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难得你会说出这样毫无建树的台词。”
我从研究室的窗户旁离开,熟门熟路去墙边寻找总是倚在那里的雨伞。
“那么我该说出什么饱含建设性的话呢?”
“比如楼下那个步履匆匆的男人,打着一把明显不属于自己、带有猫耳和粉色花边的伞,值得注意啦;或者藤间老师的雨刷竟然没有在动,是否存在什么他想拼命掩饰的秘密啦,之类的。”
我挥舞着火村那把被收束得平整服帖的黑色尼龙伞,模......
我挥舞着火村那把被收束得平整服帖的黑色尼龙伞,模仿时代剧中的刺客做出攻击动作。
火村以轻蔑的眼神瞥了我一眼:“再或者,通过眼前男人如孩童般幼稚可笑的姿态,判断出他从不曾加入剑道社,恐怕连见习参观都没有;而那微微发抖的双手应该是前夜连续劳作的恶果,可见截稿已到了迫在眉睫的关头。”
“就算不观察你也知道嘛。”
如果说我还有什么事情是火村不知道的,大概就是出生时医院的床号,以及小学三年级试图离家出走时,往书包里塞的漫画的名字吧。
“是啊,从这个角度考虑,毫无建树的是你那出门永远不会记得带伞的劣习。”
“大晴天带伞坐电车多奇怪。”我辩解道。
“明明就是因为从不看天气预报。”
是啊是啊,反正只要我不出门,不管大阪天降暴雨还是冰雹都跟自己没什么关系,更何况来京都就像出门吃个饭一样方便又自然,谁会记得特意看天气。
“你会留意大阪的天气吗?”我问出了整个下午最没有建设性的一个问题。
“会啊,当它以滚动播报形式出现时。”
因下雨而显得阴沉暗淡的研究室里,火村的声音有一种近乎不讲人情的平静。
在研究楼门口的屋檐下,火村将伞撑开,稳稳当当地举到两人头顶。看着还是挺大的一把伞,用起来却意外的挤,毕竟我和火村都不算矮,而世界上也没有哪家厂商会专门生产出两名成年男性共用的型号。
今天是周五,我们原本的计划是在母校里消磨一个没有课的下午,晚上步行去学校附近的料亭吃个饭,然后再去火村住处聊到天明。说来可笑,明明跟他每隔一两个月必定见一次面,每次却都有说不完的话,不管是多么微不足道的小事,或是多么复杂深刻的辩题,只要房间里的啤酒没告罄,我们就可以连续几个小时持续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火村只有我这么一个谈得上亲密的朋友,有时我会自鸣得意地想,他是把这辈子积攒的话都冲我倾诉了吧。
这场雨下得突如其来,我还有点担心火村会说“走过去实在麻烦,直接回家随便热点饭吃”,那可就辜负了我昨天拼命赶稿、中午也只吃了个三明治,就为了今晚这顿佳肴的期待。还好他并没说什么,踩着脚下积水较浅的路面迈开步伐。
“仔细想想,我多少年都没有跟别人一起撑伞的体验了。”
为了避免淋雨,我紧挨着他的肩膀,用一种感怀的口气说道。
“终于开始服老了吗,有栖?会畅想过去,也就是对未来的人生不再抱有期待的意思。”火村用言语替代伞尖,直戳我肋骨的痛处,
虽然不知他是怎么猜中我心思,但我的确是想到了某些带着雨水湿润气息与青草味道的记忆。
作为一个三十来岁依旧单身、日常工作除了描绘犯罪就是研究犯罪、时不时还与友人一同亲历犯罪事件的小说家,我见过与恋人共伞后被谋杀的女性的凄惨,自己也曾写过以犯罪现场遗落的雨伞为关键线索的作品。可要论及雨天里的浪漫回忆,却乏善可陈得只会让人大跌眼镜。与女孩子沿着羊肠小道慢慢走,小心地把伞往她那边倾斜,时刻留意有没有车扬长而去溅起水花,还要当心会不会无意触犯到对方指尖。情侣之间难道该是这种小心翼翼的相处模式吗?如今的我真想回到过去,给二十二岁的自己一顿说教。哪怕在高中校园里随便找个毛头小子,经验可能都比我丰富得多。
不过对着火村,我依然嘴硬道:“就算我老了,也有与心上人同握一把伞的美好回忆,比连个怀念对象都没有的教授你要强上百倍。”
火村无声地笑了笑,似乎不打算反驳。我能知道他在笑,是因为我正在看他。
那迄今为止只发生过一次的美好回忆中,对方的身高比我矮了约一个头,我认为小鸟依人的她非常可爱,但也担忧会不会出现像喜剧电影里演的、水流从伞面整个浇到她头上的搞笑画面。
所以事隔多年情景重现,尽管走在身边的是与“小鸟依人”丝毫搭不上边的火村,我还是没忍住估量了下二人的身高差。只比我稍微高一点点的火村,收敛了嘴角的笑容,换回一脸寡淡乏味的神情,刻板地举着伞的姿态如同一位深沉的送葬人,仿佛单是与我一起漫步,就足够让他的人生就此无望。
“没有恋人已经够可怜了,至少请你以后换把大点的伞好吗?”我指了指两人被迫贴在一起的肩膀与手臂。
火村闻言,迅速把伞从我头顶移开,我连连叫着求饶道歉,他才像恶作剧得到满足的小孩子似的,重新分给我半片避雨的天空。
“需要交换吗?”我体贴地问道。
火村挑挑眉:“不知道缺乏锻炼的作家老师身体状况如何,我的话撑伞走个十几分钟完全不成问题,连哑铃都能轻松举起呢。”
“不到5千克的轻哑铃?”我天真地问。
“15千克也问题不大。”他斩钉截铁道。
“杀人现场限定版本?附带血迹的那种。”
“当然了,前提是戴上手套。”
原来火村是在讲笑话,这家伙总在不合时宜的场合展现幽默感。如果他讲课讲到一半突然也这样冒出一句“老师曾经举起尸体旁边的哑铃哦”,学生们肯定会被吓坏吧。
“除了杀人案与流浪猫,副教授还有更多关于雨天的回忆吗?”
“我又不是一下雨就会到大街上乱逛等待浪漫邂逅。”火村不耐烦地回答。
怎么听都像是在讽刺。我明明没有那么闲。
“让我来撑撑看。”我再一次自告奋勇提出建议。
“如果你的目的是想找个人扮演与你约会的女性角色,不妨把目光放在那边那排等公交已经超过5分钟的女大学生身上。”
去吃饭途中都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火村真厉害,我乍一望过去就只有“啊,全是女孩子”这种充斥中年大叔风格的感想。
“那她们一定会大惊小怪,”我笑着握住伞柄,“‘您不是已经和我们敬爱的火村老师打着同一把伞了吗?’会发出这种感叹也说不定。”
火村顺势将伞让给我,像电视剧里一定会拍到的特写镜头那样,我们的手指相擦而过。铝合金的温度在雨天里低得吓人,只有火村握过的地方尚存微热,手掌叠上去,就好像握住他的手一般。我不知为何感到脸颊也泛起了暖意。
“因为男女双方共同避雨的客观事实,而心证出两人关系亲密的审判结果,是从江户时代起就根深蒂固的偏见。”火村双手插进夹克口袋里,一派轻松地说。“但如果是年龄相仿的男性,别人看了也只会觉得忘带伞的那位是个冒失鬼。”
“就只有你会这么觉得。”
我试图给他一击肘击,却因过于贴近而无法施展,最终只是让两人的手臂和肩膀再次轻轻地撞到一起。火村毫无缘由地扭过头看了我一眼,又迅速转回去。我没有任何根据地突然想到,他说不定很高兴我没有带伞。
往常只需十五分钟左右的路程,这次多花了近一半的工夫,到达目的地时我已饥肠辘辘。门口迎客的小伙计殷勤地取过伞,竖立进玄关的小桶中,一早预定了的我们被引进一间雅致的包厢。
尽管离学校很近,但读书期间我从没来过这里用餐,第一次到访还是在杂志上以短篇小说正式出道后,跑来京都找火村庆贺那天。
因为领了稿费,那一顿饭是我请的客。火村大概觉得一餐过后我就要靠吃文字处理机果腹了,于是在之后几个月里频繁去大阪看我,还总带上慰问的食物。那一年我二十七岁,对于大学毕业后工作几年又企图重辟新路的人而言,实在不是一个好年龄(不过那时火村已经在母校当上讲师,过得可比我舒服多了)。转眼间七年已过,人常说“七年之痒”,对于事业或梦想搞不好也同样适用。就我个人情况来看,虽然时不时也会质疑自己能写到多少岁、写到什么水平,但大体上还是抱持着想要一直写下去的心情的。
“真让人怀念啊,再来一盘厚切三文鱼好了。”我说着看似无关的两句话。厚切三文鱼是那一天我们点过的菜。
“请不要顾虑分量,一直上到这位腰缠万贯的小说家付不起账为止。”
火村不留情面挖苦道,小伙计像司空见惯似的冲我点个头出去了。
“我刚刚想到,如果说七年是一道难以逾越的沟壑的话,你我之间的沟壑大概足有海沟那么深了。”我异想天开地说着废话。
“你是指我们奇迹般持续了十四年的交情吗。”火村反应很快地回道,“那应该是平面而非立体意义的加深了隔阂。”
“是这个意思吗?”我拿起一双筷子,把两只并排平行摆在桌面上,中间留出二指宽的距离。
“不,在我看来是这样。”火村也拿起筷子,横着放下其中一支,随后将另一支竖着摆上去。
这可真是鲜明到让人无法忽视的沟壑。
“就算能交汇在一点,也无法阻止我们各自向四面八方狂奔。”
“啊啊,但是也可以换个说法,就算各有各的前行方向,终究还是会在某一点相聚。”
与我一桌之隔的火村,并没有对这个过分抒情的说法加以否定。高悬于天花板的灯笼透过和纸流泻出暖黄光晕,让他的轮廓格外柔和。
从玄关取回已沥干雨水的伞,我和火村决定靠走的回北白川。细密雨滴仍自空中久久飘落,我的鼻尖蒙上一层水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要感冒的话,请忍到回大阪再发作吧。”
火村冷酷无情地发号施令,示意我钻到伞下。
“虽然缺乏锻炼,我的身体可并不孱弱。”我挺直身板解释。
“挑战人类生理规律的有栖川有栖真是了不起。”他念着毫无起伏的台词,将伞朝我的方向倾过来。从彼此肩膀相抵的位置,我再次感受到了熟悉的热度。
这是六月一个普通的雨天,幽暗夜空下,此刻一定有无数对男女,在城市的角落并肩前行。
我一边注视着同伴的侧脸,一边思考今晚二次会的下酒菜。火村单手掏出一根烟叼住,打火机的光亮一闪而逝,仿佛随时会被雨水熄灭的火星,在黑暗里来回起伏。
就这么走下去也不错,莫名之间我竟生出这样的念头。
FIN
*尼斯菲比
*收录于我的个人本内的新篇
尼斯把铲子切入雪堆下,一块一块地挪移到道路的另一边,晴朗的天气干燥而寒冷,他不时倚住雪铲休息,汗水仿佛在周身蒸发出一段虚雾。
“有这么一堆甚至可以挖个雪屋了吧,万一今天清不开就直接睡里面也可以。”
“你要是想长眠可以直接跟我说。”菲比坐在后方不远处的雪丘上,用防水的油布垫在身下,腿上摊开着记录到一半的笔记本。她在大衣之外又披上一层毛毯,整个人像是埋在衣料堆里。
“队长不待在车里吗?在外面一直不动很冷的。”
“距离下一个补给点不知多久,还是省着点吧。”
空荡的城市堆叠着沉重的白雪,不时能看到车辆的残骸,维持...
空荡的城市堆叠着沉重的白雪,不时能看到车辆的残骸,维持着被遗弃时的位置被雪和霜覆满车窗——自二十年前席卷大陆的暴风雪历经这座城市,春天就再也没有到来。
尼斯把门前最后一丛雪挖走,露出有些潮湿的沥青地面,通向大型超市的道路终于被打开一道口子。来不及合上卷帘门的入口只剩下单薄的有机玻璃遮挡,在全城供电切断的现在,也无法指望它能感应到新人游客为他们开门。
菲比坐在等待已久的皮卡驾驶座,待副驾的车门被关上便猛踩油门。以汽油作为燃料的老式引擎逐渐升温,驱动着卡车以超越60迈的车速轰然撞击玻璃门,碎片围绕车身在空中飞舞片刻后落地,一地狼藉地反射着屋外的雪白。
尼斯踩着玻璃片环顾超市内部,厚底马克靴在这种时候显得十分可靠。柜台和货架仍井然有序地排列着货物,偶尔可见传单和醒目的折扣标志。
“他们也没想到这里一夜之间就被雪埋了吧。”
“至少成功撤退了,”菲比绕着车辆检查一圈后从货箱取下厚实的双肩背包扔给尼斯,“已经足够幸运了。”
“并且为我们的生命维持献上一份力量。感激不尽,希望能有点给队长补充钙质的东西。”尼斯接起背包走到前方。
“闭嘴干活。”被熟练地一脚踹上后膝盖。
比起视觉上诱人的蔬果区,此时密封食品和日用品显然更有意义,他敞开背包的开口,一手划过罐头柜列,把它们挨个扫下。再次拉上拉链时,不远处的菲比正在一列一列确认商品。
“有炸药吗?”尼斯把鼓鼓囊囊的背包单手提溜着跟上菲比。
“这里是21世纪的超市。”
“我就问问。”
“但是,”她从货柜底部挖出来一盒子弹,“还是有这种东西的。点22。”
“那还是炸药更加有用点。或者来点巴雷特。”
趁着菲比继续挑选货物,尼斯左顾右盼,他抓起收银台侧边的传单,像模像样地阅读起来。「天文馆限时打卡活动」用大号艺术字占满整片版面。
“说起天文馆的话,”菲比不知不觉已经转移到身侧,发尾蓬松地蹭到胳肢窝的位置,“这种设施一般有备用电力。”
“看来下一个目的地定了。”
他们将皮卡横堵在破碎的大门口,用到处都是的积雪填实缝隙,在柜台到储物柜间的空地,用木炭生起火堆。
尼斯从烤架取下沸腾的烧水壶,马克杯的底部已经备好速溶可可粉,随着水柱的上升,散发出甜甜的香味。他递给菲比一杯,后者正将有些破烂的地图铺在笔记本上用红色记号笔划出天文馆的位置,没有抬头却准确地握上马克杯的杯把。
“出地下城之前我还以为整片大陆都被雪埋了。”
“并不是全年都在下雪,而且在我们之前也有开拓小队做清雪处理。”她顺着地图的道路,将点和点连成线,“人们总还相信自己能回到城市。”
“小时候来超市我和我弟会一人拿一包零食,他负责大份的,我负责特大份。我家老妈会把特大的放回货架,于是大份每次都能留下。”
尼斯从罐头里挖出金枪鱼肉盖在压缩饼干上,一半放在队长面前的铁盒盖上,剩下的自己囫囵吞下。
“……”菲比也终于放下了她的航行日记,举起样貌不佳的晚饭皱着眉咀嚼。
“为什么会突然就冰封了呢。”完食的尼斯率先躺在睡袋上,双手别在脑后望向工业风格的天花板。
“板块运动、行星轨道、核污染……地下城的电子屏上每半年就会换一次假说。”
“一种说法是,自一万八千年以来,我们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冰河时代,只是刚好出生在一段短暂的间冰期。或许现在才是这颗星球应有的样子。”
“我们的认知甚至不到它的万分之一,是吗。”尼斯回想起年前的出城培训,教官的结语多少令跃跃欲试的新人探险家有些沮丧。
“但是,正因如此……”
尼斯翻过身,听着火焰的噼啪声不再说话,跳跃的火苗将拉长的人影映得时浅时浓。火光中,菲比铺好自己的睡袋,小心翼翼地钻进今晚的庇护所。
“说起来,如果气象恢复了,队长想要做什么呢?”他把声音放得很低,像是害怕打断静谧中的篝火声。
没有得到回应,背向他的身躯浅浅地上下起伏,仿佛未冰封的湖水的涟漪。
积雪将尚早的天色映得敞亮,尼斯醒来的时候,菲比正在用篝火的余温热面包干,铺散的行李已经整理完毕,她指了指门口,示意她的队员早饭后便去清理填缝的雪堆。她铺开地图等在驾驶座上,待尼斯将扫荡来的货物堆积在车厢,用防水的油布整块遮盖,然后她点燃引擎,开始新一天的旅行。
雪片零星地落在来时的车辙上,云层厚重地连成一片,将包括太阳在内的整片天空堵得水泄不通。尼斯半个头露在车窗外,用单手撑住下巴倚在窗沿,无所事事地看着高速向后退去的景色。
冷风灌入驾驶座,才暖和的身子又被冷却下来,菲比皱着眉头按下主驾的车窗控键,无视还趴着的同伴被玻璃夹住脑袋的抱怨。
然后,在她才刚收回左手、把上方向盘时,车辆突然不自然地波动起来。不同于石块或是玻璃片,像是踩到动物的身体一般有些柔软。一次震动之后又是连续的颠簸,尼斯终于还是没忍住打开了车窗,勉强拉长座位上的安全带,把半个身体都探了出去。
“妈的!”他骂了一声,“是突变种!”
进化是生物应对极端天气的最强存续手段,对于人类尚显漫长的二十年,于它们而言恐怕更是恍如隔世。但这都解释不了如今横行在地面的这种怪物是如何产生的。约60公尺长的蚯蚓顶开泥土跃起后重重落地,平行在高速公路的一侧,涌入地面又盘旋而出,飞溅的泥土打向皮卡,给前行的道路增加了阻碍。
菲比打横方向盘,油门始终没有放开,在Y型交叉口,以近乎直角高速转向,将突变的蚯蚓远远甩在身后。雪地轮胎横向摩擦地面,卡车的主驾位一度极其接近地面,车内的尼斯只得一手扶在车顶,一手护住菲比,双脚胡乱地踩在座椅和机械面板上,把自己化作安全气囊。
尽管动用了这样乱来的转弯,仅几分钟怪物还是从后方追上,冲出柏油路面,巨大的重量拍打在公路上,将地面挤压出一阵龟裂。
“怎么这么生气?是我们之前踩到它脚了吗?它也没脚啊!”
“少说话,当心咬到舌头。”菲比再次换挡猛踩油门,将车速粗暴地抬到最高。
她解下胸前的安全带,用力踹开被锁死的车门,扶住车顶从驾驶座站起。带着冰粒的狂风咆哮着撞击她的侧身,头顶的贝雷帽被风力反向压住后脑勺,金发胡乱地在面前挥舞遮蔽四分之一的视野。
失去司机的方向盘则由尼斯接手,他侧着身子保住车辆的稳定,然后随着菲比的离开一点点挪移到主驾位:“队长你下次提前知会点,换别人可能已经车毁人亡了!”
菲比没有多作回应,她的一脚踏在车门外的踏板,另一半向外试探寻找车厢的连接点。尼斯的话被风声吞没不少,但也并非没有传达到她耳际,只是正如他没有一丝担心的意图,她也无需任何解释。
直到她顺着车身跨过拦板,头顶的蓝色帽子终于还是被吹落在车厢里,来不及庆幸至少没有被风雪卷走,菲比抓紧解开绑住防水布一端的绳结。呼啦啦被掀起的油布下,满载的货堆随着车辆的颠簸起落,她在中心靠近车头的位置,取下铝合金制的收纳箱。
支开脚架,安装上枪座,弹带和瞄镜分置于左右,最后是厚实可靠的枪身,菲比简单调试一下位置,粗口径的机关枪从货架尾部向外延伸。
突变种没有疲倦的趋势,声势浩大地紧追不舍,粗壮的头部上下起伏。和普通的蚯蚓一样,它的五官已经退化,只依靠皮肤充当感知。是的,和它的祖先没有任何不同,所以,弱点也是一样的。菲比将枪口瞄至头部下方肿胀的环带,将隐藏着脏器和生殖器的重要部位用连续的子弹轰击溃散。
浓重的硝烟味随着车辆的前进扩散了一路,尼斯继续行驶了十几分钟才终于逐渐放缓车速。危机解除,路面安定,他停下车,奔到后箱架枪的位置,菲比就坐在旁边,侧倚在挡板上有些疲惫,单手还没有完全离开枪托。
尼斯松了一口气,笑着将他娇小的队长横抱着跳下车安放在地面。被夹着雪片的狂风吹乱的短发、溅上的巨物的血肉、来自土地的泥尘,让低尼斯一个头站着的队长看起来多少有些狼狈。尽职尽责的队员立刻拿上毛巾揉搓她的脑袋,结果不仅没有理顺甚至更蓬松了几分,看着倔强弹起的翘毛,尼斯噗地笑出了声。
菲比依然面无表情。
尼斯的笑容更加放肆。
下一秒,他的右手被一把抓起,身体顺着肩膀转了一整圈,然后被重重摔在积满雪的路面。
天文馆坐落在郊外山丘的顶端,后现代风格的建筑被漫溢的绿植环绕。因为海拔的关系,积雪来得更为厚重,但或许是电力系统健在的缘故,很轻易便能进入内部。
近未来风格的大厅里回荡起脚步声,偌大的空间如今只剩两名游客,迎宾用的小型机器人驱动着履带站在他们面前,充作脸部的屏幕挂着欢迎光临的标语。
“配电室在哪里?”
“工作要地,请游客不要闯入。”
“也是哦!”尼斯抓起后脑勺尴尬地笑出声,再回头便是队长带刺的眼神。
“推荐游览路线。”菲比从侧栏取下介绍册,简洁地下达指令。
“了解,下面将为您推荐本馆人气项目,请跟随我。”
推开隔音门,展馆被幕布层层包围,一脚刚踏入场地,演出便开始了。地面零星升起单人位的板凳,被包装成了礁石的样子布置在投射出的海岸线的边缘。他们一人选了一个座位,在相隔半米的距离坐下,海浪前后拍打,由隐藏的音响播放潮汐的声音,仿佛快要浸没脚面。
漆黑一片的室内,随着太阳的出场亮起了轮廓。遥远的地平线的彼端,金色的光芒点燃海面,渐近的太阳似乎失去了边界,将天色染白了也不罢休,占据起整片天空的三分之一。
“四十亿年前的日出。”菲比打开导览的小册子,念着展出的标题。
曾经,太阳离我们很近,荒芜的盘古大陆和原始海洋无法孕育任何生命。
“规模一下子就弘大了起来。”尼斯自语,环顾着包括观众在内的整个展厅。菲比的碎发在背光中露出轮廓,她抬着头看向那片终将孕育出第一批生命的大海。
从一切的起点开始,历经五个地质时代,生命从海洋走向大陆,直到如今又一次冰封。
“我们对它的了解不过万分之一。”失去了工具的人类甚至无法走出这片美洲大陆,过往的荣耀不在,如今只奔波于生存的资源,“但是,正因如此……”
尼斯起身,有些刻意地不发出脚步声,他站到菲比的斜后方,用手指比了一个取景框。正因为没有放弃远行,他们如今才能来到这里,来到前人对历史的想象之中。
“我的目的地是太平洋,”似乎注意到尼斯的接近,菲比轻声叙述,“如果能等到气象恢复的那天,我想要出海。”
不知是否是演出的需求,室内的墙角吹来一阵冷风,荧幕上平稳的海面也开始不安定地起伏。菲比用手指撩起乱发夹到耳后,一边起身用笔直的视线指向尼斯,高耸的海浪就在她身后被抬起。
“啊……”他整理话语,将语气调整得尽量正式,“那可真是太帅了!”
“再多留一天会不会更好呢?万一之后下更大了。”尼斯合上副驾的门,将安全带系好。
“之前加速废了太多燃料,我们急需补充。”菲比放下做了诸多标记的地图点燃引擎。
“有目标吗?”
“不远,大概半天就能到。”
“不愧是队长,啊……”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之后或许可以叫你船长了。”
“那你要做我的水手吗?”
“水手还是太底层了,不如您任命我当气象专员吧。”
“那么气象专员,”菲比的右手从方向盘离开,一边踩着离合换了个档位,“今后的天气会怎样?”
“毫无疑问,当然是一路放晴!”
*ooc注意
雨声如鼓,未开灯的房间不时被屋外的闪光点亮轮廓,尼斯醒来的时候,玻璃窗被豆大的雨点反复捶打,似乎有些招架不住。
脑袋像被螺钉穿过,他一手扶住欲裂的额头,另一手把着沙发的靠背坐起。借着天光环顾陌生的房间,除了似乎是被借住了一晚的沙发以外,仅剩一个现代风的茶几,简洁到有些煞风景。
在适应这片昏暗没多久,倏地,白炽灯将整片房间映亮,尼斯的视界短暂陷入黑暗,待图像重新显现在视网膜,身着居家服,发型有些凌乱的菲比就站在卧室门口。
“好大的雨。”她皱眉,越过尼斯看向发出唰唰声的窗外,随后才转头回看...
“好大的雨。”她皱眉,越过尼斯看向发出唰唰声的窗外,随后才转头回看满脸疑问的男人,不急不缓地开口,“你醒了?”
“船、船长!”尼斯从沙发弹起,过快的动作破坏了好不容易保持的平衡,害他的头疼愈加严重,菲比无言地递来一杯冷水后便自顾自地走向盥洗室。
零星的记忆碎片中,他似乎是追着菲比进了一间酒吧,面对着一群浑身肌肉的壮汉,鼓起英雄救美的勇气为她替了一大杯酒。
“那些是我的朋友。”记忆只终结于船长淡然的介绍,他在上头的酒精味中无奈地吐槽:“倒是早点告诉我啊。”
尼斯捂脸,手肘支在低他一截的茶几上,努力从丢人的回忆中保持自我。菲比已经结束了梳洗,整洁而轻松地坐到单人沙发上:“你可以等雨停了再回去。”说着从靠枕背后取出文库本读了起来。
沉默来得猝不及防,两个人的房间,一旦一方进入自己的世界,另一人也只剩尴尬。尼斯点亮智能手机,不出一会又关上,重复好几次后停在锁屏界面。电子时钟一笔一划地写着十点整,通知条还保留着暴雨蓝色预警一步步转到橙色的信息。
“船长看的是什么书?”他发起话头。
她没做声,举起封面作为回答,《海洋生物地理研究》。
“啊、嗯,原来如此。”完全不懂。
尼斯局促地结束了话题,如坐针毡地从双人沙发起身转移到窗前。室内外的温差和水汽使玻璃蒙上一层白雾,雨水顺着窗沿外侧流动,像瀑布一般,只能模糊地看到些许绿色的影子在风中婆娑。
他用手指在窗上画了一个圆,顺势又点上作为眼睛的两点和向下的嘴角,意外有些可爱。尼斯思忖片刻,又为小人的头上加了一顶贝雷帽。
“说起来,”他再次强硬地开启话题,“午饭该怎么办呢?这个天气恐怕也不会有外卖。”
“有压缩饼干。”菲比从不知何处掏出一块,保持着阅读用另一只手伸过沙发顶,“要吗?”
尼斯:“谢谢?”
“或者你也可以看看冰箱。”她收下手,恢复了原来的姿势。
冰箱里毫无疑问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吃剩下的速食品或面包干,冷冻室里放着两瓶矿泉水,冻结成钝器的样子在塑料层上静止不动。
起身、叉腰、叹气,一气呵成,“要不还是去趟便利店吧。”倒也不是吃不得压缩饼干,但他确实有所期待,另外,也想在她面前表现一番。
尼斯呆站在公寓门前,手握借来的长柄雨伞,将另一手伸出屋檐测量。等待没有意义,持续了一上午的暴雨不会立刻减弱,他只是犹豫。视野的左下突然出现人影,佩戴着蓝色贝雷帽伸出白色的折叠伞。
“船长?你怎么跟来了?”他像是受惊的猫,不由吓得后跳了半步。
“那时候,你为什么要跟着我?”菲比保持着即将开伞的态势答非所问。
“酒吧的时候?”
她点头。
“因为我想,如果不追上,我们大概再也不会见面了。”
“船长和船员不就是这样的关系吗?”短暂的相遇,浅薄的缘分。
“但是我很在意。”
“在意?”
“船长在哪里,做什么,是不是安全,这种事。虽然确实没什么意义。”
“就是喜……喜……、”他嘟囔着,试图再添几句,可大脑和五官似乎产生了背离,他的视线漂移、舌头打结、耳根血红,怎么也继续不下去。
“为什么?”菲比打断了他的纠结,“如果我没记错,即使在船上,我们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流。”
两人都不再作声,维持着相同的姿势看着同一个方向。公寓前的大树蓄不下更多积水,树叶哗地倾倒,落下一幕水帘。
“在船长看来可能就是这样吧。”
“只是,你所做的事,对你而言越是理所当然,对我而言就越耀眼。”尼斯撑开伞,鼓足勇气闯入雨幕之中,雨滴猛烈地击打伞面,咚咚咚地响个不停,“也就是说,这种关系也是存在的。”
“这样。”她像是接受了这个答案,跟着跨进雨里。
回到公寓时两个人都淋成了落汤鸡,小小的雨伞根本挡不住斜向吹来的暴雨。幸好塑料袋外又套上了一层塑料袋,即使现在滴滴答答在地面汇出一片水洼,食材还是无恙。
菲比换下湿透的衣物,费劲地在衣柜的顶端给尼斯扒拉备用毛毯,后者调笑一番船长身高,正打算帮忙就被一把扔出房间,只得淌着水准备午饭。
将肉末煸炒到收干水分,加入胡萝卜、洋葱和黄油,最后倒入浓郁的番茄罐头,继续翻炒一阵之后加水炖煮,再次掀开锅盖,鲜香的番茄味扑鼻,令顺路带来毛毯的菲比也不禁驻足。尼斯取出一个保鲜盒,倒入一半肉酱保存进冰箱,剩下的分成两份盖在煮好的的意大利面上。
两人将靠枕放在地面,盘着腿勉强伏在茶几面前。菲比用勺子护在叉子下方,一次卷起一口的量,不让酱汁掉出一点;尼斯则是豪爽地直接吸入,一口下去半盆。
菲比不动声色地回到她的位置,继续上午的阅读;尼斯把蓝色衬衫挂在窗前,裹着毛毯横躺上双人沙发。或许是饭后的胰岛素忙于调节血糖,又或者是冒雨出门确实疲劳,眼皮很快便沉重起来。窗外的雨声此时显得越发单调,沙发的有些粗糙的亚麻质地衬在身下安全感十足。
朦胧之中,他隐约听到歌声。熟悉的音调,不熟悉的音色,轻柔地混在雨中。
个人志短篇解禁
“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
阿娜接过亚夏拉递过来的茶,吐出一口气。
此刻夕阳西下,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工作日的傍晚。阿娜姑且完成了工作,终于能来到这家偏僻的咖啡馆吐露心事。
亚夏拉在她对面坐下,眼神温柔,带着笑意,轻声细语地问:“仍然是那个梦吗?”
“是啊,终于又梦到续集了。我梦到我那个组织里有个主管叛逃了。”阿娜晃晃茶杯,喝了一口,垂下眼,又忍不住叹气。
她四年前第一次做梦。说是梦,但梦中的一切清晰得难以忘怀,火焰、疯狂与怪物,以及天台上的红裙子的女孩。阿娜记下那个名字,去往记忆中的小镇的时候,竟然真的遇到了杰西卡。...
她四年前第一次做梦。说是梦,但梦中的一切清晰得难以忘怀,火焰、疯狂与怪物,以及天台上的红裙子的女孩。阿娜记下那个名字,去往记忆中的小镇的时候,竟然真的遇到了杰西卡。
这里的她看起来幸福又普通。没有腿疾,也没有充满控制欲的哥哥,无关邪教,也无关献祭火灾。
阿娜心神恍惚之间,就留在这里当校医了。
此后她接着断断续续地做梦,梦见自己加入了一个组织,参加了考核活动,认识了一些人,搞砸了一些事情。
不仅砸了,好像还祸害了一些路过的普通人。
这样想着,咖啡馆的门被推开了。两声先后拉动椅子的声音,然后充满社畜感的男声响起:“两杯可乐,谢了。”
在这家咖啡馆点可乐的只有两个人。
阿娜回过头,看到路德瘫在桌子上,尼克见缝插针地玩着手机。
路德和尼克是她那个考核活动中被祸害的路过的普通人。梦中的印象太深刻,也可能是青年的悲痛太真实,在街上偶遇疲惫的路德时阿娜感到莫名的心虚。随后她就和白发的青年对上视线,看到尼克拍了拍路德的肩膀后指了指她。阿娜若无其事地转身,逃进最近的咖啡馆。
这算他们正经意义上的初遇,相似而不同的梦境纠缠了他们的因果。而今天再来,似乎是因为同一件事。阿娜遥遥询问:“怎么了?”
路德有气无力:“在梦里被补刀了,好痛。”
尼克敷衍地拍了拍路德的头表示安慰。阿娜缩回自己的椅子,时隔多年的心虚又萦绕上来。亚夏拉给隔壁桌端过去两杯加了冰的可乐,也笑着叹气。
他们每次做梦后都会来到这里,可能是等一杯茶,也可能是等梦中的熟人于此再会。阿娜再喝了一口茶,她早就给伊桑说过这里,上次梦见凡西尼时也跟尼普特描述过这家店。不出她所料,店面安静了没多久,另一个金发的青年就推开了门,带着黑卷发的少年。
“尼普特,卡门。”阿娜站起来打招呼。
“另一个世界的我们再次相会了。”尼普特笑,终于做了第一个在咖啡馆点咖啡的人。卡门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隔壁的路德和尼克,也选了冰可乐这种适合他这个年纪的人的饮品。
他们在阿娜对面坐下,神色有些疲惫,但不多。阿娜回想尼普特的结局,觉得他现在意气风发都是可以理解的。于是阿娜把自己面前还没有动的小饼干推过去,真情实感:“辛苦了。”
尼普特摆了摆手。他们来这里似乎都是为了见一见梦中之人,但真见到了也没什么话说。阿娜又等了一会儿,准备等这杯茶喝完就走时,又有人推了门进来。
伊曼和文森特都算意外之人,但伊曼看起来比阿娜还要轻车熟路。他走过来依次跟所有认识不认识的人打过招呼,最后趴在柜台上呼唤老板的名字:“亚夏拉姐姐,我也要喝茶!”
众人皆惊,亚夏拉转出来把咖啡和可乐端给尼普特,回头面色仍然带笑:“好久没见了,先找地方坐吧。”
伊曼另外单找了张桌子,文森特饶有兴致地跟着,也要了一杯茶之后看了看,倒是坐在了路德对面。路德头都没抬,对文森特比了一个中指。文森特不为所动,笑得春风得意。
据伊曼说他和亚夏拉是老相识,但具体什么时候遇见的,他也只是打着哈哈囫囵了过去。既然不想说,他们也不是刨根问底的调查员,也就没必要问个水落石出。阳光一寸寸推移,尼克路德和文森特闲话几句家常的声音偶尔响起,卡门在随身的笔记本电脑上敲打着什么,尼普特时不时看看手机,他们或许只是在享受这种氛围。
这种醒来后发现一切都还好的感觉。
但梦境太真实了,阿娜仍能想起梦中的疼痛,之前梦见凡西尼时手臂的烧伤让她差点要去看心理医生,她偶尔都会错觉自己现在身处的才是梦境。所以她需要这家咖啡馆,那些受了伤的人会好好坐在这里,无声地告诉阿娜一切都没有发生。
梦境中的一切细想起来都有不合理之处,例如八十星的酒店,称得上没有防备的特拉辛格,以及凡西尼学院近乎疯狂的游戏。这些让阿娜确认了真实,也是她锚定现实的依据。理性和感性都找到了寄托,那么今天来的期待只剩下最后一个没有完成。
阿娜有些遗憾地起身,她面前的茶杯早就空了,伊曼也早就坐到路德那桌开始侃侃而谈。但她很清楚今天过后这些人就不会再相遇,直到下一场梦境降临。她有些遗憾,但已经满足。打过招呼后她走到门前,但门突然被推开,门上的铃铛响起清脆的声响。
她听到尼普特笑了一声,伊曼似乎吹了声口哨,文森特应该是发出了若有不满的嘘声。而红色短发的伊桑推开了门,看见阿娜时有些意外,但还是挂起疲惫松弛的笑:“真巧啊。”
“是啊。”阿娜点头,伊桑就给她让出位置。她穿过这道门,走了两步后又回头,总感觉这家咖啡馆会就此隐入大大小小的店铺间,直到下次梦境,才能找到她的所在。
阿娜摇摇头,把奇怪的想法甩出头去。这里是没有神秘与鬼怪的现实,没有巴别塔也没有未来基金,所有人都会安稳幸福地留在自己的位置上,过完漫长的现实。
而咖啡馆内,亚夏拉收走阿娜的茶杯,对伊桑用熟悉的口吻说:“欢迎光临。”
就如同这家店31年前第一次接待客人的时候。
————后记————
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呢,同人女用爱建造的乌托邦崩塌了,当初的满心欢喜却是真正的大梦一场
剪辑自一年一度们鬼事鬼节传统艺能鬼道晚会
你再想起那个晚上不会觉得难堪,也不会觉得意外,也不会觉得恐慌,你在夜总会拉甲方医院的大夫喝大酒,大夫是心理科的,分析说邓总可能是发生了解离;你说:解离我懂啊,我也是干这个的,我也是专业的,那是黄皮子上我身了啊,那天晚上不是我,是黄皮子撒。
你说这黄皮子很气人,开始是只能它骂你,不许你骂它,你要也骂它,人说出来的话是有力量的你知道吧,不管是骂的街发的誓做我们这行都是能看见的;这个黄皮子坏得很,你骂它,它会把你的话做成绳子套在你脖子上,会让你看上去像紫砂,连柯南都破不了这案子。你拉大夫看脖子上一道浅得几乎看不到的疤,大夫努力配合你表演了半天也没...
你说这黄皮子很气人,开始是只能它骂你,不许你骂它,你要也骂它,人说出来的话是有力量的你知道吧,不管是骂的街发的誓做我们这行都是能看见的;这个黄皮子坏得很,你骂它,它会把你的话做成绳子套在你脖子上,会让你看上去像紫砂,连柯南都破不了这案子。你拉大夫看脖子上一道浅得几乎看不到的疤,大夫努力配合你表演了半天也没看见,你诚恳地道歉说:不好意思啊,忘了你不是我们这行的,眼神确实不行。
大夫还没来得及火冒三丈地推开你,你看见门倒是被人火冒三丈地推开了,看到了左牵黄(徒弟小黄)右擎苍(沧桑的知了壳子)的黄坤,你忍不住大翻白眼说:我谈生意呢,每年至少玩一次这种带着孩子拿着鸡毛掸子捉奸在床的戏码,你看周围有女的吗,一屋子都大老爷们。
你看黄坤开始嘴皮子起泡了,37度的嘴还在冷冰冰地说什么策策知道吗今天什么日子你还记得吗?
你说:知道啊,过了11点就是你的好日子了,恭喜你啊,过阴人。看不惯了你就扇我大嘴巴子撒,马勒戈壁19岁那年手劲大得一巴掌能把人扇晕,人称川东鄂西第一铁扇公主她家属铁扇牛魔王,现在倒只会在苦情戏里温良恭俭让,别一天天cos王宝钏上瘾把哥们自己也骗了
你觉得自己实在是能言善辩机锋敏捷忍不住自己都给骂笑了,一屋子20几个大老爷们都哈哈哈地跟着大笑起来,好像动物园开起会。
你看到黄坤脸皮由青变白,由白转红,由红转黑,精彩得像喝了一箱赵丽蓉老师的宫廷玉液酒。
黄坤对小黄说:果子先去帮你楚师叔,我一会儿把他说服了带过去。你看到小黄没懂睡服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轻轻地离开了走去找任劳任怨的宜昌阴关保安你们的小师兄楚离。
孩子关上门离开喊声沉寂下来氛围就开始变得尴尬,阴差的绳子还套在你脖子上;你和黄坤最近一个礼拜都在吵架,开始黄坤说你一句,你回一句,做到句句有回应,句句气死人;后面黄坤词穷了,不说了,但是你还是有很多话能骂,重样不重样的起码还能再翻炒十天。黄坤眼疾手快把毛巾塞到你嘴里,你想骂他,但是骂不出来了;那个黄皮子之夜和流转的吊灯灯光一样转回到你身上,你快死了,像小时候坐在爸爸的车里行过长江大桥,江边的钓鱼佬吊起一尾鱼,你却跟着扑腾着撞到车顶,捂着脖子哭喊:爸爸疼死我了爸爸……疼得快死的时候,你看到对面的黄坤宣誓一样大喊:我姓黄,黄裳的黄……然后黄坤伸手给你一个一觉到天明的大逼兜,你最后的印象是他好像确实干了其他的一些什么,但是记不清了,你觉得后面再作死他总会做贼心虚地露出一些问心有愧的表情,但是你再想起那个晚上不会觉得难堪,也不会觉得意外,也不会觉得恐慌
黄坤说:你是不是喜欢这样?你想说:喜欢哪样?说清楚点我才好对症下药地骂。但是你说不出来,只能用手指了指旁边的二十几个大老爷们之一,黄坤点点头,把毛巾拽出来说:你说吧。你说:他可能喜欢吧。被指的那人惊慌失措地摇手,黄坤杀气腾腾地拎着螟蛉宝剑走过去。此时此刻电力大楼的钟敲响了11点,那些20几个大老爷们都影影绰绰起来,往地上缓缓滴下墨汁一样的水。
你叹了口气说:他们都不是坏鬼,是我的28个干爹干妈按着28星宿保我的,你没做过阴人之前看不到他们。但是他们其实已经成了我的一部分,有些从长江的鱼手里保护了小时候的我,有些从很坏的亲戚手里保护了上小学的我,有些从很坏的老师手里保护了上初中的我,有些从我爸的竞争对手手里保护了上高中的我,有些从老徐那里保护了我,有些也从你那里保护了我。但是我也28了,可以不需要了。如果你真的觉得他们很危险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勒死他们,算给你新官上任三把火做燃料吧。你看到黄坤眼里反而出现了难堪,出现了意外,出现了恐慌,出现了做贼心虚,出现了问心有愧,好像又喝了一箱宫廷玉液酒,缓缓让阴差把绳子从你脖子上解了下来。
你又对20几个大老爷们鞠了一躬说:观众朋友们我的表演完毕,话剧:《黄鼠狼之死》
天禄阁上
谁也不知道长安这时节会如何变天。
淮阴侯韩信坐在天禄阁顶上,眼见着黏糊糊的黑暗不由分说地将整座未央宫几乎包裹起来。那是怎样壮观的黑暗啊,就像是长安八水尽都决堤,又自九天之上接了河汉之水,不知上下、不分天地,轻柔地、但不容置疑地从四面八方涌来,在这种天地伟力之中,长安这座雄城也似幼弱无辜的小儿,毫无反抗地被黑暗的洪水侵染。
好在天禄阁足够高,此时他的足下甚至仍能沐浴到日光,他也尚未被黑色的浮云遮望眼。他抬起手,在这一点点珍贵的光亮的关照中,将袖带里的数枚铜板、一小锭金子、几只竹管还有一支刀笔迅速掏挖出去,再把半卷书迅速塞进袖带里去。
这一点点金光足够温柔而持久,...
这一点点金光足够温柔而持久,在看着他做完这一切数息之后,才恋恋不舍地消失。
粘稠的黑暗很快爬上了他的脚掌,方才还要被渴死的游鱼在湿润的空气里大口呼吸。他不想回到楼中去,抬起头,亦见黑幕重重翻滚,像是云中君驾云而来,听说云中君一手永远抚着云彩,一手却倒持闪电,可披云裂日,他便想看上一看。
于是黏糊糊的黑暗覆盖了他的全身,不见那一点金光,不见天禄阁,不见未央宫,不见长安城。空中的飞鸟被这湿淋淋、黏糊糊的黑暗所包裹,拖着沉重的翅膀栽倒在树梢或是屋顶上。游鱼倒是很开心,它们细长的鱼身如同滑溜溜的手臂,在他的身体上来去,如同在布满河沙的河床上滑行。
他再也坐不住,顺从地卧倒,那突如其来的游鱼更为放肆,从他的肩膀上钻了进去,紧贴着皮肤滑下,侵蚀着他的每一个毛孔,一种毛骨悚然的冰冷从中泛起,又很快为一种不知根底的燥热冲淡,那游鱼顿了一顿,张嘴揪住他的发丝,重重一吸,挟着黑暗的洪水冲击而来,从他的顶上酣畅淋漓地灌下。
在这奇妙的黑潮之中,水很快又变做了云,云中君的大手将云朵卷成一辆云车,那神秘的游鱼忽而化作大龙,拽着他跃上云车,云旗舒卷,雷声阵阵,黑色的云彩似乎在渐渐褪去。云车所及之处,白色柔软裹着金边的云彩一朵朵飘来——他忍不住长长地叹息一声,回头向下望去,依旧不见长安城,自然也看不清那些壮丽的宫室,这让不知从何而来的眷恋与彷徨涌上心头。
好在云彩又在整个天空中猛然铺陈开来,红的黄的白的,粘稠的黑暗本已快要消失,在这云彩的簇拥与侵袭中便越来越淡,越来越淡,直到再也托不住他的身体。
他重重地自天禄阁坠落,飘飘荡荡,无依无靠,没有风托着他,这坠落好似没有尽头,但随着意识深深沉入其中,异常疲惫中却带着一点儿舒适,他从喉中滚落一声叹息。
……
一只手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耳垂,一道熟悉的声音袭入耳中:“大将军,对寡人可是满意?”
韩信睁开疲惫的双眼,将一只手抚上了天子沧桑的脸颊,他怔怔地看着这个熟悉的男人,耳边一声轻响,半卷书简自破烂的袖袋中跌落出来。
完
简简单单覆雨翻云~看风景
署长你好让我冲一下
掐指一算今天是玛尼丽沉船的日子,准确地说是7月28日凌晨,想起这件事的我慌慌张张啥都没准备,总之先用亲友给的这张图凑个数吧。沉船日快乐(?)
一个宇航员死在太空漫步机上后记
我不喜欢写小说,只喜欢写后记,好比有人不喜欢做饭,只喜欢洗碗。但是只有写了小说,才有后记。所以我本来很期待这次后记,因为我隔了半年才写了今年第一篇小说。结果隔了一天,去了趟医院,又看了个电影,就把后记要写什么给忘了。对写作的塑料,可见一斑。
写完这篇小说的时候,感觉像是上一个短篇《飞龙在天》的姊妹篇。——它两共享一个世界观啊,云小龙世界的真相不就是利的模拟宇宙吗?(我还有一个未写的中篇也是这个世界观。)作品的联动搞得我精神分裂,一方面沉浸在当事人的人物情绪里,另一方面想到利把另外两部小说的主角坑惨了,就只想笑——说的这么大义凛...
写完这篇小说的时候,感觉像是上一个短篇《飞龙在天》的姊妹篇。——它两共享一个世界观啊,云小龙世界的真相不就是利的模拟宇宙吗?(我还有一个未写的中篇也是这个世界观。)作品的联动搞得我精神分裂,一方面沉浸在当事人的人物情绪里,另一方面想到利把另外两部小说的主角坑惨了,就只想笑——说的这么大义凛然,结果还不是要骗人?邪恶策划从不退环境,三万年来一直是T0!
朋友说这部小说可以加入我的空间站系列,确实。这个主题从2023年异军突起,成为新的一贯主题,《空中飞人艺术家》和《飞龙在天》都是空间站。而在2021年,我的短篇小说几乎篇篇都关于杀人。(我前几天回看时发现此事,吃了一惊——兄弟,这数量未免也太多了吧?)
我自己复盘时,感觉主题的转向是从《量子自杀疑云》和《全息直播宇宙》这两篇开始的。这两篇都有宇宙和现实的对比,宏观和微观的冲突,全系直播宇宙的剧情还是打生活的假赛。——看似现实的生活在这里是荒唐的,看似荒唐的宇宙在这里是真实的。这就是空间站小说的一贯主题。等到了23年,现实已经全面遁入虚拟,空间站才是主人公生活的唯一真实。
主题的变迁和了我本人的心境变化有关,(我看主要是和这两年不幸高强度工作全面失去生活有关。)但在构思《一个宇航员死在太空漫步机上》时,我并没有想这么多。这个故事的直接灵感来自我两天没下楼,终于在一个晚上去小区楼下散步,结果差点摔死在太空漫步机上,因为我忙着神游。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短篇小说命题:一个宇航员摔死在太空漫步机上。太空开车,是白日神游的一种比喻。那么宇航员为什么会摔死在太空漫步机上?最现实的一种叙事是:她其实不是宇航员,说自己在太空开车,其实是患有精神疾病。可是这样不就太无聊了吗?
我在回看杀人短篇时,还回看了23年写的关于《宇宙探索编辑部》的影评。(——这是我写的第一篇影评,可能也是最好的一篇了。)这部电影给我最深的感动,是郭帆在场外说的一句话:“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是啊,万一俐说的是真的呢?她真的是在太空开车呢?
由此有了短篇小说的上半和下半。上半,一对退休夫妻的女儿从外地回来,她说自己在太空开车,但此事疑点重重。下半,确实有反转,但现实生活才是假的,星舰文明才是真的。主角确实在太空开车,开的还是星舰。
主角的名字来自我的一个同学,此人小名带俐,人也很聪明伶俐。这个字在那时候直觉般的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后来证明确实很好,因为俐在地上是俐,到了天上人字旁一丢就是利,可以在两个部分区别身份,同时通过字形的变化传达一些设计:不装了,本来就没人性!(后来一想,我这个同学确实也无利不起早……中华汉字真是博大精深啊。)
实际上利在初稿里不是一个性格鲜明的角色,毕竟我写短篇一贯没有人物,加上现在太久没写,水平下滑,经常写了一半才知道自己要写什么。我写到三千字时,才想到这个短篇的结局:中校说人性就是犯错,因此利要用犯错证明人性。此时我突然巨困,立刻就睡着了。醒来感觉前文结构和叙述方式不对,人物太薄弱,如此发展,推导不到结局。于是重写前文,加上引入场景和人物塑造,同时制造一些烟雾弹,好为外星人和星舰文明反转。
结局有了,可是过程并不严丝合缝。利为什么突然要这么做?在我原来的设想里,故事的转折是利和中校辩论失败后,中校叫她回到21世纪道别,而她发现自己的确不属于这个世界,她在这里依然是一个无法融入的外星人,前人们画的饼没有兑现。而她通过数据库做出的21世纪,也并不像前人们滤镜中的那样美好,而是充满了过时、市侩、贫瘠、狭隘、和前现代的精神垃圾,只是此前她有意无意的忽视了。(我的主人公经常这样发现生活的真相,《咽下这口气》、《全息直播宇宙》和《鸡毛蒜皮雨》都有这样的桥段。)而故事的副主题,就是断裂,俐和利的断裂,关于地球和星舰的巨大断裂,关于地面和空间站两种生活的断裂,一个在空中没有精神寄托,也从来不真正属于地面的人的故事。从一开始,模拟宇宙就不能修复这种断裂。《飞龙在天》的故事背景也是这种断裂。(如果单走这个主题,它的结局会和《沙上建塔》的走向类似:断裂已经不可弥合,故事在虚无、转瞬即逝的愤怒、以及实用理性的回归中结束——“日子还要这样继续过”。)
但利故事的真正主题是人性,所以她走向《鸡毛蒜皮雨》里的人类:断裂不可弥合,但她确实在虚拟宇宙里产生了人性和感情。人性和感情让人能够意识到断裂的存在,并努力对其缝补。知道断裂,才会想要弥合。所以,她仍要证明模拟宇宙的价值。
——谢天谢地,最后我没有这么写,因为说实话,这个展开也很无聊。
这个短篇没有变得和其他故事一样的原因,在于利,她是一个和我其他角色都非常不同的角色。我的短篇小说里,主角一般是工具人。但利有性格。而且我在重写后,出于别的原因,大大加强了她的异常感。我想,利会怎么做?中校叫她返回21世纪时道别时,她真的会产生幻灭吗?这种情节属于一个一直被蒙蔽着的小人物,一个一直正常生活的人,因为曾经相信,所以才有蒙蔽。可她不是从第一天起就知道自己并不属于这里吗?
所以我简化了这一段,利只用五分钟完成了告别。
为什么?因为到这里,副主题已经不重要了。断裂已经不重要了。这个故事真正转折并不是虚拟和现实生活的大断裂,是利的人性。
——为什么她非得要对模拟宇宙有感情呢?她不能就是单纯没人性吗?
豁然开朗。虽然我颇有吃爱写反社会女人的老本之嫌,但我都一年才写一个短篇了,让让我吧。
我最终把副主题删了,只留了一段在利的独白里——现在你已经太碍事了。
没人性才证明人性,合理。若是本来就有,那不是冤假错案?冤假错案,不够理性,违背设定。模拟宇宙是骗局,人性难道不可以是?就说中校上没上当吧。都告诉你了,欺骗才是第一生产力,往后三万年,邪恶策划都是T0。
这个故事始终还存在另一条线,那就是母女关系。王太太是俐地面上的母亲,中校是利天上的母亲,但她们都不是真正的母亲,也都很无力。母亲的空悬一如星舰与地球的空悬,这也是利主要的社会关系。她真正的感情在星舰上,在中校这里。可若利真的有人性,那么她舍命向中校的证明,未免太过流俗,只是一种单纯的叛逆,立刻有了封建之感。她和中校的确是一样的,这才是好展开。在“我的确和你一样”后,“我不愿再和你一样。”才有意义。
但利最后的情感落点也并不在这里,毕竟她没人性。骗骗中校和读者可以,别把自己骗了。
我最想写的台词是两句,一句是:“而在对我的原谅之中,您也将获得人性!”这一句在我这里是情节设计,是最后的反转和利的真正意图。另一段是她最后的独白,利在全篇唯一一次的感情流露,纯抒情。它甚至不是台词,只是利死前的心理独白。
“这儿的星星这么多,可我一颗也不认识!这儿的太阳这么多,可我什么也看不见!妈妈,我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妈妈,妈妈——!”
后记完了。
J人朋友不知为何很喜欢我的空间站系列,她说喜欢其中超验的部分,那是独特之处。——空间站的确是我的主题,若我不是现实生活的云玩家,恐怕也不会想到要写这种东西。不过我很难说真有什么超验的部分,(看看我的构思过程吧,真是朴实无华。)这只是倒反天罡。——为什么现实生活一定要是真的呢?为什么虚拟世界就一定是假的呢?为什么主角就一定要有人性和感情呢?
——现实已经在现实里成功了,它凭什么还在小说里继续成功呢?
被d老师威胁了于是紧急在沉船日搓了摸鱼
全是醋不含一点饺子
尼斯看到金发的女孩站在楼顶,她的发丝和裙摆被吹起,回过头来时遮住了面容。
他匆忙上前,却只抓住了一缕迟到的风,坠落的女孩仰起头来,好像在看着天空。
尼斯垂着头,看着灰白一片的世界里,唯一的金色像枯叶一样坠落。
尼斯从梦中惊醒,沉默地盯着灰白色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才坐起来,打了个哈欠。
他打开电视后去卫生间洗漱,听见早间新闻里传来无机质的声音:“近期第三世界出现暴乱,有不少暴徒逃入第二世界,请阿克伦的居民们减少外出……”
尼斯出神地刷牙,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一声雷响,险些把泡沫也吞进喉咙里。...
尼斯出神地刷牙,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一声雷响,险些把泡沫也吞进喉咙里。
“打卡成功。尼斯,上午好。”
上午好你个头。尼斯嘀咕,却不出声,查看了一下巡逻路线后就再次离开,无人机被他甩在身后。
在这漫长的十六个小时里他绕着阿克伦边缘前行,前一半路程荒无人烟,就连报废的机器碎片都被回收,无人加工厂进行着日复一日的工作;后半部分鱼龙混杂,过了使用期限却又买不起更换零件的人躲藏在这里,捡拾干瘪的电池充饥。
尼斯目不转睛,他在巡逻的尽头下车,准备向这里的一家出卖二手图书的老板询问是否有新货,而或许是他还没有失去直觉,他向水管的深处一瞥,看到一抹金色掠过,像石子泛起涟漪。
尼斯愣了一下,突然就奔了过去。
菲比拐弯的时候突然被人一拽,她下意识回手,却捏到了拟态皮肤下硬质的金属。蓝眼睛的男人对他竖起食指,打开了一块隐藏的铁板,在黑暗中二人的脚步声回荡,直到转过几个弯,灰白色的天空出现在眼前,尼斯跳出管道,左右环顾后正欲回头,菲比已经落在了他的身边。
“你没事吧?”尼斯问,好奇地打量菲比,又领着往城中走去。菲比沉默点头,不做言语,又听到尼斯像是自言自语:“最近有第三世界的人逃过来,千万要小心点哦。”
菲比沉默了一会儿,在尼斯停下的时候才出声:“嗯。”
尼斯有些意外地转头又回头。他的面前应当是一台自助售货机,里面还有几个罐头和电池。这附近应该没有流民,不然这些东西肯定留不到现在。尼斯发出了发现惊喜的声音,他拍了拍售货机,又摸了摸兜,发现身上没有硬币。
“让一让。”菲比说。
尼斯让开两步,菲比上前观察了一会儿,突然猛得一踹,自动售货机只来得及发出半声尖叫,玻璃应声而碎,警报器被精准地毁坏。
尼斯觉得她应该不少干这种事。
而女孩微微弯腰,在碎片中拾出来罐头,又把电池递给尼斯。尼斯惊喜地接过,一边更换一边说你怎么知道我的手臂该换电源了,谢谢你啊,抬眼看到菲比犹疑的目光,他就坦然地笑:“我当然是人类啊。”
那片灰白的天空压得愈低,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突然有水珠滴在了尼斯脸上,他茫然地抬头,突然被菲比拽着从窗户翻进了一个用铁皮搭起的房屋。
在越来越响的水珠敲击铁皮的声音中,菲比竭力大声地说话,却被轰鸣淹没。尼斯手臂上的紧急联络器“滋滋”了两声:“请各位居民小心躲避暴雨,工作人员正在紧急维护……”
信号中断,尼斯抬头,看到菲比站在窗边,看着灰白的天空。尼斯走近,却听到了她好像喃喃自语的声音:
“要重叠起来了……”
尼斯也抬头,落下暴雨的地方,却更像一片空洞。
新搓流麻
宠幸一下复仇女神号船长先生
我可太喜欢这个链子了!
总字数超过8w,80%都是未公开篇目或沿用旧文标题但改梗重写,硬壳封面100g道林纸内页,或附年假明信片/色纸等赠品(赠品尚未决定),内容风格参考在问卷说明里可以找到。
大概率是无料本不包邮,如果成本超过预期可能会考虑收取部分成本费用。
[图片]
伊桑+弗朗哥帕布洛+阿利马蒂的全新造谣组合。
极度想摄入cb所以写了。cb向,全是造谣和编造。
1、
阿利:好想上街杀人
马蒂:上街杀人也要注意安全
帕布洛:暴力街区。
弗朗哥:啊,自由的感觉
伊桑:?
2、
伊桑提着行李按照纸条上的地址找到店面,从花盆底下掏出钥匙打开扑簌簌掉灰的卷帘门和玻璃门,进到空空荡荡昏暗的只有水泥地的店里,咳嗽了好几声,差点把肺咳出来。
上楼的楼梯狭窄而隐蔽,转过弯踩过有些高的楼梯来到二楼,门钥匙还插在把手上,挨个打开房间倒是松了口气,三间卧室不算大但也不狭窄,还有余出来的客厅作公共空间。
...
伊桑随手把行李扔进一个房间,不得不面对的第一个问题是两层都干干净净没有家具。他按着太阳穴下楼搜索最近的商场,看到楼下空间里站着一个黑毛和一个金毛,同样好奇地打量着这里。
3、
阿利:马蒂我把你的书放回客厅了
马蒂:啊,好的,我又忘了
马蒂:要不在我们房间里也做个书柜吧
阿利:没位置了
马蒂:把你的画材收一收呗
阿利:说得好听,收到哪去?
马蒂:弗朗哥他们房间
弗朗哥:?我不同意
阿利:我也不同意
4、
看过房间后阿利摇头说不行,非常执拗地要自己装修。他从一个单独携带的箱子里掏出画材和笔,使唤马蒂和伊桑去量出房间的尺寸。马蒂对伊桑耸耸肩,伊桑就说好吧,拿着卷尺一点点量过每一个房间。
阿利比划着,不忘问他们俩喜欢什么风格。伊桑想了半晌说简单点就行,马蒂拿着拖把路过,说给我留个放书柜的位置。
灰尘被抹布擦去,又在阳光中漂浮,阿利把大作展示给另外两个人看,得到非常捧场的回应。于是他趾高气昂地出门,锁好门后站在门口打了十分钟的车。
“看来还是要买一辆车方便一点。”伊桑认真地考虑。
“……我们不会开车,那样只能多麻烦伊桑先生了。”马蒂笑着回应。
“没事,没问题。”伊桑眨眨眼,没多问什么。
5、
弗朗哥:谁洗澡洗了一个小时啊快困晕过去了
阿利:。
阿利:我去看看
伊桑:要帮忙吗?
阿利:不用,不是大事
弗朗哥:算了
弗朗哥:出去一趟
伊桑:帕布洛呢
弗朗哥:已经睡了
伊桑:好,记得锁门
6、
睡了几天床板后姑且算是铺好了墙纸和三张床,二楼作为生活的地方似乎还残留了一点生活痕迹,比如铺得平平整整的地板。阿利比比划划,换了客厅的桌椅沙发,还添置了一台零食架。
他兴致勃勃,似乎全心全意投入到新的生活中,绝口不提过去的事情。随后他拉开新换的窗帘,以一种“快看朕为你们打下的江山”的语气问:“我们要开什么店?”
伊桑开始笑,他一笑阿利就烦,皱着眉听伊桑顾左右而言他:“阿利,你觉得在这里开什么店重要吗?”
“不重要吗?”
“不,只是觉得,一家店的价值未必系于本职不是吗,比如说我们实际上干的也是传递情报的工作……”
“上面安排了什么店?”
“女仆咖啡厅。”
“?”
7、
马蒂:@阿莱桑德罗零食架吃完记得补货
阿利:@弗朗哥111
弗朗哥:?
弗朗哥:小本生意诚信经营,进货量大从优哦
阿利:记账
弗朗哥:亲亲,您上次欠的款还没给呢
阿利:?你正常点
弗朗哥:亲亲亲亲亲亲亲亲
阿利:我回来就还,服了
弗朗哥:呕
阿利:?
8、
最终在伊桑和马蒂殷勤地注视下,阿利划掉了咖啡厅的前缀,决定走高端大气上档次路线,伊桑和马蒂激烈鼓掌。
一楼地板要重新铺设,众人一致决定不重新粉刷先拿墙纸混日子,于是又重新忙碌起来。浅绿色和咖色交织在一起,白瓷柜台和玻璃桌暂且堆在仓库,某天下午决定在哪里装屏风的时候,又有人推开了这家店的门。
另一个黑发的青年后面跟着苍白的金发青年,一字一句地问:“女仆咖啡厅……是这里吗?”
屋里的人默默站直了身体,于是那个人眼中隐含的期待,也就被震惊和困惑取代。
“是这样。”伊桑忍笑上前,“我们就是女仆。”
9、
伊桑:帕布洛怎么样了
弗朗哥:活着
伊桑:我这边出了点意外,可能要晚点回去
弗朗哥:又有人砸你车引擎了?
伊桑:没有
伊桑:是混战,正在无差别扫射
弗朗哥:哇哦
弗朗哥:那你也加油活着
伊桑:好害怕哦
10、
大病初愈的帕布洛被请上二楼,马蒂猝不及防地开始收拾东西搬到隔壁阿利房间,再出来发现楼下再无人和阿利争执物品摆放,其他人正坐在客厅,茶几上摆开各种器械和药物。
于是他也愉快抛弃了阿利,来到客厅坐下,顺走了伊桑刚倒好的茶水一杯。
伊桑抬头看他一眼又低头,手里拿一沓厚厚的检测表一样的东西。帕布洛在清点药物,弗朗哥瘫在沙发上,好像还无法接受理想和现实的巨大落差。
马蒂没什么事干,拿起几样药品又看了看帕布洛,笑:“上面可真会省事。”
同样前身是医生的伊桑把报表递给马蒂,很轻地叹了口气,也笑:“正好。”
帕布洛被他们俩笑得心里发毛,只能勉强勾起嘴角:“麻烦你们了。”
楼梯传来激烈的脚步声,阿利没好气地走过来坐在最后的空位上:“笑什么笑,再不开业我们都喝西北风!”
11、
帕布洛: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弗朗哥:不该说
帕布洛:今天有个客人摸我手了。
弗朗哥:都让你别说了
弗朗哥:卧槽,恶俗啊.jpg
弗朗哥:男同比人心更可怕.jpg
帕布洛:你怎么知道是男的。
弗朗哥:不好意思第一反应
阿利:你没打他?
帕布洛:没反应过来,而且他刚出门就被撞飞了。
马蒂:没死我们门前吧?
帕布洛:没。
马蒂:那就好,下次再遇到你就把咖啡泼他脸上
帕布洛:那之后还要擦桌子拖地,好麻烦。
马蒂:拜托伊桑就好了
12、
在新的高低床运来之前只能先凑合住,弗朗哥忙忙碌碌地在地上铺床,帕布洛坐在床上挨个用仪器检查完身体状况,对于弗朗哥坚决不与男人同床共枕的行为不发布看法。
隔壁的马蒂和阿利倒是心态良好,除了挨着有点挤还有点热外倒也没什么,俩人躺一块还难得说了点悄悄话,头抵着头就睡了。
伊桑在自己屋里写日记,记下今天发生的事情和自己的心情——这是他疗愈自己的方式。小夜灯暗到有点伤眼睛,便签纸上写下明天要做的事。
伊桑揉揉眼睛,按掉台灯,动作很轻地睡下了。
然后他就被水声吵醒。
他听了半晌,不是洗衣房的声音,就起身悄悄开门看了一眼,浴室的声音骤然清晰起来。暖黄色的灯光漏出一角,伊桑看到弗朗哥也探出头来,指了指阿利和马蒂的房间。
伊桑点点头。
于是两颗头又缩回去,锁舌弹出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13、
马蒂:@弗朗哥你几点回来啊
弗朗哥:半小时
马蒂:太好了,买点新拖布回来,我先把店门关上
伊桑:店里现在什么情况
帕布洛:有个人突然冲进来扫射,被马蒂扔出去了。
伊桑:好的
帕布洛:我在后厨。
马蒂:哇好多人
马蒂:我们是不是暴露了?
弗朗哥:真的吗太好了
弗朗哥:这边物价快涨疯了
阿利:我们回去之前收拾干净
14、
弗朗哥把装糖的袋子拆开才发现里面订了一张纸条,几个名字和位置和物件。他看了一会儿,又默默把袋子合上,若无其事地上楼回屋。
等他再若无其事地出来时,伊桑已经拿着纸条思考和谁一起去出外勤了。杀人不算难事,就是情报比较复杂,咖啡厅也需要留人看守。
弗朗哥路过看一眼,就和伊桑对上了视线。面对医生无害的笑容,他铁石心肠:“我明天负责采购。”
于是他被拍板决定和伊桑一起出这个远门。
15、
阿利:卧槽好热
弗朗哥:24℃空调.jpg
阿利:什么意思?
弗朗哥:意思是店里很凉快我一点都不热
弗朗哥:爽诶
马蒂:车载空调坏了吗?不是上周买的?
阿利:撞飞了十几个人可能有点影响
弗朗哥:质量不行啊
弗朗哥:不过这地方只能凑合用了
帕布洛:别聊了去给客人结账。
弗朗哥:OKOK
17、
阿利抢过方向盘的时候伊桑差点眼皮都睁不开。他胆战心惊地踩下刹车顺便踢开伊桑踩油门的脚,这辆新车在宽阔的大路上旋转了大半圈后从一棵树旁边擦身而过。
阿利汗差点流眼睛里。
伊桑昏昏欲睡,手从包里掏啊掏掏出来一盒水果糖,交到阿利手里时声音都飘忽了:“……安眠药。”
“你吃的时候没尝出来吗??”阿利差点走音,瞥了眼后视镜就把伊桑拽到副驾驶上,安全带捆得像绑架。在后面的人追上来之前,他油门踩得比伊桑更狠。
伊桑似乎反应了一会儿,听到阿利的话竟然还有心情笑:“医生也不可能尝出来每一种药的味道啊,你这是偏见。”
他顿了顿,又说:“我还以为这是他们地方特色呢,这里东西都怪难吃的。”
阿利一边漂移一边往后面扔手榴弹,不忘接着伊桑的话吐槽:“我看你是试吃太多味觉失灵了。”
伊桑在下一场颠簸到来时连忙稳住自己的身形:“帕布洛知道会伤心的,你真是比弗朗哥还无情的男人。”
“他伤心个屁啊!”阿利泄愤一样狂按喇叭,“而且不要拿我和弗朗哥比!”
18、
马蒂:今天歇业,休息一天
帕布洛:1
帕布洛:那我去修一下车。
马蒂:行,记得跟弗朗哥说一声
帕布洛:他知道,他刚刚坐起来又躺下去了。
伊桑:……
马蒂:伊桑医生还好吗?听阿利说你摄入了一整瓶安眠药
伊桑:不太好,感觉快死了
马蒂:你开一下门
伊桑:死不了……就是有点难受,像有十个阿利在眼前跳草裙舞
伊桑:等等你别撬门
马蒂:对不起
马蒂:是阿利在撬门
帕布洛:所以阿利跳过草裙舞吗?
19、
帕布洛挑选了几把枪带上了伤痕累累的车。
几个人里数他和弗朗哥爱用枪,马蒂能用但不多,更喜欢用拳脚解决问题;阿利则像是有些逃避,更多的时候会隔空扔杯子砸客人的头,增加了很多额外损失;伊桑看不出来好恶,但最喜欢用的是电击枪。
他现在已经在尽量避免剧烈运动,在床上躺三个月的滋味可不好受,尤其现在的合伙人里还有第一个月的主治医生,稍有不慎可能就又会被按回床上。他叹气,在车行百无聊赖地等着。
伊桑的事他只是略有耳闻,一个误入歧途的大错误,差点把内部资料都捅出去。上面留人查看了一个月又商议了一个月,最终轻轻放下送来这地方悔过观察带工作。帕布洛寻思半天,感觉自己和弗朗哥被打包扔过来也是计划好的。
他很虚弱地探头看了一眼外面蹩脚躲藏的人影,又回头看一眼忙碌的师傅,最终选择随手抄起柜子上的扳手,猛得砸了过去。
手感不太对。帕布洛遗憾地想。
20、
帕布洛:街角新开了一家水果店。
帕布洛:看起来挺不错的,买点?
马蒂:你挑吧,不着急
马蒂:收保护费的把弗朗哥吵醒了,他正在反勒索
帕布洛:辛苦了。
帕布洛:回去做西瓜草莓火龙果咖啡。
马蒂:你和弗朗哥闹矛盾了吗?
阿利:你想毒死他?
21、
马蒂扫地的时候看到阿利拿着手枪在思考什么。他放轻脚步,状若无意地蹭到阿利旁边,出声:“在想什么?”
阿利被他吓了一跳,有些慌乱地想把手枪收起来。收到一半又觉得不对,动作硬生生拐了个弯把手枪放回柜台。
“没事。”阿利硬邦邦地说。
“那我有事。”马蒂从善如流地接上,顺手把扫把塞进阿利手里,“你现在拿枪手不抖了诶。”
“……本来就没什么事。”阿利嘴硬,想起来飙车回来的那天,情急之下什么后遗症都消失了,现在他能把弹夹里的子弹都送进一个人头里。
“那就好。”马蒂笑眯眯的,倒也不说信没信。阿利颇有些心虚地转身扫地,开始假装忙碌。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反应过来,盯着手里的扫把陷入了沉思。弗朗哥路过,没好气地留下一句:“再偷懒不发工资了。”
阿利:?但是今天的卫生不归我啊?
22、
伊桑:好饿……
伊桑:面包……蛋挞……泡芙……甜甜圈……慕斯……巧克力……
马蒂:很遗憾,都没有了
伊桑:我们仓库叫人洗劫了?
马蒂:被帕布洛洗劫了
马蒂:而且一会儿弗朗哥就要被送去洗胃了
帕布洛:?
伊桑:好的吧
帕布洛:造谣能不能别在本人看得到的地方。
帕布洛:今天晚上是奶油罗宋汤,你下来还是给你送上去?
伊桑:我下去活动一下
伊桑:下午霹雳哐啷的是在干什么
帕布洛:弗朗哥的个人业务,收入不错。
23、
空调嗡嗡作响,弗朗哥坐在最长的沙发中央算账。帕布洛坐在他左边看书,伊桑在更左边打了个哈欠,抱着抱枕头快落到帕布洛肩膀上。
“怎么这么困?”帕布洛低声问。
伊桑摇摇头,整个人陷进沙发。那边马蒂在练习给咖啡拉花,接上一句:“可能是弗朗哥的念念有词太催眠了。”
弗朗哥笔一顿,思及算数被打断很可能要从头再来于是忍了;闲的没事画素描的阿利没忍,猖狂地笑出了声,被弗朗哥二次警告安静一点。
说实在没什么好算的,弗朗哥在频繁大笔的支出里悲从中来,每天损坏的餐具桌椅数都让人心痛。伊桑那边近乎完全压到帕布洛身上,帕布洛不自觉侧倾,和弗朗哥更挤在了一起。
弗朗哥很担心自己的未来。
或许是他的担心有了成效,伊桑的手机突然一响,吓得阿利炭笔画飞出去,整个人都显得绝望起来。伊桑迷迷茫茫拿出手机解锁两次才成功,划了看一眼关上,沉默了一会儿打开手机又看了一眼。
帕布洛就歪过去看信息。
“哇哦。”帕布洛说。
伊桑把他拍回去,站起身,脱离了柔软温暖的环境,明明是笑着的,却又像是叹气:“塔里缺人,可能要调回去了。”
空调嗡嗡地工作,这里太小了,五个人活动时常显得拥挤;这里又太大了,还没来得及改造成所有人都喜欢的样子。
弗朗哥站起身把笔记本合上,帕布洛紧跟着站起来,没说什么,倒是马蒂看着自己眼前的咖啡,哎呀了一声:“这么着急吗?”
阿利回头,看了看每个人的脸。
24、
弗朗哥:路费报销吗?
伊桑:报销,你们回去后住旅店的住宿费都报销
弗朗哥:我有点害怕了
弗朗哥:我想回去
伊桑:没机会了
伊桑:希望之后不会在医院见到你
弗朗哥:(:
蹭一下tag(。。)抱歉真的一口气玩很多
好玩爱玩
不知道说什么,发了通牢骚,然后赞美下生活,被夹了两遍,别骂我就行。
A.
我实在不想和他吵,抓了包和钥匙夺门而出,壁橱旁立着的白玫瑰花束被我踩得稀碎。男人都是神经病,工藤新一不外如是,我恨他那种对待女人的理所应当,虽然我对待其他男人同样如此,但对他有种虚荣心的占有欲,女人也不是什么美好的生物,我的幻想里既会出现扇他耳光的场景,也会出现在床上抱着这混蛋胳膊吸烟的片段。光是床上男人只会展现他们脆弱的部分来捕猎女人,床下的部分他们不稀得置喙,工藤新一好一点,但也就好在我们之间多了那么点精神性的共鸣,他喋喋不休案子推理冷知识的时候我能接住他话,工藤新一和毛利兰分手后和我在一起,...
我实在不想和他吵,抓了包和钥匙夺门而出,壁橱旁立着的白玫瑰花束被我踩得稀碎。男人都是神经病,工藤新一不外如是,我恨他那种对待女人的理所应当,虽然我对待其他男人同样如此,但对他有种虚荣心的占有欲,女人也不是什么美好的生物,我的幻想里既会出现扇他耳光的场景,也会出现在床上抱着这混蛋胳膊吸烟的片段。光是床上男人只会展现他们脆弱的部分来捕猎女人,床下的部分他们不稀得置喙,工藤新一好一点,但也就好在我们之间多了那么点精神性的共鸣,他喋喋不休案子推理冷知识的时候我能接住他话,工藤新一和毛利兰分手后和我在一起,我从没觉得窃喜,我只是过度珍惜了这个别人手里抛来的烫手山芋,我没什么可开心的。
假的。我开心得要死。毕竟那时候我才十九岁,十九岁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得偿所愿的感觉就像掉进爆炸的糖果屋,糖浆溅到我脸上都是滚烫的温度,我张着嘴巴以为一辈子不缺甜度,殊不知爆炸的余温也会带来塑料燃烧的糊味,飘进任何人嘴巴里都是呕吐的前奏。我流了三次产,每次吐得要死要活的时候他在旁边给我倒水、拍背,用含着似真似假温情的眼睛看着我,我就想扇他一巴掌让他也尝尝呕吐的滋味。这些年我的脾气越来越差,都是因为这个混蛋。
关于爱情我实在有太多的脏话想要骂出,但对着工藤新一那张好看的脸我又收回自己拿枪的手。我想在他还在cos小学生的时候真的给他来一枪就好了,枪里没有子弹有七朵买来时带露水的红玫瑰那是我那时候最温柔的表白了,我再也回不去也不会再单恋任何一个男人,女人被当做小鹿这辈子就完了,我还是怀着想要做人的愿望以及一点过分的幻想希望工藤新一能不揭下或晚点揭下他那张漂亮面皮。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看穿了他也才真正爱上他。工藤新一不是毛姆说的二流货色因为我不会承认自己眼光不好,他身上有种血缘带来的诚实和傲慢,有时候说出类似何不食肉糜这样的话却很难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有希子是个聪明女人,也是个强大的女人,我有时候都分不清我是在喜欢工藤新一还是他妈妈遗传带来的幻觉。
大多数人对自己的爱并不诚实,但我想要这样的爱,工藤新一不知道自己很早就暴露了爱的能力,他的潜意识在处理案件之余也会对我产生直觉般的保护欲,那是一种兽类的直觉,我不害怕,但有时会觉得冷汗涔涔。就像有些事用男人的单线程大脑解释起来很简单,比如现在我只是因为和工藤新一吵了一架而拒绝和他共乘,把他的车开走然后让他一个人面对航班焦头烂额,我倒要看看他会不会开我那辆粉色的可爱超跑。
我们之间的共识之一是无论我们的相处状态处于冷战吵架还是僵持不下,原本计划好的事一定会去做。说好了去北海道就真的会去,倒不是性格多么相似,纯粹是工藤新一知道他不迁就我迟早倒大霉。我把行李安置好就戴上墨镜耳机在平板上打游戏,最近迷上3D动作游戏因为这样杀人不负刑事责任,练出来一点操作之后心里还有点比男人爱自己更真诚的成就感,工藤新一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翻出来跟我同款的墨镜,在我旁边坐下时放下两杯咖啡。
比男人更真诚的是男空乘的身材,制服包住的宽肩窄腰看得出来练得很漂亮,臀部的弧度也恰到好处的饱满,但我不会像男人一样一直盯着看,女人的眼神也可以涩情得内敛,我和工藤新一在一起太多年了,他知道我在看什么于是轻声咳了一下,对男空乘说我们没有什么需要的了,有的话会麻烦你,谢谢。我把眼神收回继续打游戏,工藤新一把我那杯美式往我这边推了推,我象征性喝了一口,他张嘴准备打破僵局的时候我说闭嘴,你这张嘴说出的漂亮话没有人敢信。工藤新一笑了,我知道他还挺得意的,因为这么多年我确实只遇上这么一个很会对付我的人。
打完游戏我就睡了,戴上眼罩之前我看了一眼工藤新一,他低头在笔电上回复一些邮件,严肃的表情衬得他五官更加冷峻,低垂的睫毛和薄的嘴唇也是冷酷的性感,这是属于正义的性感,而真相往往也并不柔软。一觉醒来窗外云层依旧在翻滚,我感觉脸干得厉害,工藤新一靠在我肩上睡着了,我轻轻把他的头挪回靠背,拿了爽肤水去洗脸。镜子里的脸早就不再年轻,眼角出现的些微法令纹让这张脸多了一点韵味,我也不再热衷于化烟熏和朋克妆容,穿搭依旧遵循年轻时的品味,是否优雅我会在乎,就像我同样在乎自己能否在合适的时候依旧棱角锋利。
而工藤新一三十岁后越发像一团任人搓扁揉圆的云,毕竟三十岁后大部分人(是不幸的)都曾被生活打断脊梁骨,从而不再追问生活的意义和文艺的无病呻吟。工藤新一不是艺术家,他也永远不会成为艺术家,骨子里我们一样对生活不屑但追求优雅生活,无论是体现在精神还是物质上,我们总归是殊途同归。艺术家也是不幸的,因为精确不存在从而刻度也不存在,吃完这口饭就像牛顿一样跳跃向神学的领域,身上既有神秘又有空虚。扯远了,工藤新一上个案子的委托人是个俗气的画家,自导自演了一场遗产争夺战,然后笑容满面地出现在子女面前说遗产已经全部向福利机构捐赠。我不信他在那一刻没有一种报复性的爽感,在至亲的人身上留下剐痕是某些人的追求,我不干涉别人的追求,但多少作为饭后谈资还是显得无聊,因为这场戏只有他自己演爽了。
工藤新一对委托人的态度总是足够好,但并不是因为那是给他饭吃的人,也不是人情世故。他说年轻的时候热血是一股一股涌上来的,会冲动,会做错事,但不会后悔,长大了逐渐有了珍惜的人和东西,做事就要开始考虑后果。真讨厌,我斜睨着他,你开始变成一个滔滔不绝的中年人了。他笑了,挠了挠后脑勺,装傻的感觉终于有点像十七岁。
下榻旅馆时快八点,我和工藤新一安静地在餐厅吃完饭,去了各自的浴池。其实有男女混浴,但我更喜欢清净地泡澡,如果这个世界连泡澡都不让人清净的话,活着能有多开心?
但能如人意的事情能有多少?我靠在池壁上不过五分钟就有人来叨扰,睁开眼就看到一张妆容精致的小脸,能看出年纪比我小,像是二十多岁,但说是十八岁也完全没有问题,她一头红发披散,有种高傲的妩媚,笑容说不出的诡谲,她什么也没说,却靠在我身上,手指梳理着我湿淋淋的发丝,吐气时让人战栗——这肯定不是一个好女人,因为好女人不允许蛊惑别人。
我不讨厌她,也没有多么喜欢她,她说她叫红子,我也不太相信这是她真正的名字。红子,她问我是不是和她一样,十八岁的时候爱上一个人,然后再也没有忘记过。我说你看上去不像会记得情人长相的女人,而我只是比较倒霉。她笑了,笑声很好听而且意外的嘹亮,然后用脚掌撩起水花,她的手和脚藏在水雾里,像食人花的根茎。
红子走之后,我又泡了一会儿,拿浴巾擦头发的时候我想了想,给工藤新一发了条信息,踩着拖鞋走向大厅时撞到人,对方说你真是不小心,我抬头发现是工藤新一,我说我从来就没有小心过。
B.
世界上没有人只有动物。人也只是被情绪主宰的动物,但我这头动物热衷于理性,其实是不太好的一个执念,也只是恰好符合了普世道德。跟宫野志保吵架前我还在分析案件现场的血迹照片,我对高木警部说等我从北海道回来会参与调查,然后宫野志保突然大发脾气,在厨房摔了一个瓷杯和两个碗,默不作声的,有点像个杀人犯。
但是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会心甘情愿被她杀害,我了解她各种各样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我也很感激她没有真的把巴掌甩到我脸上,说的好听点我是天生优渥缺乏对情绪的感知力,说难听点就是我在敷衍所有人。生活会把人逼得面目全非但不会让人忘了自己的本色,我的底色从来就是充实而明亮的,与宫野志保在一起就像一场入侵。她能忍受这样的入侵让我感到难过,毕竟为喜欢的人让步并不是一件自我中心主义的事情。宫野志保天生有种圣母气质,最主要体现在她想生一个孩子。
你知道生活里不只有爱情还有恶心,宫野志保对孩子的执着程度超乎我想象,她想要孩子不是为了我们完全是为了她自己,她说你知道吗,母亲是最接近神的存在,我说我知道,但你没必要自己生,她滑稽地笑了一下,然后不理我了。我知道我触碰到女木又主义的痛点,于是低头想把刚刚的话吞回去但是没有用。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从来不知道幸福是什么。
宫野志保把那束白玫瑰踩碎了,花瓣溅出来的汁液在地板上斑驳,我提着行李箱追出去,走前要记得锁门和关灯。中年夫妻的困境,我知道用这个来形容我们不太合适,她只是偶尔犯病,比起她遭遇过的这又算什么呢?我能包容的太多了,我从来不会呕吐。
在温泉旅馆里我遇到了一对同性情侣,泡温泉只是他们情玉的前戏,年轻漂亮好像真的给人一种为所欲为的幻觉,我突然发现我们已经过了对性如此热衷的年纪,这时我收到宫野志保的信息,她说她好想哭。
End.
存档
莫斯提马中心,一个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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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您觉得痛吗?”
“不会。”莫斯提马说,她有半个脑袋又麻又胀,但确实不觉得痛。
“麻药已经起效了。接下来您也不会痛的。”
一层防尘布盖在了她脸上,被她的眉弓到鼻尖撑起小小的空隙。睫毛尖与织物轻轻摩擦。灯光从盖布的四缘渗透进来。她还有许多疑问,但似乎没人有空回答她。有人扶着她的脑袋,固定住,包裹着丁腈的手指触感十分温和,按在已经麻痹的...
一层防尘布盖在了她脸上,被她的眉弓到鼻尖撑起小小的空隙。睫毛尖与织物轻轻摩擦。灯光从盖布的四缘渗透进来。她还有许多疑问,但似乎没人有空回答她。有人扶着她的脑袋,固定住,包裹着丁腈的手指触感十分温和,按在已经麻痹的皮肤上激起一阵阵怪怪的刺痒感。她自己当然也不敢乱动,以防那些叮当作响的器械戳到不该戳的地方。
她躺着,尽可能放松。整个过程有些像看牙,始终能感到角在受力,角根部的皮肉似乎被切开了,有种很尖利的器械用力挑开着伤口。
“吸一下。”有人说。
响起了急促的气流声。她意识到他们是在吸走伤口渗出的血。尖尖的吸头碰到伤口边缘时,会带来昆虫口器啮咬般细小的拉拽感。她想象不出那个伤口是什么样子。掰着她脑袋的手指们在按来按去,她尽可能配合地挪动头颅,人们有时赞许,有时告诫她别动。所有事情都和她事先说明过:“这对我们来说是难得的机会——相信不需要解释,您也能理解其中的意义。”
——她很清楚。但她不知道这个过程会持续多久。
他们不断地吸、凿、锯、挑开、又是吸,肯定还有切割皮肉的过程,但是这个她感觉不到——锋利的刀片,悄无声息地划开皮肤。那些尖尖的镊子头好像已经探到了她头颅的深处,抵着什么硬东西,她怀疑自己的颅骨根本没有那么厚。她的知觉很混乱。那些小钻头响起的时候,她的整个脑袋都在震颤。凉凉的血好像流到了她的头发间。右下方的牙神经处很痛。尖头镊子用力地拨啊,拨,拨,在像是她颅腔内部的地方弄出很脆的“叭!”“叭!”“叭!”声响。
“痛。”她说——其实最主要的不是痛,但她实在难受。他们事先告诉过她,如果痛,就要说出来,可以给她补打麻药。
有人告诉她:“没事,已经要结束了。”
她只好又忍了一会。客观上不是很久,但她确实很难受。辨别出缝线拉扯的感觉时她如释重负。
脸上的遮盖物被拿开了,人们传递纱布。有人在说:“塞点棉球。”绷带一圈一圈地缠上来,压住了她半只眼睛。
“要结束了吗?”
“还需要再固定一下……等会请您先不要离开,需要留观至少四十分钟。可以起来了。”
有人扶了她一把,帮她扯断脖子上的无纺布围兜。治疗床已经被压出了深深的凹陷。她的双手因为用力交握而在彼此手背上留下了红色的掐痕。斜上方的显示器上还放着她先前的头部X光片,她不太看得懂自己的角与颅骨连接的方式。
“等一下,我从没说过要弄掉它们。”莫斯提马睁大眼睛,“事先也没人和我提过这个。”
呃哦——学者与研究员们面露讶异地面面相觑,他们的光环在室内窸窸窣窣地摇动,直到其中之一露出意味复杂的笑容:“确实是这样,我们很抱歉,阁下。”
她即时笑起来:“没事……我是无所谓。”
研究员们给了她头孢和洛索洛芬钠片,叮嘱她一日两次和按需服用——但不宜超过三次。她说好的,但没记住,打算回去再看看说明书。她坐在那里,昏昏欲睡,看着表掐过了四十分钟。有名研究助理看了她的伤口,宣布止血良好,叮嘱她清洁注意事项。头还算不上很痛,但感觉像顶着一块沉甸甸的硬东西,缝在皮肤下面,抵着她的骨头。离开时她踩到地上被剃下的蓝色头发。
教皇厅安排车送她回到住处。菲亚梅塔打开门,看到她头上包着纱布,大惊:“他们解剖你?!”
“我还活着,所以显然没有。”她笑着耸了一下肩膀,“只是一些小检查。”
她进屋躺到床上,创口在右侧,她只能向左侧躺,被子紧紧地卷到了她身上,她的角不大,躺在枕头上不算太硌。但脑袋还是很痛。即使打过麻醉,疼痛也一直持续着——或许等麻药效果逐渐过去还会更难捱。菲亚梅塔拿着冰袋走进来:“可以敷这个吗?等会不会那么肿。”
她眨着眼睛思索了一下:“算了吧……好像不太方便。我有吃消炎药的。”
菲亚梅塔出去了。
她闭上眼睛,打算趁麻药效果睡一会。似乎睡着了,但不太踏实,梦见“蕾缪安”和“能天使”——她是那种总能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在做梦的人。
梦中她躺在蕾缪安家的流理台上,身体被绑着,上半身侧在两个洗碗水池上,腿伸到了灶台边,左侧的角硌着水池边缘。蕾缪安穿着高领的白色羊绒针织衫,系着浅粉色木耳边棉布围裙,围裙中央的大口袋上绣着一段带花和果实的草莓藤蔓。柔和的白色光线从厨房漆成燕麦色的门框中洒进来。
梦里的蕾缪安比她印象中更美——完全不同于前几天她看到她躺在病床上的样子。蕾缪安在围裙上简单擦了擦手——她那双手原本就白皙、洁净——她正对着身边的妹妹微笑。能天使则还是八九岁时的样子——或许称之为蕾缪乐会更合适。姐妹两人在厨房中步履轻盈地挪动,准备着碗碟、糖霜、烘焙纸和各种银光闪闪的餐厨刀具。
伴随着姐妹间轻松的交谈声,蕾缪安拿着一柄羊角锤走来,左手按住莫斯提马的头顶,右手小心地比划起来。她歪动那颗小鸟一样精巧的头颅观察着莫斯提马时,花瓣般柔润的浅色长发就在肩头轻轻滑动。小能天使也双手扒着台面边缘,期待地、聚精会神地看着。莫斯提马想说话,但嘴里被塞了一条镂空花边的野餐篮盖布,她挣动了两下身子,挂在置物架上的蛋抽和柠檬榨汁器叮叮摇晃起来。
蕾缪安拍拍她颅顶,语气像是雏鸟的羽毛一样又软又轻:“嘘……嘘……莫斯提马,一下,一下就好啦。”
蕾缪安眨了一下眼睛。莫斯提马感到血流到眼睛里。
她的脑袋被敲碎了。
头很痛。按理说做梦是不会感觉到痛的,或许是手术创口的原因——她不是没受过更严重的伤,但没做过像这么古怪的梦:她的头,像是一枚熟落到地上摔碎的无花果那样敞开着,露出柔软多汁的内瓤。大量的新鲜血液像是派对上的果酒喷泉那样汩汩流溢,浸润了她的头发和脸颊,不断顺着水池流进下水道。她那些极其细软的发丝被血液和成了柔软的紫色团絮。能天使伸出小手来抓玩她的头发,睁大眼睛惊叹道:“摸起来像湖边的淤泥一样软!”
蕾缪安一面和她妹妹说话,一面像是剥做甜品用的栗子那样漫不经心地将手指探入她的眼窝——洁白的、轻盈如花瓣的手指,指甲光润、指腹透着淡粉色,比早春的新芽更纤美的手指——像是扣动扳机那样,灵巧地扣出了她的眼球。蕾缪安扯断了连结眼球的神经,但眼球的幽灵仍在忠诚地为主人读取画面:一半的世界仍浸泡在流进眼窝的鲜血中,另一半的世界被捧在蕾缪安手心颠倒旋转——蕾缪安将这只眼球放到水龙头下冲洗,水流带走了它表面那些血污。然后它被放进一只白瓷盘里待用。莫斯提马的两只眼睛遥遥相对。她看见自己上半身仄在不锈钢水池上脑袋开花的样子——也看到装在白瓷盘里的自己水淋淋的眼珠,冲洗过后任从视神经断茬处溢出稀薄的血丝。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亲眼看见自己虹膜的青色——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会有类似的机会。
蕾缪安抠出了她另一只眼睛。
她被装在了小盘子里——眼球幽灵们看到的画面让她这么觉得,但她依然能感受到身下不锈钢水池凸起的边缘和光滑的花白色大理石台面。她那两只眼睛,一只看向天花板,另一只则向着她自己的残躯。她看见自己眼窝中盛满了血。蕾缪安双手探进她敞开的头颅中——她们小时候,她的这位好朋友曾带着她像这样愉快地把双手插进公园的沙坑。太阳落下之后,深处的沙子依然是温热的——她取出了她的脑子。果冻一样柔嫩的器官表面被稍微碰坏了一些,蕾缪安因此轻轻叫了一声:“哎呀。”
能天使也学着喊道:“哎呀!”
蕾缪安颇为遗憾地垂下眼睫:“这里好像被我按瘪了……只能切掉一点了呢。”
能天使歪着头说:“用芝士刀切吗?”
第一刀切下去的时候她眼前闪过了雪花白。蕾缪安颇为小心地剔去器官表面的血膜,将她的大脑修切成了两个规整的立方体——很奢侈地弃去了很大一部分:像她们这样一双受主宠爱的骄子,自然有挥霍的权利——即使如此,料理后的食材表面依然保留了许多美丽的沟回纹路。做姐姐的用喷枪将脑组织烤到表面发白,微微焦化,散发脂肪成熟的香气,同时给了小妹妹一个简单些的任务——让能天使切下她的两只手。
小孩堪堪能够到流离台。她选中一把亮晶晶的剔骨刀,得到了姐姐的赞许——蕾缪安注重生活品质,她的厨房里一向工具种类齐全。做姐姐的一手握住妹妹的小手,一手托起莫斯提马已经开始因失血显得苍白的手掌,温柔地讲解着该如何寻找她们朋友的骨缝,又该如何对付那些顽固的韧带和弹韧的筋膜。
所有的材料被依次安置在两个大瓷盘里:手托着炙烤过的脑组织,脑上面小心放置着眼球。盘子的边缘有粉蓝色的勿忘我缠枝图案——这一对盘子是她们大学时,莫斯提马陪着蕾缪安在社区旧物拍卖会上选的。这时候她注意到好友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擦上了一道半干的血痕。蕾缪安全身上下都是干净的白色和浅粉色,这一点痕迹弄脏了她的脸。
然后带着透明果胶质感的蓝莓果酱浇下来,紫红色酱汁糊住了瞳孔,她看不见了。
两姐妹把她端到餐桌上。能天使问:“吃了这个会变聪明吗?”
她的声音和餐叉碰到瓷盘一样脆。
做姐姐的这样回答她:“我们小乐已经够聪明啦。”
蕾缪安切下属于她的那只手上某一个指节,含入口中,细细吮吃,剥下指腹那一点儿肌肉,嚼烂连接关节的筋段,咀嚼时血液从骨肉间溢出——然后从她春日朝云一样的双唇间吐出小小一枚白色指骨和整片半透明的、贝壳般的甲盖,被唾液打得盈润,不见一点儿血丝。与此同时,莫斯提马被折去手掌的右臂从绳结中滑脱,垂落到水池外,向地板滴下成串血珠,红色小蛇似的四下蜿蜒。
“姐姐。”能天使咀嚼着眼球中某个滑溜溜而富有韧性的部分,“莫斯提马滴到地上了,没关系吗?”
“那我们处理一下吧。”
曲线流畅的主厨刀,带锯齿的面包刀,削皮小刀,沉甸甸的斩骨刀,冰锥,花园里用的修枝剪,油锯——她们用上了能用的所有东西,似乎只是把厨房弄得更脏,地面上散落着好不容易拆解后断面参差的长骨,血到处都是,淡黄色和粉红色的组织碎块像被踩碎的桃子果肉。幸而神枪手们有足够的耐心和乐观——她们依旧愉快地料理着这一切。这两位纯真的天使尝试将料理机绞碎后的肉末冲下水池——理所应当地堵塞了水管。莫斯提马感到自己被塞进了极其细长的圆筒中,眼前一片漆黑。
“堵上了呢。”蕾缪安说。
“我们拆开来通一下吧!”能天使兴致勃勃地说。
柜体被打开了,两人从中拆出两段四分PVC管。姐妹俩使出了全身解数又捅、又敲、又甩,可那些莫斯提马似乎已经被镶嵌进了水管中,怎么也弄不出来——管子里的莫斯提马当然觉得又挤又晕乎乎的——牧人的杖,渔者的竿,每日是否也是这种感受?能天使拿她手里的水管当做骑士长剑碰了碰姐姐的水管——精疲力竭的两姐妹就这样拿着这一对湿漉漉、散发剩菜和血腥味的棍子,当做法杖似的,彼此打闹玩乐起来。而莫斯提马,莫斯提马……
莫斯提马醒了,头痛得想吐。
刀口比她想象得小,只有两道,分咧在角的前后,各两三公分长,但角根部整圈红肿了起来——她印象里那些器械绕着角前前后后都有运作,怀疑在皮肤下面是否有整圈挑空的血洞。她能够看到的部分,黑色缝线间的血肉还湿润,粘连着纱布的纤维。绕着角一圈约两指宽的头发被剃掉了——比她想象得要好些,她本来做好了剃光头的准备……就像躺在医院的蕾缪安那样。
她给伤口换了药,重新裹上纱布。她处理外伤很熟练,此刻还是感到棘手——最麻烦的是总有头发总往伤口上沾——她没法像那些“专业人士”那样让一切乖乖听话。她想了个简单的办法:以右角为中心,把所有的头发都反方向梳,扎在一起,这发型很滑稽,有一部分头发被拽着遮住了半张脸。在持续不断的头痛中,发根受力牵扯(她已经动作很轻了)带来的一刺一刺的疼痛依旧清晰。
她好不容易将一切固定好。空腹就吃了药。有些担心处理不当导致伤口感染——它们已经在红肿了。但她很累,最终只是回到床上,也没吃东西——头疼得她不愿意张开嘴。也没刷牙。她做这一切的时候菲亚梅塔似乎不在家。尽管肚子饿得难受,她还是很快入眠——也许是痛晕了过去。这次做了简单的梦,她梦见自己被埋在地下,那种逼仄感十分真实。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她醒了一会,去了洗手间,菲亚梅塔似乎还是没在。天冷,她回到被子里。从昨天去七厅前算起,她有足足一天多没吃东西,到这会已经没有了进食的欲望,只是肠胃有些难受——这种程度的饥饿在旅途困顿时很常见。但还是应该吃点东西……她是这么想的,但又很快睡了过去,错过了一次吃药。直到被菲亚梅塔开门的声音吓醒——她从床上弹起来,想去摸自己的衣服,摸到莫名其妙横在床上的白匙。
菲亚梅塔走进来,语气不太高兴:“你睡到现在?”
天是阴的,她不太确定现在几点。她不想把事情变复杂,尽可能轻松地笑着说:“起来过……你去哪了?我十点起来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
“我去了教皇厅。”菲亚梅塔皱起眉头,“你没吃饭?”
“我出去吃的。”水池里没有碗,垃圾桶里没有新垃圾,方便食品没有被消耗的痕迹——菲亚梅塔会检查这些,因此她必须这么说。
菲亚梅塔看上去不太相信:“你今天出过门?”
“一小会。就找了点东西吃。”她很怕菲亚梅塔问她去了哪家店。
“……现在快五点了,你要不先起来吧,一直躺着也不好。”菲亚梅塔望着她,“伤口很严重?”
她笑得露出牙齿:“其实没什么感觉。”
“那就起来吧,快吃晚饭了……你房间里有股味道。”
“……反正也没什么事要做嘛。”
菲亚梅塔看上去实在不高兴——那表情让莫斯提马觉得她可能马上要说“既然没事还不如起来工作”,但最终黎博利人什么也没说,只是走了出去。
她又惹菲亚梅塔生气了……虽然这次不算是有意的——这就是问题所在。她想要支起身子,脑袋却像是被狠晃了一下,整个人蓦地发出了一身冷汗,摔回床单上。
再睁开眼睛时,她看到了菲亚梅塔——她又做梦了。梦见自己躺在一个什么平台上,菲亚梅塔握着她一只手。四肢都沉甸甸的。
“这是要做什么?”她问菲亚梅塔。
菲亚梅塔跪坐在她身旁,姿势端正。黎博利人捏了捏她那只手,然后摸了她的脸颊,指尖撬进了她的嘴里。梦中的莫斯提马一动也动不了,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菲亚梅塔的手指拓开粉红色口腔,越过扁桃腺,深入食道——她没带手套,那双手每一个指节都端庄、合度。莫斯提马被弄得有些打恶心,喉管蠕动着紧紧挤压菲亚梅塔的手指。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我还是想看看……”
——菲亚梅塔听上去有些犹豫,她的指尖还在试图向深处摸索,像是想就这样把莫斯提马的内脏都勾出来似的,指头搅动着堕天使喉咙里的粘膜,手掌死死磕在齿列上。那双红眼睛颜色均匀而纯净。
莫斯提马摇着头说:“唔唔。”
菲亚梅塔的手缓缓退出来。整个人跨坐到莫斯提马身上。她拿出了刀——就是她常用武器上配的那一柄。莫斯提马忍不住咳嗽,菲亚梅塔抠得太深太用力了,她喉咙里有股带血腥的反酸味。镀铬的黑色刀刃贴在她因为咳嗽而抽动起伏的小腹上,轻易带出了血色。
“因为我是你的朋友。”菲亚梅塔的语气变得很坚定,“所以我必须要看到。”
她的手很稳。刀刃从莫斯提马的左侧腹股沟处斜插了进去,沿着腰侧向上切割,停在腋下。接着菲亚梅塔又从锁骨下面进刀,绕过肩关节,与身侧的刀痕汇合。
莫斯提马喉咙里咔咔作响,开始溢出血沫:“……希望它们不会让你担心难过……”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
菲亚梅塔用力握了一下莫斯提马的左手作回应——接着她重新专注于眼下的工作,小心地加深那条创口,依旧从下腹部开始,沿着腹膜仔细地修割,一点点向上,剥离肋骨和覆盖其上的柔软皮肉。切割到靠近躯体中线位置,她在肚脐下方进了一刀,扯出了一小团什么器官,又在耻骨下方轻轻剜了两下,将它与相联系的管道一起拽走。然后是右侧。最后,黎博利人在堕天使的喉咙下方横刮一刀,那里的血肉很薄,刀刃在胸骨柄上擦出了声响——覆盖着躯干的皮肉就能整扇剥落了,像是打开一只盛满珠宝的妆奁,露出排列规整的肋骨与腹内脏器。鲜红色肋间肌肉和白色筋膜错落相间,精致繁复的整套器官仍乖顺地敛在小小的腹腔中,点缀着少许布丁似的黄色脂肪——菲亚梅塔做这一切的时候是那样专注、谨慎而井然,像是她平时维护一把铳或是别的什么精密机械,那些器官没受到一点扰动,更不要说任何损伤。
菲亚梅塔看着她——她的嘴唇和莫斯提马的同样颤抖,她吞咽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说抱歉,因为我一定要这么做……只要我还是你的朋友。”
她从莫斯提马的腹腔中小心取出更多器官。先从中间割开耻骨,打开会阴。莫斯提马看见好友握着自己的子宫——在菲亚梅塔手中,那是一只小巧的、柔软的肉囊。先前被取走的应该是膀胱。然后黎博利人小心捧出整副肠道,像是捧着一簇刚从枝上完整扯下的花瓣——已经有两天没进食了,莫斯提马颤抖地想着,那些消化器官中应该没有太多内容物。所有的器官都被分门别类,收入若干个白色整理箱。深色的肾脏一闪而过。然后菲亚梅塔从她怀中取出肝和胆囊——它们就像此刻的二人一样紧紧相依:菲亚梅塔伏在她身上,不断地来握她的手安慰她。黎博利人的手摸上去湿滑、粘腻。她的横膈膜已经破裂,发不出任何声音,嘴里不断吐血。上唇已经完全苍白,鲜血顺着唇纹丝丝浸润开去,下唇则有大量粘稠的血呈膜状覆盖其上。菲亚梅塔不断地用端正到近乎完美的嘴唇与十指吻她、抚摸她——那些不再温热的鲜血,从那完美的爱神之弓,与那十枝庄严有力的恩威荣光之箭上滴落。
黎博利人那样关切地望着她:“你觉得冷吗?我知道你会害怕……我还是要……我会陪着你渡过一切。”
菲亚梅塔的手背被她痉挛着的手指抠出了血。两个人的血一起流到交握着的指缝间。她的腹腔里已经被处理得干净而空洞,裸露粉红色光滑的内壁,菲亚梅塔手法利落,但其中仍浅浅积着一汪血。黎博利人吻吻她们彼此挤压的手指,接着从中间割开她的肋骨,切断喉管,割断胸膜,扯出肺叶——在柔软浅粉色的肺组织间终于找到她的心。
那颗心被双手捧起,小心翼翼地剖开心房——它像是一个破损的羽绒枕头,吐出大团沾有血红色的白色绒羽。羽毛将她们两个都淹没。
“你的角这里都肿了。”
“没事……不是很痛。”她感到自己说话时嘴里有股怪味。
“先吃点东西吧,你的药放在哪里?”
菲亚梅塔帮她换了药,给她喂了水,用热牛奶给她泡饼干吃,好像她病得生活不能自理。她受之有愧,但四肢确实还沉甸甸的,并且很快又昏睡过去,直到第二天早上被闹钟叫醒。
她走进厨房寻找早餐。菲亚梅塔站在烤箱前面——她洗漱的时候,黎博利人应该早就听见了。菲亚梅塔转过头来问她:“……今天还要去那边吗?”
“只是一些小检查。”她笑着耸耸肩膀,“我们要在下周前处理完这边的事,你还记得吧?”
她吃了尽可能多的早餐,自己打车前往六十六所。他们还是给她柠檬水,请她在皮沙发上坐下,给她看她自己的x光片。
“这次没有需要开刀观察的结构。”他们告诉她。
“好的。”她说。
“先前恢复得怎么样?有没有感染症状?”
“肿了一点。稍微有点痛。”
“疼痛可以忍受吗?”
“可以。不碰到就不会痛。”
“那应该是正常的,等下我们可以再帮您仔细看看。”
一位男医师用细细的伸缩杆点着屏幕为她讲解。这里的人都穿着全套防护服,戴口罩和发帽(对萨科塔人来说是很难受的),莫斯提马通过声音和身形辨认他们:这次的项目负责人与上次主刀的不是同一名。片子有两张,从肋骨下缘展示到她大腿中端,在黑色底片上呈现出青白色,能看见内脏若有若无地团在她腹腔。侧面那张里尾巴清晰些——拍摄时她被要求举平尾巴。身后缀着一长串细细的椎骨。她不知道自己生命中前二十余年这些细小的骨骼都藏在何处。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希望在您的尾部做一个穿刺检查。”
“具体是做什么呢?”
莫斯提马哆嗦了一下:“我可以拒绝吗?”
对方很干脆地耸了一下肩膀:“当然。那么不做这项,我们会采集一些形态学数据。还希望得到一些鳞片标本——您平时有收集脱落的鳞片吗?”
“我没见过它们脱落。”莫斯提马也耸了一下肩膀,“你们可以拔几片。”
——即使戴着口罩,莫斯提马也能看出对方笑了。金属细杆在投影屏上敲出哒哒声响。
“那么我们会在您的尾根部、中段和尖端分别取一枚鳞片。”
“好的。”
“顺便问一句,它会蜕皮吗?”
莫斯提马说:“目前还没有过。”
她做了简单的消毒,被带进内间。这次趴在那张像是牙科椅那样的治疗床上,感觉很不舒服。有人捻起她的尾巴尖,拉直,分别从背腹面拿皮尺测量了总长度,丁腈手指按在她的后腰和臀部。然后他们把卡尺套在她尾巴上,每隔约五公分记录一次数字,前后量了好一会。一名研究员评价她:“摸起来比看上去粗糙。”
他们还给她的尾巴尖倒了模——先前双角也采集过模型。莫斯提马趴着,昏昏欲睡,以至于消完毒、拔下靠近尾根处的第一枚鳞片时她吓了一条,在床上弹了一下。人们七手八脚地按住她,紧紧攥着她的尾巴。
“很痛吗?”
“还好。就是有点吓到。”她脸埋在臂弯里,那种感觉像是小脚趾踢到桌脚。
“那么我们拔下一片了,请您放轻松。”
她感觉到酒精棉签在她细细的、硬硬的尾巴外壳上打转。这一次她忍住没做任何反应。因此拔尾巴尖那片时她把所有人都吓坏了——她控制不住尖叫,挣扎得几乎从治疗床上掉下来,一名女士赶忙抱住了她。她全身发抖发软——他们拔走了她尾尖上一枚倒戳着的大鳞片,这感觉像是被生生掀开指甲,她咬着牙齿,眼里控制不住地泛泪雾。
人们又是向她道歉,又是拍着她、安慰她,急匆匆地检查刚刚大力拔下的鳞片是否被夹裂,给三枚珍贵的标本拍照、编号、浸入保存液……莫斯提马嘶嘶吸着气,自己慢慢翻身坐起来,将尾巴拉到身前查看——被拔去鳞片的地方露出了白色的小肉坑,血很快渗出来,聚成小小一洼,顺到鳞片间的缝隙里,像是一汪小小的泉水浸润干裂的土地。
她抬起头找人:“能给我一点棉球吗?”
人们这才发现她在流血,七手八脚地帮她按住伤口。
他们帮她看了头上的伤,换了药。询问她拔去鳞片的疼痛程度——疼痛也是重要的指标。
“如果按照1~10级标准分级的话——您了解这个标准吗?”
“嗯……前面那两片大概是5,尾巴尖是6。”
“好的。结合您的履历,我们会在您的描述上再加两级。”
“这倒是没必要,我的参考系也是我自己……”莫斯提马半开玩笑地问,“三片够吗?”
——倒是没人和她客气,人们满怀期望地看向她:“先前我们是在背面取样,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希望能在腹面再取一组。”
这次她拒绝了专车接送。人们在研究所门口依次和她握手:“非常感谢您的配合。期待与您下次合作,万国信使莫斯提马阁下。”
她步行回去,途中去了熟悉的家庭餐厅,只吃掉半份乳酪焗通心粉。结账时老板娘问她:“今天的食材不新鲜吗?”
莫斯提马笑着摆摆手:“我早上吃太多点心啦。”
然后她回到家,菲亚梅塔从沙发上飞过来,拎起她的尾巴:“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拔掉了最大的两片!”
“没什么,就像剪指甲。”莫斯提马拍拍她肩膀,“我平时也掉鳞片,还会长出来的。”
“我从没见过你掉鳞片。”菲亚梅塔把尾巴尖放到手里顺了两下,闷闷地说,“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对你这么做……明明有那么多被枪毙的堕天使可以给他们解剖。”
“也没有那么多啦……而且我是活的,这个区别很关键。”
“那些家伙在被执行之前也是活的……”菲亚梅塔的声音越来越轻——她在怄气,莫斯提马知道她这会说的话不能算数。
“也许是因为那样不太正义……”她再拍拍菲亚梅塔另一边肩膀,“我去午睡啦。”
她的床品被菲亚梅塔换过了,带绒的四件套,干净,温暖又柔软。这让莫斯提马不太自在——旅途中她们不是没有更无微不至地照顾过彼此,但现在又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她睡得不太踏实,又做了梦,梦见自己的身体膨胀到一千六百英尺,且漂浮在空中,周身血管里的血液正像冬季植物细胞中结冰的水那样凝固,刺穿她自己的肌肉。
她像是一座漂浮的冰川在空中崩解,上百英尺长的巨大肉块像被砍伐倒下的巨松从她骨架上剥落。双月般硕大皎洁的眼球从崩解的眼窝中脱出,看见自己的身躯上密布细小错杂的纹路——那是仍扎在她皮肤中的箭镞、投枪和法术冲击留下的焦痕,她意识到自己正被围猎——就像伊比利亚人曾经捕杀巨鲸的方式。那些誓要保卫家园的萨卡兹人们,正在她投下的巨影与血雨中翘首以待——以至于她的残躯轰然坠地时,有上千名来不及避让的战士被砸成血泥。震撼大地的轰响历时三刻才彻底平息,此时从她身躯中溅出的血雨仍然未落尽,飘扬于空中,逸散为粘稠厚重的血雾,使双月折射出猩红色晕轮。
人群高擎火把登上她的尸山,翻过她的骨排,在积满躯体的血海中涉水行走——然后沸腾的血海为他们凝结,化作可纵马驰骋的坦途。有名手持纤细长剑的萨卡兹人,第一个踩上她还搏动的心脏,从那硕大无朋的滚烫器官上剜下一小块仍颤动着的宝石般鲜红莹润的心头肉,挑在剑尖。人群的欢呼声响彻天地。
她醒过来,发现新换的被褥被汗湿了,头疼脑涨地看见菲亚梅塔站在床尾。房间里没开灯,菲亚梅塔抱着她那两柄杖。
黎博利人略有犹疑地说:“你在做噩梦,所以我把它们拿开了。”
窗外的光透进来,双杖已经变成古旧的棕褐与灰白色。
她望向菲亚梅塔的眼睛:“……你为什么想到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菲亚梅塔也望着她说,“——我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
*架空无异能,果戈里第一人称,基于想写点美恐氛围东西的想法的产物,标题灵感博尔赫斯
*全文约1.2w字
伪陀思妥单性转且夹心饼干,x行为暗示
summary:我和死神一起养了一个幻觉。我们一个人管她叫理想,另一个人管她叫爱情。
——————————
《交叉小径的花园》
我心爱的跑车在国道之上飞驰而过,公路两边黄沙四起。这是一条我跑了近十年的公路,闭上眼睛踩着油门都能准确地驶入下一个城镇。我往返于东西之间,从事收钱善后的勾当——杀人并非我的喜好,更何况我大有其他用以谋生的长项,倘若我愿意,随时可以把杀人抛下,就像我抛尸那样简单轻松。如果非要问我为何从事这份职业至今,原因无非只......
我心爱的跑车在国道之上飞驰而过,公路两边黄沙四起。这是一条我跑了近十年的公路,闭上眼睛踩着油门都能准确地驶入下一个城镇。我往返于东西之间,从事收钱善后的勾当——杀人并非我的喜好,更何况我大有其他用以谋生的长项,倘若我愿意,随时可以把杀人抛下,就像我抛尸那样简单轻松。如果非要问我为何从事这份职业至今,原因无非只有两个:其一,我享受飙车的感觉,不但在这条几乎没人的路上听音乐让人心情愉快,而且我的跑车很可爱,它的尾箱像朵食人花,半截手臂挂在没合上的嘴巴上荡秋千,副驾驶还放着全世界最漂亮最暴力的电锯;其二,在经过这段路时,我才能为自己找到正经的理由去陀思妥耶夫斯基家里借宿。
大家都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他言行温和,举止优雅,脸上还常带着礼貌的笑容。无须讳言,我也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只是我的喜欢别有原因:我喜欢他,是因为我知道他的秘密。
时针往前拨回,在我尚且处于沉迷大富翁游戏的年龄时,就已经靠着自己异于常人的天赋登上了公安机关和敌对组织的悬赏榜单。但直到我快要二十岁的时候,我才第一次踏进陀思妥耶夫斯基家中,开始这段美妙的旅程:这天暴雨肆虐,我的车不幸抛锚,到这里时一切都还在像电影情节一样发展——常在这条路上驾车的人都知道抛锚意味着什么,于是我干脆从车里走过来坐在引擎盖上两腿交叉,弯曲胳膊,枪口朝上,摆出最具挑衅意味的姿势等待诱导我陷入这样困境的劫匪出现——然而并没有。在所有殊途同归的故事里,我始终如一地撞见异于常人的可能。除了雨水正打湿我的衣物,什么都没有。手枪里的子弹大声抗议,我也开始感到郁闷,直到无意间看到远处的灯光,我明白电影将朝另一个方向推进。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花园通常没有关门,只是初来乍到的我并不知情。因此,玫瑰枝上的细刺被轻而易举地剪断时,当时的我大吃一惊。因为下着大雨,我只想借宿一晚,便伪饰起自驾走失的学生,带着礼貌轻叩他的房门。与此同时我的另一只手拿着枪揣在口袋中,做好了如果对方胆敢拒绝便要让黑漆漆的洞口对准他太阳穴的决定。
但是,他说,请进吧,并且用手撩开了我湿淋淋搭在脸颊上的头发,而我也因此得以看到他。这是一张多么充满诱惑力的脸啊,比我杀掉的任何一个人都更加好看!但他似乎并不喜欢被看,很快地转身离开,只留下简单的背影和一句请您自便。
我湿漉漉地坐在沙发上,仿佛自己真是这里的主人,把衣服一件件褪去,搭到壁炉旁像将要被烤化的椅子背上,只保留最贴身的衬衫,以及领口处可爱的蝴蝶结——这下真像一个迷路的倒霉学生了。我伸手烤火,听到厨房传来声音,还闻到热巧克力的香气。但很快我又开始坐立不安,尽管他怎么看都像一个善良的先生——即便他看上去可以用摄人心魄形容,那也肯定只是他的头发规整了一点、面色友好了一点、举止善良了一点……莫非他真的在勾引我杀死他,又或是在劝慰我向他虚心求教那死之命题?我像拨浪鼓般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身为杀人惯犯的第六感让我脑中警铃大作,这一切驱使我重新把手放进口袋握起枪站起身,从他看不见的地方蹑手蹑脚地贴着楼梯的阴影狡猾游过,即便这样在常人眼中实在失礼。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家中二楼,我找到了问题的答案。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标本陈列间,正中央蝴蝶翅膀上繁杂的图案绕着无意义的圈,甫一瞬我便爱上了他的作品。我的指尖隔着玻璃和那只蝴蝶交谈,人生中的第一次,我为死物感到快乐。就我的职业而言,这无疑是危险的,除去目标还要节外生枝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但现在我只是一个无害的学生,可以随意放纵自己:仅在此时,我可以名正言顺像透过实验室里的试管一样看那些硫酸和福尔马林,看那些铁钉和宣纸,并渐渐为此失魂落魄。
“看来您喜欢家妹的作品?”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说话声打断了我短暂的迷失。我赶紧从楼梯走下来,又发现自己慌张掩饰的样子徒劳可笑。但他并未因此将我责怪,反而担心我在更为寒冷的楼上着凉,哪怕我们只是第一次见面、哪怕我和他并没有进行过多的交流、哪怕当时的他早已看穿了我的伪装……他把自己的披风脱下来罩在我的肩头,我因此瞪大了眼睛,然后在没回过神的情况下又接过了他递来的热巧克力——他夸我可爱,猜我喜欢甜食——请看吧,我早就说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一个大家都喜欢的好人了!
如果不是在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他绑着,就像就要把我做成他的标本那样,并且羞辱般将我的手枪放在一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今夜将是美好的夜晚。留声机里的古典音乐让我明白他就是电影里真正的那种杀人魔。雨停了,我第一次看出窗外树上的阴影并非枝叶,只有无数仿若被处以绞刑的犯人的尸体,正在用同一张脸面朝公路毫无保留地示众。我还清楚地看见陀思妥耶夫斯基手里握着一把斧子,半蹲在我身侧。察觉到我的动作,他抬起头面色平静地看着我,光线落在这位五官美丽的先生脸上又自成阴翳,如同一座黄金的牢笼罩住我望向其他地方的目光。我挪不开眼,又仿佛明白了花园里那些死去的人们和他共享同一张面容的原因。我想要杀死他——而正是此时,我发现了他的秘密,知道了关于他的死的哲理。只是遐想他布满尸斑的躯体就足够让我着迷,像一条倒流的运动的河水,由经三角口向上汇聚,最后从我的心脏蔓延到肩膀和脖颈。随之而来的是我古怪浮夸的笑声,在人生中的第一次我听清了自己大笑的声音,甚至感受到了欢乐的眼泪在抚摸我的脸颊……只是他仍然保持着最开始的动作,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让我的双腿自由,于是我抬起脚踩在他的肩膀上,说话的声音得以掩盖我正为他发狂的心跳:“来吧,我的挚友!我多年四处奔波,杀人无数,我便是您想象中的那种最为邪恶的人。现在您已经摸到阿喀琉斯的后踵,来挑断我的脚筋吧!”
愠怒像一只拙劣蠕动着身形的虫子爬上了他的脸,血管在他本就苍白的皮肤下清晰可见。常年观察他人言行的我轻而易举地察觉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微妙的表情——他到底有什么好生气的?那些更为冒犯的话尚未从我的口中脱出,但他却擅自在心中搅动着炉火,和外面煮水的声音一起在我的耳畔沸腾。而他并没有挪开肩膀,微抿着嘴,用牙齿嵌进下唇。我们保持了许久僵持的状态,直到我终于开口:“您以为我会和其他人一样替您去死?”
出于一种敏锐,提问接连不断地自主从我嘴中蹦出。风袭击灰蒙蒙的窗子,尸体的脚随着同样的节奏摇晃击打着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与此同时我偏头亮出自己与这里的所有人不同的独特面颊,得意地展示我引以为傲的脸蛋,再用我天生的异瞳肆意又冒犯地扫过他,在我杀人无数的经历中第一次对一位成年男性的脸浮想联翩。只是与此同时我的心脏仿佛正因为被他攥住而渐歇,紧张地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回复。
“我还没有脑子坏掉到要跟食物恋爱。”陀思妥耶夫斯基不高兴地用纱布擦着他的斧柄,可根本没有灰,白布还是白布,擅长表演的我便就此自认看穿了他的掩饰。于是他终于放弃并且朝外走去,消失之处传来烧水的声音。
“好害怕啊——您要把我煮了吗?我可以帮您抓更多的人回来——”
我一边夸张地朝他离开的方向大喊一边歪起身子,用紧缚双手的麻绳贴着斧刃轻而易举地解开了无用的枷锁。我拿回我的手枪,陀思妥耶夫斯基亦不知所踪,于是我干脆主动走向屋里最大的房间,躺在最有可能属于他的那张床上睡到天光大亮。
作为一个讲信用的杀手,为了报答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恩情,我开着我的车,副驾还是我的电锯,却把尾箱的尸体全部丢在了他的房子里面。不远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房屋在太阳高悬的白天格外不明朗,我的车刚启动,它就带着遗憾和神秘在倒后镜里彻底隐匿。与此同时我自由地扬长而去,留下欢快的口哨声在公路上回荡。
“是吗?”陀思妥耶夫斯基听完我汇报般的描述和猜测,抛出一个肯定大于反问的的上扬的尾音,又将聊天内容岔开到下一个话题,“您还记得上次的标本吗?家妹一直想见您。”
啊!这是多么令人意外的表述,我为此再次体会到那种兴奋的感觉,不顾一切地从椅子上站起,拨开桌上碍事的瓷盘,在它们砸成碎片的轻快的音调里凑过去握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双手:“真的吗!那么请您务必快将爱情的答案告诉我吧!”
我终于明白她是如此理解我,又如此慷慨地启发我,她用自己独特的创造死亡的方式让我看到了其间超脱表象的爱情。只有她,这个我关于渴望拥有人生中一位在投来凝视的目光时,带着十足的纯粹的恶意和利用的人……我将胸膛靠在她的扇子上,仿佛这样我的心脏就能落在她的手心,又感情丰沛、抑扬顿挫,如同念着一首诗一样给予她最诚挚的回答:“我的好友、我的恩师、我的爱人,您将要引我共赴那归属纯粹之心的理想乡的天堂去吗?”
“请让我带您去附近的小镇上转转吧。”费妮娅提着长裙站起身来,“您刚才所说的那些自己想象的景象……它们都是真实存在的。”
我困惑于她口中的小镇,跟随着她飘远的裙摆踏出门外。在我们散步伊始,我始终同她保持大半个身位的距离,生怕踩到她紫罗兰的裙子,因此我也惊奇地发现她竟然没有影子。更让我不解的是她走过的地方背后纷纷具象出了那些小镇中才有的场景:我们路过废弃的鲜花架,水井和洗衣服的亭子,糖果屋和玩具橱柜……她敞开双臂,似在不同维度的时光中行走,但越是如此我越发不安,因我自知这比存在更耀眼的虚无绝无可能。直到她主动朝我伸出手,一只让人心如擂鼓,而我无权拒绝她的请求的手。我将手放在她带有冰冷体温的掌心,她纤细有力的手指穿过我的指缝,分明的骨节宛如蜘蛛清晰可见的关节,织出紧密牵引着我的网。我察觉到她坑洼不平的指尖,似乎有无数根银针曾紧贴她指甲和肉的缝隙从中穿穿过。俯下身将脸靠在她的掌心,细细地打量着她为理想付出的代价,真挚地朝她表白:“从第一天起,我来到您的屋内看到那些标本和尸体就开始不可自拔地想要了解您——您的爱是这样的吗?”
费妮娅将手抽回,像一层轻纱极快地扫过我的脸颊,她闭上眼睛,像在回忆一个逝去多年的故事,半晌方才开口,声音像唱歌一样好听:“您知道吗,传说中我的兄长在这里养了一只鸟。”为什么是传说?难道费奥多尔真的是一个不老不死的魔王吗——我在心里想,但没有忍心打断她,于是费妮娅继续说下去,“但这只鸟是自愿来到这里的。没有人知道它从哪里来,为什么停在这里,而一旦有人接近,它就拼命地扇动那双巨大的翅膀——好别扭的鸟儿呀?就连兄长也不能接近它,他甚至为此买了一个望远镜,每天站在对面的阁楼上看它。但是这只鸟又固执地不愿意飞走……”
我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所以那只鸟把那些尸体——不,那些死去的人们都吃光了吗?”
“您真幽默!”费妮娅捂着嘴开心地笑了,每当她在用一只手做事情时,另一只手断掉的事实就显得格外的突出,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双翅膀,让我头晕目眩,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传说中那只鸟儿投影,白纱闪闪发光,“没有人可以进到那个房间。有一次我因为好奇踏入其中,结果发现除了漆黑空无一物。门在我身后反锁,我朝兄长呼救,结果您猜怎么样?他居然把我从旁边一个像老鼠洞一样的小地方拉了出来——这居然是那阿里阿德涅之线,一切都乱套了!当时的我对自己说,其实我早就对这只鸟抱有偏见啦,它的存在本来就不可理喻,而我还要看费奥多尔那生命中的理想溺死在他和那只鸟荒诞的爱情里面,简直不可救药,您说对吗?
“可是后来我理解他了。因为我跟在兄长背后走出狭窄的通道时看到了那只鸟,而它不再发光。它难道是担心我的眼睛刚从黑暗里出来,不能适应光芒——唉,如果当真如此,它又是多么可爱的一只鸟儿啊!”
我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像提问又像肯定地将她的话用自己的方式复述:“果然,爱情因为遇到了你而收敛羽毛。”
费妮娅将指尖放在我的眼睛上:“没错,他想让你永远忠诚于我。而且我喜欢你的眼睛,它一定能在黑暗中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我看着她的手指,甚至不忍心眨眼,直到眼球因干涸而刺痛。
“我要回家了。”她突然说,好像忘记了我们两个曾经一起出来,自顾自地越过那些一段段的光线,又偏偏是面朝着我向后倒退。于是我学着她的样子面朝前地往后退,结果两步后脑袋就撞上了木门。
陀思妥耶夫斯基眉头轻蹙地打开门,在他开口之前我抢先一步:“亲爱的挚友,为什么我们这么快就重逢了呢?”
“因为您想更快地见我。”
“不,我不想见您!”我一边反驳她,一边紧紧地攥起了费妮娅的一只手,“但这是因为我很喜欢您为我安排的这场旅程。我确切地感受到了爱情,并且我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个充满死人的花园里有这样动人的故事、这样神奇的感触!”
“是吗?家妹向来开朗,喜欢与人交流,但又总喜欢讲些不着边际的故事。很高兴您可以包容她。”
我瞥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眼,心想明明他也是一个很爱说话的人,哦不,应该说他的话明明更多。但出于礼貌,我把这些话咽回了肚子,接过他的话题继续:“是的,她是一个有魔法的人,我忘不了她向我展示的我内心的世界。不用我多说您便知道这种神秘的、基于理解上的共鸣,我喜欢她,只有她对我来说是特殊的。”
现在回想起来,我依然坚信这是爱情的规训。而当时朝花园外迈步的我表现得更为明显,甚至险些摔跤,费妮娅又笑了,她说起话来像提问又像感慨:“您没看到那些小路都是交错的吗?”她真的很爱说话,但这是多么可爱的声音啊!
等我走远之后又回头看她,费妮娅正把上半身伸出窗子热情地朝我挥手:“放心吧,朝前看呀,亲爱的科里亚!不要撞到那些像倒挂毛毛虫一样的尸体,也不要走丢哦!”我挥挥手作为回应。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她后面站着,我透过玻璃敏锐地看到了他的影子。
第二天我开车回到居住的城市里,在路上逢见熟人便讲我礼貌优雅高贵的爱人教导了我,他用手帕轻轻地抽打在我的脸上,我从那种轻如鸟翼的快乐里体会到了甜蜜。得到的回答无非是:你什么时候谈恋爱啦?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你又为什么要为此高兴呢,大家都会讨厌这样强迫别人的行为吧?
果然!我早就说除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之外无人可以将我如此透彻得分析!因此我也只能故弄虚玄,戴上开玩笑般的面具:“可是我从他那里学会了关于爱情的命题,这是我们之前的秘密!”
之后,在为我派发任务和保管工具长达近十年之久的爷爷不解的目光中,我辞去了杀人的工作。我把电锯卖掉换成了一根优雅的手杖,藏在口袋里的手枪变成了头顶的帽子,每天化着厚厚的妆容行走于不同的地方。我想要找到一颗能将陀思妥耶夫斯基房屋周围的所有故事收进核心的钻石,每个面上都像有演员在八音盒里起舞,又像男巫的水晶球在丝线的中央。
因此当我下一次来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家里已经又是数年之后,这时我的年龄已经二十过半,工具箱里的刀也已经生锈。我带上了在天涯海角收集的奇珍异宝,当然也包括那颗我想象中的钻石——我还把它放在了一束鲜花的中央,想要娶费妮娅当我的妻子。陀思妥耶夫斯基又一次皱眉打开了门,然后毫不掩饰自己在撒谎的事实,故作悲伤地告诉我费妮娅在我离开中的某一天里出门了,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您看,墙上还有她的画像。”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调毫无感情,好像在讲一个和自己全然无关的人的故事。顺着陀思妥耶夫斯基手指的方向我抬头望去,那里只有他自己的脸——或者说和他几乎相同的傲慢在高高的墙上投影下来。我第一次逾越得对他生气:“可那明明是您的脸,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您为什么要欺骗于我呢?”
“您走在花园路上,就要看清楚那些不一样的分叉。”陀思妥耶夫斯基为我倒上一杯茶,伸手示意我在他对面坐下,却仍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么久以来她都在想要进行这些关于所谓的爱的举动,但是她没有灵感了,所以只能把人做成标本。”
与此同时,那些花园里的尸体像傀儡悬丝一般,随着他抬手的动作摆出同样的姿势。他大方地解开自己的上衣,露出半边暴露在外的白骨。彼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脸和费妮娅的渐渐重合,他又用手指向自己的肝脏:“每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都会发现这块地方无端消失。而明明空无一物,我却能感受到再真实不过的疼痛,到了晚上它又开始发痒,疯狂地生长,为了命定的惩罚——所以请您把我们当做如同罪恶和惩罚般相伴而生的二人吧。后来我拿来了消毒的药水和绷带,在白光耀眼的手术室里切开了我们相连的身躯,正因如此她才没有手呢!”
而他依然面无表情,继续说着自己的事情:“我们头上的人或许不是标本,又或许也是标本,每个曾经痛苦的人都前往了人人相亲相爱的天堂。
“费妮娅出门那天郑重其事地和我说起了斧子的事情——就是您见过的那柄,好像在交代自己的遗言。
“但您也可以放弃杀死我,又或者是放弃让我杀死您!”
陀思妥耶夫斯基用手挡住自己故意装出惊讶微微张开的嘴巴:“您在说什么呀?倘若不杀人,我可是会犯死罪的!”
我们一边对话一边走回门口,我同样矫揉造作,像一个思春的少女将手背在身后:“所以我们之间真的有爱情吗?说好的外面那些挂着的死人都是您的理想呢,您居然为了我——”
他停下开门的动作,将手指轻轻地抵在我的嘴唇上。我不再说下去,却察觉到一丝轻微的叹息。
此时已将近半夜,又或者说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房子里总是将近半夜,我熟练地躺在他的床上准备休息。迷迷糊糊的,我好像察觉自己不知为何站在那截通往标本室的房间的楼梯上,夜深人静之时有一间房格外敞亮。难道真的有一只鸟在他的家中发光?我好奇地循着光的方向走去,反正我已经足够没有礼貌,便又径直推开那间房子的门走了进去。
和费妮娅所说的不同,即便是我的眼睛也没有看到不一样的地方。我在推开门的一瞬间就好像掉进了另一个漆黑的空间,我抱怨起这栋楼又复杂又好像在随时变换的结构,像一个吃尸体的花园。像有无数双手制止了我将要朝外走去的动作,我感觉头晕。我大声地喊着,就像我第一次说要给陀思妥耶夫斯基杀人那样,然后我听见他靠拢的脚步声,但又是急匆匆地上楼。我只能继续解释自己在楼下,好像从哪里摔下去了。
然后是一个突兀的女声,但又是我再熟悉不过的,费妮娅轻轻把手搭在我的肩头:“科里亚,您终于来了!我早就知道这个藏着会发光的鸟的房间有吸引您的魔力!”
“是啊,但我的眼睛看到的东西同样是一片漆黑。”我委屈地向她倾诉,“而且事情似乎并没有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她用嬉笑又故作害羞的语调嘲笑我们,甚至拿掉了敬称:“你让费奥多尔上了你,对不对?”
“您在说什么呀!”我敲旁边黑色的墙,木头沉重的回声在房子里回荡,“您能告诉我那个老鼠洞在哪里吗?”
没有回答了。于是我只好继续把手放在嘴边比出喇叭的形状,大声呼喊:“费——佳——亲爱的挚友,您在吗?”
“我就在您的旁边,不知道您在同谁说话呢?”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语调染上了怒音,甚至……有一丝愤恨。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难道陀思妥耶夫斯基听不见这栋房子里那静栖的灵魂正因他的狂妄在狭窄的楼梯下发出啜泣的声响?当我想要继续呼喊他时,一只白色的手套带着丝绸的触感堵住了我的声音,他让我安静地听自己把话说下去——“这么多年来我都一个人住在这里,而从您不合时宜地将脚带着门外的泥土踏入我的屋子那天起,一切就开始怪事不断。”
我被他无缘无故又劈头盖脸的责怪弄得伤心至极,其实也没有很伤心,但我装的很伤心,以至于好像情感的浪潮都迭起在泪和哭声里。在黑暗中我感知到另一只手在我的外套和衬衫间,像要对我的身体进行精密的计算,丈量存放标本的容器的宽度。肩骨,肋骨,胫骨……那个人几乎从上到下地将我的身体摸遍,但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声音仍然我头上的地方游荡,他像有癔症那样跟我重复地强调许多年只有他自己呆在这里。于是我从伤心变成笑出眼泪,在漆黑的岔路里仰起头看着上面晃动的天花板,看着他掌下闪光的囚笼和四散的鸟羽。我感知到背后的双翅在无数只手撕扯的动作中化为碎片,盈满的恶意像碾碎一只蝴蝶,还要把它放在放大镜下观察——而我也透过这镜面看到了那只神秘的鸟,发光的羽翼笼罩着我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影子。他正朝我挥手,招呼着我向上振翅,可我每次挪动身子将要向上走出房间时,又感觉这块房间的天花板好像不太结实,上面悬挂的木板和尸体就要落下来把我跟陀思妥耶夫斯基一块砸死……只是想到陀思妥耶夫斯基赤裸的尸体被莫名其妙地发现在这样的场景下,我就开始忍不住弯腰狂笑。
至于我的尸体?我怎么可能死在爱人的家里呢?所以只是过了一会,我就顺利打开了房门,即便我的脚步已经跌跌撞撞,在扶着门框喘气时看到问题的答案时就原谅了这场玩笑。原来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钢琴房在闪闪发光,于是我和他重归于好。
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陀思妥耶夫斯基坐在琴凳上翻着五线谱。其实我很想提醒他那本五线谱放倒了,但他抢先一步指责起我的心思很重。我看着他弹钢琴,但是好像没有声音,又或者只是我听不出他在弹什么,所以我干脆开口问他:“您在弹什么呀?”
“弹我自己写的歌。”他顿了顿手上的动作,“您应该回去休息才对。”
但我还是坐在了他的身边。这是我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家中见到的最亮的房间,但空气却如此稀薄,里面还透着刺骨的寒冷。我把脸靠在他的肩膀上面,好像闻到了羽毛的气味,幸福得身体都在发抖。我们头顶的吊灯剧烈地摇晃着,不知何时房外雷暴再次造访,更不知道是闪电还是灯让室内忽明忽暗。然后我看到一只手贴在玻璃上,紫色的裙子在与琴凳齐平的高度闪过,继而飞快地上升,在原本高度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一双脚,像有人在外面上吊了一样。我和我的挚友共享着同一个幻想,在狂风骤雨的夜晚里沐浴着黄金般璀璨的光,我搂上他的脖颈贴着他的脸轻轻闭上眼睛:“原来您没有开灯。是什么在发光?亲爱的挚友,是您在发光吗?是您将要提着灯带我走过天堂和地狱吗?”
他身上的温度让我感到仿佛被掷于梦中,顺着他的肩膀往下,我紧握他如同波浪在黑白交纵的海与暗礁中穿梭的手腕,琴键上一阵因错位诞生的和弦肆无忌惮地闯入原先协调的乐谱。陀思妥耶夫斯基将视线从空荡荡的谱架上转移到我的脸上,于是我短暂地离开他,站起身将他钢琴的上盖打开,摆出演奏厅中的模样。彼时无需透过任何镜面的观察,光是听着他的琴声,我自知两行眼泪正经脸颊滑下。我彻底明白,从他淡漠的眼神中渗出更不加掩饰的傲慢,他正陪伴着自己一手创造的炼狱,而我终将为这位友人挣脱命途的束缚,向我朝思暮想的自由解放……我走到他的背后,双手按在他的肩头,恨不得下一秒就把他推进琴弦上下的海潮里绞死。可浪花打湿了我的脸颊,若是再多听一会他那些关乎对人类之爱与福泽般的死亡的说辞,我最后真的只能故作悲恸地继续拽着他的衣物:“您再这样下去我都要觉得自己不配坐在这里了!可是除了我——除了您最忠实的听众、最虔诚的信徒,谁又配坐在这里聆听这盛大的曲目!把您的歌取名为《爱情》吧,把您的歌送给我吧!”
之后每一年我都会为了他四处行走,为了他饲养那只鸟,为了他投喂那个食人的花园和里面的尸体。最重要的是,为了那只鸟的自由,也为了拯救他摆脱这样的苦难,我重操旧业,又开始杀人。幸好我的动作仍如从前矫健,手法仍如从前娴熟,陀思妥耶夫斯基对此十分满意。同样也和之前一样,很多时候我仍旧假装一无所知,假装哄他开心,将手撑在脸上侧头看着他。他对此心知肚明,在无数个相差甚微的下午,坐在茶桌庞看他的花园吃我带来的那些尸体。
我转动方向盘,把车拐进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故事接近尾声。我的跑车后座上搭便车的客人脸色铁青地他拧着把手,但车门早就在他上来的下一秒被锁上了。我凑过去,用手指抵在他的太阳穴上,终于把这个故事讲完:“所以呀,我见过坟墓吃尸体,蚂蚁吃尸体,大树吃尸体,但是花园吃尸体的事情还是头一次听说!拜我那位朋友所赐,我的跑车里可是有很多看不见的人哦~哈哈,不过都是死人的灵魂啦!”
“欸,挚友您快来看呀?这里还有一个新鲜的——他根本没有死,他在看着我们耶!”
陀思妥耶夫斯基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在他来到我的车旁之前,我又开了两枪结束了最后一个活人的生命,毕竟我不允许第三个人共享我和挚友的秘密。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旁边似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拿出电锯塞到了我的手上。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好像走进了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新婚之夜,像一对正常的走入殿堂的新人,祷告发誓和接吻。我骄傲地提着我的电锯,而他握着我的手,像我第一次看见他时那样,身边环绕着富有让我热爱的杀意,永无止境地吸引着我。我们像共同切开一个蛋糕合谋把电锯推下,草莓酱甜蜜地飞溅在我脸上,黄色的面包和白色的奶油争先恐后地送到我的嘴边,他把手放入我的口中,指尖抵着我的牙齿,在他享用这份大餐之前,竟然如此无私得顾及到自己的爱人!他果然没有任何变化,这让我格外欣喜。音乐庄重,礼炮鸣响,所有的景象都和无尽的快乐一齐在我脑中共振。最重要的是,等我切完蛋糕,我刻意把他的手单独截下来递给了费奥多尔。您最喜欢吃这个了,我说。
他没有理我,拿着那半截手臂走进了我们爱情的钢琴房,故事中的鸟正捧着华丽的羽毛在那一展歌喉。金色的晚霞之中,那堆倒悬的尸体伴随着他的琴声飘荡。
我目送他走回房屋的背影,手撑在茶桌上,等待着因兴奋而颤抖的身体重新归于冷静。我仿佛看见,费妮娅·陀思妥耶夫斯卡娅也在花园里一言不发地看着我,还察觉到她只能站在那段阳光从尸体的阴影里流下的地方。在花园里唯一的大树盘虬的树根上面,倒插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斧子,她就坐在旁边,静静地等着我。我真诚地感叹,在游历于天堂和地狱之间的旅程之中,陀思妥耶夫斯基教会了我关于死亡的命题,而您教会了我爱情……
她慢悠悠地黏合头顶尸体掉下的血肉和骨头,像一个做手工的女孩,用两片玻璃把重新完整的标本放好。听到了我说话的声音,她方才从那些繁杂的工序中抽身,抬头朝我微笑。光芒刚好落在费妮娅恬静的脸上。穿过走过无数次的纵横交错的石子路,我握起她纤细的手,那双善于制作标本和提线木偶的手,那双编织她理想与爱的手——直到她得意地在我面前把五指展开,鸟羽和光从指缝溢出。
“像您这样的人,可一定上不了天堂哦。”
“那我就跟您一起走过七重门,下到地狱去!”
因为我在吃爆米花所以乱写了点不知所云的日常(不是)
现代au,周是高中生,迦是花店老板。
迦尔纳拽开小猫形外壳盒装爆米花的拉盖,专心致志地吃起来。金黄色的圆球散发甜腻香气,在口舌间压缩体积,变成小团物质,再掉进空空的胃里。抓起一颗或两三颗,抛起,接住,咽下,毫不停歇风卷残云,超大桶奶油爆米......
迦尔纳拽开小猫形外壳盒装爆米花的拉盖,专心致志地吃起来。金黄色的圆球散发甜腻香气,在口舌间压缩体积,变成小团物质,再掉进空空的胃里。抓起一颗或两三颗,抛起,接住,咽下,毫不停歇风卷残云,超大桶奶油爆米花没了一半。直到理应出现的吐槽声气急败坏响起:迦尔纳,你为什么早饭在吃爆米花?!
迦尔纳满脸无辜地抬起头来,阿周那正气势汹汹盯着他看,手指对罪魁祸首爆米花点了又点:对胃很不好的,没营养还吃不饱,快去吃正常早饭!
迦尔纳说:因为这是昨天你送我的礼物,还嘱托我要吃掉它。它很好吃,阿周那,谢谢你的礼物。
昨天晚上阿周那照样来花店帮忙,护理的不是花,而是花店老板,一位永远半块面包作晚饭草草了事的花店老板。煎一块小牛排,浇弯弯曲曲的黑椒酱;将迦尔纳在隔壁店买的一大箱面包(店主有拜托我买下它,他需要帮助,于是我稍微多买了点。迦尔纳解释。)取出来些,用白净瓷盘装,一人面前放一份;五六个草莓洗净,绕圈摆在面包边缘。完美的厨艺也属于天赐的一部分。
晚饭后阿周那写他的作业,高中生总是有无穷无尽的作业要做,无论是否是年级第一。迦尔纳无聊,而且坐不住,在他身边探头探脑,试图研究导函数,顺便问一些凸显交流水平的问题:你又没上晚自习?母亲会生气的吧。
是母亲,不是妈妈,在指谁他们都心知肚明。阿周那手中的笔突兀顿住,然后又重新在纸上画痕:她不知道,我不会让她知道的。以及提高点情商吧迦尔纳,说点轻松的话题。
迦尔纳想了想,无比生硬地转移话题:我又惹你生气了吗,很抱歉……明天早上吃什么?
等会去超市买点吧,总吃面包面包的会腻,你这里也需要增加一些食材了,不然明天晚上我可没办法对你空荡的厨房妙手回春。阿周那随口说,手中的笔又杀死一道数学题。
和超市老板早已熟络,毕竟在同一条街道,总得照顾照顾彼此生意。说是超市,实际上就一便利店而已,卖些零零碎碎的日常用品。难得的是食材新鲜。迦尔纳提着个塑料袋,目的明确,转眼间人已经栽进了甜食及垃圾食品区。阿周那紧跟其后,抱怨为什么总是他来照顾一个成年人,坚定地把过多的薯片放回货架,无视迦尔纳抗拒的眼神。
迦尔纳说:我不是小孩子,阿周那,黄瓜味的薯片很重要,真的不可以拿一袋吗。
阿周那深呼吸,冷冷地说:迦尔纳,今天我在你房间的垃圾桶发现了三袋薯片的残骸。你吃的绝对超量了,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迦尔纳把头低下,绞尽脑汁思考,但完全没在反省:我以前经常这么干,对身体并没有影响,所以,阿周那,是你高估了薯片的威能。它只是一袋无害的薯片。
阿周那觉得这番对话无比幼稚,谁知道为什么一跟迦尔纳对话智商和耐心就蹭蹭下跌,最终变成幼稚园小朋友吵架。恰巧,真的是恰巧,身后那排架子上就是用萌萌小熊小猫形透明容器装着的奶油爆米花。阿周那已失去思考能力,抓起只小猫往袋子里扔:这个就作为我补偿薯片精神损失费的礼物,有空再吃。快走,水果还没买。
最后装了一袋苹果和半筐草莓回去,草莓粉嫩,叶子还碧绿,会趁着新鲜吃,摆在明天午饭后甜点的餐盘上。结账,把又莫名多出来的薯片从购物袋里拽出来,笑着与老板道别。除了迦尔纳,他对其他人总是这样,摆好自己温和的面具,等待夸奖。迦尔纳在旁边为薯片沮丧,贫者的见识或许因此没生效,但也无伤大雅,他早就看透了他,且为之骄傲。
回去时天已全然暗下来,有一两颗星星闪在夜幕中,不亮,看来明天不算好天气。乌鸦与喜鹊的叫声在晦暗树枝间传递,送他们回到各自空旷的小屋。
阿周那打开灯,虽然还是高中生,但独居是习以为常之事。母亲和哥哥弟弟们远在隔了海的印度,而他被送到日本留学,监护人的职责呢,就扔给刚刚才相认的同母异父的哥哥。阿周那以迦尔纳早起去花店会打扰他为由拒绝了同居的邀请,真是无比拙劣的借口。虽然现在天天没事往花店跑还共享两餐跟同居也没什么区别(迦尔纳那个笨蛋根本不会好好吃饭,万一他死了谁来当我的监护人!)。而且呢,早上上学特地绕圈假装路过花店,晚自习没什么大事一概翘,还要偷偷做老师的工作自己有苦衷不要报告母亲,以他年级第一兼学生会会长的身份,大概老师是信了吧。只有著名木头迦尔纳才不明白何意。哦,还有阿周那自己。
结果他第二天早上就撞见迦尔纳拿奶油爆米花当早餐,真是梦幻开局,今天的生气从此开始。
end.
(虽然从此开始但我懒得写所以end了(你又)
是约稿,禁止私用但邀请大家路过都可以掰一口,草稿成图两种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