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卫生这个词最核心的含义来讲,卫生史之所以总是循环往复的原因在于它本质上是一场和污秽做抗争的战役。当我们想到污秽这个词时,我们的脑海中就出现了这样的一幅画面:孩子们在泥堆里兴高采烈地翻滚,然后指甲乌黑地得胜归来。但是,对人类学家而言,污秽只是“被放错地方的东西”。
古希腊哲学家们使用术语“Katharsis”来形容这样一种观念,即“远离不好的事物”,从而使灵魂和身体得以净化。但是,随着文化品位的不断变化,如何准确定义好与坏,它们的组成要素是什么,一直以来都是个问题。
紧邻神圣
作为一个年轻的男孩,宾什沃·帕塔克(Bindshwarpatha)天生的好奇心战胜了一切。他站在一个贱民的旁边—贱民被认为生来肮脏,处于印度社会等级体系的最低阶层,这个年轻人日后将成为顶尖的社会学家和卫生运动家,情不自禁地碰了这个令人好奇的外人。尽管他的身子并没有像《夺宝奇兵》里的纳粹反派一样融化,但他还是受到了污染。帕塔克的祖父母对他所做的事情感到极为震惊,强迫帕塔克接受仪式之澡来清洁他身体里受到的污染。但是这种洗澡方式和我们的不一样,他要用牛的排泄物漱口……
在印度教中,牛是一种神圣的动物,其排泄物也被认为是神圣的,尽管科学证明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真正奇怪的是,只是触摸一个人类同伴就要用似乎更脏的东西来解毒,这是关于干净的一种有趣现象——文化建构。
如果我们回到古代的圣地,古代的以色列人会用祭祀动物身上的血来净化圣堂并清洁祭坛上的邪恶。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所有的血都是“干净的”。犹太女性必须等到生理期结束后的7天后方可有性生活。而且,她们必须在一种叫作“Mikveh”的神圣洗澡桶里净化自己。这种桶也会用来给新皈依者洗礼,或者用来清洁从非犹太人处购入的具或陶器,就好似某种神圣洗碗机。
净身池Mikveh
Mikveh仅仅只是其中一个文化例证,证明了洗澡不仅对身体而且对灵魂有着强烈的清洁作用。实际上,水的清洁能力几乎对世界上所有主要宗教都很重要,除了一个古希腊的异教徒会在祈祷前洗手、结婚前清洗身子;印度教徒会在神圣的恒河里清洗掉他们的邪恶;佛教和日本神道教也宣称水与清洁不可分割,伊斯兰教也这么认为。但是,基督教呢?似乎不怎么这样认为……
在他的眼里,温水会激起身体下部的淫欲并且让处女做出使自己蒙羞的事情。除此之外,他认为对于基督徒而言在公众地方洗澡并不能释罪。他有句简单易记的名言送给人们:“沐浴在基督教里的人不用再洗第二次了。”他的朋友伯利恒的圣保拉(StPaulaofBethlehem)改了这句名言来送给处女们:“干净的身体和衣物并不代表干净的灵魂。”这对于我们而言很奇怪,不过对他们而言,洁净犯了骄傲和虚荣的罪恶。圣哲罗姆的作品,尤其是他把《圣经》翻译成拉丁文,对早期基督教影响很大,当然他还传播了隐修这种思想。苦行者尝试模仿基督在沙漠修行,把生存变成一种反抗基本舒适的精神战斗。有些人出世得太完全了所以几乎不和任何人见面。
隐修的冠军得主非圣人老西门·斯泰莱特(StSimeonStylitestheElder)莫属。因为不断有新基督教门徒问斯泰莱特他们的信仰问题,这使他备感困扰,以至于不得不在一个离地15米高的窄台子上生活了37年,就像古时候的大卫·布莱恩(Davidblaine)一样。
独居高台的老西门
热水变凉
如果国王和王后散发着体味与香水的混合气味,一想到洗脸就吓得退避三舍,那我们今天为何热衷于洗澡、洗手呢?18世纪,跷跷板又升到了另一头,因为出现了一对齐头并进的新思想,消除了人们对脏的奇怪狂热。首先,有关封住毛孔的古老理论被抛弃了。医学专家开始解释道:毛孔并非人体系统的脆弱缺陷,不会像死星(DeathStar)的薄弱环节一样,无法防御卢克·天行者(LukeSkywalker)的质子鱼雷。另一方面,毛孔是进行新旧气体转换的阀门,所以保持其通畅是至关重要的。
伴随着这种科学的反思,一种对于凉水的新态度诞生了,倡导者包括哲学家约翰·洛克(JohnLocke)、医师约翰·弗洛耶爵士(SirJohnFloyer),他们都提倡在溪流中沐浴,宣称“冷水养生法”能够为身体增添活力,使身体更加硬朗以面对生活的打击和考验。迅速发展起来的自然主义者对此做出了积极的响应,自然主义的支持者包括让—雅克·卢梭(Jean-JacquesRousseau)和激进的英国卫理公会派(Methodist)教徒。卫理公会派的领袖是查理斯·卫斯理(CharlesWesley),他创造了当时的一句流行语“清洁仅次于圣洁”。水是自然界中至关重要的一部分,它怎么会是不好的东西呢?
水曾是洗浴的有效工具,然后又成了对人们健康的威胁,再到如今,已经被视为一种治疗手段。一些与水有关的活动逐渐流行起来,包括海边旅游、戏水嬉戏,或者到一些地方饮用天然泉水,比如我的家乡皇家唐桥井(RoyalTunbridgeWells)。医疗旅行促进了经济发展,随之水也变成了一种神奇的产品。但最重要的是,不只冷水迎来了它的春天,拿破仑·波拿巴经常在疲倦时在
其私人浴室中一边用温水泡澡,一边谋划如何征服欧洲。或许是受中世纪欧洲在亚非和中东殖民扩张的影响,人们又想起了土耳其浴室的乐趣。事实上,当身处异国时,臭出了名声的玛丽·沃特利·蒙塔古女士也迷上了土耳其浴室。印度企业家萨克·迪安·穆罕默德(SakeDeanMahomet)为摄政时期的英国带去了印度传统的洗发水“champu”、头部按摩技法和蒸汽浴室,他变成了国王乔治四世的“香波外科医生”。
维多利亚时期的浴室
1851年,早已名声大振的查尔斯·狄更斯因租约比预想中提前到期而被迫搬迁。为了以后居住便利,他决定搬到伦敦塔维斯托克广场(TavistockSquare)上的一所大房子里,并将其打造成自己的理想住所。但是他发现房子装修得特别慢,他的烦恼在其与妹婿亨利·奥斯丁(HenryAustin)日益绝望的通信中可以看出,他在信中对自己的工作总结道:“附注:屋子里一个工人也没有!哈!哈!哈!我在疯狂地大笑。”他对每间房子都进行了大改造,在他写给奥斯丁最有看头的一封信中,狄更斯附上了一张他理想浴室的“精美绘图”,并写道:“我并不在意能不能泡上热水澡。但是我想要的是高品质的冷水淋浴间,有用不完的水,我只要拉一拉绳,就可以在那种凉水里随心所欲地沐浴了。”
查尔斯·狄更斯
清洁对这位神经敏感的小说家是很重要的,但是他也坚信冷水浴的治愈能力。你看,狄更斯最近加入了詹姆斯·格力医生(DrJamesGully)在莫尔文(Malven)的水疗“诊所”,这种水疗技术包括将这些名人用湿毛毯紧紧裹住,勒出体形,然后将他们浸入冷水中,直到他们的慢性疾病得到好转。因此,一心想要保持清洁,并决心在每天的冷水冲击下维持身体最佳状态的狄更斯,决定要在自己的房子里盖一个一模一样的治疗场地。
这位著名的小说家很富有,但他并不是唯一安装卫生管道来沐浴的人。为了模仿像拿破仑和约瑟芬这样的王室沐浴爱好者,19世纪中期一大批新兴的中产阶级开始在他们品位出色的房子里安装活动式的铁皮或木质浴缸。刚开始,它们还突兀地蹲坐在卧室的角落里,但是就像狄更斯一样,人们开始修建用来清洁的独立浴室。这些浴室装有一体化的洗浴设备,设有冷热水管和洗手台,用同一个水箱集中供水。听起来很熟悉对吧?
事实上,并不是所有这些光鲜亮丽的现代化生活设备在一开始就完全适用。狄更斯式沐浴间(绰号叫作“恶魔”)虽然已经是固定的设施了,但第一间现代化浴室直早在1767年就已出现,它由威廉姆·菲瑟姆(WilliamFeetham)设计而成,其中设有出水泵可以往浴缸里洒水,它就悬浮在沐浴者头顶,只要拉一拉线就可以出水沐浴了。令人惊讶的是,这种早期模型可以做成活动式的,如果不小心他们会发现自己赤裸地斜躺在走廊上,因此沐浴者必须小心地固定住它的位置,否则浴缸基本上就是块潮湿的溜冰板。另外一些设计精妙的装置例如私人蒸汽室—即室内桑拿箱,一个可以把整个身体和头部隔离开来的装置,就像是一种蒸汽朋克风的躯干棺材。
但可以肯定的是,最令人困惑的发明一定是维多利亚时期的“速度冲洗器”(Velodouche),一种连接在自行车上的踏板动力淋浴装置,它自相矛盾地要求使用者必须流出大量的汗才能洗干净,因为淋浴器只有在你用力踩脚踏板的时候才会涌出水来。
显而易见的是,这对于维多利亚的本土居民来说并不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良好的社会习惯:夫人和绅士手册》(TheHabitsofGoodSoceity:AHandbookforLadiesandGentlemen)建议,为了能够充分流汗,一般情况下男士应该在洗澡后立即进行10分钟的裸体锻炼。出于好奇,我自己也尝试了一下,但我妻子对这样的做法嗤之以鼻并让我再去洗个澡。
想把热水供应到多个房间,一个更为普遍方法就是在楼下安装一个大的锅炉,用厨房的火源加热。同样的,这也是个相当危险的方法,在19世纪的家用设施中也是一个反复出现的隐患,因为它把水槽放在了屋顶而不是紧挨着锅炉,这会导致供水管道内气压升高,以致管道破裂,摧毁房屋。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需要的可不是管道工人而是葬礼司仪。但是由此导致的死亡事件并不多,远远阻止不了不断扩大的想要在自己家中洗澡的人群。很快一种新兴产业诞生了,它的诞生迫使我们产生了对洗浴产品无尽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