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不可治愈的伤痛,没有不能结束的沉沦,所有失去的,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约翰·肖尔斯
“严胜哥,你今天看上去好像心事重重。”在严胜第六次打开手机,又焦躁地关掉之后,就连无一郎都意识到了严胜的焦虑。
“对不起,在听你演奏的时候走神了。”严胜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不安,抱歉地笑了笑,把手机塞回了口袋里。
明天就是比赛日了,无一郎的曲子已经练的炉火纯青了,严格苛刻如严胜也没能挑出什么毛病来,加上自从那次表演后就一团乱麻的思绪,严胜根本无法把心思全部集中在已经听了千百遍的曲子上。
“没关系,严胜...
“没关系,严胜哥本来就是出于好意帮我的。”无一郎安静地摇摇头。
“而且哥你为什么看上去比无一郎还紧张啊,难道是你明天也有演出吗?”有一郎放下平板凑过来,半是担心半是好奇地问。
原来有这么明显吗?严胜叹了口气,掩饰性地开口:“我没事,只是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明天也还有事要做,有点累了。”
严胜扭过头看了看门口的日历,视线随之停留在窗外,今天的夜空仍然晴朗,看不到月亮,却有无数星星在夜幕中闪烁。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严胜没有看见有一郎凑到无一郎耳边说起了悄悄话。两人好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般踌躇地开口。
“咳,严胜哥,有件事困扰我们很久了,我们,嗯,看到了前几天的新闻,就是那个,继国缘一出现在你的演出现场,我们想问,那个,严胜哥你是继国缘一的哥哥吗?”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严胜在他们面前一向亲切和善,但是问出这个问题还是抽干了有一郎所有的勇气。
出乎意料,严胜看起来已经预料到了这个问题,他转回头,一手支着下巴,那架黑框眼镜滑到了鼻尖,他平静而疲惫地推了推眼镜。
“是的,这果然瞒不过你们多久,毕竟是大名鼎鼎的缘一,推特上早就把我扒得干干净净了。”
老实说,自从严胜在那个晚上失态地喊着缘一的名字,从人群中挤出去,只看到门外黑漆漆的一片风雪之后,他也就预想到了自己平静生活的结束。
但归根结底,从他接受了无惨的邀请开始,他就该知道这是迟早发生的事情。
当天“继国缘一纽津酒吧”,“继国缘一爵士乐”等等若干词条就冲上了推特趋势榜,甚至是日本和英国两国的。
看来大家都发现我们私藏了继国缘一的宝藏哥哥。——童磨。
你还好吗?老大听童磨说了是你告诉的继国缘一,他很生气。——狛治
是谁让你告诉继国缘一我们的演出的???你这是引狼入室!——无惨
老大让我告诉你最近几天酒吧都不营业,我想他的意思应该是你可以随便来发泄你的情绪,如果你看到消息了的话,记得回复一下,我们都有点担心。——妓夫太郎
严胜一一地回复了这些消息,告诉他们自己没事,只是没有想好之后怎么办,需要静一静。
有无能狂怒的,有阴阳怪气的,有玩梗的,那条“这波是缘公好哥”让严胜都暂时性地笑出了声,但更多的,还是惋惜遗憾甚至是恨铁不成钢。
严胜丢开手机,步入阳台,雪已经停了,小镇仍然被一片雪白覆盖,初升的朝阳暖融融地照在严胜身上。
我该怎么办才好。严胜将脸埋进双臂里,在初春的寒风里打了个寒颤。
结果直到现在,严胜也没有想出个解决方法来。
“哇哦,所以继国缘一真的是你弟弟!!”有一郎兴奋地跳起来,“我之前就觉得你们长的很像,”
“哥,那我们不就已经见到过继国缘一真人了吗?”无一郎拉了拉哥哥的袖子。
“对哦,严胜哥,忘记和你说了,我们之前在你家门口看到了你弟弟。”
“哥,不是忘记说了,是他不让我们说。”
“啊,确实,是继国缘一他不让我们告诉你,严胜哥,你不要生气。”
严胜点点头,过了几秒,因为连续几晚缺乏睡眠的大脑才终于缓缓转动起来。
“什么?你们在我家门口见到过缘一?”严胜激动地瞪大了眼睛,一下增高的音量引来了时透夫人的注目也把面前的有一郎吓了一跳,“抱歉,我只是很惊讶,我没有生气。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我们当时不知道是继国缘一,他说他叫,嗯——”
“炭吉。”
“对,他说他叫炭吉,然后他来找你,因为你很久没有回家了,他说,呃,他不想告诉你因为不想给你带来负担?”有一郎绞尽脑汁地回忆了一会,颠三倒四地叙述了一下仍然残存的话语。
“算了,哥,我来吧。”无一郎叹了口气,像个小大人一样从钢琴凳上站起来,面无表情地开始叙述。
“继国缘一说你和他之间还在冷战期,他之前被保护的太好了,让哥哥承受了很多,他想要弥补…...”
当无一郎挺着自己的小身板,板着小脸毫无感情地棒读着缘一的台词时,恍惚间让严胜看到了幼时的缘一。
无一郎的叙述像是拼图缺失的最后一片,严胜突然想起了一周前公寓奇怪的闯入痕迹,想来恐怕也是缘一做的。
不过,想象缘一翻进自己的公寓,做些童磨口中的痴汉和变态行为,老实说,这画面颇有几分冲击性。
只是严胜不明白,既然缘一愿意千里迢迢地来到英国,愿意来观看自己的表演,又为什么要在最后离开呢。
“严胜哥,明天你会来看演出吗?”有一郎再度开口之后,严胜才发现在无一郎转述完缘一的话之后,他已经陷入沉思很久了。
“当然会来看了,怎么能错过无一郎的演出呢。”
“那继国缘一的呢?”无一郎冷不丁地发问。
“我…...”所幸手机传来的消息提示把严胜从难以回答的窘境中解救了出来。是无惨发来的消息,说是之前电影的配乐成品做好了。
又是缘一,严胜不无绝望地想。
在打发完时透兄弟,承诺之后会告诉他们他和缘一之间的故事之后,严胜回到自己逼仄的公寓,打开了无惨发来的文件,音乐一开始,就是满满的缘一的风格,换而言之,毫无倾向性的无风格。严胜无意识地跟着音乐打着拍子,严胜不得不承认在缘一的手下他的音乐能够得到最忠实的呈现,每一个重音每一个休止,缘一似乎都明白自己如此创作的思虑,与严胜自己所期待的成品一丝不差。
只不过……严胜敲击着桌面的指节兀地停下了,他几乎是不相信自己耳朵般地把音乐调了回去,严胜没有听错,缘一修改了他的谱子,修改了乐谱的最后一部分。这最后一部分事实上是严胜在看完原片后最先写好的部分,掺杂了许多严胜难以启齿的个人理解。在第一遍看完电影的时候,严胜就知道自己讨厌这个主角,他厌恶这种无谓的执着,鄙弃这种可悲的飞蛾扑火。
小人物就应该认清自己的命运,在谱下这一段时,严胜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这乐谱的未来演奏者,铅笔尖在白纸上拉出一条刺目的铅灰色炭痕,对于缘一这种天之骄子来说,这种苦涩恐怕是永远也无法理解的吧。
然而从不改变乐谱的缘一却自行修改了这一段,缘一将低音区的跨度加大了,添加了更多的和弦,在右手区增加了几个不协调的半音。
这些改变是很细微的,对于只听过一遍原稿音乐的听众来说可能都听不出差别,但是这些细微巧妙的变动将原本凄凉悲惋的音乐变得悲壮怆然,有如英雄末路,严胜看着屏幕上的电影画面,当主角每次扭过头看向身后的朝阳,他原本被阴影笼罩的脸被微微点亮,鬓角的发丝透出些朝阳的颜色,此时高音曲的音乐变得轻柔缓慢,然后随着音乐尖利的半音,主角转回头,将脸再一次埋进了黑暗中。
严胜咬住嘴唇,这听起来就好像主角在期待背后的一束光,期待有什么人能在他走向覆灭时拉住他。而这个突兀的半音敲在听者的心间,叫人扼腕叹息。
音乐结束了好半响,严胜仍木然地坐在椅子上,那些关于缘一的困惑并没有变得清晰,只是随着各种各样的回忆变得愈发混沌。
他是否在为主角的命运叹息,想要拉住他,想要成为他的一束光呢?
严胜再一次想起十五岁的夏天,绚烂花火下缘一红扑扑的双颊,那些原以为模糊不清的对话突然露出了一角。
“可惜只有这一次,只有这一瞬间。”他记起自己悄声的呓语。
而缘一只是靠近了他,他毛茸茸的卷发垂落在严胜的肩膀上。
寒风透过未关紧的窗吹的恣意,严胜不由得好奇时隔多年缘一的手掌是否还像过去一般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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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一拖着脚步走上了舞台,他像往常每一场演出一样向观众鞠躬,抬起头只看到下面黑漆漆一片,从昨天就开始的头痛变得更加严重了。
缘一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但他同样不是一个喜欢失约的人,这是他为什么还会来参加大赛的原因。
他重重地坐上钢琴凳上,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白黑相间的琴键比以往更没有吸引力。
就像上好了发条的机械一般,缘一按下第一个白键,手指自动随着脑海中跳出的曲谱开始演奏,缘一甚至都不太记得自己弹得是柴可夫斯基的哪一首曲子,不过哪一首都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手指在不同琴键上的改变罢了。
但哪怕现在脑袋在一抽一抽地疼痛,两三周没有练习过这首曲子,自己的心情更是像一片死灰一样死寂,他的手指的表演仍然完美无缺,每一块肌肉骨骼神经配合都天衣无缝,就像缘一过去每一场演出一样,他坐在钢琴前,灵魂却好像在另一个维度,冷漠而平静地看着自己的表演。
音乐行至第二乐章,缘一得空将落到眼前的刘海拨到耳后,习惯性地抬起头,往音乐厅右翼最边上靠出口的位置望了一眼。
下落的右手落错了琴键,按在了两个白键中央,在舒缓的间奏中,留下了一个极其明显而突兀的杂音。
而缘一只是瞪大了眼睛,他没有看见台下观众吃惊的交头接耳,摄影师兴奋地凑近舞台,他也没听见台下窃窃私语,和已经完全由自己的肌肉记忆接管的手指弹出的速度加快了的音乐。
在最边上的椅子上,那个缘一每一次演出时都会下意识寻找的位置,消失了四年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那里。
继国严胜,前倾着身子,认真地望向缘一的方向。
兄弟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就像上一次在酒吧里一样,只是缘一明明看到了哥哥僵直了身子下意识想避开缘一的目光,却在扭过头一瞬间又定住了甚至微微抬起头,让交缠在一起的目光变得更加难以阻挡。
缘一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弹些什么,他的脚机械地踩着踏板,双手无意识地游走在琴键上,他挺直了腰,因为这样可以越过钢琴看得更远更清楚。
那会不会是自己的幻想?缘一紧张地不敢挪开自己的视线,生怕他眨一眨眼哥哥就会消失。
但是继国严胜仍然坐在那里,脖子上围着厚厚的围巾,把他的表情遮的严严实实,这一次他还是没有主动移开视线。
严胜忽然抬起一只手,指了指下面。这是个很熟悉的动作,每当缘一盯着一个方向太久,换言之看哥哥太久,严胜就会在台下提醒。
“你不能老是看我,你的音乐是给弹给所有的观众的,你应该更专注于你的钢琴或者台下的其他观众。”在一次演出后,耳尖泛着红的哥哥避开他的眼睛曾这么告诉他。
被惊讶和激动推开的理智终于部分滑回原位,背后交响乐团的乐声和自己手下奏出的钢琴声穿过混沌的大脑变得清晰起来。
啊,我是在弹琴啊。缘一忽然明白过来。
柴可夫斯基的钢琴第一协奏曲,比赛时的常规曲目,也是相当有名的柴可夫斯基钢琴代表作,第二乐章是相当舒缓的抒情间奏曲,悠长的长笛声与轻快的钢琴相伴相随,让缘一想起曾与哥哥一起在乡间度过的简单而又美好的日子。
小提琴伴着长笛轻柔地结束了第二乐章,缘一抬起头,几乎是有些害怕地望向哥哥所在的位置。
严胜已经把围在脖子上的围巾解开了,即便隔的这么远,缘一仍能看到大厅碧丽堂皇的水晶吊灯在哥哥眼镜上印出的倒影,显得镜片后暗红色的双眼熠熠发光。在注意到缘一的目光之后,嘴角甚至扬起了一个轻柔的弧度。
“你走之后我看到你哥哥很着急,说不定你去和你哥哥谈一谈,问题都能引刃而解呢?”也许炭吉说的没错,在如此失败地从哥哥面前跑开之后,哥哥仍然愿意来到他的面前,缘一低下头望着眼前的钢琴,突然意识到它原来有这么多琴键,有这般广的音域。
他现在可以听到了,指尖敲击琴键时的咔哒声,交响乐团融洽和谐的伴奏,他甚至听到自己的心脏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跳动,在他耳边轰鸣,随着指尖的每一次击键颤动。他也可以看到前面指挥激情的舞动着手中的指挥棒,看到自己的汗水从额角滴落砸在琴键上,看到观众掩着嘴瞪大的眼睛,看到他们脸上无法掩饰的喜爱,并不是他以前从未看到过或者听到过,只是好像一扇玻璃幕墙轰然倒塌,嘈杂的世界席卷而来。
缘一的手指落在最后一个白键上,他喘着气,有些摇摆地站起来,大厅一片寂静,随即如雷般的掌声灌满了整个大厅,观众们站了起来,每个人脸上都是惊喜和满足,好像见证了王者的重生,哪怕缘一的错音注定了他已经无缘第一。就连一向对缘一要求苛刻的学院教授,坐在评委席上的老太也站了起来,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赞许的微笑。
缘一站在舞台的中心,俯视着台下的观众,扫过他们热烈而幸福的微笑,消失已久的悸动再一次骚动起来,他想起来他第一次正式地坐在钢琴面前的情景,想起七岁生日时的宴会,在德彪西的《月光》流淌下,每个客人如痴如醉的表情,想起病重母亲苍白的脸上涌起的幸福的红晕,想起哥哥,失落的表情被惊喜点亮,瞪大的双眼里只有他的身影。他也想起演奏后的哥哥温暖的拥抱,暗红眼眸隔着泪光,在他耳边说:“缘一,你也喜欢钢琴吗?”
被冰封的自我破土而出,他拉起哥哥前一天为了陪他玩而受伤的双手,学着像哥哥每次安慰他时那样,笨拙地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嗯,哥哥,我想和哥哥一起弹钢琴,一起成为最伟大的钢琴家!”
当时的哥哥是什么表情呢?缘一放任自己的目光停留在大厅的角落久久驻留,已经不再是少年的继国严胜和其他观众一样鼓着掌,目光从未离开缘一,在接触到缘一的目光后,向他点了点头。
缘一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怎么样的,他好像漂浮在天空之上,醺醺然头重脚轻,当他从这比云朵还轻柔的眩晕中清醒过来时,大厅已经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都扭头看向了严胜的方向。
红晕攀上了严胜的脖子,他扭过头,动作决绝地转身走向门外,只是在踏上楼梯时踉跄了一下,几乎像是落荒而逃了。
“对于你哥这样变扭的人,你就要冲上去一举拿下。”蝴蝶忍的话在脑海中浮现的时机恰到好处。
缘一用一秒钟完成了鞠躬,五秒钟冲向了后台,二十秒钟从后台冲向了出口。
现在,距离缘一大喊着哥哥,从背后将阔别了四年的哥哥拉入社死的怀抱,还有三十秒钟。
END
我知道我应该再改改,但是我真的改不动了
*看了解包结局有感,写点狗血的。阿斯代伦X善堕邪念。
*解包结局:飞升之后,倘若你跟阿斯代伦分手,他会想要挽回你,但拉不下面子。
衍体把最近的小报拿给我。我看了一眼,扔到桌上,一言不发,衍体立刻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我挥手打发了他,又拿起小报,脑门上青筋直跳。
上面写着诸如“吸血鬼领主和他恋人第一百零一次吵架”,“见不得阳光的爱情何去何从”,“博德之门美男子排名”一系列荒谬八卦,一看署名“罗瓦”就知道是瓦罗披马甲写的东西。
是的。在亵渎仪式完成后,虽然伟大的圣武士翻脸不认人不肯接受永恒的馈赠,但我们还保持着一些私下的、隐秘的关系。表面上所有人以为我们已经闹...
是的。在亵渎仪式完成后,虽然伟大的圣武士翻脸不认人不肯接受永恒的馈赠,但我们还保持着一些私下的、隐秘的关系。表面上所有人以为我们已经闹翻,影心甚至还去劝圣武士:沉湎于邪恶力量的吸血鬼已经不会回头,还是让我们继续往前走吧。结果当晚他就跑来找我,满嘴支支吾吾,我怒不可遏把他干了一顿,边干边骂:别以为我不知道那群男的女的都惦记着你的屁股……圣武士满脸通红想否认,我说闭嘴吧,别在我床上提别人。
圣武士怒道:他妈的这不是你在提吗!
我没理他,把他干得神魂颠倒满眼是泪。在床上总是技术更好的那个人说了算。
但他还是咬死不肯接受我的馈赠。那之后我们陷入单方面的冷战。一方面是我放了狠话骂他不配让他滚,一方面他好像完全无所谓,根本没看出这是分手宣言,每天仍然死皮赖脸地给我送花送礼物,还把从钢铁泰坦那儿搜刮的天界长弓塞我手里。
我说不要,盖尔立刻说那你给我,我一把接住弓假惺惺地笑道:
不要把你对我的偏爱在人前展现得这么彻底——你个法师又用不了。
圣武士看起来蛮开心的,拎着剑就走了。我在后面冷冷看着他,心想这小子恐怕不是真傻,只是在装傻。就算丧失记忆,他也是那个一手炮制至上真神计划的前巴尔后裔,手上染过的鲜血说不得比卡扎多尔还要多,哪怕纯正吸血鬼也会为他的邪恶发怵。
他就像一条改邪归正的野狗,信奉誓言,有时候甚至会露出几分充沛天真的傻气,但是野狗毕竟是野狗,为了生存,它能伪装成任何模样。现在他就伪装成一副单纯的模样,忠诚而真挚地爱着我——只除了接受我的转化。
后面又有一次他半夜溜过来,我说大半夜的做什么,他说带你去看个惊天大秘密!我以为又能窥见某个大人物的阴暗面或是干点坏事,跟着他一走,结果他一路把我带到海边,跟我说:看,今晚的月亮很漂亮。
我抬头一看,月亮硕大无比,亮莹莹地洒在他面上。他的脸像一颗珍珠,散发着纯洁的光。吸血鬼永远喜欢漂亮的脸蛋和高贵的血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两种都有。我没说话,他凑过来,在我耳边仿佛秘密地说:阿斯代伦,我知道你已经习惯黑夜,但我想你恐怕很少停下来欣赏月光。他的呼吸也像珍珠一样温热,扑在我耳边。
我忍无可忍,把他睡了。
第二天他屁事没有一样走了,走的时候还在哼歌,根本没管我又一次提出邀请。那就这样吧。我冷漠地想。既然你决意装傻到底,自然也配不上永生的荣耀,从此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那天我暗下决心,要远离这条野狗。
之后我的确坚持了几天,盖尔跟他聊魔网,我不闻不问,威尔跟他跳舞,我暗中嗤笑,影心跟他摘花,我拍拍衣领。一切都稳妥地保持在冷漠的距离,而我的态度也非常明显:想跟我在一起,必得接受我的转化。
我短暂地体验过永恒,知道情谊是多么靠不住的东西。唯有权力是一条可控的绳子,能把你的意中人牢牢栓死,以永远接受你的爱恨。
我也知道野狗不会允许一条绳子套上他的脖颈。
结果又一个晚上,他故技重施,大半夜摸到我的床边。我半点不为所动,他却在我床头蹲下了,仰着头,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我,真挚万分,仿佛爱意能永存。我狼狈地闭了一下眼,他跟着就抓住了我的手:阿斯代伦,你最近怎么不理我?
他的手烫得像拢过火星。火星猝然钻到我的血液里,我浑身都在发燥,冷冷地回答他:我早已经告诉过你,我们只是旅伴。他歪着头,微微侧着脖子,好像浑然不知这对我而言是一种怎样的诱惑:我以为我们是伴侣。
当然不是。我断然否认。你没有珍惜机会,往后也不会再有机会。他一下露出受伤的表情,又眯了一下眼,有银色的光泄到他面上,原来是窗帘被吹起一角,漏进了月光。他像被月光刺痛了,手却不肯放开,只固执地攥住我,好像在自言自语。
盖尔说魔网里的两个人能心意互通,但我总觉得被窥视,远不及和你眼神相对的默契;影心跟我一起去研究植物,她说她往后的伴侣最好也喜欢植物,带回去给她爹妈种种花做做饭,我心想阿斯代伦不会做饭也不喜欢植物,我倒是可以为他尝试一下;威尔畅谈跟他父亲交流的感想,并假装不经意地提到某个贵族小姐的闺名,我看他俩也许有戏,又禁不住想到你……
对了,顺便一提,他们没有惦记我的屁股。你不要以讹传讹,影响队友感情。
但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们的嘴唇已经黏在一起,怎么分都分不开,我的手已经握在了他的腰上,简直抽不回去。我勃然大怒,他却甜甜蜜蜜地凑上来,咬住我的舌尖,眼角氤出迷人的笑纹。
阿斯代伦。他说。我真爱你。
骗子。我听见有一簇火星在嘶吼。但更多的满足感排山倒海而来,压得我无法反抗。
第二天瓦罗窜来了营地。他神神秘秘地将我们一番凝视,最后悄悄写了点什么,塞给圣武士看。圣武士坐在床头,一条腿支着,笑得合不拢嘴。我刚刚走过去,他就警惕地拢起手里的报纸,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我就知道必定有事。
果不其然不久后路过下城区的一个小巷,影心率先停了下来,指着墙上贴的一张小报,神情复杂地问:这是什么东西?
我过去一看,是花花新闻下流小报,上面夸张地描绘了某个吸血鬼和某个巴尔后裔的血腥爱情故事。盖尔摸着下巴对其中用词之热辣表示赞同,圣武士拔腿就想走,我克制地把小报撕下来,看了一眼署名,罗瓦,露出个阴森森的笑容。
当晚他就被迫把一切都交代了,边被操边咬我的舌头,把我舌尖咬出血来。他混着血吐露他跟瓦罗的一些阴谋。也算不上阴谋,无非是瓦罗想改换风格写点八卦,得了他的授意,把我俩的事一通胡搅蛮缠拿去练笔。据他说,这些八卦小报一经发售就大受欢迎,颇得下城区女性喜爱。我要被气得吐血,也认清了一件事,巴尔后裔跟其他贵族截然不同,根本不懂得维持名誉上的优美。
说话间他把我的血咽进了喉咙。
那天晚上我再一次告诉他,倘若你已经接受了转化,这一点血就足够你变成一个真正的吸血鬼,从此你既拥有永恒,又被我拥有。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接受我。前巴尔后裔闻言微微笑了起来。
也正是那一刻,他骗子的本性暴露无遗。
阿斯代伦,我从来没有考虑接受过你的转化。倘若你对此感到害怕,担心我会离开,会再度抛下你一个人,那你大可放心。我对我的誓约发誓,我会永远爱你。
我眯起眼睛。月光是塞伦涅的象征,但此刻却像预示着莎尔降临,我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清楚他是一个骗子,却始终看不出他到底在哪里撒了谎,只能全盘否认:你的行为会比你狡猾的言语更具有说服力。如果你真的爱我,就接受我。
我不能。倘若我接受了你,你也必定会后悔。
这取决于我。
哎呀,亲爱的阿斯代伦。主脑已经除尽,博德之门尽在眼前,自由和光明同时赐福于你,何必拘泥于那一点血脉上的关系?跟我的血脉产生关系绝不是什么好事,我想你也清楚。
你满嘴花言巧语,倒让我怀疑谁才是那个真正的游荡者。你怎么能到现在还未曾破誓?
瞧你说的——破誓骑士是我的老朋友了。早在我记忆恢复的那一刻,他就告诉我,我已经找了他无数次。顺便一提,帮你完成亵渎飞升我也破了誓,花了一万金币才得以挽回。一万金币,阿斯代伦。一万金币。
我说得了吧,我帮你偷回来的金币就不止一万了。既然誓言对你而言是个随时可破的便宜东西,又自称爱我,那么要不然你的爱是虚假的,要不然你的誓约是虚假的。
你就非要——他眯起眼睛——抓住那点可怜的控制欲,没有那点东西你就活不下去是不是,阿斯代伦?你像条野狗一样,遇到一点食物就拼命撕咬,生怕有人给你抢走。
我冷冷讽刺:野狗?谁才是那只野狗,是我,还是一度被巴尔拴着脖子不放、现在又涎皮赖脸天天找我讨食的人?
这些对话毫无意义。无论是他还是我,都拼命想朝着目的靠近:他想劝说我放弃对他的转化,而我坚定不移地要转化他。我们是斗兽场的两只兽类,不止不休,只知道撕咬。因此这场对话只能不欢而散。
那之后,我们彻底撕破那层甜蜜的脸皮,时常争吵,为着各种各样的话题。譬如我让他见识吸血鬼领主的力量,告诉他拒绝了这一切的人有多么愚蠢,他翘着腿轻轻瞥我一眼,冷笑道,猜猜我现在是谁的神选?譬如他说今晚的星星真漂亮,我假笑道,也就只有无所事事的流浪狗喜欢看这种东西。
有时候我们也能达成共识。譬如在正义之间,我说正义的本质不就是杀死所有邪恶?他说对对,除恶务尽,全杀光。
我们对视一眼,两看生厌。
在营地里其他人眼里,我们是彻底闹掰了。
但恼人的是,隔三差五我们都会不知缘由地滚到一起。他的身体非常敏感,时常会露出难以承受的表情,在这一刻我能最大限度地在他身上攥取权力,他会眼眶湿润,嘴唇濡湿嫣红,对我无比顺从。
有时候我厌恶他到极点,时常在他身上造出伤痕,他也只是默默承受。有时候我又爱他到极点,在亲吻中甜言蜜语,他的眼睛会像狗一样湿漉漉,仿佛当真在乎。
他是个骗子。我不断对自己说。哪怕他的爱是真的,也必定在某个地方撒了谎,只是伪装得太好,叫我一时无法看透。
后来博德之门被拯救了,大家各回各家,每个人都有个不错的结局。我跟他也彻底分道扬镳,往后连滚到一起的机会都不再有。一想到这里,我的血液就发烫起来,像仍在被当初的火星灼烧。
我回到卡扎多尔的宫殿,把此地彻底夷平,不留丁点痕迹。我又在废墟上建立了新的宫殿,一切崭新高贵,适合行欢作乐。但一个雪天,他又来了。
亲手在自己父亲的坟墓上再建宫殿的感觉如何?他不无讥讽地出现在我的窗台。我听见自己血液沸腾的声音:
滚出去。
别这么易怒。他笑道。我也反抗了自己的父亲。你看,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俩是一样的。
他几乎有些恶毒,半点看不出当初那副可怜兮兮要我拯救他的模样。我厌恶地挥手,他立刻被关闭的窗户甩了出去。但一个飞行术,又让他悬停在半空,他扒着我的窗户不走,声音模模糊糊地传进来:
谁没有一个悲伤的家庭,阿斯代伦?巴尔是个变态,他要无数精细残忍的谋杀和断肢血液,把暴虐的思想栽种进我的脑子里,要我为他达成。*博德之门脏话*。而你呢,阿斯代伦,你就是个纯粹的混蛋,你答应了要拯救我,你现在又把我关在门外,就因为我不接受你的转化?那你怎么不他妈早把我杀了,营地的那个晚上,你把我绑起来的时候,一刀就能解决我,何苦现在来凌迟我?
卡扎多尔真是对你影响深远啊——吸血鬼一脉相承的自私跟权欲。你说得对,每个吸血鬼都是怪物,除了攥夺权力玩弄人心没别的事可做,或许你还要加上一点,“杀了所有敢在你面前提到卡扎多尔这个名字的人”。
我听到自己牙齿咬得咯咯响的声音,继而轻柔甜蜜地说是吗,那你做好准备,我要来杀你了。
窗户打开的一瞬间,大雪和他猛地扑了进来。鲜血四溅,他的肩膀被我的手臂贯穿,而他一把抱住了我。阿斯代伦。他不知疼痛一般,面上雪和血混合,又纯白又肮脏,眼睛湿漉漉的像一条狗。阿斯代伦,我真想你。
我的手僵在他的肩骨里。
他的骨头太硬,我怎么也抽不出来,几乎怀疑巴尔后裔的身体构造是否有异常人。这期间他一直乖顺地等待,任由我的手指在他鲜活红润的肌肉和骨头里抽动,只是满脸煞白。直到我终于抽出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正要说话,就倒头晕了过去。
他的脖子光洁地裸露。
这一刻我能轻易转化他,正如此前鱼水之欢后他沉睡的无数次。只要一口,一切反抗、叛逆、逃跑和争吵都会消散,他会永恒地属于我,爱将成为一桩不可否认的事实。
但我没有。为此我唾弃了自己一百年。我只是为他治疗,然后躺在他身边。他血液的气息让我浑身滚烫,而风雪不断地从窗户的破洞吹来,默默地落满窗沿。
第二天他醒过来,开始忏悔:我不是有意伤害你。
我捏住他的脖子:你想被我拯救?
他真诚而警惕地看着我。我说,你已经是耶格的选民,巴尔再不能影响你,你已经不需要我的拯救……正如我也不再需要你。亲爱的。
他看着我,昨晚的恶毒和如今的真诚像雪花一样混在面上,善良又破誓无数次的黑骑士陈述道: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这点丝毫不假。
我问他,何以见得。
他只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我厌倦于向他提出邀请,于是也沉默下来。
自那以后我们就维持着单纯又彼此憎恨的身体关系,再不说一句话。有时候他眼里的情意能烫伤我,有时候他的恶毒又像暴雪般袭来。我也渐渐明白了他那天的意思:假如我们当真是两条野狗,那只能互相撕咬着活下去,谁也离不开谁,但谁也无法当真相信谁。
有一次他消失了很久,不知所踪,我以为他死在了外面,他却带着好酒回来。就算是吸血鬼也少遇到这样的好酒,他说他绕着整个剑湾找了一圈,终于找到这瓶酒,请我来喝。那是很久之后我们终于再说话,但只那一句,之后只沉默地喝酒,再好的酒也醉不倒我,却可以轻易醉倒他。当晚就在他淋漓的醉意里,他反复说停下来,阿斯代伦,你他妈要把我弄死了……他先是醉醺醺地哭,又苦苦地哀求,最后只能凄惨地承受。他可怜的身体呈在我身下,奄奄一息。最后他抬起手来,虚弱地抚摸我,别生气,阿斯代伦。他说。我爱你。
我慢慢收起露出的獠牙,闭上了嘴。
如果他是我的衍体,我能随时随地知道他的去向。哪怕他消失一天,一年,一百年,我都能知道他的行踪。这个狡猾的骗子,一边渴求我的拯救,一边又从未把拯救的绳子递给我。他把自己吊在悬崖边上,随时可能坠亡,而我只能看着。
别。他虚弱地说。别动了,求你,你真要弄死我了……算了,你要弄死就弄死吧。
第二天他久久不醒,久到我真想给他来一口,避免他就这么死了。他睡了足足一天,终于醒过来,看到了旁边的我。
我的宫殿富丽堂皇,我的衍体成百上千。他盯着那些恭敬的衍体看了一眼,嘀咕道:我宁愿死也不要再当谁血脉的奴隶。
那你就去死吧。我轻柔地赞同。
他笑了一声。似乎为我承认了“奴隶”二字而高兴。那是我们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与此同时,瓦罗的小报办得如火如荼,他是八卦的一把好手,或许应当改行去写艳情小说,每一次新报都能把那些子虚莫有的爱情故事写得栩栩如生。后来有人告诉我瓦罗早就不写了,接手的是他一个小徒弟。小徒弟源源不断地产出小报,每一张都放在我卧室的深处,在小报的故事里,我和他拥有无穷无尽的真心。
一百年后,小徒弟也有了自己的徒弟,徒弟也有了自己的徒弟,代代沿袭下来,个个混出了头,不用再写花边小报来博噱头,报社也摇身一变成为严肃新闻。但为了纪念一位英雄的去世,别出心裁的吟游诗人决定给当年的小报补上一个结局。身为耶格的选民,本该不死不朽,他却主动选择如凡人一般死去,多么具有话题性。
她想方设法弄来了我宴会的邀请函,冲了进来,在被衍体扔走的前一刻递出一张泛黄的报纸。
报纸上面,英雄眺望远方,笑意轻柔,守望着博德之门,光明得不见丝毫阴霾。我让衍体放下了她,她于是滔滔不绝地在我耳边宣讲她的计划,包括如何书写我们伟大的爱情,如何讲述英雄令人悲伤的逝去,如何让我这个未亡人发表感想……我没有再听进去,只看到那张报纸的最底部,一个艳情故事的结束,一段几十年前臆想的结局。
“野狗和野狗应当一直在一起,倘若只有一只野狗,势单力薄,只会人人喊打,但两只野狗混在一起就将团结成军,无论他们怎样仇恨和厮杀,都牢不可破。但如今我将要死去,吸血鬼,你该去哪里呢?”
“他死了。所有泥土和大雪扑了下来,盖在吸血鬼的脸上。”
火星熄灭了。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他骗术的高明之处:他说他爱我,并会爱到永远。
*飞升线。邪念曾经抵抗过,但最终向本性屈服。欺瞒熟练项。
*血腥描写警告。
一
男仆看到眼前的人影时浑身一颤,随即,分隔月光的窗棂的影子间传来清脆的破裂声。一罐被称为晚餐的血砸碎在地上,洇入地毯那猩红色的纤维之中。
他立刻下跪,任那些水晶碎片扎进他的膝盖。男仆涌出一股作呕的恶感,他心里清楚自己的死期到了,却又怀有一丝侥幸。因为眼前的是一个衍体——这座宅邸里唯一的衍体,除了至高无上的主人以外唯一拥抱永生的高贵的生物。但至少不是主人。
男仆匍匐在地上,将他那头在月光下苍白如雪的卷发埋在两腿之间,颤巍巍地开口,用最谦卑下贱的口吻请......
男仆匍匐在地上,将他那头在月光下苍白如雪的卷发埋在两腿之间,颤巍巍地开口,用最谦卑下贱的口吻请求衍体饶他一命。对方也许是沉吟了一会,也许是想仔细看清他的样子,顿了一会,然后叫他起身。
一丝凉气从他的后脖颈刮过,但他的脑袋没有掉下来,脖子也没有被撕成两半。他没死。男仆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传言或许是真的,这个衍体是一位好伺候的大人。
他于是壮起胆子看向那个衍体。他并不像吸血鬼,或是说,并不像当时将男仆领到宅邸的那些美丽妖媚、声如莺啼的衍体们。他靠在窗边,脸上、身上都有伤疤,穿着一件绸制的、像是法袍一样的长衫,眉头微微皱起,表情显得有些忧郁。他不美,这是令人惊奇的,因为主人是那么地钟爱美丽的面孔,转化一个容貌平平的凡人作为宠物不是祂的作风。
但衍体的衣领是敞开的,露出他脖颈上两道鲜艳的齿痕。那伤痕周围的皮肤充血,在陷进去的两个小洞中心还能看到未愈合的鲜嫩的伤口,显然造成这痕迹的人丝毫没有让他掩饰的意思,反倒一遍遍不厌烦地加重这道烙印。另一边也有齿痕,只不过浅些,续着几道青紫的淤痕,一路蜿蜒地流向胸口的更深处。男仆已经人事,也知道他耳后的红印是来自粗暴的亲吻;只是衍体身上那堂而皇之的欢爱的残余令他脸红心跳,又心生颤栗:痕迹的主人显而易见。只是听到祂的名字,他的全身就因恐惧而瑟瑟发抖。
男仆来这座别邸侍奉只不过半月,从未亲眼见过主人和这个被获准生活在这里的衍体的尊容。衍体深居简出,几乎无法碰面。而他们,这些至尊吸血鬼虔诚的信徒,在未通过“考验”之前不被获准目视主人的脸,因他们身体不洁,出身卑贱,连瞻仰画像、雕像也是大不敬的行为。“考验”何时到来,内容又是什么,他无法得知。但是宅邸中的仆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每周都会有新的凡人孩子被送进来,又有人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负责押送的衍体们守口如瓶,不过他也能猜得出来:主人是喜怒无常的,那些不配获赏的倒霉蛋一定是死了。
“我曾听带我进来的大人说,那是主人的宠伴,最受宠的大人。但是,他总惹主人生气。我见过他的次数不多,但是我觉得你有点像他,你的鼻子、嘴巴,谁知道呢!也许等到主人厌烦他了,你便有机会讨主人的欢心……”
于是男仆忍不住多看了那个受宠的衍体几眼。也许是因为在朦胧的月光下,他一点儿也没觉得衍体和他有什么相像之处。男仆知道自己长得很美。他还是对高精灵来说未脱稚气的年纪,一头淡银色的卷曲短发经过精心打理,再加上一对晕着些嫣红色的甜蜜的眼眸,有人说过他像天使,也有人说过他像个讨人喜欢的恶魔。而衍体长着一张属于冒险者的脸,就像那种独自坐在旅馆里灌酒的剑客。发色不像、面容不像、举手投足更是天差地别。诚然,衍体有他属于自己的尖锐的魅力。可当男仆双膝淌血,一边啜泣一边抬头望他的时候,那张本就不精致的脸被一层随处可见的、善良的愁容所覆盖。
“走近点。”衍体对他招了招手,“站到光里来。”
男仆匍匐着向前爬了几步,将脸凑到光下。衍体认真地看着他。他目光灼热,一路像一个滚烫的铁轮似的,从他的双眸滚到鼻梁、嘴、下颌,最后那摄人心魄的视线像两把针牢牢地扎在他的红眼睛里。
衍体最终开口说道:“快走吧。收拾好这些……今晚不必再来。”
男仆听到这句话如蒙大赦,干透的嗓子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踉跄着起身,捧起血滩中的碎片,飞一般地逃进背后的黑暗之中。远远地,他还感觉衍体的目光徘徊在他身上。
而后此夜苦寒,噩梦连连。
二
又一个男孩失踪了,不过,佣人们也没有胆量探寻他的下落。男仆记得那是一个跟自己一起侍奉的精灵男孩,同样获准清扫主人和那个衍体的寝室。有人说他是获得了主人的宠幸,得到了新生的资格,为主人做事去了。
甚至都还没有人在这座宅邸里连续待上三个月!所以这种梦幻般的可能性也只是大家对慈悲的主人的一种想象罢了。男仆渴望永生,但更害怕主人。他变得更沉默寡言,担惊受怕。他时而想着,那个男孩一定是做错了什么,被割掉头颅扔到狗舍里发臭去了。然后他不禁想象起自己在枯草堆中被臭虫啃食的场景。这就是他的命运?那一夜,那个受宠的衍体看他的眼神中是否暗藏着一种怜悯:一种为注定的悲剧激起的垂怜?
男仆隐隐觉得抓住了一丝希望。受宠的衍体显然在这座宅邸里地位不低。主人几乎每晚都与他在一起,第二天早晨,他也从不费心去遮掩自己身上的痕迹。有亲吻、有掐痕、也有触目惊心的鞭痕。当为他更衣的仆人上前,他像这些东西从出生开始就长在身上似的自然而坦荡。而且作为证明,其他衍体觐见主人的时候总是对他毕恭毕敬,像害怕主人般怕他。
主人定然是很呵护他了,因为男仆觉得衍体自己并不是个很可怕的人。自从另一个男孩失踪后,为衍体送晚餐的任务就落到了他一个人头上。衍体似乎愿意可怜他,且对作为下人的他格外亲切。他端着那瓶血低眉顺目地进去,总是能看到衍体坐在床边把玩着手里的火星、让几盏蜡烛点燃又熄灭;或是靠在一把舒适高脚椅上一页页地翻着一本大部头的书。衍体十分和煦地向他道晚安,然后细细地打量他一番,称赞他精神不错。男仆从没见过那瓶血被喝干过,来收拾空瓶的时候里面的液体经常还剩一半。这对于一个吸血鬼来说好像禁欲得有点过分了。他小心翼翼地问是否这次晚餐的味道不好,衍体只是微笑着摇摇头。
“您、您该直接去问主人,大人。主人没有什么不知道的。”
烛光下,衍体侧颈上的牙印格外显眼。他靠在窗边正在写一封信——男仆不知道他的用意,主人从未允许过他有什么书信往来。听到这句话,他把羽毛笔丢到一边,把信纸塞进挂着一把小锁的抽屉里。
“阿斯代伦?噢……他不会告诉我这些。”衍体皱起眉头。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的眼神让男仆心头一颤,“不过,你真是个好孩子。”
只有衍体敢公然直呼主人的名字,主人似乎也并不介意。然而,男仆也隐约感觉到他们之间仿佛存在着一层薄雾般的隔阂。衍体与他愈发亲密,甚至愿意跟他讲一些“曾经”的事情。“曾经”并不是他所认知的“过去”,而是好像发生在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前的事情。那像是一些天马行空的幻想:衍体曾经是一座城市的英雄、一名嗜血的勇士,主人是他的旅伴,一个一心复仇的刺客,那时主人还不是世上最强大也最伟大的黑暗生物。男仆分不清这些事究竟是真实的,还是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被“囚禁”在这里的衍体的臆想。
说到这些话题时,衍体总是陷入感伤。他说自己再也不像从前那般锋利、年轻。男仆支支吾吾地奉承他英勇又风华正茂,衍体顿了顿,哈哈大笑起来。
“我?我一点也不年轻了。就算在你的种族来说也是如此。我已经困在阴影中很久,几乎不记得自由是什么滋味,不记得驱动我前进的力量曾是什么……哈哈,其实我只是把之前曾有人对我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说出来。不过在这世上我还有未尽之事。我手上沾了不少血,孩子,命运正斥令我赎罪,这也是我不愿对所谓神明卑躬屈膝的一种证明。”
“赎罪吗,我的大人?像……像您这样的人?”
衍体橙红色的眸中突然闪过一丝暴戾的红光,他的话戛然而止,用双手狠狠卡住了自己的脖子。他僵在原地,双唇徒劳地一张一合,仿佛卸了力似的从椅子上滚了下来,蜷缩在绣满金丝的地毯上。
男仆听到背后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接着是一道让他日夜无法安睡的死刑般的脚步声:属于一双华贵而有品味的刺绣皮靴。男仆连滚带爬地从凳子上摔到地上,像一只受惊的老鼠般缩到角落中,在阴影的主人面前五体投地。他想立刻咬断舌头去死,可他的余光看到那双皮靴越过了他,径直走向在地上不停咳嗽的衍体。他听到一阵衣物摩擦的声音。
“小情人。”主人的声音就像在唱一支情歌那样抑扬顿挫、又充满戏谑,“瞧你难受成这样,难道不知道我有多么在乎你么?你想和我开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又或许你太过饥渴,急于吸引我的注意。这我当然会慷慨地准许你了。”
随着利齿刺破肌肤的声音,衍体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很快又转为一声夹杂着快乐的含糊的呻吟。这样的动作定是重复过很多次,以至于开头的粗暴已能被承受的一方全然忽略。几滴血甩在男仆面前的地毯上,他将头缩得更紧,抖得像筛糠一般。
再开口,主人的声音带着怒意:“别挑衅我,亲爱的,没人敢在我面前提那只杂种沟鼠的名字。”
衍体被甩到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脚步声又响起了,这次像伴随死神的钟声,如惊天炸雷般停在男仆的面前。男仆能感到主人的利爪就悬在他的正头顶,可他连一句辩解的话也憋不出来。他感到眼泪不受控制地从七窍里喷涌而出,一丝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阿斯代伦,别杀他。”衍体一边喘气一边说。
“……什么?”主人的声音冷若冰霜。那只手离他的头顶越来越近……
“阿斯代伦。”衍体的声音很坚定,“别杀‘这一个’。”
男仆清楚自己死到临头了。衍体不该在这种时候表现出对自己的偏爱,显得他像妄图染指主人收藏品的一个狂徒。他的死法会比一开始、比所有人惨千倍百倍……他紧闭双眼,绝望地等待那超乎想象的折磨降临,可过了一小会,主人的气息竟离他远去。
“噢,噢。”那歌唱般的声音这次带着些刻薄,“所以这就是我的小宠物最新的‘小玩意’,嗯?显然,是我让你太寂寞了。抬起头些……甜心,你的品味还是一如既往地令人不敢恭维。”
“只是一个聊伴罢了。放过他吧。”
“我可以立刻杀了他,让这张庸俗的脸永远不必出现在你我面前,这个充满诱惑的选项可不是一般地令人愉悦。当然,我也可以贯彻我一贯的大度之风,让你这个小可爱拥有一点属于自己的‘小乐趣’。但是告诉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衍体往他的主人身边靠了几步。衣物与天鹅绒制的床帘轻轻摩擦,发出令人遐想的秫秫声。接着,唇齿极温柔地相接……一个人倒在床上,动作轻柔无声。再然后,男仆听见主人满足的一声喟叹,床榻边的灯火缓缓摇晃、遁入深影,月光砸在地毯下的大理石上,引出一串旖旎的、水滴交缠般的艳声。
男仆像一条虫一样覆行着,用尽全身力气安静地爬出了这片阴影。他像被狼追逐的孩子一样疯狂地跑着,迸出心胆俱裂的眼泪。他死里逃生了——不、不可能还活着,一定是死了!没有还活着的道理。他停了下来,瘫在石柱下。假如这不是梦,那么衍体真的轻而易举地救了他一命。他实在太害怕、太害怕了,他笑了两声,疯狂地咳嗽起来,然后把胃里几乎所有东西都吐了个精光。
三
男仆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的时候,才确定自己真的还在呼吸。
他捧着水瓶进入衍体的寝室时一句话都不敢说。房间里一直保持着舒适的温度,灯光稍显昏暗,衍体就躺在他一贯最爱的那把高脚椅上,小口小口地啜饮着一杯葡萄酒。他一抬眼,便看见衍体敞露在空气中的脖颈和胸口又添了新的伤痕。
男仆哆嗦着,立刻跪下了。衍体直起身,将酒杯放到一边,叹了口气。
“你一定是吓坏了。”衍体无奈地说,“好了,你是一个漂亮的好孩子,不适合露出这种表情。你在我身边总是胆战心惊的。这也难怪。你一定是觉得待在我身边会惹来杀身之祸。”
“我、我——我怎么敢这么想,大人?我怎么敢……”
男仆不住地磕头。衍体摆了摆手,示意他站起来。接着,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这该就是他总拿墨水修修改改的那一封了。男仆瞥见抽屉的深处还有很多封泛黄的信件。衍体拿起烛台往封口上滴了一滴蜡油,再往上签了一个花哨的名字。
“我记得和你一起侍奉的还有另外一个男孩,也是精灵。哦,别露出那副表情,每天都见的人我总是记得的。可怜的孩子,被吸干了血。你们一定很好奇他去了哪里……”
“我就知道他死了!是他自己作孽,主人杀了他……”
“不!”衍体回答,“那个孩子与我就和你我之间一样,诞生了纯洁的友谊,我引以为一种珍贵的陪伴。但是他跟我走得太近、太过亲密了……唉,是我害死了他。”
不是的,大人。不是你的错。不是这样的。男仆一遍又一遍喃喃着,却又不敢高声说出来。衍体看到他眼中的悲伤和犹疑,又叹了口气。片刻,他将蜡封已经干涸的信件交到男仆手里。
“你本性善良,又很胆怯。变成衍体的命运并不适合你,别白白送命。还记得我曾说过,我想赎罪吗?我希望你能替我去城外一趟,将这封信交给一个女孩。她也应当有东西要送还给我。我在你们主人的掌控之下,没法自己做这件事。请你帮我最后一个忙吧,然后我会送你离开这座宅邸。我会给你一点钱,足够你乘船,离开这个地方。你会很安全,阿斯代伦不会费心派人追捕一个突然消失的凡人仆从。”
男仆连忙伸手接过那封信。烫金的信封上草草地签着一行字:致亲爱的阿尔菲拉。
“您为、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大人?”
面对这个问题,衍体顿了一下,接着伸来两只冰凉的、结着茧子的手指,迫使他抬起自己的下巴。
“我没说过吗?你长得有点像一个人。只有一点,但也弥足可贵。说来可笑,我在你脸上总能捉摸到些许旧日的幻象。”
衍体将手指顺着他的脸颊往上挑,将他引以为傲的银色卷发笼去尖耳之后,微微一笑。男仆在衍体那对属于不死生物的红眸的盯视下几乎喘不上气。一边,衍体的秀发在烈日下反着光,洁净干燥;另一边,他修长的躯体的另一半完全没入阴影之中,显出一种不平衡的画面感。那一瞬间,男仆觉得衍体的话语穿透了他,在对着已不存在的什么东西低声密语。
“亲爱的,我第一次试图杀你的时候,你说会拯救我。看,你现在多傻气……”
男仆揣着信一路小跑穿过庭院,大门前,有一个潜伏在阴影的衍体正等着他。还没等他结巴着想好脱身的理由,对方苍白的双唇中像是例行公事一般吐出一句话。
“你是送信的?”
男仆吓了一跳,但那个看上去像是侍从的衍体好像没有为难他的意思,便只得点了点头。来到这一步,他才想起自己并不熟识出城的路,也不确定送信人目的地的准确位置。然而看他点头,那个衍体似乎就已知道他的目的,开始一言不发地在前方带路。
侍从走得很快,行色匆匆,在黑暗的小巷中穿梭。男仆上气不接下气地追在他的身后,心中充满了疑虑,却又不敢发问。若是主人看破了他们的小秘密,要处死他大可早点动手。也就是说,这个衍体不是主人的人?可是除了那位大人,又有哪个衍体敢违抗主人的意思?
他胡思乱想着,侍从停下了脚步。眼前是一个破败的牛舍,用积年的稻草铺成,只能堪堪挡些风雨。牛舍周围很干净,男仆觉得奇怪,因为他还在故乡的村庄生活时,养动物的草仓周围总是遍布着动物皮毛和粪便的臭气。但在这空气中,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奇怪的腥味,像是什么带有浓烈气味的东西没洗刷干净的味道。牛舍中隐隐能听到一阵琴声,细若游丝,时断时续,弹得很差,也早已不是时兴的曲调。
侍从在背后推了他一把:“去吧,还等什么?你不是要找那个吟游诗人吗?”
男仆结巴着说道:“我是奉命来,我要找一个女孩,叫阿尔菲拉……”
侍从不耐烦地答道:“就是她了。我们的大人仁慈地将她安置在这里。还不快去?”
男仆感到心跳漏了一拍。这么说,主人早已知道这一切,甚至还把那位宠伴记挂着的人圈禁起来玩弄,而后者则一直被蒙在鼓里。而他竟妄想自己逾矩的行为能超脱主人的掌控,又会受到什么残酷的惩罚?衍体冰凉的目光在他的背后打转。事已至此,他逃不走了,只能寄希望于寄信人像上次一样,救他一条小命。他硬着头皮推开了牛舍的门。
草舍内的气息扑面而来。一推开门,男仆就明白那道奇怪的腥味是什么——那是血和内脏被晒干后,在太阳的灼烤之下发出的臭气。荒芜的枯草和黄土上泼洒着一道一道已经干涸的血迹,还有丝状的、黝黑的黏糊糊的组织物,让他几乎立刻就吐了出来。在一片狼藉中,靠着干草堆的最深处,蜷缩着一个身穿吟游诗人服饰的提夫林女孩。她面容姣好,看上去还是少女,身上的服饰布满风尘和血渍,但看得出来造价不菲、曾经精致漂亮。那女孩惊恐地瞪着他,牙齿不停地打战,显然已害怕到了极点;但是她伤痕累累的手还是断断续续地拨弄着一把破旧的里拉琴,好像一旦停止演奏,就会有灭顶之灾降临。他还看到,女孩的脖子上有两个被一次次扯开创口的齿痕。
男仆被眼前的诡异景象吓得说不出话来。那个提夫林少女直起身子,颤抖地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他如梦初醒,连忙将那封信递到她的手里。
少女缩回手,看到那封信上的签字,突然发出一声难以言喻的尖声大叫。她站起身,砸碎了那把里拉琴,在男仆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从身后掏出一把匕首,将弹琴的那只手像按一只死老鼠一样按在木板上,对着自己的手指狠狠地剁了下去。一刀,肉断骨连。一刀、再一刀……鲜血四溅。少女如同一个砧板前的屠夫,将自己的五指根根切断,软肉早已变成了碎末。她像感觉不到痛似的将那些手指捧起来,撒到目瞪口呆的男仆面前,声嘶力竭地大喊道:
“交给他!交给他!还给他!快啊!”
她用自己无指的手掌疯狂的抵着脑袋,试图将一头秀发撕下。男仆被吓得魂不守舍,连连倒退。身后的栅门被他压倒,他登时摔进了一个被干草包围的腥臭的空间里。一转头,一张惨白干瘪的脸正直直望着他。他惨叫一声,像被烫伤似的跳了起来。那不正是他的同僚,那个一同侍奉的精灵男孩……他的脸和露出的胸口都是青紫色的,隐隐开始腐烂的皮底凸出几道干枯的血管的痕迹。再往下看,他被人开膛破肚,肠子被胡乱扯了出来,内脏搅得一塌糊涂,就像一只野狗曾在他的身体里撕扯,寻找最为美味的部分。杀他的人绝不仅仅是为了吸血。他几乎可以想象到一个野兽般的凶手跨在那男孩的尸体上,心花怒放地寻找撕扯的角度。男孩尸体的背后,还堆放着一具具尸体的残肢。提夫林少女、不到八九岁的小孩、被打扮得像个教徒似的人类女人。他收拾过主人吸干的尸体,主人喜欢洁净,那些死人从来都是完整的……
他狂叫着、胡乱抓着地上的干草爬起身,向牛舍的出口不顾一切地逃去。守在门前阴影中的衍体一把揪住了他。侍从的表情十分麻木,用一种处变不惊的语气宣判了他的命运。
“快走吧。‘我们的大人’正在等你。”
四
窗帘被拉上了,寝室被一丝暧昧的幽暗所笼罩。其实今夜乌云密布,窗外本来也没有光。位于房间正中的大床上,血红色的缎面里伸出两只白得发青的裸脚,源源不断的鲜血正顺着小腿上方的深处流向脚趾。精灵男仆、不,该说是他所残留的躯壳软绵绵地躺在床上。那头标志性的银发浸在少年自己的血洼里,他的脸皮被撕扯下来,扔在一旁。那两颗蜜红色的可爱的眼珠,变成了两串被肉丝包裹着的血球,在地毯上骨碌碌地滚着。
邪念像一只正在饮水的巨兽,躬身跪在这具身体之上,将脸深深地埋入被他划开的温暖、柔软的肚皮之中。他已经学会如何最大限度地享受自己的天赋。他呼出一口气,露出尖齿,狠狠地扎进饱含琼浆蜜液的血肉之中。一阵从内而外的满足感从喉咙爆发到脚梢。
门被谁推开,又轻轻关上了。邪念没有抬头。来人发出一声夸张的叹息,将华丽的外袍脱下,好整以暇地一步步靠近他的身边。那对缀满刺绣的皮靴特意绕过了飞溅而出的内脏,吸血鬼嫌恶地啧了一声,接着像要了结什么糟糕的安可似的,轻快迅速地拍了拍手。
他的话音刚落,邪念僵了仅仅一秒,便温顺地抬起身来。并不是他嗜虐的欲望已经得到了缓解,而是因为一个衍体向来无法反抗主人的命令。他用蘸着血的手指仔仔细细地清理了一遍他脖颈上的齿痕,露出那道创口面向微笑的吸血鬼。阿斯代伦看上去很满意他的动作,于是俯身向前,将他轻柔地推倒在湿漉漉的床单上。
在他们双唇即将触碰的瞬间,邪念露出了獠牙。但那凶猛的一咬还未碰到对方苍白的肌肤就停住了,紧紧咬碎沾满血腥味的空气。
“哦,不不不。你忘了吗?先问、再咬。我们又不是不懂风情的野生动物。”
阿斯代伦将手指伸进他的嘴中,顺着他的獠牙深入。邪念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乖巧地任由他在口内动作。阿斯代伦明白,如果没有自己的命令,邪念一定会立刻咬断他的手指。可是此时他只能像一个最温柔的情人一样,用暖洋洋的舌头包裹着他身体的一部分。
“你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是吗?”阿斯代伦说,“你想杀人、想玩你那有趣的小把戏、演一出歌剧,这些我都可以满足你。可是看看你。清醒的时候,你惹人讨厌的本领简直是举世无双;可是你顺从本性、望着我的眼神又这么充满欲望。唉,我其实更喜欢你是你的时候,那样的反应更加可爱……”
他欺身向前,把身下人的身躯往前抱了一段,让对方的腰能舒服地靠在床头枕上。他吻着这个特殊的衍体,或者用他的话来说,“伴侣”,将手顺着呼吸的节奏往下方探去。过了一会,他的伴侣回应了他。邪念的双手轻轻环着他的背,让两人的胸口更加贴近。
“迫不及待了?”主人在耳边低语道,“我的爱,你大可以再发一会疯。”
伴侣顺从着他的动作,在浪潮中颠簸着,逸出几声低笑。
“……你知道我最喜欢那男孩的哪里吗?”邪念几乎是咬着他的耳朵,轻声细语道,“每次见他,我拼命地忍耐,不立刻把他那稚嫩的笑容撕碎。他的眼睛可真漂亮,阿斯代伦。就像你的一样。真是一双璀璨、傲慢的红宝石,在夜里看着我时那样的熠熠放光。噢,这只猎物我还想玩得更久,可是我忍不住想展示我为他策划的一场悲剧了。经典。你难道没有看得很快活吗?别担心,亲爱的,我为你也计划了一幕美丽的——”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吸血鬼掐住了脖子,那些词句变成了痛苦的呻吟。
“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小混账。”阿斯代伦将他压得更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说过,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永远活下去。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所以别说傻话了,小宠物。来,再告诉我一遍你有多在乎我,多渴望我吧,你一定已经等不及让我知道了。”
邪念咯咯笑了起来,像一根被绷紧的弓弦紧贴在主人的身旁。他张开嘴,一字一句地吐着那些音节。我——爱——你。再来一遍,更加流畅的,我爱你。我爱你,阿斯代伦。我很在乎你、无法离开你。你是我的一切。失去你,我也将不复存在。我是你的、我爱你、我爱你。对方吻他,啃咬着他,吮吸着他,从他的身体深处唤醒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快乐。
忽然,身上人的动作滞了一瞬。邪念睁开眼,看到阿斯代伦的脸正悬在他的上方,那对红眸中闪过一丝彷徨的犹疑。这抹神色在很久很久以前,一处营地的篝火旁,总是笼罩在这个吸血鬼漂亮的脸上。邪念抬起头,轻吻着那没有一丝皱纹的眼角。这一次,他没有露出尖牙。
“我爱你。”
一只手放开了,一只手便紧跟着缠了上来。吐息间只有血与血的气息。一条灼热的舌撬开了一片唇瓣,细致入微地舔舐着,就像在恳求另一半的讨好,将彼此引入湿淋淋的地狱之中。
完
summary:他们都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超越伦遇到飞升伦的故事,非水仙,超越线已婚前提。
8k小甜饼。
——
1
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
但是:“别告诉我这东西还没人用过。”
“哦怎么会呢?”她笑得甜甜蜜蜜,“我和盖尔测试过几次,都没什么问题,现在我们想看看对非施法生物的效果。”
“你和盖尔——”我气结,...
“你和盖尔——”我气结,“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亲爱的。”
“密斯特拉在上!”她大笑,“这你也要吃醋吗?伊尔明斯特和塔拉都在呢。”
“这两个没一个是省油的灯,”我冷笑,“伊尔明斯特就是个老糊涂,而塔拉巴不得四脚两翅地欢迎你去盖尔那。”
我开始阴阳怪气:“而我又该怎么办呢?毕竟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非施法生物’。”——甚至算不上“生物”。
她看了我一会,发现我好像真的在生气,于是有点讪讪地凑过来,亲了一下我的唇角。我努力绷着脸无动于衷,她温热的呼吸迟疑了一下,然后偏头咬上了我的耳朵尖。
“嗷!”我捂住耳朵,整个脊背麻了一下。
她小狗似的凑过来,得寸进尺地说:“不要生气啦,亲爱的阿斯代伦,你回来之后可以吸我的血。”
“几次?”我有些动摇。
“你想要几次?”
“五次。”我喜滋滋地说。
“想得美,最多两次。”她翻了个白眼,顿了顿,又说,“不过可以奖励你一个美妙的夜晚。”
这不错。
我满意了:“我要看你穿那件红色的,还有项圈和奶油。”
她脸红了,然后对我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如果再多说一个字,我不介意用我的拳头亲密接触一下你的鼻梁——毕竟你知道,我俩的力气其实差不多大。”
做人需要见好就收,做吸血鬼也是。我闭嘴了。
被传送门运输的感觉一点都不好,一言以蔽之,就像把你装进魔药瓶里晃荡几十个来回,再被宝箱怪哇一口吐出来一样。在我强忍住恶心稳住身形之后,我发现一切如常——博德安的雕像依然平等地用鼻孔对着每一个人——我只是被从博德城的一个街区传到了另一个街区。
……就完了?这跟普通的传送门也没什么区别嘛。我挑眉,转身打算回去告诉她这个不幸的消息,但当我回头一看——传送门消失了。
干干净净毫无痕迹,跟从来没存在过似的。
好吧,现在看来我要自个走回去了。
……事情就是从这里开始不对劲的。
2
在我第七次抬头确认门牌号的时候,很不情愿地确定了一个事实:我好像在博德城里迷路了。
这也太离谱了。
这座城市是我跟她看着重建起来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栋楼房都熟悉。不熟悉的要么是禁地要么是违建——鉴于连安苏巢穴我们都摸进去过,所以基本只能是后者。但我再一次确认这个乱糟糟得像是被人踩了一脚的矮人酒馆顶着我家的门牌号的时候,还是感到了一种迷惑。
这应该不算是魔法的一部分吧?法师的事情我不是太懂,但显然不包括“把家变没”这一情况。
博德城里什么时候有了宵禁?
我这么问了,对方用一种“你是从利文顿来的吗”的眼神看着我:“如果你听闻过博德之门重建后每晚关于不死生物袭击的案子,就不会这么问——好了先生,请配合我们的工作,夜晚还很漫长呢。”
说实话,我的第一反应是那七千个兄弟姐妹是不是失控了,第二反应是迅速反思了一遍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诚然我偶尔会在深夜里出门加点餐,但我一向很有分寸——某个倒霉蛋几天的头晕目眩在偌大的博德城里就像一滴水落进海里一样掀不起丝毫涟漪。但这些士兵口中的显然不止于此。
我还想问些什么,但我终于听到了自我走出传送门之后第一个熟悉的声音,来自年老的女德鲁伊:“阿斯代伦,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哦,贾希拉。我端起笑容转过头:“见到你真是件好事,能否为我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
士兵认出了这个高阶风琴手,向她尊敬地鞠了一躬后离开了。但贾希拉抱臂看着我,目光很沉,嘴角抿起,神情里有一种成为队友之后就甚少见到的嘲弄和冰冷:“我以为你已经腐烂在那座城堡里了。”
我:?
她继续说:“我不知道你今晚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是你那些衍体引诱回去的猎物不符合你的心意,还是单纯想亲自来制造一场屠杀?”她冷笑了一声,“但你今晚遇到了我,真不走运。”
她的语气里全是刀子,我也失去了伪装的兴趣:“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贾希拉。”
“如果你指的是我那七千个兄弟姐妹——我从未要求他们为我做过什么,当初我提出让他们去幽暗地域时你可是双手双脚赞成。”我感到一种全世界都好像在和我作对的烦躁,“塔夫在哪?我要去找她。”
但她忽然安静下来。
年老的女德鲁伊沉默了好一会,再开口时那些敌意突然从她的声音里褪去了:“……你是谁?”
这一刻怪异感达到顶峰,我终于意识到那扇传送门绝不是把我从一个街区送到另一个街区这么简单。我看着贾希拉,最终战役之后我的爱人与她仍时不时联系,拉上影心一起逛街,买些姐妹同款的小饰品——但这个贾希拉身上没有任何我熟悉的东西。
我皱着眉头,终于得出结论:“……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贾希拉。”
“你也一样。”德鲁伊轻声开口,“因为那七千个衍体早就已经死了,在你选择飞升为吸血鬼领主的时候。”
“而她也早就不在这里了。”
3
人的选择会衍生出无数个结果。
我记得她好像在某个黄昏给我讲过,脸上充满了法师面对未知的眉飞色舞,平行宇宙、命运和因果论的词汇流水一般从她的唇瓣里飞出来,流经我的大脑变成毛茸茸的困意。我支着脑袋频频点头,心里想的是连瓦罗都写不出这么离奇的故事。
现在故事成真了。
“……但她怎么就和我分手了呢?”我抱怨,“即使我选择飞升,我也肯定最爱她。”
“哦?”贾希拉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包括让她下跪叫主人的爱吗?”
还有这种事!
我没声了。
“其实我不知道那时候的你在想什么。”她说,“气走她然后变成一个混蛋,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我默了一会,然后决定钻空子:“这你不能问我,毕竟我可没做过那些混账事,你得问,嗯,另一个我去。”
她看着我,良久轻轻叹息:“如果……算了,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
她站起身:“我可以帮你联系盖尔和伊尔明斯特,找到把你送回去的办法,但我希望你也能帮我一个忙。”
贾希拉这个混蛋、自私鬼,毫无同理心的老女人。我在心里咒骂了一万遍,使劲甩了甩撬锁撬得发酸的手腕。卡扎多尔旧宅的地皮像被犁了一遍,新起的城堡无论是式样还是风格都与原来的大相径庭——就好像拥有者要向全世界宣布卡扎多尔已经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不论如何,关于这一点,我很赞同。
城堡里的衍体数量比我想的还要多一些,神情空茫地徘徊在走廊和大厅。我皱着眉头忍耐连熏香都无法掩盖的陈血气味,用了从蕈人王那顺来的斗篷一路潜行。
这里和卡扎多尔宅邸的唯一相同之处,是都有一个空间巨大的地牢,我从升降台走出去的时候,细弱而连绵不绝的哭声像潮水一样向我涌过来。
我头都要炸了。
地牢里还没来得及被转化成衍体的人质看见我的脸之后连哭都不敢哭,一个提夫林小孩透过牢笼的缝隙紧紧盯着我:“你就是抓我们进来的那个恶——”
他被身后的大人死死捂住了嘴。
我感到心烦意乱,并不想过多解释,一边撬锁一边随口说:“是是,而且我最讨厌吵吵闹闹的提夫林小孩,再吵待会就第一个把你咬死。”
他一脸恐惧地噤声。
但另一个细弱的声音响起来,金发的半精灵女孩怯怯地看向我:“你看起来……和他不一样,你是他的兄弟吗?”
……所以有些时候我很讨厌半精灵,他们敏锐得好像长了八只眼睛。
咔哒一声,锁开了。
“其实我是一个变形怪,”我一脸严肃地开始扯谎,“这个城堡的主人有一张完美的脸(我重读了‘完美’两个字),所以我盗用了他的形象。别误会,救你们出来不是因为什么无聊的同理心,而是因为我做了一场不得不做的交易。”
顿了顿,我想到地面上那些衍体,又说:“从升降台上去一直往左走,第四扇门是一条隐蔽通道,锁已经被我撬了,开门从那走到头就能出去。动作快点,也别出声,把那些衍体引过来我不负责。”
那些人质看着我,慎重地点了头,但在我来得及转身之前,我听见升降台传来一声代表启动的轻响。
4
……
一个胆大包天的衍体。
那是我看到他的第一想法。那个无耻的、顶着一张和我一模一样脸的赝品站在人群中央,朝我转过头时眼睛微微睁大,然后露出一种我极为熟悉的笑容来。
“我不想惹麻烦,”他说,连声音都伪装得和我相差无几,“但这是我不得不做的事,不如就当没见过我如何?反正你一城堡的衍体很快会再为你抓来人质的,不是吗?”
说不清我那一刻的怒火从何而来,大脑嗡鸣,沸腾的怒意从脊柱烧到眼眶,我目眦欲裂:他——怎么敢——把我的脸——安在一个衍体身上?!
“不错的变形术,嗯?”我怒极反笑,一步步走近他,地板在我的怒火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开裂声,磅礴的黑暗弥散开来,“但是——衍体,谁给你的胆子冒充我?”
地牢火光明灭,那些人质在吸血鬼领主的威压下噤若寒蝉,我在落针可闻的死寂里等待他的回答,而无论那个回答是什么,我都会立刻撕碎他的喉咙。
也许过了几秒,或者十几秒,我听见一声厌倦的叹息。
“无聊的问题,无聊的说话方式。”他说,“你被卡扎多尔夺舍了吗?”
——轰!!
我的语气阴郁至极:“我会让你后悔在这个世界出生,衍体。”
他好像真的被我气疯了。
这也无可厚非,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自己,正如我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清楚那些伤疤的位置,也知道如何在上面挖搅,使其更痛彻心扉。
说不清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我跟他最大的共同点在于:我同样对他感到愤怒。
“我不会让你变成下一个卡扎多尔,永远不会。当你在憎恨中成为他的时候,就会有人如你憎恨他一般憎恨你。”
“我想让你过上值得骄傲的生活,阿斯代伦,你是不会为那样的生活感到骄傲的。”
“你不会成为任何人——任何力量的奴隶,你会永远自由。”
你是对的。我心想。你总是比我清醒,也比我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就如同这一刻,当那些血腥而磅礴的力量织成生腥的藩篱,朝我蜂拥而来的时候,我只看到了一样东西。
刀锋撕开了网。
过于强大的魔力流在冷白的刃面上飙溅出一连串火星,而持有者面无表情地旋身、抬臂、翻腕、突刺,自缺口处发动突袭——吸血鬼领主不得不闪身避开这一击,然后他听见对方冷淡的声音。
“你还记得她还是小队领袖的时候,告诉过你的刺杀技巧吗?”
脚下凹凸不平的地面让他有一瞬间站立不稳,而对方抓住了这个机会,飞起一脚踢在他胸口,猩红的魔力随着他的摔倒四散逃逸,每一个落点都会引发一场小型的爆炸。
“第一:观察地形。”
头顶传来细微的断裂声,下一秒,巨大的、华美的枝形吊灯轰然坠地,与他的落点完美重合。坚硬的金属枝杈深深扎入地面,形成难以挣脱的桎梏。而罪魁祸首猫一般轻巧地落在最高的枝杈上,蹲下身与他目光相接。
“第二:占据高地。”
凡铁的牢笼当然无法束缚吸血鬼领主,金属飞快地扭曲变形,他发出暴怒的咆哮,五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并拢成爪,捅进了胆敢俯视他的衍体的胸口里,直至对穿,猩红的气浪从他身体中炸开,任何生物都不可能在这样的攻击下存活。
——但并没有血流出来。
他只听到一声裂帛似的声响,幻象溃散成无数光点,幻影术卷轴的碎纸散落一地,战局的颠覆只在一瞬,白发的衍体立在他空门方向的悬台,搭弓引弦如满月,天界武器沉重的威压凝成一点,锻神漩涡金色的箭头稳稳指向他的眉心。
“第三:永远别让你的敌人抓住你。”
5
“阿斯代伦。”
那时候我和她已经冷战了很久,在她拒绝成为我的衍体之后。小队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我和她闹掰了,而且闹掰的很彻底,曾经或善意或促狭的调侃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谈话每每触及到此时就会坍向一阵尴尬的静默。我一点也不在乎,我已经得到了一切,而她只不过是达成目的的途径中一点可有可无的手段。现在我已经不再需要她,正如她也已经不再需要我。
脚步声由模糊到清晰,然后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她站在几步之外的地方看着我,蓝眼睛平静、镇定——即便如此,却仍流露出不易察觉的疲惫:“你想谈谈吗?”
我维持着滴水不漏的微笑:“我不觉得我们之间还有共同话题。”
她这几天明显没有休息好,面色憔悴,眼底都是不容忽视的青黑,我努力忽视心底里不断攀升的烦躁感,影心,盖尔,还有那个整天傻乐的卡菈克,这群人的眼睛是都瞎了吗?
“没关系,”她轻声道,“只是我有些话想说,你就……听听就好了。”
“我一直都希望你能得到真正的自由。”她说,“不论是作为同伴,还是曾经的爱人,我知道你的不安、自卑、忧虑,我希望有一天你的过去永远不能再伤害你。”
“你见识过太多和爱相似却又擦肩而过的东西,所以我一直试着毫无保留地爱你……在拒绝那个地底的卓尔女商人之后,我有一瞬间以为你已经分清楚了这之间的差别。”
“——直到你要求我成为你的衍体。”
“告诉我,阿斯代伦,”她疲惫地说,“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将我永远控制于你的血脉之下,你真的能从中感到安全吗?你有没有想过,这和卡扎多尔——”
“你竟敢在我面前提那个名字!!”我怒吼着打断她,气得浑身发抖,她竟然——竟然胆敢拿我跟那个混账暴君作比,我敢肯定如果任何其他人再我面前提到那个名字,碎尸万段都会成为他最好的结局。
“少摆出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我忍着怒气,冷笑,“你在审判我,还是怜悯我?现在没有任何人能伤害我,我也不需要惧怕任何人。你自以为了解我,是吗?在我看来你只是还怀念着那个弱小的衍体——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费尽心思地引诱、筹谋,为自己寻求庇护,你享受这种被依赖的感觉,对不对?”
“现在那个男孩已经死了,成为我永不会回看的耻辱的过去,这个结局你满意吗?”
这应当是一场史无前例、毫无道理的指控,我看见她的眼睛微微睁大,失望和难以置信的神色一闪而逝,这让我感到一阵针扎般的快意:我无法掌控她,却仍然能伤害她。
有一阵子,她没有说话。
“……你是这么想的吗,阿斯代伦?”最终她问,“你一直都只是在引诱我吗?”
我咬紧牙关:“没错。”
但她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法师的镇定和冷静又回到了她身上。那双蓝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洞若观火,我讨厌她不合时宜的敏锐,正如我讨厌这一刻——
那个衍体在弓弦之后凝视我,有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一丝她的影子。被我拼命扼杀的男孩扒开坟墓站在我对面,比我预想的更加强大,并且看起来如此……轻盈且完整,吸血鬼可以如此轻盈且完整吗?在曾经的某个时刻,某个瞬间,我是否也和他一样?
这个想法让我几乎从骨头缝里开始战栗,他一定看出了我的溃败,因为他问出了和那时的她一模一样的问题——
“阿斯代伦,你在害怕什么?”
我再也无法忍受,咆哮着召唤了衍体。
红光霎时笼罩了整个战场,无数冰冷的人形在法阵中涌现。但在昏暗的穹顶之下,我忽然看到了一颗……蓝色的早星。
6
“——SleetStorm!(冰风暴)”
朔风大作,暴雪和冰凌呼啸着倏飞骤聚而来,猩红的战场转瞬被银白和冰蓝覆盖,那些衍体还没来得及发动攻击就被冻在了原地——而来者甚至不忘在发动前的瞬间给人质立一个法术无效结界。
她的行事风格总是细腻而周密,力求以最小的牺牲达到最好的结果——即便在离开我之后。
我看到那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从深紫色的传送门中一跃而出,宽大的钴蓝色法师袍像翅膀一样张开又收拢,她轻巧地落在离我十几米远的地方——那个衍体面前。
“抱歉,阿斯代伦!”她微微喘着气,“我来晚了。”
“我追踪传送门最后消失的坐标到了这里,没想到居然是另一座博德城!平行世界假说居然是真实的!”她的语气几乎要飞起来,但很快控制住了,她踮起脚,两人在我面前交换了一个又短又深的吻。
“我在这个博德城里找了你好久,结果最后碰到贾希拉,解释了好一通她才告诉我你来了这里。唉,我也没想到这个世界的你和她关系这么差劲……”
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但那些话不是说给我听的。我感到烦躁,感到恶心,我一秒钟也不想看到她,这个抛下我远走高飞的女人——但我又实在太久没有看到过她神采飞扬的样子了,每一块肌肉,每一寸思想都在背叛我,让我的目光无法离开她的脸,她翕动的嘴唇,和那双海冰一样的蓝眼睛。
“……阿斯代伦?另一个世界的阿斯代伦?”
过了好一会我才反应过来她叫的是我,蓝眼睛的女法师充满歉意地看着我:“很抱歉我的失误影响到了这个世界,我帮你把这里复原吧?作为补偿,我还可以给你几个我最近刚研究出来的法术卷轴,保证比巫术杂货店的好用……”
她的语气诚恳又疏离,而我惊觉这比曾经她的失望更令我胃袋翻滚,指尖发麻,我听见自己说:“……我不要那些东西。”
我一定是疯了,但我同样无法控制我的唇舌,就像我的大脑还被夺心魔蝌蚪寄生着一样:“如果你真的想要补偿,就留下来陪我……几天。”
天知道我几乎用尽全力才加上后缀。
“你在发什么神经!?”她旁边的吸血鬼不可思议地大叫起来,“你不仅是个暴君,还是个疯子!亲爱的你千万不能答应他,虽然他长着一张我的脸但就是个神经病……”
我充耳不闻,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这个鲜活的、完整的,没有被我伤害过的塔夫,我几乎快要重新回忆起那些黑暗岁月里学会的甜蜜嗓音:“如你所见,我献祭了七千个灵魂得到飞升,获得了无可比拟的力量,甚至可以在太阳下行走。”我将全部的蛊惑和引诱融进声音里,因为我只有一次机会,“你旁边的那个衍体能陪伴你看一场日出吗?能牵着你的手在落日下散步吗?留下来陪我吧,整个城堡都将成为我们的乐园,有数不清的衍体服侍,而我会是一个比他更完美的情人。”
她没有打断我,却也没有应允,只是等待我说完最后一句话,然后露出一个微笑。
“你说太阳吗?其实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解决了。对于法师来说,换种思路,其实很好解决。”她举起手,向我展示他们交握手指上的戒指,“这对戒指上面镶嵌的是曾经在莎尔神殿找到的阴影宝石,我在某一天意外发现它和一种结界术相性完美。”
“这种法术可以储存在介质中,配以阴影宝石的特性,就可以创造出一种屏蔽光线的结界——而经过我和盖尔的改进,终于让它几乎不可被肉眼所见。”
“一点小小的副作用是,阿斯代伦同样无法感受到阳光的热度,但这比起能在白天毫无阻拦地行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至于你所说的其他……”她笑了一下,“我想你误会了,我并不需要城堡,也不需要仆从,能够在早晨醒来时得到爱人的一个吻,对我来说就是全部的幸福。”
她看起来温柔而骄傲,整个世界的星光都落在她眼里。
7
他好像哭了。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穿着华美衣袍的吸血鬼,一个和我一模一样却又大相径庭的疯子。他哭得浑身颤抖,像攒了几百年的眼泪一朝崩溃,绝望得跟一个咬不开茧的病蚕没有两样。
我的爱人和我同样震惊,我能感到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要上前,却最终没有动。我看向她,在她刚刚说过那席让我心情大好的话之后,其实我并不介意她对另一个我施与一点无关紧要的怜悯。
但最终她只是叹了一口气。
“……我从贾希拉那里听到了一些,关于你们的事。”她说。
“你获得了力量,却比从前更加害怕,害怕失去,害怕没有做出正确的选择,也害怕她更喜欢从前的你。因此你逼迫她成为你的衍体,你需要一种切实的、能够握在手里的东西证明爱。”
“但是爱不需要证明,阿斯代伦。”她轻轻说,“爱是最后的度量衡,越是想要接近,就越是远离。”
“阿斯代伦,你不能总是掩耳盗铃,像个五岁的男孩,打翻了家里的牛奶罐,跑回房间指望着一觉醒来一切都恢复原样,世界不是这么运转的。你做出选择,就要为此承担后果。”
“以前我没发现你这么擅长讲道理。”
她“唔”了一声,然后没骨头似地往床上一扑,传送门在她身后轰隆隆地关闭:“法师的通病嘛,你懂的,看了一堆书,成天张口闭口就是拾人牙慧。”
“是吗,可是我觉得你好像是临场发挥。”我坐在床边,看着被窝里毛茸茸的后脑勺,理所应当地摸了一把,“承认也没关系,嗯哼?宽宏大量如我,又不会埋怨你一时的恻隐之心。”
她哧哧地笑起来,翻了个身面对我,拿腔拿调地说:“哇,真的吗?那我现在就回去答应他——”
我气急败坏地亲了上去。
红色、项圈和奶油,这场旅途可比她自己声称的危险得多,关于报酬,我决定要单方面重新商议。
fin
彩蛋是飞升线阿斯代伦去追妻的一点设想,觉得放在正文里有点违和,塔夫视角,不太长,粮票就能解锁,不看也没关系。
做个印调!我想出个阿斯代伦x塔夫的本子,目前暂定收录篇目有:《恃宠而骄》《深水城奶酪》《风起之日》《乔恩萨河》《关于我为什么喜欢你这件事》《我与他的第八年》《槲寄生在春天开放》和一篇未公开的飞升伦追妻《雪中尘》,总之是ddl之前写的所有的阿斯代伦x塔夫都会放进去。
如果有意向购买的朋友可以直接加群:941086248
相当于做个人数统计!
晚安。
【存档】
三年前稿件,因源文件丢失从未公开发过。
又是一款造谣对着兄弟的雕像抽根烟缓缓
父权制的处女情结:在父权制社会中,女性是男性(家长)的所有物,由父亲赠予丈夫。因此会要求女性是未拆封的全新商品,也就是处女。
——上野千鹤子、田房永子《从零开始的女性主义》译注
男人曾经是一个被宠坏了的性别,在他朦胧的视野里出现的一切,却曾被他当作从属于自己的东西,包括女人和孩子。于是,除了虚无飘渺的神灵,男人成了这方土地实在的主宰。
男权按照自己的需要解释世界,按照自己的需要改造世界,未曾想停下来问一下女人,这么做是否可以。像孩子一样,女人不是男人协商谈判的对象,而是被呼来喝去的奴仆。男人之间虽免不了为如何整治这世界吵嘴,但他们不用担心女人是否满意。于是,从语言、哲学、艺术到宗教、法律、政治都充满了太浓的“男人味”。
当男人为自己五千年来走向文明民主的历史沾沾自喜的时候,他未曾留心女人从何时醒来,女人要求自己也应该有一分的呼声,使他深感诧异和困惑。...
当男人为自己五千年来走向文明民主的历史沾沾自喜的时候,他未曾留心女人从何时醒来,女人要求自己也应该有一分的呼声,使他深感诧异和困惑。
女人逼着男人交出以往多占的那份权力的态度愈来愈强硬,大男子主义在理论上日趋理屈词穷,亦使男性处于不断升级的焦灼状态当中。调整修正对女性的态度已成为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时代大趋势。然而,这种调整与修正不仅仅涉及婚姻家庭这类直面女性的敏感区域,而且意味着男性跨越历史与现实时空的沉重反思,涉及对男性数千年建立起来的所有社会秩序与道德信条的质疑与矫正。许多在父权文化背景下不讲自明的公理与逻辑前提,在女性的反证中动摇了其赖以存在的根基。这是一场触及男性灵魂与隐私的革命。
从历史的角度看,男性单方面的崛起是人类发展进化的必然,女性的屈辱与牺牲也是一种历史的别无选择。不然我们就无法解释,父权社会何以会成为这个星球普遍的一种社会制度。但是,“历史的必然”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时效性。无论是何种被人奉若神明,歌其永恒的“历史必然”,都会在下一个或以后的历史阶段成为谬误;成为又一个被抛弃,被改造的“历史必然”。
按照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的社会存在决定人的社会意识的基本原理,妇女的解放作为人的解放便不仅是理论上的畅想曲,也是人类文化历史趋势的必然。当女性的社会存在状态日益接近男性的时候,当男性的社会存在状态日益接近女性的时候,相似的社会生存环境必然使他们形成相似的人格特征。在对女人儿童颐指气使中形成的所谓“大丈夫”特征,在侍候男人孩子中形成的所谓“家庭妇女”特征,都正在因原依托条件的丧失而改变。
如果我们能够坚信妇女的解放是人的解放,那么我们就应当把女性的出路选在提高做主体人的自主意识;提高作为社会劳动者的参与意识;提高作为平等社会成员的公民意识。应当不失时机地把握有利于女性自我发展的社会趋势,不囿于传统的性别分工,不依赖性别照顾,要用适于社会劳动需要与文化需要的自身素质提高打开通向人的解放大门。
中国女性的参政历程已经有近百年的历史了,用“成就巨大”、“前程远大”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随着中国女性自身素质的不断提高,政治觉悟的不断成熟,我们也有理由发出这样的企盼:中国社会在什么时候出现第一位女性国家主席,第一位女总理,第一位人大常委会女委员长!
——欧阳洁《女性与社会权力系统》
但是我已经四十岁了
莱欧斯利宣布:人到四十确实就不该老想着床上那点事情了,虽然也不算是老想着,但是人的精力是会减少的。
他现在还在喝茶,枫丹旅行完了之后,旅行者从璃月捎来了很多茶叶说是孝敬他。又给他带来了岩王爷秘藏储存茶叶的办法,所以现在十多年过去了莱欧斯利还是能喝到璃月的香茶。好喝,相当好喝。入口总是苦,回味起来却要淡去很多,只留下一种醒神的香。再年轻些的时候他只品到了香味,十多年后他觉得后味也是苦的,只不过太淡了,几乎就找不到。也许是因为喝了十年,微小的苦味在他的舌尖积累成了巨大的苦味,以至于到现在他喝这种茶已少了大半品味的心,而是存着醒神的意思才喝。
和那维莱特谈那个问题的时候,他...
和那维莱特谈那个问题的时候,他也在喝茶。他喝了一小口,看着那维莱特冷静的面庞,颇为闲逸地托腮,道:而我已经四十岁了。
莱欧斯利笑了,他很喜欢看那维莱特诚实求教的样子。他是活了百年的龙,幻想中的造物,童话中的使者,未来的引路人——而他呢,正在老去,一天不如一天,直到有一天被皱纹、伤痕和病痛填满,然后就会死去。其实很早以前他就想过自己死的时候会是什么样,所以即使现在死了,他也不会有什么遗憾。而那维莱特遇到过比他更多次的离别,也不会太伤心的。顶多是一场雨——
随他想着,窗外忽而飘起了细雨。
莱欧斯利轻轻叫他:那维莱特?
那维莱特看着他,更认真地看着他。
莱欧斯利说:这真的不是搪塞你。但是我就是这点生命力够折腾。可能是以前打拳太多透支完了?反正我现在一下雨就要痛一下——喂,我可没有怪你啊。枫丹总不会永远不下雨吧,所以我肯定要痛几次的。
那维莱特点点头,说:你应该听希格雯的。
莱欧斯利深以为然的同时又要不以为然,他说:确实。但是我没想过我能活到顺顺利利到今天嘛。所以也不算后悔了。
那维莱特问他:为什么?趋生不是人类的本能吗?
莱欧斯利说:这个问题你问了好多人了吧?好吧,今天轮到我来给你做老师了。趋生之外也是有趋死的,生死是一种本能,逆向追求死也会是一种意识。当然,我肯定时想活着的,但是不代表我不接受有一天我会死。
那维莱特:那你怎么说服自己呢?
莱欧斯利为他解惑:首先我都做“公爵”了,够厉害了。每天可以喝三杯茶,感觉也好。梅洛彼得堡运行如此良好,甚是欣慰。希格雯护士很关心我的身体,极大延长了我的寿命曲线,值得庆贺。最后你也愿意陪着我,这代表你一定会记得我,所以也够了吧?
那维莱特被他说服,点点头,手杖也敲敲地,说:有道理。
莱欧斯利问他:要来一杯茶吗?
此话如此大胆,但仗着水神权能,愣是没叫第三个人察觉并且感到不满。公爵莱欧斯利安心地饮茶,并且重新开始阅读手里的文件,审判官那维莱特大人接过茶杯,表面安心喝茶,实则安心回复芙宁娜——通过讲解莱欧斯利理论。
他喝着喝着不免无聊,在一起十多年的经历让他不由自摸上了莱欧斯利的大腿,等他反应过来,看见就是莱欧斯利抬起头看他,笑得挺无奈。他认真的眼睛盯着那维莱特,问:还要做吗?
那维莱特还在和芙宁娜通讯,听到莱欧斯利出声立马看了一下当前状况,所以以突发情况为借口单方面挂断通讯。他看见自己搭在莱欧斯利腿上的手,解释:没有那个意思。
那维莱特本想如此结束,但看到莱欧斯利时突然又觉得心痒难耐,他看着莱欧斯利的皱纹,还有亮晶晶的眼睛,有所感:莱欧斯利在变老。于是他生出些不舍,生出些珍惜,他想起自己给卡雷斯扫墓,想到终有一日自己也会给莱欧斯利扫墓,便说:我想和你接吻。
莱欧斯利拉过他的衣摆,吻上那维莱特的嘴唇。他们的呼吸化作彼此的呼吸,那维莱特的手拂过莱欧斯利出现细纹的地方,冰凉的感觉让莱欧斯利打了个颤。但或许是因为冰属性的神之眼,莱欧斯利很快习惯了那种温度,并且尝试继续与那维莱特探究唇齿间呼吸的互换体验。
可笑的是那维莱特答应了。他俩一起走在街上,那维莱特学会了派蒙的坦诚,说:茶很苦。
莱欧斯利就在这个时候想到,那维莱特是不需要再有十多年来体会其中的苦的。那维莱特那么多年的寿命见证过无数次离别,他已经尝过许多苦,只不过在某些方面还不够敏锐。而莱欧斯利又认识到,他可以补足一部分——或许也是只有他可以补足的那部分。
他突然拉起那维莱特的手,那维莱特看了莱欧斯利一眼,惊讶的。然后他又平静地向前走,但莱欧斯利可以看见他发间通红的耳朵。
莱欧斯利听见看到他们的人群嬉闹着打趣两人的恋情,他也不在意,坦诚地握着那维莱特的手走向餐厅。
坐下来的时候是那维莱特点单,莱欧斯利看着他,突然感到些许怅然。其实他的身体当然没有坏到不能和那维莱特一起,但是也确实扛不住那维莱特的体力。他想再在梅洛彼得堡工作几年,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也成为他担责的一部分了,所以他想做好。
希格雯劝过他不必这么执着,但是他总是用一杯茶又一杯茶将这些劝告搪塞过去。现在和那维莱特在飘着细雨的餐厅里,他看着那维莱特温柔的眉眼,却有些隐秘的遗憾。他终究是没办法一直走在那维莱特后面的——他会走在那维莱特前面,比他先老,比他先死。
那维莱特接下侍者递过来的咖啡,为莱欧斯利加了一块半的方糖。搅拌、搅拌。莱欧斯利结过,喝了一口,看着那维莱特,评价道:很了解我嘛,审判官大人。
窗外的小雨停下了,温柔的阳光照着莱欧斯利的侧脸。那维莱特伸出手,挠了挠莱欧斯利的手心,莱欧斯利笑了笑,放下了所有的、少见的惆怅,也挠了挠那维莱特的手心。
他顺带问了一句:身体原因可以放个假,今晚来你那儿可以吗?
那维莱特突然有些局促,抓住了莱欧斯利的手指,问他:你的身体没关系吗?
莱欧斯利答:相信我嘛,我有分寸的。
然后那维莱特郑重点头,说好啊。
好像看不到
*九毛四分五厘的茶布,五分钱茶里苏,五厘钱普罗里苏*可能对于一些朋友来说会雷,道德水准比较高的朋友请不要点开
镜头抖动了几下。在颤抖的画面中,阿帕基披散着头发,形容枯槁:刚被逮捕时他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不作任何招供。上周五凌晨两点,看守发现他在房间中用剃刀自杀,流了致死量的血,但幸而未死。苏醒后一周他仍然不肯吐露只字。三小时前,他的恩师兼伯乐,如今已在警察厅担任要职的布加拉提要求将阿帕基押入一个无法从外面看到内部的密闭房间内,无第三人见证,与他单独进行了未作记录的秘密谈话。此举不合程序。但针对阿帕基同党的调查已陷入僵局,唯有相信审问经验丰富的布加拉提了。
特里休还...
特里休还是大学生,懒得找暑期实习,便叫担任警察厅长的父亲迪亚波罗给她找个差事。普通实习生能做的事情有限,不过打打杂而已。特里休贵为大小姐,无人敢使唤她打杂。坐在办公室里吹了半个月的空调,特里休大喊无聊,便软磨硬泡,令迪亚波罗将她塞进调查阿帕基的专案组,在组内做记录员。阿帕基高大英俊,又很有办案的才能,出事前是个大有可为的青年才俊,特里休常常见布加拉提带着他到爸爸家里拜访。她本以为有些刺激故事可听,谁知道阿帕基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一句话也没有。那个和他勾结的同党,黑道上赫赫有名的亡命之徒,里苏特,也密不透风,无可奉告。特里休在这里磨了两个星期,不见一点动静,几乎要活活闷死。
一小时前,布加拉提推门而出,从门内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叫与嘶吼声,但这声音很快被布加拉提关在门内。特里休与审讯员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恐惧和敬畏:虽然说警察审犯人,无论多硬的骨头,都有一万种办法让他松嘴,更不用提布加拉提本是此中老手了。但阿帕基出事前风头正劲,前途无量,毕竟是布加拉提最得意和亲厚的嫡系,此事整个警察系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看现在的情形,布加拉提未曾看在旧日情分手下留情。
布加拉提示意审讯人员一小时后再将阿帕基押入审讯室内,继续审问。特里休小声问:阿帕基上周五尝试过自杀,这样放着他没事吗?要不要找个人盯着?
布加拉提答:如果你们想要他招供,这一个小时便谁都不要进去。不必担心他会自杀,他一旦招供就必死无疑,在死刑执行之前,他不会再自杀了。
说完便毫不犹豫地大步抽身离去。
这算什么啊……特里休惊讶于他的冷酷,不满地嘟囔道。她回想起布加拉提和阿帕基在爸爸客厅里一起喝茶的情景:布加拉提总是喜欢将手搭在那年轻人肩上,何等亲切。如今人走茶凉,阿帕基一失势,布加拉提便如此无情地要撇清关系,特里休不禁为阿帕基愤愤不平起来,头脑一热,大步追了上去。
审讯员正为阿帕基的现状忧心:毕竟阿帕基上周五刚刚自杀过,精神上十分不安定,要是一个人呆着,出了事如何是好,自己岂不是要担上责任?但布加拉提离开前说的话始终盘亘在他的心上,布加拉提仿佛十分笃定,只要把阿帕基单独一人放在那个房间里一个小时,便能够得到自己始终都未能问出的供词。布加拉提经验丰富,能说得如此信誓旦旦,可见有十足把握,如果真的能让阿帕基招供,这可是梦寐以求的功劳……
他陷入了犹豫之中,未能发现并阻止特里休的失态。
特里休冲上来,一巴掌狠狠地拍在布加拉提的背上,用力抓住他的肩膀。布加拉提毫无防备,硬生生被她扯住肩膀,拽得转身过来。
你怎么能……!
在看到布加拉提表情的一瞬间,特里休任何指责的话语都无法说出口了。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混合着冷酷、悲伤和自厌的奇异表情,嘴角因为极度的忍耐而紧紧地抿住。特里休感到自己像是冒失的房客,未经主人许可,便撞门进入了那个最隐秘的房间。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布加拉提重新恢复了固若金汤公事公办的表情。
怎么了?他问。我怎么了?
此时,犹豫不决的审讯员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不打算进去,但有必要确认一下阿帕基现状如何。他悄悄地将门打开一条缝。
于是在空旷的走廊上,特里休与面无表情站立着的布加拉提之间,响起了持续不断的、像要将灵魂都撕裂的哭嚎。
镜头终于固定下来,对准了阿帕基。
好了吗?
嗯,弄好了,你可以开始问了。
姓名?
雷奧·阿帕基。阿帕基嘶声说,因为喊叫过度,他很勉强才能发出气声。
生日?
3月25日。
几几年?
1975年。
你什么时候认识了里苏特?
阿帕基的眼神游离开来。
画面外传来用力叩击桌面的声音,阿帕基,回答我,你什么时候认识里苏特的?
他猛然回过神:我在2007年的夏天第一次见到里苏特,但当时我们互相之间并不知道彼此的姓名和身份。
阿帕基第一次见到里苏特是在2007年的夏天,但此时尚不知他姓甚名谁。布加拉提在此前不久高升至警察厅,留出一个警察局长的空位。当时局里议论纷纷,说是迪亚波罗另有考量,布加拉提虽然素来倚重阿帕基,但恐怕这次阿帕基的野心要落空了。阿帕基自己却不怎么担心,他对布加拉提有种师出无名的信赖。事实证明布加拉提不曾让他希望落空:他将阿帕基引荐给迪亚波罗,令其最终改变了主意。
送别宴上布加拉提被灌得烂醉,阿帕基义不容辞地为他挡酒,吸引了一半的火力。喝到一半,布加拉提要去卫生间,没走两步就要往地上跪。阿帕基又放下酒杯,义不容辞地护送他。
阿帕基高估了自己:他俨然也是半个酒鬼。他艰难地用半个身子扛起布加拉提,扶着墙,一路踉踉跄跄,失手将布加拉提掉到地上两次。布加拉提酒品很好,喝大了并不发疯,也不失智,只是格外安静。阿帕基的失手令他额头撞墙两次,每磕一次,他都仿佛幼儿从梦中惊醒一样,茫然地四周望望,对阿帕基说:你捞捞我,我喝多了,动不了。
阿帕基费尽力气把他拖进卫生间,但为时已晚:布加拉提本就想吐,再加上阿帕基一路摇晃,实在坚持不住,哇地一声,吐在了地上。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弯腰,呕吐物溅射开来,甚至沾了一些在他的警服裤子上。布加拉提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不安地看着阿帕基的眼睛。阿帕基叹了一口气,嘱咐他往边上站站,离呕吐物远点,掏出手帕,蹲下身来,想要擦去他身上的秽物。
但布加拉提根本不听话,他拉着阿帕基的手臂,和他一起蹲下来,用湿润的眼睛直视阿帕基。猝不及防地,阿帕基的心被他充满信任的眼神刺中了,甚至痛得微微哆嗦起来。他不自然地移开眼睛。
你又想干什么?
布加拉提忽然扑过来,给他一个男人之间的熊抱,阿帕基没有任何准备,双手垂在身侧,脊背僵硬地被他抱在怀里。
阿帕基,你是我最喜欢的学生,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十足正直的人,一个天生的警察。我要去警察厅了,你多保重。总有一天,我们会在更高的地方再见的。
阿帕基的手松开了,雪白的手帕飘落在地上。他沉默地抬起手来,有些不知所措地放在布加拉提的背上。他蹲在呕吐物旁,和尊敬的上司拥抱告别,并且热泪盈眶。
布加拉提忽然松开了他,严肃地问:阿帕基,你是不是有点臭?
阿帕基深吸一口气,和颜悦色地说:布加拉提,我想并不是我,而是你的呕吐物。
送别宴结束时布加拉提已不省人事。阿帕基喝得比他还多,虽然身体感到迟钝,但头脑却异常清醒。他的意识过于强韧了,千杯不醉,因此酒不能让他忘记痛苦。
结束时已经是深夜,他在路上站了好久才拦到一辆出租。他把布加拉提放进去,并且努力把自己也挤进后排。司机快开车时,从酒店里走出另外一伙人来,同样喝得烂醉如泥。当中只有一个金发男人,勉强算得上清醒,手上拖着另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趴到车边,用力敲着车窗。
司机不得不把车窗降下。
金发男人报出一个地址。带我们一程,行吗?
司机想回答,但金发男人的眼神实在凶神恶煞,让他说不出一个不字。
阿帕基在后排冷冷地回答:我们不顺路。
金发男人仍不放弃,指了指身旁的男人:拜托了,让我们搭下车吧……你看他醉得这么厉害……
阿帕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对于普通人来说,那个男人的身材过于高大结实了,胸口像坐落着一座小山似的,把白色衬衣撑得鼓鼓胀胀。比起他的身材,更令阿帕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神。他隔着车窗和阿帕基对视,眼神冰冷而锐利,仿佛野兽凝视着猎物一般。那一瞬间,阿帕基的身体几乎凝固住了,无法动弹。
布加拉提听见声音,在旁边说起醉话:什么?还来敬酒,我真的不能喝了,喝不动了喝不动了……
阿帕基回过神来,霍然起身,按住前车窗的按钮,将金发男人挡在窗外。
开车。他说。
司机有些迟疑,但阿帕基从车内后视镜里冷冷地看着他:我说开车,你聋了吗?
出租终于发动了,在后视镜中,阿帕基看到金发男人对着自己比起了中指。那个大个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望着车渐渐远去。阿帕基打开后车窗。午夜新鲜的空气流淌进来。他把胳膊支在车窗上,忽然自嘲地一笑:车窗上贴着单向透视膜,车内人看得见车外,但车外人看不到车内。酒喝多了,自己不免也有点犯傻。
嘲笑很快从阿帕基的嘴角消退下去:当时他的眼神,仿佛真的能够看见一般……他到底是什么人?
身边传来细小的鼾声。阿帕基转过头去,发现布加拉提已经自顾自地睡着了,仰着脸倒在车座上,修长的脖子完全暴露在外,喉结在梦中不安地蠕动着……
布加拉提在睡眠中发出微弱的哼哼声,仿佛在抗议什么似的。阿帕基猛然醒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指尖竟然已经落在了那枚喉结上,暧昧地揉动着。布加拉提的皮肤一直很凉,但他的指尖宛如伸进了火焰一样灼痛。
他受到惊吓般突然抽回了手,逃跑似地重新望向窗外。他想起自己的外套口袋里还揣着一副皮手套,于是将手套掏出来,盖在布加拉提危险的喉结上。
布加拉提在第二天恢复了威严,完全看不出昨夜喝醉了酒,竟然和学生撒起娇的情态。他将打包纸箱放进后座,和昔日下属一一郑重握手告别,说了很多假意真心的套话。轮到阿帕基时,他并不多说,只是短促有力地一握。阿帕基的耳边响起了那天晚上的话语:你是十足正直的人,是天生的警察……我们会在更高的地方再见的
在冗长的握手告别后,布加拉提坐进后座,关上了车门。车子发动了。此时光在阿帕基的脸上晃了一下,他不由得闭了一下眼睛。光晃了他第二下,第三下。阿帕基看向汽车,后座的车窗打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他知道布加拉提就在那扇窗后,拿着一枚警校校徽,将金属面对着自己,慢慢地转动,让光斑打在自己的脸上……
拜拜。阿帕基对着车窗做了口型,就好像他能透过车窗上贴着的单向透光膜看到布加拉提一样。
布加拉提走后,阿帕基时常感到被扼住喉咙一般的艰难。布加拉提在时,常带着他出入各种社交场合,为他铺路。但他实在不擅长应对,因此布加拉提在人群中觥筹交错时,他只是沉默地举着酒杯,跟在他的身后。
布加拉提离开后,很多事都需要阿帕基亲历亲为。他试着进行一些社交,往往都铩羽而归。他不明白症结所在。有次在酒桌上,一个前辈喝得有点高了,指着阿帕基的鼻子揶揄道:我们这个桌子上的人,都是脏的,臭的,背地里都有点见不得人的东西,所以我们各位都是朋友,感情真的很。唯一干净的就是阿帕基,什么脏的臭的一点都不沾,但你们看,他这个人一个朋友都没有。他转脸对自己带来应酬的一个新人说:你可千万别沾上他那股臭清高劲儿。
阿帕基勉强笑笑说:前辈指教得是,我还是太嫩了。来,我敬您一杯。两个人碰了一杯,酒桌上的话题又转到别处去了。阿帕基见气氛缓和,便不留痕迹地起身去卫生间。他开着水龙头,水哗哗地留着,在水声中,他撑在水池上的双手慢慢握紧。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背上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阿帕基如梦初醒,回过头去。是酒桌上揶揄他的前辈。前辈自顾自地走到小便池前开始放水。
阿帕基,我是真不明白,你这个人是真无欲无求,还是假清高啊?在你这位置,能捞的油水可不少啊。
阿帕基咬着后槽牙笑笑:世上哪有真清高呢?只不过我愚钝,找不着门路罢了。
前辈当成笑话,一笑置之。他走到洗手池边,一边洗手一边说:你要真的有心,我这边有一桩现成的生意。人家正苦于你大局长太过清高,见不上你的面呢。你要是有意,今晚散了场,坐我的车回去。
当夜阿帕基坐上了那辆车,谈妥了这桩生意。他回到家中,坐在沙发上饮酒。他已经很久没有借酒消愁,有布加拉提时他不需要酒,任何苦恼都能在他和布加拉提诉说后烟消云散。但这一件事,他将死死咬在心中,绝不能对布加拉提吐露半句。
他喝得很多,但直到月上中天,仍然头脑清醒。稍有醉意的时候,他一想起布加拉提,便觉得冰水从头顶直直浇下去。他异常清楚地感受到,堕落在自己身上第一次发生了,像爱惜自己年华的女人发现了自己的第一根白发。但这堕落是必要的牺牲。他和布加拉提曾经拥抱着约定,总有一天,要在更高的地方再见。为了在更高的地方,再次自豪地和布加拉提相见,他必须在官场上结交更多的盟友。
他在沙发上僵坐到天明。
仿佛一种献祭,阿帕基放弃了为布加拉提所称赞的那种正直后,一切都变得顺利起来。那只是一夜之间的事,他忽然明白了该如何笼络人心,左右逢源,成为交际场上炽手可热的人物,讨得不少大人物的赞誉,人人都赞他既聪明又可靠。在见不得人的那一个世界中,他的名字也日益响亮。
他发现自己做脏事意外地顺手,简直如鱼得水,他甚至怀疑自己生来就擅长料理这些脏事。也许很久以前,在内心深处,他早就明白自己是为堕落而生的了,一旦踏入那边的世界,就会从天空之中坠落,一直坠落……再也无法停止,直到粉身碎骨地落地。正因如此,他曾经才会那样固执地不愿踏入那个世界:为了保护布加拉提眼中正直的自己。
他再次见到布加拉提是在一个酒会上。布加拉提对他的活跃有所耳闻,拍着他的肩膀,夸奖他做得很好:我原本还担心我离开后你会有些应付不来,看来是我太过低估你了。干得不错嘛,不亏是我的得意门生。
布加拉提的赞扬几乎要将阿帕基杀死。但阿帕基只是若无其事地笑笑,与布加拉提碰杯,饮下一整杯的烈酒。
当晚我带着五十万的现金,驱车去跨海大桥下,见到了那个人。我不认识他。我给了他封口费,然后掏出枪来……当然,不是我的配枪,否则你们早就查到我了,是我自己私底下搞到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提前准备这把枪,也许我早就预见到有一天我会需要用它犯罪。
正是里苏特独自开车前来。
里苏特停车,打开车门,向阿帕基走来。他的体型高大,不疾不徐走来,仿佛狮子狩猎一个志在必得的猎物。这种气氛压迫了阿帕基原本就高度紧张的神经。阿帕基开枪了。子弹打在里苏特的脚边,射进潮湿的泥土,飞溅的泥浆沾污了里苏特的皮鞋。里苏特没有停留哪怕一瞬,他继续走来。阿帕基开了第二枪,第三枪,都打偏了。里苏特在他面前停下脚步,从他颤抖不已的手中取下手枪。
阿帕基的神经松弛下来,立刻踉跄了一下,里苏特赶忙伸出手扶了他一把。阿帕基推开他,但双腿发软,站立不住,眼看又要倒下。里苏叹了一口气,扶住他的肩膀。
现在我扶住你,你坐到我的车里,冷静一下。这里是手帕……啊,你自己有手帕?好的,你坐在车里,把脸擦一擦,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好吗?
阿帕基不说话,只是拿着手帕,用警觉的眼睛防备着里苏特。
里苏特说:别这样看着我。我今夜本来是来处理叛徒的,没想到你先动手了。我不会出卖你的。在任的警察局长有致命的把柄在我手里,总比下台入狱的警察局长有致命的把柄在我手里,要有利一些,对不对?
里苏特捡起打火机,给他点上了火。
谢谢。阿帕基虚弱地说。
不一会儿开来一辆车。车上下来几个里苏特的手下,遥遥地对着这辆车行礼。几个男人从后备箱拿出水泥和汽油桶,娴熟地将尸体折叠,塞进汽油桶中,灌上水泥。
冷静下来了吗?里苏特问阿帕基。
他点点头。
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家。不想回家的话,我也可以送你暂时去宾馆安置一下。
阿帕基说出一个地址。里苏特的手下将藏尸的水泥桶丢入海中,发出巨大的入水声响。里苏特发动了汽车。阿帕基望着后视镜。水泥桶迅速沉没了下去,海面上冒着气泡,仿佛刚刚吞没了一个溺水的人。里苏特打开了窗户,新鲜而湿润的海风吹进来。
你想听什么歌?一边说着,他一边打开了汽车电台。
你几点和那个敲诈你的男人见面?
我们约在晚上九点。
里苏特几点到达现场?
你们沉尸后去了哪里?
我让他送我回了家。他去了哪里,我不清楚。
里苏特将车停在医院门口,放下阿帕基后离开了。阿帕基站在大门前,却双腿发软,一步也走不动,像一个将要接受审判结果的罪犯一样。他坐在门口的花圃边上,抬头望着ICU通明的灯火。他摸摸口袋,从里面摸出一个金属校徽。他十指交叉,将校徽用力握在双手之中。校徽的别针没有别上,深深地刺入掌心,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潺潺流淌下来。他的神经经历了一晚上的折磨,早已衰弱不堪,唯有这尖锐的疼痛能够帮他勉强凝聚起精神。在疼痛之中,他的心终于难得地得到一些安宁。他仿佛一个苦修士一样,相信鞭挞自己就能去除不洁和罪孽。
他将下巴抵在合起的手指关节上,为布加拉提祈祷。
他帮助我毁尸灭迹,这之后我们困在了一条船上。他叫我做任何事,我都无法拒绝,因为他知道我杀了人。
他胁迫你做了什么?
很多。我们仍然在走私生意上有合作。后来我为他的卖淫生意充作保护伞。2010年迪亚波罗遇刺,我帮助他派出的杀手通过安保检查。他私下里接触过迪亚波罗,后来迪亚波罗发现他调查自己的底细,于是和他决裂。他决心要铲除迪亚波罗,于是打算在政府大楼剪彩仪式上进行刺杀。
你们如何联系?
我们……我们很谨慎。我们只在一次性手机上谈话,不想留下任何证据。
布拉加提,我……
你要是遇上什么麻烦,千万要告诉我。虽然我暂时还没法动弹,但总认识几个能帮得上忙的朋友……
布加拉提。
嗯?
我有点想念你。
阿帕基听着他一如既往的笑声,不堪忍受般地闭上了双眼。
但我现在手头有点忙,有些必须立刻去做的事情。改天我会去看你的。
也许是酒店灯光的原因,阿帕基看到里苏特的眼睛忽然变得幽深。
你不去看看他吗?
阿帕基摇了摇头,脸上现出被刺痛的神色。自暴自弃地,他解开了衬衣的纽扣。
但你们最终在一家汽车旅馆的双人房间被抓获。你确定你只用一次性手机和他联系?如果你和他之间还有其他联系方式,请告诉我们,当然,如果你能提供更多证据,我们会考虑减刑。
阿帕基嘲讽地笑笑:别拿这套来骗我。我比你清楚得多,我一旦开口招供,必死无疑。
审讯员局促一笑。
我和里苏特除了一次性手机联系以外,还见过几次面。我们之间……有肉体关系。
你们是否是恋人关系?
恋人?陌生人也可以做爱。我们不是恋人,只是普通的肉体关系罢了。当恋情给人带来痛苦时,人会沉浸在和陌生人的性爱之中,为了忘掉真正的恋人。在这一点上,我预感里苏特和我是一致的。但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那个人的事情。说到底,我们只是普通的肉体关系罢了。抱歉,我是否说了和案情无关的话?
2010年4月,一名观光客潜水时,在海底发现了盛有尸体的水泥桶。警方很快确认尸体的身份是2007年那起走私案的重要线人。迪亚波罗十分重视,派遣专案组前来调查。落网前夜,里苏特联系阿帕基,计划一起潜逃。在接头的那间汽车旅馆中,两人最后一次做爱。事后阿帕基点燃一支烟,抽到一半时禁不住精神上连日高压的疲惫,沉沉睡去。燃烧着的烟头落在里苏特的左胸。里苏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一动不动,仍由火光在自己心口烙下深深的烫伤。他闻到自己肉体烧伤的焦味,静静地仰卧,望着天花板。出于情趣,双人房的天花板上安着镜子。在镜中,倒映出里苏特熊熊燃烧着的极力忍耐的表情。
阿帕基睡得不好,时不时在噩梦中惊厥醒来。他的左手紧握,每醒来一次,他都要将这只手牢牢按在胸口,才能再次沉沉睡去。里苏特想掰开他的手指,看看他到底握着什么。但一触碰到阿帕基那只紧握着的手,阿帕基的反应便剧烈得像要立刻醒来。里苏特不得不放弃,他想,那只手里握着的大概是不知从哪里得到的重要的护身符吧。
2010年9月5日凌晨2点15分,里苏特与阿帕基在郊外的汽车旅馆双双落网。
阿帕基与里苏特落网后拒不招供。不久后,迪亚波罗将布加拉提派往专案组,这一举动有双层的考量:考虑到布加拉提与阿帕基有师生之谊,这层关系或许能令阿帕基松口。同时,身为布加拉提学生的阿帕基已经成为罪犯,布加拉提若想继续升职,必须与旧日学生划清界限。
布加拉提甫一到达,便要与阿帕基见面:我要和阿帕基谈话,立刻,马上。给我一个房间,隔音,密闭,从外面看不到里面,无第三人见证,无任何摄像头,把阿帕基带进去。
但这不合程序……专案组交接人员犹豫着说。
我想你们应该已经对阿帕基做过很多不合程序的事,对不对?
对方悻悻地闭嘴了,不一会儿,悄悄地说:您打算刑讯吗?我们之前秘密进行过几次,但毫无效果……
布加拉提骤然咬牙,紧紧地绷住脸。你以为我和你们一样无能吗?
对方哑口无言。布加拉提随即意识到自己说话太过强硬了,缓和语气说道:去按照我所说的准备场地。记住,不要告诉阿帕基我来了。这很重要,能让我在审讯中处于有利的位置。
布加拉提走进那间封闭的房间。房间空荡荡的,四面都是隔音墙,安静得像是另一个世界。房间的正中央放着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阿帕基佝偻着脊背,背对着他坐着。他望着墙壁顶端的换气窗,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脚边。他听到开门声,开口说道:布加拉提,好久不见。他转过身来。
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当然知道是你。我早上听说专案组要新来一个专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是你。但他们把我带到这个房间里,没有单向透视镜,没有摄像机,四面都是隔音墙。进来的一瞬间,我就立刻知道了:原来是布加拉提要来看我了。
布加拉提在他的对面坐下。我听说他们对你刑讯,你怎么样,有哪里受伤了吗,给我看看。
你傻了吗?这些花样你和我都很清楚,我们如果用刑,一定用的都是柔刑,绝不会给犯人留下伤口作为把柄。
布加拉提抓住他的手,阿帕基的身体一瞬间僵直了。在他的手心里,有一个细小的,仿佛被针刺过的伤口。
这是怎么回事?布加拉提质问道。
阿帕基强硬地推开他的手,将伤口藏了起来。没什么大碍,之前不小心伤到的,和刑讯没有关系。一种猜测陡然袭上他的心头,他的血液一下子结冰了:布加拉提,难道你要对我进行刑讯?
布加拉提叹了一口气:阿帕基,我不是为了这个才和你独处。我不认为你会因为刑讯招供,那也太低估你了。我不想谈案子的事,只是以权谋私,想要和你单独相处一会儿。
阿帕基小心翼翼地审视着他的脸,随即放松了下来。他委屈地说,布加拉提,我告诉你一件事:他们把我的校徽拿走了。
布加拉提严厉地说:为什么拿走你的校徽?我想你自己也很清楚理由。
阿帕基嗫嚅道:因为上周五我试图自杀,所以他们把我身上一切有危险的东西都拿走了。校徽后面有着尖尖的别针,因此被他们当成危险品没收了。对不起……
布加拉提掏了掏口袋,摸出一个校徽,和阿帕基被没收走的那个一模一样。你还记得我给你这个校徽的情景吗?
我记得……那时候我可真够惨的。我的父亲是个瘾君子,母亲不堪虐待,跟着别的男人跑了,把我扔在这个地狱里。那时候我才七岁。父亲出去鬼混,把我反锁在家里,不闻不问。家里没有可以吃的东西,我饿肚子的时候就去喝自来水。第三天时,我意识到,我可能被我亲爱的爸爸关在家里活活饿死。于是我爬出窗户,顺着三楼的水管一路滑下来。我命不该绝,竟然没有摔死。我没有钱,只能去偷。但我毕竟是个笨拙的小孩,在面包店里刚拿了一个牛角包,就被逮住了。店主要我叫家长来,我说——
你说你的爸爸和妈妈都死在臭水沟里了。
对。店主觉得我顽劣不堪,用脏话骂我,说我是贱种,下流胚子,不知道哪个妓女肚子里面爬出来的狗杂种,长大了以后一定会变成人渣。当时我倒也不觉得难过,为了有口东西吃,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然后你忽然出现了,就像听见了祈祷声的神明一样,从天而降。你替我付了钱,还对老板说教,让他不要对小孩子说这么重的脏话。我还记得老板如何回答你。他说:布加拉提,你人太好了,对什么渣滓都大发善心。依我看,这些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你给我买了很多面包,让我带回家吃。随后牵着我的手,带我去吃了一顿饱饭……
我记得,你一口气吃了十张披萨。你是我见过的最能吃的小孩子。直到今天,我都没有见过吃得比你还多的小孩。
然后你发现我的衣服统统不合身,袖子遮不住手腕,裤子吊在脚脖子上。于是你又领我去买新衣服。这新衣服我舍不得穿,一直收在枕头下面。我的个头窜得很快,新衣服一次没穿,很快也不合身了。
你看我脏兮兮的,还带着我去洗澡,和臭烘烘的我泡在一个澡池子里面。太阳落山的时候你送我回家。你从身上拿出一个校徽递给我,告诉我你叫布加拉提,是警校的一名老师。如果遇到困难,就拿着这个校徽问路,去找你帮忙。
你对我说:不要再去偷东西了。虽然你迫不得已,出生在这样一个垃圾家庭里,但你仍然有自由,有选择,能够过上堂堂正正的生活……布加拉提,这一切都是你教给我的。
我憋着一口气。你知道,我是很高傲的,我想,总有一天,我要堂堂正正地和你见面。我不再是那个又饿又脏,需要你帮助才能活下来的小屁孩了。我考上了警校。开学的第一天,学校给我们发了制服和校徽。我终于有了一枚我自己的校徽。
我记得。那一天我刚刚下课,准备去吃午饭。你在教室门口等着我,对我说:老师,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阿帕基,那个在面包店里偷东西被抓的小孩。我们终于又见面了。我现在拥有了自己的校徽,终于可以把老师的校徽还给你了。
有一件事你直到今天都不知道。
你竟然有事瞒着我!太卑鄙了!阿帕基,快说,不然我要生气了。
我还给你的,并不是你那天递给我的校徽,而是我开学那天领到的校徽。你手里的校徽是我的,我手里的校徽其实是你的。
布加拉提……阿帕基的脸上流露出凄婉的微笑,你还记得那天我们在卫生间里拥抱时,你对我说的话吗?你说我是你最喜欢的学生,因为我是个正直的人,是天生的警察……后来我做了很多坏事,每次回想起你说的话,心里都会刺痛不已。我有时候做梦,梦到我还是那个又饿又臭的小孩,在面包店里偷东西,被老板抓个正着。他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说我是贱种,下流胚,从妓女肚子里爬出来的狗杂种。我从梦中惊醒:万一他说的话是正确的呢?
布加拉提痛心地说:阿帕基,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请不要用这样的词来形容你自己……
面包店老板说你人太好了,总是对一些不值得同情的渣滓施以怜悯。我想他是对的。我做了那么多的脏事,每一样都得心应手,处理得十分漂亮。我想我身上天生有种堕落的秉性。我的爸爸是个瘾君子,我的妈妈是个荡妇,我的血管里天生流着肮脏的血……阿帕基带着自虐的快意说道。布加拉提,是你看错我……
他没能说下去,布加拉提猛然站起身来,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将他的头打得偏过去。他的耳朵被打得嗡嗡作响,嘴里尝到血的味道。
阿帕基,如果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就割掉你的舌头。布加拉提以前所未有的冷酷口吻对他说。我再说一遍,直到现在,我仍然相信你是正直的人,是天生的警察。这一点从来没有改变过。
为什么?阿帕基苦笑着问。为什么事到如今,你仍然能够毫不犹豫地说出这种话来?
我见过很多悲惨的小孩。他们的父母是毒贩,是瘾君子,是酒鬼,是赌徒……我对很多萍水相逢的人伸出过援手,其中的大多数人没有和我再见过面。有一些人和我再见过一两面,在戒毒所,在少年管教所,在监狱……阿帕基,在那么多人之中,你是唯一一个考进警校再次和我重逢的人。所以我坚信你的那份正直……
阿帕基,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堕落?
阿帕基迷茫地摇了摇头。
因为你不知道你是正直的,是善的,好的,所以你堕落了。一旦你知道了,你就会是那个我最喜欢的学生,血液里流淌着正直和诚实的人,天生的警察,我的希望……阿帕基,只要一个人下定决心,他随时都能过上一种全新的人生。
阿帕基的眼睛蒙上泪水。我曾是警察,我知道我的罪行有多重。只要说出来,我难逃一死……即使如此,我还有机会吗?
人永远有机会。人怎么可能会没有机会呢?
布加拉提站起身来。换气窗在他的右手边上,他一踮脚就能够到窗台边缘。他抓起桌上那枚小小的金属校徽,将它放在窗边。阳光通过金属校徽光滑的背面反射过来,在阿帕基的脸上留下颤抖的光斑。阿帕基睁着濡湿的眼睛,望着天花板,他的身体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猛然醒了过来。
他身在毕业旅行的大巴上。布加拉提坐在他右边,座位和他隔着两个人和一条窄窄的过道。那时布加拉提还在警校教书。大巴里充满欢声,有人打牌,有人聚在一起聊天,分东西吃。只有阿帕基独自将头靠在车窗上,望着两侧的景色不断被抛在身后。
他是全校最聪明的学生之一。福葛考全校第一,他考第二。但论射击和搏击,不仅福葛没有赢过他,没有人能够赢过他。教官布加拉提也仅仅和他屡次平手而已。
他为人过于正直,以至于显得不近人情,又恃才傲物。因此除了布加拉提以外的老师和同学都不太喜欢他。但他不在乎。他知道自己面前有一条阳关大道,笔直而平坦,通往正确的方向。永不落下的太阳照耀在他的路上。一旦知道了这一点,他就能够忍受一切。
光晃了他的眼睛一下,他挣扎着躲过去。但光追着他,晃了他第二下,第三下,他开始生气,决心不顾周围快活的空气,意图狠狠修理一下元凶,叫他不敢再来骚扰自己。他向身旁怒视过去——布加拉提正等在那里。他探出半个身子,越过身边正和后座调情的女生,对着自己挥了挥手里的金属校徽。光斑又将阿帕基狠狠晃了两下,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挡,随即又放下。在光中,布加拉提对他露出腼腆的微笑。
猝不及防地,他感到悲痛欲绝。在深处,他知道一场永生永世的告别正在发生。巨大的悲恸宛如初生的小鸟,不停地顶着他的喉咙,想要冲出。他竭力想把这悲恸压抑在胸中,喉咙因此剧烈地蠕动起来,并且发出咔咔的响动,像在台风中颤抖的窗户。
布加拉提听到声响,回头望去。阿帕基倚靠在钢铁的椅背上,仰着头,眼睛似乎望着谁都不能企及的地方。即使是布加拉提,也不知道此刻他的眼中到底倒映出了怎样绝望的幻觉。在他的喉咙里,无法抑止地发出咔咔的声音,仿佛那里关着垂死的野兽。
阿帕基最终被战胜了。他的喉咙松动了,整个房间里响彻着困兽临死前的恸哭。
布加拉提在这哀鸣中转过身去,伸手握住了门的把手。他努力了很多次,但始终无法拧开。他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失控地抖动起来。布加拉提扼住自己的手腕,令它稳定下来。他将额头无力地顶在门上。在谁也无法看见表情的地方,他的脸面目全非地扭曲了。
非人的惨叫久久地在房间中回荡。尽管没有一点气力,布加拉提仍然没有放弃,用手指一刻不停拨动着门把手。他感到脸颊撕裂般的疼痛,于是抬起手摸了摸,猛然发觉自己竟然一直极力张着嘴。混乱不堪的脑海之中,仍然有一个小小的角落里,他出奇清醒地想:奇怪,这难道是我会发出的声音吗?
他捂住双耳,听见自己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声响。
布加拉提宛如弦上之箭,毫无松懈,永远蓄势待发。当他关上那扇门时,他内心中软弱的部分,已永远地埋葬在那个秘密的房间之中。
我要见里苏特,走正规程序。
专案组交接人员小心翼翼地问:现在?
布加拉提挑起一边的眉毛:当然,你想等到什么良辰吉日?
布加拉提,我很喜欢你现在的表情。里苏特说。布加拉提以近乎苛烈的表情凝视着他。其他人见到你,或许会觉得你冷漠无情:昔日心爱的学生沦为阶下囚,你却能若无其地来审问他。布加拉提,即使切除一半的心脏,你也能若无其事地生活下去,像一个健康的人一样。
但我知道你此刻心中所想。我望着你,就好像在镜子里照出自己的倒影一样。
听你这么说,你拖阿帕基下水的理由是要报复我。我哪里得罪你?
2007年9月,你破获一起走私案,因此获得晋升。枪战中你杀死一个名叫普罗修特的男人。这就是我复仇的全部理由。
拖阿帕基下水是很简单的事情。他正直过头了。正因为他太过正直,所以一旦堕落起来,就无法回头了。我没有想过我会这么容易地得手,说起来还要感谢你,布加拉提。
感谢我?
正是你的正直和温柔宛如暴力一样,凌虐着阿帕基的心灵,令他痛苦不堪,他才会逃进我这种人的怀抱之中,令我轻易得手。让我猜一猜,你在见我之前,已经见过阿帕基了?
布加拉提沉默不语。
看来我猜对了。你又去迷惑他了,对不对?当然,我知道你是真诚的。这是你的天赋:用真心话去迷惑他人,叫他们万劫不复……
我只是不忍心阿帕基感到痛苦,想要帮助他找到正确的道路。
你劝他招供了。但我想他未必有这个勇气。他总是优柔寡断,这让他连个坏人都当得不称职。我帮助他毁尸灭迹,事后他几度想对我杀人灭口……我从线人处得到消息,一直等着,他却从来没有一次能够真正下手。
我相信阿帕基的勇气。我和阿帕基的相遇正是他的勇气和正直的结果。我很清楚,他的罪行严重,一旦招供,除了死刑之外,不会有其他可能。但我相信他会有勇气选择正确的道路:在死刑之前,他不会再自杀了。他会直面自己真正的死。
但假如他的心灵无法承受这种苛烈的正确,我给他留下了另外一条逃跑的道路。临走前,我在窗台上留下了能够帮助他自杀的凶器:一枚背后有着尖锐别针的校徽。
布加拉提,你太狡猾了。你很清楚吧?你将校徽放在窗台上的那一瞬间,便夺走了他最后的退路。正因为你留下了能够帮助他自杀的凶器,他再也不能够自杀了,只能走上你心中那条正确的道路:他会乖乖地招供,然后迎接死刑……
被这样的你爱着,阿帕基真是太可怜了。
我不认为你有批判我的立场。里苏特,有一件事我感到疑惑。你有很多机会报复我。在海边,你目击阿帕基杀人。你完全可以在那里杀死他,或者向警察检举他的杀人罪行。甚至现在,你仍然可以招供出阿帕基。但你一样都没有实施。为什么,里苏特?你真心想要通过伤害阿帕基来报复我吗?
一瞬间,里苏特的瞳孔收缩了起来。这不关你的事,布加拉提。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会招供出阿帕基一个字来,哪怕他把我倒得干干净净。请你离开,接下来我不会再开口说话了。
深夜时分,审讯结束,阿帕基回到囚室之中。长久以来,他的心一直浸泡在饱含愧疚和痛苦的盐水之中。当他吐露完一切,天使将他的心从苦水之中打捞出来,他终于得到了解脱。他几乎怀着一种欢悦的心情等待着将来的死。他重新变成了那个纯洁的大学生,什么都不恐惧。因为他知道自己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之上,永不落下的太阳照耀着他。
囚室中的床对于身高接近一米九的他来说,过于狭小了。他不得不以一个僵硬的姿势蜷缩在床上。从这里他刚好能够看到窗外的星空,只有小小的一块,像永远不能吃饱的披萨。但他知道,在囚室之外,夜空像穹顶一样倒扣下来。永恒的星星挂在天幕上,像不灭的钻石,所有人都能公平地享用:穷人,富人,一生没有作过恶的善人,满手罪恶却在死前悔改了的罪人……
门外传来轰然巨响。有人在拼命地敲打他囚室的铁栅栏。他的心灵从宁静之中猛然惊醒。他坐起,转过身来,看到一个戴着手铐的年轻人扑在栅栏上。年轻人长着自然卷的银色短发。阿帕基感到疑惑:他并不认识这个人。
警察反扭着年轻人的肩膀,竭力要把他拉离栅栏。但年轻人毫不退缩,眼中充满杀意,对着阿帕基几乎要呕出鲜血一般地叫道:阿帕基!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队长从来没有招供出你一个字,你却把他卖了个干干净净!我瞧不起你,阿帕基,你连黑帮都不如,你这个没有义气的老鼠!只要我一天不死,我就要找机会杀了你,你给我……
他没能说完。警察打开了电棍,捅在了他的腰上。他抽搐了几下,无力而不甘地倒在了地上。警察抓住他的双腿将他拖走,他的眼睛仍然怒气冲冲地注视着阿帕基……
阿帕基重新躺回小床上。他听见漫天的星星,宛如暴雨一般落下,骤然倾倒在他的心上。
人死后的二到四小时,血液下沉,尸体底部开始出现暗红色的尸斑。DIO将乔纳森的头颅放平,从脖颈处撕裂的切口中喷涌而出的血早已变得浓稠,甚至干涸。这个男人的眼皮被合上了,他看起来仿佛在他近在咫尺处沉睡,只是格外苍白。DIO想起,乔纳森从未离他这么近过——他们是兄弟,又从未是兄弟,他们从未并肩躺在夏日的青草上用书本遮住被太阳晒到发红的脸,从未睡在同一张床上、用被子盖住脑袋,给对方讲那奇幻世纪中玄妙的怪谈。他们现在睡在同一只棺材中,肌肤紧贴,仿佛是什么古老传说中拥有两张脸庞的怪物。
人死后的四到六小时,尸体进入尸僵,体温降至环境温度。DIO从未怕冷,但他记得乔纳森怕,记得男孩在尚未年长时抓紧围巾...
人死后的四到六小时,尸体进入尸僵,体温降至环境温度。DIO从未怕冷,但他记得乔纳森怕,记得男孩在尚未年长时抓紧围巾不愿踏出家门的样子,让他如今都想嘲笑那人面对冬日的软弱。他想笑,但他又想起那个男人穿着单薄的衣物义无反顾踏入伦敦刺骨寒冬时的背影,与那个背影带给他的耻辱和绝望。他的脸颊贴着乔纳森的侧脸,很冰,像黑暗中的海。
人死后三天,细菌让身体腐烂,皮肤浮肿,血沫无声地流淌。人死后一周,肌肉分解,连血液也被腐蚀。屈服于我DIO、接受我所赐予你的永生、永不用露出如此丑陋的模样——这样不好吗,乔乔?被冻僵的手臂慢慢地在棺材中摸索,发出沙沙的声音。他的双手环住那颗腐烂中的头颅,合上那双在黑暗中也能看清事物的眼睛。他想起第一日见到他,乔纳森站在那栋美丽的大宅前,是个与沐浴他的阳光一样干净又发光的少年。与他截然不同。他嫉妒过乔纳森,憎恨过乔纳森,鄙夷过乔纳森,但他从未将丑陋一词与乔纳森连结——那是在他仿佛已经很远很远以前的记忆中的事情了,在他仍然是人类、仍然有一颗心的时候。
没有了倔强的发,没有了柔软的唇,没有了那能够直直刺入人灵魂深处的眼眸——看啊,乔乔!如今你也不过是与其他人类没有区别的白骨罢了。
但他脖颈上的伤痕剧烈地刺痛。胸前,那颗勇敢的心沉重地撞击着胸腔,仿佛一声声平静又坚决的、永不会停止的抗击。DIO睁大的双眼。他的尖牙狠狠咬住嘴唇,愤怒与恨意在瞬间如熔岩般迸溅,又霎时被冰冷的海水吞噬。
——死亡都无法将他们分开。
追风赶月别留情,这是我八岁时候听到的话,那年我还在葵花派学点穴,师父说指如疾风,势如闪电,你的手追上敌人容易,但身子追上手,就难了。师父让我记住这句话,我一直以为这是功夫的关口,后来我才知道,功夫的关口不在追风赶月,而在抽身回头。我叫白玉汤,那年我初入江湖,以为各门各派,镖局绿林,生活都大不相同。过了些年我才明白,原来穷的时候,所有人都一样。一很多年以后,我有个朋友叫做吕轻侯,他说侠客是个悖论,行侠仗义的人但凡想要报酬,那就不叫侠客,只能等这人饿死,大家才会惋惜认同。但人们往往不会关心大侠有没有饿肚子。我跟姬无命决定去当个侠盗,填饱肚子是一方面,像楚留香一样扬名立万更是所有人都向往的...
故事发生在收养事件发生的几个月后。Grievance全文是以提尔的视角讲述的,这篇会有多人视角。以下放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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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令人忧心的规律
对于现在的洛基来说,信任很难,但他想要去尝试。当提尔承诺从今往后一切都会更好时,他想要相信。当他母亲说她窥见光明的未来时,他想要相信。当他的老师们告诉他,他不仅仅是技巧娴熟,而且配得上他们想要给予他的额外指导和关心时,他想要相信。...
对于现在的洛基来说,信任很难,但他想要去尝试。当提尔承诺从今往后一切都会更好时,他想要相信。当他母亲说她窥见光明的未来时,他想要相信。当他的老师们告诉他,他不仅仅是技巧娴熟,而且配得上他们想要给予他的额外指导和关心时,他想要相信。
他想要相信这一切,但却很难容许自己这么做。毕竟,洛基过去曾给予过信任—信任那些本应永远站在他身边的人,那些他本该完全相信的人—可他们却毁掉了这份信任。有时是无心之举,因为考虑不周。有时是无所作为,在他迫切需要一位盟友为他挺身而出伸出援手时袖手旁观。
至少有一次,这份信任是被人带着报复的快感,蓄意而又恶毒地践踏了。
提尔…如果洛基对自己诚实,他真心不认为提尔会那么恶毒。将军不会大声对他说话,也从未对他动过手,除了轻拍他的后背,或主动安慰他。洛基珍稀那些瞬间,那些轻微的肢体接触。无论战场内外,提尔冷静耐心的名声在阿斯加德家喻户晓;所有人都知道他实话实说信守承诺。
从洛基搬入提尔家中后的所见所闻来看,他是个表里如一的人。
然而。
洛基敢笃定,若是提尔发现他新收养的儿子想做什么,那位老兵将怒不可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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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要让洛基信任很难,但提尔能理解。他经历了太多,目睹了太多变故,还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周围都是新面孔,有新的规则要学习。以一名遭受过虐待的青少年的视角来看,他有一整套不言而喻的全新规范要去发掘,并且希望自己能一直熬到摸清新家的运作方式。
不过,他似乎适应的不错。当他们私底下坐在一起用餐时,他虽然安静却不害怕;他好像很喜欢每隔几晚与他一起讨论板棋。他的导师对他评价很好;某些课程虽有缺漏,但都不是无法克服的漏洞,而且他查漏补缺很快。几周过后,那孩子甚至还结交了一个叫范达尔小伙做朋友,他是某位提尔久仰大名的烘焙师之子。
要说洛基记录中唯一的黑点,可能就是某项习惯了,提尔是在两人一起生活了三个月之后开始察觉的。那孩子第一次消失时,回来后说是他想去梵格尔夫的城区逛逛,没向提尔征求许可是因为不想打扰到他。至少那一次他对贺尼尔说明了去向,因此也无伤大雅。
但一个月后,他又去了。接着是第三个月,又一次。这已经形成了某种规律,但零星的碎片又拼凑不到一起。洛基总是在天空中的星云最明亮的时候离开。每次消失几个小时。又穿着与离开时不同的干净服装出现在晚餐场合。
总是在提尔询问他当天去了哪时给出不同的答案…又流露出一丝紧张或不安,不论破绽有多细微。若不是提尔有着上千年与洛基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打交道的经验,可能就一时疏忽察觉不到他微快的眨眼频率,紧绷的肩膀,和说话时反复挨个轻弹右手指尖的动作了。
不管他要做什么,提尔尚未收到任何关于他身边人受到伤害的报告。他决定暂时放任自流。他有足够的耐心,他会观察,等待,再看看事情的走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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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课怎么样?”某日晚餐时提尔问道。
“挺好的,先生,”洛基这般答道。“埃吉尔老师的说话方式还是那么单调,但今天没人睡着。”
“呵。”将军切了又一片烤肉,放入自己盘中。“根据你之前对我说的,你觉得课题本身并不无聊。”
“是的,先生;我觉得埃吉尔老师认为亚尔夫海姆的文化习俗会让人…浮想联翩?因此他才尽可能地把课上的冗长乏味,希望我们会失去探究细节的兴趣。”
“这似乎对你不起作用,”提尔观察道。
洛基轻笑。“对其他人也是;我查阅了第十四任三人内阁首脑的档案…然后告诉了所有人我的发现。忽然,每个人都对上图书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自觉组织晚课学习更多知识。”
提尔惊讶地大笑出声。“我想等埃吉尔老师发现他班上有如此勤奋的学生时,他估计都不知道是该震惊还是该激动了,”他点评道。
洛基咧嘴一笑,用黄油又抹了一片面包。
“我发现你睡眠变好了,”提尔接下来的话令洛基清醒了几分。
“好点了,是的,先生。对不起总是吵醒你。”
“这丝毫没有对我造成困扰,我儿,”他没有错过洛基低头偷笑的样子,时常在提尔用这一称呼时出现。“我很欣慰你开始慢慢从之前的遭遇中走出来了。”
“谢谢,先生。”
提尔等了等,但洛基似乎无意继续这一话题;他尚未敞开心扉谈论他的噩梦,不过将军始终希望将决定权留给洛基,等他愿意时再谈。因此,他只是每样都弄了一点,摞在盘子里;提尔饶有兴趣地勾起嘴角。
“看来奥里夫说的没错,巫师吃的甚至比士兵还多,”他评价。
“我从前饭量没这么大,”洛基坦白,“或者退一步说,在我确实感到很饿的时候我也选择了无视。但法师密弥尔每天让我做基础练习,事实证明使用魔法的消耗似乎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
“我估计这类似于体能训练中的动作,”提尔提出。“通过训练,久而久之力量得以增强。”
“我想是的,”洛基说。“我还没察觉到变化,不过大师密弥尔说他希望我能达到不假思索施展练习成果的程度。以便能在半睡半醒或受伤或…或这类状况下使用。
“所以,他打算将你作为一名战斗法师来训练?”
洛基耸耸肩。“我想,现在说还太早。基础训练意在为各种不同课程做好准备。但不管怎样,我俩都相当肯定我不太适合治疗魔法。”嘴里塞满绿色蔬菜,洛基望着天花板边想边嚼。“我想我应该能施展一些基础的救助—矫正肢体或是阻止血液外流,这一类的操作—但真要我愈合组织…”他略带无助地再次耸了耸肩,接着又咬了一口。
提尔点点头,接下来的几分钟,两人在沉默中用餐。将军匆匆吃完他的烤肉,待洛基放慢下来才再次开口。
“星云又将变得明亮,”他说。“你是不是很快又要去探索梵格尔夫城了?”
洛基当即愣住了,动作之突然近乎缩瑟,随后,他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拿起喝的。“我还没仔细想过,”他回答得很流畅,然而,单凭他那与肢体语言相悖的沉着语气,提尔就识破了他的谎言。“不过托尔一直缠着我要我和他去骑马,所以我想过几天我可能会和他出去。”
“不,先生,并没有。”
“嗯。听到你这么说我很欣慰。那么,祝你出行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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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教官。”
“殿下,”提尔问候道。“今天过得怎样?”
“很好,教官,谢谢,”托尔回道。“我是来见洛基的。”
啊呀,啊呀。提尔还以为洛基已经如他几天前所说跟他的兄长骑马去了。
“我恐怕他出门了,”他大声道。“我相信是去探索下面的城市了。你也许能在那里的集市上找到他。”
“谢谢,教官。”托尔行了个礼,考虑到他的王子身份动作不大,但这份心意提尔还是欣赏的。“我能否问问…他过得好吗?和你一起?他看起来不错,但我弟弟…”
“一天比一天好,殿下,”提尔答复。见托尔一脸担忧,他继续道,“可以想见,在矮人手上遭受的一切导致他几晚都没睡好。但那些夜晚已成过去,现在他休息的很好。他享受他的学业,也在结交这里的朋友。他过得很好。”
有一瞬间,年轻的王子脸上浮现出一抹嫉妒的神色,提尔见状眯起眼睛。“相信你应该不会因为弟弟结交朋友而心生怨恨吧,殿下?”
“不!当然不会,教官。”托尔移开视线,这下有点羞愧了。“只是…我曾经是他最亲密的伙伴。我怀念那种感觉。”
提尔点头。“你会这么想合情合理。他被寄养在这里对你们两个都意味着改变。不过你呢,殿下?一切可好?”
“挺…挺好的,对,”王子回道。“不过很多事…都变了,家里。母亲变化很大!从前的她总是一副…淑女的样子。而现在的她—就好像我认识的那个母亲被人夺舍了,取代她的是一头披着阿萨人皮的龙。如今,她会冲父亲目露凶光,有时候我会听见他们争吵,只是他们以为我在别处不会听见。要不是她没那个能力,我都觉得她能喷火…她现在甚至还有了自己的小金库,她训练希芙却不让任何人旁观,”托尔闷闷不乐地说完。
“奥丁对你的兄弟不公,这你知道,”提尔说。
“是的。”年长的少年抱着胳膊,仍旧一脸不悦。
“看来他对待你母亲也不公平,”提尔轻声说。“不残忍—不像对洛基。但你母亲并非时时都拥有言论自由,当然也不能做她曾宣誓要做的女战士;现在既然她重获自由,她选择了使用。尽管这激化了你的家庭矛盾,但这并非坏事。我只是很遗憾你被夹在了中间。”
“不知怎么,我很难不把他们的争吵通通归咎到洛基头上,”托尔突然猛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不是。我真的知道,教官。但父亲曾教唆我们将很多事情怪罪到洛基头上,而我仍在努力戒掉这个习惯。”
“这我能理解。你能谨记他无需为父母的行为负责,向来不用,这很好,”提尔说。他捏住少年的肩膀,安慰道。“你也是,以防你需要提醒。”
“谢谢,教官。”
提尔送走少年,并谨慎邀请他在觉得有必要逃离王宫内院的紧张气氛时随时来访。
经过一番考虑后,将军去拜访了密弥尔。法师所选的住处比提尔预想中要低调,但也足够宽敞,可以容纳海量的藏书和贴身物品,以及提尔压根无从知晓其用途的奇奇怪怪的手工艺品。仆人间谣传此人用烈酒保存了一颗头颅,并时不时与其交谈。说实话,提尔并不想知道,但也不意外。法师这一群体行事古怪,即使不刻意为之。
密弥尔的屋门敞着,于是提尔踏上门框。“我能进来吗?”
“啊,将军,当然。”密弥尔将书搁到一旁,站起身。“你要喝点什么?恐怕我只能用茶招待你,不过是刚煮的茶。”
“若您不嫌麻烦,茶就好。”
提尔看着老人的动作,在他优雅的双手按部就班地操作时,他花白的长辫几乎丝毫未动。“你来是要谈洛基的事,我猜,”他一边说一边取下炉火上的水壶倒水。
“我很容易被看穿,我想,”提尔耸肩。
“那孩子对你很重要。这点我很感激。老天都知道他命中缺少个关心他幸福的人。蜂蜜?”
“谢谢。”
“所以。”密弥尔在将杯子递给将军后落座,随后双手捧起自己的杯子。“你想知道些什么?”
提尔抿嘴沉思。“他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行为?”
“我想不出什么,”法师沉思道。“记住,我们对彼此还不甚了解。但他尊重我,听课认真…确实,有时上完课赶都赶不走。”
“呵。我并不意外。”
密弥尔干笑一声,随后抿了口茶。“有一件事,”他开口。“若不是你特意问起我都觉得不值一提。”
“哦?”
“其实,也并非什么大事,”密弥尔说道。“就是今天早些时候,课程一结束洛基就走了,并未像往常那样留到很晚。没有多余的问题,也没有为谈话而逗留。要说有什么不对,他似乎急于离开,这与平时的他判若两人。”
“他总是在星云最明亮的时候消失,”提尔坦白。“而当我几天前问起此事时,他声称今天打算和托尔去骑马。然而,殿下才来过这里寻找他的兄弟,而我认为他们并非只是单纯错过。
“你认为他有事瞒着你。”
“我敢确定,”提尔说,“事到如今我唯一想问的就是我该对此给予多大程度的重视。”
“嗯,”法师沉思道。“他开始相信我们了,慢慢地;虽然我可以凭借我的魔法找到他,但我不想监视他。”
“这我理解,可我担心直接问他干什么去了会导致他撒谎,使问题复杂化。不管是什么事,他定是觉得有必要瞒着我们,很明显,否则他不会这么做。我唯一担心的是他所参与的活动是否会给他自身或是我的家人带来任何伤害。”
“有意思,”密弥尔道。
提尔扬眉表示不解。
“按常理,这孩子的法力应当归于一处,但事实并非如此。我猜,是他对某样事物施加了魔咒,而咒语一直在牵动他的魔法。你若是想,我或许可以定位他施法的对象。这么做根本算不上监视,只是找出被他施加了魔法的东西。”
“有害吗?”提尔问道。“他给我的感觉不像是那种会下诅咒的孩子,但为了他好,我希望检视所有可能性。”
“火焰的颜色显示事实正相反,”密弥尔说。“是健康与祝福魔法。很强,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孩子做什么往往都很强。如果他能驾驭自身力量并化其为利刃而非野蛮地释放,他将成就惊人的壮举。”随后,密弥尔侧过头,承认道,“好吧,说实话,他已经做到了,但我尽量不让他知道,以免他变得鲁莽自大,让自己陷入危险。”
提尔摩挲着下巴,仔细考虑了一番后摇了摇头。“不管是什么,那东西无害。只要这孩子不惹是生非,我没必要窥探他的私人事务。”他拿起茶杯一饮而尽,随后站起身。“感谢您为我答疑解惑,大师。”
“这是理所当然的。那我盯着他;不管他在做什么,确保他不会过度透支自己。严格来说,没有我的监督,他半点魔法也不该使用,不过要是如你所说他已经来来回回几个月了,那么这一魔咒很有可能是他在遇到我们之前所设,那时候他还在自学。”长者摇了摇头。“他卷入的某些事情…算了。不管怎样。他在我身边时我会监督他,也会远程监视他的魔法流动。我估摸如果事情有变,你希望我能提醒你。”
“你说对了,”提尔回道。“当然眼下我必须得决定是否就我俩所知的情况和他摊牌。”
“我不会,”密弥尔说。“如果你不介意,恕我冒昧说一句。他没有造成伤害,而且我发现他十分看重自己的隐私—不必每隔几分钟就担惊受怕地回头看我们会对他做什么。”
“我也注意到了,”提尔回道。确实,那孩子十分注重自己的隐私,大多数时候都紧锁着房门。每当提尔造访,他都会小心翼翼地合上书本,收好纸张以免被人看见。这让人觉得洛基做了某些不该做的事,在隐瞒,但提尔过去曾见过这种行为。受过虐待的孩子会竭尽所能地保护自己的一切。不管怎样,提尔已经对那孩子承诺会尊重他的私人空间,没理由在这时候食言。
“再次感谢您,大师,”他鞠躬道谢。“我就不打扰您工作了。我们今晚用餐时再见?”
“没问题。”
提尔走了,或许他的心情是没那么沉重了,但思虑却仍在为那孩子不安。
tbc
(以下小作文属于激情辱骂,非常不理性,i漫威s勿看。)
漫威死了。
它把一个角色送到我们心里,我们喜欢他、珍视他、爱他。然后它把他杀死了。
MCU10年我就看了10年,也忍了10年,毕竟人人都晓得它啥德行,这次老子是真忍不了了。
我写的第一篇完结的同人文就是锤基,鬼知道我们有多期盼洛基的独立剧集,当初听到消息和小时候过年差不多,那个盼头可以列为活着的理由之一。
然后它就给了我这么一坨玩意。
在这样一部名为洛基的剧里,身为绝对的中心、所谓的一番大男主,他却没有起到任何推动剧情的作用,可有可无到把他整个删掉剧情线也基本不受任何影响。他是...
在这样一部名为洛基的剧里,身为绝对的中心、所谓的一番大男主,他却没有起到任何推动剧情的作用,可有可无到把他整个删掉剧情线也基本不受任何影响。他是一个陪衬、一个跟班、一个工具人、一个给原创女主抬轿的二傻子。
你曾经在任何其他剧里看到过这种现象吗?反正我没有。就是这么令人震惊,简直不可思议。
唯一能解释的理由是漫威不喜欢这个角色,迫于人气上马剧集就是为了灭他的威风。唯二的解释是抖老师睡了漫威高层的老婆,儿子DNA一检测发现不是自己的,恨的咬牙切齿一定不能再让他散发帅气魅力,疯狂削减高光时刻。
对,我觉得就是恨,否则干不出这种事。
搞垮一个形象应该怎么做呢?
把他塑造成邪恶的坏蛋吗?不,谁会不喜欢英俊的魔头呢。说他诡计多端甚至杀人如麻?不,这样只会显得他能力强大。说他是为所欲为的疯批?sorry,这样甚至会有人跪下去崇拜他。
搞垮他,当然要让他变成一个可怜虫,一个有童年阴影的长不大的孩子,一个束手束脚的倒霉蛋,一个被人摆布的却无力反抗的弱鸡。
而这就是本片的洛基。他们没有在剧里让他死,他们想真正的杀了他。
洛基是谁呢?他是活了几千年的神,是九界第一的法师,就算他未曾能争取来史传奇十分之一的特效,在MCU过往电影中他也能和雷神美队单挑抗衡。同样,走进他拥抱他也需要很久很久,甚至他的兄弟爱人都很难做到。
作为一个同为射手座死要面子的地球普人,我甚至都不会在亲近的人面前展现脆弱的一面,更别提才认识的陌生人,况乎与他。如果有人突然窥伺他的内心,要他承认失败,硬揭他的伤疤,只会激怒他。甚至让他变成疯批。
而在“属于他”的剧集里,这位神连地球普男都肉搏不过,魔法水平限于变戏法。一个看遍了生老病死的神会被一段录像破防,一个撒谎专家会被一段说辞感动甚至性情大变,一个浪荡惯了荤素男女不忌的老油条会恋爱脑如同13岁的小处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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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片子创造了一个高大上的设定,故事却是迪士尼童话风格的幼稚剧情。勇者斗恶龙,最后闯进了恶魔城。童话故事中人的思维方式和行事风格也是幼稚的、儿童化的,所有人思考问题都是不带转弯的单线程,更没有成年人的各种顾虑和心思。
“等闲不画倾国色,从来难写状元才”。掌管着整个宇宙所有生灵命运的、全知全能的机构,员工却都是普普通通地球人。这该有着多么庞大复杂的人事结构和管理水平,但一切却异常简单,工作人员异常弱智。为什么呢?编剧甚至连一个补丁都给不出来。
而在这样一个人类甚至无法想象的高维机构里,除了人都没有其他任何一个宇宙生物了,要知道宇宙中能观测到的星系(还不是星星)就有特么两万亿个。并且这个机构以及最终boss的一切设定还特么都局限于地球上的欧美文明。
我将其归结为傲慢。确实,他们只能看到这么多了,只能编到这么多了,甚至连“这个机构的样子会根据你的精神思想来塑造”的设定都没有。
这就是傲慢,他们不在乎,就这么胡弄咋了。反正一切都是为了大女主和后续电影铺路的。
这位大女主,108个洛基里面的唯一女性,却和洛基的人物性格形象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她的表演是如此用力又是如此呆板,非常像在学校里抓迟到的女教导主任,不苟言笑的敌军女特务,让我整个人战战兢兢瑟瑟发抖。和她谈恋爱有种会以亲嘴的时候腰板不够直被罚站,甚至左爱的时候会用尺子量几把,并因为几把不够直被踢下床。当然,这片里的洛基是13岁纯情处男,怎么会左爱呢。
抖老师以13岁处男般纯情的表情,深情凝望,而他凝望的那位就像一个绿色的、为了方便后期制作仅仅用于提醒演员位置的塑料泡沫圆球。
就是这样一位伟大的教导主任和泡沫圆球推动了全剧剧情,包揽了一切高光时刻。我不是基神梦女,虽然嗑基锤基但没有cp癌和任何洁癖,但我真的真的忍不了,教导主任锐利的双眼仿佛随时盯着我要拿粉笔头扔我,我好害怕啊。
本片最成功的角色是一条鳄鱼和一只(我之前没注意到)的青蛙,鳄鱼和青蛙值本剧唯一的一颗星。(老洛基在我看来是一种复制原作且毫无诚意和技术水平的致敬,没什么可夸赞的。)
在庞大的设定下本可以诞生那么多的故事,上天入地古今穿梭灵魂思想魔法幻境,但他们什么都没有给他。想象力甚至比日更一万网络作家养的比格犬还有限。
编剧成功的用结果来倒推剧情,然后把若有似无的剧情都编排到女主身上。狗漫威你成功了,现在洛基的工具人任务结束了。你的蚁人和奇异博士可以继续拍了。你的新女主也推出去了。
他一无是处且一无所有。那么,可以把他还给我了,对吗。
【伏琴】黑衣组织可能拥有甜甜的恋爱吗(9p)
*天雷级OOC、角色崩坏注意
*谨慎观看
听スパークル,被旋律感动到,就起了稿,结果越写越偏,文化又低
写不出好剧情台词又太拉跨就这样吧
现在总算是解脱了(叹气
【赤琴】头牌杀手
【原作】名侦探柯南
【配对】赤井秀一/琴酒
【梗概】过气杀手下海再就业
【警告】路人/琴酒,漏洞百出的描写,逻辑硬伤,严重OOC
【备注】我无法在新年活动前写完这篇
连续八次重大失误后,组织彻底放弃了琴酒。诚然他也曾有过辉煌,可江山代有才人出,如今他也被划为了废物一类。
黑衣组织不养废人。停止出外勤任务后,小头目找到琴酒谈话,说他年纪也不小了,地位也高,总不能跟楠田陆道似的,整天就这么混着,言下之意是把他派到某个场子看生意,也就是养老等退休。琴酒虽不愿意,可也只能同意。须知21世纪是沙雕甜饼的世纪,...
黑衣组织不养废人。停止出外勤任务后,小头目找到琴酒谈话,说他年纪也不小了,地位也高,总不能跟楠田陆道似的,整天就这么混着,言下之意是把他派到某个场子看生意,也就是养老等退休。琴酒虽不愿意,可也只能同意。须知21世纪是沙雕甜饼的世纪,狗血黑深残已然没有了市场,像他这样的老土冷酷文艺刻板印象黑帮杀手只能退居二线,当个背景板,偶尔出来一趟维持生活这样子。
网点分配下来后,几个老同事碰头,吃了顿散伙饭。伏特加哭得尤其凶,他早两年就不干了,现在在给一个走私团伙当司机。贝尔摩德安慰他道:“别哭了,伏特加,又不是生离死别,以后多去照顾照顾你大哥生意。”一番话说得伏特加面红耳赤,一向讨厌贝尔摩德的香缇也酒瓶子一砸骂骂咧咧起来,“狗东西,有你这么说话的吗?”骂的就是贝尔摩德。香缇性子爽快,虽然总跟琴酒顶嘴,但其实很讲义气,然而争论的主角闷不吭声,搞得她很火大。
“我给你说话,你就给老娘装死?”香缇剑指琴酒。琴酒慢悠悠地抬起头,眨巴两下子眼睛,说了句“啊?”
“老实说,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琴酒说,“我从没在妓院干过。你们有人在妓院干过吗?”
“我没在妓院干过,但是——”大伙儿把目光转向科恩,“……但是我有个女朋友在妓院干过。”
“不如说你上了个妓女,然后自以为交了个女朋友。”贝尔摩德毫不留情。
“不是的,那是我中学同学,后来到拉斯维加斯捞金去了。我们中学时谈过一会儿。”众人看科恩的眼神里充满同情。
“经营妓院就像经营一家公司,”他又接着说,“其中关窍很多,特别是要跟警察打交道。”
“我只是去看场子,又不是办业务。”琴酒更正。
“是啦,就是看场子的人才跟警察打交道呢。你想啊,要是有嫖客没事找事,你管不管?是不是要打一顿拉进黑名单?”
“打一顿?哼,”琴酒冷笑,“头都给他打掉。”
“那不行。”科恩听了直摇头。“既不能惹上官司,也不能显得过于软弱,更重要的是要维持良好的关系。警察来访更得好生接待,否则那群狗娘养的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科恩讲得头头是道,活像已开了十辈子妓院。琴酒深以为然,只是理论与实践之间的差别,差不多有十个科罗拉多大峡谷那么大吧。总之,在学完科恩所有妓院经营之道后,琴酒自信满满地就去上班,结果才到岗第一天,他就遇到了科恩没告诉他,他自己也从来没想过的麻烦。
事发当时是午夜。场子里人蛮多的,恰巧刷卡机出了问题,只能人工录入,琴酒临时充当起记账员的角色,叼着个烟正在柜台后头翻账本呢,一个不长眼的就上来了。“哟,美女,小妞?”只听他这么喊了两声,见琴酒没反应,又伸手冲人鼻子跟前打了个响指儿,琴酒这才反应过来,礼貌地把烟掐了看他。
过了一会儿,“你卖么?”男人问。
“什么?”
“啧,唐突了。”男人站直了说,“如果可以,我想请你吃顿便饭,或者说你更喜欢纯粹的生意,我知道有些家伙喜欢来妓院找恋爱的感觉,但我完全是出于……哎呀!”
琴酒一个头槌磕上男人的脑袋。腕表男大叫一声,捂住鼻子,有血从指缝里滴出来。琴酒手一撑从柜台上翻过去,迎面就是一拳,打得那男的找不着北,这时陆续围了些看热闹的人,绝大多数在叫好,只有少数几个试图上前把两人拉开。琴酒本就不恋战,只想略微给他点教训,因此很快就停手了。然而腕表男还是哭着满地乱爬,往远离琴酒的地盘上蹭。
“琴酒,亲爱的,”老板把听筒贴在胸上,“麻烦你过来一下。”
“你怎么回事?”是朗姆。
“我打了个人。”
琴酒想了想,说:“因为他想上我?”
“赤井秀一也想上你,你打他了么?”
“打了啊。”
“那好吧,那这事就这么算了。”朗姆说,“来这家妓院消费的都是有权有势的人,房间里到处都是监听设备,为此我们培养了最具知识最有勇气的妓女,这是组织情报系统的重大项目,你不会想让它就这么砸在你手上吧?”
琴酒听不出这项目有啥要紧的,甚至觉得它很像个公款吃喝嫖赌的地方,但他一向想得比说得快,因此当朗姆再度抢过话头的时候,他连半个字都没来得及说。
“要我说干脆你也下海去得了。”
“……别吧。”琴酒翻了个白眼。
“怎么,你有职业歧视?”
“有一点。”他很老实。“而且我好不容易才搞明白妓院经营之道,我想当的是管理层,不是业务员。”
“拉倒吧,你什么时候做过管理层?你一直是业务员好嘛。”朗姆语出嘲讽,“而且你一做指挥任务就砸蛋。”
“我什么时候搞砸过?”
“每次有赤井秀一的时候。”
“你也知道那是赤井秀一!”
“我不管,反正你本来有机会杀掉他的,是你自己用错了人。”朗姆说,“总之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我让人给你做个模卡,你服务态度好一点,别总是打啊杀啊的。”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老板安慰他道。
“谢啦,”琴酒翻了个白眼,心想耳钉可以继续戴了。天知道为了维护首席杀手的专业形象,他有多少年没穿过黑色以外的颜色了。
他转行转得很适应,比从杀手到场管要顺畅得多。他翻出年轻时穿的衣服,那些个傻逼摇滚乐队T恤,牛仔裤紧绷在他屁股上(可能他真的有点胖了),有一点清纯,有一点性感,但更多的是愚蠢。他叹了口气,把它们扔回去,换上一套休闲西装,这让他看起来像某个特工电影里的人物,扮小开可以,当男妓不行。于是他又脱下全部的行头,只穿内裤站在镜子前,镜子里的男人苍白,结实,照不到头跟脚,总得来说是个非常棒的皮囊,他对自己的身材甚为满意,脱掉内裤以后,他依然很满意自己看到的东西。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是赤井秀一。他犹豫了一会儿,按下通话键。“听说你沦落去妓院看场子了?”FBI说话一向直来直去。琴酒大大方方地承认了,顺带给他科普了现代企业经营方式,被赤井不客气地打断。
琴酒原封不动照搬朗姆的话:“你有职业歧视?”
“这不是歧不歧视的问题。”
“听起来就是。”虽然琴酒自己也是个有职业歧视的人,但听见赤井这么说,他还是很生气。
“我告诉你,琴酒——”琴酒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他们是在压榨你。”半天,赤井憋出来这句。
“那你跟工会说去,这是合理的工作调动。”琴酒看了看自己的裸体说,“总之——我下午要去商场买衣服,你觉得我该穿什么?”
“你不要岔开话题,我告诉你……”
“就是我告诉你的意思。我光着,全裸,”他打了个哈欠,“你希望我穿着什么?”
“……你认真的么?”
“对,”琴酒说,“发挥你的想象力,把我打扮得好看一点。”
就这样,在FBI探员的倾情指导下,本周二琴酒来坐第一天班时,他就是这么副打扮。只见他:头戴制帽,腰缠枪套,武装带儿身上系,小腿裹在皮靴里。可想而知当他以这幅尊容走过妓院大厅时,不少人以为来了个恐怖分子,场面一度非常混乱,直到老板提醒他把枪放下来,再把防弹衣脱了,衬衫解开两个扣,人们的骚动才变成另外一种骚动,夹杂着七零八落的口哨声。
“我还以为大家会觉得防弹衣很性感。”琴酒抱怨道。
“不,只有你,和你那诡异的男朋友。”老板告诉他别在穿衣打扮这种事上采纳男友的意见,因为他们什么都不懂,只会搞出来奇怪而不知所谓的东西。
琴酒的第一单生意是个政客。那老头有点受虐癖,于是琴酒给了他好一顿打,打得他痛哭流涕,完了跟琴酒说他不能光抽鞭子,不说话,应该说点什么来刺激性欲。“那你想让我说些什么呢?”
“说我贱啊,猪狗不如什么的,总之请尽情展现您的业务水平。”
琴酒应允,心想这就跟过去刑讯差不多,只是工具从刀枪棍棒换成了这些可爱的小东西——他看了眼手中的散鞭。想明白这一点后,他整得那老头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蹭着他的大腿喊妈妈。事后老头还对他恋恋不舍,讲下次来还要点你。
“你好吵啊。”琴酒一扬鞭子,那男的见了浑身一激灵,赶紧抱着衣服蹑手蹑脚地跑了。琴酒翻身倒在床上滚了圈,从床头柜够到手机,打开一看,没人发信息来。
朗姆率先开口:“你第一天过得如何?”
“要你管?”琴酒抠着指甲。
“我不管你你能把自己饿死。”朗姆问,“议员今天到你那去了吧,他有说什么没有?”
“他说我不能光打人不说话,得说些淫言浪语刺激性欲。”
“你他妈又打人?”
“不是啦,他有病,得有人抽他才硬得起来,他让我把他绑起来,然后……”
“行了行了不说这个。”朗姆匆匆打断,“我的意思是,他有说什么政策上的没有?有没有什么我们能抓住把柄的?”
琴酒细细想了想,说:“没有。”然后又问,“你不是说房间里都有监听器的么?”
“什么时候装回来?”
“再缓缓吧,负责监听的小伙子们要暴动了,说接触太多色情信息让他们阳痿。”朗姆说。“你不能光等着他们自己讲,要套他们的话。”
琴酒嗯了两声表示知道了,不过他不是很会套话,只会拿枪指着别人的头让他招供。让他套别人的话,他能把自己给套进去——语出贝尔摩德。现代社会人情复杂,他是个单纯的杀手,已经搞不清楚其中的弯弯绕了。
之后又不痛不痒地过了几天。下一个让他印象深刻的客人是个有名的资本家,讲出来大家都知道的那种,是个极有修养的绅士,风度翩翩,博学多识,待人温和,而且帅。琴酒挺喜欢他,倒不是说他恋父(但他确实有一点儿),而是他能从这种人身上找到些过去曾受珍重的,如今被弃如敝履的色彩。那种色彩,无论何时都散发着可贵的光芒,只是如今的人类已全不在乎了。俩人事后贴一起躺了会儿,琴酒忍不住摸他的白发。
“怎么了,小怪物(littlemonster)?”资本家逗他。
“没什么。”琴酒说,“你怎么不去找那些小男孩儿?”
“也许只是我们舍不得……”琴酒说,“光辉岁月,过去的荣光。”
“我是舍不得,”资本家亲他的头发,“但也没办法。”
资本家的企业有很大问题。它因为保守的策略错过了时代的风口,虽然架子还在,但懂行的人都知道它已经凉了,组织准备趁机搞点动作。琴酒看着手机上的新闻图片,手指划过资本家依然英俊,却显出十足老态的侧脸,心想真正的衰老不过一瞬间的事,而非如人料想的几十年般漫长。
他在洗澡时拭去镜子上的雾气,观察自己的身体。透过那层细小的水珠,他仍是苍白而结实的,用力握拳的时候,手臂暴出青筋。他眯起眼,有细纹在他眼角绽开,那些细小的纹路,虽然他从前也有,但从前他毫不在意,那时他有其他事情考虑,要开武装直升机轰炸东京塔,要跟他的老伙计们杀掉某个碍眼的人,比如赤井秀一。那时他很忙,整天有做不完的事。他曾不止一次想“天啊,这是最后一次了,我真的需要放个假什么的”,结果拖着拖着就拖到现在。跟从相比,如今他可算天天都在休假了,可他心里的忧虑却比从前更多。贝尔摩德靠打肉毒素来消除忧虑,但琴酒百分百肯定她的皱纹全都是幻想出来的,她是那种人们所说“青春不老”的美女。她其实在害怕别的东西,却误把衰老当成罪魁祸首。
“琴酒?亲爱的,”走过大厅的时候,老板忽然冒出来问他,“你待会儿有事吗?”
“没有。怎么了?”
“帮帮忙呗,”老板解释道,“客人嫌手潮,要换荷官。”
“赌不起别赌啊。我下班了,你找别人去。”
“有人指名点你。”
“妈的。”琴酒摘下手套,“祝他输得家破人亡。”
十分钟后,琴酒打扮得整整齐齐的坐上了牌桌,手上戴着上一位顾客留下的礼物。场上有五个人。等人全部来齐后,琴酒想把自己脑浆子打出来。他对面坐着赤井秀一,正笑盈盈地望着他。
“加注。”赤井甩出筹码。贝尔摩德——坐在庄荷旁边,琴酒能闻见她身上的脂粉气,跟了十万,其余三个人他没见过。
毫无疑问指名点他的人出现在赤井和贝尔摩德之间。还有个一脸死相的家伙,估计是那个输不起的,琴酒懒得正眼看他。赤井亮牌,三个三一对尖,满堂红,贝尔摩德出到炸弹。
“看来情况急转直下了。”赤井自嘲地玩着手里的筹码,舌头在口腔里发出“哒”的一声。
“你需要个香吻,带来点运气。”贝尔摩德提高音量,“你说是吧?”
“请下大盲注。”琴酒面不改色地说。赤井接过庄荷飞来的牌,用手盖着看了一眼。
“请下注。”
“加注。”
“加注:二十万。”琴酒收过筹码。
“过。”
死相男经过思考后决定跟注。
“不跟。”贝尔摩德在牌桌下蹭琴酒的小腿。
死相男确实因更换荷官涨了点运气。他不玩了,桌上还剩四个人。贝尔摩德要了干马丁尼,赤井秀一仿佛受到启发,要了金酒兑黑麦威士忌,隔了两秒说他改了主意,还是要威士忌加冰。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琴酒洗牌的动作一顿。
这把轮到赤井。他选择全押,贝尔摩德也全押上了。花花绿绿的筹码推了满桌,琴酒请赤井秀一亮牌,他妈的是个同花顺,这下他脸上的笑容挡也挡不住了,贝尔摩德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牌扔出去。
“赤井先生赢。”琴酒码出牌面。
赤井一咧嘴,“赏你的。”
“得了吧。”琴酒没接扔来的筹码。
“拿着吧,二十万呢——我以为你很缺钱?”
“……看来是不大缺。”他砸着嘴说。
“放开,否则我报警了。”琴酒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番话。
“报警?”赤井嬉皮笑脸,“好样的,有种你就去。”
“我们这儿做的正经生意,执照齐全,是你在没事找事。”
“我没在没事找事啊,我打算买你一夜春宵。”
“我下班了,”琴酒说,“你另择佳偶吧。”
“你他妈的当真了?”
“不然呢?”这家伙走狗屎运,赚得盆满钵满,恐怕因此有些飘飘然,除了明目张胆地出现在黑帮的地盘外,眼下还死拽着一个前顶级杀手(现在依然带劲)不放,向对方索要甜头。琴酒搞不懂他是怎么想的,只想赶紧搞完回家睡觉。
“我老实告诉你——赤井,我已经连上十六小时的班了,如果你再不放手,我可能会杀人。”
“啊,好惨,你怎么不跟劳工部反应这事?哦,我忘了,”赤井说,“你一向乐于被剥削剩余价值,我还以为你就在工位上睡呢。”
赤井讲骚话一直很有一套,但现在琴酒没有精力同他争辩。性爱是费体力的事,刚刚的牌局更叫他脑子昏沉。他不知道赤井怎么还能精神抖擞的。也许是由于赢钱的缘故,探员浪费起来格外豪迈。“你别回去了,去楼上睡一觉吧,就当我买你。”
琴酒眯起眼睛,思考这句话里有多少不对劲的地方,但对方态度诚恳,户头也格外阔绰,加上他是真的不想再疲劳驾驶,于是他很快作出了决定。他去领了牌子,把赤井算作自己的业绩,带他进了房间。卑微社畜倒头便睡,客户殷勤地为他脱鞋。
解到他表带的时候赤井问:“嫖客送的?”
“我自己的。”
“胡扯。你又不戴表。”
“从今以后戴了。”琴酒把表抢回来,“我要检举你公费嫖娼。”
“我还公费赌钱呢,又有什么关系?我最后都能赢回来。”
琴酒冷哼一声,赤井为他关了灯,然后坐在床沿。
“我走了。”他凑过来轻声说。
琴酒没言语。他感觉自个儿脑门叫谁吻了一下,心里浮现微薄的期待,然而赤井只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带上门,似乎是真走了。
废物,琴酒心想。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
他起床感到头疼。清洁工面色不善,琴酒向老板请了一天假。八卦的老板旁敲侧击,向他打听昨天那个绿眼帅哥,琴酒表示不认识,没见过,可老板的眼珠子滴溜溜转,显然很不相信他讲的话。
“你老实告诉我,他是你男朋友对吧。”
“胡说八道。”他现在颓得厉害,而且状态很差,“以后我不做他生意,他找我就说我不在。”
“你看他那样,哪是能被糊弄的人啊。”
“我不管,否则我把你店给拆咯。”
“你冷静一点,”老板说,“我看他人挺好的啊,怎么就让你不满意了?”
虽然并未有严肃的科学证据,但琴酒向来以直觉先行。他从后门出去,看见一位同事倚在廊上抽烟,便向她打招呼:“哟,蒂凡尼!”蒂凡尼挥了挥夹烟的手,裹紧了身上的毛皮大衣。
“他们招聘时说是谍报工作,”蒂凡尼声音疲惫,“但你看我现在在做什么?”
琴酒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是出于礼貌打了个招呼,并没有深入聊下去的欲望。好在蒂凡尼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就像一对普通的同事那样,在打卡般地履行完今日的社交任务后,不发一言地重新回到彼此的生活。蒂凡尼接着抽烟,而琴酒开他的丰田SUV回家。
他不再开保时捷是因为它太招摇。诚然,当你是个有人设的顶级杀手的时候需有好车相伴,可他现在不需要人设了,只要顾客有要求,他能变成任何他们想要的人,从虐待狂到初恋男友,不过大多数人对性的需求就跟他们本人一样无聊。他们只是沉默地干,进行一些物质上的享乐,偶尔也会说一些从书上看来或从他们贫瘠的脑子里忽然迸出来的话,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头脑空虚,这时琴酒往往会恪尽职守地哄着他们,这对他来说只是工作而已,他对待工作一向认真。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认可他这种态度。当琴酒把车停在楼下,看见那台熟悉的哈雷摩托车时,他觉得自己劫数到了。是啊,他怎么能这样轻易就放松警惕呢?昨晚的牌桌上可是有两个人——赤井跟贝尔摩德,他也理应要受到双重的叨扰。
他对着后视镜整理了下仪容,往脸上搓了搓,然后就发现表忘拿没了。
他的公寓在十六楼。琴酒开密码锁进去,踢着门口摆的一双恼人的高跟鞋,让它们鞋尖对齐,抬头就瞧见餐桌上摆了盒甜甜圈。现在才早上七点,他不知贝尔摩德从哪搞来的甜甜圈。
枪在玄关的暗格里。琴酒拿枪口顶开虚掩着的卧室门,窗帘拉着,房间里漆黑一片,但就是这样静谧、昏暗的氛围,让那个躺在他床上的金色的影子更加明显。他径直走过去,枪管顶上贝尔摩德的头。
“……你叫人起床的方式真特别。”
“别说废话,贝尔摩德。”琴酒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给了我密码……”
“让你有必要的时候用。”
“我现在就蛮有必要的。”贝尔摩德坐起来,穿着琴酒的衬衫。接着她就像在自己家一样走到浴室,冲了个快速的澡。琴酒把枪放回去,去厨房煮咖啡。
五分钟后,贝尔摩德光彩照人地出现在他面前。她还穿着昨天那套低胸连衣裙,像个高雅的贵妇人,用她指甲涂得鲜红的手指拈出一只冰冷的、油腻的、沾满巧克力酱与五彩糖的甜甜圈吃起来,往杯子里加好了奶,等着琴酒的咖啡。琴酒看了她一眼,决定节省最后的步骤,待壶中沸腾的咖啡冷静下来,就倒进贝尔摩德的杯子里。
她拿甜甜圈的横截面往咖啡里蘸了蘸,可怜的小东西滚上一团热气,变成了咖啡色而且软塌塌的。贝尔摩德再咬的时候,有巧克力酱粘在她的嘴唇上。
琴酒也给自己倒了杯黑咖啡,但他没有立即喝,而是又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
“现在你可以说说,是什么必要的情况让你非得来我这儿。”
“是什么事?”琴酒端起酒杯啜了一口。
“你没忘了香缇吧?”
“开什么玩笑。她怎么了?”
“才不是呢,”贝尔摩德把手机戳到琴酒面前,“你自己看。”
琴酒把手机拿远了些,发现那是张通缉令,最上是总工会抬头,下拉就能看到香缇那张臭脸。那还是她刚加入组织时拍的,嫩得要命,一副老土的朋克女青年打扮。他抬起眉毛看了贝尔摩德一眼,所传达的意思介于“这是什么鬼东西”和“香缇以前这么非主流的么”之间。贝尔摩德告诉他,香缇叫人给搞了,具体怎么回事不清楚,但大致跟劳动纠纷有关。“她退群跑路了,解释起来就是这样。”
这事虽算不上新鲜,但还是头一回发生在他认识的人身上。琴酒觉得他有必要研究下这个事,因为看上去真的蛮严重的。
“疯了吧,悬赏五千万——她现在在哪?”贝尔摩德摇摇头。琴酒又看了遍通缉令,右下角落款为总工会直接签发。
如果说你在地下世界混出足够的名堂,比如在某个跨国犯罪集团里有个代号,你就会知道这个总工会是什么东西。一般来说,至少在工会成立初期,它的目的是保障黑社会从业者的合法权利,提供劳动保障,进行劳动仲裁的;但随着时代的发展,单打独斗的刺客由于生产力水平低下,已经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由大型犯罪集团取而代之。这些集团有着极大的能量,彼此合作,结为联盟。久而久之总工会就丧失了它创立之初的目的,虽还冠以总工会的名号,实则内里早已被大集团架空,服务于巨头们的利益。
一些顶尖杀手不愿受工会牵制,甘愿退出工会,自立门户,这些人被成为“游荡者”,不受工会条例管辖。看来香缇如今也成了游荡者的一员。但过去总工会从没有对游荡者发起过通缉,这基本上等于明着撕破脸,告诉罪犯们总工会只保护大集团利益,这是琴酒绝没有想到的。他印象中的总工会还是二十多年前的样子,很显然社会的发展比他想象得要快。
“这太荒谬了,”琴酒说,“她有联系过谁吗?”
“呃,如果我说赤井秀一的话……你眼神不要这么吓人,我是实话实说。老实讲我也不知道他俩怎么联系上的,总之赤井告诉我……”
“那你们昨天晚上为什么不说!”琴酒吼道,“还他妈的有闲心打德州扑克!”
这回轮到贝尔摩德惊讶了。“他没跟你讲?”
“你冲我吼有什么用,谁让你从来不看公共邮件,刚愎自用又一意孤行。”
“不然呢?像你一样两头乱窜吗?”
“人总得为自己考虑吧!”贝尔摩德呵斥道,“看看你的固执己见把你领到怎样的境地——你曾是我们中最一流的,再看现在呢?”
琴酒冲空气里一挥手,按着太阳穴坐到沙发上,把自己蜷成一个小球。他心里恨贝尔摩德,也恨香缇、赤井秀一,毁了他这个几乎不算是假期的假期。更要紧的是他也不太清楚该怎么办,这比他以往处理过的任何事都要复杂,何况他自己还是工会的一员。
“问题是,”他转向贝尔摩德,“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总工会偏袒大集团,损害杀手利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贝尔摩德叹了口气,“今时不同以往,亲爱的。而且你不觉得朗姆是在搞你吗?我他妈真的佩服你,说真的,碰上你这种狠人,我先前还以为你是要有什么大动作,结果你真的只是太听话了而已。”
“他不是——啊,”琴酒抱住头,音色沉闷,“你容我消化一下。”
贝尔摩德喝完了咖啡,把杯子放进水槽。她拿上外套跟摩托车钥匙,说:“那你就慢慢想吧,头牌杀手。”
只要你仍是工会的一员,就得遵循它的规章制度。往好了说,这将带来医疗保险、工伤保险、养老保险和住房公积金,但坏处也有,冗杂的流程是一个,而且工会委派给你的任务,你不能拒绝,否则你将失去上述的一切。而且各个服务中心的工作效率都是毫无差别的低下,再考虑到路上的拥堵,如果要在中午下班前弄完档案的事,那么——琴酒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差一刻到八点——他恐怕得立即出门。
他来到了服务中心。它外表看上去是个写字楼,但里面别有洞天。一楼大厅人挤人人挨人。根据楼层索引,琴酒搭乘电梯来到二十三楼,那一层都是“五洲会计事务所”,但填写完登记信息,出示通行码后,前台小姐为他转接了另一道线路,然后把他领进侧边一个接待室。接待室里有很多人,他去取号机上打印号码单。然后他在一个靠墙角的座位上坐下,看到边上摆了本《环球金融》。
正当他要把杂志从展示架上拿下来的时候,另一只手也刚好伸过来。
“啊,抱歉……诶?”琴酒循声望去,正对上赤井秀一的眼睛,两个人都愣住了。
“你怎么也在这?”
“我还想问你呢,”琴酒说,“你为什么还没被这儿的保安拖出去枪毙?”
“……你为什么还没有销掉?”
“奇怪了,”他喃喃自语道,“我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
“时代变啦,探员。”琴酒打开《环球金融》,头一页就是送他表的那个资本家的大脸。他啧了一声,翻到目录。
“你对他有意见?”赤井问。
“不关你的事。”
“那好吧。我记得你说你从昨天开始要戴表?”
琴酒愣了一下,摸向自己的手腕,皱起眉头。“你能不能关心点正经事?比如说——”他想了下,“香缇?”
“那对你来说是正经事,对我而言则不是。我是个FBI探员,记得吗?这儿肯定有很多人想要我的命。”
“别太高估自己了,服务中心禁止见血,违者一律上黑名单。”
“上了黑名单会怎样?”赤井翘起二郎腿。
“不如你去问香缇。”
与此同时,地球另一边,香缇解决掉五个来解决她的杀手,混进海滩临时起来搭建的难民营。她打开手机,接到赤井秀一发来的信息。
琴酒斜眼问:“五千万找你了?”
“……啊哈。”
“她为什么不来找我?”
“可能觉得你不靠谱吧。”赤井锁上手机,“或者她就是单纯看你不爽,觉得你不会帮她,觉得你太听话了。”
贝尔摩德也这么说。但琴酒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听话,意思是说——他确实有很良好的工作态度,对待任务老实本分,无论那是什么。但近来一些事在他脑海里乱撞,他觉得不大痛快。
但人到中年的好处是,你不会再轻易感到不满。当你只要凑够年限就能正式退休的时候,你就不会再有年轻时不管不顾的追求,吸引你的东西从权利和性交变成了健康的身体,这是很简单的愿望,但每天清晨起床的时候你的关节可要发出抗议。琴酒站起来。
“你怎么了?”赤井问道。
“出门吹吹风。这儿坐得我头疼。”
“那等你弄完了,我们能一起走吗?”
“为什么?”琴酒动作一顿,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他今天穿普通的夹克跟牛仔裤,头发扎成马尾,像个普通的帅哥。赤井觉得他今天很漂亮,于是笑起来。
“你笑什么?”
“我想到高兴的事情。”赤井说,“我待会要去机场,我想你送我过去。”
“做梦吧。”琴酒想了想,又问,“你去机场干嘛?”
“坐飞机去。行行好,大哥,算我求你。”
他看起来很诚恳。不过他昨晚也很诚恳,琴酒摁着他有偏头痛的那半边脑袋,心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奇怪的念头在他心里生长,以前从未有过,他感到陌生,陌生的事物总让他心慌。他比较喜欢一成不变的生活,而最近的变数实在是太多了。
最终,他说:“好吧,但别说你去哪去干什么,我不想惹麻烦。”
“我无意给你带来任何麻烦。”赤井柔和地说,“或许等你退休了,我们可以时常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