到身后。他看到你这动作,立刻拿出符籙,“老大,她......”
唰——
一枚箭矢穿破他的喉咙,鲜血溅上一墙。你握紧的剑一松,脚下终于撑不住,跌入熟悉气息的怀抱。
袁基在昏暗的光线中,盯着你流黑血的伤口许久,民宅另一处的尖叫声打破他的停滞。
他撕下自己的衣摆,绑住你的伤口,将你背到身上。
“你怎么来了......”你虚弱地在他身后说。
“若在下不来,恐怕就再也看不见殿下了,是吗?”他的声音很沉,不像是平日里柔软的声线,而是压抑着什么,像是浓缩的怒意,隐而不发。
“还有四人.......”你吐了更多黑血,弄脏袁基干净的衣裳,“王姐和孩子都在屋子另一头.......”
好像袁基和你在一起后,总是和这件衣裳一样,被撕破,被弄脏。
你在袁基的背上昏昏沉沉,闭上双眼,他背着你走去哪里,你已经分辨不清。
怀里有什么在摩擦中落下,在地上磕碰滚动,袁基用沾满鲜血的手捡起,你看了一眼,是你的哨子,袁基把它攒在掌心里,紧得要捏碎。
哨子上的血色退去,周遭的昏暗夜色也重新染上光明。你坐在床上,从幻觉中回神,拿起哨子。
哨子的尖嘴,有一处被磕碰出的缺口。
你握紧哨子,不发一语。
隔日,你回到假绣衣楼的第八天,假天蛾和假雀使推开门,端入餐食和药碗。
你拿起盛装巫毒的瓷碗,喝了下去。假雀使接过碗,你忽然说,“我眼睛和头又开始疼了。”
那两人停下动作,抬头看你。
“既然我都要变成你们的傀儡了,让我没有病痛,舒舒服服地失去意识,对你们没有坏处吧。”
假天蛾犹豫了下,他说,“姑娘,你想要看大夫?”
“是,如果你们担心我联络外界,大夫人选你们自己挑。”
假天蛾和假雀使走到房间角落,轻声讨论,你坐在桌旁,有一口没一口的夹菜,这几天你连水都很少喝,今天你开始正常吃饭,身体甚至感受不到饿意了。
他们走回来,假雀使轻声,“懿少爷让我们服侍姑娘,便是希望能善待姑娘,既然你想要看大夫,我们会叫大夫来。”
你和假雀使对视一眼,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
那天下午,你正在床上拿着纸笔写画,房门便被推开,黑衣大夫走在前头,假雀使和假天蛾跟了进来,掩上房门。
你继续画画,没有抬头,那黑衣大夫把包袱丢在桌上,翻找针灸用具,看了一眼你的纸面,上面是一片山坡上的果架园地,园地旁多了一团棕色东西。
“画得挺好啊,那是一团树根?”黑衣大夫说。
你停下笔,“......这是还没盖好的小木屋。”
黑衣大夫长长地“哦”了一声,你下了床,坐到桌旁,他摆开针灸的器具,又从包袱拿出一个圆形金属。
你看了一眼,那金属之间夹着奇异的镜片。
“你眼睛还疼?我看着已经没血丝了啊,眼周的伤口也差不多好了。”
大夫搓下巴,翻开你眼皮,你说,“疼,半夜睡觉疼。你这镜片,能看到里头的血丝?”
“那当然,看得一清二楚,听说是西域来的玻璃。”
“这种能透光的镜子,我以前也认识一个人,他眼睛不好,总戴这东西才能看人。”
你说,“我楼里另外一个爱做机关的密探,给他捣鼓了下,那西域玻璃便能时刻戴在脸上了。”
大夫放下金属镜,走到你身后,按压你的头部,轻嗤一声,“把这玩意戴脸上,那不是跟狗带狗牌一样吗?走在路上会被笑的!”
你的手指轻敲桌面,规律地一下又一下,没说话。
大夫按完你的头,拿起银针,“你要是还头疼,我就给你放下血,之后再疼,那你就来城东老槐树下找我吧。要收钱的啊。”
“我最近两日,都没办法出去看大夫,得劳烦大夫来一趟楼里了。”你说,感觉到头后被银针扎入。
“那么麻烦,这钱我不赚了。”大夫碎念,“你们这地方真古怪,每次来给你看病,都得捂我的眼。害我差点跌倒几次,连路都看不清。”
一旁的假天蛾开口,“楼内机密多,不能让外人看了去,大夫见谅。”
假雀使轻声,“也是姑娘实在不舒服,我们才会请大夫来楼里。”
你任由身后人为你扎针,闭眼像是在休憩,大夫的手指在你脑后滑动,穿梭在你发间。
等到他的手指停下,你说,“大夫每次都穿黑衣来,让人印象深刻。”
“一个怪人让我穿的,说是得让你记住我,哎,我本来不喜欢穿上衣,这衣服碍手碍脚的,施展不开手脚。”
大夫为你扎完针,将银针收回包袱,你手按上那包袱的阴影,拖回桌下。
等到假天蛾和假雀使送走黑衣大夫,你拢上房门,坐在桌旁,摊开汗湿的掌心。
那是可以放大事物的金属镜片,西域玻璃。
你抚摸脑后,一根银针藏在你的头发里,你拔了出来。西域玻璃和银针同时躺在桌上,静静地注视你。
你默念着方才大夫在你头后一笔一划写下的字句,“今夜酉时,楼外后道。”
要到楼外,你得先解决脚上的桎梏,以及房外的重重监视。
这两个问题,你看向面前的银针和西域玻璃,现在被送来了解决方法。
你没有立刻行动,你先是拿出怀里的哨子,同样摆在桌上。
你在房中踱步,目光在这三样东西之间徘徊。
哨子是假雀使给的,记忆中,这个哨子最后被袁基捡起。假雀使或许和袁基有关。
而明面上,假雀使和楼里所有假密探,都是“懿少爷”安排服侍你的人。
——这个懿少爷或许和袁基有联系,默认袁基托人将哨子交给你,这是袁基给你的信物。
你望向西域玻璃,作工精巧,有机关痕迹。
文丑常做些小机关,分发给楼里许多人。
你记得高览也有这样的西域玻璃,外观和桌上这枚一模一样。是文丑给他改造过的。
你拿起西域玻璃,放到脸上,果然能平稳镶在眼窝上,像单片玻璃。
——是绣衣楼的人给你这面西域玻璃,他们向你传递消息,让你信任大夫,并给你这枚工具。
银针,你拿起那细小的针头,银针的尾部有些弯钩,这不是针灸用的软针,比那粗硬许多。是有专门用途的工具。
虽然面貌不同,但黑衣大夫的言行举止,和华佗极其相似。
——黑衣大夫是华佗,他反复提到的城东老槐树,或许是绣衣楼真正接应你的地方。
袁基给你哨子,让你信任假雀使;
假雀使带来黑衣大夫,让你信任黑衣大夫;
黑衣大夫带来西域玻璃和银针,出自绣衣楼,回过头加强了整条信任链。
设计这一切的幕后主使者,明白你重重疑心,知道少去其中任何一项,你便会迟疑。
你呼出一口气,坐回椅子上,手指轻戳那个哨子。
难怪你越是喝药,看到的“幻觉”便越是漫长。
巫血或许被加了其它东西,抑制了效果,那些都是你逐渐恢复的记忆。
日暮时分,你正坐在窗边,撑着脸颊,注视梨花树纯白的花,房门被推开,有谁进入屋子。
你没有转头,那人便在你身后道:“听说你今日头疼,还找了大夫,巫子。”
你拿起一片梨花花瓣,碾在指尖,“阁下有事吗?我们好像还没熟络到能讨论我身体状况。”
他摇头笑起来,“难怪,难怪。”
脸上戴着面纱的男人缓步走到你身边,关上了窗,挡住你看梨花树的视线。
“阿懿今天挺反常,喂了巫血也不听话,倒像是在拖时延间。”他俯身,“我猜,今天的大夫,是绣衣楼的人吧?”
你平静地看他,“里八华家主实在多疑,让人大开眼界。像你这样的人,或许连自己都不相信吧。”
“相信自己?”那人微笑,他击了下掌,假雀使推门而入。
他说,“绣衣楼楼主,你完全信任自己的手下吗?看着镜子那个什么都想不起来,记忆漏洞百出的自己,你又能相信她几分?都这种处境了,你相信外头还有人在等你?”
假雀使压你到床上,你平躺着,她揭开你的衣裳,连裹胸布都被拉开。
一面西域玻璃静静躺在你胸口的缝隙里,假雀使看了你一眼,你仰着脖颈,静静地回视她。
“我相信我所有的密探,相信我自己。”你说,“我也相信,外头还有人等我,他会一直等下去。”
蒙面人轻笑,只问假雀使,“如何?”
假雀使为你拢上衣服,你眼睫微动,她说,“没藏东西,家主。”
蒙面人重新开窗,他攀上窗沿,伸手摸屋檐之上,片刻后,他回到屋里。
你穿好衣服,坐在床上,他的手掌轻拍大腿几下,规律又轻声。
“有趣,猎物学聪明了。没有露出马尾。”最后蒙面人说,“但我们的游戏就要结束了,还有两天,我倒是很好奇,你能挣扎到哪时候。”
他和假雀使离开,你躺回床上,背后冷汗渗透床铺。
你闭上眼睛,捂住胸口,那里的跳动让你不适。
先前你便留下心眼,拿到工具后没有立刻行动,而是等待一下午,果然蒙面人疑心极重,来你房内询问大夫的事。
若你早早解了锁链,恐怕逃不过他的眼,他会顺藤摸瓜,查出假雀使,大夫,绣衣楼的关系。
你坐起身,凝听屋外动静,随后你拿出尾部弯勾的银针,插入你脚踝枷锁的锁头。
你一边听着外头声音,一边仔细拨弄,一刻钟后,喀,那锁头被你解开。
绣衣楼的密探大多擅长解锁,你也不例外。
你晃了下自由的脚踝,长呼一口气,接着走下床,拿来一张你画画用的纸。
外头日头西垂,接近酉时了,你拿着西域玻璃,在纸上悬空,光线从玻璃后折到纸上,逐渐聚焦。
过了片刻,那张被你画过的纸开始燃烧。
你看着那被涂黑,只有几个白点的纸张。那是你画的“夜光”,此刻它便如同夜晚中的萤光,燃烧自我,照亮你前方的路。
日暮就要落下,你吹响哨子,无声的哨音响起。
没有多久,鸢鸟的拍翅声近了。总共三只,你认出它们,都是你在绣衣楼亲自喂养长大的鸢。
你抚摸它们的皮毛,用点燃的“夜光”烧起其它白纸,又让鸢鸟们抓住纸面还未燃烧的一角。
“飞吧,飞到楼里的其它地方,点燃这一切。”
鸢鸟挟带零星火苗,高空拍翅,这些火苗便如星星之火,落入已被占据的绣衣楼。
你翻出窗口,跳到梨花树上,纯白的花瓣宛如恋人接住了你,你藏在花树间,如同那日,有谁在相同的梨花之间拥住你。
空无一人的房间内,只剩一张未被燃烧的纸,上面是一片山坡上的果架园地,园地旁多了一团棕色的东西。
在那团东西前,一个青色的人影与你的小人并立。
火焰一发不可收拾,三处起火点引起惊叫和呼唤。你走在屋檐上,往绣衣楼看去,每一间燃烧的楼房你都进过,每一寸焦黑的草皮你都踏过。
这里曾是你的家。
“楼主!”有谁呼唤你。
你往下看去,假雀使正在挥手,你对她微点下颔,她爬上墙,撕掉人皮面具。
“好大的动机啊!好热闹!”
她的声音转为少年的沙哑,蜂使一手叉腰,一手搧起风,“呼,闷了那么多天,终于可以露出真正的脸了。”
你和他在燃烧的绣衣楼屋檐上走着,你说,“你确定这是你真正的脸?”
“那当然,这就是我最真实的脸啊!”蜂使语调一转,低沉地嘿嘿一声,“当然,我有更多真实的脸,连楼主的都有哦......”
你们走到楼外后道,两匹黑马静静地拴在一旁,一人扯掉了上衣,半裸着上身,嘴里叼根草在晃脑袋,见你们来了,呸掉了草。
“把我当狗一样使唤,还让我等了好久,我都要走人了。”华佗用脚碾草,“你真直接烧楼啦?我还以为你会犹豫!”
楼里终于有人发现你的消失,大喊着人不见了,你翻身上马,挥动马鞭,只留下一句:“废话不多说,先撤!”
“等等......喂!你这家伙是谁,怎么也上了我的马!”身后华佗大叫。
“我是蜂使,绣衣楼的人!也让我上马啊!”
马蹄踏碎夜色,在街道扬起沙尘。你纵马骑乘,一路疾行,终于来到城东。
一棵歪脖子的老槐树下,有三人等着。面容艳丽的男人与身着盔甲的将士说话,他们看到你,往前走几步,你扯紧马缰,旋身下马。
“楼主。”率先上前的却是第三人,她呼吸急促,伸手又收回,你主动握住她的手,“阿蝉,好久不见。”
“殿下遭遇此劫,是末将保护不周,还请殿下责罚。”颜良沉重地说,你摇头,“里八华狡诈,我们防不胜防,这不是谁的问题。”
“该走了,那些人很快便会找来。”文丑牵来马,柔缓地说,他看向你,微微点头,你也点头示意。
三个来接应的密探、华佗和蜂使,你们一群人纵马出城,守门卫遥遥看着你们,对文丑行了一个墨家礼。
一天一夜的路程,你没有阖眼,眼底却无比清醒。
在星子闪烁的野外,你骑在马背上,仰起脑袋,就像那晚你与谁露宿野外,他生火熬药,拍着你的背,你看着漫天星辰闭上眼。
当你回到在东阳的据点,你看到据点大门外,站着三三两两的密探。
他们徘徊,等待,唉声叹气,听到马蹄声,望向你,各个脸上又点起亮光。
“主公!”、“楼主。”.......
你用力扯了下马缰,在众人面前,马蹄高高举起,又沉沉落下。
你俯视他们,沉默,看着你的密探们面露不安,然后,你勾唇一笑。
“我回来了。”你说。
你在新绣衣楼内大睡一日,醒来后推开门,远远地便看到,陈登和阿蝉抱着满山的文件走来。
你关上门,锁起来,他们走近后便拍门,说早就看到你睡醒开门了。
你打开门,不得不接下那些文件,一叠又一叠,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这些文件不再是伪造,也不再有名册上的失误,每一笔支出和人员流动,你都无比熟悉。
绣衣楼的女孩子们吱吱喳喳,不时路过你房间,在窗口排排探,撑着脸颊大喊:“楼主楼主!”
“楼主!你身体好点了吗?”
“楼主!要不要吃梨子!”
你会放下笔,对她们招手,于是女孩子像小猫一样,一只接着一只爬进窗口,向你跑来。
一盘切好的梨,被放到你案上。
“很甜......不过梨子不能切,分梨可不吉利。”你吃了一口,女孩子们便用力点头,表示听懂,心满意足地走了。
这样的日子,似乎又恢复到以往的绣衣楼生活。虽然景色不同,但人心依旧。
有一日,密探们难得一聚,在别院办了宴会,架起炉子烤肉。你站在院子角落,三三两两的人群走过你身旁,与你打招呼,你只微笑应答。
你没有拿肉吃,也没拿水喝,只是静静站着。
“殿下在看什么?”你身后,文丑的声音响起。他走到你身边,从你的角度看这院子,“在看大家吗?”
你摇头,“我在听。”
“听什么?”
“听风的声音。我该在院子装上风铃,风铃便是风的声音,现在我是听不到的。”
你们站了一会儿,文丑微笑地说,“自从你回来了,便一直闷闷不乐。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闭上眼,吵闹欢笑的人群几乎淹没你的低语,你说,“有一个很重要的人,我找不到他了,到处都找不到。”
“或许他会在你们上次见面的地方。”
你摇头,“我去了,那是一个山林,果架园子塌了一地,院子、民宅、我们一起建的小屋全被烧了。”
“我还去了我们一路走过的地方,荒废的宅子,破庙,甚至连里八华被烧掉、已经荒废的绣衣楼据点,我都回去找过。”你说,“到处都找不到他。”
文丑侧头看你,他轻柔地说,“看来他不想被你找到,你们是吵架了?”
你安静了很久,迷茫地摇头,“我不记得了.......”
文丑静静地看你许久,然后,他叹息。
“殿下,你从没疑问过,那位独自一人的,为何能从里八华眼皮下偷走你?”
你转头看他,艳丽的男人只轻声,“去和郭嘉他们聊聊吧,毕竟,这一切都是他们的计画。”
你是在亭子找到郭嘉的。
郭嘉举起酒盏,摇摇晃晃地敬了身旁的什么,在他对面的许攸酌饮一口酒,说:“郭嘉,那是柱子。”
“只要心中有意,敬什么都是敬,来.......让我再敬一杯!”郭嘉靠上柱子,勾肩搭背,“柱兄,这醇酒可美?”
“郭兄说得对,稻麦流水,飞鸟游鱼,天地间万物皆可敬,我也敬柱子兄一杯!”陈登晃了晃脑袋,举起酒盏,同样倒向柱子。
你走到亭子里,许攸让了位置给你,“大好的宴会,殿下来此作甚?这里只有一个老男人,和两个酒鬼罢了。”
你看向郭嘉,“我有事要问你,郭嘉。”
郭嘉从柱子旁起身,给自己倒一杯酒,摇晃坐到你面前,微笑地眯眼,“殿下请问,我知无不答,答无.......不知.......”
你说,“你和袁基,计画过带走我?”
亭子的酒气被夜风散去一些,郭嘉还是半眯着眼,他撑起脸颊,“是啊,我和大公子谋划救出你,把你带回绣衣楼。可惜,他竟然骗了我.......”
“他没有把我带回绣衣楼,而是偷走了我。”你垂眼,“把我从里八华,绣衣楼,以及我的生活里偷走。”
你轻声,“他宁愿住在破败的庙里,宁愿背着昏迷的我走漫长的路,宁愿一穷二白,只能自己盖木屋......”
“听上去,大公子和殿下也发生了很有趣的事啊。”
郭嘉喝了一口酒,酒意醺然,他的眼睛却是平静的笑意,“袁氏倾颓,也许大公子也是绝望了,他这一生荣华富贵,可最想要的人,却只能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才能追求......”
“他知道没办法带走我一辈子的,他是个聪明人。”
“聪明的人,有时也会说着谁也不相信的假话,来骗自己啊。”郭嘉倒在桌上,闭上眼,“用酒也好,用逃亡也罢.......忘掉现实......”
亭子陷入沉静,你站起身,要离去,一个声音轻轻响起:“主公是在找他吗?”
你转头,陈登正用一只手臂捂住双眼,“在找那个袁氏长公子吗?”
陈登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见到他了,主公,在你回来东阳的那一日。”
“他在......东阳?”
“现在他在哪,晚生并不知道。”陈登坐起身,“这一次救出主公的计画,也是他、郭嘉与我计画好的。”
“他来信告诉我,他已经安排好一切,绣衣楼只须派出华佗,蜂使,再配合他的计画,绣衣楼便能接回你。”
你静静听着。
陈登拿起酒坛,倒了几下,空的,他放下酒,靠上柱子,“我们接回你的那日,他来过。主公在屋里睡下,他待在窗外,一直站着。最后,他一个人慢慢走了。”
你握紧拳头,“他为何不告而别?我在房里,为什么他不来看我?”
陈登安静片刻,他说,“主公,我一直很讨厌袁氏的长公子。”
“那一日之前,他都以书信往返,因此我也不信他。”陈登捂住眼,“但那一日看到了他本人,晚生忽然就明白了,此人......也是个可怜人。”
“主公还是别去见他的好,否则,你现在看到的一切平静美好都会破灭,你会痛不欲生的。”
在平静的生活与袁基之间,你没有犹豫。
就像在偷走你的那夜,他也未曾犹豫。
陈登给了你一个纸条,那是他派人跟踪查到的地址,“只是心有不甘,便查了下去,后来便不了了之。”他说,“那是一个很安静的地方。”
你攒紧纸条,回到房里收拾包袱。
和阿蝉交代完暂离后的事务,那天下午你便离了绣衣楼。
纸条上的地点,在汝南,袁基的家乡。
路程得花上大半个月,你披星戴月,累了便宿在郊外,渴了饿了便拿干粮,行军般的赶路不是没有过,但你从未如此渴望抵达目的地。
靠近汝南边界时,开始有市集,你为了不碰撞到人,只牵马走过人群。
四周都是欢声笑语,食物香气,有孩子尖叫,路人交谈,忽然有摊贩的吆喝声叫道:
“好吃的胡椒饼唷!好吃——”
你恍惚了下,头后隐隐作痛,闭眼,那吆喝声穿透幻觉与现实。
你睁眼,视野摇晃,如同在水上的舟。车轮咕噜噜的,你目光缓慢地扫了一圈,原来不是水上,而是陆上的舟。
你在一辆马车里,动了下身子,手脚无力。
你枕的大腿立刻有了动静,一个温暖的掌心捂上你额头,你抬头看去,袁基苍白的面容依旧俊秀好看,但他眼下微青,是从未见过的憔悴。
你看着他,他轻轻捂着你额头,又往下揉弄你的手,他轻声,“还是那么烫.......怎么办呢。”
“袁基。”你发现你的声音干哑如破铜,顿了下,咽口水,“我们在哪?”
听到你说话,袁基起初没反应,片刻后他微睁眼,他盯着你,忽然紧紧抓住你的手。
“殿下,殿下.......你终于醒了。”
袁基脸上的憔悴被喜悦取代,他弯身拥抱你,像是一个温暖的太阳撞入你怀里,“你醒了,太好了,你醒来了.......殿下......我以为我要失去你.......”
你吃力地抬手,拍抚他的背。他俯在你身上,忽然又止住那些呼唤与激动,你感到肩上一点一点被浸湿,像是下了一场温热的细雨。
方才的太阳,现在却在你怀里下雨,你闭了闭眼,侧头用唇蹭下他的头顶,那场雨又下得更凶了。
当马车停下,袁基将你的脸藏在怀里,抱着虚弱的你走下马车。
你想探出脸,袁基压着你,于是你只能从他手臂下的缝隙打量,发现你们正处于一个市集里。
周遭人来人往,有不少人侧目,但袁基只抱你更紧,走进客舍。
你靠在他怀里,听到他放了几枚五铢钱在柜台,便在店小二的带领下上楼。
一入房间,他便将你轻放床上,走到门边拢上门,又快走到窗边,把窗也关上。
他绕了一圈房间,似是在检查,才走回来坐在床沿,用手又捂了你额头一次。
你看着他这一连串动作,轻声,“里八华,还在追我们吗?”
“殿下不必担忧,在下只是怕宵小闯入。”袁基低头,还微红的眼角弯起来,他静静看了你好一会儿,才回神地站起来,从包袱里拿出巾帕。
他从外面端来一桶水,手背试了温度,巾帕浸入水中,挤压,他拿着湿巾帕擦净你的脸,靠得很近,你能数清他的眼睫。
“我全身无力,眼前发昏,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你说,“那夜我中了里八华的毒,你带我逃离山林,一路上走人多处掩护,是因为还有里八华刺客在追杀,是不是?”
袁基为你擦净脸,巾帕重新浸入水盆,挤压,拿出来,他将湿巾帕折叠,贴到你额头,为你降温。
“殿下,我去找大夫来。”袁基站起身,然后被你拉住袖角。青色的袖角和树林很像,那日他躲在树后,便是藉此捉弄你。
“为什么不回答我?”你问。
袁基轻轻拨开你的手指,低头飞快吻一下你的额头,便像轻烟一样溜出房间,你来不及抓住他。
等到袁基领着大夫进来,你正侧身面对墙闭眼。大夫给你把脉,你配合地翻了下身,袁基忽然捂住你的双眼。
大夫离开和袁基说话,你又翻回去面对墙了。
袁基走回房,便见到你缩起来不看他的样子。他爬上床,隔着被子拥抱你,在你耳边低声,“已是正午,殿下可想吃些什么?”
你说,“吃逃走的人。”
袁基抚摸你的背,“抱歉,在下实在没听过这名字的民间吃食.....”
“那我吃撒谎的人。”
“此处没有撒谎的人,殿下。”
袁基翻过你的身,你无力地被他正面揉进怀里,他低头,用额头贴着你的,声音又轻又柔,“但有生闷气的人,殿下要吃吗?”
你一口咬上他的脖颈,他“唔”了一声,手掌抚摸你的脑袋,你用牙蹭了下,又松开他。
“我是绣衣校尉,如何摆脱刺客,比你有经验。若是有要事,你不要瞒我,我们一起商量。”你说。
袁基垂眼,不说话,你凑近又要咬他,他才捂住你的嘴,“殿下,我明白你的性格。”
你往后退,避开他的手,“什么?”
“我明白你的性格,我了解你。”袁基说,“若是我告诉了你,你就会离开我。就像一阵风,我便再也找不到你了。”
你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你埋到他怀里,“是我的病情?”
“不。”
“是绣衣楼有了消息?”
“......不。”
你怀疑地抬头看他,袁基爬起身,拿起巾帕又泡水,挤压。
“我擦过脸了。”你说,袁基放下巾帕,“殿下想吃什么?我去买吃食。”
“......胡椒饼。”
袁基离开后,你躺在床上,吃力地起身。你下了床,在房间绕了一圈,和之前检查的他一样。
你回到桌案旁,翻开他的包袱,里面只有钱袋、一本书册、藏在隐密夹层的匕首、你和他的衣物,以及.......
你拿出来那袋东西,拆开绳结,里头是一颗颗糖果。
你剥了一粒,丢到嘴里,是廉价的甜味,每次他给你熬药,都会为你准备一颗。
你看了眼他的包袱,拿起里头的那本书册,打开。
袁氏的所有人,名字都在上头,隽雅疏朗的字迹纪录着他们,那字迹你见过,是袁基的字。
袁基手抄了袁氏家谱,整日带在身上。
你把书册小心阖上,将它放入最深处收好。你爬上床,注视天花板。
你在想,袁基每天或温柔或得意的笑,夜深人静的时候,会不会拿出那本家谱,来回地看。
袁基回来时,把门仔细拢好,他拿着两份胡椒饼,一份给你。
你们坐在床上,咬下暖呼呼的饼皮,他侧头看你,问,“殿下怎么眼睛那么红,是哪里不舒服吗?”
“因为馅肉烫到我了。”你咀嚼胡椒饼,“吃了一个表里不一的饼,真可恶。”
袁基弯起眼睛笑,“看来,这也是饼不可貌相呢。”
吃完了饼,袁基拿起刚才去外面抓的药材,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碗黑糊糊的药。
他端给你,还没放下,你就主动接过,他惊讶地看你。
“今日的殿下,实在听话。”他坐在你身边,拿了一颗糖,递到你嘴边,“大夫说,殿下的伤,休养一阵,便能恢复。殿下不必担忧,身子会好起来的。”
“是吗。”你说,含住那颗糖,“那我们看大夫,住客宿,坐马车的钱,都是从哪里来的?”
“我在路上,为遇到的人代笔几封家书,也替他们念了信,攥下一些盘缠。”
“能让你写信念信的,都是不识字的穷苦百姓。他们给的钱,真的够用?”
“唔。”某位士族公子手抵下颔,“听说民间的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下是不是该去工作了呢......”
你看了看他,“你......这辈子是不是没工作过。”
“在下从来是卯时上朝,下朝后回府。后来不用上朝了,便在袁府处理事务。”
袁基端坐在床上,“这么看来,上朝也是工作。也许在民间工作,也是和上朝一样呢。”
你抬起酸软的腿,要走下床,袁基扶住你,你说,“我们要饿死在这里了......”
最后你自然没让袁基“工作”,你们坐在床上,苦思冥想,然后你和他同时想到,确实有一个相当适合你们的挣钱法子。
袁基开始为书肆写书。他才学高,见识广,再加上你经常给他讲些以前出任务的插曲,很快地他便写了一叠纸,出门一趟。
再回来,便是带着稿费。你不知道他究竟写了些什么,但他把稿费拿给你时,眉眼闪过笑意。
你们保持移动,在不同的客舍住下,像是游蛇流窜在人群里。
和以前不同,袁基坚持以马车代步,手脚发软的你摸了摸钱袋,没有说话,只在袁基出去办事时,一个人独自练习走路。
有一日,袁基放下毛笔,起身洗砚台去。你走下床,缓慢地、像是婴儿一样地走到桌边,看一眼,身后便响起脚步声。
你打了一个大哈欠,伸懒腰,揉着脖子往回走。
你说,“肯定会收你的文,毕竟你写得那么好。”
袁基笑而不答,收好纸稿,套上外衣。你趴在窗台旁,吹着夏风,彷佛要睡着了一样。
他像是想起什么,又走出房间一趟,你手脚并用爬下床。扫过一眼,趁他回来的前一刻回到床上,岁月静好地继续趴窗台。
他走到窗台旁,替你掩上半面窗,你想推开,他说,“外头风凉,殿下身子还未痊愈,从半面窗也能看到风景的。”
“现在是夏天,哪来的凉风?莫不是袁公子吃味,不想心上人被行人看去了脸?”
袁基笑了笑,低头吻了下你额头,又为你披上外衣,便出门了。
你的手指在窗棂写下四个字,红、叶、公、子。
写着写着,你笑得捂肚子,前后晃脑袋,然后你手臂一疼,眼前晃过黑影,你“嘶”了一声,又趴回窗台。
你推开那半面窗,继续吹着夏风,袁基不知道,你整天待在窗边,其实是为了让自己看远处。
每一天的早晨,你都眺望远方,能看到的范围越来越近,明明是太阳高照的午后,视野却像是日暮昏暗。
袁基在走前给你留了黑糊糊的药,你端起来,随意地喝几口。喝完,便拿起他放桌上的糖,认真仔细地剥开,含到嘴里。
还未咬碎糖衣,你的动作一顿,往窗台下看去。
熙来攘往的人群,没什么不同,但你多年绣衣密探的直觉苏醒,你半掩上窗,从缝隙往外打量。
你终于发现不对劲之处,在街道的阴影处,有几人正抬头看过来,见你关窗,彼此交头接耳。
你咬碎糖果,目光在他们身上徘徊,动作轻浮不稳,并非训练过的杀手。如此容易被人发现的监视,也不像专门的探子。
他们离去之后,你下了床,环视一圈房内。
你吃力地走到桌边,先替袁基收拾好包袱,确认夹层里的匕首还在。接着将盘缠分成两份,一份放你身上,一份放袁基的包袱里。
忙完后,你走回窗边,往外看,那些离去的人回来了,此时他们身后跟着一群身穿软胄的官兵,他们向你所在的客舍走来。
你吞掉剩下的糖块,背起袁基的包袱,趁那些官兵走进客舍,你爬出窗台。
浑身发软,但现下你不得不用上所有力气控制四肢。你从屋檐滑下来,抓住突起,在空中晃了下身子,翻滚落地。
起身时你趔趄一下,便离开巷道,隐入人群。
你一走到街上,便有人在看你。他们看你的脸,窃窃私语,你用衣袖挡住自己,往书肆加快脚步。
“那个是不是被官府通缉的.......”
“嘘!你看她手臂都是血,说不定刚杀了人!”
现在你终于知道,为何袁基坚持以马车代步,请大夫来时总是遮住你的眼,以及他总掩上半面窗的原因。
里八华渗入各方势力,让一个小小的地方官府通缉逃跑的你不在话下。
又或者,不只这里,所有州县的官府都已经通缉你了。
书肆就在前方不远处,你眯起眼,昏暗的视野捕捉到一抹青色的身影。
你看到袁基正在书肆旁的一个摊贩前,说着什么,小贩拿着油纸给他装东西,袁基伸手给钱。
你的后方传来脚步声,还有兵甲碰撞声,有人在你身后喊道:“捉拿要犯,都让让!”
你看着袁基,忽然便停下脚步,不再靠近。身后那些官兵追上了你,把你压倒在地,团团包围你。
你匍匐在地,下巴被撞疼,手臂伤口也被扯出血。官兵混乱中踢了你一脚,吆喝着什么,你翻了身,保护腹部。
你终于明白,为何醒来后,你问袁基隐瞒了什么,他那样回答你。
“我明白你的性格,我了解你。”那时他说,“若是我告诉了你,你就会离开我。就像一阵风,我便再也找不到你了。”
袁基说得没错,他真的了解你。
当你意识到自己被四面八方地通缉,当你看到那个青色身影的刹那,你抱紧包袱,只想往回跑。
你想跑得远远地,像一阵风一样消失无踪,你想把这些官兵都引走,不让他们看到你的他。
此时袁基已经买好吃食,他看了一眼被官兵压在地上、看不出身形的罪犯,拎着纸包袋走来。你默默吐出一口血,把身子隐在官兵之后,头埋低。
官兵一把扯起你,你踉跄了下,被押着走向远方,袁基摸了摸油纸,打开一个小角透气,轻快地走向客舍。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欢声笑语,你和他擦肩而过。
你无声地喘了下,闭眼,终于被身上的伤势刺得昏迷。
袁基一路走走停停,市集上有许多卖工艺品的摊贩,他逛了几摊,停了下来,站在一个木簪摊子前。
摊主招呼他,“公子,是要买簪子?我们家的簪子,都是老师傅刻的!你瞧,这上面的小鸟惟妙惟肖,好看得紧!”
袁基拿起那个簪子,打量许久,摊主在旁边搓手,“现在女孩子都喜欢有小动物的簪子啊,公子若是要买给心上人,这簪子可适合了!”
他摸摸钱袋,拿出几枚铜币,摊主“啊”了一声,脸上为难,“其实价格还要再.......”
袁基多看一眼那个簪子,转身要走,摊主哎唷一声拉住他,“就再加这个数!这个!公子再看看吧......买了簪子,公子和心上人,一定是天作之合!不离不弃的好姻缘!”
听到他的话,袁基停下脚步,走回摊子前。
回到客舍时,他一边上楼,一边打开油纸,摸了下里头胡椒饼的热度,确认不再烫口。
“殿下饿了吗?我买了你喜......”
袁基拿着簪子和吃食,推开门,感到一阵风拂过脸,就像恋人轻吻他干净美好的脸。
温柔的夏风穿过毫无遮挡的窗台,绕了屋子一圈,又溜出窗,消失在捉不到的某处。
风能去往许多地方,却抵达不了你的身旁。
你在黑暗中醒来,恶臭混杂扑向鼻腔,你咳了一声,凝滞的空气被你轻震了下,又恢复平静。
你又冷又痛,扶墙想站起身,却跌了下去。头脑发晕,嘴中泛着甜腻的铁锈味,你抿了下唇,尝到有些熟悉的味道。
环视周遭,你似乎正处于一个不见天日的地牢。
你摸索地面,找到之前带着的包袱。
赶紧拿起来,地上湿黏,你的手用力擦几下衣服,才小心翼翼探进包袱,摸上里面唯一一本书册。
你轻摸了下干燥的书册,轻呼一口气。
手指转了方向,碰上包袱里隐蔽的夹层,你动作一顿,随即听到地牢外响起脚步声。
“什么时候转移那人,汝南这鬼地方,夏天一到又热又闷,我都快发霉了!”
“还要两天呢,反正上头只让我们看着点,别让那家伙死就好......”
“喝了巫血,想死也难啊!”
那两人大笑起来,等到他们拎着火把走近,你看到他们手上都拿着一壶酒。
两个黑衣人看你醒了,只对视一眼,一人将你脑袋往后扯,掰开你的嘴;一人拨开了酒壶塞子,大笑走近。
“终于醒了?这几天喂巫血都没醒,还以为是真死了.....”
你被灌入酒水,呛了出来,又被掐住脸颊,继续灌酒。
火辣辣的触感如浪潮,拍打你的喉咙,你身子颤抖,等他们放开你,你捂住胸口咳起来,全身如火烧。
“这世上多少人想长生不老,求着喝一口巫血,你浪费那么多。”黑衣人扯起你头发,火光照着你的脸,你闭了闭眼,不说话。
他们要离去前,你咳了几下,说:“留下......”
那两人回头看你,你说,“留下......一根火把........”
“那可不行,要是你烧死自己,我们怎么跟上面交代?”一人说,“安分点待着,两天后就要把你运回洛阳。”
你靠在墙上,手背擦过嘴角,“你们也说了,我都喝了‘巫血’,难道......还能死在这里不成?”
他们又对视一眼,没再理你,离开了地牢。
你不知道“巫血”究竟是什么,是耳熟的名词,但你缺失的记忆不能替你找到答案。
你只发现,被灌入黑衣人的酒之后,你的脑袋逐渐昏沈。
你倒在黑漆漆又脏湿的地上,像是发呆似地过了很久,等到再次听到脚步声时,你会被拿着火把的黑衣人被扯起脑袋,掰开嘴。
不知道第几次被灌酒,你忽然又被拉起,黑暗中,甜腻带着铁锈味的酒烫入你喉咙。
你像是梦游一样昏昏沈沈,有人拍拍你的脸,笑着说,“连挣扎都没有,看来是真快成傀儡了。”
“还想要火把吗?哈哈哈.....”有人大笑,“第一次听到囚犯想要火把的,该不会是想烧了这牢门吧!”
黑暗中,你感觉有热气扫过你脸前,你睁大眼睛。
“火把.......”你说,“为什么我看不到火把了?”
他们的笑声一顿,片刻后,你听到黑暗中有人说,“哎,难道家主给我们的酒,还加了别的东西?”
“谁知道,傀儡嘛,瞎了眼岂不是更好......”
有谁把火把丢你面前,像是把钥匙丢给已经疯了的囚犯,看着你在肮脏的地上毫无所觉。
你抓上火把,却抓到燃烧的那头,烫了手,这模样逗乐了他们,哈哈大笑。
你听到他们一边笑一边离去,似乎再也不把你当回事了。
你脸上的迷茫退去,黑暗中,你晃了下身子,翻开包袱,手指碰到一本书册,你拿出来,歪了下头。
你摸着那本书册。眼睛看不到,巫血喝多了,你忘了这东西是什么用途,你只知道它好像很重要,于是你小心翼翼放回去。
你要找的,是那袋糖果。
你在黑暗中剥开几颗糖果,香甜的气息微弱地散在地牢里。你摸了摸硬度,拿起火把和糖果,走到门锁旁。
你记忆已经非常模糊,有时连自己为何在这里都会忘记,但开锁的方法就像是被训练过一样,本能地想起。
你将火把靠近糖果,糖果融化,滴入牢房锁孔。你坐在门旁,一边听着外头动静,一边拿起一颗颗糖果滴入孔洞。
你需要有个东西挡住锁孔,不让糖液流出,衣服不行,会吸收糖液,你弯身脱鞋,撕下鞋底,用防水的鞋底堵住锁孔。
然后你举着火把,回到角落。明明应该是温暖又明亮的时候,你却感到古怪寒冷,眼前一片漆黑。
你抬手舔了下手指,是廉价的甜味,总感觉很熟悉。
糖液凝固的时候,火把也已经熄灭了。
你拿起包袱,黑暗中摸索着抚上锁孔,你撬起发硬的糖块,转动锁头里面的机关。
许久,许久之后,喀。
你呼了口气,抱着包袱推开铁门,黑暗中忽然响起鼓掌声。
啪,啪,啪。
“厉害,不愧是绣衣楼的主人,我都想收你为己用了。”一个漂浮轻柔的声音说。
你缓慢地转向那人说话的方向,空气像是碎冰塞入你肺腑。
你说,“你是谁?”
那人和蔼地笑,“巫子,我们很有默契,我也想问你这个问题。”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他走近。
你晃了晃身子,呼吸急促,你下意识抱紧包袱,就好像这团东西曾属于谁,能给你安全感,但很快地,怀里的包袱也被人夺走。
“竟然在夹层里藏了匕首啊.......”那人说,你看不见他的动作,只伸手要抓他,“还给我!”
“会还给你的,等到......我数数。”那人拍了下掌,外头便走入其它脚步声,你被架了起来,“三天以后吧。”
绳索束缚你的手脚,你被重重一扔,跌入了哪里。干燥的地面开始颤动起来,咕噜噜的,是马车车轮滚动的声音。
你低头,想咬断绳索,但即便你咬到口舌渗血,束缚你的东西依旧牢固不破,你听到对面那人说道:“别白费工夫了,等会走的水路,难道你能瞎眼游泳?”
你呸了一嘴血,“可笑,为了对付我,绑手绑脚,还夺了我的眼,究竟有多害怕我?”
“毕竟是绣衣楼主,与我们纠缠不休的死对头。”他说,“不可轻敌啊,不可。”
路途颠簸,彷佛把你体内的巫血也上下搅动,你的脑袋又开始昏沈起来。
但你知道在敌人面前昏迷有多危险,你咬上自己手背,刺痛让你闭了闭眼。
等到马车到了目的地,你被粗鲁地扯起,搬运,又被丢到哪里,背部重重落地。
你闷哼一声,翻身便往摇晃的船边滚,有谁把你扯回来,你的左手被绑上船舷。
那人坐在你对面,似是奇怪地道:“不过我一直搞不清楚,你究竟是怎么从洛阳,独自来到汝南?喝了巫血,没了记忆,竟能毫发无伤地躲着我们。”
你晃了下脑袋,努力保持清醒,不回答他。
“难道,是有谁一路护着你?”他说。
你恍惚了下,扭头看他,“谁......护着我?”
“是真迷糊了啊。”他看你迷茫的样子,声音染上笑意,“算了,反正现在都不重要了。”
你却像是陷入梦境,不断呢喃,“是谁护着我?谁.......是谁?”
那人去船头和人说事时,你坐在船舷旁,风吹拂过你的脸颊,就像恋人轻吻了你。
你睁着空洞的眼,忽然感觉脸上一湿,你顿了下,仰起头,又落了一颗雨水。
汝南夏季温热的雨水,渗入你的肩膀,彷佛谁曾在你肩头落泪。
左手被绑在船舷上,你只能伸出右手触碰自己的脸,然后,你的手指碰到自己唇。
手指上廉价的甜味还没退去,随着雨水,渗入你的齿缝。
你呼吸急促起来,闭上眼。
你把右半边身子贴到船舷上,右手隐蔽地微揭衣角。
指甲碰上大腿皮肤,你一寸一寸施加力道。
撕裂的疼痛,几度让你要停下,但是浮在你心中的名字,将最后的记忆与情感灌入你的手指,让你重新有了力气。
袁、基。
鲜血淋漓的大腿旁,你的右手滑落,指缝都是血肉。
属于你的字迹,深深地刻在大腿上,力道之大,怵目惊心。
袁基。你无声地呼唤。雨还在下,似乎永远不会停,你闭上了眼。
然后,一声破空箭矢响起。
——唰!
那枚箭矢钉在你左手的绳索上,丝毫不差,弓弦震颤,你立刻睁开眼。
“殿下!”黑暗中,有谁在不远处呼唤。
你反应极快,右手抓起那枚箭矢,用利箭磨破了剩下的绳索。船头的人已跑来,人声四起,你扯起地上的包袱,直接往船舷外翻去。
你落了水,身后也有谁落水追上,你听到两枚箭矢声,后面的声音便没了。
“着火了!有人用火箭烧船!!”有人大喊。
“快灭火!船上有重要的巫血,不能沉船!”
火焰燃烧着大船,与你离得很近,你往外游了几下,找不到方向,
“这边!殿下!”
袁基的声音,穿透黑暗,指引着你,你往他的方向游去,却听到轰隆巨响,有什么在你后方坍塌。
灼热的火舌擦过你的背,你被燃烧的船桅击中,被拖到水下。
气泡从你嘴中不规律地吐出,你仰倒在水中,痛苦地闭眼,往上挣扎着伸手。深水之下,周遭都是落下的火船残骸。
燃烧的残骸与你擦身而过,又或是与你共同坠落,你像是无数火星中渺小的一点,又或者只是快要烧尽的燃灰。
在你就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你伸出的手,唇瓣被谁用力咬上。
袁基加深了吻,将空气渡给你,他浅色的长发在水中飘荡,青色的衣袖像仙人的纱。他从天上落入此间,你感到嘴里又有了空气。
然后,将生命渡给你的他,开始痛苦地呛水,他跌落到你身上,你拥抱上他。
不会游泳的仙人,究竟是来救你,还是要与你一同溺毙?
你反扣住他的手,用着他给你的最后一口气,在深水中往上游。
袁基的手越来越松软,你扯起他,让他伏在你背上,就像他曾经背着你走过漫长的路。
你们破开水面,火船已燃烧大半,海面上漂浮燃烧的甲板。
你在火海间穿行,身上是无声安静的袁基。他很沉,但你背着他,彷佛你和他本是一体。
你游到岸边,袁基被你按到地上。草丛擦着他的脸,你按压他的肚腹,然后,低头吻上他,还给他那一口气。
袁基没有任何声音,他像是一团棉花,沉沉地睡着了。
你不断压他,吻他,身上的水落满他的全身,汝南温热的雨也落了你一肩,像是谁曾在你肩膀哭泣。
你抱着他,坐在岸边,许久后,你背起他,一步又一步,要走回水里。
“唔。”他在你肩上发出轻声,“殿下,我还没被亲够呢......”
你停下脚步,松开手,他扯着你手腕,让你跌落他身上。
你们双双倒地,他抚上你的眼睛,一遍又一遍亲吻你,嘴唇,脸颊,额头,像是把刚才的吻还给你。
你推开他,往岸上走,他又扯住你衣裳,把你扯入水里,和你在岸边接吻。
你被袁基吻得仰起脖颈,湿透的衣裳紧贴你和他的身躯,他扯起你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里的跳动如此急促有力,生机勃勃。
“殿下......”他低语如蛇,在你耳边放了钩子,“若人无心可活,我真想刨心赠你.......”
你不说话,喉间只发出一声极细的气音,像是有风穿过你的身体。你紧紧搂上他的脖颈,袁基垂头,轻轻吻上你的眼。
你不知道袁基怎么找到的你,这人一向神通广大,当你问他的时候,他没有回答,只替你梳了一个发髻,插上一根木簪。
“不枉费花了在下一半稿费呢。”他微笑地说。
你摸摸头顶,摸到那是木头做的,“玉簪都没那么贵,你.......被骗了。”
袁基摇头,“我向那摊主买的,并不只有簪子。”
“那你还买了什么?”
他又不说话了,看着镜子里的你和他微笑起来。
从洛阳,一路到汝南,袁基似乎心中有目的地,他把你从里八华偷出来,从那个窗外盛开梨花树的房间偷走你,中途也因你喜欢别处而短暂停留,但最终他还是将你带往那个地方。
汝南的一处湖畔,绿林环绕,湖面如镜,你看到一座别院坐落在林间,彷佛在此已等上漫长的时光。
“等到入秋,这片林子会缀满红叶。”
袁基牵着你,走在林子间,他走得很慢,你能轻松地跟上他,“到那时候,红叶飘落,湖岸铺上一层枫色地毯,殿下与我,便可泛舟游湖,赏枫饮茗。”
你手摸上尚未转红的枫树,“真好,到处都是红叶,那场面一定很壮观。”
袁基低头吻上你的眼角,轻声,“殿下还能同我玩游戏呢,你捡上喜欢的红叶,我也捡喜欢的。每一年的叶子,我们都保留下来......”
“保留下来做什么?”你睁着空洞的眼抬头。
“保留下来,等到我们老了,我和你躺进红叶的被子里.........一起睡去。”袁基哑声。
他牵着你,你跟着走了几步,忽然说,“那你别抢我被子,我怕冷。”
袁基握紧你的手,随后闷笑起来,你向前快走几步,他便跟上了你。
湖畔别院的装修,处处是袁基的风格。你走入别院,便听到潇湘竹的碎声,竹声起时,人心很静。
袁基领着你到处逛,你走在这别院里,摸着温泉池边的石头,问,“这整座别院,不会都是你设计的吧?”
“一花一草,一池一石。”他弯身,撩起泉水到你手背上,“殿下,温度可还合适?”
你摸索着温泉池,发现这池子被石头隔开,成了热温冷三个池子。
你问袁基设计这种温泉池做什么,他俯身在你耳边说了一句,你立刻站起身,“你敢!”
你被他正面抱起来,走到温水池子,两人衣服瞬间湿透。
你不知池水深浅,只能抓紧他的衣服,双腿夹着他,他又抱着你走到热水池,冷水池......
袁基俯到你耳边,轻笑浅语,“还未做什么,殿下的双腿便夹得在下不能脱身,看来,确实是冰火两重天啊.......”
你不知道袁基是从什么时候,又为了什么建的这座别院。他和你说,这座别院只有一个用途,便是珍藏他偷来的宝物,不过你走过一遍别院,没摸到金银财宝,不大信。
别院虽幽静,但袁基每日都会请来一位大夫。那位大夫总在你午睡醒后拜访,替你把脉,为你针灸,问你许多问题。
他会问你是否还记得自己是谁,问你以前的生活,朋友,家人。
你一律摇头,你告诉他,从船上被救下后,你就只记得一个名字,袁基。
每天如此问,你每天这么回答。袁基总会在大夫走后,静静地拥住你,你拍拍肩上的脑袋,衣领又渗入温热的细雨。
残留在你体内的巫毒,不只夺去你的双眼。夜深人静,你总会夜咳,黑血弄脏巾帕。
袁基会跟着醒来,把你揉入怀里,你咳多久,他便拍抚你的背多久,你颤抖的身体和他紧贴,就彷佛他也在颤抖。
大夫来了许久,你体内的巫毒不见好转,但袁基一直请,他便一直来。
有时候,你被把完脉,那大夫会要求袁基也伸手把脉;
有时候袁基明明熬了给你的药,你走到伙房,却能又发现一碗药。你尝了一口,味道和你的不太一样。
你问过袁基,那时袁基坐在竹林里,给你烹煮花茶,茶香和花香交融,分不清彼此。
听到你的问话,他只微微一笑,“殿下多虑了,在下只是想调养身体,毕竟还想和你长命百岁.......”
无论如何,你都得不到答案。
有一天,你和袁基刚从温泉池子出来,他把你抱到床上,撑在你两侧。
他俯身吻你脖颈,你搂住他的背,忽然顿了下,你的手指划过他的背部。
“袁基,你的身体为何发烫?”
你推开他,用手背贴上他的额头,他拿下来,吻上你的手指,模糊地说,“许是温泉驱寒,又或是殿下哄得我燥热......”
你摸过他的额头,胸膛,背肌,全都热得可怕,你要起身给他拿水来,他扯过你,压上你的身,脑袋埋入你肩上,喃喃低语。
“殿下不必担忧,这是.......活络经血的药效.......”
你捧起他的脸颊,睁着眼睛看不见他,“你为何要吃活络经血的药?你身体哪里病了?”
袁基抵上你的额头,轻吻了下你的眼睛,又往下移,用吻堵住你所有疑问。
那天晚上,你轻轻抬起袁基放在你腰上的手臂,安静地走下床。你穿上外衣,摸上墙,顺着记忆的方向前进。
你来到伙房,摸索了下灶台,袁基担心看不见的你伤到自己,会将刀具和危险物品事先收好。
你摸了一阵,摸到了几个药袋,尺寸不一样,大的那个闻上去像你喝的药,另外一个则是......
“殿下,在找什么?”你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你转过身,便被一个怀抱搂住。
他拿走你手中的药袋,放回原位,你在他怀里抬头,“你到底生了什么病,袁基。”
“在下没有生病,只是吃了些调理身体的药。”
“那你为何要调理身体?”
袁基拍抚你的背,柔声,“殿下深夜醒来,想来口干舌燥,难以再入眠,我为你煮杯安神的花茶,喝完便回床上吧。”
他牵着你回房,又去隔壁茶室为你烹煮花茶,你坐在床上,抱膝不语,忽然,你听到窗外有什么动静,竹林微响。
你刚走下床,便感到膝下一疼。
你的膝盖撞到地面,有谁扯着你头发往后拖。你的十指攀抓东西,抓住床角固定自己,你听到那人道:“难道你想等他回来,一起被折磨?”
你松开了手,被他拖入夜色。
竹林间,坐着一个领头的蒙面人,他的身旁则站着另一个蒙面人,前者用手轻拍大腿,规律稳定,后者宛如雕像一样静立。
你被带到竹林里时,站着的蒙面人动了下身子,拖着你的人甩手,你便跌到地上,磕破了嘴唇。
“原来一路护着你的,真有其人。”坐着的领头拿起茶盏,左右翻看,“这别院可真雅致,看上去也花了不少心思,这就是话本常说的金屋藏娇?”
“你们是谁?”你用手背擦了下流血的唇,冷声。
那领头轻笑,他转头,看向站着的同伴,“阿懿,你看,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巫血便是这样神奇的东西。”
站着的高个没有说话。
“好了,跟我们走吧。等你成了傀儡,勾勾手指,那些你的密探便会跑来救你,到时候,就再也没有绣衣楼了。”领头的说。
你身后的人要拉起你,你咬破他的手,留下一口血印。
月光下,你被压制在地。领头的蒙面人走过来,他看了你一会儿,拍了下手掌,“既然你那么不情愿,那么来玩个游戏吧。”
你冷冷抬头,他在你面前,抽出剑,剑光闪烁,照亮你空洞的眼。
“二十刀。”那人对你说,“这个游戏叫二十刀。若是你能撑过二十刀,没有发出任何一丝动静,那我们便不杀你那位知心人。今晚,被带走的只有你。”
领头的蒙面人一边拿着剑,一边走近你,你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然后,你听到另一个脚步声。
那个高个子蒙面人动了。
他挡在你面前,跪到地上,声音又沉又哑,“.......让我来。我来下手。”
“阿懿的剑,太轻了。”
高个子垂头,“你让我杀死飞云,我杀了。你让我划二十刀,我也会划。”
“......也有意思,那你来吧。”领头的笑了。
你坐在地上,只感到有谁轻轻揉了下你的脑袋。
然后是手臂的刺痛。
别院的另一头,袁基端坐在茶室,烹煮花茶,他垂眼思索着事,胸口与四肢的闷热挥之不去。
他用手背探了下自己额头,确实烫手,难怪会让你如此担心。
“很快就会好的......”袁基轻声,“殿下,若人无心可活,你可会接受.......”
花茶咕噜噜的,冒出轻烟,他放着待凉些,因为你舌软怕烫。
他看向窗外,月色温柔,窗影斑驳。他听着寂静的夜,忽然轻捂胸口,微蹙起眉。
胸口微疼,是药效如此,还是其它原因?
等花茶够凉了,袁基端着茶壶,走回房间,他放下茶,去碰床上的被子,“殿下,是睡.......”
被下无人。袁基手指一顿,胸口的疼痛加剧。
竹林影动,你的血流下手臂,渗入林间。但除了风声,此处再无声音。
你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动静。身体上下十八道伤口,淌淌流出深黑的毒血。
“十八。”领头的蒙面人说。
触碰你的剑尖,在颤抖。你侧头,抓住剑身,自己刺入手臂一刀。
你要他们快点带你离开,你要袁基没机会卷入这些事。
“十九。”领头好心地算了进去。
高个子的剑滑落到地上,他重新捡起,用沾了血的手想揉你的头。
你躲了开,抓住剑,自己再刺一刀。
“二......”
话音未落,一枚箭矢穿破了你身后蒙面人的喉咙。
沉沉寂夜,一弦三箭,一箭被领头蒙面人抬箭挡开,另一箭则朝着高个子的咽喉去。
高个子堪堪躲开,下一刻,手上的剑光却往身旁的领头蒙面人扫去。
领头像是早就料到了,轻笑一下,挡住他的攻击,剑光互撞,擦出火光。
你听到箭矢声,知道是袁基,捂着身上的伤站起,但大腿也都是伤,你晃了下身形。
“走!”高个子在混乱中推了你一把,你被推向某个方向,先是迟疑地走,然后加快脚步,奔跑。
你跑入黑夜,而黑夜中也有谁跑向你。
在你撞入一个怀抱的那刻,温暖的茶香包裹了你。
二十道淬毒的剑伤,你都不曾发出声音,此时你却在他怀里低低地唤了一声什么,闭眼昏迷。
袁基急喘地扣紧你,全身颤抖,月光下,他看到你那些黑血和伤口,彷佛一条条流泪的眼。
高个子的剑芒切去领头蒙面人的一缕头发,正不死不休地缠斗。忽然他们同时跳开,两枚箭矢擦过脸侧,射向黑暗的哪里。
领头的蒙面人刚笑了声,竹林间便发出巨响,竹子截断倒下,分别困住他前后的路。
在他躲避的刹那,黑暗中的箭才真正袭来,穿透肩膀,涌出鲜血。
蒙面人往后退几步,握着肩上的箭,还来不及折断,高个子的剑又削向他的脖颈。
黑暗中,领头蒙面人呵了一声,终于不再恋战,隐入竹林翻过外墙。
高个子没有追,他转身就跑向你的位置,然后,一枚箭矢钉上他的鞋尖。
隔着朦胧的月色,他抬头,银色的光芒对准他的眉心,弓弦绷紧,扯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寂静的夜里,一人持剑,一人拉弓,两双冰冷的眼对上,久久不语。
“傅公子,还请交出解药。”袁基的声音轻柔得要融入夜色,像一条缓缓吐信的蛇。
傅融握紧剑,一字一句,沉沉地说:“让我看她的伤势,他很快就会带人回来。”
袁基的箭尖缓缓下移,从他的眉间,转向他的咽喉。
许久后,他轻声,“看来是没解药了。”
手指要松开的那刻,别院不远处的上空炸开红烟,火光闪烁,点亮了夜空一角。
“他们要来了。”傅融扯下蒙面,低声,“带上她,和我走。”
袁基垂眼注视他片刻,收起了箭,他背起昏迷的你。傅融快步上前,要碰触你的手臂,袁基改为将人抱怀里,往前继续走。
“她的人,都在东阳据点等着。必须把她送过去。”傅融说。
“陈登挡不住里八华,现在的绣衣楼,也挡不住。”袁基说,“无论逃到哪里,她都会被抓回去。”
你在温暖的怀抱里微动了下身子,袁基拿来外衣,为你披上。
在夜空的红烟之下,他抚过你阖上的双眼。
“傅公子,在下的心中有一局残棋。”袁基轻声,“只是不知,里八华的下任家主,能将多少筹码押在棋局另一头呢?”
夜凉如水,温柔的风吹起你的发梢。
你在黑暗中睁眼,有谁的手正从你手腕上离开。那人用手指撑开你的眼,看了下状况。
“差不多了。”你听到他说话,是一个苍老的声音,“这几天便能开始了。”
你坐起身,身下的床铺略硬,不是你熟悉的柔软。身体发软,全身彷佛火烧似地疼。
巫毒让你睁着眼睛,“环视”周遭,然后,有谁在床边拥上了你。
你待在他怀里,摸了摸他的脸,“你是谁?”
“殿下,睡了那么久,可想吃点什么?”那人的下颔蹭着你头顶。
“我不吃陌生人的东西......”
那人动了下,将什么放到你手上,你捏了捏,是一个纸袋,打开之后有很香的味道。
“真的不吃?”他搂着你,在你耳边笑道:“是殿下最喜欢的胡椒饼,等了好久才买到的呢。”
你摸索着从纸袋推出胡椒饼,在他怀里试探地吃了一口,温度刚刚好,可以一口咬出肉汁。
“味道如何?”他挑起你的头发,顺到耳后。
你咀嚼着胡椒饼,模糊地说:“还行,八分吧。”
你醒来之后,那人寸步不离,你走到哪里,他便跟着。
你在房间里摸索,他替你扫开障碍;你在花园逛着,他摘了花,插入你发间
“我这是在哪里?”你问过他,他只说道:“这里?是大夫给病人休息的谒舍。”
“我生病了?”你说。
“是我病了,殿下。”那人微笑,“士之耽兮,我却无药可救,已经抽不开身了......”
你被他扶着走了许久,脚下不时趔趄,他伸手扶住。
你发现他实在黏人,到哪里都跟着,于是你试探地走去茅厕,他也跟了上来。
“你.......在外头等着。”你按住他。
那人放软声音,“殿下,我绝不偷看。”
“这是看的问题吗?站好,别动!”
他在外头等待,你走进去,不到片刻,他便呼唤,“殿下,没事吧?”
“能出什么事?这是茅厕,我又不会一眨眼消失了。”你说。
他不说话了,等你出来之后,又跟着你到处逛。你们逛了一下午,到了晚上,他才陪你回房。
睡前,他为你涂药,换纱布,你躲了下,说,“男女授受不亲,我自己换吧。”
那人轻抚你的脸颊,抚了很久,“但是,有殿下看不到,摸不到的伤口。”
你沉默,还想再挣扎,他便俯身,吻了下你的额头。
“在下不看,我与殿下一样,闭上眼睛。”他笑着说。
你终于让他给你上药,他的指尖很轻,像是怕弄疼你,在你身上摸索,为你慢慢上药。
那些剑伤,疤痕,原是极痛的,但那只手下,像是融化的糖霜,你再也感受不到疼痛。
你说,“我不记得很多事了.......”
“嗯。”
“为什么你要为我买胡椒饼,陪在我身边,还替我上药?”你轻声,“失忆前,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你是我的谁?”
那人的手指轻柔地勾起药膏,“殿下,希望我们是什么关系呢?”
“我们原先是什么关系,现在便是什么关系。”
他拉起你的手,贴上自己的脸,你的指尖被带着摸过他的眼窝、鼻梁、嘴唇。他贴近你,琥珀色的眼睛和你像是镜子一样,在灯火下明灭闪烁。
袁基的手指轻碰上你的唇,又离开了,他轻声,“殿下希望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们......便是什么关系。”
他为你上完药后,手掌轻贴着你大腿右侧一会儿,才下了床,熄灭烛火。
他与你在同一个房内分床而睡,你躺在这张床,他躺在那张床,深夜寂静。
之后的几天,生活平静又惬意,你过上茶了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早上,那人陪你到处走,带来好玩的东西让你摸,他喜欢给看不到的你念书,念书的时候,他的声音微微上扬,似是有些得意。
你听他念着又一个俊秀书生与潇洒女侠相恋的故事,撑着脸颊说,“这作者到底是谁?写的话本,怎么都换汤不换药?每个都是书生和女侠。”
“唔。”他阖上书,“在下买的,是红叶公子的新书。殿下不喜欢?可是有哪里写得不好?”
“倒也不是不喜欢。”你说,“只是,为什么每次主角出场,作者都要花很长的篇幅,形容女侠多好看多可爱?”
“也许是因为,女侠确实好看又可爱呢。”
那人翻开书,继续念,“说起那日,女侠被囚在屋内,她在桂花糕下了药,只待那书生走入......”
一天下午,那个大夫又来给你看病。他翻开你的眼皮,打量许久,又给你把脉。
你听到大夫让身边的人也伸手,似乎也检查了他的身体。
“明天便可以了,袁公子。”苍老的声音说。
“多谢神医相助。”你身旁的人柔声,“还望一切顺利。”
晚上,你和那人分床而睡,你辗转反侧,胸口突突地,莫名地难受。
翻身间,你不小心压到腿上的伤,“嘶”了一声,你听到另一张床有了动静,谁下了床,往你这里走来。
“殿下,可是伤口又撕裂了?”他熟练地拿起药膏和纱布,轻轻翻过你的身,你手掌贴着大腿右侧,有鲜血渗出指缝。
他想拉开你的手,你的手却纹丝不动,紧紧贴着伤口。
“袁........基。”你喃喃低语,手指碰着大腿上歪扭的疤痕。
袁、基。似乎是谁曾在痛楚中刻下,为了不让自己忘却的名字。
即便忘记一切,也想留下的痕迹。你抚摸着,然后,身旁的人拉开你的手,握紧了你。
“不是袁基,殿下,只是一个疤痕罢了。”
那人俯身,亲吻你的额头,“不要记得。明天以后,不要记得.......”
你睁着空洞的眼睛,“不要记得.......什么?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那人不说话,轻柔的吻落到你眼角,他抱着你,自己也在颤抖。
你们相拥一夜,黎明终究到来。
正午时分,那人牵着你的手,走了许多,他带你穿过走廊,经过花园,最后来到一间屋内。
你坐在一张躺椅上,那个苍老的声音让你躺下。你紧抓熟悉的那人袖角,你问,“这是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我躺下?”
“别怕,殿下。”
那人任由你抓着袖角,就好像你一抓他,他就不会离开,你听到身边有谁跟着躺下,“我会陪着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苍老的声音说,“她可以用麻药,但你得保持清醒。否则药物会影响,让它们不新鲜。”
那人说,“无妨。她怕疼,确保她中途不醒便好。”
你被捂上口鼻,麻药窜入你鼻尖,你抓着那袖角的手指扭紧,就像要紧攒住就要溜走的什么。
闭眼,睁眼。
一切似乎只是一瞬。
你在一个房中醒来,光影通过蒙眼布,探入你的眼底。
忽然,有谁碰了下你的额。
你往后退,那人低声,“别动,伤口还没愈合。”
你说,“你是谁?我没听过你的声音,之前那人呢?那个一直照顾我的人呢?”
你身前的人不回答,拿起一碗什么,放到你手中。
你拿起来,温度和味道都告诉你,这是一碗冰镇过的果子。
“两日后,拆纱布,我会带你回里八华。”那人声音微沉,“你.......要保重。”
你放下那碗果子,走下床,想离开房间。
那人拉住你,“要去哪里?”
“我要找他。”你说,“他在哪里?”
“他不想见你,不想让你记住他。乖乖待着,不会有事的。”
“为什么他不想见我,发生了什么事?”你摸上脸上的纱布,通过朦胧的光影看他,“我的眼睛,为什么可以看到光了?”
两天后,你坐在镜子前,大夫为你拆了纱布。你睁开眼,眼前如被红雾包裹,浅红一片。
你看到镜子里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它们通过镜子与你对视,血丝遍布,几乎像是流下血泪。
你听到身后一个高个子男人问大夫,“为何她眼睛那么红?是哪里出了问题?”
大夫说,“那一日袁公子没有用麻药,生生刨出来时,应是疼得难受,落了许久泪,所以眼球才如此红。”
你抚上镜子,镜子里,那双眼睛通红一片,却很安静地注视你,就好像曾经也有同样的眼睛,在染红的暮光下,这么静静地凝视你。
那个叫傅融的男人要带走你的下午,你收拾包袱,包袱擦过你的大腿,你顿了下,揭开衣角,看到上面刻着两个字。
袁........
屋外忽然响起一阵响动。你转头看向门口,走了出去。
你看到靠近你窗口的位置,有一个人跪坐在地,似是撞到了一旁的柱子。
你上前扶他,你说,“原来这个大夫还有其它病人,还好吗?站得起来?”
那人被你扶着,他闭着眼,转向你的方向。
他的面容俊秀美好,眼上缠着纱布,你握着他的手,发现他穿得单薄,难怪似乎冷得有些颤抖。
他只微微笑着,并不说话,你意识到他可能不只眼盲,换了方式问,“你要离开?我领着你到院子出口吧。”
那人轻轻点头,眼下的痣彷佛一颗小小的泪。
你牵着他,离开院子,在院外放开他,“从这里出去就可以了,我不能再和你走下去,得离开这里了。”
那人微动唇,你读出他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珍重。”
他走远了,脚步缓慢,青色的背影像是直而不屈的竹,竹子是空心的,这人给你的感觉,也像送出了重要的心。
傅融带着身上还带伤的你离开,你坐在马车里,途径汝南边界,经过了市集,四周都是欢声笑语,食物香气。
有孩子尖叫,路人交谈,忽然,你听到有摊贩的吆喝声叫道:
你还通红的眼睛疼得要落泪。
你已经痊愈的眼睛落下了泪水。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许多人与你擦肩而过,你站在人群之中,却感觉像是站在旷野。
抚摸上双眼,你忽然意识到了,原来苦难是有形状的。
此刻,你所见的一切光影色彩,都是苦难的模样。
手上的纸条,指引你的方向,是一处湖畔别院。
你走在盛开的枫林间,红叶随风飘落,铺了湖岸一地枫色地毯。
你记起了一切。
曾有人曾经背起昏迷的你,吃了一次又一次的闭门羹,漫漫长夜他在破庙为你熬药,拍背哄睡;
那人骗你离开被囚禁的房间,在梨花树上捂住你的嘴,转眼间,他陪你坐在风铃轻响的院子,为你削去梨子外皮。
他在水中将最后的生命渡给你,正如同他在黎明前吻上你的眼。他让你不要记得,正因为不想你同他一起溺水。
你捡起一片最喜欢的叶片,握在手心,忽然,你听到身后有轻响。
你回头,青色的袖角躲在树后。这一次,那个袖角不再融入绿叶,满林的枫树都暴露了他。
你走到那人面前,望见了他的手心,也轻捏着一片完整漂亮的红叶。
“殿下。”蒙眼的那人轻声,“今年的枫叶,每片叶子都很美。”
你说,“盛大又纯粹,确实美极了。”
ooc预警,私设较多(全文完)
就要男妈妈,就要空宝一脸无奈的面对丈夫和孩子们的要求被迫接牛奶,脸上泛着红晕说,“要等一会儿哦,牛奶还没有装满。含:精神oo小黑屋身体oo
※“是的,我要报案。”
鹿野院平藏注视着眼前苍白孱弱的少年心中无端的产生同情,他给少年接了一杯热水,“请你详细的说明安件情况,我会如实坐好笔录。”
“谢谢。”漂亮的少年颤着手捧着纸杯努力的从中汲取温暖。
他颤着身体,如惊弓之鸟恐惧着周围一切动静。
“我觉得我的孩子们他们想谋害我。”
漂...
漂亮的金发少年小声的说这话,似乎在害怕被别人听到。
“他们会在半夜中站在我的床边,无声的看着我,像恶鬼一样。”
※“母亲,你是我们的。”
“你不能从我们身边跑走。”
娇弱的,无力的少年“母亲”跪坐在床边咬着自己的手指惊恐的望着站在自己床边,围了一圈的孩子们,他们口中喃喃自语着,各色的瞳孔在月光的照应下显得那么渗人。
少年抱着自己的肩,“不要过来,求求你们不要过来……”
无济于事。
他的孩子们无视着自己母亲的意愿,一步又一步的靠近着。
他们拉着“母亲”的手逼迫他接受他们的亲近。
※猥o自己的养母。
鹿野院平藏定下了罪名。
“那么,你的丈夫呢?你告诉过他这种情况吗?”
他放下比笔问着如樱花般易碎的少年。
“丈夫?”少年眼中噙满泪水,鎏金色的眸中写满惊惧,就连他说话的声线都不自觉的颤动。
“他……”少年的泪顺着脸颊流下,神奇迷惘。
鹿野院平藏抽出纸巾递给少年,“抱歉,但请你镇定下来。”
“他默许孩子们那样,还对我说,这是母子间促进感情的正常方式。”
※面对孩子们把妻子摁在床上肆意亵渎的丈夫们反而饶有兴致,“空这样子很适合被人玩到x哦。”
“不要。”少年拼命拉下自己被孩子们掀起的衣服,“凯亚,钟离。”他带着哭腔,“把他们赶走好不好。”
“只求他们不求我吗?”
在一旁看好戏的达达利亚笑着说,“我很难过呢。”
“枫丹的那批东西到了吧,托马,把它们拿出来给空试试吧。”绫人勾唇笑道。
“不,不要,求求你们,不要。”
少年惊恐的哭泣。
还是钟离走过来擦去了少年的泪水。
见男人走过来,少年们只能退到墙角,用眼睛‘视x’着在床上楚楚动人的母亲。
钟离闻到了少年身上的那股甜香的奶味,“果然,牛奶都溢出来了。”
“对,对不起。”空咬唇,“我没有,……因为……太多了。”
男人埋下头,唇角一片奶香,“孩子们饿了的话只会喝你泡的牛奶填饱肚子,他们的母亲却为了自己的私欲,浪费了宝贵的牛奶,他们会饿肚子的。”
少年被男人唬的说不出话。
“空要是想‘赎罪’的话,就自己把牛奶倒出来吧。”
凯亚笑着提议。
少年只能抖着手,去碰那娇弱的小花朵。
绯红的花汁从花朵尖出流出。
※鹿野院平藏光是听着就觉得荒诞又香艳。
“你没有向家人求助吗?”
怎么奇怪的丈夫和孩子们,他的家人没有阻止吗?
“我有一个妹妹。”
少年嗫嚅的说,“但她会也会进来。”
!!!
疯了疯了真是疯了。
鹿野院平藏瞳孔一震。
这是强o加诱o吧。
※“他,他们要来了,求你,快,快把我藏起来,求你了。”
少年只是望了外面一眼就惊慌的抓住他的手。
“他们就是一群疯子,他们还囚禁我。”
警察局的门被人推开,一位墨绿色挑染的少年走了进来。
他冷静的打断了两人的话,“给您添麻烦了,我的母亲他患有精神疾病,经常会说一些奇怪的话。”说完,他从口袋中取出一张被折叠的“病情鉴定”。
“不,我不是,他在说谎。”少年疯狂的摇头,“不要把我送回去,求你。”
“母亲,父亲和‘弟弟们’都很想你。”
魈用着过重的力气把空扯了出来,“他们也很生气。”
※在车上的时候空就被丈夫们狠狠地惩罚了一遍。
“空,那是你自己‘生’下的孩子,你也要恐惧吗?”
钟离给少年戴上项圈。
“不,那不是我的孩子,那是你们创造的怪物!”
少年捂着脸,泪水模糊了双眼。
“他们这一群疯子,不仅把我洗脑了还要oo我的身体。”
“钟离,看起来你的‘催眠术’没有用呢,还这么温柔他可不会乖乖听话,”绫人含笑,“我早说了,斯德哥尔摩情节对他来说才最管用。”
※少年的脸被抵在冰凉的车窗上,他能够看见外面的行人,即使他知道这只是一张单面镜,他的心里还是会有羞耻。
※他绝望的,麻木的接受着。
他明白,这一瞬间的清明他以后再也不会拥有了。
他们会一彻底切断通往外界的路,让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母巢”,为他们诞下一个又一个的孩子。
这是他的命运,那些男人在他耳边说。
虽然我选了荧,但我希望游历七国之后能把空也送给我
然后兄妹俩可以一起旅行
侵删,我也不知道出处,应该是外网做的吧。太太太nb了
我也不知道原作者有没有带cp先打了
我画了你们两个的小本本(×
当小少爷长大成神里家家主(
他生得极年轻,英冷逼人。在众仙云集的仙都里也确实好认,因为隔着数层台阶都能感觉到他耳骨上三枚丧钉煞气浓重,就像冷铁楔进玉石,那种张狂又冷淡的矛盾感实在很特别。
☆摸的天宿免免(*′╰╯`)
是和伊小姐一起搞的电影paro
犯罪预防主管先×先知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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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一个交汇的眼神
到底为何……
会因此而确定了,会因此而有了渴望
那不是单纯的“喜欢”,也并非是纯粹“爱情”
而像是一种更深的,更深的东西……
被注视、被触碰、被渴求,然后不可撤销地冲撞着
不必经由言语
是刻在身体里的本能
“你,喜欢星空吗?先寇布先生。”
中城区外围,酒吧街,比起鱼龙混杂的下城区...
中城区外围,酒吧街,比起鱼龙混杂的下城区,这里更像是富人和上等人群聚集着的灰色地带。
寻欢作乐,暗中交易,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欲望和兴趣似乎都在这里找到交接口。
“那么,军官大人您想要什么呢?”
长相有些猥琐的矮小男子蹲在黑暗处,香烟发出的微弱光芒伴随着吸食的频率忽明忽暗,他看着眼前的男人,飘忽不定的眼神似乎是在观察着周围的状况,偶尔与那个人目光相汇,便本能地闪躲开来。
男人是中城区的情报贩,算不上口碑好坏,向来是收钱办事,但是胜在懂得察言观色,知道哪些人不能得罪,也知道有些事不能多说,钱给到位就能守口如瓶。
“我要找一个人。”
男人低着头,从外套的口袋中取出一张纸,打开之后递给了情报贩。
黑白打印的纸张上记录着一个男人的个人信息,从信息的页面来看似乎是从某系统内部网络下载下来的,男人抬头瞄了一眼对方,将纸接了过来,随后站起身,将嘴里叼着的烟丢到地上。
“我要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他?”
对面的男人低沉着嗓音问了一句。
而贼眉鼠眼的男人只是撇了撇嘴,似乎有些犹豫,他向来靠贩卖情报为生,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也干过黑客,他对于客人的要求向来很高。而且长期的耳濡目染甚至是经验积累以至于现在的他对于各种对象的分辨和认知都轻而易举,就那眼下来说,其他人或许不熟悉,甚至是不知道,但是他一眼就能够分辨出来,眼前的这个男人绝非普通人。
男人递给他的是普通的打印纸,个人信息格式其实各个部门系统都大同小异,但是若是熟悉一些内部系统的人,自然还是能够依靠细节分辨信息的来处。
这个男人,不是介绍人说的普通军官这么简单。
情报贩将地上的香烟踩灭,然后又将那张纸重新折好,递了回去,他压低声音在和男人错身而过的时候,说道:
“Babylon,一间酒吧的名字,他常去那里喝酒。”
男人轻轻叹了一口气,靠在了墙上,他抬头看着天,将打印纸重新收好,路过的车辆和匆匆的行人似乎并不会注意到这个小巷,远光灯一瞬而过,照亮男人的脸。
华尔特·冯·先寇布,军人,隶属于……
不,是曾经隶属于犯罪预防部门。
三天前因为莫须有的罪名遭到高层下令逮捕,在可有可无的审讯之后很快就被下达判决。
今早从看守所成功逃脱,现在通缉令已经在上城区漫天横飞,很快其他地方也会得到消息。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现在他要找的这个人。
杨威利。
七天前的他们毫无交集,就只是纯粹的两个陌生人,唯一一次见面也是在一周前的那天早晨,那时候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而也就是那一天,那次任务,成为了点燃这场牢狱之灾导火索的那根火柴。
名为Babylon的酒吧在两条街区外,先寇布戴上鸭舌帽,压低了帽檐,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外套,状作自然地走出了昏暗的小巷。
与上城区的人们不同,中城区生活的几乎都是普通人,算不上富裕,大多是中层阶级的普通民众,大多没有什么大志向,准点上下班,人与人之间除了社交之外更多的是冷眼旁观的淡漠,生活也总是围绕着那些琐碎的事情,哪怕是碌碌无为也好,就想着普普通通地过一辈子。
路上的行人或是三两成群,或是独自一人,不是匆忙路过,就是低着头冷漠地刷着移动设备上的各种消息。
政府对于个人信息的管控相当严格,每个人的移动设备都关联着个人信息,所有的生活轨迹都被绑定,身份不得更改,死亡后随即被部门注销。
但是往往也会有一些特殊情况,这种没被消除的“幽灵身份”在黑市上价格不菲,先寇布也是用了一些手段才搞到了“华森”的身份。
除了他的移动设备信息,还有刻印着他虹膜信息的隐形眼镜。
【晚上好,华森先生,需要出租车吗?】
【想要品尝正宗的意大利风味披萨吗?欢迎您来威尼斯餐厅,华森先生。】
【华森先生,您好,VCALL新品上市,有适合您的尺码哦!】
【您好,华森……】
【华森……】
无处不在的摄像头,携带有自动扫描虹膜匹配信息的“便民设备”。
“简直就是,项圈。”
Babylon是一家安静的酒吧,周边工作的人们总是喜欢来这里喝一杯,围坐在一起聊聊天。门口的散座里聚集着刚下工的工人们,壮实的汉子们身旁摆着一箱廉价的啤酒,高声谈笑,偶尔讨论到有趣的事情,便会传来震天响的笑声。
店内还零散的坐着几个客人,先寇布在门口扫视了一圈,最终在吧台的角落里找到了那个人。
黑发,头发的末梢有些微卷,皮肤要比其他看起来更白皙一些,五官柔和,是和自己截然不同的气质长相。
他坐在吧椅上,手中的玻璃杯承装着褐色的液体,正在和酒保说话,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很快,他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了过来,精准无误地,在那个瞬间和先寇布的目光交汇。
那一刻,先寇布有了一种感觉,这个人似乎一直都在等待着自己。
酒保似乎有些好奇,抬头顺着那个人的视线一同望了过来,随即笑了起来,说了一声欢迎光临,然后便转身去擦拭那些调酒的器具。
先寇布打量了一下店内的人,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这里,于是他朝着杨威利所在的地方慢慢走了过去,拉开了吧台的座椅,坐在了他的身边。
“晚上好,先寇布先生。”
他的声音有些柔软,一手托着下巴,姿态甚是随意地靠在吧台上,眼睛里缓缓地弥漫上清晰的笑意。
先寇布在他身边坐下,并没有急着应答他,而是点了一杯威士忌,手指微微曲起,一下一下,有节奏地叩击着木质的桌面,一言不发。
对于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名字的这件事,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惊讶。原本满肚子的疑问,在见到他的那个瞬间,似乎平息了下来。
酒保很快将玻璃杯放到了他的面前,然后转身搬起一箱啤酒朝店外走去。
先寇布慢慢摇晃着手里的酒杯,酒吧里暖色调的灯光落在他的肩膀上,远处的人们依旧在低声交谈着,缥缈的笑声传进他的耳朵里,隐约间还能听见路边艺人在吟唱着异域的歌谣。
他慢慢放松下身体,呼出一口气,小声问道:
“为什么你会知道?”
这句话说得意味不明,甚至不知道所指为何,但是就是这么一段简单的话,眼下两人似乎便各自心知肚明了起来。
七天前,在犯罪预测预防中心,依托三位先知的力量预知到了一起杀人案。
那本该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次行动,就如同是曾经无数次的那样,排查预知画面的信息,找到犯人或是被害人的信息,确定位置,实施干预和抓捕。
如果,不是因为遇到了他。
【请小心柜子,队长】
亚洲男子,黑发,身材不胖不瘦,声音……挺好听的。
那仅仅只是刹那而过的擦肩,两个人的眼神虚无缥缈地交汇了一瞬,看似毫无头绪的一句话,却不知道为何一直盘旋在先寇布的脑海中。
抓捕行动异常顺利,犯罪行为确实被制止了,但是就在行动即将顺利完成的时候,准备收队的先寇布突然注意到了身后的柜子。
他回头看着那个柜子,脑海中的某根线突然紧绷了起来,端着枪的手缓缓收紧,朝着衣柜的方向慢慢靠近。
副手在他的眼神示意下突然打开了柜门,先寇布架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微颤动,似乎是强压着某种本能反应一般。而那个躲在柜子里的男人,正蜷缩着身体,手里握着一把枪,枪口同样正对着先寇布。
那个人浑身颤抖,瞪大着眼睛,呼吸急促。
所有人都枪口都瞄准了他,两方人僵持了几秒,最终那个男人嚎啕着放下了手中的枪。
被安置上手铐和拘束设备的时候男人不断嚎叫着自己的无罪,嚎叫着【未实施的犯罪行为不能作为审判的依据】,但根本无人在意。
在三位先知的预知下,无数犯罪行为被制止,犯罪率大幅下降,高层们宣称这是拯救了社会和世界的壮举,犯罪预防部门成为了人们心中的【英雄】。
涉及各级别犯罪行为的行动小组甚至被赋予了各种高贵圣洁的名称。
比如,蔷薇骑士。
但是那一天,先寇布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训练有素的行动部门,虽说任职犯罪预防中心,可是每个人都曾经是军队的精英。
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躲在衣柜里,枪口从缝隙中瞄准着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而他们却,全然不知。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错了,他们太过相信先知的力量了,当预知只出现了一个凶手的信息时,他们下意识地对此深信不疑。
如果,不是他的话……
“我看到了。脑袋里面出现的画面中,那个柜子里面的人,看得还挺清楚的。”杨威利轻笑了一声,然后他听见玻璃杯内冰块撞击的细微声响。
先寇布看着他,过了许久,他捂住了自己的脸,深吸了一口气。
“预知能力……”
“那位议员大人曾经说过,依靠三位先知的力量,我们可以预判所有犯罪行为,并加以制止,犯人都会收到应有的惩罚。”他似乎是说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挑起了一抹笑意,整个人趴在了吧台上,转头看着他,继续说:
“但是,这真的如同他说所的那样,是正确吗?先寇布先生。”
暖色的灯光在他的发梢上氤氲出一丝温暖柔和的模样,那个人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语调中带着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莫名的让先寇布想起了自家楼下的那只黑猫。
“为什么你会有……?”
“先不说这个,我们可能有点麻烦。”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对方打断。
杨威利微微侧过头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他抬手将杯中的白兰地一饮而尽,随后抓起先寇布的手腕,拉着他往酒吧的员工后门走去。
但是下一秒,他却在门前停下了脚步。
先寇布清晰地感觉到他抓着自己的手指稍稍有些收紧,然后那个人的身体开始呈现出了一种紧绷的状态。
杨威利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又重新回到了店内,他打量了一下酒吧,最后一把掀开了帘子,把人拖到洗手台的位置,随后给了先寇布一个眼神。
洗手台的一边连接着卫生间,对方心领神会,推开门走进去一间间地查看,在确认没人之后给了对方一个眼神示意。
外面传来酒保热情招呼的声音,先寇布走到杨威利身旁,看见他正躲在门边稍稍掀开帘子的一角观察着来者的情况。
“巡警?”
先寇布凑在他身边,看见外面的巡警手中拿着移动设备,似乎是在找什么人,他们一一询问着店内的客人和服务员。
“看来,他们在找你。”杨威利慢慢放下帘子,看着身边的人,随后他好像想到了一个主意,一把抓住先寇布的皮带,后退着靠在了洗手台上。
突如其来的大胆举动把先寇布吓了一跳,双手下意识地撑着洗手台,低头看着被禁锢在自己怀里的人。
杨威利抬头看他,抓着皮带的手又往自己这里拉了一把,两个人的身体贴合在一起,彼此鼻息间的呼吸轻抚着对方的皮肤,伴随着带着温热的湿气。
然后,门帘下的空间里出现了一个人影,穿着皮鞋的脚步声缓缓靠近。
抱着先寇布的手指本能地收紧,似乎抓住了他的后背,杨威利伸手抚摸上他的脸颊,在帘子被掀开的那一刻,吻上了他的嘴角。
“配合一下,先寇布先生,你也不想回到那里,对吧?”
他的双唇微微有些凉意,手掌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后背,那个亲吻伴随着急中生智的味道,他没有闭上眼睛,目光瞟了一眼门口的人。
那巡警似乎没有料到会看到这番场景,于是惊讶地愣在门口,张了张嘴,有些说不出话来。巡查的同伴叫了他一声,然后那小巡警回头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解释。
而这一刻,先寇布看着杨威利的眼睛,突然发现他的瞳孔莹亮,隐隐地带着一丝紧张,看起来有些可爱。
他稍稍分开了一些距离,双手攀附上先寇布的肩膀,搂住了他。
然后……
杨威利听见先寇布在他耳边笑了起来。
“呵呵,你这可不行啊。”
他压低了声音,听起来声线有些沙哑,在耳边呢喃的时候伴随着呼吸,几乎灼伤了他的耳廓。撑在洗手台上的双手环住了他的身体,然后一用力将人抱了起来,放在了洗手台上,他抚摸着杨威利的后颈,然后感觉他的身体颤动了一下,仿佛是被吓到的猫。
他轻轻掰过他的脸,让他的视线停留在了自己身上,那双好看的瞳孔中映着自己的面容,轻轻颤动的睫毛,还有微张的嘴。
先寇布笑了起来,轻啄了一下他的眉心。
“别看他们,看我。”
温热的双唇最终停留在了他的唇瓣上,男人口腔中有薄荷和酒精的味道,这个吻和他的完全不同,满含着侵略性。男人的舌尖撬开唇瓣触碰到了他的舌头,相互的退让和追逐,越发深刻。
搂抱着先寇布的双手开始有些忘情地抓紧了他的头发和衣衫,原本那有些清明的目光变得焦灼粘腻,最后化成了唇齿间一声声绵软的喘息。
杨威利觉得身体有些发软,如果不是坐在洗手台上的关系,可能早就站不住了。
稍微年长一些的巡警走来搭档的身边,朝这边看了过来,发出了一声咂舌的声音。
先寇布没有理会身后的情形,他放开杨威利,转而又重新吻上他的耳朵,两个人耳鬓厮磨,旁若无人地交颈缠绵着,似乎根本不在乎被人围观的样子。
“唔……巡警先生,有事吗?啊!别咬……”
男人有些坏心眼地啃咬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大腿,似乎在示意对方加紧自己的腰。
似乎是受不了眼前这段热辣的画面,年长的男巡警骂了一句脏话,然后带着搭档离开。
杨威利伸手推了推将脸埋在自己肩窝里先寇布,男人低笑了一声,站直身子,伸手理了理对方有些凌乱的发丝。他将杨威利从洗手台上抱了下来,盯着对方红透了的耳朵和脖子,最后还是笑着什么都没说。
“我们、我们得离开这里。”他偷偷瞄了一眼身边的男人,有些局促地抓了抓头发,小声地说道。
“后门?”
“不行,那里有人。”
“难怪……”
回忆起最初的时候,杨威利停在后门前的情形,先寇布很快就明白了过来,那时候想必他也是感知到了后门的情况,所以才会……
从移动设备里支付了两人的酒钱,杨威利正准备离开酒吧的时候却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撞到了门上。好在先寇布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他的身体,眼前的人脸色发白,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指微微颤抖,似曾相识,就如同是前不久之前的那般情景。
“你还好吗?”
“没、没事,我们去对面的商场。”
推开店门来到街上,眼前的场景已然与刚来酒吧时截然不同,不远处穿着机械设备的机动警察和巡警们正在巡逻排查,大楼的电子显示屏上播放着关于先寇布的通缉信息。
他戴上帽子,拉着身边的人刚走了一步,身后的人便脚下一软,撞在了他的肩膀上。
杨威利感到一阵眩晕,随即身体便无力地向下滑,只有手指还有些执拗地抓着先寇布,状态看起来比刚才更差。
“帮、帮帮我。”
“你看到了,对吗?”
先寇布有些担心地看着他,随后伸手抓住他的手臂绕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另一只手搂着他的腰。
只见怀里的人点了点头,将身体靠在自己身上,两人过了马路,走进商场。
商场里人群聚集,先寇布小心翼翼地绕过巡逻的警察,带着杨威利朝着安全通道的方向走去,但是走到半路,身边的人却突然制止了他。
“不行,不能往那里走……唔!”他捂住嘴,强忍着那股翻涌窒息的感觉。
两人来到商场的中庭,几个年轻人正在表演热辣的舞蹈,不远处还有小丑和扮演着动画角色的工作人员在给孩子们捏气球,人们纷纷驻足停留,用移动设备拍照和录像。
远处和身后都有一队巡逻的机动警察,两队人马在中庭外停下脚步,似乎是在打量着每一个人。
先寇布有些紧张地抱着杨威利,他不敢轻易移动,生怕被对方发现。
“去、去帮那个老太太捡苹果。”
他话音刚落,那个颤颤巍巍的老妇人怀里的纸袋啪嗒掉在了地上,鲜红的果实滚落一地,先寇布让他靠着墙,没有丝毫怀疑地便走了过去。
当他捡起第一颗苹果的时候,跳舞的年轻人们伴随着音乐的终止,拉响了塞满彩色亮片的礼花炮,那巨响吸引了警察们的注意。被孩子们围绕着的小丑朝着年轻人们的方向走去,舞者们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果分给孩子,被欢笑声簇拥着的小团体,将那些警察们的视线遮挡得严严实实,恰好掩护了先寇布的身影。
他蹲下身子,将捡到的苹果交给老妇人,穿过人影错落观察着那些警察,他们似乎是在相互交换排查信息,看来根本没有发现自己,于是先寇布很快回到了杨威利的身边,带着他快速地离开了中庭。
他们穿过咖啡店,打算从另一扇门离开商场。
但是就在先寇布推开店门的时候,杨威利却叫住了他。
“雨伞,拿一把雨伞。”
天上似乎并没有要下雨的迹象,但是先寇布还是向店里买了一把长柄伞。
刚出门,走在广场上的时候,便遇到了一个巡警,小警察似乎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们,他大概是觉得杨威利需要帮助,但是刚靠近一些,便看见杨威利伸手摸了摸男人的脸,在他的下巴上亲了一口。
小警察叹了口气,大概是觉得对方是个醉鬼,所以也没多加在意,然后目光停在了先寇布的脸上。
他抵着头,阴影遮挡着他的脸,那小警察没能看清,但隐约却又觉得这个人有些熟悉。
还未等他想起来,天上突然下起了雨,先寇布打开伞遮住了自己和杨威利,也隔断了那个小警察的视线。
“往那走,树下有…一对情侣,把雨伞给他们,我们去车站,坐巴士。”
大树下有一对正在躲雨的情侣,女孩有着利落的黑色短发,穿着深色的外套和长裤,而男孩身高和先寇布有些相近,装束上也颇为相似。
他将雨伞给了两人,小情侣似乎正好有些急事,恰巧被这突如其来的雨扰乱了行程,只能在这树下躲雨。听说两人愿意把伞给自己,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的推脱,但是在先寇布的劝说下,还是万分感谢地收下了。
先寇布和杨威利站在他们躲雨的树下,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没多久那两人就被刚才的那个小刑警叫住。
趁着小警察叫住两人的机会,先寇布带着杨威利来到了一边的车站,电动巴士刚好缓缓停下。这趟巴士从中城区开往下城区,所以车厢内有些空旷,上车的时候,跨区线路的设备扫描了两人的虹膜,机械的电子音念着他们的名字,欢迎他们乘坐。
而当两人乘坐的巴士路过广场的时候,还能看到小警察有些郁闷地挠着头。
-tobecontinued-
新版银英还是挺好嗑的~
老版的时候掉坑晚,很多论坛都关了只能在贴吧刨粮吃,希望新版出来后能有太太们多多产粮(ˊˋ*)
1个偷情偷到死无对证的故事
有不伦表现,有乱七八糟性幻想,谨慎阅读
宇宙历800年的一个早上,我正在刷牙,亚典波罗摁响了我家的门铃,腋下夹着厚厚一叠书稿。亚典波罗回忆录,这是初稿。他说。已经给一些上班摸鱼的薪水小偷看过了,拿过来给你提提意见。我翻了一翻,隐约看到一些字迹和批复:“建议作者特意提下波布兰是银河第一美男子”,“不可能,我死也不改”。
不用在意波布兰的疯话,有什么意见你可以用红笔写在上面。上班快迟到了,我得赶紧走了,周末我会来拿东西,那,拜拜!
我咬着牙刷和他挥挥手,坐下来随手翻看。其他人的话倒不是很多,波布兰的批红倒是不少...
我咬着牙刷和他挥挥手,坐下来随手翻看。其他人的话倒不是很多,波布兰的批红倒是不少,都是些无聊的意见。亚典波罗写了不少双击坠的事迹,波布兰恰有其事在上面批注:“是真的”,“确有其事”,“总体上没错,但是细节上有些出入,其一:在此役中波布兰击毁的敌机比哥尼夫要多六架;其二:……”
我嗤笑一声,直接把手稿翻到了波布兰批注的最后一页。他用醒目的字体写:“建议作者写明,哥尼夫是花花公子银河唐璜波布兰的男朋友,并且,没错,就是那种意义上真心相爱的男朋友。”
亚典波罗在下面回道:“烦死了,收到。”
你疯了,他环顾四周,用确保没有人听到的声音说,这不可能,你想也别想。
怎么不可能?既然波布兰和哥尼夫……
这不一样,你这个疯子,他抓住我的领口,咬着牙说,他们俩和你们俩是不一样的。你们是不伦。先寇布,你知道不伦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吧?不正常,不健康,永远不能见光。你应该知道的吧?从你踏出第一步的开始,你就要有永远不能大白于天下的自觉。
但那个时候他还活着。他如果还活着,我就能够忍受这一切……
你脑袋放清醒一点,他说,你不在乎好名声,但是他怎么办?死后还要被指指点点吗?菲列特利加怎么办?我的愤怒忽然走空了一下。他看着我的脸,渐渐松开我的领口,捂住自己的额头:哦,我的天啊,我当时就应该阻止你们俩的。
他走了,我一个人坐在原地。过了一会儿,他拿着餐盘又折返回来,眼睛红红的:保险起见,我和你确认一下,你不会因为我说的那几句话在这里哭出来吧?
我看着他狼狈的脸,忽然变得能够嘲笑他了:让我们看看到底是哪个小废物要哭了……
亚典波罗回敬给我一个巨大的白眼。
他死后,毫无疑问,我的心浸泡在巨大的悲痛之中,直到今天。就好像在它还能跳动的时候,有谁将它摘下来,活生生地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中,制造成了标本一样。做这件事的人是个高手,那颗心鲜艳而饱满,和活着时一样。
在他死之前,我经历过许许多多次的死,那些死都像流水一样过去了,并且永不回来。但他的死不一样,像是一种未被发现的绝症,反复发作。我第一次意识到人的死并非一个短暂而不可逆的瞬间,它能够反复发生。当伊谢尔伦的春天来了,我拿着啤酒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当第一场人造雪落在深夜的街道上;当我躺在床上,和美丽的女性肉体纠缠……当我稍微体验到一点活着的乐趣,同时又意识到我本可以比现在更加幸福的时刻,枪声总是不早不晚地响了起来。
人之所以可以安然无恙地活着,是因为人是健忘的生物,是趋利避害的生物。我见过许许多多的未亡人。事实上,我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人能够一直沉溺在从不间断的悲痛之中,哪怕是最痛苦的那些未亡人。人的悲痛是有中场休息的。在某些时候,人能够短暂地忘记痛苦,养精蓄锐,好好生活,为的是给下一场大恸作好准备,就像松鼠收集坚果过冬一样。但我好像是个意外,有点造物的残疾,悲痛在我身上没日没夜地加班。但我有一个好处是意志坚定,所以倒还挺得住,可能上帝为人打开一扇窗就要焊死一扇门,因此我要遭受这种无止境的悲痛。
我之前和波布兰聊天。我很中意波布兰,因为我们是同道中人。我们的宗旨是只管交配不管恋爱。爱情是很痛苦的事情,我年轻的时候经历过一次,和一个比我大八岁的有夫之妇,当时我以为我一生的痛苦都在这里尝尽了(当然那是遇到他之前的事情,后来我意识到那只是年轻时候的高烧不退,我那个时候见得太少,误以为是真正的绝症。)。我和波布兰的讨论结果是,爱情就像是高利贷,一旦沾上,一辈子都还不清。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这一理论是正确的。
遇到他以后,我经历了各种各样的初体验。波布兰认为人生的种种经验,无论好坏,都乃是必要的,第一次的体验尤其珍贵。但我反对。假如有选择,谁想体验人生第一次爱而不得,第一次机关算尽,第一次丧偶,第一次痛不欲生?我三十多年的人生都在发疯一样地奔跑,试图躲开它们。但它们最终从我的背后赶了上来,击中我,像是一颗迟到的彗星。
圣诞节的时候,蔷薇连队一起喝酒,玩过一次游戏。林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测谎仪,人把手放在上面,只要说谎就会被狠狠电击一次。蔷薇连队是近身肉搏部队,被俘虏的可能性很高。为了防止情报泄露,我们接受过审讯拷打的模拟训练,寻常的电击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有精通机械的队员动手改造了测谎仪,调大了电流量。我们轮流把手放在上面,诉说自己一生里做过的最无耻的事情。吹牛的人会被电击,有所隐瞒的人也会被电击。电流真的够劲,就连蔷薇连队这样的铁汉都被电得惨叫连连。轮到我的时候全场起哄,都想看我的笑话。
我把手放上去,说:杨威利元帅死后,我一次都没有哭过。
那一瞬间我的心忽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仿佛遭受了真正的电击一般,我以为我真的会死。
但实际上物理意义上的电击根本没有发生。
他们说我不愧是连队长,忍耐力太过可怕了一点,能够若无其事地承受这样的电击。我身为杨威利的密友,显然绝不可能一次都没有哭过。他们又说我竟然这样避重就轻,身为不良中年,一定有更多能够拿出来吹嘘的无耻事迹,竟然只说了这件,未免也太过纯情了一点。
我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傻乎乎地一笑,说:我知道!你是……
我训练有素地含住了他的嘴,没有让他说出那个名字。
然后我们到汽车旅馆开了房,大操一场,做尽禽兽之事。他好像没有搞清状况,中途喊了几次副官的名字。我有点生气,更用力地搞他,告诫他菲列特利加是如假包换的女性,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大的鸡巴。并且劝告他以后不要把鸡巴很大的人当成菲列特利加,不然菲列特利加知道了会生气,鸡巴很大的男人也会生气。
第二天早上酒醒以后,他有点蒙圈。他和我说,这一切都是搞错了,劝我忘掉。我说,不可以,你要对你搞过的男人负责。我威胁说,如果你不答应,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你的副官。他屈服了。杨威利尝试过各种方式和我断绝关系,包括告诉我他要结婚,但都没有成功,每次都以被我搞一顿收场。
他是个道德感比较强烈的人,保持这样的不伦关系对于他来说无疑是痛苦的。但我根本不是一个好人,我的人生词典里没有为爱放手这个说法。民间有一个故事,讲两个女人争抢一个小孩,都说这个小孩是自己亲生的。法官让两个母亲争抢这个小孩,谁能抢到手就是谁的。小孩被撕扯得非常痛苦,哇哇大哭。其中一个女人放手了。法官把这个小孩判给了放手的女人,因为她会心疼这个小孩,所以法官认定她就是九月怀胎的亲生母亲。如果是我,我会是一个把小孩撕扯成血淋淋的两半都决不放手的亲生母亲。我是个非常冷酷,并且很有手腕的人,一旦咬住一个人的脖子,直到他断气都不会松口。我不知道杨威利有没有一点点爱我,有没有从这种关系里获得哪怕一点点快乐——每次他在床上转过头茫然地找我的嘴唇,就像小羊羔找自己的牧羊人一样,和我接吻,我都有这样一种错觉。但假如他有一点点爱过我,获得过一点点快乐,道德感一定会把这一点点的爱和快乐上万倍地报复回来。想到这里我很难过。
最好的结果是,我希望他一点也不爱我,但是没有关系,我爱他就可以了。
我有点太过能喝了。整个连队的人都已经趴在了桌子上,但我还能笔直地坐着,给自己倒酒。我一直觉得做那个酒局过后唯一清醒的人没什么不好,虽然善后是挺麻烦的,但我因此得到了杨威利。但现在我开始痛恨这个身份了。杨威利这个王八蛋,不仅扔下一桌子酒鬼给我善后,还他妈的逃单。
我一只手拿着酒杯,一只手抚摸测谎仪,像是摸着爱人毛茸茸的脑袋。我说我根本不爱杨威利。它狠狠给我来了一下,劲儿大得能够电死一头牛。我在心里辱骂了一下改造测谎仪的队员。
我轻轻地说,虽然很残忍,但我一次都没有后悔过。
这次它没有反驳我。
我有时候对菲列特利加感到一种恶毒的嫉妒,这个悲痛的女人根本意识不到她拥有的是怎样的幸福。她是官方的遗孀,并且将作为唯一的遗孀被千万本史书记录和见证。
历史在某种意义上是忠诚的,不曾放过任何一个弄臣或是奸妃。你为什么偏偏要放过我,让我作为一个忠诚的下属千秋万代?
我再次读了亚典波罗的文稿,里面描述了我和杨威利的伟大友谊,写得和纯金一样真。先寇布中将是杨威利元帅生前的信友。先寇布中将是杨威利元帅生前的信友。先寇布中将是杨威利元帅生前的信友。我读了很多很多遍。每读一遍,都有一个笨拙的吻落在我的嘴唇上,像那年开春海尼森的雪一样,落下来很快就融化和蒸发。那一年我们在汽车旅馆脏兮兮的床上交欢,窗外下着死无对证的大雪,落地就没有痕迹地融化,第二天早上,海尼森将若无其事,看起来仿佛不曾下过雪一般。只有我们知道。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因此我要戒烟戒酒,我要记忆力旺盛,我要身体健康,我要长命百岁,我还要痛不欲生。
银河正太传说+银河英雄传说战损版
正太先+战损先
星之海
*一位前同盟下级军官在社交账号上发布过的内容:
巴拉特自治领成立以后,每年的六月一日被定为战争纪念日。是在这一天,杨威利元帅在前去与皇帝莱因哈特谈判的途中,遭到地球教的刺杀,不幸身亡,使得自治领的建立比预计推迟了许多时日;也是在第二年的同一天,杨元帅的弟子与继任者,尤里安·敏兹中尉攻入了帝国军旗舰伯伦希尔,与病中的皇帝达成一致,结束了这场长达一百六十一年的战争。
然而,对于我们这些曾服役于第十三舰队的人们来说,这一天是杨元帅的忌日,更甚于战争纪念日。我们,每个真正认识杨元帅的人,在整个余生里都会时时怀念起这位特立独行的青年提督。那些不会被正史记载的东西,都将永远在我们记忆里留......
然而,对于我们这些曾服役于第十三舰队的人们来说,这一天是杨元帅的忌日,更甚于战争纪念日。我们,每个真正认识杨元帅的人,在整个余生里都会时时怀念起这位特立独行的青年提督。那些不会被正史记载的东西,都将永远在我们记忆里留存。因为他值得,他值得这来之不易的和平,他值得被称赞与铭记,却被过早地夺去了年轻的生命。
敏兹中尉总是说,他只是杨提督的代理人。他用杨元帅的思考方式来思考,代替死去的杨元帅来发声,实际才能却及不上杨元帅的万一。但事实并非如此。尤里安·敏兹最初随着杨提督到伊谢尔伦来的时候,还不过是半大的少年,如今他也走出了自己的路,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男子了。敏兹中尉绝不是重复着杨威利的轨迹在前行,杨元帅就是杨元帅,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第二个像他这样的人。
已经有太多的人谈论过杨元帅的军事才能,见过他或者不曾见过他的人们,从每一场战役里分析他的思路和决断,试图推理出他的全部想法。可是除此之外,有些事情是只有长久地与他相处过才能明白的,哪怕实际上只有几次偶然的间接接触,在杨提督的统领下工作和生活过,终究还是十分不同的。
在伊谢尔伦驻扎期间,我见到最高长官的次数比以前所有服役经历加起来都多。我常常记得走在半路上撞见杨元帅闲散的样子,也许并不是真闲散,但即使在他有事要忙的时候,看起来也总像是在神游,大概是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去了。他有时在公园的长椅上打盹,一直等到别人来叫他起来。他偶尔在街边的餐厅吃饭,坐姿很随便,端着茶杯和人拌嘴,一脸纠结的表情。他在正式场合讲话的时候往往只有寥寥几句,平时却能够就自己的一套理论滔滔不绝。他极少到训练场来,来了也只是像个参观者一样站在旁边看,既不发表意见,更不下场互动。他的种种做派简直使人不能不对他印象深刻,只要见到过就绝对不会忘记。
我知道杨元帅嗜好红茶,爱读史书,运动神经不怎么发达,指挥的时候喜欢坐在桌子上。这些特点虽然谈起来不那么严肃,但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反而让他更加显得亲近。杨元帅本人也从没有故意维持自己权威的毛病。即使别人本来不知道,经过先寇布中将和波布兰中校的不懈宣传,便也无人不知了。还有哪里呢?还有哪里,下属可以肆无忌惮却不带恶意地调侃他们的长官?还有哪里,如此近似于一个真正的家庭?这是只有杨元帅才能做到的事。他总是一副温和的样子,并不在意别人怎样评价他,但这从来不有损他在部属中的威严。
我不愿意过多谈论杨元帅的死亡对民主政治的意义,他不是,也不会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政治上的象征。此后的一切只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并不是说我们希望如此,然而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必须继续前行,每个人都有不得不承担的责任。
我听说杨元帅的毕生愿望就是安心退休,去当一名研究历史的学者,他最终也没能实现这个愿望。我不知道他研读历史时是否预料到这样的情况:像他这般传奇的人物,人们总是会先把他神化,再渐渐将他淡忘,最后只剩下史书上一个苍白的符号,就像前同盟国父海尼森,就像漫长的历史中千千万万的杰出人物一样。我担心几十年几百年后的教科书上,只记得一个用兵如神、多智近妖的杨威利,而忘却了他那些仅仅是作为一个普通人的喜怒哀乐,曾经是多么具有人情味和烟火气。我担心此后的每一个战争纪念日,人们只是举行各种流于形式的仪典,却不再有人真正地为逝者感到痛惜。
前些时候我恰巧收到消息,亚典波罗提督的回忆录将要成稿,他发邮件给我们,希望大家都能为此写一点什么。我想,他笔下充斥着“侠气与醉狂”的伊谢尔伦,一定是洋溢着勃勃生机,始终保持它与众不同的风姿,永远为我们回忆里那个有血有肉的杨提督留有一席之地。
我贸然猜测,对于我写下的这些文字,杨元帅恐怕并不会特别喜欢。他或许会说诸如“没必要这样吹捧我,我只是做了一些自己实际并不想做,却没有别人能去做的事罢了”,或者“死去的人就不要总是大费周章来纪念了,还是把精神好好地用在活着的人身上”这样的话。可是我无法不去感怀和追述他。大到民主政治的火种,小到每一名士兵的生命,都从他那里获得了真切的庇护。这就是他给予我们的最值得珍视的东西,他为我们留下的是一份宝贵的精神财富。
比起杀死一朵华丽的花,更令人遗憾的是摧折一颗旷野的树。杨元帅的生与死,都远不如皇帝莱因哈特那般辉煌壮美。他来时沉静,离开时亦然,却在所有人心底刻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温和却不容忽视,昔在,今在,永在。
停云落月,感今思昔。
青史不泯,星河长存。
杨提督千古。
宇宙历803.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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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银英以来的第一个六一,想从路人的视角给老杨写点什么。好像有点过于煽情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