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理之中但颇有点好笑的是,张海盐和张海客让吴邪的“独门绝技”不再独一无二了。其他人倒未必做不到,但这两人在爱看吴邪吃瘪一道属实有点臭味相投。
到底一个是能在嘴里玩刀片的瘟神,速度比吴邪快得多,还拿一碟虾壳到人面前炫耀一圈。唯一的南方人,嗯?吴邪嫌弃把盘子推远,你是南洋的,本来就比我更南。
另一个捡回模仿功夫都不必磨合,连下口位置、唇齿配合都一般无二,哪怕长相已有区分,一打眼举止仍好似复制粘贴来的。然而此人故意把吴邪三分的洋洋得意浮夸演出十分,被威胁往后半年不给条子才笑吟吟讨饶。
吴邪百思不得其解,问张海客是怎么学的?难道潜入垃圾站把他啃过的虾壳翻出来倒推?张......
吴邪百思不得其解,问张海客是怎么学的?难道潜入垃圾站把他啃过的虾壳翻出来倒推?张海客摇头,这可是张家的独门秘笈,你什么时候改姓我就教你。
吴某被多次觊觎姓氏权已经脱敏,不像头一回那般七窍生烟,但也着实懒得理他。于是转头好奇,问张海盐剥壳时候是不是动刀片了,能不能在嘴里把虾肉剁成虾蓉。
小张哥冲他一吐舌尖,这还轮的着动刀?我舌头笨到那地步早被嘴里的刀片削干净了。剥个虾算什么,我还能...
小狗果然上当,往前凑点催他快说。张海盐对他淫笑,眼瞅着说不出正经话,背后族长走过去,刮过来一道冷冷的眼风。小张哥只好一摊手,没什么,还能拆蟹,别的等有机会再叫你见识。
苏万吴邪
苏万到帐篷边上来时候吴邪正在稍远处的石头上坐着。
吴邪半披着外套,山间清晨的凉意穿过他们的衣领和袖口,苏万偏头看他,吴邪的发梢上有错将他当成草木栖居的露水。
今天的能见度不如天气预报说的那么高。山上的野雾像是另一种生命,漫得很远,把一切变得懞憧。天是晴的吗?苏万眯起眼睛望了望,看不清。于是他又看向吴邪。吴邪在石头上出神,整个人很放空,他身体里的一些东西似乎和雾一起散开去了。
苏万看了一会,人物画背景里的山、雾、树,静物画中的人。他走过去喊吴老师,又喊师兄,能帮我扎下头发吗?
吴邪应了一声,把发圈从苏万左手上褪下......
吴邪应了一声,把发圈从苏万左手上褪下来,又捏了一下他的右手腕,问他好点了吗?
苏万在吴邪前面蹲下来方便他的动作,答,好不少了。
吴邪的指尖穿过苏万半长的头发,颊边垂下的几缕也被拢起来,梳在一起。
梳理毛发的行为通行于哺乳动物之间,社会生物的基础技能,在灵长类动物逐渐直立的过程里被抛弃。苏万想,因为局限,方式、对象和亲昵程度的局限。被语言、多线程和更直白的抚慰替代。
但真的很舒服。他的眼匝肌不自觉地收缩,像被抚摸的猫,垂下的眼睑遮掩住柔软的波澜。
吴邪扎头发的动作很生涩,以至于有些谨慎。他显然不知道这种长度的头发在多大的力道下会拉扯头皮产生疼痛,所以非常地轻柔。像阳光抚过发间,只留下暖和的温度。
“好了。”吴邪说。
苏万晃了晃脑袋,脑袋顶上新扎出来的半丸子随着他的动作也摇动了一下。吴邪是照着他平时的样子扎的,但是扎得太松了。苏万小心地摸了摸它,一个脆弱得像是下一秒就要绽开的花苞。
吴邪问他:“没扎对吗?”
苏万想了想,没什么不对的,头发扎起来的方式也有对不对的话,他们出现在这里也是错误的。他说:“没有,特别好。”
吴邪笑了一下,坐了回去。
苏万进阔别一夜的帐篷里身残志坚地单手把背包清好,拉上拉链,最后却还是恋恋不舍地把它放回原地。哆啦A万要失去他的口袋了,苏万叹气,不在场的第三个人在虚空中对他咧嘴一笑。
被发配到边疆来之前他苏万正在享受研究生难得的假期,走在路上两手提着装满了刚刚更新了一批装备的包,美滋滋地往黑瞎子院子去。没成想半道碰上一小姑娘低着头往马路上过,几十米外一辆车眼见着就要避让不及地撞上来。
苏万完全是下意识地冲过去伸手把那小女孩往路边扯,两手提的包一下子沉到左手上,当场就腕关节脱位了。
师傅来了,师傅单手扛走了他的包,师傅在院子里和他的包交流了一下感情,得出结论:
得戒。
师兄踏着师傅的字音末尾进了院子,看过来:“戒什么?苏万?”吴邪说,“不能吧,这孩子最聪明了,能染上什么。”
黑瞎子说:“戒装备成瘾。”
“不要总想着打最富裕的仗,”黑瞎子拍拍苏万的肩膀,“学习一下你师傅的洪门风范。”
苏万瞅瞅师傅的四合院子,很通人性地没出声。吴邪远不如苏万尊师重道,在边上闷笑一声,自己给自己倒了茶,趁他们两个都在院门口站着,占了黑瞎子的宝座。
“这样吧,”黑瞎子摸摸下巴,“现在不需要你师兄当年那么极端的训练了,你别带装备,找座山呆一天。”
“这个院子里面你可以选一个东西带着,我根据你选的东西说一个任务。”
苏万看看师傅,又看看自己的包,帐篷、指南针、打火棒、军刀、手电,各式各样的东西在他的脑海里跳舞。苏万思考了一会,抬手却指向吴邪:“带这个行吗?”
黑瞎子弹了苏万一个爆栗,没说不行,只哼笑一声:“钻空子就数你排第二。”
吴邪好好地在一边喝茶突然被拖下水,刺道:“首先,这叫人生的选择大于努力。其次,上梁不正下梁歪,瞎子你得先自省一下。”
黑瞎子就又过去给吴邪也来了一个脑瓜崩,在吴邪骂骂咧咧的声音中走回来,对苏万说:“到山上去带你师兄中午吃顿好的,要野味。拍点照片我回来检查。”
苏万握拳齐耳:“师傅放心,徒儿保证完成任务。”
苏万在心里念着保证完成任务,狠心撒开了背包袋子,只揣了一个保鲜盒出帐篷。吴邪还坐在原地没动,苏万过去把保鲜盒给他,问:“师兄在看风景?”
吴邪说是也不是。他把保鲜盒和里面的保鲜膜拆开,层叠的黄金糕,放一晚上竟然还挺松软。苏万从黑瞎子那里学到的东西比他多,保存预制菜的方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吴邪递了一块给苏万,被拒绝了,人说师傅要他自力更生。
吴邪想了想,发现苏万他们现在已经不是小孩了。反倒是当年,他把这几个小的忽悠跑的时候没太把他们当小孩。几分尴尬,遂塞回自己嘴里。
苏万还没走,吴邪就继续往下说。
“我不太喜欢这种想法。”吴邪说。“但我得承认它在我脑袋里出现过,现在也没有彻底离开我。所以我在这里坐着,待会你走了我还会继续坐着。”吴邪说这是一种修心的方式,他当喇嘛的时候学会的。
苏万点头,又问他中午想吃什么。
吴邪说都可以:“到时候下山找个馆子搓一顿拍照给瞎子看就行了,别把手腕的脱位搞严重了。”
“习惯于在事情到来之前用周全的准备让事情本身变得简单可行,这是很好的习惯。这点很像我,也像小花。瞎子只是告诉你穷仗有穷仗的打法这个道理,也不是要你真的一蹴而就空手搓螺旋丸。”吴邪对他道。
苏万点头,特乖巧地一声答应。
不做准备地到一个新地方,做一件没多大意义的事。这种体验对于苏万来说的确有些陌生。黑瞎子总是这样,他是个很好的老师,折腾人的方式都是一针见血的。
苏万不讨厌这种陌生。没有物资的情况对他来说算不上失控的局面。他对于那些装备的需要就和吴邪的计划里他的定位一样,锦花虎翼而已。
苏万如今是新一代里面最像普通人的一个,他的内核是自洽的,所以在冒险生活之外还能按部就班地读大学、读研、读博。他身为富家子弟的简易模式人生在沙暴过境后被改变了,但这种改变并不彻底,有一些东西依旧属于他自己。似乎他的人生轨迹只是长出了一些枝桠,从没有真正开进荒野里去。但另一方面他又是最像上一辈的那个,吴邪、解雨臣、黑瞎子的特质都能在他身上看见端倪。
只有苏万自己知道,他在每次出发前整理装备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在午夜梦回时又看见了什么。黎簇比他陷得更深,但苏万难道就走在坚硬的地面上吗?
少年时的他们在沙漠里遭遇致命的流沙。它平等地吞噬了路过的每一个人。
苏万找到了一窝菌子,蹲下去瞧,是青褶伞。恶心呕吐腹痛腹泻…中毒症状在他脑海里飘过去。他站起来继续往深走,速度不快。手上没有合适的清理灌木的工具,扒拉不开的就只能靠硬靴底踢断然后勉强分出一条通路。
苏万顺着路上偶蹄目动物的痕迹找到了溪水,鱼和石头都躺在透亮的水底下,前者悠悠然游,后者不为所动。
他没多想地找了个水口踩进水里捉鱼。事实上他的右手早就不大碍事了。苏万的正骨是和黑瞎子学的,本身又是医学生,手法很准且治疗及时,几天下来早好得七七八八,不影响干活。
苏万是个城里孩子,纯理论派,徒手捉鱼二十年来也是第一回。没有渔网鱼钩鱼叉,捉得到就是捉到了,捉不到就是捉不到。没什么准备和筹算,有也好无也好,吉也好凶也好,什么都不用关心。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苏万摸着鱼被突然蹿出来的想法逗笑了,他想,只关心师兄的午餐菜谱。
最后只摸到三两只溪蟹,鱼是用石头砸晕了之后才捉上来的。苏万颇有些狼狈地拧干裤腿,心想猿人也是会使用工具的。
后来苏万是如何带着一大堆鱼蟹菌菇野果回到营地,又如何在吴邪面前表演极其艰难地单手生火的都暂且按下不表。总之,一顿原味山野烧烤的味道的确不错,他们给黑瞎子拍了张照片。
日上中天。
苏万在石头上抻平了,阳光淋在身上,把潮湿的裤脚和衣袖蒸干。吴邪坐在有树荫的那头,翻着一沓资料。
师兄,坐在那里的人,他的师兄。
吴邪是黑瞎子的徒弟,所以吴邪是他的师兄。吴邪是黎簇的冤亲债主,他就也叫吴邪一声吴老板。吴邪是解老师的发小,张老师的兄弟,所以吴邪还是吴老师。
唯独不是苏万的什么人。
苏万不通向吴邪,他们中间隔着一个人又一个人,苏万要经过那些介质才能抵达吴邪。
早上的雾散了,阳光照着阳光,流淌。一切都纤毫毕现,垂落的树叶、石下的苔藓、蟹壳青的天,石头对面的人。
今天,所有的一切间隔和通道都向世界告假,这里只有他和吴邪。
今天,只有今天,不能被琥珀封存的今天。
黑瞎子在院子里晒太阳打扇,手机上收到小徒弟传来的照片。视角有点变扭,估摸着是苏万左手拿着手机自拍的。大徒弟勾着身量长开的小师弟的肩膀,两个人都笑得很放松,呲出来的大白牙比火堆里的烤鱼显眼。
黑瞎子在手机这头也笑了一声,把手机扣回桌面上,继续悠悠地给自个扇风。
fin.
【老九门/吴邪】麒麟血013·下
紧接着,年青人抬起手,轻轻地抚摸上她的眼角。
“……解雨臣?”
【老九门/吴邪】《麒麟血》013·上
条漫很长,流量注意,有2p,请往后翻→
此刻约莫是午后三、四点钟光景,骄烈的日光,由露台之上,缓缓移过来,将他半个身子,都浸没在日光里。只见他白而无血的皮肤,在阳光中苍白异常,像骨架子上绷着白缎子。麒麟怒目而视,须发飞扬,漆黑的线条,映着雪敷一般的肤色,有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美。
丁医生替年青人诊病时,已见过他的后背,把这事情看得很淡薄了,因道:“怎么了,不过是文身罢了,有什么问题吗?”
女看护手指很轻地顺着年青人平整、修长的脖颈滑...
女看护手指很轻地顺着年青人平整、修长的脖颈滑下,指尖碰着他苍白的背脊,背上皮肤紧而滑泽,有种玉石的触感。她沿着兽首下至腰间的那几根赤红色线条勾划,他肩膀一耸,怕痒似的将身子让了一让,避开她的手。
她碰了一个钉子,也不怎样的介意,凝神看了一会儿那图案,吐出两个字来:“果然。”
首次尝试了条漫形式,感谢所有接我稿的合作老师们。
张海楼吴邪
含瓶邪成分。
张海楼坐在窗框上,半截身子在窗外。
他很悠闲地用鞋跟去逗外墙上碧绿的爬山虎,口里哼着无名的小调。
吴邪在房间里面,在窗后面的桌子边上,极认真地伏案书写。
张海楼知道他在写什么。
写过去,写历史,写他张海盐年轻时干的大事和蠢事。
吴邪真有做德仁或者来档案馆做档案整理岗的潜质。
昨天吴邪来杭州,是张海楼和他说要在杭州建档案馆。吃饭的时候张海楼把自己的故事当作花生米,没什么保留地讲出来当配菜。吴邪夹菜喝酒,间或搭腔。所幸张海楼不是那种需要捧场的逗哏,他纯一喇叭,也挺自顾自地在讲。...
昨天吴邪来杭州,是张海楼和他说要在杭州建档案馆。吃饭的时候张海楼把自己的故事当作花生米,没什么保留地讲出来当配菜。吴邪夹菜喝酒,间或搭腔。所幸张海楼不是那种需要捧场的逗哏,他纯一喇叭,也挺自顾自地在讲。
他站在岸边上看着,看了上百年,看那块石头绑着很多人往下沉。
绳子绕着石头,另一端绑在他身上。
张海楼有的时候也想干脆把那细稻草做的,早被河水、眼泪和鲜血一并浸得洇湿的绳子割断了去,一了百了。
又怕他真的将它割了,石头那端绑着的人就将要不知道漂到哪里去了。
于是他只能站在岸边上看着,看了上百年。风化雨淋,山川改易,活生生的人也将要变成另一块石头。
今天他见到一艘摆渡的船。
那船不是为他来的,那棹竿不是为他撑的,原只是路过他,却又把他捎上了。
张海楼没正经读过书上过学,讲起故事不过白描尔尔,吴邪却听得很认真,夹一口菜,听到入神忘了放进口里。他不仅是在听,更在带入式地思考,对于张海楼当时的应对进行一定的补足。
这是很有意思的视角,因为张海楼不会像吴邪这样去思考。
年轻经验不足时他没有吴邪如今的城府,现在活这么久了便更不会。他的刀片和以前一样,依旧比思维动得快。但现在他不再是那个会因轻敌、狂妄和无能为力而引燃覆灭之祸的低级特务了,他有了足够强硬的实力和手段来保证一击未能毙命的敌人活不到反击的回合。
张海楼听着吴邪利用谈话的间隙以令人惊叹的速度构建出来的那些精巧而微的计谋,他把笑意呈现在一侧嘴角,不评价,只是喝酒。
这样一个人。吴邪,原来是这样一个人。
张海楼夹了一筷子西湖醋鱼进嘴,眉头直跳地把刺撇出来,放下筷子。
那就往下说吧。
再晚些时,张海楼谈起南疆、百乐京、出嫁的姑娘和身上踏着麒麟的男人,而后明显地感觉到吴邪的神情发生了变化。像被言语的火石打燃的草絮,跃动的火似的光出现在他的眼睛里面。
张海楼知道他是被什么点燃的。
吴邪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但他没有像在这里这样耐心地、从头到尾地去听取张海客的故事。明明他们更熟悉,有更多的合作和牵连的利益,甚至共享着一致的面孔。哪怕他们也会聊天,会平和地像老友一样地相处——张海楼见过那样的场景。但没有过这样的,由认真的倾听者和录音设备共同参与的谈话。
因为张海客的筹码太早地抛出去了,用于换取吴邪的信任。
是的,筹码——关于张起灵的故事——在吴邪这里显然有着相当的分量。
他是一个试图在自己被死亡追上前为一个永生者建造陵墓、刻写墓志铭的痴愚狂人,不属于张家而独属于张起灵的德仁。
他听着张海楼的故事,为了的是枝末的零碎词句里张起灵那个模糊的影子。
拥有着张起灵的现在,还试图将过去也握在手里,并书于竹帛。
文字比记忆形状更为坚固,而永生者的记忆总是要一路走一路遗失的,吴邪便为他的忘记提前写好过去的史书。活在此刻的人,要为同时活在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人写史。
张海楼不在乎文学,却难得认同到了文字里面也存活着浪漫。
——因缘际会,张海楼也搭上了这艘注定会要失去艄公的摆渡船,做一个偷渡客,像他在南洋的做过的那样。
张海楼眯着眼睛瞧阳光爬过整个树冠,太阳从天顶挪到地平。也许是昨天说话太多了,气嘴放光了气,他沉默在许久以来不曾有过的缄默之中,不言语,只有少许口哨和小调的音乐。
吴邪停了一下,他写完几页纸了,字很漂亮。张海楼发现了他的停顿,上半身后仰,倒落在桌面上,偏头去看那一页页的墨水,脸颊贴上微微凉的桌面:大作家,写不动了?
吴邪摇头,说他在想这个故事要叫什么名字。
张海楼就笑了,说可以叫张家将南洋演义。
扯淡,吴邪一票否决。
张海楼突然有些好奇,问吴邪,你想到了什么名字?又补充一句,最开始的想法,听完故事就冒出来的那个。
吴邪转过手腕,无意识地拿扣在钢笔末端的笔帽敲敲桌子,沉默了一下。
张海楼等着他的回答,吴邪看着他,最后说,叫南部档案吧。
张海楼笑了,倒着用嘴向他做口型,他对口腔的控制程度甚至让他可以上下唇颠倒地模拟发音时的口型。
吴邪读出来:骗子。
*主要是张家男团x邪,含有致死量的ntr、狗塑、不健全关系,请自行避雷
*全文2.1w字,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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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半,传说鬼门洞开的日子,偏又逢上了梅雨。
连日里细雨迷蒙,迷雾难开,霏霏脉脉地给整座城市都涂抹上了一层阴郁的色调。即便是在室内,鼻端也总是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着潮湿和淡淡的霉味,工薪族免不了要面对上下班时泥泞的马路和堵塞的交通,打湿的裤脚和鞋袜更是让人黏腻腻的,于是季节性抑郁的情况也随之暴涨。
吴邪站在办公室的窗户旁边,将窗户拉开一道缝,俯视着楼下过往的人群。
他的右手食中二指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却没有抽,只是任由前......
他的右手食中二指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却没有抽,只是任由前端烧出长长的一段烟灰后,自行落在窗台上,又被雨点晕开来,在瓷砖上形成一团不甚清晰的灰白色的污渍。
忽地一声鸣笛声穿过重重雨幕,传到他这间位于六楼的办公室的窗边。
吴邪循声看去,只见一辆不知是病人家属还是医生的私家车从医院大门升起的道闸杆下开了出去,车尾上的转向灯如同一团团红火,即便在雨幕中也清晰可见,仿佛什么害兽圆睁的眼睛,倒也符合鬼月的气氛。
医院门口牌子上被红色的车灯照亮,显出一行字来:杭州市精神卫生中心。当然,这只是官方的叫法,当地人更习惯称呼其为精神病院,或者干脆简称为“七院”,人们在吵架时习惯用“你是七院出来的吧”这句话来辱骂对方,意指对方像个疯子。
说到疯子,十多年前精神病研究领域出具的一份研究报告显示,最易导致精神变态的职业有律师、记者、警察、神职人员,以及——心理医生。
换句话说,心理医生在对抗着病人的混乱与疯狂的同时,自己亦是离疯狂最近的人。
指尖上传来灼热的触感,原本沿着铅灰色雨幕弥漫开去的思维一瞬间收了回来,吴邪弹了弹差点烧到手指的烟灰,顺道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只见时针和分针形成了一个锋利的锐角。
他今天值白班,还有不到五分钟就可以下班了。这个国家的人对精神类疾病普遍抱有一种讳疾忌医的病耻感,大多数时候,他们宁愿一跃而下,把自己的脑浆涂在高楼大厦的地基上,也不愿意和心理医生聊上那么十分钟,因此吴邪的工作还算轻松。
只要平安无事的捱过这最后五分钟,他就能脱下白大褂,回到家中,打开一罐冰啤酒,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一边听着雨声,一边看这个月新出的论文。
但,就像夜班时绝对不能说“今晚没什么病人,真轻松啊”之类的话,否则马上就要迎来危重病人一样,就在吴邪盯着分针,指望它跑快点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不合时宜地敲响了。
抱着病历的护士从门后探出脑袋,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吴医生,刚刚来了个患者,挂了你的号。”
只要是在上班期间来的病人,哪怕他来的时候离下班只有一秒钟,当班的医生就得负责到底。
看来今天的准时下班泡汤了。
“让他进来吧。”吴邪无声的苦笑了一下,在外侧的窗台上把剩下的小半截香烟捻灭,又关上窗,以免被敏锐的病人闻到烟味,举报到医务科那里去,导致自己与这个月的奖金无缘。
在办公桌后面坐下来的时候,他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自己的烟瘾究竟是何时染上的?
他出生于书香世家,父母都是温文尔雅、克己复礼的文化人,自己从小到大也是沿着这个路子走的,按理说完全没机会染上这样的不良嗜好,但似乎有一天反应过来的时候,烟瘾就已经成为了他这个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就好像一道数学题,被人跳过了中间的解题过程,只留下一个干巴巴的数字作为结果。
吴邪试图再回忆一下,但大脑深处传来的若隐若现的疼痛打断了他这一行为。
算了,反正也不过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爱好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吴邪不再纠结,抬起头,看向那位走进来的患者。
第一眼,就让他挑了挑眉。
心理疾病一般会给患者带来程度深浅不一的失能症状,导致他们无暇打理自己的个人外貌,时常衣着头发凌乱,但这个人却全然不同。
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面容文雅,皮肤白净,刘海梳得一丝不苟,身材高挑纤瘦,穿着贴合身材白衬衫和马甲,脸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看上去就像刚从某个私募基金会下班的经理,而非需要寻求心理医生帮助的弱势群体。
“请坐。”吴邪观察着他,琢磨着这款大概就是小护士们津津乐道的“斯文败类”了,一边用圆珠笔轻轻点了点对面的椅子,示意对方坐下,同时在心里推测着他可能罹患的疾病:
一般来说这种职业精英患上焦虑症的可能性最大,也可能是睡眠障碍或者神经衰弱,这在面临极大工作压力的群体中尤为常见,光是这个月,他就接待过不下七八位类似情况的患者了。
他拿起挂号单,看见上面打印着对方的名字:张海楼。
他注意到对面挽起的袖子下露出的手腕上,佩戴着一只经典款的绿水鬼,不由暗暗咂舌,对这位患者的富裕程度又有了新的见解。
“张先生,下午好。”吴邪把病历翻到崭新的一页,摁出圆珠笔尖,将笔尖点在纸页上,上身稍微前倾,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既然你来了医院,想必是遇到了一些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可以和我说一说吗?”
张海楼笑了笑,伸手推了一下眼镜。
他不笑的时候还好,一笑起来就有些邪,仿佛完美的画皮崩了一角,露出下面的恶鬼面相。
七月半,正是恶鬼爬过黄泉,重返人间的日子。
吴邪握紧手里的笔,暗暗将心里的警惕程度调高了不少,作为心理医生,对危险的基本敏感度还是有的。
这座医院里也不是没发生过患者暴起伤人的事件,而很显然,精神病患者在发病期间无刑事责任能力,碰上了只能自认倒霉。
吴邪犹豫了一会儿,将病历上刚写的一行字给划了去,开口道:“其实绝大多数人的内心都会存在幻想,这是很正常的事情。积极正面的幻想有时候是抵达成功的辅助手段,想像的“魔力”可以通过心理暗示,使我们潜在的可能得以实现,比如幻想自己升职加薪,或是找到合心意的对象,这没什么好羞耻的。弄清楚幻想的源头,可以帮助我们更好的了解自己的内驱力,也许你可以试一下。”
张海楼饶有兴趣地反问道:“你也会有幻想吗?关于对象的那些。”
吴邪一下子没听懂,“什么?”
张海楼双手十指交叉,毫不客气地将手肘搁在吴邪的办公桌上,同时身体前倾,这在心理学中是典型的感兴趣的表现,“吴医生,你幻想的对象是什么样的?你偏爱文弱的还是健壮一些的?年轻的还是年长的?你对眼镜有特殊癖好吗?”
吴邪被他问的心下不虞,心道你是病人还是我是病人?来医院看病还八卦起医生的私事来了?
当然他面上没表露出来,只是用笔尖用力敲了敲桌面,提醒道:“张先生,我们今天讨论的中心是你,我只是一个倾听者。”
“哦,好吧,”张海楼松开双手,朝后靠在椅背上,“你说得对。”
于是话题又转了回来。
“张先生,你有没有想过用正常的途径将幻想变为现实呢?堵不如疏,就像饿了要吃饭,累了要睡觉一样,适当的纾解也许能缓解你的压力。”
“正常不了的。”张海楼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
吴邪随手在病历上写了几个词,又抬起头,示意自己有认真听。
“因为那些幻想违背了道德,也许……也违背了那么一点点法律。”张海楼说这句话的时候,两只眼睛一直盯着吴邪,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吴邪用余光瞥了一眼天花板上的监控摄像头,确认上面亮着正在运行的红点后,才开口道:“不用害羞,不论你想到什么都可以跟我讲,医院有规范的保密制度,我不会将今天的谈话透露给第三个人的。”
“好吧。”张海楼又笑了一下,“既然是吴医生的要求。”
这话听起来有些古怪,吴邪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看到他脸上邪性的笑容,又觉得背后毛毛的起来,一下子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掉进了对方的言语陷阱,也许自己应该拒绝才对?
但话已出口,碍于医德,他只能安静地听下去。
“我从小就是个孤儿。”张海楼眯着眼睛,道。
“……”吴邪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就是王炸。
“做孤儿也怪不了谁,天下的孤儿千千万,要怪就怪我自己命不好。好在我人长得不错,脑子也机灵,被人看中挑了回去。”
吴邪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纠正对方的用词,“你是指被人收养吗?”
张海楼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慢吞吞地回答道:“你可以这么认为。”
“挑……收养我的人家姓张,也是他们赋予了我现在的姓氏。他们花了钱,自然不是为了做慈善,白白给我吃穿的,而是要我给他们家的大少爷当狗——哈哈哈!其实你见的多了就会知道,当狗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当某些人的狗可比做人来得体面多了,多少人想当张家的狗,就这,头都磕破了还找不到大门呢!”
吴邪情不自禁地又瞥了一眼天花板上的监控。
张海楼似乎没发现他的小动作,兴致勃勃道:“不过这也很正常,大少爷是天,我是地上的泥,大少爷金尊玉贵,我卑贱如尘埃。从我踏入张家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我这条命活着就是为了大少爷,只有大少爷活着我才能活,大少爷死了,我也就没有活着的价值了,这是老天爷的意旨,是上天注定的事情,谁又能说半句不对呢?”
“和我同批入选的还有不少孩子,我们一起参与训练,学习如何赤手空拳的搏斗、如何使用武器、如何高效地杀……处理不需要的废物,能学出头的十个里面只有一两个,我就是其中之一;截止到这里,他们说我作为一把刀已经足够锋利了,但还不会藏锋于鞘的道理,不配在大少爷身边侍奉,于是又把我送出去留洋,让我读商科,学习各种应酬的礼仪和人情世故,学习如何在下手的前一刻还能对着仇敌彬彬有礼的微笑。”
“终于,在我毕业的那一天,一个张家人来到我面前,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面无表情地对我说了一句话——不错,现在你有资格当大少爷的狗了。”
张海楼的语气有一种诡异的亢奋,就好像自己能当上大少爷的狗是一件多么光荣、多么求之不得的事情一样,完全不觉得这种尊卑分明的封建作风放在二十一世纪有多么违和,甚至让人想要拿起手机报警。
吴邪用食指的指腹搓着笔杆,几次想要打断他的叙述,但是又强忍了下来。
心理医生要扮演的角色是倾听者、开导者,而非质疑者。在不能确定对方所说的一切是真实的经历还是编造的故事之前,他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贸贸然询问对方是否需要法律援助,以免刺激到张海楼的情绪,造成更加无法挽回的后果。
“所以……你的幻想是逃出那个家庭?你既想报答张家的养育之恩,又不愿以自己的自由为代价,所以才拼命压抑这个念头,以至于产生了强烈的自我否定?”吴邪尽量委婉地试探道。
“当然不是了,我在张家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逃?”张海楼莫名其妙道:“我要说的幻想和接下来的事情有关。”
“我回国以后,接到的第一个来自张家高层的任务就是——拆散大少爷和他的恋人!哈哈哈哈!你说可笑不可笑!我第一次听到这个任务的时候都快把肠子笑断了!张家就是做刀口舔血的生意起家的,你在任何一座城市的任何一条河里都能找到我们沉下去的水泥桩,嗯……里面有肉馅的那种。”
“如果说张家人都是择人而噬的恶狼,那么大少爷就是那个统领群狼的狼王,比我们所有人都要冷血、残忍、酷烈,结果——结果他居然放着偌大的家业、放着我们这些忠心耿耿的狗不管不顾,跑出去玩起了什么真爱游戏,非要金盆洗手,和他那个一无所知的小恋人双宿双飞,天呐,这是什么上个世纪才有的老掉牙的偶像剧情节吗?你说说看,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荒诞的笑话吗?”
张海楼笑得真情实感,笑得眼角连眼泪都渗出来了,随着他的不断讲述,吴邪感觉大脑深处有一块地方一抽一抽的疼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抬手摁住自己的额头,想要用力揉一下,缓解这种并不剧烈却细密绵延的疼痛,又意识到不能在病人面前失态,只能放下手,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所以,你最后拆散了他们吗?”
“当然,但结果不是重点,重点是过程。我刚开始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本来是想一枪把那个小恋人送上天的,干脆利落,一了百了,很符合我的风格,就算大少爷事后要杀我也无所谓,反正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张海楼看了吴邪脸上的表情一眼,难得多解释了一句:“别这么看我,吴医生,这对我们家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再说那时候我也不知道后面会……”
他越说越轻,后面几个字听不清了。
你不用解释得这么清楚,之前你用那种轻松的语调说起把人浇筑到水泥桩里沉塘的时候,我就对你们家的法外狂徒的情况有了大概的想象。吴邪在心中默默道。
想到值班的护士此时就在门外候着,只要大声呼喊,外面的人就能及时听见,吴邪的内心稍微安定了一点。
“正式动手前,出于好奇,我偷偷去看了离家出走的大少爷和他的恋人。”
张海楼脸上显现出梦幻般的微笑。
“我换了一张脸,潜入了那所名牌大学——哦,我是不是忘记跟你说了,大少爷的恋人就是那所名牌大学的学生,家世清白,成绩优异,听起来和我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对吧?简直比蝴蝶和飓风的差异还大,也不知道他跟大少爷是怎么认识的。那种白得跟张白纸似的人,就应该按照社会所期望的那样,好好读书,毕业后在高校或者研究所里谋取一个清贵的职位,好像靠餐风饮露就能活着,一辈子也不会接触到世俗的烟火气。”
“我装成送外卖的,跑到他们上课的教室外面,隔着玻璃窗往里面一看——嚯,真人比照片上还好看!整个人白的好似在发光,睫毛又卷又密,穿着件白衬衫,浑身上下浓浓的书卷气,手里拿了支笔,往窗边那么一坐——硬生生把周围的人都比成了不堪入目的凡夫俗子、庸脂俗粉!前几年那个号称长了一张校园初恋脸的男明星,呿,根本比不上他一根小指头!怪不了他们专业的女生一下课就围在他身边,各个都伸长了脖子想跟他说上一句话。”
“等等,你说围着的都是女生?”吴邪忍不住打断他,“你说的这个恋人——他是男的?”
“没错。”张海楼又露出了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两只妖邪的眼睛盯着吴邪,“吴医生,说起来也巧……那个人不仅是男人,而且也是学心理学的,跟你一模一样呢。”
“……”
吴邪手指蜷缩,喉咙发紧,看了看位于张海楼身侧的办公室大门,犹豫着要不要下一秒就大声呼救。
察觉到他的不安,张海楼率先移开了视线,那种无孔不入的压迫感也随之消失。
头痛好像更严重了,该死……对了,香烟可以缓解这种疼痛,但……现在还不行。
吴邪克制住了当着病人的面把烟盒掏出来的冲动,重重地咳了几声,捂着嘴道:“请……请继续。”
张海楼不置可否地跳过了这个话题,又陷入了那种粉红色的回忆状态:“他们那节课上了多久,我就在窗外看了多久,直到下课铃声响起,再不离开就要引起别人的注意了,我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教室门口,藏在远处的楼梯间里,继续朝这边偷窥。”
“学生们鱼贯而出,他也在人流之中。很奇怪,他并不是里面身高最高的,但却有一种特别的气质,让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和其他人区分开来,我就那么隔着过往的人群,死死地盯着他,直到看见假装成普通人来接他下课的大少爷——那个五岁就能面不改色拧断别人脖子,看人看狗都一视同仁的大少爷,为了他,正在努力假装成一个普通人,就为了能和他在一起——那种卑微、那种违和感——让我全身上下都发起抖来!不仅仅是因为发现被我视若神明的大少爷在外面伏低做小,更是因为,”
张海楼舔了舔嘴唇,双颊浮现起不妙的红晕,“更是因为,我心中涌起了一大股以下犯上的、悖逆的快感——我知道,我对大少爷的恋人一见钟情了!一条狗居然生出了叛逆之心!什么身份、什么尊卑,在那一刻统统不重要了,我只想把那个人抢过来,从我的主子那里抢过来!”
明明是夏日,吴邪的额头上却布满了冷汗,后背上也是。他抽出一张面巾纸往脸上摁了摁,想要吸去多余的汗水,放下纸巾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在神经质的发抖。
“你怎么了,吴医生?怎么面色这么难看?是中暑了吗?”张海楼关切地说着,也不等吴邪回答,站起身,反客为主地从桌子上拿起一只玻璃杯,走到饮水机下面,接了大半杯冷水,又兑了些开水进去,走了回来,将杯子递给他,“你看你,流了这么多汗,喝口水吧。”
“谢谢。”吴邪下意识地从他手中接过杯子,发觉里面的液体不冷不热刚刚好,是他最喜欢的那种,既能让人微微发汗,又不至于烫伤口腔的温度。
是他故意的?还是单纯的巧合?
吴邪捧着玻璃杯的手指不易察觉的一僵,装作被烫到的样子轻轻吹着水面,却迟迟没有下嘴。
张海楼见他不喝,露出了一个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望的表情,继续道:“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就放弃了暗杀他的想法。也许你会觉得一见钟情什么的不太现实,都是天方夜谭,但对我们这种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的疯狗来说,他看上去又安静,又温柔,是那种让人会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下班后一起去超市买打折蔬菜,一起下厨,然后边吃晚饭边聊天的那种平凡日常。漂流过沧海,精疲力尽的人,怎么会不渴望登上陆地呢?”
“所以我违拗了上面的命令,在他身边悄悄潜伏了起来。大少爷是很忙的,不可能每时每刻都陪在他身边,每当大少爷不在的时候,我就会默默地跟在他身边,尽可能近得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当他在教室里上课的时候,我可能就在教室门外,也可能藏在窗户外面的树冠里,当他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我易容成他旁边无数普通学生的其中一个,当他睡着——这差不多是我最快乐的时候,我可能藏在衣柜里,可能躺在床底下,也可能就明目张胆地站在他的床头,光明正大地俯身欣赏他的睡颜——我说过,他白得就像一张白纸一样,对这个世界的阴暗面一无所知,又怎么会想到这世上还有我们这种人存在呢?所以他从来不会怀疑桌上吃剩下的半个面包去了哪里,也不会留意自己的衣物总是数目不对,更不会知道有一个大活人一直躲在他的影子里,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知道他爱吃什么菜,有什么下意识的小动作,睡觉的时候喜欢侧卧而非平躺……”
“等一下!”吴邪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张海楼的陈述,“张先生,我必须要提醒你,你所说的这些行为已经有侵犯他人隐私的嫌疑了,虽说心理医生要遵守保密条例,但当涉及到他人生命安全的时候,就属于保密例外的情况了。你今天说的这些,我不会主动去举报,但若是司法卫生公安机关找上门来,要求我配合调查,我也是不能拒绝的。”
“但是你没有证据,不是么?”张海楼摊开手掌,朝吴邪眨了眨眼睛,甚至显得有些不符合年龄的俏皮,“我所说的这些都只是我的一面之词,如果警方来问我,我也可以说这一切都是我幻想出来的,毕竟我也没有真的对那个人做出什么事情来,只是悄悄跟踪他而已,就连监控都不会拍到我的衣角。”
他说着这些话时,甚至挑衅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上正在工作的监控摄像头。
“‘这场残暴的欢愉,终将以残暴终结’,张家人是不配享有理所当然的平淡日常的,作为继承人,大少爷的叛逆恋爱游戏又能玩多久呢?”
张海楼叹了口气,似乎真心实意地在为他的主子感到惋惜。
“他最终还是被家里的族老们抓了回去,打包扔去国外继承家业了。‘罗密欧,啊,罗密欧,为什么你是罗密欧?宣誓做我的爱人,否认你的父亲,抛弃你的姓名吧!’,多么动听的情话!但即便在戏剧里,罗密欧与朱丽叶最后也没能在一起,而是一个服毒,一个自刎了,就如那个以为自己被大少爷一声不吭抛弃的小可怜一样,他当时那个可怜兮兮的表情,真是我见犹怜呐,啧啧。”
吴邪被他做作的咏叹调弄得有些反胃,他眨了眨眼睛,睫毛没挡住的汗水弄得他眼珠子有些涩涩的疼,他不知道自己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态追问道:“所以那个倒霉的恋人,最后还是被你们家给弄死了?”
“什么?当然没有了!我……还有另外几个人,我们设法在张家的眼皮子底下保住了他。”张海楼语焉不详,转而补充道:“当然,为了防止他做出不理智的行为,自己往张家的枪口上撞,我们不得不对他的记忆动了一点小小的,无伤大雅的手脚。现在他过得很好,大少爷不在,我也终于能不受拘束地跟踪他、窥探他,而不用时刻担心被大少爷发现了。”
“照这么看,你应该夙愿以偿,心满意足了才是,又怎么落到要来看心理医生的地步呢?”吴邪忍不住有些讥讽地反问道。
“……因为大少爷就要回来了。”
张海楼突然不笑了。
张海楼说着,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脸,只从指缝里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面的神色绝望、恐惧、深沉又疯狂。
他似哭似笑地喃喃自语了一会儿,仿佛在咒骂,又像是在对谁恳求。
他突然深吸一口气,放下了手,露出下面那张已经恢复了平静的面容。
“让你见笑了,吴医生。”张海楼微笑着致谢,仿佛刚刚的癫狂只是一场幻觉。
“果然,说出来以后感觉好多了。你的治疗很有效,不愧是曾经的高材生。”
不,我没有治疗,全程都是你一个人在表演而已。吴邪在心里腹诽了一句。
张海楼站起身,恢复了那幅斯文败类的模样,和吴邪握了握手,意味深长道:“那么,再见了,吴……医生。”
他舌尖一转,似乎将某个即将脱口而出的字眼吞了回去,临时改成了别的称呼。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面,吴邪叹了口气,仿佛劫后余生般放松了下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燃,但没有抽,而是放在杯盖上,习惯性的用尼古丁刺鼻的燃烧味道来安抚自己。
自从从业以来,他遇到过的难搞的病人不在少数,但没有谁像今天的张海楼这样,给他带来了一种毛骨悚然的强烈压迫感,让他怀疑起这场心理咨询中到底谁才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一个,谁才是医生?谁才是被审视的患者?
吴邪放空地看着面前的香烟越烧越短,目光顺势落在玻璃杯上,突然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对,瞳孔猛地放大——
他在办公室里常用的这只玻璃杯不是自己买的,而是医院庆祝五十周年时发放给医护人员的福利,因为是批量定制的款式,所以每个人都一样,只有上面蚀刻出来的Logo是随机的。
比如他的杯子上是一只被蛇缠绕的阿斯克勒庇俄斯之杖,而和他搭班的护士,杯子上则是一行花体的“五十周年纪念”。
刚刚这两只玻璃杯就随意摆放在桌子上,虽说Logo有些不起眼,但吴邪自己当然分辨得出来属于自己的那只。
可问题是,刚刚张海楼在给他倒水的时候,没有经过询问就拿起了刻了蛇杖的那一只,好像笃定自己不会选错——他是怎么知道的?!
“……”吴邪苦大仇深地盯着桌面上那只漂亮的玻璃杯,仿佛盯着自己的仇人,一种被海水淹过头顶的窒息感随着涨潮缓缓没过他的口鼻,他忍不住蜷缩起腰,想把自己埋进靠背椅的椅背中去。
他反复思索,确定自己的记忆中并没有张海楼的存在,今天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对方说的那些话仿佛还在他耳边回响,让他忍不住想要捂住耳朵,下意识地逃避往更深处思考。
就在他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敲门的声音拯救了他。
吴邪猛地呼出一口气,重新找回了呼吸的能力。
“是谁?!”他死死盯着门口。
“吴医生,是我。”探头进来的护士看到里面的人眼眶泛红的狼狈样子,被吓了一跳,“你还好吧?我看病人离开半天了,你还没有出来,所以过来问一句,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辛苦你了,我只是昨晚没睡好,导致今天有些不在状态。”吴邪抹了把脸,朝她露出一个有些疲惫的微笑,“回去休息一晚就好了。”
他强迫自己停止胡思乱想,站起身,解开身上的白大褂,挂在墙上的钩子上。
护士看了两眼,忍不住道:“吴医生,要不你也学我们弄个名字贴缝在在制服上吧。”
“什么?”吴邪回过头来,面露不解。
“就是这个东西。”护士翻开自己的领口,给他展示了一下隐藏在领子下的一块绣着自己姓名的小布片,“很方便的,在网上就能定制,缝在衣服上,免得跟别人的弄混了。”
为了防止院内交叉感染,医院的工作制服会由专人每周收集两次,送去洗衣房统一洗涤消杀,高温烘干后再送还到相应的科室,保证当日上班医护人员总有干净的制服可穿。
“底下的小护士跟我反馈了好几次,说每次洗衣房送回来的中码白大褂总是少一两件,只能去库房领取新的,去的次数多了,库房的人还怀疑我们在倒买倒卖呢。吴医生,这个办公室里只有你才穿中码的,不如学我们一样,在衣服上做上记号,想来下次洗衣房的工人就不会再弄错了。”
她抿了抿嘴,又打趣道:“如果你不会针线也没关系,可以拿到科室里面来,不少小护士都排着队想帮你的忙呢!”
吴邪回想起了刚刚张海楼意有所指的话:不知道有人跟着他……也不会留意自己的衣物总是数目不对。
护士见他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说错了,赶紧闭上了嘴。
“谢谢你的提醒,我会考虑的。”吴邪回过神来,勉强朝她道了个谢,脚步急匆匆地离开了科室,就好像背后有鬼在追着他一样。
——
自那日张海楼来过以后,在吴邪的提心吊胆之中,一连又过了好几日。
这几日都风平浪静,上班准时打卡,下班准时走人,仿佛张海楼就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普通患者,那天凑巧挂了他的号,找了个陌生的医生倾诉了一通,然后再也不见,一切的惶恐和不安,都只不过是他自我意识过剩所带来的错觉。
事情……真的会这么简单就结束吗?
吴邪一边咬着笔,一边翻看着这几日的病历,忽然自己办公室的门框被毫不客气的敲了两下。
吴邪抬头一看,赶紧道:“主任好。”
“摸鱼呢?”主任看了一眼他桌上摊得乱七八糟的资料,了然道。
“没,没有,我正在整理病历。”吴邪脸一红,赶紧把被自己咬得乱七八糟的笔丢下,做出一副努力工作的样子。
他有一个不好的习惯,就是思考的时候喜欢下意识地咬笔头,这个爱好从他读书的时候开始就伴随着他了,吴家二叔以为十分之不雅,为此事好好教训过他几次,无奈就是改不了,于是就这么一直保留到了现在。
众所周知,在医院上班,钱包放桌子上没人拿,但一旦有笔放桌子上,往往回个头就不见了。有时候写病历写记录写到一半,被突然来的事打断出去下,回来笔能就不翼而飞了,或许过几天就会发现自己的笔在别的医生的白大褂上插着。
吴邪的这个小恶习倒是给他留了一个方便之门,那就是在医院里看到哪只笔上面有牙印,就知道这支笔一定是自己的,不怕对面不认账。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反正你下午没会,就去高校走一趟吧。”主任用魔鬼般的笑容着给他派了个外勤,“去你的母校宣讲大学生心理健康,怎么样?你可得好好感谢我,给你这么好的机会重温青春岁月。”
这种活动年年都有,属于是医院公益活动的一部分,不完成是要被卫健委狠批的。以往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情都是交由王医生去的,他惯会插科打诨,各种段子贯口张嘴就来,能够轻松和学生们打成一片,寓教于乐。可惜王医生这几日去外省交流去了,科室没人,于是这个活计就落在了吴邪头上。
“非去不可吗?”吴邪哀叹着尝试挣扎。
“你不去,难不成让我去吗?下午给你放假,宣讲完就可以直接回家休息,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主任的态度很坚决。
胳膊拗不过大腿,吴邪只好依依不舍地挥别了有着空调和躺椅的舒适办公室,钻进了高校那边派过来接人的车。
随着车窗外的风景渐渐熟悉起来,吴邪不由想到,他毕业工作以后似乎就没有回过母校。明明和上班的地方就在同一座城市里,路途也并不遥远,可他怎么就从没想过回来看一看呢?
难道是我在大学里遇到过不愉快的经历,所以潜意识里不想回来?吴邪努力思索了片刻,得出的结论是自己的大学生活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没有所谓出人头地的风光一刻,也没有被人故意霸凌或冷落过,就是每天按课表上课,去食堂吃饭,按时交作业,偶尔去图书馆泡一下午,和室友也都维持着点头之交,存在感稀薄的就像一片影子。
不,不对,图书馆里还有别人,就坐在我身边,我还跟他说毕业以后就……就怎么来着?我承诺了什么?怎么半点也记不起来了?这种违和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是了,既然是好朋友,怎么会毕业以后就断了联系,到如今,就连对方的脸也有些模糊不清了?
吴邪晃了晃脑袋,熟悉的头疼打断了他的思路。
再抬起头时,偌大的礼堂里已经坐满了满脸好奇的学生,一双双眼睛正盯着站在讲台上的自己。
无暇细思刚刚那种仿佛被人拉闸断电的感觉,吴邪只能收拾好心情,先将眼前的工作应付过去。
大学生心理健康宣讲年年就是那么老三套,先自我介绍一通,然后进入劝导环节,譬如挂科了也不要想不开,上了大学也不能自暴自弃,天天烂在寝室里打游戏,以及为什么要洁身自好,如何树立健康的恋爱观念……这一套说辞吴邪就是听也听王医生背熟了,因此中途没有什么磕绊,非常流利得就结束了演讲。
而且他还比王医生多出了一个优势,王医生身宽体胖,讨喜是讨喜,就是不合女大学生的眼缘。吴邪就不一样了,人长得好看,脸又嫩,脱下白大褂就能毫无违和感的混进大学生的队伍,因此台下不少听讲座的女学生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只等问答环节一到,就争先恐后的举起手,想要和小吴医生多亲近交流。
吴邪随意点了个女学生起来,就听她大声问道:“吴医生,请问你有女朋友了吗?”
人群中顿时传来一阵心照不宣的笑声。
“没有,下一个。”吴邪感叹于现在女大学生的大胆,但也知道对方并无恶意,因此并未反感,只是有些无力地扶额回答。
“没有女朋友,那男朋友有吗?”孰料他话音刚落,另一个学生紧接着就发问道。
吴邪笑了笑,理所当然地就要否认,但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张了张嘴,唯有一片寂静无声。
吴邪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明明没有手扼住那里,他却产生了被人掐住脖子的错觉,声带的肌肉不自然的痉挛着,仿佛要阻止他把那句否认的话说出口。
他半天没有回答,学生们也渐渐察觉到了台上的医生反应有些不对劲,半是好奇半是茫然地盯着他看,底下嗡嗡的讨论声音越来越响。
快否认啊!你不是从没有谈过恋爱吗?底下的学生都看着你呢,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赶紧否认?
吴邪越是焦虑,就越是说不出话,就在他有些没轻没重地握住自己的脖子的时候,礼堂的最后一排突然站起了一个身影。
“都安静。”那个身影说道。
他声音不大,语气也并不严厉,却让学生们都不由自主的闭上了八卦的嘴,像鹌鹑一样缩了起来。
“吴医生是学校特意从医院请过来的专家,是谁教你们这么没大没小的,窥探他人的隐私?嗯?”那个人继续平静地发问。即便是在夏日,他也穿着一件驼色的薄款风衣,衬衫扣到了最上面那颗扣子,连一寸多余的皮肤都吝啬于展示。
没有学生敢大着胆子和他对视,尤其是刚刚提问的那个人,几乎要把脑袋缩进胸腔里去。
那个人抬手看了眼腕表,用左手手指点了点表盘,“离下节课开始还有五分钟,还愣在这里干嘛?都散了吧,希望你们下去以后,好好反思一下今天的行为。”
眼见局势被对方控制住,吴邪脑袋里有些浑浑噩噩的,他用一只手臂撑着讲台,勉强维持着体面的姿态,看着学生们乖乖地有序离场,谁也不敢当这个出头鸟。
他听见第一排有一个女生用庆幸的语气和同伴小声咬耳朵,“吓死我了,每次张教授生气的时候,我都有种他会掏出枪来朝着我们扫射的错觉,幸好他平时不怎么生气。”
学生很快走了个一干二净。
张教授从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走到讲台边,朝吴邪伸出一只手,自我介绍道:“张海客,历史系教授。”
“吴邪。”吴邪有气无力地和他握了一下,“感谢您今天替我解围。”
“不用谢。现在的学生都有自己的想法,我偶尔也会被他们架得下不来台。”那人的回答十分善解人意。
“今天多亏了张教授啊!”负责对接的工作人员也走了过来,本想询问吴邪怎么会突然站在讲台上愣神,但看到他虚弱的脸色,原本有些不客气的话又咽了回去,以为他是急性中暑了,连忙问道:“吴医生,你不要紧吧?”
吴邪摆了摆手,“没事,就是头有点痛,我歇一会儿就好。”
张海客看了负责人一眼,“你去忙吧,吴医生这里有我看着就行。”
负责人本想说他还要负责把请来的贵客完璧归赵的,可和张海客的双目一对上,就稀里糊涂地把话咽了回去,摆了摆手,离开了。
这下礼堂里只剩下两个人。
张海客观察了对方片刻,突然抬手摸了一把吴邪的额头,把他湿漉漉的刘海摸得翘了上去。
这个动作所蕴含的亲昵意味远远超过了陌生人应该有的安全社交距离,吴邪睁大眼睛,下意识地朝后面躲去:“你——”
“一额头的虚汗,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张海客泰然自若地收回手,仿佛大惊小怪的是对方。
吴邪哽了一下,“谢谢关心,我要回……”
“我办公室里正好有解暑的药,吴医生不如去我那里吃了药,歇一会儿再回去吧。不然看你这样子,只怕半路就要晕倒在马路上。”似乎是怕他拒绝,张海客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刚刚还在谢谢我替你解围,现在不会连这点面子也不给吧?”
他都这么说了,吴邪也只能答应下来,同时也有些奇怪地摸着自己的额头,“我以往夏天从没中过暑,今年不知道是怎么了?”
张海客没有说话,但是眼神却变沉了一些。
两人出了礼堂,顺着林荫道下面的阴影往历史系的办公楼走,走到半道,张海客似乎看到了什么,匆匆说了句“站着别动,稍等一下”,不到片刻,又拿了瓶水回来,将瓶身贴在吴邪的脸上:“舒服点了没有?”
吴邪被冰得一激灵,赶紧从脸上拿了下来过来,发现是一瓶冰镇的无糖乌龙茶,瓶身上还挂着细密的冷凝水珠。
作为一个杭州人,吴邪偏好甜口,也喜欢喝茶,但偏偏不喜欢甜茶,因此这种不太受欢迎的苦涩饮料反而击中了他的好球区。
面对对方的善意,吴邪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此刻的状态确实很需要这瓶冰水,于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收下,“谢谢。”
“数数你今天都跟我说了几遍谢谢了?”张海客揶揄道:“与其说这个,不如留着精力,一会儿说点别的。”
吴邪抿了几口冰茶,感觉雾蒙蒙的脑子变得清醒了不少,他这才发现这位张教授长得和自己居然有三四分相似,但相似的五官在对方的脸上就显得凌厉不少,不像他自己,长得没什么攻击性。
难道这就是他照顾我的原因?因为觉得我长得面善?吴邪胡思乱想着。
“刚刚你在讲台上是怎么了?好像被人突然捏住舌头似的。”张海客随意问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起这个,吴邪也是一头雾水,“就在我准备回答那个问题的时候,突然发不出声音了,跟急性心理性失语症的症状有些类似,就好像……”
他绞尽脑汁地想要描述当时的感受。
“就好像,你的身体想要否认,但你的灵魂阻止了。”张海客道。
“对!”吴邪愣了愣,突然发现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脚步,正转过身来,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眼神注视着他。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想起了我手头的一个研究课题罢了。”张海客不甚在意道:“哦,我办公室快到了。”
吴邪为自己刚刚怀疑对方是不是在玩“我家的猫会后空翻”的把戏而感到有些羞愧,从一板药上拆下一瓶,皱着眉头一饮而尽。
张海客脱下风衣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打开空调,又拉了张靠背椅过来,让吴邪和自己相向而坐,两人中间隔着一张桌子。
吴邪有点怀疑自己此刻坐的位置是平日里专门提供给那些挂科的学生的,因为这个面对面的谈话模式真的很像三堂会审。
正常情况下心理咨询师和来访的患者都是稍微侧对着坐的,为的就是避免面对面给患者带来过大的精神压力。
“吴医生,你在医院里就职的是神经电生理室这种偏理论型的科室,还是心理咨询这种以实践为主的科室?”
“是后者。”吴邪惊讶于对方居然对旁人讳莫如深的精神病院有所了解。
“那么,”张海客的手指在靠背椅的扶手上点了点,微笑道:“你能帮我做一个简单的心理咨询吗?就现在。”
“现在?在这里?”吴邪有些抗拒,环顾四周,第一反应就是拒绝,“这并非规范的问诊流程……”
“没有上升到那种地步,只是简单聊几句家常而已,”张海客明明在微笑,语气却不容拒绝:“就当是对我刚刚伸出援手的回礼吧。”
吃人最短,拿人手短,吴邪现在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了。
但他又不能把喝进去的十滴水给吐出来,只能从靠背椅上直起腰,尽量拿出专业的态度,“请讲,但我不保证一定能帮助到你。”
“无妨,有时候倾听就是最大的帮助。”张海客这么说道:“我所苦恼的事情,和我的家庭有关。”
吴邪睁大眼睛。
——“我有三个弟弟。”
吴邪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他刚刚差点以为对方也要张口就是“我是个孤儿”了。
既然对方有这么多弟弟,那应该父母双全吧?也是,怎么可能出门遇到一个人就是孤儿?那也太不符合统计学了,这里又不是哥谭。
“我所在的家族是一个大家族,不只是主家,还有各种旁系,人数非常之多,勾心斗角的情况也有存在,不过我和弟弟的感情都挺不错的,那种争夺家产的事情在主家完全不会存在。”
豪门狗血八卦恩怨人人都爱,吴邪难得找回了一点刚当上心理医生时的乐趣。
“作为哥哥,作为兄弟中最年长的那个人,我自然肩负着教导弟弟们茁壮成长的义务,时时刻刻警醒着,生怕他们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弯路。”
“这么看来,你确实是一个负责任的好哥哥。”
“谢谢,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张海客对吴邪的夸赞欣然笑纳,然后话锋一转,“但是好景不长,弟弟们很快步入了叛逆期,变得没那么听话了。”
“是产生厌学情绪了吗?还是沉迷于追星了?这些都是青春期少年少女的正常表现,家长无需过度忧虑的。”
“都不是。”张海客狠狠皱起眉头,像是接下来的事情十分难以启齿一般,“我那个最出色,被当成接班人培养的弟弟,在外面看上了一个……看上了一只流浪狗吧,对,嗯,小流浪狗,他想要捡回家养起来。”
本以为自己能听到一场当代《雷雨》故事的吴邪被这个突兀的转折震撼得目瞪口呆:“……嗯?”
怎么画风一转,从宅斗频道变成萌宠频道了?
“就是那种白色的,小小一团的狐狸犬,娘了吧唧的,女生大概会很喜欢吧,唉,也不知道我弟弟看上他哪儿了。”张海客眼睛瞄着吴邪,心不在焉地描述着细节。
“所以你们家的家庭矛盾,就是这只狗引起的?”
吴邪被他莫名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动了动胳膊。
这算什么?豪门恩怨之一条狗引发的血案?
“你可以理解为我们家的家规比较严,流浪狗这种东西,是无论如何也进不了家门的。”
张海客好像被自己说出口的话给刺了一下,挪开了目光,眉目间闪过一丝狠厉,又被他按捺了下去。
“但我弟弟也不知吃了什么迷魂汤,就非那只流浪狗不要,恨不得吃饭睡觉都抱着那只狗不撒手,天呐,谁知道那只没有教养的小野狗会不会咬人,身上有没有跳蚤?”
“家里的长辈不支持他收养这只狗,毕竟我们家不缺钱,狗这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只要他开口,无论多么珍惜、多么昂贵的赛级犬,也能连夜送到他卧室里去,何必把一只杂种狐狸犬当个宝呢?”
“可他偏偏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说什么这辈子只要这只狗,别的狗再好都不是这只狗。可笑,我这个做哥哥的,之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个弟弟竟然还是个天生的大情种呢?”
“让小孩子收养自己喜欢的流浪动物也没什么吧,许多动物都可以给儿童提供情感支持,一只小狐狸犬也不可能把你们家吃穷,只要提前做好驱虫,打好疫苗就行,你们家何必非要因为这点小事,跟孩子闹翻呢?”吴邪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什么小孩子?他已经工作了!”张海客眉毛一横,纠正道。
这下吴邪更不敢随意发表见解了。
“反正他就那样玩物,玩狗丧志了,家里不让他养狗,他就干脆连家也不回了,就在外面租了个房子,整日和他的宝贝狗待在一起,连我这个哥哥也不要了。”
张海客说这句话的时候简直怨气冲天,就像眼睁睁看着纣王宠信妲己的比干,恨不得立刻把那只狐媚惑主的狐狸犬揪出来,狠狠的食其肉,寝其皮,再当场踏上一万只脚,让它永世不得翻身。
“家里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样下去,最后沦落到跟狗过一辈子吧?于是就采取了一些强硬手段,把他弄去了外……省念大学,又派了我另外两个弟弟去处理一下那条狗。不论他们是把狗丢得远远的也好,还是卖给狗肉店也好,总之别让这条该死的狐狸狗再出现在我们家面前了!”
吴邪本想反驳说“养狗也不妨碍人找对象,怎么就沦落到跟狗过一辈子了”,但看了一眼张海客的表情,明智地选择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结果,”张海客的面色阴沉得可怕,仿佛要掉下冰渣子,“那两小崽子就跟这辈子没见过狗似的,见了那只狐狸犬以后,就问我能不能把狗留下来,他们会在外面偷偷的把狗养起来,不会带回家被家里人发现,也不会叫另一个弟弟发现,保证万无一失。”
别人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张海客倒好,为了打狗,接连折了三位弟弟进去,这损失可比肉包子大多了。
吴邪有点想笑,但他不敢笑。
他不敢笑,张海客替他笑了,而且笑得咬牙切齿,“你说,我三个弟弟都栽在这只狗身上,我该不该恨这只狗?”
张海客原本也没指望他回答,顿了一下,自顾自往下说道:“但我不能真的为了一只狗和所有弟弟都反目成仇吧?所以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这两个小崽子的行为。不仅如此,我还用上了一些训犬的手段,帮助他们让这只狗忘记了原来的主人,只当自己从来是一只无主的狗,省的整日里趴在地上不吃不喝的呜呜叫,让人看了就心烦。”
“我仔细研究了这只狗的出身和成长轨迹,趁他不注意时抽了他的血送去化验,甚至不惜去他曾经待过的犬舍里打工,就是想要弄清楚他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怕不是敌对家族专门培养出来的克隆生物,不然怎么专逮着我们张家的男人祸害?”
怎么越说越离谱了,连克隆都出来了,吴邪为有钱人的想象力感到惊叹,忍不住追问道:“那你可查出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问题就出在这里,所有的证据都表明,那就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狐狸犬,所以我才更加不能理解……不,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毕竟狗这种生物看久了也挺可爱的,特别是朝你摇尾巴的时候。”张海客揉了揉眉心,无可奈何道。
“我还专门收藏了他用过的项圈,偶尔感到疲倦的时候拿出来把玩一下,对缓解压力有奇效。”
“只可惜纸包不住火,更别提我那个远遁他乡的弟弟更是人中翘楚。最近他就要毕业了,我们私吞了他的狗,他或早晚总要发现的,到时候只怕要兄弟阋墙,同室操戈了。”
“所以,你们为什么不直接把狗还给他呢?这只狗本来就是你们用了不光彩的手段抢过来的吧,也许它心里也在思念着原主人呢?”吴邪忍不住道。
听到这句话,张海客猛地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吴邪被吓了一跳,“怎么,我有哪里说的不对吗?”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张海客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吴邪对他时不时蹦出的没头没脑的句子有些费解。
“我本来还在犹豫,为了防止不听话的小狗乱跑乱叫,不幸被找上门来的原主人发现,也许光是洗脑已经不够了,要不要干脆把他的嗓子药哑,再把他的四肢也废掉,让他不能跑也不能叫呢?这样他就只能一辈子在我身边,永远当我的可爱小狗了。”
吴邪忍不住道:“这样对待一只无辜的小动物,也太残忍了吧。”
“残忍吗?我并不觉得。这就是我们家的传统,我们就是这样对待自己喜爱之物的,宁可折断手脚,也不拱手让人。在他主动招惹我弟弟的时候,就应该做好这样的觉悟了。”
张海客一边慢慢说着,一边观察着吴邪的神态。
他原本在谈话期间翘着一只脚,姿态闲适,现下却将两只脚都踩在了地上,肩膀微微耸起,这是一个随时准备发力前扑的姿势。
“吴医生,你意下如何呢?”
“哈哈……我觉得你们家的传统还挺有趣的……”
吴邪嘴上胡乱应付着,用余光在桌面上寻找着能够当做武器的尖锐物品,最好能找到金鱼缸,镇纸也行,再不济,握一支笔在手里也比赤手空拳要来得好。
他有些后悔,以前家中长辈想要教他几招的时候,自己为什么要嫌累,推三阻四的不想学,以至于现在落入了束手就缚的境地。
就在吴邪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下手为强,抄起桌子上的镇纸投掷过去的时候,办公室外面传来一声活泼的女声:“张教授!”
吴邪如释重负,朝门口看了过去。
打破了寂静的女学生和他大眼瞪小眼,这才迟钝地感受到屋内的气氛似乎有一些不对,她无助地举了举手上的打印纸,“张教授,之前说好的,我来找您批假条,您现在方便吗?”
“当然方便,快请进吧。”之前那种爆竹爆炸前一秒的压迫感如同昙花一现般,顷刻消失不见,张海客已然翘起一条腿,恢复了之前闲散的姿态,朝学生招了招手。
在他审核假条的时候,吴邪有些坐立难安,思来想去,忍不住开口道:“张教授……”
“嗯?”张海客头也不抬,发出一声疑惑的鼻音,表示自己在听,有问题请讲。
“你之前说的狗,真的……只是狗吗?”
“那不然呢?狗不是狗还能是什么?”张海客愣了一下,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有此一问。
然后他很快反应过来,忍不住哈哈笑道:“吴医生,你不会以为我在用狗隐喻人,私下里在干什么违法犯罪的勾当吧?”
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相册,大大方方地展示给吴邪看,“喏,这下你总该安心了吧?”
吴邪看了一眼,见到相册里满满都是同一只狐狸犬的照片,尖尖的耳朵,白绒绒的一团,被主人细心地摆出各种姿势,确实可爱非常。
“抱歉,是我多心了。”
吴邪面上一红,赶紧小声道着歉。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下来。
女学生听不懂他们打的哑谜,又不敢开口问,只能好奇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用鞋尖蹭了蹭地板。
张海客仔细检查完请假条,对学生道:“没有问题,我这就给你签字,事情办完了记得准时返校。”
说完,他在身后的风衣里摸了摸,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签字笔来,潇洒的在纸条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吴邪霍然站起身。
“怎么了?这就要走了?”张海客诧异地侧过头,“你刚喝了药,只怕还没有那么快起效,不再多坐会儿?”
“不多打扰了,张教授。”吴邪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谢谢你的降暑药。”
“那我送送你吧,这里的楼梯间还挺难找的。”张海客说着就要起身,一手抄起风衣,准备穿在身上。
“不用了。”吴邪飞快地拒绝,“我刚好可以和这位同学一起下去,今天已经很麻烦您了,但请留步,不必远送。”
张海客的手顿了顿。
“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他不动声色地放下了风衣,重新坐了回去。
吴邪一刻也不敢多停留,赶紧催促女学生一起出去了。
张海客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手里的签字笔,目光却一直沿着走廊向外看去,直到对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拐角。
“还挺敏锐的。”
他笑了一声,把笔重新收好。
直到走出办公大楼,重新感受到七月的阳光落在身上,吴邪才感觉刚刚那种挥之不去的阴冷感从自己身上散去。
——没什么的,也许只是你自己多心了。
吴邪试图这样安慰自己,但收效甚微。
张海客最后从口袋里掏出的那支签字笔,来自一个非常大众的品牌,在街头任何一家文具店都可以买到,没有什么稀奇的。
——但如果那支笔的笔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牙印呢?
吴邪将食指横在牙齿间,轻轻啮咬着自己的指节,然后把手抽了出来,观察着上面的齿痕。
在每一个刷卷子的夜晚,每一场大考的考场上,在每一次遇到疑难杂症的病历时,他都能在自己的笔头上,看见这个熟悉的痕迹。
——“我还专门收藏了他用过的项圈,偶尔感到疲倦的时候拿出来把玩一下,对缓解压力有奇效。”
张海客是这么说的。
他连在夏天都要把扣子扣到最上面那颗,看起来也不像会去咬笔头的人。
吴邪忽然感觉如坠冰窖。
不能再这么放任下去了,不然也许会有难以想象的可怕事情发生,吴邪忽然产生了这种预感。
走在熟悉又没那么熟悉的校园里,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燃,随着冉冉升起的轻烟,那种熟悉的头痛感又不请自来。
张海楼和张海客所说的话轮换着在他脑海里闪现,都指向了同一个记忆缺口。
吴邪自己就是心理医生,自然明白记忆也是可以被人玩弄的。
只要使用NMDA神经受体激动剂搭配适当的催眠手段,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淡化或重塑一个人的记忆。
这种治疗方法自面世以来,常被用于减轻罹患创伤后应激障碍的退伍士兵的痛苦,并非什么高不可攀的前沿科技。
但他从没怀疑过,这种治疗方法也许被人用在了自己身上,即便他总是在试图回忆起一个人、一些事的时候,突然感到头痛难耐,仿佛他脑海中有一个被人提前设置好了触发词的电闸,只要检测到关键词,就会自动断电,阻止他进一步思考下去。
这可能是缘于他对自身专业水平的自信,也可能是因为对他洗脑的人技术更胜他一筹。
善泅者常溺于水,能人全死在能耐上,古人诚不我欺。
张家。
不被允许的恋情。
被洗脑的人。
狗。
我就是那条被洗脑了的狗?
他们在我面前提起这些,有什么用意?
吴邪将烟衔在唇齿间,哆嗦的嘴唇差点把烟掉在地上。
然后他拿出手机,打开通讯簿,选择联系人“王医生”。
没有多做犹豫,他手指轻点,拨了过去。
“喂,王胖子吗?”
吴邪专门请了一天假,来到西湖旁边的抱朴道院。
“之后?……之后突然有一天你就好了,也不寻死觅活的了,人也精神了,饭也吃得下了,胖爷我还以为你终于想开了呢。天真,你就听我一句劝,天涯何处无芳草,不要总想吃回头草,人活着要往前看,何必在那姓张的树上吊死?”
“……为什么之前从没听我提起过?你好不容易才恢复了正常,我哪敢随便在你面前旧事重提啊?你跟个红楼梦里出来的弱官人似的,万一哪句话又触动你脆弱的情肠,搞得你旧病复发了怎么办?那胖爷我不成千古罪人了?”
王胖子在那头嚷嚷道。
最后,王胖子回答道:
“你问我去哪里可以找回丢失的记忆?……唔,你去抱朴道院试一试吧。”
“听说,那姓张的就是在那里对你一见钟情的,兴许到了那里,看到你们的定情之处,你就什么都想起来了呢!”
抱朴道观,吴邪牢牢记住了这四个字,这里面也许就隐藏着解开他被锁起来的记忆的钥匙。
今天是工作日,道观里没有什么人。
吴邪买了门票,从葛岭脚下拾阶而上,偶尔和穿着青蓝色大褂的道士们擦肩而过,穿过砖石结构的黄色牌楼,越过重重叠叠的山门。
越往里走,越多零零散散的记忆就从被掩埋的深井中翻涌上来,搅得他心如刀割。
他想起了那人冷白色的面容,总是淡淡的,偶尔又会对他微笑的表情,想起了他手指的温度,想起了他虽然寡言少语,但每次开口总是恰到好处的指引与鼓励——想起了他的名字。
张起灵,我怎么能把你的名字给忘了?
直到走到庐北一处精致的小院前,抬头看见匾额上“红梅阁”三个字,吴邪怔怔地停住了脚步。
相传这里就是明朝时李慧娘与裴生的殉情之地,记忆中的自己曾指着这座院子,半是羞涩半是得意,神气扬扬地对着另一个人说道:“小哥,这裴生与李慧娘活着时不能在一起,死后也只匆匆见上一面就天人两隔,实在令人悲叹,他们的悲剧是时代造成的,但是我们跟他们不一样,我们会长长久久的在一起,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原来,不是你抛弃了我,而是我忘记了你。
吴邪心痛的无法呼吸,他扶着红梅阁的院门,在门槛上坐了下来,把脸埋进双手之中,任由热泪滚滚落下。
——等等。
记忆里自己和小哥同游抱朴道院的时候,感情已经稳定下来了,王胖子怎么会说小哥是在这里对自己一见钟情的?
他在撒谎?还是我记错了?
——不对,有哪里不对劲。
宛如去骨鱼肉里遗留下了没剔干净的刺,不期然间刺得人心脏一缩。
吴邪在自己的暌违已久的记忆中拼命翻找着,终于从一堆碎纸屑中找出了自己想要的那一片记录——那年七夕,他和张起灵一起来道观乞求姻缘长久,他将三炷香插在香炉里,左手握住右手,右手拇指与食指相扣,默默在心中许下了相伴一生的愿望。
那个时候,有谁躲在一人高的香炉后面静静地观察着他,因为看得太过投入,以至于不小心露出了一片青蓝色的道袍衣角?
——听说那姓张的是在抱朴道观对你一见钟情的。
张海客说,除了张起灵,他还有两个弟弟。
姓张的,不一定就是张起灵。
吴邪放下双手,映入眼前的是一双布鞋,不知道已经悄无声息的在他跟前站了多久了。
他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的心思,低着头一动没动,指望这双布鞋自行离开。
布鞋的主人似乎叹了一口气,在他面前半蹲下身来,歪了歪脑袋,“吴邪,你就这么讨厌我,连看我一眼也不肯吗?”
吴邪绝望地抬起头。
只见这人一头半长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个揪揪,穿着一身洗得有些褪色的道袍,还长着一张张家人特有的清俊脸庞,却并不是他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那一张。
“是我。”小道士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他清了清嗓子,再开口时,声线已经变得和王胖子一般无二,“天真啊,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信呢?这么好骗,会让人忍不住把你吃掉的。快点到抱朴道观去吧,你要找的答案都在那里……”
“原来……我从头到尾都没有逃出过你们的局,到头来,竟是我自己自投罗网。”
吴邪露出了一个怆然的笑容,仿佛在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不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结果都是一样的,他早就逃不掉了。
身后又响起了两串脚步声,慢慢逼近。
“为什么要逃呢?我们会好好对你的,就像对待刚破壳的雏鸟一样呵护你,免你惊,免你苦,只要你乖乖听话。”
这是张海楼的声音。
一只手轻轻从身后搭在了吴邪的肩膀上。
“所以,千万不要想着逃跑哦?否则我们也只能忍痛把你四肢折断,藏在谁也发现不了的地方了。”
这是张海客的声音。
“不要幻想族长能来救你。”
“即便是他,也不可能突破我们联手布下的网的。”
不知道谁和谁的影子互相交叠缠绕在一起,将心爱的猎物围困在中间,形成了一张网。
一张用爱、谎言和痛苦编制而成的,永生永世也无法挣脱的,弥天大网。
--end--
这篇是解禁了的约稿喔~
等大张哥回来那一天,估计张家会掀起前所未有的腥风血雨吧,哇酷哇酷!我最喜欢看男人扯头花了!
顺便继续宣传一下,约稿的话是私人稿50/千字,商稿60/千字,如果不知道自己喜欢的cp作品我看过没有的话,可以私信问我喔
-燃烧的原野。
我跪在保险柜前,把折成规整形状的血色长袍塞进保险柜,最后看了那张写成于12年前的便签一眼,把那张纸端端正正摆在最上面。
我喜欢在棋盘上布设大量的闲子,诱导对手走进陷阱,可解雨臣不同,很少下闲棋,在棋盘上落下的每一子都有意义。我看着那张便签,自觉我们之间的默契不至于让他去担心我会不管不顾去掀翻棋盘,这就显得这东西的出现尤为怪异。
密室中一片寂静,我锁上柜门靠到墙上,长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外面那东西是否还在,与那东西的对话看似平淡,事后越想却越感到毛骨悚然。不论是最初收购文物的贩子、还是后来队伍中被洞穴吞噬身死的众人,因为一念之差落得的结局,恐怕比盗墓这一行人的想象力...
密室中一片寂静,我锁上柜门靠到墙上,长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外面那东西是否还在,与那东西的对话看似平淡,事后越想却越感到毛骨悚然。不论是最初收购文物的贩子、还是后来队伍中被洞穴吞噬身死的众人,因为一念之差落得的结局,恐怕比盗墓这一行人的想象力所能触及的最深恐惧还要继续向下,一直沉到现代人类无法想象的深渊。
我不敢想外面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或者……那个不知是神是鬼的东西,真的会被眼前普通的墙壁阻挡吗?
我深吸一口气,打住这个危险的想法。
这里和愿望有关的元素让我偶尔会想到那棵青铜树,只是两者在许愿的尺度和实现愿望要付出的代价之上又有明显的不同。当年在秦岭时,我还是个无法控制自己想象力的愣头青,如今我已经很擅长和这些负面的东西相处了。
我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轻轻摇了摇头,站直身体。
故事本身或许会有很多复杂的细节,可不管再庞大的计划,最终指向目标的逻辑也都是非常简单的,我把血衣放回衣柜的行为,完成了最后的闭环,这是2016年的小花撬动命运的支点。
我知道,只要他不点头,就没有人能逼他走下牌桌,他此前所有疑似思虑过度的严谨都有了动机。
与他对弈的从来都不是那些在山中游荡的广东人或在暗中掌握城市的汪家,甚至也不是2004年的解雨臣自己。
棋盘对面的位置看似空无一人,可在人类看不见的、维度更高的地方,神树的枝桠无声地摇曳着。
我打开密室的门,走到外面去,卧室门开着,没有看到之前在密室外模仿小花讲话的那个东西。
“它”已经离开了。
我盯着还堆着小花没看完的笔记的书桌看了一会,转身向外走去。
顺着楼梯回到酒窖,黑瞎子还在那里,他不知道怎么找到了存酒杯的柜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杯中红酒已经见底。
“你听到了吗?”我边下楼,边套上半路随手捞起的外套,是我的衣服,但我在上面嗅到了解雨臣偶尔会抽的那款烟的浓烈味道。
外面很冷,回黑瞎子那里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听到什么?”黑瞎子反问。
“没什么……事情已经结束了。”我大步走过去,抢走他手里的酒杯一口干了,把杯子塞回柜子里。
“不是吧,这么不讲究。”他也不觉得我扫兴,站在沙发边,含笑看着我一阵忙活。
“有命回来再打扫吧。”我说,一把扯住他向来时的方向走去,黑瞎子跟在我身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抱怨,是不是舍不得他喝我家的酒。
“之后你在这里开泳池party我也没意见。”我嘟哝道。
很多时候解决问题的关键并非是去寻找一个出口,而是在完成一切准备之后等候契机的出现,等待错落的时空齿轮咬合,画中人就可以跨过画布的边缘,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去。
完成一切之后,需要做的仅仅是等待齿轮咬合的瞬间。回去的一路上我们都没有太多交流,和他走在一起,语言总是有点多余。
路过桥边,我注意到下方此前在暴雪中毫无波澜的水面此刻出现了一丝涟漪。
黑瞎子同样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淡淡解释:“这里快要和现实世界融合了。”
我回过头,发现他仍然站在桥边,没有再往前,自云层后透出的落日余晖虽然微弱,却仍旧让人有点睁不开眼。
我问:“师父,送我回2004年是你许的愿望吗?”
在黑瞎子的身后,城市的地平线与低沉的乌云之间,金色夕阳几乎要燃烧起来的交界向着我们的方向缓缓移动,就像深秋的野火席卷枯萎的草原。
他笑了,摸摸我的头,说:“乖徒弟,怎么这么聪明啊?”
-tbc
浑身有黑瞎子在爬
画了蛇沼鬼城这段!一直觉得这段很萌
排版和人体都有参考
*设定参考游戏《那不是我的邻居》
*是橘子老师的约稿,解禁后发出,感谢约稿!蹦跶一下表明我还活着
我举起手机,面对镜子。镜子中映出我的脸,因为最近熬夜熬得狠,脸色有些差。我慢慢移动镜头,将手掌贴到镜面上,与镜子中的自己对了一掌。我收回手,镜子里的自己却还将手贴在镜面上,微微偏头,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见我眼睛睁得快要脱眶,他好像才发现似的,也将手收回来,却不跟着我的动作,而是环抱在胸前,笑眯眯地和我对视。
除了镜子中的自己,我还有一个时不时能见到章鱼触手的疑似连通海洋的浴缸,隔音相当差的能听见楼下持续不断传来磨牙声和啃食声的地板,时不时传来咚、咚、咚沉重砸地声的走廊,还有永远一片...
除了镜子中的自己,我还有一个时不时能见到章鱼触手的疑似连通海洋的浴缸,隔音相当差的能听见楼下持续不断传来磨牙声和啃食声的地板,时不时传来咚、咚、咚沉重砸地声的走廊,还有永远一片漆黑,看不见外面的猫眼。
真是刺激的生活。
大学毕业后我从家里搬出来,独自租住了一间小公寓。这幢公寓的地理位置比较偏,离附近的地铁站商超学校等一系列设施都有点距离。然而与之相对的,它宽敞崭新的房间和不应该出现在杭州的价格弥补了这一点,尤其是价格,听到前台报出价格之后我瞬间原谅了所有的不便,当机立断地订下了一间房。
我从事设计类工作,在设计院卷过一阵子,深感一入宫门深似海,那地方简直毫无人性,于是自己出来单干,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平时靠接一些稿件和摄影副业补贴一下生活。
公寓楼是独栋的,一共有五层,装修非常新,深灰色的走廊上依次排列着一扇扇房间门。从我搬过来开始,我还没有见过哪怕一位我的邻居,不过偶尔我能听到走廊上细碎的脚步声和开关门的声音,我会根据这些声音大致判断对方是什么身份。
“好好干,人。”他说,眼珠子被灯光照得像个闪闪发光的玻璃球。
我莫名其妙打了个寒战,感觉都有点恐怖谷效应。
“人”是个什么鬼称呼,难道我毕业仅仅一年,就已经完全和网络流行脱节了?
我只不过稍稍一愣,再回神时钟的指针已经走到了九点五十五,小张悄无声息地从原地消失了,真是光速下班,一秒钟都不多留,绝不给老板多打一分钟的工。
我从墙上的隐形门验过指纹,进入前台工作室。透明的玻璃柜台正对着公寓大门,外面黑洞洞的一片,这一块儿实在有点荒,连远处路灯的光都照不进来。
公寓的入住率不高,从十点到十二点,没有一个客人进来。我一开始还抱着生活取材的念头摊开笔记本,打算记录一下奇葩客人为我以后写文做准备,没想到根本没有人来。百无聊赖之下我翻开小张给我的信息核验册,然后发现上面居然只有五个人——我真是无语凝噎,也不知道这点房费能不能维持公寓的正常运转。
再仔细一看,我开始怀疑自己误入了某个家族式企业的员工宿舍。
因为这五个人,全都姓张。
我瞥了一眼,张千军万马居然是个道士。我正要往下看,忽然面前的玻璃被敲了一敲。
大概是看得太入神了,我都没有注意到大门打开的门铃声,我手忙脚乱地翻过资料页,将面前的人和表上的信息对上号。
“张海楼先生?请出示一下你的出入证和身份信息。”
张海楼是一个梳着油头戴金丝边眼镜的青年,笑嘻嘻地咧着一口白牙,在递出证件的过程中不断地和我说话。
他靠在我面前的玻璃上,将两张证件从投递口塞进来,一边嚼着什么一边问:”你是新来的夜班前台?以前没见过你。“
”是的,我今天第一天上班。“我一边回答他一边将他的信息卡和出入证一一核对打勾。
张海楼,打灰色领带,眉骨有伤疤,住三楼304,火葬场上班,长相通过,出入证信息通过,出入证有效期通过……
我从窄窄的投递口将证件递出去:”核验通过,稍等我开一下门。“
张海楼将卡片在指尖一转,随意地问我:”听说你也是公寓的住客,你住哪一层?“
我正要回答,忽然想起上岗前小张额外叮嘱的注意事项里有一条:不能告诉访客自身信息,尤其是房间号。
虽然有些不解,但我觉得或许是处于员工的人身安全考虑。
于是我选择转移话题:”张先生,门开了。“
张海楼笑眯眯地最后看我一眼,很快消失在打开的玻璃门后。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刚才的场景有哪里不对,仔细一回想,他嘴里嚼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最后笑起来的时候我透过他露出的白牙,看见他咬着一截白色的东西。从形状来看,大概是啃的鸡爪吧。
1.不得向住客透露自身信息,尤其是房间号
2.务必核验住客的每一条身份信息,确保准确无误后才可放其进入
3.不要忘记核验出入证有效期
4.如果身份信息有缺失或出入证忘记带,同样不许进入
7.不得接受访客赠送的任意礼品
………………
规章制度又臭又长,罗列了许多禁止事项。我努力将它们一一往脑子里塞,不过我也明白,制度这种东西,往往执行起来和写在条例里的完全是两码事。
我:……
怎么,他们俩凑在一起会合成什么生化武器?
或许是注意到我困惑的视线,张海侠有些腼腆地朝我笑了一笑。我有一个突出但没有什么用的技能,就是我的嗅觉特别好,这是祖传的。我吸吸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海腥味从这个青年身上飘来。他的头发也是潮湿的,发尖还能看到一点点水光。
”我的证件有什么问题吗?“张海侠问。
我摇摇头,将他的信息卡和出入证递回去:”久等了,我是新手,核验得比较慢。门开了,慢走。“
张海侠,在水产养殖场工作,身上有海腥味倒也正常。
紧接着回来的是张千军万马,他身上果然是一件道袍,神情有点严肃,将证件扔进投递口就一言不发地快速收回手,好像生怕我对他做点什么似的,让人有点哭笑不得。之前看过他的材料所以核验得比前两个人更快,我将他的材料原路推出投递口,他正好飞速伸手来拿,指关节轻轻擦过我的手背。
我一惊,因为他的手指非常凉,不是正常人体质差所以体温低的那种凉,刚刚那一下仿佛碰到了一块冰,我自己手上的温度都好像被他吸走了。
我们俩隔着玻璃面面相觑,张千军万马看起来有点紧张,他抿了抿嘴唇,道:”今天做法事那家空调开得有点大。“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点头,总不能大喊一声有僵尸吧——我被自己的想象莫名其妙地逗笑了一下,开门放他进去了。
接着是漫长的等待,名单上还剩下两个人迟迟不回来,我暗自揣测他们不是和我一样在做这种夜班工作,就是在哪个魔鬼公司加班——作为在设计院上过半年班差点猝死的打工人,我对他们报以深切的同情。
前台的时钟时针指到四,分针点在十二的时候,有人开门进来。
很人模狗样的一个男人,长得很不错,臂弯里挂着外套,很符合金融打工人的刻板印象。他将身份信息和出入证递进窗口,我低下脑袋一一核对。三秒钟后我意识到,我忘了这人长什么样。
张海客,住在4楼403号房间,公司总经理……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信息,就在低头的一瞬间,张海客的脸就像被人用橡皮擦从我脑子里擦掉了,我只隐隐约约记得他狭长的眼睛和眼角的痣。
我不由得坐正了身体:什么鬼?
张海客似乎注意到我的困惑,朝我笑了一笑:”我长得是不是有点大众?很多人都记不住我的长相。”
我盯着他的脸,那是一张怎么看都和大众普通这种字眼毫无关系的脸,要我评价的话,拉去直接出道都没什么问题。
但只要我一低头,我顿时就把他的长相忘了,哪怕对照着信息表上的照片,也总觉得他和照片上那个不是同一个人。
抬头,张海客,低头,张什么客,抬头,张海客,低头,张海什么
我反复看了几次,差点把自己脖子扭伤,最后勉勉强强完成了信息核验,将证件推回给他。
张海客临走时又朝我微笑,态度有一种奇怪的熟稔:"我住403,吴先生有什么事可以下来找我。“
我目送他走进大厅,消失在拐角处,低头确认了一下自己并没有戴什么工牌。
张海客是从哪里知道我的姓的?
……而且,为什么他会知道我住在他楼上一层?
或许是渐渐入冬的缘故,指针慢慢走向五点,公寓大门外仍然是漆黑一片。名单上还剩最后一个住客,我无聊地提前将他的材料拿出来。
这位住客和我住同一层楼,不出意外的话,我偶尔能听到的细碎响动就是他那边发出来的。他住在501,离我的505稍微有点距离,所以声音听得并不清晰,只有偶尔的门锁旋动声会传过来。他好像也从来不做饭或者倒腾些别的,是一个非常安静的邻居。
说曹操曹操到,门口门铃响了一声,自动移门无声地划开,大门像黑暗里的一张大嘴,吐出个人来。
张起灵,501的住客,蓝色连帽衫,背后背着一根绑得严严实实的柱状物,我好奇地多看了两眼,猜测那是什么,是棒球棍还是高尔夫球杆之类的东西。张起灵是个非常沉默的人,就连看起来最青涩的张千军万马都会礼貌性地打声招呼,张起灵完全是一声不吭,眼睛乌沉沉的盯着我。但这种视线意外地不会引人不快,我能感受到视线中的平静。
将证件递回给他时我没忍住说:”小哥,我们也算邻居呢。“
张起灵动作微微一顿,他接过他的身份卡和出入证,说了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
”不要随意透露房间号。“
他转头离开了,只留我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在我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外面响起清脆的鸟鸣,黑暗消失,天亮了。
我跟我的朋友胖子吐槽这有点奇怪的夜班规定,胖子哈哈哈地笑我,说怎么找了个鬼屋住下了,别以后还娶个贞子生个俊雄,等他从云南回来一定要来玩玩这真实版的规则怪谈。我笑说没钱可比什么规则怪谈恐怖多了,一种是死一种是生不如死。
公寓给的薪水和夜班补贴着实不少,覆盖掉我的房租还有剩余,基本上相当于包吃包住。过了大半个月,晚上的住客信息也没有更新,还是这么几个人。我现在已经能熟练地工作五分钟摸鱼两小时了,而且我一半靠文字吃饭,到晚上确实思如泉涌,为此放弃了一部分外出摄影的私活,基本上靠写稿和设计接单生活。
天天晚上见这几个人,我也渐渐摸清了他们的性格和来历。
这幢公寓除了我其它的住客都姓张,我问过话最多的张海楼,为社么他们职业各不相同却都住在这里,张海楼思考一下,告诉我算是家族福利。这解答了我的一个疑惑,我之前一直以为他们是什么家族企业的员工。
另外一个奇怪的点是他们怎么都上夜班,不过仔细一分析,张千军万马时不时要替人守灵,张海侠要将第二天的准备工作做好才能下班,张海楼火葬场也有夜班,张海客看着就挺卷的,我都怀疑他是那种把狼性文化的标语贴在公司墙上,并在自己办公室挂一幅“宁静致远”书法字的那种傻逼领导。只有张起灵,来了这么久我还是没搞清楚他是干什么的,天天回来得最晚,穿着那件不知道买了多少的连帽衫,背着长条形的包裹。我对他实在很好奇,但问另外几个人,他们都沉默着摇头,一点东西都不肯透露。
”你在嚼槟榔?还是口香糖。“我一边将手中的证件递回去,一边问张海楼。从我第一次见他开始,他好像总在嚼什么东西,嘎吱嘎吱,没有停过。
”哦,是这个,"张海楼掏掏口袋,摸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几根鸡爪,浸泡在艳红的酱汁里,莹白如玉。张海楼捻起一根塞进嘴里,咯吱咯吱地把骨头都咬碎。他笑嘻嘻地朝我展示他那一口白牙,我注意到他的牙很尖,每颗牙都像虎牙一样有着尖锐的突出。
'要不要也来点?“他问我。
张海楼哈哈地笑:"下次我做了给你送点。你住哪间来着?“
我有点犹豫,规定是规定,但相处了这么久,这种信息好像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最终我拿起笔,从笔记本上撕下一角,飞快地写下了我的房间号,夹在证件里递给他。
张海楼走进去的时候张千军万马正好走进来,他和我一起目送张海楼消失在拐角处,转头对我说:”你不应该把房间号给他。“
我愣了一愣,问他:”此话怎讲?他会上门来偷?“
张千军万马就又板着他那张清秀的脸不吭声了,年纪看着小,脾气却一点都不小。自从那次被我碰到之后就习惯袖着手,机警地盯着我,非得等我的手完全离开他的证件才会去碰。我怀疑他是得了什么病才会这么在意,也不好意思戳他伤疤。
临走时他忽然对我说:“既然你给他了,那也得告诉我。”
我不知道他的逻辑是怎么自洽的,感到有点无语,但还是用同样的方法给了他一张纸条。我不知道监控查到算不算违规,但工作这么久了我也没见过我的顶头上司,只能假定没有这种东西。
张海侠比另外两个像个正常人,看着也是文质彬彬,只是每天他回来都带着一股潮气,不管是身上的海腥味还是滴水的头发,让我怀疑他并不是做水产生意,而是每天从海里现捞。我检查信息的时候他静静地凝视着我,偶尔抬头的一瞬间,我看见他的瞳孔好像变成了全白的。我吓了一跳,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再抬头细看,只能看见张海侠疑惑地回视我,根本没有什么纯白的瞳孔,完完全全是个正常人。
我拍了拍胸口,试图安抚自己狂奔的心脏。
”怎么了?“张海侠担忧地将手贴在玻璃上,”需要我叫医生吗?“
我摆摆手表示没事,但张海侠离开之后的一个多小时,那纯白的瞳孔一次又一次反复闪过我的眼前。
真的看错了吗?
张海客被我封为整幢公寓最难打交道的人,比基本不开口的张起灵更甚。他给我的感觉我很难形容,面对他的时候我总有一种汗毛乍立的感觉,非常莫名其妙,好像草原上的鹿和豹子狭路相逢。
他那奇妙的人脸记忆消失术对我来说依旧是未解之谜,说实在的我到现在还是对面不识,经常出现打开信息表张海客关上信息表你是谁的情况。他的信息我查得最严,通常要花十分钟以上。张海客脾气倒是不错,任由我三秒钟抬头看他一眼,一查查半天。
我一边核对,他一边靠在玻璃上问我:“在这待得还习惯吗?”
“挺好的啊。”我说。
张海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就好。”
剩下最后一个,张起灵,他不是最难相处的,不是话最多的,也没有什么怪异的小习惯,他只是每天五点准时出现在门外,穿着他的蓝色连帽衫,背着长条形的包裹。
然而这已经够几把怪了。
我对未知的事物总是充满了好奇,张起灵完美地激发了这一点,导致我总想跟他搭话。他偶尔会回答,大多数时候不会。到最后,我基本上是一无所获,但我乐此不疲。
我意识到我的邻居们不对劲,是从我的房间号基本上被每个人知道开始。
首先来拜访我的人是张海楼,他热情得离谱,非要给我一展身手。我看着他拎着的大棒骨,总感觉硬碰硬的话死的会是我的菜刀而不是这些一看就异常坚硬的骨头。
然而我一转身,它们就整整齐齐地分成两半躺在锅里了。
我看了一眼我的刀,发现一个豁口都没有。
我问张海楼:“你怎么砍开的怎么都没声音”
张海楼耸耸肩:“你想什么,当然是买来就叫菜场老板斩好的,自己回来剁骨头多费力。”
我又问他怎么不做上次说好的无骨鸡爪,张海楼说算了,那不是我能吃的东西。
奇了怪了,一个鸡爪,有什么我不能吃张海楼能吃的。
张海楼的兄弟张海侠比他客气得多,上门拜访的时候带来了他自己炖的鱼汤,用的是东星斑,赤红的鱼皮卷着晶莹剔透的鱼肉在汤里漂浮,热气蒸腾,我撒上葱花喝了三大碗。
张海侠似乎是洗了澡来的,身上还在滴水,脚下的地毯很快就湿了一块。我注意到他似乎脚上有点问题,平时看不出来,踩在厚实柔软的地毯上就走起来不太稳当,需要扶着墙。
被他一扶,墙纸也湿了一块。
最后来的是张千军万马,这孩子还是一副不怎么情愿的样子,给我送了两张符纸,上面用鲜红的朱砂画了一些完全看不懂的鬼画符,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不好意思不收。张千军万马索性送佛送到西,自作主张地给我贴到了门背后和床底下。
张海客和张起灵没有来找我,张起灵不来我早有预料,张海客没有来凑热闹却在我意料之外。我问他,他就笑着说“我早就来过,只不过你不知道,”我只当他发癫,懒得理他。
我一直以为那些条条框框上写的规则只是一种预防性的说明,就像安全逃生通道一样非应急状况不能使用。大多数前台,或者保安,都是敷衍了事。而我每次都核查得很认真,纯粹是因为人少省事。
所以那天我抬头发现站在我面前的是张海客,先在心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接下来我意识到三秒钟过去了,我竟然还记得张海客的脸——我的问号顿时变成了满天乱飞的弹幕。
“张海客”敲了敲玻璃,彬彬有礼地问:“有哪里不对吗?”
这可太不对了,首先张海客就不会这么有礼貌地跟我说话,他只会说“看这么久,真的爱上我了”
我盯着面前的生物,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直觉,这绝对,绝对,不是张海客。
我举起信息表按在玻璃上,就挨在他脸颊边。
信息都对得上。我将两张卡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忽然目光一定。
差点就漏掉了。
我举起那张出入证明:“先生,你的出入证明过期了。”昨天我才看过张海客的出入证明,清楚地记得他的证明上写的有效期是到三年以后。而这张出入证明的有效期,只到上个月月末。
“张海客”面不改色地偏过头思考了一会儿,“噢”了一声:“大概是忘记更新了,真不好意思,今天就先让我过吧,我明天去更新。”
“对不起,按规定不能让你进去。”我说。
“张海客”的脸色一瞬间就沉了下来,他忽然猛地一拳锤在玻璃上,把我吓了一个激灵。
我睁大了眼睛,居然是张起灵
搞了半天,神秘人竟是领导。
随着警报声响起,闸门缓缓落下,隔开了前台玻璃和那个“张海客”。我依旧惊魂未定,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很快闸门又渐渐升起,张起灵站在外面,朝我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还穿着他那铁打的连帽衫,手上握着他一直背着的东西。我现在可以确认那是一件武器。
尽管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但可悲的是上班仍然要继续。我僵硬地坐在椅子上,迎来了第二位住客。
张海楼在他平常下班的点回来了,他看起来对之前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我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接过他的证件一一检查。
“今天没有吃零食”我头也没抬地问。
张海楼发出一串意味不明的咕噜声。我缓缓抬头看向他:“语言系统出故障了?”
张海楼看着我,神情很呆滞。
“让我过去。”他说。
见我没有反应,他又重复了一遍:“让我过去。”“让我过去。”“让我过去,让我过去,让我过去。”
“让我过去让我过去让我过去让我过去让我过去……”
我拿起了话筒。
“小哥!救命!”
张千军万马回来的时候看着还挺正常,而且他是一个道士,我对他有种谜一样的信任在,觉得他自己应该能搞定。他的材料一切正常,我差点就把他放进去了——如果他没有在我递出材料的时候试图扑过来啃我的手。我紧急撤回我的手臂,外面那个张千军万马馋得哈喇子都流下来了,一双眼睛亮得像马路上的红灯,还盯着我使劲流口水。他这个样子我真的很难欺骗自己这很正常,只能今晚第三次拿起了话筒。
最后张海侠回来的时候我看起来像被狠狠摧残了一个世纪,整个人老了得有五岁,见他进来只想叫他开始他的表演。
我大概是有点言出法随在身上,这位“张海侠”看起来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肢体,进门时还勉强走了一段直线,没走两步就开始七扭八歪,到最后干脆在地上阴暗爬行,一路蛄蛹,像一条大虫子似的爬过来贴在玻璃上。
等外头动静停歇时我才转头,已经看不到那个“张海侠”了,张起灵把那长条形的物件又背回背上,朝我一点头,走了两步,又返回来:“今晚不会再有异常,你下班吧。”
我一想,不管是真是假,确实人都来过了,加上领导都发了话,就收拾东西,打开门走了出去。“小哥,你也回去吗?”我把笔记本抱在怀里,随口问道。张起灵背对着我,没有说话。我一开始还没觉得不对,毕竟张起灵是真的话少。我往大厅方向走了两步,正想刷开门,忽然福至心灵地回头一看,那“张起灵”悄无声息地挨得极近,差一点就能啃我脖子上了。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我最后的印象是对方的身体化成一片黑雾,刷的一下扑到我脸上——吾命休矣!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再度睁开眼。
环顾四周,我发现我被关在一间小房间里,门紧闭着,房间里亮着灯,窗外一片漆黑,黑得像化不开的浓墨。我挣扎着爬起来,也不知道这是给我干哪来了,反正没杀我就是好事。
我那极度旺盛的好奇心让我付出了代价,但凡我察觉到异常就赶紧跑,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的境地。
现在马后炮已经来不及了,我缓了一会儿,站起来四处寻摸,试图找出一点线索自救。可惜房间里除了我自己之外空无一物,不仅找不出抓我的是谁,要是抓我来的那些非人生物忘记给我送来食物和水,他们很快就会见识到人类是一种多么脆弱的生物。
我靠着墙角躺下节省体力一边在心里默默地复盘已有的情报。
首先,那一整幢公寓,大概只有我一个是人类。皮肤没有活人温度的张千军万马,身上永远湿漉漉的张海侠,牙尖嘴利,总在磨牙的张海楼,面孔完全没法被记住的张海客,还有能把这些乱七八糟的非人生物爆锤的张起灵……
总而言之,都不是人。
先不谈当初为什么我能稀里糊涂地住进非人类堆里,就说他们为什么要找我这么一个人类当前台给他们审核资料就够奇怪的。如果说这公寓楼完全是张家的地盘,他们自己每次进来却需要我来开门,而这回试图浑水摸鱼的这些生物,也在试图通过钻空子让我将他们放进去。
我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而且,为什么会安排我做夜班审核呢?是因为他们只能在夜晚出现吗?
我想着想着,就开始饿了。我没有吃夜宵的习惯,只会在下班之后弄点吃的,这会儿也不知道几点了,早就饿得不行。
他们把我抓来,总不会就为了饿死我。
我把心一横,大声叫道:“我饿了!不管你们想要什么,先得保证我活着。”
窗户外的黑色忽然淡去了,我一开始没有意识到,直到那黑色越来越稀薄,连我都能看得见变化。我身上汗毛乍立,心下悚然——窗外的黑从来都不是什么夜色,而是非人身体的一部分,在透过窗子监视我。
回想起昏过去之前袭击我的黑雾,我几乎可以认定是同一个东西。
不一会儿,窗子打开,黑雾稳稳地托着盘子飞进来,上面摆着面包和一杯水。
谢天谢地,这些东西起码知道人类该吃什么。
我将杯子端在手上,慢慢地啃着面包,努力表现出无所畏惧的样子——实际上我还是有点怕死的,但面对未知的时候,表现得越镇定,存活的概率越大。
我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水,水杯里的水面泛起涟漪,又逐渐平静。
等会儿。
我低下头,和灯光下水面上的倒影对视——经过光线折射畸变已经完全看不出是我自己,但我这个角度,怎么都不可能把整个上半身投在水面上。
他妈的。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就知道是你,张海客!
我假装不经意地缩到房间的角落,将水杯放在身边。或许是看我已经吃完了,窗外的黑雾晃了晃,很快,我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推门进来的人还是长着张起灵的脸,我忍不住问:“你们这一派,是还没学会装成人吗?”
“张起灵”梗了一下,身体界限又模糊起来,黑雾在半空中纠缠半晌,最后稳定下来。
我看着他长在背上的手不太想说话,脸没有变,看来是真不会捏。或许是看出我眼睛里的无语,黑雾翻腾一阵,索性不再变化,只有两颗血红的眼珠子镶在上面,看着还蛮艺术的。
“你可以,叫我汪。”它说。
通过这位“汪”家首领颠三倒四仿佛中译英译德译日再译中的语言艺术,我半猜半问,终于搞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张家和汪家,是伪人中两个最大的族群,他们一直潜藏在暗处,研究进入人类社会的方法。然而世界有世界的规则在,人类也持有对付伪人的武器。张家那一拨算是钻了规则的漏洞,通过我这个人类来给他们认定的方式,摆脱规则的束缚。张家带头的这几个算是对人类的样貌结构和规则了解得最清楚的,模仿出来的人类也最像——虽然在纯人类的眼中还是有些怪异之处,但好歹第一眼看见的时候不会出大问题。
于是,张家建造的“公寓”相当于成了伪人的海关,而我,就是给他们颁发护照的唯一一个人类审核。目前试运行的对象还只有五个人,将来他们打算把更多伪人输送到人类社会去。而汪家属于学艺不精的那一类,只能试图蒙蔽我的眼睛,蒙混过关。
我忍不住问:“为什么非得融入人类社会——你们吃人”
黑雾和我手边的水杯同时翻腾了一下,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早不许吃了!”
“那为什么要变成人”我真诚地建议,“做人很累的,要加班,拿一点点工资,不如做伪人来得开心。我一个人类都不想上班,你们居然还抢着去打工,真是无法理解。”
汪家首领顿了一顿,黑雾的边角卷了起来,看着在思考。我悄悄地握住手边的水杯,稍稍侧过一个角度。
下一秒,一条苍白的手臂无视了水杯大小的限制,从杯口探出来,紧接着以一种奇诡扭曲的姿势反折,一点点扯出身体,看着非常掉san。
另一边,门外隐隐传来轰隆巨响,我一听就知道,多半是张起灵来了。我站起身,朝汪家首领真诚建议:“菜就多练,就你这样的,就算送出去以后也是进精神病院的命。”
“对,反正也没什么事。”我回答。
“你之前不是说有什么怪事,后来解决了没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大师”
你真是嫌大师死得不够快啊。我在心底暗道,嘴上回答胖子:“哪来那些封建迷信,没事,挂了啊,登记呢。”
上次从汪家那边回来之后,张家人紧张地把我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我还是个百分之百的纯人类才松了一口气。张起灵问我既然知道了那还待不待在这,我说全杭州找不到比这更便宜工作更清闲的地方了,我为什么要走。说完就听张千军万马在我背后大松了一口气。
总而言之,我还在一群伪人堆里上班。
“姓名”
“张海楼。”
一份材料被递进来,我举起证件和手上的备份一一核对。“张海楼,狼耳,尖牙,火葬场工作……”
“要来点吗?”张海楼举起手里的骨头问我。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他:“这不会是你从火葬场偷的吧?”
张海楼大为震惊:“谁他妈要吃人啊,这牛骨头!”他情绪一激动,脸上就长毛,很快就人头变狼头,锋利的牙摩擦着,猩红的舌头舔来舔去。
“不要因为只有我一个人类就不好好做伪装好吗,你这样以后得失业。”我朝他翻了个白眼,“现在人类社会这么卷,你们伪人要学历没学历,要逻辑没逻辑,话都讲不连千,早晚被社会淘汰然后饿死。”
张海楼梗了一会儿,气急败坏地要扑上来咬我,但只能恨恨地撞在玻璃上。
他阴森地磨了磨牙:“有本事你今天别出门,看我不到你房间里干死你。”
我呵呵一笑:“有本事你就来,看你们族长不弄死你。”
张海楼悻悻地朝我比了个中指。
张千军万马现在看到我也不装了,眼睛里都跳着冥火,往我跟前一站我都不用开空调,温度噌一下就降下来了。一随意他的长指甲总是不当心露出来,上面的尸毒能让我重新投胎八百次,现在变成我小心翼翼避开他,真是倒反天罡。
张海侠还是不太会走路,一进门就变出八条腿到处乱爬,每条腿都各走各的,偏偏他上身还能立得稳,也是很离谱。就是老毛病还是改不掉,一动就浑身上下滴水。
递材料的时候一条触手顺着投递口伸进来,鬼鬼祟祟地往里爬,我眼看着它要沿着桌面爬到我手臂上,伸手把它团吧团吧塞了出去。
张海侠撤回触手,充满歉意地朝我笑笑,但我知道他死活不改,下次还往里爬,真是受不了这些软体动物。
张海客现在经常懒得懒得捏脸,我每次一看他脸上的漩涡都有种要被吸走的感觉,浑身难受得直起鸡皮疙瘩。
“大哥,你们要在人类社会混能不能讲点规矩,不要这么放飞自我。”我把他的材料递出去:“我也是长了眼睛有审美的,你们这样对得起我吗?”
还是张起灵比较友好,且稳定,至少我没见过他变成奇形怪状的黑雾到处乱创,就是我的猫眼还是坏的,看不到外面。
我本来以为这些非人混进人类社会应当从事一些比较另类的工作,哪知他们特长确实发挥了,就是发挥的地方很怪。张千军万马一只僵尸给人看事就不说什么了,张海侠下海捞鱼,张海楼火葬场搬尸,张海客在大厂996,他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而我,觉得伪人海关这份工作就不错。下次汪家的来我要给他们拒签十次,理由就写有移民倾向。我端起茶喝了一口,觉得自己的未来还挺光明的。
张海客在窥伺吴邪。
他还没变态到在厕所都装监控的地步。吴邪在卫生间待了五分钟,出来的时候鬓角都湿了,应该是洗漱过。张海客看人四处搜寻,最终在客厅的监控器前面定住,抱着胳膊凑上前来:
“钥匙在哪儿?”
张海客盯着那张细节分毫毕现的脸,感觉自己呼吸都停止了。他心里骂了一句,早知道当时就不装针孔,搞个看护那种多好。吴邪仿佛也知道这东西不会说话,于是转身在屋子里翻了翻,最终在他们二人都习惯的的地方翻到了一串家门钥匙。
吴邪出门了,张海客不知道他此行是不是还有别的目的,但总之对方只是通知他来了,需要一个住的地方。张海客没有理由拒绝,直接领到一处装修好的公寓。他将视线收回来,盯着手机。吴邪身上无法安装追踪器,不是不想,是被人发现了。张海客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可以直接发消息,于是找到和他的对话框,问人去哪了?
两秒钟后有早饭的照片发来。张海客不知道他吃不吃的惯这边的早茶,按他们南方人的胃应该会适应才对。吴邪慢悠悠地正在输入了一会儿,张海客耐心的等,对方却一个字也没发来。
那一天都很难熬,张海客的心被那串正在输入后却消失的信息搅得不宁。他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点和吴邪很不像,但现在最后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也要被剥夺了。天刚一擦黑,张海客就忍不住提前离开了。他下午在监视器里看到吴邪一边吃着零食一边看电视。手机时不时弹出的消息有族长的,还有北京的那几位老板。张海客从高分辨率的针孔摄像头里看到,吴邪对着那些人发消息的时候就好像正面对真人一样的表情。他想知道吴邪面对自己的那一份,但一切都石沉大海,就像那串消失的正在输入。张海客难得在马路上按了喇叭,他想要快点回去,给那个在自己心爱的地毯上吃蛋挞掉渣的混蛋一个巴掌。
开门的时候吴邪没在客厅。张海客把钥匙挂在吴邪今早发现的地方。他闻到浓浓的番茄汤味,接着是人探头从厨房出来,招手,让他“尝尝咸淡。”
他几乎是跌过去的,伸手把人的后脑勺揽在掌心。吴邪挣扎着要用汤勺锤他脑袋,但被张海客握在手里。他把人按在墙上,从背后一点一点地摸过去。他问:“你要给我发什么?”吴邪听不明白,扭着头说:“你有病。”但被人捏着痛了一下,又很快哼了一声。
张海客没有在厨房的兴致。有时候他觉得吴邪像猫,自己对他的那种感觉就像辛苦了一天的饲主回家看到被饲养者早早过上他拼死拼活希冀的日子——衣食无忧,享受阳光和爱。张海客对人深恶痛绝,但又实在想知道他不在视线里的时候又做了什么蠢事。他一寸寸摸过吴邪的身体,单纯是窥探的那种检查。他将脸埋进去,深嗅吴邪的体味——那是一种非常浅淡的味道,令人疯狂又迷醉。张海客模仿吴邪的方方面面,然而这种味道他没有,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是完美的。作为模仿者,能够近距离去接触、去闻嗅和舔舐模特本人,张海客觉得此刻自己获得了一种圆满,然而也宣判了他永远无法将替身做到完满。张海客捏着他的脚踝,用虎口丈量对方的尺寸。他可以为此削骨,但没用的,他不是吴邪,他永远不可能成为他钟爱的对方。
吴邪从一开始的惊慌,到愤怒,到后来几乎有些无语。张海客揉捏得他有些发毛,那种宣泄和亲密让人感觉对方似乎是想通过这种情况告诉他一些什么,但又不能用嘴巴说出。吴邪一只脚蹬着灶台边缘,整个人已经坐在台面上了。他的衣服下摆被拉开,腰腹被人捏在手里,又贴又咬。吴邪居高临下地皱眉看他,突然揉了揉张海客的头。对方抬眼看他,那张脸在这个角度下竟然和自己完全不同。
“你想干什么?”他露出那种睥睨众生的目光,在沙漠里用这种眼神看三小只的时候直接就让人跪下了。张海客手还没停,依旧在人裤管里游移。过了很久,吴邪啧了一声,扇了他一巴掌:
“要这样?”
吴邪一眼看穿人心事的那种笑容露出来,洋洋得意。张海客的表情渐渐变得恍然,变得幽深。他好像突然开窍了,百十来年的光阴让他渐渐忘了一些东西,吴邪的出现让他起了苗头,但却是现在才清醒。他突然吻了上去。吴邪面无表情,随后张海客把人扛了起来。
“你到底来做什么?”张海客扯开衣领,上手去拉人的裤子。吴邪阴沉地看着他,张海客有些邪气地笑了一下,又亲亲热热给了他一个吻。
“不管做什么,你的主意都打错了。”
(故事的前提是张海客失忆了。)
在新时代的浪潮中,乡村振兴成为了国家发展的重要战略,吸引了无数有志之士投身其中。其中,一位浙大高材生的选择尤为引人注目,他以独特的眼光和坚定的决心,扎根基层,通过发展农家乐,为乡村振兴注入了强大的动力。
吴邪,毕业于浙江大学建筑系,在校期间成绩优异,展现出了卓越的才华和创新能力。毕业后,他在全国多地走访调研,对山东、海南、吉林、新疆、广西、西藏、内蒙等多地都进行了田野调查,最后到了福建的一个小乡村,开始了以农家乐助力乡村振兴的不凡之路。
他所在的乡村,虽然自然风光优美,物产丰富,但由于长......
他所在的乡村,虽然自然风光优美,物产丰富,但由于长期缺乏有效的开发和宣传,经济发展相对滞后。吴邪经过深入调研和思考,敏锐地发现了农家乐这一潜在的发展机遇。
他积极筹措资金,租赁闲置的农房进行改造装修。在设计上,他充分保留了乡村的原汁原味,巧妙融入古建筑元素,将原生态庭院与现代化设备相结合,打造出了一个独具特色的农家小院——喜来眠农家乐。小院布置温馨舒适,屋外是青山绿水、田园风光,让游客能够尽情享受乡村的宁静与美好。
为了提升农家乐的服务品质,吴邪亲自培训员工,制定严格的服务标准。从食材的采购到菜品的制作,他都严格把关,确保游客品尝到地道的农家美食。同时,他还推出了一系列富有乡村特色的体验活动,如采摘、打渔、收割等,让游客在休闲娱乐的同时,深入了解乡村文化。
经过不懈的努力,吴邪的农家乐生意越来越红火,不仅吸引了周边城市的游客,还吸引了不少远方的客人。北京、香港以及海内外多地的游客慕名而来,随着游客的增多,当地的农产品销售也得到了带动,村民们的收入显著增加。
在吴邪的带动下,越来越多的村民看到了乡村发展的潜力,纷纷加入到乡村振兴的队伍中来。他们开办民宿、发展特色种植养殖,乡村经济呈现出蓬勃发展的良好态势。此外,吴邪还非常注重雨村的乡风文明建设,通过自己和两位朋友的努力,使雨村形成了健康和谐、文明有序的社会风尚和价值观念,一些不良现象有效减少。
吴邪的故事,是浙大高材生扎根基层、助力乡村振兴的生动写照。他用自己的智慧和汗水,在乡村这片广阔的土地上书写了精彩的篇章,为实现乡村振兴的伟大梦想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在乡村振兴的热潮中,喜来眠农家乐犹如一颗璀璨的新星,在乡村的大地上闪耀着独特的光芒,为乡村发展开辟了一条充满希望的道路。喜来眠创立之初,本意是以农家乐的形式助力乡村振兴,但在不断的发展过程中,创始人吴邪和他的合伙人张起灵王胖子又探索出了一条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的新路径。
在吴邪的牵头领导下,喜来眠农家乐承包了一块土地,开始了对一二三产业融合之路的探索。喜来眠在第一产业中,引入了原始的农业技术和信息技术,虽然降低了农业生产效率,但提高了农产品质量。紧接着喜来眠紧锣密鼓的进行了农产品加工业的布局,对延长产业链,提高农产品附加值进行了深入研究。例如,将...
在吴邪的牵头领导下,喜来眠农家乐承包了一块土地,开始了对一二三产业融合之路的探索。喜来眠在第一产业中,引入了原始的农业技术和信息技术,虽然降低了农业生产效率,但提高了农产品质量。紧接着喜来眠紧锣密鼓的进行了农产品加工业的布局,对延长产业链,提高农产品附加值进行了深入研究。例如,将水稻进行深加工,制成年糕等风味食品,并挖掘年糕背后所蕴含的温情故事,形成独具特色的年糕品牌。
农业与旅游的融合是喜来眠迈出的重要一步。在餐饮方面,喜来眠农家乐主打当季特色美食。从鲜嫩的墨脱鸡到香甜的雨村蟹,从自制的腊肉到新鲜的野菜,每一道菜肴都选用当地的优质食材,由经验丰富的北京厨师精心烹制,让游客品尝到地道的乡村味道。他们建立了生态农业基地,游客不仅可以品尝到新鲜、绿色的农产品,还能亲自参与农事体验,如采摘胡萝卜,收割水稻等感受农耕文化魅力的活动。这种模式既保证了农家乐食材的品质和供应,又为农业生产带来了附加值。
这一项项的探索和实践,为乡村振兴注入了活力和动力。未来,喜来眠将继续探索产业融合的新模式和新途径,不断提升服务品质和创新能力,为乡村振兴事业做出更大的贡献。喜来眠的故事也激励着更多的中老年人投身到乡村振兴的伟大事业中,共同描绘出乡村振兴的美好画卷。
1、苏万很好奇自己的师母是谁,因为黑瞎子从来不掩饰身上的抓痕,问就是被狗挠的,师母一定性子刚烈,苏万想。某个午后黑瞎子又穿着他的破老头衫在院子里搓衣服,胸肌把背心撑得鼓囊囊的,磨破了的背心边还露出半个牙印,苏万拱过去问师母是谁,黑瞎子咧嘴一笑说道:“没有师母,你师父现在是免费的工具。”苏万低头看盆里,猛然觉得黑瞎子洗的内衣像师兄昨天穿的。
2、一个师门的构成通常是严厉的师父,可靠的大师兄和调皮的小徒弟,黑瞎子认为最重要的是能干的大师兄。
3、吴邪走路一只手插兜里,一只手插解雨臣钱包里。
4、解雨臣和吴邪的欠债就像情趣一样,其实解雨臣作出决定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钱要没,而且也知道吴邪必定还不起......
4、解雨臣和吴邪的欠债就像情趣一样,其实解雨臣作出决定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钱要没,而且也知道吴邪必定还不起,但是提起吴邪还钱会有一种暗爽感,毕竟吴邪是真的对此心虚。
5、雨村气候好,地皮大,自从吴邪到了雨村,解雨臣和黑瞎子就想往他那寄养一些宠物,比如解雨臣想挖个水池养巨骨舌鱼,黑瞎子想弄几只鸟放在吴邪那,吴邪听后怒骂你们当老子是许愿池的王八吗。纠缠半天后吴邪终于答应帮他们养,但是只能养乌龟。
6、吴邪让解雨臣给自己买了一台大型真空封口机,理由是他想给小花寄腊排骨和泡萝卜,解雨臣买完三个月没收到东西,问了胖子才知道吴邪拿这个封口机给自己的狗做备餐。
7、张起灵的影帝生涯又开启了,不过是在村里的居委会。
8、吴邪的蛀牙出现在张起灵用大白兔奶糖当子弹之后。
——好忙只想造谣——
吴邪你小时候拿烟烫过我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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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点缺德的
苏万走进屋里,看见黑瞎子正坐在沙发上。他习惯性地打个招呼:“师父,我来……”他的脑子和脚步在看到吴邪的脑袋从黑瞎子腿间抬起的瞬间同时卡住,迟疑道,“呃?师兄……你也在……?”
吴邪抹了下嘴迅速起身,干咳一下:“我刚刚东西掉了。”
苏万看到吴邪快速把沙发上的格子衬衫拽到黑瞎子腿上,但仍然还是能看到一个形状明显的凸起。他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就感觉到墨镜下有两道眼刀甩过来。他立刻挪开视线,默默朝门口退了半步,心中暗暗懊恼刚刚怎么不敲敲门再进来。
屋里安静了几秒,吴邪......
屋里安静了几秒,吴邪尴尬地清咳一下:“那什么……我去切个西瓜,你先跟你师父聊。”
“呃,师兄别忙了,我就拿个东西,很快就走。”苏万抬手虚拦了一下,但吴邪已经飞快地蹿进厨房。他完全不敢看黑瞎子的脸,低着头钻进屋里就开始找他的游戏卡带。
“找什么呢?”黑瞎子突然出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靠在门口,吓得苏万差点原地跳起来。
“呃,就是一个小东西……师父你不用管我……”
苏万冷汗直冒,平时就随手摆在显眼处的卡带,这会儿怎么找也找不到。他也不敢问黑瞎子有没有动过他的房间,毕竟他为了一个游戏卡带打扰了他师父的好事,这就足够黑瞎子削他三回的。
他感觉黑瞎子的视线就定在他背上,立刻加快动作翻找,但翻箱倒柜了一圈还是没找到,只能硬着头皮转身道:“呃,我可能记错了,大概不在这里……师父,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
“不找了?”黑瞎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苏万。
“不找了不找了,我,我先走了。”苏万努力目不斜视走到房间门口,黑瞎子大半个人斜靠在门框上,没有让路的意思。他有点欲哭无泪,差点想给黑瞎子跪下磕一个:“师父,我错了,我下次过来一定先敲门……”
黑瞎子又盯了他半晌,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拆开胳膊站直,在他肩上拍了两把:“下次过来提前打招呼,自己的东西收好,别老这么冒失。这次就算了,去吧。”
苏万被拍得半个身子一歪,呲着牙连声应着,快步走出房间门才敢抬手给自己揉揉肩膀。正巧吴邪端着西瓜出来,苏万看着那盘红彤彤的西瓜有些哭笑不得,心说师兄你是天然呆吗?怎么真的去切西瓜了?
吴邪开口叫住他:“诶,苏万,怎么就走了?吃口西瓜再走吧。”
苏万吓得立刻加快脚步,背着身摆手:“不了不了,师兄我有事先走了。”
他刚跑出门口没几步,就听到吴邪惊呼一声,压低声音嗔道:“你干嘛!他还没走远呢!”接着是黑瞎子的笑声:“怕什么,他又不会回来。”
苏万沉默地迈出门槛,对上黎簇疑惑的眼神:“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的,游戏呢?”
苏万揉了揉眉心,勾着黎簇的脖子往巷子口走:“我突然想起我PS5借别人了,咱们今天去网吧吧。”
黎簇打量苏万几眼,狐疑道:“你怎么了?为什么一脸吃了屎的表情?”
苏万白了黎簇一眼,把他搡开:“滚滚,你才吃屎!”
黎簇倒也不在意,勾着苏万的肩拍了拍:“那你是怎么了?跟爸爸说说。”
苏万再次沉默下来。两人走到胡同口,黎簇招手拦车,忽然听到苏万问:“你说,我师父跟师兄在一起了,那我是继续叫师兄,还是应该叫师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