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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少北和某幻已经分居多年,从一开始还有断断续续的联系,到现在已经彻底没联系过了。

倒不是联系不到,只是花少北不爱发东西,任何东西。特别是朋友圈,点进去只能看到两年前的朋友圈,还拍的是一桌菜。

这桌菜早没了,某幻看...

某幻偶尔端着手机,会无端想起他:“花绕北在干嘛呢?”

他肯定不像自己似的,有那么多小号可以拿来发牢骚。某幻知道的,花少北闷,很少对人敞开心扉,就算有牢骚,打出来也只会存在草稿箱里,不会发出来的。

估计想谁了也不会说的。

他的话永远堵着,堵在淋浴间,堵在出租车后座,堵在喉头。

02:HUSH

再碰见就是老蕾撺的局了。

花少北那天少见的穿了皮衣,头发也像是抹了发胶,穿着皮靴,踩着一双长腿就跨到他面前。

他说:“某幻。”

某幻依旧应得很快,当即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久不见。”

“是挺久。”

他说完便坐下了,坐在一个左右无人的角落里,低头看着手机。

某幻看着他旁边空空的座位,有点怅然若失。但是他已经坐在了另一桌,旁边坐着老番茄。

花少北的脸上映着手机反射的莹莹白光,某幻注意到,他已经好久没翻动手机了。睫毛直戳戳地竖着,手指头也一动不动,像是一个人在等下雪,有点落寞。

某幻下意识想要起身,但椅子只是晃了晃,又安静了下来。

“不了,这里挺好的。”对方秒回。

他心里没来由地不爽,觉得自己多此一举。不仅这一次,之前非常多次也是这么被拒之门外的。

某幻仰头猛喝了口椰汁,欲把这椰汁代成酒。

他决定,今晚走出这扇大门,就要他妈的把这个人忘掉。

彻底忘掉。

从此以后这人要怎么样怎么样,跟自己没关系了。

03:Mypumpingheart,keepsecret

后面来的人很快把剩余的座位填满了,花少北身边坐着的都是他不熟的人,连名字都叫不出来几个。

老蕾坐的是主桌,离他的桌有点远。

其他朋友坐的是另外一个桌,一眼望过去坐得满满当当,没有自己的位置。

于是他连拎筷子的手都有点抖,菜在自己面前转来转去,到头来也没吃到几口。

花少北有点后悔来了。

他本来就是想来见见某幻,没别的,就是想见见。

在门口拖拖拉拉了好久,对着手机理了五分钟领口和衣袖,才忐忑地拎着礼物进去。

因为想被一眼就看到,所以穿了很骚的皮衣。因为想不显得那么局促,所以自己先开了口叫人。因为不想他们尴尬,所以坐了别的桌。

只是大脑经常宕机不运行,连手指也懒得装。一想到心上人就在距离自己两百米以内的地方,一转头就能看到,他就无心做别的事。

他以为再见面会少点波澜。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起码会少点波澜。

“花少北?你怎么在这里。某幻呢?没跟你一起啊?”刚在旁边落座的人突然来了一句。

即使在无人认识的街道上,这两个人的肩也应该是并在一起的。

花少北默了一阵,也没给旁边人笑脸,冷着脸喝了杯酒:“不熟。”

两个人本来就不熟啊,只是之前笑着说不熟,现在是真不熟。

04:Rustyfeelings

某幻决定早点回去,他抬头看到花少北就头疼。

“老番茄,我先走了啊,老蕾问就帮我跟老蕾说一声,酒下回补。”他拍了拍老番茄的肩膀,套上外套准备开溜。

他无声地瞥过自己外套上印着的花。

……俗,真他妈俗。

以后都不要再穿了,不要再买这个牌子的衣服了,绝对。

迈出门才发现下雨了,还下得挺大。

他心里嗤笑了一声,心道就算这样我也不会回去的,小爷我能淋雨回去。

门口积了点水,他义无反顾踩了上去。雨水被激起,在空中雀跃了一会儿。

一路踩了好几趟水,他的心情才渐渐缓和下来,缓缓舒了口气。

直到他听见了后面有一阵趟水声,正在向他走近。

某幻回头,看见穿着皮衣、手插在兜里的花少北,正在跟他一样淋着雨趟水。

那双很贵的皮靴,显然不被他所珍重。花少北居然就让它这么浸在水里,一点没心疼。

生锈的感情逢落雨天,思念就在生生卡着的几个齿轮中间兜圈。

风很大,某幻的手脚都冷透了,但心底里总是有股暖和,总觉得此人一傍近他,委屈难过方能消散一会儿。

不过也就一会儿。

他想了想是要打个招呼,还是要装瞎往前走。“某幻,别忘了你刚说的话。”他暗自给自己打了口气。脚打了个弯,他也把手揣进兜里往前走。

他故意走得很急,想听听后面的脚步有没有更快一点。

正在他屏息凝神听声响之时,“嘭!”他撞电线杆上了。

后面的脚步声果然如他所愿快了起来,几乎是飞跑过来的。

“某幻!”花少北叫他。

他被撞得眼冒金星了,好久都睁不开眼,站着也有些不稳。

服了。某幻,真他妈有你的。

他冲花少北挥了挥手,“没事。”言罢就要继续往前走。

“你都撞流血了,处理一下吧。”花少北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道是不是冷的。

他抬头盯了一眼花少北单薄的皮衣,又不爽地剜了他一眼。

花少北实打实被这个眼神威慑住了,下意识觉得“某幻不高兴”。

他说:“我自己回家处理。”

花少北急了,跳到他面前:“现在就去处理!”

他的声音仍然颤着,好像再说下去就要哭了。

某幻终于嗤笑了一声,盯着他的眼睛说:“你现在管我?”

这句话炸了花少北一身水,他感觉全身都湿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叫你别管我。”某幻推开花少北,执拗地向前走。

其实他想跑的,但是成年人跑起来有点不太成熟,特别是在雨里跑,会很狼狈。

花少北追过去拽住了他毛呢大衣的衣摆,“去我家,我家在附近。”

某幻真要笑了,“我俩不是不熟吗?怎么这会要我去你家了?”

毛呢大衣不像皮衣,在雨里停了会儿就全湿透了,身上深深浅浅的都是雨痕。

好像伤疤。

05:0306

花少北的拳头紧了紧,嘴巴张张合合,最终闭上了。他直接拽着某幻的手,掏出手机叫了辆出租车。

某幻挣扎了会儿发现他是认真的,还很用力,索性就这么让他抓着。

很久违了,这种…被紧紧抓着的感觉。

他静默地站在雨中,看着旁边人的肩膀,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等车的时候两个人也傻呆呆地站在雨里面,花少北仍然攥着他的手腕不放,有种势必要把人押送到家的感觉。

“你这样像押送犯人。”

“……我怕你跑。”花少北说。

某幻心被砸了一下,花少北向来如此,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自己也难揣摩这么一句话到底有几个意思在里面,又怕自作多情,想多了又恼,“他妈的到底谁怕谁跑?”最后只好恶狠狠又餍足地盯着被抓着的手腕,装没听见。

车到了。花少北打开后座,先把某幻塞了进去。他的动作一点都不温柔,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粗暴。

出租车的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们一眼,“手机号后四位。”

“0306。”花少北在他旁边坐下。

淋了雨的冷在沉默里沁进皮肤,从脚底油然而生。车窗起了雾,看外面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某幻百无聊赖地伸出手指,下意识在车窗上画了多花。

突然反应过来此人就坐在旁边,他才猛地把那朵花擦掉。于是,那抹不可名状的清晰突兀地嵌在起雾的玻璃上,就算是再起雾,也难遮盖。

花少北此时正在抠他外套兜里凸起的边角。

其实他就是一时冲动想带某幻回去。

只是一时冲动……吧。

怎么办啊?要说什么吗?等会回家了要说什么?肯定要先上药…不,要先给他倒杯热水。

家里有热水吗?

他的脑袋飞速运转,旋转得快卡住了。

“你俩认识吗?”司机没由头地突然来了一句。

“不熟。”

两个人异口同声,说完就撇过了头。

谁跟他熟啊,臭傻逼。

06:Wouldyoustillbesteadfast,chasingthemoon

花少北家住七楼,两个人从上车到进电梯,再到进家门,愣是一句话都没说。

“你先坐着。”花少北指了指沙发,转身进了厨房烧热水。

客厅很冷清,茶几上沉淀着不少灰。

他俩的品味仍然差不多,家里的布局摆设没什么两样。

某幻颓然坐在沙发上,突然听见后面“喵”的一声。

是一声很小的呜咽。

某幻回头,看见花生米朝他踱了过来。花生米亲昵地贴着他蹭了蹭,好像是嫌弃他衣服湿了,但是又舍不得走,索性就踩上他的腿,在他怀里盘着坐下了。

“花生米~”他揉揉花生米的脑袋,觉得它长胖了一些。

看来花少北把它喂得很好。

他眼睛突然有点涨,花生米怎么还是跟他这么亲,它知道自己走了很多年吗?

花少北端着热水从厨房里走出来,看见花生米躺在某幻怀里,一时无言。

“喝热水。你衣服湿了,先脱掉。”

不然会感冒。

把热水塞到某幻手里,他又钻去房间拿医药箱。从前是没这习惯的,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磕磕绊绊多了,就买了些药存着。

今天倒是派上大用场了。

某幻心里乱乱的,打开手机登上好久没上的小号,发送微博:“他今天会对我说什么?”

我们还是朋友?还是……我们只是朋友。

07:Mypumpingheartcannotresist

某幻撞电线杆这一下属实不轻,不仅破了皮还流了血,肿起来老大一个包。

花少北往他额头上戳碘伏的时候,他忍不住“嘶”了好几声。

其实他脑袋里除了痛感以外,全都在叫嚣着“太近了”。

真的太近了,从前相处好像也没这么近过。空气里到处弥漫着他独有的气味,不用抬头,稍稍抬眼就能看见花少北的下巴和鼻子。

花少北的左手正扳着他的头,右手拿着棉签在他脸上涂药。

天黑黑的,客厅也没开灯。

也好,能多看几眼。

“好了。”花少北松开他,“你回去记得涂药。”

“没药。”

“?”

“我家没药。”

“你等会回去顺路去药店买点。”他正要起身,被某幻一把抓住手。

“我家没药,我也不会买。你既然管我了就管到底。”

花少北被这流氓言论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他。

“我说了别管我的,是你要带我回家的。”他有点委屈地说。

花少北笑了,“那你要在这里住吗?”

没想到某幻蓦地抬头盯住他的眼睛,眸子一下亮了起来,“说话算话。”

不是吧。

我开玩笑的。

08:Everlastingormomentary...Orfindit

某幻稀里糊涂住了下来,花少北没反驳也没贫嘴,给他把客房收拾出来了。

家里有多的一床被子,也有多的牙刷毛巾。

一切都正好。

他收拾好一切,又把某幻换下来的大衣挂好,若无其事端着杯热水回房间直播去了。

纵然心中忐忑无比,但还是“爽”和“雀跃”占的比重大一些。

某幻躺在客厅打开电视看,怀里躺着花生米好比揣着暖手宝,花少北的声音时不时从房间里传出来。

就这样吧,这样也不错。

他头晕晕的,不知道是真的晕还是幸福得要晕,反正不太清醒。

大抵是真的困了,他团着花生米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花少北下播出来一看,客厅电视还在放,花生米已经跑了,这人歪歪斜斜躺沙发上睡着了。

“…妈的,还是那个样。”不知道盖被子,不知道去床上睡。

傻逼!

花少北凑近,想把他叫醒。刚想抬手又放下了,看着他熟悉的脸,心里是“好久不见”。

某幻穿着套头卫衣,眼睛被帽子盖着,只露出一截眼睫毛。嘴唇的颜色有点紫,好像是冻的。喉结在空气中暴露无遗,像诱饵。

反正某幻睡着了,多看几眼他也不知道。

于是他凑得更近了,几乎要碰到他的脸。又鬼使神差、顺理成章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反正某幻睡着了。

花少北趁人之危,得到了梦寐已久的吻。

09:Findit

某幻睡眠一直很浅,所以花少北打开门走出来的时候他就醒了。

等着他走过来,等着他靠近。只是没想到这人不知胆子大还是小,居然亲了他。

亲吻的触感从嘴唇传来,软绵绵的,只是紧紧地贴着。

这触感直逼下身,几乎是瞬间就起了反应。

操。

他实在不知道是继续装睡好,还是把花少北反扑了教他什么叫接吻好。

只是再这样下去,肯定要出事。

出大事。

好在花少北只在他嘴唇上弥留了几秒钟,又起身回屋了。他从客房里掏出被子和枕头,把某幻移到稍微舒适的位置,垫了枕头,又盖上被子。

“晚安。”

他关了客厅的灯回房间,一切重回黑暗。

某幻睡不着了。

到底有几个夜晚,花少北帮他掖过被子?之前也有偷亲过他吗?

之前他们有活动出去,都是他俩住的一屋。有双人床就订双人床的,但是也有意外,他俩有时候要睡大床房,或者睡双人床的同一张床。

老番茄老说:“你俩东西老买一套的,我总觉得你们是一对。”

其实不是嫌麻烦,也不是顺便,全都是故意的。

睡在一起,头会靠在一起,发丝会互相交缠。偶尔花少北睡熟了,还会抱人。把某幻当成毛绒玩具,手搭在他腰上,两个人搂着睡到天亮。

花少北,老耍流氓。

这是以前众人在小群里的戏谑。

但是某幻知道,这人方寸感极强,情商也高,稍不舒服就能被他一眼看穿。所以两个人的距离老是远远近近,让某幻拿捏不准。

这次偷亲,属实让他意外。

这次你总不能说,你只把我当兄弟吧?

夜很短,吻弥留的触感却很长。

10:SoIaskyou,mystarryfriend

隔天花少北醒了,某幻还没醒。走过去看他脸红红的,一摸额头好像是发烧了。

花少北有点慌张,感觉是自己的偷亲坏了事。

“花绕北?”

“嗯,你发烧了,别动先。”他从药箱里掏出药,打算给他冲泡一剂。

“我不想吃药。”某幻生病了就黏糊,一向如此。

“烧挺高的,有38度了。”花少北置若罔闻,倒了热水给他冲药。

某幻的心也躺下了,不如这病生久点吧。

“你今天要干嘛吗?”花少北问他。

“没什么要干的,但是直播时长不够了。”他如实道。

“反正也下午了…别走了吧,等会去床上躺着。我点了粥,等会到,你要舒服了晚上可以在我这直播,不舒服别勉强。”花少北难得体贴,某幻实在被照顾得没话说。

他支起身子,看着花少北搅碗里的药。

药看着很苦,在碗里打着漩涡。

花少北如他所愿,舀了一口药递到他嘴边。

然后他发现某幻盯着他的嘴唇一动不动。他有些心虚地咽了口口水,“干…干嘛?”

“你昨天晚上偷亲我干嘛?”

11:Clumsyme,Ihesitate

“……”

勺子在距离某幻嘴边五厘米的地方悬住,花少北的手卡住了。

“说话。”

某幻看着潮红从花少北的脖颈处升起,如同蒸虾一般,全身上下都红了起来,甚至在冒着蒸汽。

他等得实在有点不耐烦,这么多年了,要个说法也不行吗?

“花少北,说话。”

“……我出去拿个快递。”他几乎是甩了粥遁逃的,某幻都没来得及抓住他的手。

门“啪”地一声关了,某幻猛地锤了一下茶几。

又他妈让人给逃了。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正躺在花少北家里,旁边还躺着花生米,他就呆在这,哪里也不去,还怕等不到人回来吗?

某幻笑了一下把手机重新关上。他打算学花少北,不回消息。

不仅不想回消息,还不想吃药。

他拽开被子,起身,径直走向花少北工作室。

12:Clumsyme,sofixated

他要直播。

第一次开花少北电脑,忘记登的是花少北的号,以至于734突然开播把大伙吓了一跳,某幻的声音从734里传出来更是把观众吓个半死。

“hello?”

弹幕刷过去大片的问号,某幻才发现自己开错直播间了,他一拍脑袋,确定是自己发烧烧糊涂了。

他沉默了一阵子,对着话筒说了句“不好意思”,紧急从734下播了。

没过多久,好久没震动的小群顿时来了好几条消息。

中国boy:“????????”

蕾丝:“你们俩从我宴会上跑了去开房了是吧?”

老番茄:“我就知道。”

某幻等着花少北来兴师问罪,但是等了好久他也没说话。

他在花少北的椅子上颓了会儿,切了自己的号又开了直播。

“Hello。”

弹幕:“哟,这次没开错啊”

“你怎么跑734去了…”

“爷青回?”

“你和花少北待在一块吗?”

“爷青回!”

直播间的人气瞬间高涨,屏幕上充斥着满屏的“卧槽”。

某幻踌躇了一会儿,脑袋依旧昏昏的。

管他妈逼的,花少北人都跑了。

“对,我在他家。”

“又合租了?没有,暂住。”

“什么关系?”他笑了,“不太熟。”

“OK。今天玩这个游戏,房管把该禁言的禁一禁。”

13:Legendary,ordinary

花少北跑商场里去了,他实在没地方可去,又不想坐在没人说话的咖啡厅里。

商场里的人熙熙攘攘,不少人与他擦肩而过。

现在要干什么?

像之前那样直接跑了?

还是回去面对某幻?

两年前他趁着某幻喝醉断片也亲过他一次,只不过那次是舌吻,比昨晚更激烈些。

醒来某幻也完全不记得。那晚之后花少北就搬出去了,他俩开始分居。

花少北的手心很热。

与彼时的心跳,如出一辙。

14:I'mreadingapoem,mystarryfriend

花少北推开家门,客厅没人。他径直走向工作室,打开了门。

某幻正在他椅子上坐着,听到声响往他这张望了一下,又转过头继续直播。

花少北咂了一下嘴,大步走到他身边。

“嗯,我今天本来打算睡一天的,但是还是起来直播了…对啊,好像有点发烧,不好出门……”某幻还在直播,没把视线分一点给他。

花少北手把着座椅后面,把他转到自己的面前,逼迫着他对视。

某幻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要说话了?”

花少北没说话,只是把话筒掰得远了些,然后捧过某幻的脸倾身吻了上去。

再亲一次,不管怎么样,再亲一次吧。

直播间里杂音一片,屏幕上再一次充斥着问号。

花少北膝盖一顶主机开关,直接把电脑关了。

早知道进来的时候应该先把灯关了。

15:Everlastingormomentary...Justonetime

“等等,”某幻终于把花少北推开,“你还是准备一句话都不说,然后跟我搞到天亮又装没发生过,又悄无声息搬走是不是?”

“喔,这是你家。那你打算这次要干嘛?把我打包了踢出去,还是直接把家送我你再出去找一个?”

“……某幻。”花少北碰了碰他的胳膊,却被他一把甩开。

“别碰我!”

“对不起。”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啊,不过就是一句话不说直接搬走了,不过就是亲了我又当做什么都没干过,不过是跟所有人说我俩不熟,一点都不熟。”

某幻有点失去理智,他端起电脑桌上的水一口灌下。

“某……”

“你最好一次性全给我说清楚,花少北。”他睥睨着他,面露凶色,“不然我就走,跟你一样。你别想再找着我,我说到做到。”

花少北低着头,真有点不敢看他。“…你是我最好的兄弟。”

“所以你要趁你兄弟睡觉的时候偷亲他是不是?”

“不是,哎呀…”他挠挠脑袋,“我真不知道怎么说。”

“我们做了。”

“什么?”

“我说,那天晚上我们做了。”

16:Forlifelongtime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某幻刚才喝的水都要喷出来了。

“什么意思……”

花少北松了口气,靠着墙壁上冲他点了点头,“字面意思。”

“所以……你是因为睡了我,所以无法面对…”

花少北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你把我睡了。”

某幻莫名松了口气,还有点爽。

“所以,”花少北说,“你现在肯喝药了吗?我去重新泡一碗。”

他转身要开门,某幻一下子飞冲过来抵住了门,把花少北堵在墙上。

“不行。现在不行。”

“你要干什么?”花少北笑。

“现在呢?”某幻逼近他,握住了他的下巴。

“我说现在呢?还把我当成好兄弟吗?”

“好兄弟应该不会对我做这种事吧?”

“贼喊捉贼这是。”他亲了一口花少北的眼睑,“不能再亲了,感冒会传染。”

花少北一把拽过他的胳膊,抬头亲在他嘴唇上,“我不太在乎。”

某幻一把把灯摁灭,“两年,我要把这两年全部补回来。”

时光无法改变你的内心————generosity

镜花水月

阴阳怪气童话好久不见!一时兴起写的...希望大家喜欢!

1.

故事总要从一对恩爱的国王与王后说起。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国王和王后一直没有孩子,他们为此非常伤心苦恼。

有一天,王后正在河边散步,一条小鱼把头浮出水面对她说:“你的愿望就会实现了,不久你就会生下一个女儿的。”

王后欣喜若狂:“太好了,我就想要个女儿,如果能够得到一个女儿,我将会向天神祷告并且还愿,感谢他赐予我们家族这般神圣的荣誉。”

王后飘飘欲仙,手捧心状,开始畅想:“我的女儿,将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容貌呢?让我想想……她的头发一定会比乌木更加光亮,她的嘴唇也一定会比绸缎更加柔顺,她将会得到这世界上所有人的宠爱,她将会成...

王后飘飘欲仙,手捧心状,开始畅想:“我的女儿,将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容貌呢?让我想想……她的头发一定会比乌木更加光亮,她的嘴唇也一定会比绸缎更加柔顺,她将会得到这世界上所有人的宠爱,她将会成为美的唯一代名词……啊!她一定美若天仙,或者比天仙更美!希望上天可以听到我的祷告,我的女儿,我一定不会亏待我的女儿。”

小鱼儿说的话并没有任何的差错,果不其然,在不久之后,王后真的生下了一个……

女儿?

不,她生下了一个儿子。

一个肤色白皙胜雪、头发如乌木一般光亮漆黑、嘴唇似绸缎平顺温和、足以博得世间万千人宠爱的——儿子。

2.

王后优雅言曰:“哦,他妈的,哈!来人啊,把小王子那玩意儿给我剁掉,以免以后遭受无妄之灾。”

王后寂寂垂泪,梨花带雨:“不是女儿吗?怎么他妈的是个男的呢?”

也许是她因为悲痛太甚,感动了上天的神仙,某一日夜间,当王后正躺在床上静静流泪的时候,一道金光普照而下,头顶花环的神灵缓缓落到她的床前,面容沉静、目光慈悲,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王后的王冠。

神灵轻声道:“你想要知道为什么我要赐给你一个儿子吗?王后,女儿是你们家族的希望,可是儿子也不差,你看,我遵守了对你的承诺,给予你的儿子如花的美貌与奇特的魅力,让他好好长大,见识过这世间之后,一定会给你们带来莫大的荣耀。”

王后眼含热泪,泣不成声。

她哽咽道:“可为什么不能赐给我一个小女儿呢?您法力无边,让我的儿子变成一个美丽的女儿,也许不是什么难事吧?”

神灵微微一笑,温柔道:“你他妈傻吗,要是把你儿子变成了美若天仙的女子,我老婆他妈的怎么办?”

3.

就这样,在神灵的祝福与皇室的照顾之下,王国唯一的王子——花少北平平安安地诞生了。

他和其他的婴儿都不同,其他的孩子生来面目褶皱、眼睛紧闭、浑身上下像刚生出来的小老鼠一般,而花少北自带光效,被掏出来的时候差点闪瞎了接生婆的眼,本人神志清晰、明眸皓齿,一个小时就生长出了茂密的头发,另一个小时之后便张开了他那上天赐予的灵动的声带,登时整个房间内洋溢着小王子欢乐的歌声,有如清泉袭涧、夜莺啼鸣:

“兄弟抱一下……”

国王:“?”

花少北坚决地冲国王伸出双臂,一开口便是一句掷地有声的爽朗大笑:

“兄弟抱一下!”

4.

就这样,兄弟抱着他,度过了一个春夏秋冬。王后和国王都觉得十分惊奇,这个孩子明明生来便看起来天赋异禀(指会长头发),眼眸也灵动(指他母亲用软尺量了好几次他眼睛的直径最终一扔尺子晕倒在地),并且还有退敌之能(指花少北刚出生后不久突有邻国军队打上门来,正酣战不已焦头烂额之际,小王子突然一展歌喉,声音穿越了三千里,所过之处哀兵衰将、寸草不生,由此还诞生了一个成语,名曰“四面花歌”)。

因而,花少北其实还没有长到他该出名的年岁,他就已经出名了。

人人都知道这个国家有一个一生下来就惊为天人的小王子,其传奇经历简直看不出来他以前就是个普通的受精卵。

于是在花少北王子周岁生日的那一天,疼爱他的国王与王后为了给自己的儿子做足面,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他们邀请了很多人,但当日实际到场的,其实比这些被邀请的人都要多得多。大家都想一睹花少北王子的飒爽英姿,宴会当天纷纷前去一观,堵得门口寸步难行。

王宫的保安制止不得,只能举着大喇叭,循环播放着花少北王子的歌声。此招数果然厉害,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城头上的守卫纷纷捂着心口倒下了,而门口堵塞的人流也瞬间疏通,有的一哄而散,有的直接倒在地上,痛苦地闭紧双眼,如怨如诉:

“好……好阴毒的计谋!”

而有的对花少北王子的爱如山高海深,尽管如此了还是没有倒下,强撑着举起手中的灯牌:“花少北,我爱你,花少北,我——”

啪的一枪过来,灯牌被打了个粉碎,与此同时花少北的歌声也随之停止,有幸存留下来的守卫们平复着心跳,捂着耳朵,看向手里端着枪、还没来得及放下的保安。

保安深吸一口气,将嘴里不知道啥时候衔上的烟取下,冷冷地说:“拒绝毒唯。”

守卫说:“你他妈才是最毒的。”

5.

花少北坐在桌子上,紫罗兰色的眼睛如同水晶一般清澈透亮。就是小了点。其实也不是很小,花少北王子的脸也不大。当然一岁的儿童并不能大到哪去。但是一岁的儿童不应该有着如此厚重的丹田,也不能拥有这样令人胆寒的歌喉。

作为王宫之中最受宠的存在,花少北王子的宴会盛大无比,并且为了给予他无边无际的祝福,国王与王后还特意请来了十二位拥有魔力的善良的女巫。

王国比较富有,因而国王有闲钱为这十二位女巫打了十二只金盘子来招待。

而王国也十分贫穷,因为王后曾经斥重金去寻求如何将儿子变成女儿的方法,且均无功而返,还被隔壁王国新上线用以联谊的反诈骗APP给提醒了一遭,丢了好大的面子。

总而言之,国王留下来的预算,不多不少,正好只能打十二只金盘子。

剩下的料子给他和王后每人打造了一顶新王冠。

6.

宴会开始之后,女巫们手携着手,鱼贯而入。

她们拥有着这世界上最为善良的心灵,因而毫不吝啬地赐予了小王子永恒的财富、无边的美貌,送给他永远都不会为外人所变的单纯的心性与温和的欢喜,祝福他幸福、快乐且如愿以偿,愿他永不至于陷入不仁不义之地、手执权力却从不会被权力所迷失,愿他永远对世界充满希望,并且祝福他拥有相爱一生的爱人、无论是怎样的来世也都会认出对方。

十二个女巫,十二个祝福,十二只金盘。

花少北王子被抱在怀里,在众人的催促之下,高歌一曲。

于是十二个女巫纷纷退场,只留了十二只金盘。

而在此刻变故突生。

并没有被邀请的第十三个女巫来了。

7.

女巫说:“我要参加宴会。”

守卫说:“不好意思请出示您的核酸检测报告和行程码。”

女巫说:“我没有做核酸,但我是绿码。”

守卫说:“不好意思,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女巫说:“好吧,在哪里做核酸呢?”

守卫说:“我们王宫之中就又专门做核酸的地方,您可以在这里做一下。”

女巫说:“要多久呢?”

守卫说:“二十四个小时。”

女巫一听就急了,二十四个小时,别说宴上的猪肘子,连个盘子都未必能给他留一个。

女巫谆谆善诱:“能不能快点?”

守卫道:“可以,有加急,但要加钱。”

8.

女巫说:“加急就加急吧,那我现在进去做一下,要多少?”

守卫说:“想进的话请出示一下核酸检测报告和行程码。”

女巫说:“我知道,等我做出来就给你看,肯定是阴性你放心吧。”

女巫说:“我进去就是要做核酸的!”

9.

就这样,花少北王子逃过一劫。

10.

他自然也不知道十二位女巫、也不知道那位被核酸检测报告拦在门外的第十三位女巫。

但这并不妨碍第十三位女巫赐予他诅咒,本来未被邀请就感觉到心里不平衡,千里迢迢奔赴而来只为吃个猪肘子,饭没吃上,还被一个二愣子守卫拦在外面嘴炮了一顿,女巫的心灵彻底扭曲了,他在离开城门之后,对着王宫大殿的方向,向当时年仅一岁的花少北王子施以了无上的诅咒。

他诅咒他将会在十五岁那一年体会这世间最残忍的刑罚,此后难以开怀,并最终会郁郁而终。

但这一切谁都不知道,国王不知道,王后不知道,王国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花少北也不知道。

所以他们连屁的准备都没有。

一切都源于那一份核酸检测报告。这个故事告诉我们,防疫材料的准备真的很重要。

11.

花少北在王宫之中平安喜乐地长到了十五岁,他是那样快乐,每天都没有烦恼,简直就好像没有脑子一般,愉悦得令他的父母目瞪口呆。

但这也能够解释,毕竟他是少年,而少年无论做出什么事,都是不足为奇的。

于是在王宫的溺爱与衣食无忧之下,花少北王子什么都干过了,他依照着他自己的意思,摊过煎饼果子,摆摊卖过混沌,拿旗杆捅过马蜂窝,也使过马克笔在守卫脸上画王八。

他有点快乐,可同时,他也有点孤独。

换而言之,就是他有点欠了。

12.

花少北那一天对他的母亲说:“我想要找个男朋友。”

他妈一个激灵:“什么?”

花少北斩钉截铁地说:“我想要找个男朋友。”

他妈眼睛都直了。

王后当天找了国王,紧急求助:“当年我找地那个能把男孩变成女孩的偏方上面说的啥来着?”

国王看了她一眼,莫名其妙:“直接给他割了就行了。怎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死心?”

“不是。”王后简单地将前因后果给国王说了一通,两人面面相觑。

国王的面上浑似火山爆发一般,无比精彩:“你的意思是,那个偏方还是管用的?”

王后频频点头。

国王道:“他虽然没有变成女儿身,但却有了女生的性向?”

王后的脸上露出些许欣喜的表情。

国王道:“别欣喜了!淦!”

两人火急火燎地朝着小王子的寝宫找去,却发现花少北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听到他俩进来,还困倦地揉了揉眼睛。

花少北一张口,大嗓门一震,让人觉得他压根就没睡着:“你们干嘛啊?”

王后支支吾吾:“儿子,我们是听说你想要谈恋爱……”

“哦,”花少北说,“那是以前,现在不想了。”

花少北解释说:“我看了《枕边丈夫杀人案》。”

13.

但无论如何,诅咒已然种下,十五年来都不曾有人发觉,那么现在就是它生根的好时机。

十五岁的花少北王子对此全然不知,在诅咒生效的那一天,他甚至还趴在树上想要去抓猫。

猫弓着脊背,呲着牙,冲他一哈。

花少北原来兴致勃勃,也跟猫似的弓着背,看上去不像猫,而像一条蹩脚的眼镜蛇。

花少北喊他:“旺财,旺财。”

守卫为难道:“王子,它叫咪咪……”

花少北不为所动:“旺财,旺财。”

咪咪瞪了他一眼,又往上窜了两步。

花少北急道:“旺财!”

旺财往上窜,他追着财也往上窜,这一窜可不得了,脚下一个踏空,倏地一下就摔了下来,扑通一声落到地上,眼睛都给摔大了一圈。

旁人连忙过来扶他。花少北躺在地上,盯着天空,目眦欲裂。

后来来人与之诊治,说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可能给王子吓得够呛。

于是王后拉着已经十五岁的他,站在树下喊了三天的魂。

花少北的耳朵都快给她喊麻了,每天晚上耳边就只回荡着“花少北~花少北~”,空谷传响,哀转久绝。

这样的后遗症一直持续了许多年,直到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少岁数、又在这座王宫里呆了多久,大晚上的还会偶尔听到这样的声音,喊他“花少北~花少北~”,而小王子拢着被子,坐在床上,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脸色蜡黄。

14.

他好像摔坏脑子了。

15.

国王说:“你再骂!”

医生说:“陛下息怒!臣没在开玩笑哇!”

国王懒得听他解释,听到这个诊断后他怒火中烧,作势要将医生拉出去砍了。

医生一边挣扎,一边妄图展现出自己高超的医术,抓住国王的胸口,苦苦哀求道:“臣真的没开玩笑,陛下!臣身上还是有点医术的,比如您的秃顶已经持续了十年了,并且平均每天都会掉十三根头发,是不是!”

国王怒喝道:“把他给我凌迟了!”

医生魂飞魄散:“还有救,陛下,还有救!”

国王神色稍霁:“如此,说来听听。”

医生死里逃生,感恩戴德:“只需要您心态好些、接受自己秃顶的现实就可以了!”

国王道:“把他给我拉出去煮了!”

医生生里逃死,声泪俱下:“还有药,陛下,还有药!”

国王眼神回温:“如此,再说来听听。”

“心病还需心药医,您不如找上几个比您年轻却比您脱发厉害的,看着心里会好受些……”

话音未落,还不等到国王发话,侍卫便上前来,二话不说提走了医生。

16.

但这人确实没说错,他的确有一点医术在身上。

国王脱发不是假的,花少北摔坏了脑子也不是假的。

但他脑子上的毛病并不体现在智商(按他妈的话来说就是也不用体现,一目了然),而体现在他的睡眠质量上。

花少北自从那天之后,再也睡不着了。

17.

这里需要做一个说明,再也睡不着是指,无论怎样都无法入眠,就算是闭着眼睛数一千万只羊,从黄昏将近一直数到天光乍破,他也睡不着。

而同时,他的精神其实并不能很迅速地回复,由于他无法睡觉,所以眼中也布满了血丝。

曾经健康可人的花少北王子突然就变成了深宫之中的怨妇,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每天都坐在窗户旁边数星星。

他白皙的面容逐渐变得光彩不再,神采奕奕的双眸慢慢失去了灵光,曾经旺盛到一连踩十来个泥坑都不嫌累的精力,渐渐被消磨殆尽,到了最后连走一步路都十分困难。

更多时候,花少北王子躺在床上看书,看小人书看连环画看黄书,看的最多是黄书。

本来他的父母并不允许他看太多的黄书,但如今儿子突然变成了这样,再不愿意也无可奈何,毕竟能让他开心一点是一点,以此来弥补不能睡觉的痛苦。

于是花少北得偿所愿,他想要的什么都能得到,奥特曼变身器堆了一床底,迪迦和怪兽的同人本也摞了一枕头。他从bg看到gl又看到bl,实现了胸怀的宽广与性向的大和谐,看过了811男团和赞美校服,撂了书往床上一躺,可满目还是疲倦的苍白的天花板。

他还是睡不着。

18.

并没有人知道这是一场诅咒,所有人都认为,花小王子在经历了一个从树上摔下来的生日之后,突如其来得了一场怪病。

国王重金以待,请了来自于五湖四海的神医过来替儿子诊治,花少北由此吃遍了阿莫西林何首乌汇源肾宝片苯磺酸氨氯地平片,吃得面露菜色,百毒不侵。

由此顶过了好几场感冒,并且几年都没有生病。

却还是睡不着。

19.

其实花少北睡不着觉这件事,说来算大,也实则没什么大。

“大病”也不过只是针对于他这个身份来说的,倘若他只是个贫民家的孩子,那么他睡不睡得着又有什么关系?又不会怎么快的死去。

医生诊断之后也说,虽然花少北的精神状态将会一直萎靡不振,但是他却依旧长寿,他的各项身体机能都很健康。

国王快他妈的被震惊死了。

花少北也快被震惊死了,他也曾经听说过睡不着觉的那些传闻,什么血压升高血糖降低,肝脏丧失能力并且逐步衰竭,整个人慢慢变傻(他对此深有体会)并且逐渐迟钝,甚至还有可能在一个晚上突然一翻白眼,一命呜呼。

可时至今日,确实呈现在他面前的有关于“被迫长期熬夜”所带来的苦难也只有慢慢变傻并逐渐迟钝。

为了不让自己从此变成个大傻子,也为了熬过那漫漫长夜,花少北决定开展一点副业。

他先是在自己的屋子里支了个烧烤摊,每天都会有人为他打来新鲜的牛羊,花少北王子从一开始看着厨子在自己身边烧烤,到自己亲手上阵挥着签子手舞足蹈,每次要么不是盐加多了,要么就是辣椒撒到嘴里冒火,不知道失败了多少次,终于成为了这世间烤串的传奇。

花少北王子的烤串由此全国闻名。为了表示对他的敬意,人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即“烤串王子”。

而烤串王子并不甘心只烤串。在这一项精益求精之后,他又开始学习画画。

他每个夜晚都会支着画架在阁楼上画月亮,反正他也睡不着,索性便瞪着眼,一遍遍盯着月亮看。

第一天,月亮里有一池水,一滩衰草,和一束风。

第二天,月亮里又有一盆火,一只玉兔,一棵桂树。

第三天,月亮里有一串烤串。

花少北王子最终还是烤回了烤串。

20.

可尽管已经接受了现实,花少北王子还是对一点而感到疑惑,为什么别人摔个脑袋就是摔失忆或者是摔成傻子,怎么他摔着就是不能睡觉了?

失忆不错,说不定能因此而碰上自己的真命天子;傻子也不错,说不定也能因此而碰上自己的真命天子。

可他妈的不能睡觉怎么碰上自己的真命天子?

花少北坐在窗边想,人家都说谁谁谁想谈恋爱就是白日做梦,这下好了,我连个梦都做不了。

这样想着,他难免会有些沮丧,往床上一躺,又摸了一本同人本看。

看着看着他就入了迷,来自于磕CP的快乐让他心脏砰砰直跳,小王子在床上滚了两圈,最后趴在床褥之上,揉了揉自己熬得通红的眼睛,盯着那一格互诉衷肠捂着胸口无声呐喊。他抱着书,瘫在床上,满足地想着,有CP在,何求真命天子?

21.

但命运永远都是一个捉摸不清的东西,它既然使得小王子承担了不得休息的痛苦,就会给予他其余的一些报酬。

那一日王宫之中来了极为陌生的一群人,花少北听到他父母说,是邻国的王室前来拜访,想要与他们建交,并且还带来了他们的儿子,如果可以,希望能够与王室之中适龄的姑娘认识一下。

花少北那一年十八岁,他一听有其他国家的人来,咕噜一下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可他已经太久没有休息过,面容憔悴、眼中满是血丝,看上去十分虚弱,时时刻刻都像要吐血。

他的父母不让他去,害怕他吓着人家。

花少北自己看了看镜子,也决定不去了。

他早习惯了这样躲在自己的屋子里不见人,从而也感觉不到什么不公平,一捂被子,又躲在床上看起小说来。

但他睡不着,不代表眼睛不疼,看两眼眼睛都受不了了,要闭着休息一会儿。

可是大脑却永远在虚弱地运作着,尽管他已经疲倦得难以言语,却依旧不得片刻沉睡。

花少北躺在被子里,闭着眼,无声无息。

钟表在他耳侧滴滴答答地响着,日头从白昼逐渐转向深夜。

直到突然之间,他房间的门被人打开了。

花少北以为是他的父母。他懒得起身,于是保持着这个动作动也不动。

直到来人突然一屁股坐上了床,掀开被子,看都没看就作势要躺下。

花少北:“?!”

22.

他吓了一跳,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倏地一下就坐了起来,这一下搞得他头晕脑胀,差点反胃。

那人也被他吓了一跳,从床上跳起,就着单薄的星光,两个人瞪大眼睛对视。

花少北魂飞魄散:“你你你……”

那人嗓门也不小:“你你你……?”

这么彼此懵然地盯了一会儿,花少北才看清了面前这个人的脸。他看到这是一个年轻的少年,面容冷峻而棱角分明,健康又朝气蓬勃,与他似乎差不多年岁,又好似天差地别。

花少北抓着被子,一把捂到自己胸口上,大叫道:“你是谁!”

少年也大叫道:“我是X国的王子,你又是谁!”

花少北:“?”

花少北:“你是邻国的王子?”

少年扬起了下巴:“是!”

花少北闭着眼,一把把枕头扔到了他身上:“擅闯民宅,滚出去!”

23.

花少北被他爹按着后颈,坐在床上,冲少年点头哈腰,语气很诚恳:“对不起对不起,某幻王子,我不该揍你的,下次一定不揍你了……”

某幻被他爹按着后颈,站在床边,冲花少北点头哈腰,语气很硬:“对不起对不起,花少北王子,是我认错了路,下次一定不会认错了……”

两个人面对面点头哈腰,场景一时十分滑稽。那时候某幻才知道这位王子叫花少北,而花少北也才知道,这个连房间都能找错的路痴,原来就是邻国的某幻王子。

待到大人们离了房间、准备去商讨事情时,某幻才张眼上上下下打量了花少北一遍,有点不可思议地嚼了嚼嘴里的话,最终还是道:

“原来你就是花少北啊。”

花少北一抬眼:“原来你就是某幻啊。”

某幻有点受宠若惊:“你认识我?”

花少北道:“不认识。”

某幻:“……那你为什么这么说?”

花少北说:“你认识我吗?”

某幻说:“你这不开玩笑吗兄弟,这世界上谁还不认识你?我听说你得了一场怪病,一直不能睡觉,是真的吗?”

他话说得直,但花少北却一点也不觉得生气,他早厌烦了陌生人的旁敲侧击,像某幻这样直截了当问出来的,还可以让他心里好受一点。

他点了点头。

突然感觉自己的脸被某幻抬起来了。

花少北一愣。不谙世事的少年托着他的脸,从眉心一直看到唇角,微微皱了眉,最后收回手:“你脸色好差。”

花少北苦笑道:“如果你这么多年不能睡觉,你脸色也很差。”

某幻很好奇:“为什么你不能睡觉呢?还有这种病。”

花少北说:“如果我知道的话还至于这样束手无策吗?”

两个人无话可说,又瞪着眼盯了一会儿。

某幻问他:“那你是为什么得到这个病的,太奇怪了,我之前真的从没听说过。”

花少北于是将那一天追击旺财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语毕,二人唏嘘,某幻叹道:

“人为财死,人为财死啊。”

花少北欣然点头:“确实,确实。”

24.

少年人心思活络,且总有着共同话题,花少北一听说某幻也看奥特曼就来劲了,聊了不过两句,两人便冰释前嫌,十分没有隔阂地变成了好朋友,花少北还为某幻烤了几串拿手好串,串得某幻意乱情迷、乐不思蜀,巴不得从此就在王宫里住下了。

花少北给他看自己珍藏多年的同人本,又给他看遍了这个小屋子里的所有东西,等到全部翻出来之后他才发现这些东西原来有这么多,但却好像又有这么少,同某幻作为回报讲给他的故事相比,似乎并不能展现自己一分一毫的诚意。

某幻对他说:“你一直在宫里,你不知道吧?在我们国家,应该你们国家也有,反正就是有一类人,他们需要不间断地工作,因为他们需要钱。而为了挣到更多的钱,他们往往会加班加点地熬夜,一晚上睡不足五个小时,所以久而久之,脸色就变得很不好看,身体也被搞垮了,和你这个病有点像。”

花少北魂飞天外,想了一会儿。

他说:“为什么他们不睡觉呢?”

某幻说:“顾此失彼,他们很明白不能两者兼得的。”

花少北又想了想。

“那他们认为这是痛苦,还是心甘情愿的回报呢?”

某幻说:“我也不知道,但很多人觉得这是在上刑,可依旧很多人在不停地熬夜并且来来回回地做事。”

他顿了一下,随即一耸肩膀:“也许对他们来说,那些虚无缥缈的幸福正是最重要的吧?”

25.

其实很多时候花少北也会觉得自己很幸福。他最开始无法睡觉的时候并不以为意,反正他惯于做夜猫子,睡不着觉就多玩几个小时,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长久的清醒终于摧垮了他的神经、并最终拖累了他的身体。早几年他还能和父母一起出去游玩,乘坐马车行走在祖国的康庄大道上,向着周围的人挥手致意,感受着他们对自己的崇拜与向往。

某幻是他除了父母与守卫,见到的第一个人。

这个少年活泼而善良,他不害怕花少北恐怖的惨白的脸色,也不害怕他眼中永远也无法消退的血丝。也许他好奇、也可能是出自一种同情的心态,他会经常来这个小房间找花少北,和他一起坐在窗边,看着深夜里的月亮聊一些别的事情。

某幻并没有病,他的睡眠好得要命,当他困的时候,花少北就让他到自己床上去睡,他自己则躺在一边,撑着眼皮看某幻,心里想着,原来睡觉是这么一副模样。

某幻睡觉的时候绝对没有他清醒的时候好看。并不会有人睡觉的时候还保持着那一副得体风范,他丢盔卸甲,睡得四仰八叉。

一醒来就感到胳膊下软绵绵一片,定神一看,才发现是把胳膊搭人家身上了,吓了一跳,赶紧起来连连道歉,头发都没梳好,乱得像鸡窝。

每天清晨都是花少北最累的时候,因而尽管他无法睡觉,却总会一直磨蹭到日上三竿。

某幻坐在他旁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手拍了拍花少北的脸。

花少北没说话。

某幻低声说:“北子哥,你睡着啦?”

花少北累得要命,动都不动。

他闭着眼睛,想象自己睡着的模样,可满眼都是某幻那一张沉睡的侧脸,他年轻而温和,他像一个外乡人闯入了自己窄小疲倦的世界。

这一躺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到花少北睁开眼的时候,某幻也带着饭回来了。见花少北作势要起身,他两步跨过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语气竟然有些喜悦:

“你睡着了?”

花少北摇摇头:“那就好了。”

登时某幻的眉眼间便流出些许失望。他慢吞吞地放了手,茫然地点点头,小声说:

“对,哪有那么简单。”

他失望地嘟囔道:“你要是真睡着了就好了。”

26.

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了一个月,一个月后,某幻王子不得不回国了。

花少北没有力气去送他,他站在门口,握紧了某幻的手,说:“你可以常常给我写信吗?”

某幻也回握了他的手,上下摇了一摇,坚定地说:“放心吧!等我再大一些,我一定经常来看你!”

花少北听了他的承诺,展颜一笑。

他站在门口目送着使节团离去。王后从他身后走出来,拍了拍花少北的肩膀:

“你和他成为朋友啦?”

花少北还有点走神,囫囵点了点头。

王后说:“这是好事呀,你也应该多交点朋友。你们相处还好吗?”

花少北敷衍道:“嗯,好……结拜了。”

27.

于是花少北王子身处深宫之中,每天最大的盼望从看月亮,变成了等某幻的信。

这来自于邻国的王子果然十分守信,他说要寄,就真的寄,说要经常来看他,就真的经常来看他。

他也遵守了自己的承诺,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来得也越来越频繁,从最初的一年一次,变成了一年两次,便逐渐两个月就要往这边跑。花少北知道他在学着政理,也许很快就要接手这个国家,他正在走在自己的人生之路上,这是命运为他安排好的一切。

而曾经也是为自己安排好的。

花少北不知道如果没有这一场“怪病”,他现在应该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但总不可能是如现在这般躺在床上,坐在窗边,透过那雾气蒙蒙的夜,看着那一轮永远也不能得到的月亮。

也许他也会像这世间所有的少年一样,可以实现那些他曾经拥有过的令人羡艳的健康和明亮。他做不到攀岩与冬泳,但至少他还可以奔跑。或者是放个风筝,见一见自己想见的人。

花少北也提笔写信,他的字并不是很漂亮,但他的话很漂亮。某幻夸他不施粉黛但却依旧明丽万分,也不知道是夸他还是损他,说好听点就是那些信朴实无华,说难听点就是写了个什么玩意儿。

但好像某幻真的很喜欢,花少北想学学润色,最终也是撂笔算了。

某幻说:“其实你做自己就挺好的。因为总有事是你自己没法改变的,对吧?就像你睡不着一样,无论怎么吃药,还是睡不着,那么就这样吧,接下来的人生还要继续,你总不能就此截止了。”

花少北没动弹,他抱着信纸想,那如果我曾经这么想过呢?

28.

他们保持这样的相见与通讯,像是以往无数的普通朋友。信件纷至沓来,又好像笔友,见不到面,就想不到对面的憔悴或是前途无量。

直到那一天,某幻代替了羊皮纸与羽毛笔亲自到来,他并不是很忙,但是却总是在信纸里抱怨自己忙。花少北精神好的时候就安慰他,不好的时候就敷衍他,但无论怎样,某幻都没和他生过气,尽管有的时候花少北说的话确实有点混蛋,比如他心情奇差的时候,就跟某幻说过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滚蛋。

某幻并不生气,反倒就话回复道:“我也想滚蛋!”

花少北看着信,盯了两眼,还是笑了。

可是无论是谁前来为他诊断,都说王子的身体机能没有任何问题,他才二十一岁,他太年轻,根本不可能有着什么大病重病。

王后看着也不忍,竟然问医生道:“可是他这么多年都无法休息,也不能影响到他的身体吗?”

医生茫然地摇头。谁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许只有女巫才知道这是一个诅咒,为了那只猪肘子,也为了那个不属于他的金盘子。

可抛却诅咒之外,金盘子永远只有十二只,国王本来就没有想要邀请这一位象征着不幸与灾难的女巫前来,所以他规规整整,将自己的儿子与王国的命运尽数铺到眼前。

所以这甚至不是一个诅咒,而是他的命运。

他本该就要进行的、无论怎样也不可能冲破的、将永远留存在他的身上并且折磨他一生的命运。

29.

当某幻终于接到来自于邻国的有关于王子身体的消息时,也许他心中有哀伤,有震惊,同时也有松了一口气的可笑的绝望。

在足足折磨了六年之后,花少北的身体终于出现了衰弱的症状,听闻这个消息其实所有人都是沉默大于震撼,他们也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到底是活着更好,还是一了百了最为合他心意。

某幻收拾了东西,启程去邻国,那个实则他已经去过很多次的地方。

有时候他有一种幻觉,他觉得宫里的一花一草都认识他。他去了太多次,每次只为一个人,只为那个年少时的承诺,和自己都没想到能够坚持这么久的有关于“相见”的执念。

年轻的王子觉得自己迷失在一种古怪的情绪之中,他深吸一口气,可胸口也好似雾霾一般闷着不动。

花少北坐在窗边,脸色从未有过的差。他抬起头,僵硬的眼睫便扇下去,似乎碰一碰就能枯成万千碎片。

花少北很平静地告诉他:“可以了,结束了。”

某幻抬起手,将自己的手掌递过去,两个人默默地握着。

他说:“你终于可以睡觉了。”

花少北点点头,随之笑了一下。

然后在一片沉默里,他拉着某幻的手臂,吻上了他的唇。

30.

一个吻有如蜻蜓点水,似乎只是轻轻一下,但却已然跨越了很多年。这很突然,也毫无征兆,但是两个人都不曾感觉到不适,某幻拉着他的手,将自己的手指挤进去,紧紧交握着。

他披星戴月,沾了一身寒霜,来的不晚。

命运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它让一个正处于花样年华的少年失去了自己的一切,却又让他在痛苦之中见到唯一救赎的所在,又在爱情到来的那一刻转动齿轮,总之不让你好过,永远也不让你好过。

女巫的诅咒可解,它要的是世间纯粹的爱。很多的童话故事都是这样结束的,昏迷的公主受到了爱的亲吻,真爱使得她们身上的诅咒烟消云散。

其实花少北也是这样的,没有什么诅咒可以逃过以爱制成的良药,回过头来再看时,这一段经历将会使得他的生命更加珍贵。但是对于他来说却又有着什么不同,在痛苦之中挣扎的人们只想得到解脱,对于花少北来说,他的解脱就是睡眠。永恒的睡眠。

他们俩坐在窗前说了几句话。花少北很累,他连嘴也不想张,可是也许此后便没什么机会了,于是他强撑着开口。

第一句是:“困了你就去睡会儿。”

第二句是:“谢谢你来了。”

某幻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拉着花少北的手,让他的头磕在自己肩膀上。

“其实如果没有你这个病,我们也会遇上的,”他的声音很低很轻,“只要你是这宫里的王子,那么我们就会认识,所以我们的相遇是命中注定,你不用感谢我。”

花少北笑了:“那如果我没有生病,现在又会怎样呢?”

某幻揽着他的肩膀:“你说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可能已经把你带回我的国家了。”

花少北说:“不。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就会坐上王位,和你一样,成为一个国家的王。”

某幻沉默着不说话。

花少北说:“但我不喜欢。其实我不想要去做王,但这是我的命,等到了我父亲累的那一天,我就要上去。”

他抿唇一笑:“所以命运对我还是很仁慈的,它知道我不想去,就不让我去了。”

某幻说:“那命运也不想让你走,它要是有这个打算,早在十五岁的时候就带走你了,你就不能不走吗?”

花少北一抬头,才知道某幻哭了。他红着眼眶,眼尾看着很苦。花少北想,还有什么人什么事能比他还苦呢?永不得休息,这味道我真的是尝尽了。

某幻又说:“那命运让我十六岁那年遇见你,让我走错你的屋子并且与你成为朋友,到如今爱上你,将你滞留在我身边、却并没有一个圆满的结局,难道它就不会感觉到愧疚吗?”

花少北说:“命运命运,你知道命运是个什么东西吗?”

某幻摇摇头。

花少北说:“我也不知道,所以它要带我走,我也没有办法。”

“它看不见摸不着,谁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所以想要反抗也无从下手,与其白费力气,不如就算了。”

他握着某幻的手,抬眼看到窗边的飞鸟。这同每个夜晚都能躺在床上看到的月亮不同,它轻灵而精巧,浑似大自然最温柔的馈赠。一道白痕从面前掠过,振翅飞往远山,花少北听到他的心跳扑通作响,一种源于即将如愿以偿的奇异的兴奋席卷了他的全身,他听到两个人的心跳声如擂鼓,好像都很紧张,又好像只是为了迎接什么,迎接什么。

他低声说:“我们下次相见是什么时候呢?”

某幻说:“就在现在,行吗?”

花少北说:“明天好吗?”

他感觉抱着他的人用力点了点头。

“好,”花少北说,他松了力气,靠在某幻的肩膀上望着窗外,感受到自己头脑一片昏沉。

他喃喃地说:“我想睡……”

31.

传闻中他并没有真的死去,也许是因为诅咒已解,他正在源源不断地补回自己曾经那些逝去的睡眠。随便一个什么人把手指放到他鼻尖之下都有呼吸,但就是不会有任何的回应。世界终于在他面前安静下来,这样的沉眠比夜晚还要寂寞,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某幻坐在他的床边,看到国王和王后为了使得自己的儿子可以有一个平整的睡眠,便将他的庭院层层包裹,没有特定的令牌不允许进出。

庭院被封起来的瞬间,某幻感觉自己的心也被封住了。他站在原地,手里攥着一把风,掌心冷冰冰,却汗淋淋的。

女巫抬起手,人们听见她仙乐一般的低沉的祷告:

愿神赐予你永恒的财富、无边的美貌,送给你永远都不会为外人所变的单纯的心性与温和的欢喜,祝福你幸福、快乐且如愿以偿,愿你永不至于陷入不仁不义之地、手执权力却从不会被权力所迷失,愿你永远对世界充满希望,并且祝福你拥有相爱一生的爱人、无论是怎样的来世也都会认出对方。

一座古朴且典雅的庭院就这样封存在了记忆之中,随着岁月流逝,骤然盖棺。

我们下一次重逢又在什么时候呢?

32.

并没有人知道究竟过了多少年,可能是十年,二十年,也可能是一百年,两百年,五百年。庭院里的人一直沉沉地睡着,直到四野荒芜、人事更迭,战火四起的瞬间,距离这一场诅咒施下已经过了许久许久。当年所站立在宫殿面前看着飞鸟坠落的人们逐渐消失在了岁月的长河之中,邻国年轻的王子也逐渐变得冷峻而更加成熟,他果断、机敏,清醒且惯会一笑而过。后来他的脸上爬满了皱纹,步履蹒跚而白发苍苍,当他最后一次去往那个庭院时,其实并没有要求进去。令牌被他埋在庭院门口,身后是浩荡而寂静的原野的天空。那时的双眼比什么时候都要广阔,仿佛跨越数年,在他十六岁第一次站立到这座宫殿面前的时候,面前的一切都泛着黄,古老而残破的旧时光。

那时某幻在想,其实我应该上去最后吻你一下。

但那么多次过去了,该醒来的人依旧没有醒来,他没有睁开过眼睛,也从来不曾对那样历久弥新的思念产生什么反应。

这么多年来,风亲吻过他,雨也亲吻过他。他被自己感动,又同时为自己而感到迷茫。喧嚣、吵闹,疲惫,只为了一个承诺,便莫名其妙坚守了这么多年。

某幻说:“下辈子我再来看你。”

他深深地看了那宫殿一眼。

“受了那么久的苦,好好睡吧。”

他再也没来过。

33.

你来迟了整整十年,

但你还是让我高兴。

坐得离我近一些吧,

睁开你快活的眼睛:

瞧,这蓝色的笔记本——

上面的诗是我童年的冲动。

对不起,我曾悲哀地生活,

很少因为太阳而欢欣。

对不起,对不起,为了你,

我接待了太多的人。

34.

在这个世界之上所知晓这个故事的所有人都去世以后,宫殿仿佛终于彻底陷入了永久的沉睡,从四面八方长出带着刺的荆棘与藤蔓来,包裹住了一整座王宫。这里跟随四季的更迭,夏季盛放丛林,而冬季便变成光秃秃的枯枝,可依旧坚固且不留情面,将所有妄图进入王宫的人都挡于其外。

最开始的时候人们还知道这里有一座宫殿,可久而久之,这些藤蔓越长越高、荆棘也逐渐变得愈加锋利,最后枝条覆上屋顶、枯叶缠上烟囱,竟然一点也看不见了。

从此有关于这个王国的一切就变成了一个古老的传说。人人都说在这座神秘而繁复的花园之中藏着一座王宫,王宫里沉睡着一个漂亮的公主,她生下来之时光芒万丈,却不知为何在此处沉睡了如此之久。

于是许多人都想要进入到这座王宫之中,看看那位传闻中的公主究竟有多么美丽。但当他们跋山涉水来到此处时,却被藤蔓与荆棘捆住了脚踝,如若强行前进,就会被拖入花园之中绞死。

一百年以来,根本没人能够探求到其中的秘密,直到一位来自于海外的国家的王子旅游偶尔经过,听闻这个传说,他一时起了好奇心,找当地村民打听了具体位置,便找到了这一座茂密深邃的宫殿之前。

他有着略显锋利的面庞、冷峻的双眼和看上去极为淡淡的神色,身着王室专有的华美的衣饰。他做好了回返的准备,却发现传闻中那些对待外人极其凶狠的荆棘驯顺地垂下头去,翠绿的藤蔓为他开辟了一条道路,铺在面前一片细碎的尘埃,王宫的影子隐隐约约出现在眼前。

他踏过这一条尘埃遍布的小道,走往一片陌生而安静的古老的王宫。这里十分寂静,但却并不会使人感到惊慌,王子穿过花园,看到被岁月尘封的窗明几净的宫殿,来到被繁花簇拥着的庭院,推开一间小房间的门,看到了一个沉睡在床上的人。

王子第一眼没看到他长什么模样、有什么气质或者是究竟是否如同传闻之中那般神秘,没来由地,他觉得眼熟。

他走到床边,坐了下来,沉睡的人的手指尚且温热,胸口平静地起伏。

王子向来拥有很多的礼仪。这个人确实长得很好看,他看了一阵,几乎都要看呆了,一半是为这样沉睡了多年的平和,一半又是为了心头混乱不定的莫名的心绪。

他捂住胸口,遏制住了自己想要俯下身吻一吻的冲动。

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在这里等了一天,可依旧没有等到床上的那个人醒来。他想起自己尚未完成的使命,不得已离开了这座王宫,心里想着等到一切结束之后再回来看看情况,不知道这个人什么时候醒,他到底睡了多久,又为什么而沉睡?

但他却并没有如愿以偿——在三日后,王子渡船前往另一个国家时,于夜间遭遇了海难,自此下落不明,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消息。

35.

下一个来的是个吟游诗人,他会写词会唱歌,抱着一只书卷行走过大街小巷。

绿藤在他面前张开双臂,引诱他走入神秘的丛林。诗人从未见过如此奇景,他又兴奋又紧张地跨了进去,看到一座建造风格与现在全然不同的宫殿,也许已经过了两百年。

他在那里看到一个沉睡的少年,并不是传闻之中的公主,也没有外面所说的那般美丽与动人心魄。诗人看到他,仿佛被风拂过面庞,一声凛然的叹息深深扎入了他的心底。

诗人为他留下了一首歌,却在回程途中郁郁而终。

沉睡之中的王子不能说话、不能睁眼、无法与他想见的人相认。他与无数来自于世外的人相见,并最终擦肩而过,他们要么有着难言之隐,要么总是无法在此处久留。这些人永远只是望着他、望着他。就好像他曾经望着那样的窗外,望着泠泠的月光与再也不会亮起的灯塔。年轻的心在沉睡之中依然年轻,可周遭的一切却已经苍老。岁月已逝,沧海桑田,宫中的陈设并不曾发生改变,可那个人埋葬在庭院门口的令牌却已经腐烂殆尽、再也不能用了。

也许这是命运的戏弄,让他在自己最痛苦的时刻逢上一个本当认识的人,并最终用一场承诺将两个人永生永世绑在了一起。藤蔓依旧年年上攀,却始终只为一个人敞开胸怀。那个人走进来,坐一会儿,沉默一阵,走出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等到青衫泛旧,荆棘落了几遭,花园成长得凌厉而健壮,这座王宫的秘密依旧不曾展现于世。

直到那一天,一个叫某幻的年轻人叩响了花园的门。他是一个摄影师,来自于卓越的工业时代。这座花园始终如一的鲜艳明朗吸引了他的注意,作为一个痴迷于摄影的专业摄影师,他决定进去一观。

而在早些,他也已经听说过了这一座花园的神秘之处,为了防止自己因为过于莽撞而被花园“惩罚”,他决心将自己的枪带上,以备不时之需——可到了门口,他却发现那一扇传闻从来不会对任何人打开的大门默默地开启了一条道路,一个安静而繁华的世界就此暴露在他的眼前。

某幻走了进去,那扇篱门便在身后关闭了。仿佛进入了一个历史的秘境,从未见到过的建筑样式与古老的宛如画卷一般的花丛令他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这里是哪里,为什么从来不曾有人描述过?这是属于世间的宫殿、还是面前的一切只是海市蜃楼?

年轻的摄影师虽然满腔疑问,但是却并不恐慌,他自己都觉得惊奇,异常平静地穿越过古老的小道,路过独属于这个国家的亭台楼阁,一直走到一个被花丛包裹住的庭院之前。

某幻抬起手,拍了一张照。他顺着这一条路往里走,一直绕到宫殿的最里端,走到了一间小屋子面前、再度走到了一间小屋子面前。

木门斑驳而残旧,可却依旧坚固,覆上去的瞬间,连个指痕都不曾留下。那一瞬间一股奇异的心绪涌上心头,某幻推开门,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早有答案:这让他在看到床上躺着的那个人时并没有什么不安,他走过去,平静而沉默地走过去,放下自己的摄像机,看到深深的床帏之中,影影绰绰坠着一个人影。

花少北紧闭着双眼,依旧沉睡着。他的表情很茫然,似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睡了那么久。摄影师坐在他的床侧,有那么一瞬间,千种万种没头没尾的哀痛尽数传递到他的掌心之中。命运的齿轮终于在这一刻起了效用,一股风吹动床帘,吹得花少北的睫毛微微颤动。

某幻握住他的手,也许不敢相信他还是个活人,也许也对这一切早有准备。他就好像被推向了这样一座神秘的王宫,就连走来的一路都有看不见的手在牵引,他一定会来、并且注定要来。

那一只手推动着他的手指蹭到花少北的脸上,面部微微贴近,在这般紧密的距离之中,他看到了花少北脸上的一切。

他慢慢闭上眼,吻了下去。

那一瞬间他好像想起来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起来,人生的意义在这一刻被打得稀烂,似乎全部成了一团乱麻,他睁开眼,于一片虚焦之中看到这个人——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似乎睁开了他的双眼,某幻一愣,连忙撑起身来,可是花少北却依旧是闭着的,他没醒,他始终都没醒。

某幻拉着他的手,坐在床边,等了很久很久。

他已经忘了自己进这座花园是想要拍摄一些照片,忘了自己家乡之中的砖瓦与机器的嗡鸣,窗外窸窸窣窣响起一阵轻微的声音,某幻抬头望去,却见是一丛爬山虎攀上窗棂,又在阳光照彻之下慢慢腐烂。

掌中微微一动,有人在他的手心扣了一扣,某幻低下头,看到沉睡中的人缓缓睁开了他的双眼,他沉静而温和,刚醒来的面容之中有着熟悉的困倦与茫然。

某幻拉着他的手,两个人十指交握。窗外的藤蔓开始褪去,阳光再度铺满整座宫殿,旧的故事将会流传于世,而新的故事也将重新踏上归来之路。

也许那时候某幻想起来很多,但可能在无数记忆的重担之下,他什么都没想。花少北张开双臂,就好像那扇藤门那样张开双臂,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刹那间所有的时光都在此刻化为齑粉,某幻抱着他,有如数百年之前最后的诀别一样,掂量了满怀的人生。

某幻哽了半晌,最终问他:“睡饱了?”

花少北在笑,眼中含着泪,频频点头。

他说:“我感觉好像等了你很久,也睡了很久。我到底睡了多久?”

他抬头去看窗外的天光,天空清澈明净,全然没有任何时光的痕迹。

某幻把他抱在怀里,像环着一团久别重逢的雨。命运便携着那朵云,从头顶飘然而过,也许在他抬头的瞬间,一切便都不见了。

“有无数个来世……”

他低声念道。

我总能和你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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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不知道写了个什么但是!

写困了好想睡觉(...

试个

不良幻

这就是上帝de眼泪吗?

又是一年summerday

夏天很快就会过去

又名:成为大音乐家的第一步是什么?

2.8w我萝某人又来cos某幻了

写死我了哈哈

花少北说我是猪。

他不单单只说我是猪,他还要在前面加定语,什么蠢懒傻切了放市场加一筐猪草一并送都没人要的猪。

我倒是可以心平气和地跟你们说,为什么花少北会说我是猪。

因为心中有猪所以才看人是猪!

你们懂我什么意思吗?我的意思就是,花少北其实才是猪!

花少北可太会说话了,人间话术小天才,我做饭的时候说我这次做饭必糊锅,我洗澡的时候在外面说我洗到一半必停水。有时候我都觉得他不是我室友,他是我仇人,他苦我心智劳我筋骨,在我作曲的时候在外面咣咣咣砸画板,在我写词的...

花少北可太会说话了,人间话术小天才,我做饭的时候说我这次做饭必糊锅,我洗澡的时候在外面说我洗到一半必停水。有时候我都觉得他不是我室友,他是我仇人,他苦我心智劳我筋骨,在我作曲的时候在外面咣咣咣砸画板,在我写词的时候在外面乓乓乓收拾猫,没有他打扰不了的事情,也没有他吵不过的架。

我就是那个和他吵架总是吵输的人。

或者说,我们根本不是吵架。

是花少北的单方面碾压。

其实不是我菜,是花少北声音太大了。

我喊不过他。

每天我俩在屋子里对骂,我在客厅这头,他在客厅那头。他举着他的画板,挡在脸上,我拿着我的吉他,保护着我好不容易练就的胸肌。我怕他气上头把他的画笔扔过来,戳坏我笔挺英俊的鼻梁,他怕我被他骂狠了玉石俱焚把我的监听耳机套到他脖子上,把他拖到门外打包带走。

我力气比他大,他应该害怕;他声音比我大,我也应该害怕。

但事实上,他不怎么害怕我,因为我再生气我也不能真把他扛到肩上扔到门外让收废品的把他捆吧捆吧送到垃圾场回炉重造,但我是真害怕他,因为说话大声不犯法,他就算是在楼上用他的大嗓门每天把我分割三百遍,我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哈哈。

最开始我们还听,那时候大家都刚认识,还有些淡淡的羞涩与不知所措,他站在我的面前,冲我伸出手来,有些害羞地微微笑着,很有礼貌地跟我说:

“你好,我是花少北,我是学画画的。”

那时的他完全不似现在,简直就是在这物欲横流的世界里仅存的一束薰衣草,在充满了肮脏与争夺的社会中散发独属于他安静的香。我当时心想,啊,多么清澈的双眼,多么内敛的神情,多么优雅的气质,多么白皙的面庞。

真不愧是学画画的!

相处三天后,我的观念发生了质的改变。

你真他妈是学画画的?

当然了,也不怪他,是我对学画画的有误解。

就好像别人也会对我有误解一样。

他当时用美术生的身份蒙蔽了我的双眼,我导师跟我说,要合租,就得找气质好的、性格好的、可爱的漂亮的爱干净的有同情心的不会一夜情的就算情了也会对你负责的。

我问我导师,我这是选室友呢,还是选老婆呢?

我导师瞠目结舌,说你还想选女的?心术不正,如何做得出来好的音乐!

我说得得得,那我找个男的。

我导师勃然大怒:你小子还真想找个女的!

所以我的合租要求基本上都是我导师看着我写完的,他跟我说,如果我想成为优秀的音乐家,就要远离女人。

我觉得有道理。其实音乐家就和剑客一样,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东西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剑客是剑,音乐家就是音乐。如果有女人介入到你的生命里,那你就难免会心神不宁,就会想对她表示爱意,就要送给她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这数量还是店家给你数的,用车拉过来,你自己都不知道店家是否缺斤少两。

由此可见,成为音乐家的第一要素就是,远离女人。

第二要素就是远离喇叭,我导师没跟我说。

因为他老婆不是喇叭。

他有老婆。

所以再次自我介绍一下,大家好,我叫某幻,我是一个学音乐的,我现在在念研究生。

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优秀的音乐家,不需要名垂千史,也不需要万古流芳,甚至不需要我的名字出现在大街小巷,我只想做出属于我自己的旋律,不争不抢,平安一生。

我二十三岁,风华正茂,一个如花般的年龄,在言情小说中我抚琴吹箫、抚花弄月,一阵风吹过我的鬓角,带走一份淡淡的茶香;在耽美小说中我身姿优雅、身价过万,一场演奏会拨动万千少男少女的心弦,成为世界上最年轻的音乐家。

但实际上,我,拖着箱子和我的音乐梦,搬出了学校安排的研究生宿舍。因为我一个人住,俺太孤独了,虽然清净,但灵感一经耗尽,想要在这样枯燥的环境中进行续航,实在是天方夜谭。

所以我想找一个与我性格契合的人,我不奢求什么灵魂上的共鸣,我又没要求他必须是学音乐的,当然了,如果是的话,我希望可以是李云迪或者郎朗。所以我的合租要求上写的是:

来个活人,男的。

我导师很满意。我也很满意。

但我忘了加上一句。

不要喇叭。

我的室友是个喇叭。是个学画画的喇叭。他每天坐在阳台上写生,画草画云画日出,画到一半看到光染红了太阳周遭的天空,就一脚踹开我的门,把喇叭调到最高频率,对准我的耳朵一阵乱吹。

这喇叭还他妈会说话,不仅在我耳朵旁边叭叭叭,还侵入到我的梦境中,在清晨的梦里我正在和莫扎特手挽手跳圆舞曲,莫扎特跟我说,兄弟,看看你的曲谱,好家伙,真好,好的一匹。

我大惊,我心想,大师原来也是幼儿园级的词汇量?

然后就见莫扎特嘴巴一张一合,出来的却是我室友那个喇叭的声音,莫扎特顶着一头蜷曲的金发,在我耳边孜孜不倦地说,某幻起床了,某幻看日出,某幻看天真好看啊某幻起来给爷当模特。

喇叭把我吵醒了。喇叭站在我面前,清澈的双眼快乐地看着我。

哦,他眼睛小,我看不到他的双眼。

从此后我的编曲中再也没有过喇叭的位置,一切都由唢呐代替。

唢呐,你值得。

现在让我说说花少北。他和我是一个学校的,比我大两岁,但比我晚上一年学。所以我今年研二,他研三,我毫不怀疑要是这么搞下去,明年我研三,他延毕。

实话实说,他不是一个认真画画的人。

我无数次听见他在隔壁跟他导师吵架,大嗓门嗒嗒嗒,从那头直直地传递到这头来。可能是他导师想让他画个什么,他不愿画,导师又一定要驯服他这一朵放荡不羁的花,可花少北就是不听。于是每天我都能听见花少北拿着手机,在客厅走来走去,说什么就要画山就不画水,就画太阳不画月亮,诸如此类的。

我心想,你画啥不是画,而且你吵架能不能下去吵,到小花园去吵,面对着你的花大壮去吵,让人家也听听你这话术到底有多么的优美动人。

花大壮是他的树。花少北在我们刚搬进去的那年春天,还有些不好意思地跟我说,从他导师那讨来一株小树苗,可以趁着植树节的时候种下去,秋天就可以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我说可以啊。我喜欢生命成长的声音,树苗的破土而出与树冠与风相撞的沙沙作响,都是可以录入我的电脑的最干净的旋律。结果种下去了,人家说取个名吧,我心想好家伙不愧是学绘画的,艺术,这就叫艺术,真他妈浪漫。

我当时想了很多名。当然后来想想,我自己想的名也没啥好的,什么ZOO什么铁柱铁牛铁王八,一听就十分英姿勃发。

但学绘画的肯定不乐意。花少北想了一会儿,跟我说,树苗是他的,要不就跟他姓吧。

我竖起大拇指,我说可以,讲究。

他就一笑。然后他说,贱名好养活,不如就叫大壮吧。

我当时就想,我为什么不早说,早说的话可能这棵树就不叫大壮了,就随我叫铁牛了,多好。

花少北说,那这棵树是公的母的呢。

他有病吧。

不过如果是母的的话他会给人家取名叫什么呢?

嗯……

花小美?

这棵树还没长出尖来,我和花少北就暴露了本性。

我是学音乐的,他是学绘画的,本来我们都觉得,我们不是一个专业,要是观念不同,吵架也吵不到一块去。

但谁能想到呢,命运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非得给我俩塞点我俩都很无辜的问题,让我俩讨论。比如今天饭谁做,今天车谁叫,今天谁打谁,明天谁骂谁。

花少北说,你做饭你叫车,今天我打你,明天我骂你。你做两件事我也做两件事,分工明确。

真会分工。

我们的争论一般都出在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上。他来的时候带了一只猫,贼凶,又爱玩,在屋子里到处乱窜。花少北自己有时候都不愿洗脸刷牙,反倒天天招呼着这猫,看看它又哪里该整整了。

他家猫叫花生米,这名字听着可真干,需要和酒配在一起,才有点味道。

可惜我不能喝酒。他也不怎么能喝酒,所以花生米依旧是个很干的名字,你一听,就好像胳膊跟着那红红的果实一起皱皮。

我就每天提着我的吉他,从左弹到右,又从右弹到左,在吉他声里,花少北跪在地上,抱着花生米,在看它的鼻孔。

我问他是想把这猫给整成史泰龙吗,花少北就说我,说我破坏气氛。

然后他抱起花生米,要把它带到卫生间洗澡,临走前跟我说了一句,兄弟,如果我在里面尖叫,你不用管我,什么时候一分钟内我没叫了,你一定要进来看看我还活着没,我怕被这崽种给抓死了。

随之卫生间里便传来了无数中气十足的大叫声。

也因此楼下经常投诉我们家,说我们家家庭关系出了问题,妻子天天在家打丈夫,每周都有那么几次听到男人的惨叫。

人家居委会的负责,到我家一看,俩男的,就蒙了,问,你们谁是被打的那个?

花少北就往前凑,把脖子上的伤痕挖出来给人家看,说,我,我。

人家看我的眼神立马就不对了。

我赶紧自证清白,一把把想要趁机跑出去玩的花生米抱起来,说,打人的是它,不是我。

花少北说,你他妈放下,不要跟抱鸡一样抱着我儿子。

我说,这是你爹。

他说,你说得对。

居委会问,所以这是一起猫猫的虐人事件?

我和花少北齐齐点头。

居委会的大妈就笑了,她摸摸花生米的毛,很慈祥地说,这么可爱的小猫,可真看不出来啊。

我想说这么可爱的小猫它主人还是个喇叭,您这不是也看不出来吗。

但小猫我惹不起,喇叭我也惹不起。

我只好坐在一边,看着花少北抱着猫不让他乱跑,硬着头皮跟居委会道歉,表示我们以后一定会看好猫猫,也看好他爹。

我之前几回请他来,都是趁着花少北不在的时候。一般都是晚饭后,猫出去溜他,一溜一个小时。我导师妻管严,半小时不回家就心惊胆战,坐在那儿看着我捣鼓电脑,半晌憋出一句,某幻你弄好了吗,快到点了,我得回去了。

我寻思着花少北还没回来呢,他那鳌拜猫也对我老师造不成什么威胁,就问他要留这儿吃饭吗。他次次不留。

我也乐意他不留,因为我也不会做,我就纯客套客套。

我导师也纯客套客套,每次我问问题,他就含混过去,说了等于没说。有时候倒也会说上一大段,伤春悲秋引经据典的,感觉特别牛逼,结果等他溜了自己转念一想,真就啥也没说,在原地又划了一个圈,等着我自己跳进去。

但无论如何,我和我导师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尽管他给我画地为牢,我给他妻管严的心灵上用拖泥带水给予会心一击,但至少我们不吵架。相比于我们这对模范师徒,花少北就应该反省,他天天嚷着要画太阳,因为他导师让他画月亮,结果一天过去了,除了打游戏和与猫搏斗,画笔都没拿起来一次。

我跟我导师说过他,见他的第一面,我印象特别好,估计第二天去上课的时候都是满面春风意气风发的。我导师说我难得不像个八十岁老头,问我是不是抓了个宝。我乐呵呵地跟他说,找了个艺术家,学画的,我第一眼见都不敢信是真的。

我导师也嗯,说他也不信是真的,说我一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懒狗,怎么会有艺术家能够忍受我。

有时候我觉得花少北才应该是我导师的学生,话术精彩绝伦,同归一门。

我导师从来不给我面子,花少北也从来不给我面子。

必须说,他其实确实是个天才。

他没跟我说过他的故事,但有一次一起出去玩的时候,他朋友说过。好像说花少北最开始不是学艺术的,上大学了觉得专业不喜欢学不下去,就转了。

说的很轻松,背后究竟如何,他也没怎么说过。

后来他才跟我说,不是专业不喜欢,是太难了。

他其实没有什么喜欢的专业。如果非要论有个爱好,那就是绘画,他当时想,反正这个也学不下去了,考个转专业试试呗,结果一试,还真试上了。

我的本科院校并不允许艺术类专业和非艺术类之间可以进行互调,不知道他们学校为什么可以。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走到了这个专业里,并且未来的某一天将会离开学校,正式走入他的行业。

这也是一种缘分。

我想让我导师见见花少北。

原因很简单,因为我导师不信。

他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地中海男人,发际线极其感人,我师娘是个化妆高手,也没想着给他画画发际线,可见已经无从下手。据说他年轻时很帅,名震全校,貌若潘安,情书遍天飞,尽管我看着他现在不信,但我听说了他以前的故事,我还是信的。

因为我也不知道,当我五十岁的时候,我是否也会变成这样的地中海。

他不信我的室友是我描述的那么可爱的一个人——实话实说,虽然他吵还不给人面子,但他确实很可爱。也可能是因为我们都学艺术,我对他会有无法掩藏的滤镜,我会觉得愿意为艺术献身的人都罩着一层淡淡的柔光,他和艺术结合在一起,本身就是一副无法复制的画。

我说,老师,你见过阿尔卑斯山脉的顶端那一点点雪吗?在天空下反射着阳光的、风一吹便汩汩顺着山脊流下的纯白的雪。他就是那一点雪。

我导师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雪,但你的写雪的曲子是不是还没写完?

我坚持不懈地说,只有那一点点,再多就乱了……再多就显得太重了,不洁净不单纯不轻盈了。

我有时候会站在门口看着他在阳台上作画,画日落画月升,画那些眼睛看得到的和看不到的东西。他会拿着他的笔,画出这一片平原永远不可能看到的山脉,画到深海里穿梭的鱼群,掩盖在深蓝海水下一具沉默巨大的鲸鱼骨骼。微尘漂浮在他的画作之上,便都变成汹涌的云层,上帝伸出手指来搅了一搅,画外就下了雨。

花少北拉着我说,某幻你看天上,打雷了。

我说,哎哟不容易,第一次在家里见到打闪呢,你快画下来。

他说,阳台风大,按纸不容易,你帮我撑着伞吧。

我于是到屋里去拿伞,没进他屋,直接找的我的。一把小花伞,我刚离开家去上学的时候邻居家的妹妹送给我的,我心想不符合我的猛男气质,不过也懒得买,一直用到现在。

我便把这把小花伞打到他的头顶上。他没留意花伞,他只觉得我站在他左后边,他不舒坦。

我说我给你撑伞就不错了啊兄弟,你早画完早回去,你坐着,我还站这儿给你撑着呢。

他说你站右边去,你站左边我烦。

我没办法,只好任劳任怨地举着伞,一步跨到右边去了。

他又啧了一声,很嫌弃地问我,你能不能别走路总是怎么大声?

我懂了,不是因为我站他左边他烦,也不是因为我走路太大声他烦。

而是因为我站他旁边他烦。

一样,他站我旁边,我也烦。

要不然我俩也不会天天对骂,你这头我那头,撕开声带骂垃圾话,什么你是猪我是狗,你是不是又碰我画板了你是不是又碰我吉他了。这时候花生米就蹲在中间,最开始我们都以为它是要劝架,感动地凑近一看,这猫老神在在地趴在那,看我俩看它还伸了个懒腰,张开嘴打了个哈欠,就地一躺,似乎还想看笑话。

我们两个灵长类生物怎么能叫一只猫看笑话,于是一拍掌,重归于好。

但说句实在话,我们两个吵架一般不是真吵,就是吵着玩。我不是喜欢安静的人,他也忍不了那种荒芜的寂静,两个人面对面吼两嗓子,吼得房子也显得没那么空。有时候花少北还会哼歌,从客厅走到卧室,带着他的画板,哼一些当红的流行曲。我听着他的音色,觉得其实还不错,也会邀请他来帮我唱首歌什么的。

每次都是拒绝,红着个脸,站在门口嘿嘿笑,说不过了,就伸手挠挠自己的后脑勺,把花生米抱起来送到我脸上,说,猫给你玩,憋再找我帮你干这事儿了行吗?

他说,我不是专业的,怕耽误你,让你再被你导师骂。

我说我导师也可不是你导师,我导师从来不骂我。

小兔崽子作业做完没啊?

我的高中同学们觉得很奇怪。我也很奇怪。

我已经二十三岁了,按理来说,我可以幼稚,但我不应当幼稚成这个样子。

或者说,也不是幼稚,更准确的说法是,我不应该如此单纯。

有一次我们同学聚会,大家围坐一桌,都没了当年上高中时那股青涩劲,男的长成帅哥女的长成美女,在一起回忆中学时代,说着说着就难免会提到现在。考研的不多,在读研究生更是少之又少,多数的都进了社会,苦于相亲,筹备结婚。

看到有人已经在备孕,而我还在读书,难免有些唏嘘。一个高中玩的不错的哥们过来敬酒,我说我不能喝,就换了茶。两杯下去,就算没有酒气也微醺,他问我,兄弟,研二了,还打算读博吗?

我说,有钱就读,没钱就不读。

他就笑了。他是没考研的那一批,大学本科毕业,文凭其实差不多了。但找工作还是有点麻烦,从最低的做起,一点点慢慢往上升。他问我说,以后工作打算做什么。我说音乐类的。他就不说话了。

我明白他什么意思,如果他是我家里人,他一定会说,这路真难走。但好在他只是我的一个同学,也许,他还没有品尝到社会的多少心酸,也就没什么资格和我说太难。

他只是拍拍我的肩膀,然后走了。

很多人都知道我学音乐,我喜欢音乐,所以我妄图将其成为我的一生所爱。但是当他们问我以后打算做什么工作的时候,我都说,可能加入教育行业,或者是成为一名独立的音乐人。

我不敢说我想要做一首对于我自己来说问心无愧的曲子,我想要世界都听到我的声音,就算听不到也没关系,至少我要走出那一步去。

人生这么长,我总有机会做到。

但我不敢说。

连带下来的一系列问题只能让我保持沉默——我醉心于创作,一生只与音乐为伴,那么我的收入应当如何保证。若我一生没有遇到那个可以接受我的音乐的人,我是否会坚持独身,我对我家里又如何交代,我怎样才能抵挡住来自四面八方的千言万语。

如果我做不出来呢?如果我没有这样的机会呢?如果我没有这样的天分呢?

这么多问题,这么多如果,我想都不敢想。

所以我不想。

二十三岁的我什么也不想,我从同学聚会的浪潮中走出,远离了热闹走向寂静的街道。我听到身后有人喝醉了,又哭又笑地在叫出租车,是我的一个同学,也许以前一起打过篮球,但都无关紧要。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这个世界都无关紧要。我有这样的冷漠,肉体堕于泥沼,灵魂却高高在上。我就好像云一样漂浮在这座城市的上空,有时候觉得这里属于我,有时候觉得那里属于我,有时候又觉得哪里都不属于我,我所在的地方是真空的,没有人能为之窥得一二。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重病缠身,在轮椅上动也不能动了,我会选择什么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我想了很久,最后得出的结果永远都是乐谱。我不可能与之分割,也永不可能在理想未到达之前消退,除非我消失,消失在这条路上成山的浪漫里,除非我被我不切实际的想法压死,否则我一生都将背负着这座大山困难前行——

直到我转过街角看到了他。

午夜十二点,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花少北坐在路边,支起画架,在为这座寂静的城市写生。

我过去问他,哟,花少北,晚上不睡觉,在这儿干嘛呢。

他挺认真的,没看见我,被我吓了一跳。他握住笔,作势就要往我眼睛里戳,说我是狗,走路都没声,估计吓他。

我就笑了,我说你之前嫌我走路声音大,现在又嫌我走路没声,你咋这么难伺候啊。

他自己搬了个小椅子,也没带什么别的东西,夹着个画架就出来了。我一看,画的是素描,就是眼前这条小巷子,人都睡了,也没什么光。他的画里也就没什么光,暗沉沉的,黑白雕塑一般,死在这张惨白的纸上。

我有意无意地问他,不画光?

他打量着眼前的巷子,也不愿理我,半晌才嘟嘟囔囔地说,没光,不画。

艺术家,不该局限于夜晚,你看晚上的巷子也得画出白天的感觉来,我说(我纯粹瞎编),懂不懂?

他咬着笔帽,估计我的突然到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挺生气的,但气着气着,自己就笑了起来。

他说你行你上啊,某幻,你画出来了我就去给你录音。

我说哎哟花少北,你还真不要脸,让你录音,我耳朵不要啦。

他就翻了脸,让我滚。

但他还是笑着的,估计心情不错,我也就没滚,站在他后面,看着他一笔笔画着面前的小巷,心里还在想着,哪才能往里头加上一束光呢?

我后来跟花少北说,我当时看着你的画,总觉得缺点什么。看了半天还是觉得缺点光。

花少北说,你那是头发茂盛,等你过两年跟你老师一样,往太阳底下一站,光我也就会画了。

我扯开耳机要往他脖子上套。他笑着跑回了自己的屋子里,死死关上门,怎么敲也不给开,跟那怂货小白兔一样,蜗居。

我那天抽了风一样,跟他在街头冻了足足两个小时,两点才回的家,冻得哆哆嗦嗦,一回去就感冒了。

花少北还问我,说你怎么不穿外套啊?我说我抗冻,不想穿。

他也感冒了,瓮声瓮气的,说句话打一个喷嚏,花生米靠近他他也打喷嚏,把猫吓得炸了毛,往后一跳,直接摔到沙发底下。

我顶着黑眼圈和哑掉的嗓子爬去了学校,怀里揣着一只保温杯,到我导师面前,又恢复了我之前打游戏打到三点的八十岁老头特征。我导师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离开的时候才跟我说,年轻人还是要注意身体,不要纵欲过度。

我当即就精神了,把事情来龙去脉都跟导师说了一遍。

开玩笑,那我能不说吗,我马了顶大活了二十三年别说纵欲,连酒吧都没去过,新世纪纯种音乐家候选人,心中无女人只有一张张乐谱,他怎么可以侮辱我。

我导师听完就笑了,说我神经病。

我也笑了,我确实神经病。

我导师问,既然这么能熬夜,为什么曲子还是没有在昨晚做完呢?

我靓马语塞。

花少北听我说完这件事后,很中肯地评价说,我应该去和老师承认我的错误,给他一个态度,然后依旧不改。

他不觉得我陪他在街头站了两个小时有什么不好,他连个椅子都没想着给我搬。当然也有可能是太远了,而且我本来就不是他邀请过去的嘉宾,我自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有事没事就找着他聊,不然他好好画画也不让他好好玩,要这事儿放我身上,我也烦我自己。

我当时也觉得,我们一直这么沉默着,也挺好。他画他的画,我在他的素描里找一束彩色的光。

可能是因为那束光我没找到,我有点害怕。

也可能因为我耐不住寂寞,特别是我并没有与我的音乐相陪的时候。

所以我想要说话,可身边只有一个花少北。

幸好他一直在回答我。

也是因为他一直在回答我。

所以他才画了两个小时。

我们才在那里冻了两个小时。

我们才由此不负众望感冒了两个周。

对不起!大艺术家!

他说,晚上还是要早睡啊,保重身体最重要。

我说,我也没见你怎么早睡。

他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说我看你没睡,我也不好意思睡。

你看他又那样,明明是自己打游戏打上头了不想睡觉,我一问,就又堆到我头上来,好像我是什么万能强力胶似的,能把这些错误都给粘合住了。

他还在那看电视,看熊出没,看一会儿就扁着嗓子学熊二说话,抱起花生米来,用熊二的声线勾引它。

他的发音方式不对,不但学不出精髓,而且还容易伤嗓子。我听着难受,就让他喝水。他盘腿坐在沙发上,跟旧社会的恶婆婆一样,一动不动,就差把他上半身的毛衣脱下来换成花棉袄,再从头上揪俩小辫出来。

他把花生米压在自己腿上,看着我说,某幻我腿麻了,你能帮我倒杯水吗?

我说可以,我昨天新买的砒霜放到哪了?

他哈哈大笑起来,低头还逗花生米,说,你哥想毒你,一会儿你去打他好不好。

我把水杯塞他手里,问他,这到底是你爹还是你儿子啊。

他说平常他是我爹,你在的时候他就是我儿子。

说着他就想喝水。我说等会儿。

我把他手里的水杯拿走,从桌子底下取出装在透明袋里的蛋白粉来,倒了一点到水里,晃晃又塞回他手里。

他拿着水杯,傻呵呵地问我,这是啥。

我说砒霜,下好了,喝吧。

他又笑起来,他笑着真的很傻,颧骨很给面子地往上提,嘴角也真情实意地咧开,整个人呈现一股没头脑很高兴的风范。

他说,你可不能毒我嗷某幻,你要毒了我,你可就妹室友了。

我学他的口音,我说有妹有的吧,你喝了猫留下,然后我把它给卖咯,权当这么久以来的精神损失费。

花生米这猫成了精,平常对我爱答不理的,一听这话生了气,从花少北怀里跳出来,上来就给我一巴掌。

我被它扇傻了。花生米估计是看这个长着两条胳膊两条腿还会直立行走的人被它震慑住了,动都不敢动,当即乘胜追击,从我的胳膊上扑上来,伸爪子要挠我。

花少北从后面一把拎住它后颈,说,别挠你哥花生米!

我笑着把花生米从肩膀上拎下去,开玩笑说,什么哥啊,叫爹。

花少北想了想,把花生米又抱回去,拍了它头顶一下,说,别挠我哥,爹。

我不仅想让我导师看看花少北,我还想让我导师看看花生米。

这猫虽然天天打我,但我对它还真没偏见。毕竟它是猫嘛,它再打我,它也是可爱的。更何况花少北它也打,一视同仁我就高兴。

我导师说,可以了,你可以不用说了,你室友是阿尔卑斯山脉上那一点点雪,那他家猫就是山脚下的一缕农庄的炊烟?你这也太扯淡了吧,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这两天曲子怎么也写不出来了,你天天想着猫是烟人是雪,你能写出来才怪。

我被他说的有点不好意思,那个作业我确实已经拖了很久了。但我是谁,九年义务教育的说瞎话选手、高中语文作业从来不交也没有被鞭尸的高手、大学每次踩点上课都能顶着教授犀利的目光坦然进门的英雄,我能为了一首曲子放弃自我?

我说,老师,我还是希望你可以看看花少北画的那幅画。

我导师问,哪幅?他偷偷摸到你房间画你睡觉流口水还是蹲在窗户前面等着天天骚扰他家猫的那只狗过来画它的鼻梁?

我说,深夜那幅,我陪着他画到两点的,没光的那幅。

我导师停了动作,看着我。

我知道我现在很奇怪,我自己也觉得我很奇怪。我导师不太对绘画感兴趣,他是很纯粹的那种人,说喜欢音乐就喜欢音乐,永远不会尝试去别的领域插一脚。因为他觉得自己的音乐并没有做到极致,他不会甘心就此远离这个他热爱的领域。我知道他不会夸赞花少北的画,他们没有一起生活过,他也不知道花少北的为人究竟如何。他没有那个义务去为他的徒弟,将一个室友把关。

于是我们不看月亮,只看天。

当然了,他并不是大艺术家,我只是随便这么叫他,我也不会认为他已经到了艺术家的水平。可我却正对他身上的所有特质而感觉到深深的喜悦:他在阳台上坐着,如果没有我打伞,也会自己画完云层里闪烁的雷电;他深夜带着画架走上街头,如果没有我陪着,也会自己面对着自己选好的街景一点点绘制。绘画不是他个人,但他本身却正是绘画的一部分。

我想要愿意在迷雾中一意孤行的狂客,也想要在大雨里独自欢呼的疯子,歌颂自然歌颂世界,除了人,任意的一切都可入境。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我导师不是,我同学不是,我家里人不是,也许,只有我是。

他是我在镜子外见到的第二个。

所以我想告诉所有人,你看,我不是单独一个。

我感觉花少北是真的不怎么去学校,他最开始和我合租的时候,还会早上偶尔跑学校去一趟,他导师好像也没骂他那么狠。

养猫也许真的能让人意志力下降。

但花少北真不急。

他最喜欢大晚上的,街上一个人也没有的时候,跑到阳台上去画画。咣当咣当的,把猫扔到一边,搬着椅子找好角度,有时候还得装模作样地戴上眼镜。这时候如果我在卧室里弹两声吉他,他就会嫌我烦,让我和吉他一起闭嘴,如果闲的没事干的话,就过去给他打着手电筒。

虽然事儿多,但我也能理解。

因为大家都是夜猫子,夜猫子和夜猫子凑在一起,谁也嫌弃不了谁。

我不嫌弃他,他也不嫌弃我。

绝配。

我有个学文学的朋友,他在读创意写作,虽然我们的方向不一样,但还是有相通之处。

我们都喜欢晚上的时候不睡觉,就着那点光,在灯下做我们自己的东西或者是完成导师布置的作业。

我也问过我导师,我说总是在晚上灵感爆发,久而久之是不是对头发不太友好。我导师说这种东西看你自己,你爱啥时候爆发啥时候爆发,想抓住的话你头发就得掉,还得挨室友的骂,但你要觉得没事,那就没事。

他跟我说,用头发换一段名垂千古的音乐,不丢人。

花少北则用那种看破一切的口吻,将帽子扣在他的头上,站在镜子面前嘟囔说,某幻你来看看,我这几天熬了不少夜,是不是要秃了。

为此他打算去染发。我魂飞魄散,赶紧拦住了他,我毫不怀疑这位总与导师对着干的艺术生会把他这头还算是可以的秀发染成超凡脱俗的绿色。

我说,算了,兄弟,我不想在家里看到一个彩虹军团。

再说了你再瞎染到学校去给你导师一看他不更觉得你不务正业吗?

后来我学文学的朋友跟我说,这种感觉更类似于黄昏情结、黑夜情结,做创作的往往都有,白天抓耳挠腮,晚上顶着黑眼圈,在灵感的海洋里溺毙。

花少北从不溺毙,花少北除了会大晚上的在阳台上画着画着直接睡着之外,基本没有什么可供消遣的。

我睡得也晚,有时候临睡前出门上厕所,自己都很困了,抬头一看,阳台上呆着个人。他也不是没干过趴在画板上直接睡着、结果重心一个不稳差点翻到楼下的事儿,我就留了个心眼,每天晚上如果他在外面开始敲画板了,我就得晚睡一会儿,无论如何得记得出门看看。

我过去拍拍他,我说晚上凉,花少北,别在这儿睡。

他迷迷糊糊地醒了,脸有点肿,抬起头来看着我,很懵。

我只好说,三点了都,你也别画了,回屋去睡吧。

他这才反应过来,一下子惊醒了,从椅子跳起来,第一下就去看他那画,说哎哟不要吧,我妹流口水吧某幻,我的画还好吗?

我这才看到他画的画。画了个不知道什么玩意,极其的乱七八糟,极其的抽象难懂,后来我跟我朋友说到这件事,他问我这兄弟是不是学抽象画的啊,我也不懂,我说他可能是学瞎瘠薄乱画的。

但花少北对这幅画爱不释手,他后来又在原画的基础上添了一点线条,涂上新色,收到了他那个藏得严严实实的小柜子里。他如获珍宝,刚画出来的时候,抱着画在我面前狂舞,你一看就知道他很激动,毕竟激动得几乎变成一个神经病,把那副瞎瘠薄乱画放到我的面前,说某幻,看,我愿称之我最好的作品。

我也拿出我的唢呐,说,等一下,我也给你演奏一下我最好的作品。

你们能知道他那副画画的是什么吗?

我现在回想起来,大概是一个世界上并不存在的空间,左边有一大块血红的色块,铺天盖地地蔓延了整个世界。右边有着一些不知所谓的线条,还有着更像人的动物在荒野上奔跑,我分不清那到底是马是牛,还是人。就好似在岸边蹲坐,投石入湖,一刹那看见的黄昏下的水色天光。

我以为他在画什么想象中的场景,你追我我追你大草原上快乐驰骋什么的,后来我才知道,这不是一片荒原,这是一片天。

他画的是天上的倒影。

倒影的是地狱与人间。

我导师后来拿我的经历告诉了很多学生,总从最开始说起,说我确实是个听话的人,相信要成为音乐家的第一步,就是远离女人。

所以我的室友是个男人。

而我对未来伴侣的要求,是他要与我志同道合,要和我息息相通、话都不必多说。

我曾经以为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存在了,并非是同异性的差距,甚至我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个人群,出现在我身边的,与我临近的。什么都没有。

我认为这是个虚无的要求认为了很多年,并且已经做好了独身的打算,但突然这个人出现在我的面前了,我与他志同道合,我与他息息相通。

我在屋子里面,他在屋子外面,我戴着耳机做我的音乐,他抱着猫站在阳台,打量他的画。在他出现之前,我总在自信与自卑之间徘徊,有时候我觉得我就是音乐,有时候我又觉得我担不起如此重担。我只是个学生,仅仅而已。也许握在手里的只能是一份热忱、一份希望、一份不知天高地厚的本事。

初生牛犊不怕虎,事事不如意,心又比天高。

我一次次跟我导师说到他,有时候两个人出去采风,我也会说到他。我导师有他自己的事,不能时时刻刻帮着我来完成我想要做出来的曲子,基本上一切都是我自己打理。

他有时候甚至不愿意听我对这首曲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可能他觉得不屑,也可能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太介入小辈的思想。但他很喜欢听花少北,我也很喜欢和他说花少北。我说过,我在炫耀,我在和他炫耀一件千古难逢的事,那就是我在我普通的合租合同上,找到了我二十三年来从未见到过的知音。

我知道他羡慕,因为他听到这件事的时候,眼睛总是一直盯着我。从那双眼睛里流出来的东西十分的陌生,但他听到这样的人的这样的故事,他很高兴。

我最后就清清嗓子,说,可惜就是个喇叭,天天在家里吵,隔着面墙我都能听见。

我导师就笑了。

他笑了一阵,叹了口气,问我,某幻,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我愣在了原地。

他说你是做艺术的,咱们做艺术的,最怕年轻。尽管你有无边无际的热情可以倾注到你爱的东西里,多少人羡慕也羡慕不来,可你会发现,伴随着年轻而来的往往是冲动,许多艺术家就毁在这样一个冲动上。

爱情是个避免不了的东西,你的音乐里,不可能永远也描绘不到爱情。你讨厌市侩,那你就去寻找一个光风霁月的人。也许久而久之你会发现他并不是,但有时候要的就是这一瞬间。

要的就是你为了理想而心动的那一瞬间。

其实我早就知道,我一定会对花少北动心。这一切都太理所当然了,他符合我对伴侣的一切要求,他的疯他的烦他的热情,所有的一切都在我的要求名单上。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我只会对他爱不释手。我以前曾经想过,不管他是男的女的,只要他出现了,就是上天给我最大的恩赐。

我说过我很讨厌寂寞,我很讨厌荒芜。我有很多的朋友,有时候一起打球,也有的可以一起打游戏。但这些都是不一样的,我需要那个可以与我交流的人,哪怕我们的话题并不能对轨、所学的专业甚至截然不同,但我们的灵魂可以互通,在我淋着雨跑到街道上录制雨声的时候,我想要他帮我一起录,而不是上前来为我打伞。

我导师说我有病,我说还行,感冒也一起得。

但我知道他明白。

他也在找这样的人,而他没有找到,我找到了。

我朋友跟我说你打游戏跑到人家脸上送人头的时候,有现在这么理智就好了。说话的时候花少北在旁边画画,他想要画花生米,但这是个每天都上蹿下跳薅羊毛的家伙,没办法,只好抱到我屋来,于是我怀里躺着个爹,手里打着游戏,耳机里又伺候着带我上分的爹,感受到花生米的爪子在源源不断地抓着我的裤子。

又死了一局之后,我只能放下手机,掐着花生米的脸,说让他赔我裤子。

花少北啧了一声,训我俩说别乱动,一会儿裤子他赔我,他有钱。

我跟他开玩笑说,不要夸下海口啊兄弟,我这裤子可贵了,把他爷俩卖了都赔不起。

“你俩,牛的。”

我就笑笑,把手机放下。

我还在想如何抓紧他。

后来我发现几乎是不行的,就好像不会有人能够把我抓紧牢牢地拴缚在身边一样。

我们都是风,谁也抓不住谁,最多只能比着肩,能走多远是多远。

最让我震惊的是,花少北并没有延毕,他比我早工作一年,现在已经在一家美术馆。他导师建议他做个培训机构,但他几乎从来不听他导师的,自己也不愿意去教学。

所以我很奇怪,天天跟导师对着干的人,究竟是怎么顺利毕业的。他哈哈大笑起来,带着那点有些小聪明的神情,神秘兮兮地跟我说,毕业研究作业他是做了的,虽然平常不爱听招呼,但关键时候,还是需要一点小小的妥协。

他是真的可爱,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微微地眯起来,扣着他那顶戴了三年的帽子,坐在懒人沙发上,逗弄着花生米的下颌。

花生米上来要咬他,他就哭,哭的假兮兮的,还边哭边笑。

我后来把这种感觉写进了音乐里:这不是我最喜爱的音乐,甚至完成的有点仓促,我只是根据看到这一切的那一点点感觉,奔回了我的屋子,写出了这一段旋律。我把它发给我的导师的时候,他说我写的稀巴烂,但还是能听出来,日子过的挺不错啊小伙子。

我真的过得挺不错,和他待在一起,与比谁交谈都要更舒服。我们没断合租,反正都在一个城市,再找房子也挺麻烦的,干脆就又在这儿续了三年。依旧每天乒乒乓乓,楼底下的居民换了一家又一家,每天都有不同的居民找上门来,说年轻人火气盛能理解,但可不可以不要天天用大喊大叫的方式来示爱。

花少北有点不好意思,脸都红了,缩在我后面不敢说话。我只好说,您误会了,真不好意思,其实是因为我们两个都是做艺术的,可能有点吵。

我邻居很不满地跟我说,以前他旁边是个学音乐的,天天在卧室里唱歌,声音都没我俩大。

我想说那当然了我们可是两个人啊,但语气中总含着莫名其妙的骄傲,怕被打,始终没说。

但后来我俩还是被打了,不是被邻居,也不是被居委会大妈,而是被甲方。

他是被他的领导,我是被我的合作人,一口大锅罩下来,天塌地陷,神魂俱灭。

花少北确实当时是在骂人。但他声音不大,他骂的很小,坐在阳台,抱着他的画板也碎碎念。

那时我知道他很伤心,因为他连花生米都不抱了,我想把猫抱过去安慰一下他,但又怕他嫌我不会抱猫心情更差,所以我就只好把我自己抱过去,坐在他旁边,问他怎么了。

他不愿说,说没事,画画没灵感,心里不舒服。

我就不问了,依旧坐在那,陪着他看我们楼底下的小花园和一栋栋专用于学生与实习生的租客公寓。

其实我也能猜到是因为什么。他画的画,虽然好,但对受众的要求比较特殊。当他离开了那部分受众、开始走向社会的时候,他就不得不去寻求大众所喜爱的、看着顺眼的那一类画法。他自己其实是不愿意的,领导刚下来要求、把他的画打回来的时候,他愣了几回。抱着手机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机,也不说话,就那么愣愣地坐着。

其实我也一样,我那年二十五岁,我提着小提琴站在我领导面前,听到他让我演奏现在流传于大街小巷的口水歌。他敲着桌子,跟我说,某幻,大家都看你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你奏这首,肯定大家都高兴。

我才意识到当我走出学校之后,这一切和我理念中的都是不同的:我最初不愿教书,因为我不想将自己的思想永远禁锢在日复一日的教学之中;我也不愿流于世俗,因为这和我最初追求的本就相悖。

我才意识到我应该考博,并且我哭笑不得,为什么我并没有考博。

只是因为我的家里人说,你年纪不小了,不能只是学习,你得出去工作,还要找个媳妇。

我听了我家里人的话这样做了,随之追悔莫及。

我本来就不是愿意被别人控制住的人,可是我却依旧在这时候被我家里的压力牢牢地压于山下。

这是我永远都逃不出的一座牢笼。因为亲情。

我不知道花少北是怎么想的,我也不敢多问,当我意识到我也许并不能如同我导师说的一般把他紧紧抓在身边之后,我就放弃了这一切。

我任由他依旧在我身边,我们一起吃饭一起上班,一起骂领导一起骂甲方。他还是会在阳台上深夜绘画,我也会开了窗,吹一晚上风,感受人工制造的苍老。我为他写了很多首歌,每一首都是深夜草草写就,因为白天要上班。我把它们发给我的朋友,他们都说,旋律很奇怪,不能欣赏,但知道你很高兴。

他们当然不能欣赏,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人。

我把乐曲发给导师,他也只是说,听不明白,但你恋爱谈的倒是如日中天。

我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遗憾,心情复杂地跟他解释道,不是恋爱,我俩没谈。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问我,说你是渣男吗。

我啼笑皆非,他从哪学的渣男这个词啊?

随之我导师给我发了三条语音,他应该是在菜市场,周围乱糟糟的,还能听到砍价的声音。

他跟我说如果我真喜欢的话就别吊着人家,他说过,抓紧这个人,千万别放手也千万别犹豫。

他说某幻你的性格是很好的,你不用怕他会不会不喜欢你,如果他真的是你认为的和你一样的那种人,可能他现在也在打量你。

最后他说,老师给你最后的建议就是,别任由他去,也别任由你去,你要抓住他,你们两个得牢牢地绑在一起,谁也别离开谁自己走。

否则你们都会被摧毁的。

最后一句话不是他说的,是我自己后来加的。

因为事实的确如此。

如你所见,我被摧毁了。

我并不是没能抓住花少北,我是没有想抓他。我说过,我对他的喜爱,很大部分源自尊重与惺惺相惜,这样单纯的动机让我很难去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尽管我想要他永远只在我身边与我对视,但他不愿意,我就不会这么做。

我知道他会有很辽阔的天,他是个二十五岁就能画出地狱的人,他将光芒万丈,前途无可限量。

以前我们都是这么觉得的,没毕业之前,被困在学校的象牙塔之内,一心只想走到社会上,去绽放属于自己的光辉。我们完全没想到过于繁重的任务会把我们压垮,我们不会再有什么机会在十二点跑到街道上去,只为画一副深夜城市寂寂的死光;也不会再有什么闲工夫一顿饭吃一下午,或者是提着小提琴站在阳台上,混着电闪雷鸣的云层,为彼此演奏一曲塔兰泰拉舞曲。

社会没有塔兰泰拉,只有当红热舞。

社会也没有地狱,只有铺平的砖红大道。

但花少北却告诉我,每次他站在公司门口,抱着他那一画夹的歌颂这个那个的画作回头的时候,看到的太阳都是血光四射,蔓延的侵蚀的,与两年前他画里的地狱如出一辙。

36.

那一阵是我人生的第一个低谷。我艺考的时候其实没考好,考了个一般的院校,考研的时候才冲了把劲,到了这所学校里,遇到了我导师,也遇到了花少北。

我后来一直在想,我那可笑的浪漫情怀到底是谁给我牢牢焊在心底的。这东西一点用都没有,如果说在学校的时候还可以用于创作,在社会上就只能用于嘲笑。我导师后来之所以选择成为导师,也许就是因为受够了嘲笑。我师娘是一位人民艺术家,花腔女高音,在舞台上唱一首歌就能博得满堂喝彩。我导师也说过,想为我师娘写一首歌,但却始终没有机会实现。

因为经典已成经典,流行又已是流行。在此基础上诞生的经典或是流行,都只能由审美变化迅速的人民大众所指示,压根不归我们管。

我也想为花少北写一首歌,这几乎是我唯一能为他留下点什么的东西了。他为我画过画,我抱着猫给他当模特的时候,他就画过无数幅了。就是没好好画过,不是顶着个马头,就是顶着张猪脸。马和猪都画得不错,就是不爱画人。

于是我知道了,他不喜欢画人。更准确一点说,他不喜欢画被指定的人。

我也不喜欢给人谱曲。我曾经在他面前夸下海口,说此生乐曲唯一的受众只会是自然,我只为花鸟鱼虫写歌,或者我自己。他其实也算一个,但我没说。我怕写不好让他白等,也怕自己没有那个资格,可以为他写歌。

我察觉到我越来越卑微,曾经说如果我与他平起平坐,现在我几乎低他一等。我很惶然地在四周巡视,最后发现我们的同类简直少之又少,我只看到了他,可他背对着我,似乎完全没有发现我究竟有多么希望能够找到一个相似的人。

我不敢抓着他,我怕我不够好,什么时候我的冒犯就会将他吓跑,我也怕我现在完全不能再说什么和他是同一类人,因为我确实在领导的重压与生活的威迫下放下了我最初的愿望,我在用我的深夜创造即将流传于各大APP的歌谣,我在唱人唱社会唱时代,无数的音符都在跳跃,没有一个属于我。

也没有一个属于他。

我是不是食言了?

37.

花少北那天很难受,他坐在客厅里,灌了三瓶AD钙奶。他不敢喝酒,他怕我俩一喝就上头了,面对面骂老板,骂不过瘾打开手机,又拨通老板的手机骂,说老子天下第一你是个什么东西,然后一撂手机睡着,第二天因为左脚先踏入公司而被开除。

他跑了两趟厕所,出来的时候脸都红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喝奶喝出了微醺的感觉。

花生米趴在他的膝头,顺着他的胳膊要往上爬,我把猫拎下来,扔到地上,让它不要打扰他爹。

花少北看着我笑了,半晌他说,这么多年了,某幻,你怎么还是不会抱猫呢?

我没说话。他把拖鞋蹬了,腿蜷起来,自己抱着自己缩在沙发上,把脸埋在膝盖里。

我坐过去,不知道该说啥,只好问,喝水不花少北。

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就坐在那儿,感觉花生米在挠我的裤腿。我把它抱起来,看到它的毛剪的特别难看,坑坑洼洼的,尾巴还是大大的一团,凶神恶煞地看着我,似乎要把我的脸挠花。

我拍拍它的头,说,去安慰一下你爹。

花生米放荡不羁,不愿听话,还是想挠我。

于是我把它扔了。

我想,好吧,那我安慰你爹。

38.

那是我第一次抱他,他缩成一个小团,闷在自己的臂弯里不做声,我就在外面抱着他,晃来晃去。我想起我同学说,他以前哄他女朋友就是这样的,我寻思着也差不多,无论男女,有个拥抱,总是比没有好。

我也知道为什么花少北会难过。他其实工作挺稳定的,有钱挣也有假放,再加上他业务能力强,长得还讨人喜欢,不多久想必就会平步青云。收入、工作、生活,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他画不了自己想画的。不怕房租也不怕无处可去,我们什么都不怕,好像什么都有了。

又好像什么都没了。

花少北半天才说话,说他妈妈想让他回家。他似乎有点哽咽,声音都哑了,说父母年纪大了,想他不说,还总觉得在外面做艺术不稳定,想让他回家去开班。

但是没办法,除了他们的话,我们什么忠告都不剩。

这对于我们曾经近乎于空白的经历简直是当头一棒。当初找工作其实并不难,难的是没有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那种人,以前在学校里说的多好听,现在落在面前的,就有多平庸。他拿着笔设计完他们部门的图标之后,就再也没有在阳台上支起过画架。我们很少有机会可以在深夜再到路上去走一走,因为工作需要休息,而休息需要深夜。

在现实的重压下,浪漫无处遁逃。黄昏情结用于在手机上询问领导关于改变作品的讯息,深夜情结用于在梦里绞尽脑汁地思考究竟怎样才能表现出甲方所需要的感情。我们曾经如海水般奔涌不息的灵感也随之隐藏在内心深处,开始像挤牙膏一样,一点点挤出完全不属于我们的感情,而那些,一般都是爱情。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爱情会那般被人们所称颂,明明大街小巷有关爱情的歌太多了,却偏偏非得要我这一个。我没有爱情,充其量只是暗恋,可这样的暗恋还包含着大量灵魂上的共鸣,非我共鸣的人,只会觉得我在通篇放屁。

领导把我的屁甩到我的脸上,说能干干,不能干就走,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他说某幻你是干得不错,但别忘了初心啊,你看看你写的都是什么东西,你看看这能听吗?

我把乐谱拿走,我想,初心是什么?

我现在就在试图在妥协里践行我的初心。

但所有人都告诉我,是我自己忘了初心。

39.

我请了三天假,窝在家里一动不动,只为了改我这首屁都不算的曲子。

我想起我刚学音乐的时候,我认为我就是音乐,音乐就是我。有时候我是C大调,有时候我是G小调,就连在我最开始工作的时候,我都认为,我将永远保持属于我自己的目标,我会为了成为我自己想要成为那种人而费尽心力,哪怕举步维艰,可我终将得到。

很快我就发现不是的,并不是这样的。

有些路,从最开始踏上旅程之时,命运就已经在半途将其拦截。我以为我自己会为了梦想而放弃一切,我以为在音乐之外我只是有着几个亲戚朋友而已,他们也许会嘲讽我,但和我本身并没有太大关系,但临到尽头,我才发现,我怎么突然有了那么多。

我怎么他妈突然有了那么多。

我为什么突然要面临婚姻,为什么要突然面临来自我周遭的压迫。我明明和我母亲说的很好,如果碰不上那个人,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结婚,他们也曾经很支持我,但当我二十五岁的时候,却收到了来自天南海北的关于伴侣的问候;我说我想要做我自己的音乐,他们说我要从一而终,可我真的想要这样做时,他们却又说,太不稳定了,回来吧。

回来吧。

我在这些谎言下打造了我自己的精神家园,我靠着这一点念想熬过艺考高考熬过考研,我自始至终基本少见像我这样痴心妄想的人。我一起的同学们要么去研究理论,要么就去参加表演,最后筛来筛去,剩下的,也就只有我,四下望望,背着包,孤身走上了那条已经被堵死的路。

我想在之前,我尚且没有放弃这一切的原因,可能因为我身边还有一个花少北。他是一个纯粹的人,傻乎乎的,不懂绕弯也不懂拒绝,最开始工作的时候,他就算觉得自己不应该只画这个,但他还是照单全收,因为不好意思也不知道怎样跟领导表达自己的建议。

他是我灵魂的共鸣体,我找了那么多年,最后都要放弃了,他才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就算放弃我自己的音乐,我也不能放弃他,倘若我不再与他是同类,我原来的精神支柱被一分为二轰然倒塌,我又如何存活?

他还没走,我怎么能走。

40.

花生米听不懂我说话,但它应该也知道,我挺不舒服的。我坐在地板上,把它抱起来,看看我曾经看玩笑说要把它整成史泰龙的那张胖乎乎的脸,心想,你爹脸也是胖乎乎的,真不知道你俩到底谁随谁。

我抱着它,任由它的爪子扯着我的领子,我被它一个劲儿地往下拽,头发都发痛,却想,没到紧急关头我就不能走,这儿有我的理想,有那个我的灵魂的共鸣体。但凡一个走了,另一个就要在这儿孤独地存活,你看,多残忍。

我于是拾掇拾掇自己的心情,爬起来,又回到屋子里,重新编写我的那首曲子。

很快编完了发给领导,得到的回复却是,还是不行。

我一退再退,一让再让。我抱着头趴在桌子上,有那么一瞬间想将我面前所有的设备都毁尸灭迹。就当我完全没有学过音乐,就当我从来没有过理想。我很绝望地想,也别想着走了,直接死吧,一死了之。管他还给我在曲子上圈什么点什么,人都不在了,建议又有什么用。

我推开了窗子,看着高度,我们住在三楼,楼下又是一片青葱绿草,并且在我窗前栽着一棵树,就是大壮,本来种他那边的,结果越长越歪,树冠直接顶到了我的窗前。

也正是这时我屋的门开了,花少北喊了我一嗓子,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门口。

他很害怕似的,站在那儿,眼睛都瞪大了,胸腔剧烈喘息着,震惊地看着我站在窗户旁边,窗户还大开着。

我突然意识到他可能误会了什么。

果不其然,我还没反应过来,花少北就以其强大的脑补能力明白了一切,他刷的一下扑上来,一把挡在窗前,声音比以往的分贝又提高了一个档次,颤颤巍巍地跟我说,某幻,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我很无语地看着他。然后伸出手,说,没什么,我扔只死蚊子。

他看看我掌心的死蚊子,又看看我。然后他的神情瞬间放松了下来,双臂也软了下来,整个人滑倒在窗前,倚靠在我的墙上。

我看着他笑起来,帮他擦擦脸上的汗,说,兄弟,你咋这么傻,我可能跳楼吗?

花少北也看着我笑。他笑了一会儿,慢慢鼓起了腮帮子,是一个比较明显的憋哭动作,突然往上窜了窜,一把抱住我的脖子,把我一下子摔倒在地板上。

我们两个以一个非常诡异且痛苦的姿势拥抱在一起。

他小声地在我耳边说,某幻,我们公司有个人自杀了。

41.

那天我们说了不少,其实能理解,任凭谁自杀,都会说不少。

从这个人说到公司,又说到我们自己。他的死因众说纷纭,可能是因为压力太大,也可能是因为自我否认,但无论如何,他站立在公司的十六层高楼之上,纵身一跃,救都不用救。

我说可能他想飞吧,没料到自己没飞起来。

花少北沉默一会儿,才说,这些原因都不对,这个死的人和他以前是一组的。

他说,所以我才这么着急赶回来,某幻。现实和理想差距太大了,我自己也难受,但我觉得我还能撑,你也一定要撑下去。

我看着他。

他拉着我的胳膊,花生米在下面挠他的腿,他也不管,看起来是真的被吓到了,跟我不停地说,你这两天感觉太不对了,某幻,我特别害怕,你不能放弃,你千万不能放弃啊,你要是觉得受不了了,你就辞职,我陪你重新再找工作,你千万别放弃某幻,你不能让这个屋子里只留我一个人。

我也这样,我也难受,你要是不在这儿了我怎么接着撑。

我才感觉出来害怕,我心想,如果我的掌心没有那只死蚊子,我该怎么办。如果我并没有打死那只蚊子,我开窗,是为了什么。我突然意识到我是为了离开,我有那样的念头,我在为那个最不可理喻的未来铺路,我在做他最害怕的事情,我也在做我最害怕的事情。

我抱着他说,没事,别怕,我不可能放弃的。

我还跟他道歉,说,前两年就想这么干了,让你等这么久,真的不好意思。

我说的就是那首歌。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可能只有我去安心做我自己喜欢的东西,我才能够让他彻底放下心来。

我想起来最开始我写这些曲子只是为了能够寄托我心里无处可去的情感。

于是我搬出吉他来的时候,心想,要是你能明白,那就太好了。

42.

导师说,说的就是你,雪的曲子写三百年写不出来,天天就想着人家猫像烟一样,猫抓不死你。

我导师还说,没办法啊,社会就是这样,撑住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转机呢?

其实道理是这个道理,大家都懂。没什么事一帆风顺,也没什么永远无用,活着一切都好说,也许理想什么的,都能从这样坍塌的废墟中捡回来。

就好像我曾经认为与我相同的人这般稀缺,我不敢将其牢牢抓紧在手里,生怕会将他的品格与特性吓得收回囊中。可事实上,在我为此辗转反侧的时候,隔壁也有个人因为究竟是否要更进一步的事而感觉到身心俱疲。

我们不知道我们在怕什么,但仔细想想,似乎就是害怕被约束。都是怕被管教的人,害怕灵感和思想被关入牢笼,永恒的尖刺刺入大脑,只能创作出迎合于自我之外的作品。可如若灵魂碰撞,那一点火光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消磨的,或许并不是纯粹的钟情,只是从最开始的相吸,慢慢地变成了不可分割的相惜,并最终发展而成爱情,在压力与重担下终于超脱躯壳爆炸开来。

也许一切都会变好,只需要再等等。

所以你看,只要一首歌,什么话都不用说,花少北就明白了。

当时我们都是这么认为的,那时还是夏天,花少北公司自杀的事情热度慢慢消退,渐渐地也就没有多少人关心什么工作压力或者职场问题了。

我依旧每天和领导斗智斗勇,趴在我的设备上,用脚写曲子。花少北哼着歌,坐在客厅里边看熊出没边画插画,闲时打游戏,忙的时候就各忙各的,有时候偶尔抑制不住创作的欲望了,就索性不睡觉,叫上对方跑到楼下去,也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在花园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这是我所能想象到的,我二十来岁初入社会后,在妥协里卑微地许下的第一个愿望。

没有了我自己的音乐,至少让我和他一直在一起吧。

43.

我妈妈其实说支持不对,说不支持也不对。我最初学音乐的时候她并非是完全愿意的,纯粹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她冷着眼看我闯,发现我好像真的能闯得出来,才松的口。

所以我很早就知道,对于我的家庭,我需要先斩后奏。

因此我和花少北商量了一下,解决这个最好的方法或许就是,请我妈到我们家来,面对面对她说明白这种情况。其实我们都有点忐忑,但这是唯一的方法,只能硬着头皮去做了。

没想到效果非同一般的好。我妈妈看着花少北,觉得这个小伙子又乖长得又好看,再看看我,又嫌弃我不仅头大而且年龄小不会照顾人。

花少北很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一直是某幻在照顾我。

我妈就好像突然把她的亲儿子忘到了九霄云外,拉着花少北,喜气洋洋地说,那就该某幻照顾你啊,他这个人可难伺候了,在家里葱都不吃的。

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要顺利许多,我和花少北简直不敢相信,竟然这么快就说通了,感觉像在梦里一样。到了中午,我留我妈在家里吃饭,准备到楼下买点什么的时候,突然听到我妈问花少北,说那你俩以后怎么发展?是跟着某幻回我们那,还是某幻和你到你们那去?

花少北当即僵在原地。我也愣了,扶着鞋柜子站在门口,不敢说话。

我妈当时就明白了,她很不可思议的样子,问我,你们俩还打算在这儿发展?

我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花少北和我对视了很久,他明显也不知道怎么表达,但沉默实在是太久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哄我妈说,阿姨,在这儿挺好的,我和某幻都有工作……

花少北在说话,他磕磕绊绊的,现编现说。我妈也不做声,抬头看着我,眼神犀利得能把我射穿。

我这才想起来,我妈一直希望我可以回家去工作,哪怕去做个音乐老师也好,总比在这边要稳定。

我这才想起来,我对此情况,毫无预知。

44.

我后来想想,我为什么会忘呢?有时候三个单子压在我的手里全靠我一天梳理完,我都不会弄乱,甚至还来得及出门帮花生米梳梳毛。

我怎么就忘了呢?

45.

那天以后,我送我妈去机场,一路上都很沉默。我妈看着窗外不说话,到了地方,我把她送下来了,她才跟我说,我不希望你一意孤行。

我不说话。我妈又说,你年龄小,现在在这儿可能还觉得如鱼得水,再年长一点,就知道不在家旁边有多难。

她说你现在还在租房子,你名下都没有自己的房产,到以后结婚都是问题,你自己想想。

我站在原地,不做声。

我想,又来了。

刚工作年龄小,不知世间疾苦不知天高地厚。没结婚没房子也没车,邻居家的孩子二胎都生了。怎么都是这些问题,怎么到处都是这些问题。

我最后只说,快登机了,您快安检去吧,一路平安。

我妈看着我不动,问我,真的以后打算在这儿,和我的那个室友一直在一起吗?

我沉默着不说话。她激动起来,声音都提高了一个八度,说,你俩就打算这么结婚吗?你们公司竞争压力那么大,你觉得你可以在这儿一直生存下去吗?

她说了很多,不止这些。每一句都很中肯,每一句都是实话。

我承认,是实话。

我俩在这儿不稳定,不仅仅只是我们两个的职业问题,更有我们的性格问题。我妈怕我们什么时候突然受不了这种被压在案板上被迫创作的工作,辞职了,她担心我们没处去。最主要的是,她还是不相信花少北就是那个我理想中最契合的人。

我也能明白她为什么不信,这种几率多小啊,更何况她没见过。

事情若是发生不在我身上,我也从来没见过。

一个晚上出门不看月亮只看天的人,一个在暴雨里疾跑只为录下在不同条件下的不同的雨声的人,本身就是未知数。

46.

我回去跟花少北说,没事了,我妈同意了。

花少北看着我笑起来,说这么容易的吗?

他又说,我刚刚应该去送送阿姨。

他有时候确实有着和我一样的单纯,我心想,幸好你没去送,不然我妈当场在机场发飙都说不准,那时候就丢大人了,说不定能上新闻。

我看看桌子,饭碗都已经收拾好了,估计花少北心里也忐忑,闲的没事干,还把屋子打扫了一遍。我站在门口换鞋,刚把手机扔到沙发上,刚想说两句谎话来骗过他,突然感觉胃里一阵翻涌。

那是一种干呕的感觉,从肠胃往上涌的东西凶狠而不留情面,我扶着门框,几乎一下子就摔倒在地。花少北吓了一跳,赶紧上来扶我,我一把推开他,扶着鞋柜爬起来,夺路就往卫生间冲去。

我跪在地上,用胳膊挡着眼睛,身体瑟缩着,一阵干呕。

我感受到我手脚冰凉麻木,我听到我粗重的呼吸里带着哭腔,我察觉到我的身体弯的像个虾米,趴在马桶上不住地颤抖。我想吐,可我怎么也吐不出来,我按压着我的胸腔,不住锤着我的脾胃,可我只能干呕,冷汗都下来了,我也只能干呕。

我的袖子湿透了,我感觉到眼角有眼泪往外滚出来,不知道是呕的还是痛的,我紧紧地抓着洗手台,努力把那一阵阵呕吐的感觉往下咽。花少北跪在我旁边,不停地拍着我的后背,很紧张地问我怎么了。我摇摇头,想跟他说没事儿,但话说不出来,一张嘴,转头又到一边干呕去了。

足足有五分钟才止息,我还是什么也没吐出来,拿纸擦了擦脸,任由花少北把我扶起来,说没事儿,晕车。

他手足无措地扶着我的肩膀,把我扶出卫生间去,笑的很紧张,问我到底怎么了。

他说,你妈训你了?

我说,我妈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他也不笑,就站在那边,帮我递了一杯水。

我不想喝,我只想吐,所以我又让他放了回去。

可我依旧什么也吐不出来。

47.

我在吐的时候想起来一些很抽象的事,我想起来花少北的地狱。于是我眼前尽是淡淡的血红色,理智告诉我那是太阳,但我依旧认为,那是什么战斗的烽烟,在引领着我往前走一步,再走一步,伸出手去,触碰这个真实而恐怖的世界。

我听到有两个人在吵架,左边一个右边一个,贴近我的耳朵,在我的头顶嗡嗡作响。一个说,我要实现我的理想,做出我最问心无愧的曲子,另一个说你发癫,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可第一个又说,就算现在不行,那我就努力嘛,找一个可以容忍我生长的地方,就算再墙缝里,我也再努力往上长长。可另一个却说,疯了吧,妈的,你见过哪几个苗苗能在缝隙里长好?你见过哪几个?你就一定是其中一个?

我确是因思想的剧烈变动而恐慌。

我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给我的,并非只有我所热爱的音乐,也没有我那不合时宜的乐观主义。你看他还给了我所有人都需要考虑的事,嫁娶,居住,出行,以及社会地位。我喜欢花少北,我可以以“某幻”的身份和他在一起,但如果我作为我父母的儿子,我与他就都是不稳定因素。

我除了自己是个创作主体之外,我还是这个社会的很多分子,我是制造者,我是消费者,我是歌颂者同时我还是被批判者。这个世界从未有我二十三岁时所念想的那般单纯,就算是看起来还算自由的恋爱,也将会在前行的途中被各种未知的因素折断。

为什么要建立起我的精神家园,却又将其一击推翻?我带着那种荒唐的热忱走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要在故事即将开始的地方,要求我退回到那个无知的终点,重新规划一个陌生却普遍的人生?

我有那么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48.

必须说,在以后的日子里,我的工作完成的比以往要快得多。我几乎放弃了一切属于我自己的风格,去模仿领导给的模拟乐章,成功创作出不少他们需要的乐段。我依旧十分痛苦,但看着自己的音乐也不是那样频繁地被打回来了,心里还是好受一点。

可能还是因为花少北的创作周期相对我而言会稍微短一点,有时候他想画,支着架子在我屋就画了,我以为画的是什么我放着的手办玩偶之类,凑近一看,又是一副看不出来是哪里的画作,但可能艺术就是不懂,所以我很捧场说,哎哟,大艺术家。

他就挠挠头,很不好意思地笑,半自嘲地说,哪有的大艺术家放了画板之后还得跑到电脑上去给领导的儿子画小猫。

然后他问我,大音乐家,有搞出什么新曲子来吗?

我也就笑一笑,不说话。

我很久都没有创作过我自己的东西了,一是公司里的事务实在太多,一听说我是高校毕业的研究生,好的坏的都堆到我这儿来,一并由我自己处理。二是我尚无闲意、心浮气躁。其实很正常,你被一锤子打烂了,你也心浮气躁。

花少北可能看我被锤子打的有点狠,自己也意识到了,乖乖坐在我旁边看着我处理音频等了一会儿,突然问我,出去遛弯吗?

我其实不想去。但我也实在不想面对着这嘈杂不一的音乐再耗费我的生命和理念,于是我摘了耳机,问他去哪。

他说随便转转。

我看了一眼表,说都九点了兄弟。

花少北这才不笑了,他看着我,神情很严肃。

他说,你以前无论多晚都会出去的,只要你想。你不会看表的。

我想狡辩说,主要是因为我今天有点太累了,过一会儿就睡觉。但这话迟迟没有说出口,我坐在原地,手里拿着耳机,看了他好一会儿。

我说行。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好似一锤定音,将我连人带电脑一同在地上砸了个稀巴烂。我站起来,拎走外套,看到花少北只穿着一件单衣,静静地站在我面前。

我说,外头挺凉的,你穿件外套吧。

他说,我不想穿。

我摸摸鼻子,感觉他的眼睛在安静地盯着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行,走吧。

49.

我们出了门,夜风便携着凉冲了过来,撞得他一个寒颤。

我没说话,他也没说话,顶着这阵微微的凉风,顺着小区走了出去。

走到大马路上的时候他才说,以前在学校上学,为了赚零花钱,就趁课余来做兼职。什么兼职都干过,在大马路上发传单也干过,红灯停的时候就冒死冲过去,把传单从车窗里扔进去,然后掉头就跑。

我没有什么兼职经验,平常没事干的时候我都跟着同学出门采风写生。一听这个就很新奇,问,他们不会骂你吗?

花少北笑着说,也会啊,不过没关系,跑远点你就听不到了,反正这辆车早晚都是要离开这里的。

他说兼职对他挺管用的,不仅挣的钱,见的人也多。见的人多了,你的素材就多,能画的东西也就多。他之所以不画人,就是因为见得烦了,觉得人人也就那个样子。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再怎么长,也长不出来一张猪脸。

我心情被风吹得不错,就跟他开玩笑说,那你以前画我不也不画脸,总在上头加个猪头。你就那么喜欢猪脸啊花少北。

花少北笑起来,他往后伸伸胳膊,抻开自己,长呼出一口气。我看了他一会儿,觉得他实在冷,就说,要不我外套给你吧,你穿上。

花少北笑着看着我说,行。

我说你也不客套一下。

他说,啊,我就是不爱客套,你有事吗?

得,帝中帝。

我把外套给他,他也不穿,就披在身上,估计是显帅。他拎着外套的袖子,在原地转了个圈,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我赶紧上前一步,把他扶住了。

花少北就一直在旁边傻乐,傻乐着走了半天,都看到隔壁小区的一片明湖了,他才突然安静下来,半晌跟我说,我不是不画你,我是不敢画你。

花少北把衣服往上提了提,难得的有点小声,说,我知道你不一样,你喜欢音乐,你是真的喜欢。我可能不是真的喜欢画画,但我也是真的想画自己的。就,你知道吧,唉,我以前没见过你这种人,我以为你装的。我以为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装两天热情就消下去呢,后来我才发现不是的。

他呼出一口气来,说,所以我有点害怕,我不敢画你。把你画到纸上,动也动不了,有事没事看一眼吧,还是人的样子,画不出你的神韵来,也画不出你的热情来。

什么东西一落到纸上,就跟普普通通的一样了。要是你也这样,那我可太害怕了。

50.

后来我们又走了大概一个小时,谈了很多东西,他说到他的导师,总是按着他画月亮,但他就不画月亮,非画星空,一看星星点缀上去也挺像月亮的,就把星星也擦去,只看天。

他还笑着跟我说,我爱画啥就画啥,那谁管我呢。大风车里不也那么唱的,天好看地好看,还有一群会唱歌的小伙伴。它也没非得说月亮好看太阳好看啊?

他说了一路,我也就听了一路。我们一点公司的事都没谈到,说的都是刚入住时的窘态,说到花生米第一次扒拉我的时候,花少北吓了一跳,以为我是个很不好惹的人,都打算好给我筹钱消灾了。

我笑着说,结论也别下那么快,谁能想到后来是我给米子爹筹钱消灾呢。

花少北说,我怎么就没想到,花那么大几千买回来一个爹呢。

我也说,我也没想到,我老师最开始跟我说,要成为大音乐家就需要远离女人,也没跟我说男人也需要远离啊。

他哈哈大笑起来,说,那猫也得远离,猫使人意志力下降。

我说,确实。

我们就一直这么走着,从九点走到十点半,风越来越冷了,我里面穿得厚,也察觉到一丝寒意。我想问问花少北要不要回去,结果一转头,却看到他站在路边,双手插着我外套的兜,看着对面愣神。

我便也抬头望去,本来以为能看到什么惊为天人的东西,谁知入眼的,就只有一条昏黑的小巷。

这里的小巷其实长得都很像,但我还是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我几年前参加完同学聚会,一转角看到花少北支着画架坐在路边,对着临摹的那条小巷。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表,正好二十二点四十三。比那一晚上早了不知道多少,但街道上依旧空无一人,只有我们两个,站在路边,静静地盯着这条巷子出神。

他的那幅画不知道去了哪里,自从那夜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画画的时候随性,也许觉得不好,转手就扔了,但我依旧记得很清楚,我想起那幅画的小巷里,一点光也没有。可这里明明倾泻着很亮的月光,你抬头一看,也可以看见城市的上空,漂浮着一轮惨白的月亮。

我如今才明白为什么他不愿意在那幅画里加上光,哪怕看着如同死物,原因只是因为,他不想画月亮。

他不想画就不画了。就好像我尚在读研时的谱曲一样,不想加就不加了,任由我导师挥舞着锅铲在我身后追赶,我觉得不好,我就真的不加了。

我的喉间微微哽咽了一下,随即吐出一口冰凉的叹息。他站在我旁边,伸出手来,比划了那小巷一下,突然说,某幻你站这儿,我给你画幅画吧。

我有点惊讶地看着他,他出来的真的很干净,外套都是我的,没笔没纸没画架,他怎么画?

花少北也不说,就在那儿比划,比划了一会儿之后把我拽到他预备好的地方,让我摆个姿势。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那儿傻站着,花少北看着笑了,跟我说,比个剪刀手也行,你愿意做点什么稀奇古怪的动作也行。

我有一刹那如同感到洪水溢过关卡,从我的胸腔喷涌而出。我在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夜晚,沉默着站在原地,想起我以前拍照的无数种姿势,每种都不重样,每种都难以理解,我妈说我不要每次拍照的时候都那么像神经病,但是花少北却总哈哈大笑,指着我的照片说,这个动作好,他拿走了。

我意识到丢不掉它,丢不掉我所爱的一切,包括我来自象牙塔内最荒唐的十来种不同的浪漫。我甚至愿意在十八楼的楼顶摆出纵身一跃的动作,加上后期P图,把我导师和同学吓一跳,以为我在作业的压迫下终于疯了要跳楼。但实际上,我灵感如泉涌,我从来不会因音乐而痛苦,也从来不会因音乐而绝望。那时候我觉得,我就是音乐,我就是C大调和G小调,我将如同开刃的刀光,在属于我的路上一往无前,我将……

我将永不言败。

51.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挥挥手,让花少北直接拍。他可能觉得也有点无趣,不想搭理我了,拿出手机来一拍了事,估计也没调相机数值,不知道他回去之后怎么画。但现在一切都无关紧要了,什么手机相册绘画,都是后来事,我拉住他的胳膊,说你等一会儿,我有事儿跟你说。

花少北还在放大看我的脸,模糊的要命,问道,什么事儿啊?

夜风吹得我脸上有一点凉,眼眶周围的热都显得如此真挚,我拉起他的手,帮他把外套又往上拽了拽,说,花少北,我喜欢你。

他的脸噌的一下红了,别着头就想往外钻,但我却拉紧他的肩膀,吻了上去。

我终于下定决心抓紧了他。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到底应该怎么样。我是与现实妥协,在虚幻中一点点窥见真实,还是要一意孤行地沉在深海,等待一个上浮的契机。但毋庸置疑的是,我是自身的单独一个个体,如果我想,我除了音乐,什么都可以不要。

所以就让我现在抓紧他吧,哪怕是被生活一起刺穿,将理想亲手送到现实面前捣得粉碎,我自己都丢不掉的东西,命运也不可能做到替我把关。

我抱紧了他,在夜风中长呼出一口气,心想,他的脸怎么这么冷啊,只有眼眶上的那一点点热,一点点,于是想起曾经说过无数次的,来自阿尔卑斯山脉山顶最后一点轻盈的雪。

这也许就已经是最后一个,我牢牢地拥抱在怀里,尚未被他人诛杀的浪漫了。

—————

写死我了其实我觉得效果不好

啊啊啊啊啊啊啊但我好想写这种主题的

我又不敢停一停热情可能就没了一天没敢跟人说话怕感情断了写的十分痛苦

我真的是写到头疼而且想吐虽然写的乱七八糟的但反倒自己的精神给弄得有点混乱

就先这样吧

没错昨天我暴起狂舞且觉得惊为天人的题目就是

《天好看》《地好看》()

还有一群会唱歌的小伙伴.gif

妈——我好累啊——靠!!!!!!!!

*UP幻×病花

*因为绝症并非一定治不好。所以有HE和BE两个结局:一个是花少北去世了,一个是他没有。两个结局我都会认真对待和铺垫,所以大家可以到时候看分割线自行选择结局,当然也可以都看的啦。

*一直告诉自己别写太长别写太长没人想看,可是没办法的还是写了超级长,正文3W字,两个结局应该都算个番外。非常感谢愿意看完的各位,非常感谢!

*【】里面是花少北给某幻发的私信内容。

【某幻。】在某个夜晚,某幻一个人忽然感到无聊,身边的白色小猫在喵...

某幻。对方这样正经的喊自己的名字,让某幻觉得紧张,好像有一张网缠住了心脏。【某幻。】好像卡了一次,他又看到了那条最新的消息。【晚安。】对方说,【希望我能把你带去我长眠的梦里。】

【某幻,我来了。】

“嗨。”“嗨。”花少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被搭话了。他在复旦大学观光呢。之前考上大学后有考虑过去这里读研究生。说实话花少北成绩还行,就是不爱学习。可如果要学习,他觉得自己就要做到最好的。当然了,老番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一个路过的人聊天。他觉得对方挺面熟的,可应该不是复旦的学生。“你来复旦观光吗?”“嗯。”花少北觉得对方长得挺乖,应该没有恶意,老番茄说:“我是大四的学生,我能带你到处逛逛的。”花少北忽然也觉得这个人面熟,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过。而老番茄这会忽然给想起来了,脸上一下堆满了笑容,带着花少北到处看了好多东西,还问他知不知道哔哩哔哩。“知道啊,我喜欢看上面UP主的视频。”

出报告时总挺吓人的。花少北手机也看不进去,尽管某幻刚刚出了首新歌,叫BackToDream,他英语不是很好,唱英文歌也不利索。可某幻唱的好听,之前在直播间里说他忽然喜欢上了唱rap,还想作歌,花少北也不吃惊。

听了个三四遍,医生叫他进去,跟他说了许多话,花少北听得很认真,心情也蛮严重沉重。

病情恶化了。虽然花少北每天坚持了锻炼,坚持了健康饮食。他像在老家照顾自己一样在这里独自照顾着自己,他以为自己做的挺好。

医生说不是他的错,是他的体质太差了。差的身体就像漏洞的桶,无论汲取多少营养都会从洞里流逝。他提出花少北应该现在开始住院,或许能靠药物把他救回来。

害。药物啊。花少北心想,那样活着真的痛苦。

BW快到了,花少北还记得,某幻要请自己吃饭。

最近花生米被送了过来,他妈妈和他姐姐都一起来看他,得知现在病情恶化,心里似乎也有了准备。她们最初同意自己过来,可能是因为花少北不管在哪里都会死,可能是因为医生已经给他下了诊断书,花少北活不下去。

跟家人一起过了两三天,花少北忽然有点想家,可怕回去就回不来了,他希望自己的姐姐常过来看看自己。花少北一直觉得家人重要,只不过可能到了最后,对于自由的呼唤大于对家的眷恋,花少北还是想留在上海。

【花生米还记得我,他好像想我了。一直缠着我不放。我姐姐也特别想我,晚上给我吹头发的时候还哭了,说我要是没长大就好了,没长大就能一直待在家里不出去。我说我反正都要走的,你们提前适应一下呗。】

【我说的太过分了,我就是想逗逗她。你看我们这种要死了的就没什么压力,说这些生离死别的话说的轻松。那时候我姥爷走之前病魔缠身,他请求爸爸给他一个痛快时,姐姐也没有这么难过。】

【可能是因为我还年轻吧,我挺希望死之前不要察觉到世界还有多美好。可是我遇见了你,你让世界美好了。】

【今年还拉着王瀚哲去BW,你说要请我吃饭的,我肯定要去。】

“兄弟,第二年你还找我呢。”

“那不然呢,兄弟。”

花少北求人时候态度总是很好,这其实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有一说一。花少北求王瀚哲陪自己去这一次的BW其实也是考虑到他身体最近不太好,怕出什么事。

要不花少北得病了,王瀚哲一定不陪他去。可现在他顶着个癌症的身子也还要去BW见见某幻,王瀚哲就觉得挺牛的了。

今年的BW还是很热,可花少北的胳膊还是不能看,不过今年学聪明的用手套盖住了胳膊,穿了轻松些的短袖短裤。最后被王瀚哲逼着戴上了口罩,还是用VIP票混了进去。

说要请自己吃饭,可怎么能被他请上呢?花少北记得今天某幻和老番茄有一个表演舞台,他准备去挤挤,看能不能碰上他。

进场没多久,他看见B站有一条私信。

【你来了吗?】

某幻君。私信他的人叫这名字,可花少北一直觉得君真的太尴尬了,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某幻似乎也觉得挺尴尬的。大家一嘴一个某幻,也没人扯什么某幻君。

他现在没有照片墙了,觉得那些都比不上自己的合照。他把签名和合照都放在书桌上,小心翼翼的框了起来。他的手机壁纸是他的侧脸,计算机壁纸是个同款。他收集了一些一样的衣服,但今天实在不敢穿出去了。

【活动下午四点之前就结束了,到时候联系你。】

呼——花少北想着现在才八点,可能还不急着到处转。

养精蓄锐,花少北决定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人多了他就有点头晕。他最近还在做治疗,就在前天还去医院住了一晚上。今早起来原本觉得精神了,可眼下忽然头晕了起来。

“你要不要告诉你偶像你的事啊,可能他会……就,你知道吧。”

花少北不想让他难受的,虽然他已经给某幻发了那么多条微博私信,从他被查出绝症时开始发的信息被看见了,某幻肯定就知道了。

他不会去搜自己微博吧?花少北忽然惊觉,他打开微博,把自己花少北点的名字给删掉,想了很久才把名字给换成了草多南点。

又想了会,把点给去掉了,他的微博正式成了草多南。

可他固执的打开私信,说:【我是花少北,但我现在叫草多南了,因为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的私信。】

想让你看到,但又不想让你看到。你烦的事那么多,何必把自己要死这件事加在你身上呢?对吧,花少北不知道自己多少次能抓住要利用可以的机会,对着某幻大声说:

“喂,我要死了,我有个愿望没实现。”

“我喜欢的不只是直播间的你,不只是做视频的你。我也喜欢真正的你,第一次见面就发现我可能不只是喜欢你,我怕我爱上你了,不然为什么一想到你,我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可是,可能是因为我太太太喜欢你了,所以想到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我居然觉得比我死了还要难过。】

【我不告诉你,之后我还要为我的离开找借口,我就是唯独不想让你觉得我是因为不喜欢你了才走的。谁不喜欢某幻呢,我寻思,怎样才能找到个像某幻的男朋友呢。】

【完蛋,某幻,我现在难受得要死了。】

花少北胸口毫无预兆的痛了起来,他挣扎了许久也没有起身,手机摔在地上吸引了站在一边的王瀚哲的注意力,他听到了一些骚动。花少北抓住王瀚哲的胳膊,嘴巴乌青,他动不了了,他想祈求留下,可现在还没有面对死亡的勇气。

他被捞了起来,他浑身痛着,他可能发烧了,可能病入膏肓了。只是他心里还想着那顿饭,记得自己告诉某幻,他来了,他等他请自己吃饭。

他想要见他,他好像见他,他想去见他。

花少北不是稀罕那顿饭,也没有谁真的觉得他稀罕那顿饭对吗?他稀罕的是更加熟悉他,他稀罕的是自己还能见到他,他稀罕的是那张,让他在冰冷夜晚里想起来,心里感到温暖的脸。

【可我现在不能去,不能让你看见我奄奄一息的样子。我挺希望在你记忆里的我是个健康,快乐的人。】

花少北放弃了挣扎,他躺平在王瀚哲肩头,思绪越来越远。

我怕,我马上就要死了,某幻。

我好害怕。

错过了两天的直播,挺遗憾的。花少北于是一边补录屏一边接受治疗,他的姐姐又来了,但因为工作很快走了。所以这快四个月,花少北在医院里什么都没干。

感觉生命一点点流逝,然后希望越来越充实。花少北觉得,要不是每天还能看着他的直播,花少北可能会在某个撑不下去的晚上,吃自己偷偷带进来的安眠药。第二天他死了,可能可以上个报纸。

那就不行,不能被某幻知道,所以花少北不自/杀。也不是因为这个,只是每天直播结束后,他都想等明天,或者是后天再听他的直播,看他的新视频,这也是他没死的原因之一。

【可是,不想死,不甘心,你说你要出新歌,你说你有那么多计划,我全部都想看着你实现。】

【可能就因为这不想死,敷衍了点,但就这了呗。】

“朋友们,今年百大的西装塞不下我了,我胖了好多。”

能有多胖呢,花少北心想,某幻那么瘦,他真的挺瘦的,至少今年六月份时还是很瘦的.花少北如果当时在BW的时候快昏倒的时候决定留下来就好了,他可能可以见到某幻,虽然他可能会当场去世,是真的当场去世。

尽管如此,要是当时见他一面就好,从六月到十二月份,整整六个月都是自己一个人度过,两个月独自生活,还有四个月是在病房里,在酒精味和一片空白中度过的。

医院为什么不能装成彩色呢?为什么墙壁一定是瓷砖呢?花少北在住院部算是身体健全的病号,身体好的时候能出去晒太阳。到冬天时太冷了,自己也不愿意出去了。

“哎,外面太冷了,我好久没有出门了。”

我也是。不过花少北要出院了,今年也是最后一次去BW了,他以后要是再在人多闷热嘈杂的地方多待一会,可能真的会挂了。他再也没有机会去BW,或许也没机会碰到某幻了。他现在在直播间一条弹幕都不发,然后也不看B站的私信。

先去接了花生米。花生米被放在一家特别好的宠物店,已经生活了快四个月,店里那个人特别好的姐姐给他介绍自己的宠物,有猫还有狗,有两只活泼的柯基,有懒洋洋的猫。

姐姐说起自己的丈夫特别自豪,说他还是B站一哥,叫LexBurner,是宠物店的主人。花少北也听过这个名字,忽然发现自己无意跟好多UP主都有了联系,就算自己没做上,也算是心愿圆满了吧。

花生米也记得自己,对自己不凶了。可能是发现花少北现在瘦了很多,皮肤苍白了挺多。花少北现在身上没有肉,走起路其实也没什么力气。他带着花生米终于回了租的房子,这里提前就被打扫好了。

框着签名和合照的木板积攒了不少灰尘,花少北伸手把他们都拍掉,叹了口气。

冬天了。花少北看着窗外想,明年上海会下雪吗?

如果下雪了,自己能看见吗?

之前说他没胖,结果百大的时候他是真的胖了,西装都撑开了。花少北抱着iPad笑了三十分钟,帅是真的帅,他妈胖是真的胖了。花少北觉得大半夜快乐了,他觉得还好某幻是一个人走的蓝毯,不会有人跟他做个对比。其他人不都是一起走的吗,为啥他是一个人走呢,花少北心想。

后来因为自己的身子坐不了飞机,过年前家人过来来看望他,但过年的时候要赶回去。他在家乡有很多很多的家人,过年那天,他跟他们视频通话后,忽然觉得脑袋晕,可能是发烧了,于是只能惨兮兮的在春晚播出的时候去了医院。

【真的惨,过年去医院,谁敢信。】

虽然如果下半年的治疗不顺利,他还得躺在医院看春晚呢。他不敢去找自己的主治医生,于是自己去挂了个号,可医生一搜病例就能搜出自己有病,他硬着头皮顶着医生同情的目光,接了单子。

“我们食堂那边还有没吃完的饺子,你赶快去拿几个吧。”

医生在他走之前叫住了他,花少北点点头。他晚餐还没吃完就出来了,可能也是因为吃不下,他住院时就什么也吃不下。现在山珍海味对他来说就是油脂,不能吃,他也不想吃。

本来不想麻烦,可他就是绕路去拿了一碗饺子。给他饺子的阿姨不知道自己有癌症,只知道自己大过年的发烧了,只能在医院呆着。光这样就特别可怜他,给了他好多饺子。

端着饺子,来到几乎没人的大厅,他找了个可以放饺子的椅子坐下,去打了个吊针。

拿着吊瓶回来时,大厅的电视机已经在放春晚。有个人坐在自己的饺子边上,花少北定睛一看没看清,他愣着,站在了原地。

某幻抬起头,看见了花少北。

“啊。”他也吃了一惊,随后朝自己笑笑,“你也大过年的来看病呢?”

是啊。花少北居然很平静,他开始习惯于忽然碰见他。还好走之前自己涂了点点口红,让自己气色看的好些。他不想别人看出来自己像个癌症病人。

“你呢,我以为你回家了。”花少北记得某幻要回家的,说他要回老家青岛。原本是这样打算的,某幻说,但租的房子出了点问题,也找不到信赖的朋友看着,就自己留下了。结果准备看春晚时胃痛,就大半夜打车来了医院。

哎。花少北想吃饺子,可有一只手抬不起来。某幻接过饺子说:“我喂你吃吧。”

“兄弟,你瘦了好多。”

谁都能看出,比六月份见面的时候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还是在花少北本人瘦的不行的情况下。穿着羽绒服还是显得瘦。花少北看看某幻才说:“你没胖,你百大的时候巨帅。”

某幻露出笑容,他大概想说,你居然害看直播呢。

每晚都看,只要你播了,我不是在治疗室。只要你播了,我可以熬夜到凌晨。住在住院部的高层,看一两点的上海还是繁荣,灯光很美,车子也偶尔开过一辆。

花少北张开嘴咬了口饺子,鲜美的汁水立刻滚进喉咙里,让他有了食欲。某幻等他吃完了,把剩下的饺子喂给了他。

“好吃,你吃点吧,吃晚饭了吗?”

“吃了一半跑出来了,太痛了。”

“我也是,吃了一半觉得脑袋很痛,哈哈哈。”

花少北的感情可能也随着生命的逝去逐渐平淡,即便他的心还是跳的很快,面颊不知道是因为热气红的,还是因为某幻红的。

春晚开始一会了,两人就看春晚,分一碗饺子。几乎没怎么聊天,可花少北不觉得尴尬,可能某幻也不怎么尴尬。

【我那时候想跟你说我的事,是我最想跟你说的一次。我们一起分饺子,一起看春晚,和家人一样,仿佛可以托付的家人一样。】

【我得病了,某幻,我每天都觉得自己不行了,我好怕死,我现在越来越怕死了,和快两年前确诊时说大话的我不一样了。】

花少北打了一会吊针,开始犯困。好像已经快十二点,可春晚里的每个人都特别精神。小品的声音很大,却在他潜意识里慢慢消失。

“有些话就得说出来,有些话不说也明白。”

哪有那么容易。花少北心想着,他靠在了一边,实在是听不进去今年的春晚。

粗糙的指心在鼻尖揉了揉,还有些熟悉的低笑声。真好,他梦见自己靠在某幻的肩膀上入睡,某幻把脱下的外套裹在他身上。他梦见某幻一直盯着自己,梦见他伸手,靠近他的脸。

真好,梦里什么都有。

如果我要死了,老天一定是对不起我的,花少北心想。那他要实现我的愿望。我希望关心我的人在我死后不要难过。我希望某幻记住我,虽然我就是口嗨,我不想让他记得我,我害怕,虽然我真的很想告诉他,想要告诉他我要死了。我要把心里的矫情全部都说出来,他一定会安慰我,会握着我的手,说能满足我所有的愿望。

但那又有啥呢。花少北还是谢谢老天,虽然他给了自己短暂的生命,但是给了自己遇见某幻的机会。

可能老天安排这么多次见面只是为了让他弥补自己的遗憾。毕竟花少北除了没法让某幻记住自己之外,真的没什么遗憾了。

花少北睁开眼,他靠在某幻的肩上,春晚已经结束了。某幻也睡着了。他看了他很久,看了很久,周围的人都走了,吊瓶也打完了,他应该要去找人给自己卸下了。

缓缓起身,觉得自己的烧退了。花少北把某幻的衣服放在座位上,慢慢往拐角走去。

【那时候,我稍微任性了一下。】

他停住身子,还是往回走了。

【你睡着了,反正不会知道吧?】

他走到某幻身边,非常的轻,他听见某幻的呼吸,知道他睡的非常的沉。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的第一次,但我是,这波不亏吧?】

花少北俯下身,望着越来越近的脸,一边流下眼泪,一边闭上眼睛。他轻轻的,触碰到了他的嘴唇,轻轻的,轻轻的,停留了几秒钟。

“我喜欢你。”

他赶忙走了,走的比他身体健康时还快。可他走的很小声,仿佛他没来过一样。

疫情来的时候,对花少北来说最难顶的地方是他不方便去医院了。他上报了自己的病情。也因为自己的体质太差了,很容易感染上病毒,所以他最后去了政府安排的医院里,无所事事的度过了快三个月的时光。这期间他的爱好还没有变,其实就是画画,听听直播。之前的工作辞职了,他做不了了。不知道此时同样被困在上海的人们,整个中国被困起来的人们在想着什么。

花少北觉得很心安,虽然这么说对不起奋斗在疫情前线的工作人员,也对不起那些被病毒折磨的病人们。只是当来往的人不是因为自己的生命而忙碌时,花少北会感到安心。其实很多意外忽然会发生的,死在这样的灾难下,成了微不足道的事情。

整整三个月,他都什么都没有做。可是之前两年他也没做些啥,看新闻关心时事。此刻中国人的心连在一起,自己这个癌症病人又怎么样呢。谁又会来同情他呢?

这样挺好的,可以把花少北从自我脱离出来,花少北得到了充分的休息,也得到了了充分的治疗。他甚至都会觉得自己好了特别多,他在医院住了那么久,大家在这时候挺负面的,可他不会啊。

不过他真心希望这段日子快点过去,希望自己在夜晚俯视街区的时候,能看到一点点人烟。

“被困起来才觉得外面多好。”

某幻和其他很多一样这样感慨,不过花少北已经意识到了,不然他也不会来上海。花少北此时觉得自己挺美满的,他跟某幻一起看春晚的那一天他绝对不会忘的,他靠着某幻睡的那两个小时,他从某幻那里偷来的那个吻。花少北都不会忘记。

所以人啊,知足的,到这一步就够了吧。

【但觉得珍惜一下活久一点好像也行,但又想想反正都要死早死玩死不都一样吗?】

疫情期间,他们唯一一次交流就是某幻问自己怎么样了,花少北说自己挺好的,就在家里不出来就是了。某幻说他也是,希望疫情快点过去。

对啊,花少北想,对啊。

“对啊,早点过去就好了,大家可以回家了。”

“等结束我还想立刻回去一趟,不过我觉得还要很久。”

“总会过去的,相信国家嘛。”

没错,都会过去的,花少北希望大家都走向光明,他现在心中充满大爱,人死之前都会这样吗,一下惜命,一下不。总之怪复杂的,现在看淡了,可能之后忽然又难过了起来。

【某幻啊,我现在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希望我死了之后世界能够清静。我现在只想着你,想着我爸妈,我家人,我的朋友们。】

哎,花少北其实心里,内心底下,还有一丝丝的想要。

想要离他近一点,还想要离他近一点。

四月份,全国解禁之后,花少北搬回去了。

疫情也没有结束,只是生活在慢慢的恢复轨迹,外面一片混乱,或许影响会持续很久。花少北回了家,花生米又被接回来了,可是花少北不打算养花生米了,他想把它送回老家,让父母继续养他。

可惜交通不方便,花生米也没办法在这时候离开上海。思来想去,花少北觉得可以把花生米送去之前照顾他的猫舍,等疫情过去了,他的姐姐或许能来帮他把花生米接走。

趁着身子还算过得去,花少北选了一天,带着花生米去了那家刚刚恢复营业的宠物店。

今天那个漂亮的姐姐不在,花少北在门口就认出了LexBurner,他现在是B站的前一哥了。现在的一哥应该是老番茄,去年在复旦大学见过一面之后,就再也没机会见面了。原本去年如果赶上了和某幻吃顿饭,死之前还能见个一面。

“嗨。”不过他是第一次见蕾丝,也不知道蕾丝为什么知道自己叫花少北,可能因为花生米在这被照顾了很久,那个漂亮姐姐告诉他的吧。

“那个,我想把花生米放在这里。”花少北不想说的跟自己舍弃了花生米一样,他抱着花生米看了许久才说,“我之后可能要去处理点事情,估计不能照顾他了,但是我姐姐现在在老家,不能把花生米立刻送回去……我能,在她来之前先把花生米放在这吗?”

蕾丝愣住了,应该是不解的,因为这只小猫很漂亮,脸上一点泪痕都没有,洁白的毛发,还有漂亮的蓝色眼睛。别人碰他就会被咬,可他这时候乖乖的躺在花少北的怀里,看起来听话极了。

“为什么不养了啊。”

花少北沉默了,他半晌看着花生米,白色的,漂亮的小猫扬起脖子,瞪大眼睛盯着他。

我为什么不养你了?花少北说,因为我要死了啊,我有什么办法。他记得刚刚把花生米买回来时,他掉了好久耳朵毛,可花少北当时还在观察期,不能随意出门。每天只能看着姐姐把花生米带出去,然后看着一只耳朵秃掉的,可怜的小猫带着伊丽莎白圈回来。

他来上海,只有花生米坐了十几个小时的车来了,花少北比谁都喜欢花生米,他比谁都希望花生米以后过的好。

“我……”可是,蕾丝认识某幻吧。

他们关系挺好的吧,他们都去了百大,他们一起拍了视频。虽说现在花少北看着蕾丝,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总觉得自己可以托付他很多东西,总觉得如果自己可以跟他做朋友,他们会是很好的朋友。

他开始说,开始说自己出生的地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打开了话匣子,就像碰见老番茄时一样。可能是因为蕾丝给他的感觉更亲近些,他不小心说漏嘴了,说漏自己疯狂的喜欢某幻,说漏自己得了癌症,说漏他马上就要死了。

【或许我当时全部都告诉他。】花少北事后给某幻发了私信,【虽然我再三说,不要告诉某幻,不要告诉某幻,千万不要告诉某幻。可我当时是希望他跟你说的。】

【某幻,死之前我想让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是自私的,我可能死的时候会忽然没办法原谅自己的行为。我多想让你知道,我骗自己,我告诉老蕾,让他来选择,我知道要我真的要死了,老蕾一定会告诉你。我知道,所以我才很卑鄙,我坚持守住了两年的秘密不值一提,最后我想要的最终不是自己一个人死去。】

走的时候,花生米没有在屋子里好好呆着,居然跟在花少北的身后想出去,花少北还

以为花生米是顺拐,可他停下来时,花生米也停了下来。

转过身蹲下,把花生米的小爪子抓住,他的爪子有点尖了,狠狠的抓着自己的手指头,花少北吃痛的叫了几声,可花生米跟没听见一样,还是用力的扣着他。

“你不想我走啊。”花少北说,“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呢,崽种。”

花生米直勾勾的看着花少北,花少北在他眼睛里看见了自己。

“花生米,老蕾他们家很专业的。”花少北轻声说,“他们有那么多猫猫狗狗呢,有只可爱的布偶猫,你们可以做朋友。他会照顾好你,你就等着姐姐把你接走。”

花生米生气了,他张嘴轻轻嗷呜了一声。

“对不起,我当初就不该把你带回来。”花少北说,“如果我……哎,花生米,就算我知道两年后是这种情况,我一定还把你带回来。”

“白白,花生米,听话,听老蕾和奇怪姐的话。”

他松开他的爪子,花生米发出一声尖叫,他迅速推开门,猫爪子在玻璃门上狠狠的摩擦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哎,又哭了。花少北的眼睛已经到了碰到眼泪就会刺痛的程度。

这种分别,以后还要经历多少啊。

六月份已经有些热了,花少北最近觉得难受,只能说之前在疫情在医院治疗的三个月都治了个寂寞。他最近身边的人少了些,既不能出门工作,家里也没了花生米。每天听听某幻的直播却变得更加沉重,有时甚至会一把扯开耳机,坐在窗户前面自闭好一会,等那些难受都过去了,他才重新拿起耳机,看见弹幕忽然刷起了什么:【真的吗?】【袜,好厉害!】【期待期待期待】时,就心想着:淦,又错过了。

他于是刷了一句:【什么事啊?刚才走神没听到。】

他虽然是个提督,也有30级的牌子,可花少北发的是普通弹幕,不如说除了在18年刚刚喜欢上某幻的那一年外,他再也没有发过SC了。

“没听到啊,我说我和茄哥有一首新歌,本来是讲考试你知道吧?结果没赶上,晚发就晚发了,朋友们考试之前听听这歌,加油努力。”

新歌啊,花少北虽然会唱点歌,可惜的就是rap真的不行。某幻喜欢上rap了,还做了那么多好听的歌,花少北真羡慕他们一起出了那么多歌,虽然他唱歌很烂,但要是真的也能一起做一首歌,那他死了都会笑醒吧。

不能开空调,上海就真的会越来越难顶。

再不趁着现在出去走走,盛夏之后就是寒冬,他觉得人好像都会在这个季节死去。而自己慢慢衰弱的身体,似乎也会在这个冬天崩溃。他去年说希望今年上海能下雪,他现在还是希望能下雪,他希望自己能看得见,看见家乡那样的雪。

他来到了这座城市。走过各种地方,但没玩过多少东西,毕竟他不能喝酒,也不能太剧烈的运动。每天坚持走走路或许也是唯一的锻炼方法。

阳光正好,小草带着香甜。花少北的心情好了些,找了个椅子休息了一会。

哎,晒太阳真不戳。花少北觉得自己像个大病初愈的人,唯独今天不觉得自己正在走下坡路。阳光居然让他觉得世界还是美好的,即使他身边现在空无一物了。

离开公园后,他往远的地方走了些,他住的地方距离市中心有点近,父母替他租了个房子,也多亏他父母是有钱的。作为一个孩子,花费他们的财产治病;在上海一个人住着;死之前还不呆在他们身边,真的挺任性的。

忽然很想回家,花少北如今在慢慢放弃跟某幻的感情之后,心里只是更想家了。

他忽然停下来,膛目结舌的看向面前,看见一个普普通通戴着兜帽,胳膊上兜着一袋子冰激凌的人朝他迎面走来。

他正叼着一个冰激凌呢,看见花少北的时候嘴巴一张,冰激凌下边朝着地面栽了下去,他没来得及去捞,花少北愣愣地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把木棍子捡起来,朝他憨笑了一声。

“你……买冰棍呢。”

现在他不会害羞了,看起来很平静地给了他一张纸。

某幻擦擦嘴才说:“买几个冰棍出来转转……你干嘛呢?”

“我也是出来转转啊。”花少北笑着说,“散散步。”

“那一起出去走走?”

啊?花少北愣住了,走走?散步呢?

那走吧。

两人走了一会,聊了些有的没的。从上海昂贵的物价开始聊,聊那款可能2077年才能上映的游戏,聊他们因为最近没有新番可看而重新看的老番。他们聊疫情期间做了的事。他们也聊了聊未来的一些设想。

只是没人提起18年他们第一次见面,19年他们偶遇,20年初的那个晚上,他们一起在医院看了一场春晚。

某幻买了冰棍出来,问花少北吃不吃,花少北心想害吃呢,再吃就死了。边想边拒绝了他,于是聊天的一路上,某幻把买的三根冰棍都吃完了,擦擦手,找了个路边的公共卫生间洗了个手。

已经快五点了,花少北不知不觉也不知道跟某幻走到了哪里,他看见某幻从厕所走出来时。觉得差不多到了分别的时候,尽管他不知道为什么某幻要邀请他散步到这。

总之,他的心愿最后也实现了。花少北刚想说自己要回家了,某幻就抢先他一步说:“一起搓一顿去吧。”

不太好吧?

【那你觉得,你问我要不要去搓一顿的时候,我会拒绝你吗?】

“好啊。”花少北一直记得那件事,“去年你原本说BW要请我吃饭……最后没吃成。”

“对啊。”某幻似乎松口气的样子,“你想吃什么?”

吃什么?好久没出门吃饭了,花少北也不敢吃不健康的食物。他一直坚持医生让他吃的东西,好多年没有沾过油腻。也不知道某幻问自己时到底是因为什么,他立刻说:“请兄弟吃炸鸡吧。”

“好,那就吃炸鸡。”某幻不知道为啥被逗笑了,花少北也被自己逗笑了,两人在厕所前面打开美团搜了附近有炸鸡的店,找到好几家不错的,花少北也不知道哪家好吃,就让某幻带自己去。

两人饱餐了一顿,花少北想起某幻三天没直播了,就好心的提了一嘴,问他要不要快点直播,结果这个崽种扭扭捏捏说自己状态不好,把花少北给气笑了,说爷不给你送礼物了。

“那可不行。”他笑着说,“你是我的大老板。”

花少北顿了一下,侧脸红了些,他说:“我开玩笑的。”

他不可能不给他送礼物,他微博虽然改了名字,可他B站还是叫花少北、。花少北那个点是最开始被记住的,虽然是因为这个ID有人取过了花少北才加的这个点,此时已经成了很荣幸的点。他说他想从某幻的生活里慢慢的淡出去,可他还是没停止的给他刷礼物。

【我说我希望能在最后的日子里忘记你,可忍不住打开你的直播。我说我想要在我还存在的时候让我从你身边消失,可不乐意取消我的自动续费,也乐意在你说蠢话时不怼你几句。】

吃完饭,花少北以为他现在要回家了,可某幻又说:“咱们去海边走走呗。”

怎么,忽然还要去海边了?花少北哭笑不得的,可他表面平静地说:“好啊。”

【你说我们这样散完步,在餐馆里面对面吃了炸鸡和薯条,出门去了海边。在别人眼里像不像情侣?】

上海要找到海边很容易,可原生态的海滩已经没了,顶多是在人工建造的石头板上眺望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花少北靠在栏杆上吹着海风,把身上的燥热都给吹散了。

“上海夏天蚊子真得多。”

“确实。”某幻说,“我家这时候就买灭蚊灯吧,真的交智商税的东西,不过我找到一款不错的,现在睡舒服了。”

“我家……”哦,对了,花生米已经不在了,“我家今年也点上吧,睡的安稳点。”

海风小了起来,和某幻并肩的夜忽然真实了起来,明明刚才还模糊的对话却忽然清晰。他跟某幻站在一起啊,花少北想,跟一个真实的,会呼吸的某幻站在一起。

【不是隔着屏幕,也不是隔着人海。】

而是你就站在我身边,我知道我心里想着你,虽然不知道你在想谁。

花少北轻轻转过头,又低下转回来了。

“都快十点啦。”

“嗯,回去吧,你家住哪?”

“好像有点肿了。”某幻碰到时花少北就吃痛的喊了声,他忽然觉得有点羞耻的低了脑袋,才抬起头说:“真抱歉了。”

“没事,这么黑也不开个路灯,我要是……嗯。”

两人现在就在一盏路灯下,下边有一个石椅子,花少北坐在上面,某幻握着他的脚踝,借着手机灯光查看他的伤势。手指在脚上摸的酥酥凉凉,某幻的神情很认真,让花少北一度想要把脚抽回来。

现在崴脚了,真的不方便。虽然看起来不是很严重,应该用冰块敷一下就好。

某幻在他面前蹲下,说:“我背你吧。”

花少北小心的把手放在他肩膀上,随后他有力的手把花少北给捞了起来,花少北忽然抓紧他的脖子,脑袋靠在他肩膀上,他顿时羞红了脸把头埋了起来。

“你好轻啊。”

【那你就……好壮呗。你比我大一圈,某幻,我感觉你把我抱起来,我就像是不存在一样。我现在确实瘦了,皮包骨都有了,但我还是比你高一丝丝的,可惜现在已经看不出来了。】

“好好吃饭了没。”

“吃了啊。”

或许某幻没开玩笑,花少北真的瘦了很多,那当然也轻了很多。可他得癌症了啊,亲,不是他想不想吃,而是营养能不能被留住的。他想说自己努力吃了,吃得健康,活得健康,还不是为了想多活一会吗?

要是他最早就自暴自弃,这种好事哪里轮得到自己。他晃晃腿,享受某幻的视野,忽然傻笑起来,某幻问他笑什么,花少北说:“不是谁都能被自己偶像背着的。”

“我还是你偶像啊。”

“当然啦,我是因为你才来上海的。”花少北说了实话,他本来就喜欢某幻,他第一次见面就告诉他,我特别喜欢你。

“我以前都没见过男粉的,我是说18年之前。”

“瞎吹的。”

“不是,只是女粉个体战斗力太强了,你才看不出来。”花少北试着哄哄他。

某幻笑了会才说:“我一直以为你去年最后没去吃饭是因为讨厌我呢。”

没有!花少北怎么讨厌某幻了?他锤锤他的肩膀说:“我妹有,我真的是当时有事,我看到一半就走了,我就是忘记跟你说了。”

说完,他嘟囔了一句,谁不想被某幻请吃饭啊?

确实,确实。某幻一直在说,虽然花少北已经成功被带偏了,也跟着某幻开始确实确实的。

好不容易走到路边,某幻把花少北放在路边的台阶上,然后一屁股坐在他边上打车。花少北本来看着他的屏幕,忽然觉得困了,眼睛眯了好一会。

“困了?”

“啊。”花少北尝试清醒过来,“没,才十点半呢。”

虽然他平时没有特殊情况,可能九点就睡了吧。

“靠着我睡睡呗,车过会才来。”

【哎,我问你,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某幻说的好自然,花少北歪着头看他,居然发现他耳朵红红的。花少北咬着嘴唇遏制自己笑容,某幻被他盯的难顶,嘟囔的说不靠就算了哦。

花少北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敢的,他已经亲过他了。他们一起散过步了,吃过饭了,某幻已经背着他走过黑暗的小路了。

他打了个哈欠,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当时希望我的一生已经结束了,你喊我靠在你肩膀上的时候,仿佛人生已经完美的落下序幕,死而无憾了,觉得都不过如此,都不过如此。人死了也不过如此。】

他还是做了个梦。梦到他把外套披了过来,擦了擦他嘴角的口水。他一直盯着他,听着他均匀的呼吸,盯着他陷下去的锁骨,盯着他漂亮的睫毛。

他梦见自己被抱了起来,他们上了车,他枕着某幻的腿,车子怎么晃都没醒。

下车时,某幻把自己叫起来,背着他上了电梯,到他的家门前,取了他口袋里的钥匙。

梦醒了,可这不是梦,花少北落入被窝,听见某幻说:晚安。

他睁开眼,大门关上的声音刚刚响起。

这不是梦。

他把头埋进被窝里,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某幻,我知道了。】

【你不可能对谁都这么好的,虽然我这么说有点自恋了。我开心又难过,没,我现在可能只是特别开心,我开心的要爆炸了,我就跟18年一样疯了,我拖着要挂的身体在床上翻来覆去到了快三点时才想睡,我特别开心,但我特别难过。】

这不是死而无憾,花少北在大半夜感觉到了空虚。

所以老天还是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他终于一发不可收拾,在二零二零年七月份第一次进了重症病房。

头一次恍若隔世的睡了一觉,他身上插满了管子,终于是撑不住了,终于是在也没办法离开医院了。

在重症病房住了五天出来之后,父母也来了,姐姐也来了,好多许久不见的家人也来了。可惜花少北已经回不去老家,他的身子一上飞机可能就会碎掉,也没必要再回去。

如今也不是治不好,医生严肃的跟他强调,要每天开心,要调整心态。花少北为了好好活着一直做的很好,他每天锻炼,他每天照着医生的去做。这两年里单单跟某幻吃了那一次香喷喷的炸鸡,还喝了一大罐可乐,可惜花少北从来没有后悔过。

“我可去你妈的。”我可太谢谢你了,花少北气笑了了。他有某幻的签名;有跟他一起的合照;有一只小马玩偶,系着他织的红围巾;还有两个小花抱枕,一个蓝一个紫。

这些家里为数不多他还挂念的东西都在医院了,还有他画画的手绘板,有他的吉他。基本他还算爱看的书,全部都让王瀚哲帮着拿了过来。在王瀚哲看来,花少北已经把这里当家了。对花少北来说也确实,这是自己要死的地方,得布置的体面些。

“那你咋办呢。”王瀚哲瞅见花少北的手机封面也是个马,从18年陪他去BW到现在,花少北一直病着,只是喜欢某幻是没变的。

从一开始在那个人气刚刚开始上涨的直播间开午夜电台,直到后来他居然可以去蹭别人的演唱会,还蹭了两场,唱唱跳跳,帅炸了。

他也没有使用那个B站的大号,而是换了个小号看直播。还好认识的三年里,他从来没有跟某幻留过联系方式。每当最痛苦的日子里,他就只能挂着直播。最开始一边化疗一边挂直播放一边有点羞耻,现在护士姐姐也随了他的心愿,开了声音放在一边,警告他不要傻笑。

“……我感觉快撑不下去了。”

他们都慌了,他听见花生米在喵喵叫,是听见他的声音了吗?花少北执着的听着花生米的声音,想要听出他在说什么。而蕾丝和奇怪姐说的话变得很模糊,他总是发觉时就想不起来了。

他真的撑不下去了。花少北想要快点,快点死掉就好了。

——你想做什么?

想玩游戏,想看动漫,想吃零食,吃薯片,炸鸡,汉堡,薯条,可乐。想要喝酒,想要去酒吧看看,想知道是不是在酒吧喝醉真的早上起来就在宾馆了。

——你还想做什么?

想出去旅游,没玩够,还是想去一次日本。还想去美国,想去欧洲,想去俄罗斯,想要去很多地方。

——还有呢?

想跟朋友们聚聚,想跟家人们待着。

——还有。

他想某幻。

他想要某幻,想要看到他,想要触摸他,想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在他身上。想要疯狂地大叫,想要跺脚,想要告诉他自己不止是喜欢他做的视频,不止是喜欢那个躲在屏幕后面的,满嘴跑火车的大恶人。

我喜欢你,我也不知道理由。貌似不是因为你很帅,虽然我是个颜狗,可能不是因为你的声音好听,即便我是个声控。所以大概不是因为你本身的优点,可你坚持做视频,坚持做歌又总让我挺感动。但你又是个邋遢,嚷嚷着减肥却总在八点钟饿了,想要吃一碗面。想说你温柔,可你真他妈可够欠的,吃东西砸吧嘴,说什么三文鱼好好吃,大半夜整的跟吃播一样,活该直播事业不温不火。

【你真的蠢,某幻,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

该。花少北心想,该!真的该!

哎,他喜欢他,他喜欢某幻,果然是找不到理由的。花少北找不到,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也不知道如何结束。

某个十月初的早晨,他改变了主意。

花少北拿起手机,打开聊天框之后,犹豫了许久。

“嗨。”花少北尝试给某幻发了一条B站私信。

“嗨。”

似乎也没过去多久,某幻就回了他。

花少北松了口气:“我想跟你说件事。”

“说件……”

“老蕾都跟我说了。”

18年某幻为了去BW,瘦了十斤,这导致他在BW上面一鸣惊人,某些珍贵录像至今都被2020年的xgt们在超话里到处穿越。作为一个没啥运动天赋的死宅,以前也没有那么用力地跑过,结果如今一身肌肉,在健身房一个人挥洒汗水。

他最开始在哪里疯狂拍照,后来忽然消失了。舞台结束之后某幻回去找自己的落下的东西,却看见他站在舞台边上发呆。

某幻叫他,他很快回过头,口罩给弄掉了。

自己真的有这么好看的男粉吗?某幻心想,他偷偷趁着花少北找签名版时偷拍了一张照片,一张能看见正脸的照片,他的角度特别好,把花少北拍的特别好看。

后来他知道花少北就是那个直播间经常送礼物的叫花少北点的老板,于是之后在直播间看见这个ID时都会特别注意。他甚至给自己的好哥们看过花少北的照片,不止一次夸一个男的长成这样真的绝了。

原本就是自己一个人租的公寓,结果水管忽然爆了,大过年的没人来修,他好不容易搞定,可怕水管在走得时候又给爆了,就干脆今年没有回家。春晚快开始前忽然就开始胃痛,还真就马不停蹄的去了医院。

原本想发微博矫情一下,可也不想朋友们大过年的替自己操心。

他也没想到是花少北端着吊瓶来了,看见他也惊了一下,然后正常的打了招呼,坐在他的身边。

某幻忽然感到心脏怦怦跳,感觉到冰冷的大厅里,忽然有了一丝温暖。

睫毛真得长,某幻盯了好一会,也只敢伸手戳戳花少北的脸。

后来自己不知道为啥也睡着了,醒来时花少北已经不见了。

这也不能证明花少北喜欢他,他喜欢的可能是直播间的某幻,也可能是做视频的某幻。他喜欢的大概不是这个某幻,不是最真实的,不叫某幻的某幻。

他们没有交换过联系方式,有过的交集都有几分巧合,不如说真的太有缘分,让某幻总觉得还能下一次碰见,可能下一次,他们还能再多聊一会。

结果忽然,铺天盖地的病毒来了,他是彻底不能回老家去看看,只能在上海的房子里又困了个三个月。这三个月非常漫长,他每天直播的时候也不是特别精神,做视频的时候也仿佛被堵塞了,不知道有什么好做的。

跟花少北唯一聊上的一次还是自己鼓起勇气问他过得怎么样,花少北跟他聊了几句,之后也就再也没有说过话。

疫情结束之后,他们的缘分也好像断了一样。

可六月份在肩上碰见他时,可能是自己比较主动的一次。邀请花少北一起去散步,一起吃饭,甚至还去海边上逛了逛。走之前花少北崴脚了,简直天赐良机,可我滴乖乖,花少北是真的轻,又轻又瘦,仿佛只有骨头一样,一拽就给他背了起来。

花少北跟某幻说,我是因为你才来上海的时候,某幻特别想跟花少北说那句自己才反应过来的话,他肯定是喜欢上花少北了。不然他为什么每次见面的时候,都费尽心思要离他再近一些。

花少北睡的死,某幻不敢打扰他,他把他送到了门口,从他裤口袋里掏出了钥匙,把花少北放回了床上。

屋子很暗,屋内装饰简单。墙上有几张自己的照片,床头是他跟自己的合照,书桌上放着某幻的签名。某幻觉得特别想笑,他轻轻摸摸花少北的脑袋,说:“晚安。”

“你们家以前有这只猫吗?”

他看见一只新的白色小猫,在店里乖乖的窝着,直愣愣的瞪着眼睛。

“——你小心点,花生米咬人哦。”

某幻一伸手果然被咬住了,可花生米咬的蛮轻,某幻甩了一甩给甩掉了,总觉得小猫跟花少北长的有些像。花生米直勾勾地看着他,对某幻的抚摸再没有感到抗拒。

“为啥叫花生米啊?”而且看起来是只成年猫了,“别人寄养在这的吗?”

蕾丝犹豫了会才说:“嗯。”

“这样啊。”某幻不是很喜欢猫,他觉得猫没有狗热情,小狗一招手就过来,可是小猫不冷不热。这只小猫很安静,也不知道是不是得了抑郁。

“这是花少北的猫。”

“啊?”他没想过他能在蕾丝这听见花少北的名字,“他在哪?”

花生米对花少北这个名字也蛮敏感,忽然在某幻身后叫了一声。

蕾丝心想着,已经十月份了。

“他得癌症了。”蕾丝说,“医生说可能活不过这个月,要他做好准备。”

好尴尬啊。花少北想着,尴尬到想死。现在这个张口闭口想要死的状态真的不行,可是花少北好想死。

现在他的执着全部都破碎了,但是愿望全部实现了,对吧?某幻全部都知道了,然后某幻还喜欢自己,那自己死了某幻可不就记住自己了吗?那必须得记住自己了,估计忘也忘不掉了。

哎。花少北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觉得又开心又难过,感情状态非常奇妙。

其实主要是开心,有种阴谋得逞的感觉。就是特别叛逆,就是我都要死了,我就是要告诉你我死了,我想让你特别伤心难过……虽然也不至于。他只是想说,把自己辛辛苦苦走向他的这三年作为报酬,他果然还是任性的,自私的。他果然还是个人。

可怎么办呢,花少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十月中旬,他的状况越来越差,有好几天都是在疼痛中度过,虽说没有明显的恶化,可他治疗的强度只是一点点的增大。好几个晚上花少北醒来都觉得自己不行了,可他却还是坚强地活着,没有目的的活着。

某天晚上,花少北睡得正熟,忽然翻身时感到浑身刺痛,他皱着脸醒了过来,手已经撑不住自己身体。他现在照照镜子都发现自己的脸毫无血色,根本不敢看自己那狼狈样子。他坐起身,想要摸摸床边的桌子上有没有水时,门被轻轻推开了。

他吓了一跳,看见一个背光的人,而他很快合上了门,大概是怕屋外的寒风吹进来。

今晚很安静,上海也没有下雪,但是天气已经有些冷。窗帘敞开,只是因为花少北想给屋内一点点外面的灯光。

“某幻。”他伸手抓了一把,很快抓到了他。

某幻。花少北头一次从正面给把他抱住了,某幻的脸很冷,来之前或许吹了凉风。可体温很高,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卫衣就来了,里面好像加了层打底的衣服。脖子的香水很香,慢慢地往他的鼻子里爬去,扎根在呼吸管道里。花少北终于对所谓的骨瘦嶙峋有了概念,就是某幻现在抱着他,就像是一床被子裹住了他一样。

温暖,然后熟悉,然后有一股很快乐的情绪溢满了花少北的胸腔。他想起18年自己的死了都要爱;他还想起19年自己一个劲地和他错过;想起自己整个20年,一边想接近他,一边强迫自己离他离的越来越远。

可是某幻是自己喜欢了快三年的人啊。是在自己发觉自己要死的时候忽然出现的精神寄托。

人是抓在手里的,放在手机里的,夹在书页里的,摆在书桌上的人。声音是陪着自己度过每个安静的夜晚的,走过每一条安静小路的声音。

我喜欢的人,有一天也能喜欢上自己。花少北借着月光看见他湿漉漉的眼睛,还是不敢相信某幻居然来找他了,两人跌进被窝里相拥,某幻是他怕冷着的才抱的那么用力吗?他真的没了力气,接/吻也小心翼翼地,很慢很长。

真是个奇迹。

花少北觉得自己之前在春晚那夜的根本不是wen,跟现在这个彻底的,融洽的,漫长的,清醒的wen相比,那个只不过是个卑鄙小人的偷腥。他没想到自己可以光明正大的搂住他,跳过表白和牵手的步骤,直接在一张床上进行撕开纸糊的最后一步。

只可惜花少北的身子也就到这了,他靠在枕头上喘息,手指头僵硬的放在某幻的腰上,靠着他的胸口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他有挺多想问的,可他觉得属于他和某幻的默契可能就是一言不发。他们在三年来的一切相遇都是巧合,花少北虽然走向他,可从来没有刻意地去遇见他。还好某幻过来了,要不然他还是会遗憾。

某幻把他的刘海压得很低,贴着他的额头说:“我喜欢你。”

【其实我早就知道,可能这才能解释清楚为什么每次见面的时候你都离我更近了,原来不是因为只有我在喜欢你,原来这么顺利也不是因为一厢情愿。】

“某幻。”结果花少北已经没了委屈,所以也不会歇斯里地,他很安静的,很认真的叙述:“我不想死。”

“每天的治疗好痛苦,我看你的直播都撑不下去了,我每次想死的时候又不愿意死。”

某幻伸手摸他的脑袋,擦他的眼泪。花少北知道就算告诉他,谁也改变不了结局。

“你别忘记我好不。”

“我不会忘的。”

“你以后在直播间看不见我了,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了,我特别特别喜欢你。”

“我知道,我会跟他们解释的。”

“我怕花生米不听话,怕我走了之后我们家里人不愿意照顾他。”

“你要是没办法照顾他了,我帮你把他领走吧,他挺喜欢我的。”

“某幻。”花少北说,“我好喜欢你啊。”

【我喜欢你,因为你是某幻所以喜欢你。我因为你好才喜欢你,可也不仅仅是因为你好才喜欢你。你对我是特殊的,你对我是最特别的。你是我痛苦挣扎的三年里,唯一一剂即刻生效的良药。】

所以我没什么遗憾。

但老实说,我想知道你的99首歌什么时候会写完。老实说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坦诚的开个摄像头。老实说我想看你正经的女装一次。我想知道专辑你到底出不出,全国巡演你到底真的搞还是假的搞,你跑的火车啥时候能成真。

我还挺想知道你之后会碰见什么样的人,能不能碰到个不会耽误你那么久的青春的姑娘。也许你会有个可爱的孩子,跟你特别像。你以后做菜会不会更好了呀,会不会更知道处理家务事了啊。

那只能说是我不知足了,某幻。我其实不在意这些,我现在很幸福,我现在挺开心的。

如果现在可以是我们的结局就好了。早上起来我已经走了,最后我是死在你的怀里的。可是谁乐意早上起来发现抱着一具尸体啊,觉得浪漫的只有死的人吧。

第二天睁开眼,某幻已经走了。花少北感觉不到疼痛,也感觉不到悲伤。他坐起身,知道某幻不会回来了,他也知道自己不需要某幻来找自己了。

上海下雪了,现在是二零二零年十一月份的中旬。

啊,他明年百大的西装到底会是什么样?

看今年上海提前下雪了,或许我们也该提前结束了。

不久之后蕾丝说奇怪姐给花少北做了饭,要去给花少北送过去,拜托某幻照顾一晚上他的宠物店。奇怪姐今晚也有事出门了,在宠物店帮忙过很多次的某幻特别熟练的安抚了吵闹的动物们后,就坐在有点昏暗的宠物店中央,开着一盏小灯。花生米坐在自己身边摇着尾巴。

打开私信时正好有一个消息弹了出来,有时候自己在看的时候,正好有人就在发。于是他点了进去,发现这个账号的主人之前给自己写了好多条私信,只是自己可能以前从来没看到过。

某幻。对方这样正经的喊自己的名字,让某幻觉得紧张,好像有一张网缠住了心脏。

【某幻。】好像卡了一次,他又看到了那条最新的消息。

【晚安。】对方说,【希望我能把你带去我长眠的梦里。】

微弱的灯光打在他脸上,花生米直起了身子,歪着脑袋看着某幻。

21:10

【某幻】

21:32

【花少北刚刚进急诊室。】

———————请选择你的结局————————

推开咖啡店的门,热浪虎扑而来,身后的清凉与身前的闷热对流,风撞向某幻。

从屋檐下走出去,他戴上墨镜,保持着不慢不快的平稳步伐向自己公寓走去。

"我们订后天机票回去吧。"

"什……滚蛋!再说了十月才开学,回去一趟能怎么?"

"给爷起来收拾行李!"

骄阳似火。

"你和你爸说了暑假回家?"王瀚哲问。

"没有。"

王瀚哲听到"没有"二字白眼...

王瀚哲听到"没有"二字白眼都快翻上天了:"你能睁眼看看这边美女和partyclub吗?我真他妈想一个暑假都泡在这。你跟我说你想你爹了要回家?"

他戳戳某幻的肩膀:"你是还没断奶?"

某幻冷冷转过头:"你想让我帮你闭嘴直说。"

王瀚哲耸肩,比了"OK"。

可那副牌却又让他望而却步。

但回去看看总行吧,叛逆儿子难道不需要回去和父亲道歉自己去年发生的鲁莽行为?

"我要联系老蕾了啊?"王瀚哲在他眼前晃晃手机。某幻一把抓下。

"不许联系!"

"那我回国上哪住啊!你家吗?"王瀚哲觉得这小孩真不可理喻,"你是不是忘了我一直住在老蕾家。"

这倒是。

某幻不想回去闹出太大动静,他只想回去和花少北安安静静一起在家待几天。

他想看见早晨穿着晨袍站在木质楼梯喝水的花少北,也很怀念半夜开一盏小灯,花少北在厨房煮宵夜的宁静。

所以他非常不想被蕾丝再拉去做什么巫师实验了,老番茄据说还在处理任务,老番茄不在身边的老蕾很容易产生嚯嚯别人的想法。

"算了,"王瀚哲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某幻和花少北的事,他在手机联系人里又划拉了几遍,自言自语,"我去找法老好了。"

一米九的大个子蜷在地铁座位捣鼓自己手机希望好心人给他一个床位。

怎么看怎么可怜。

好兄弟。某幻心里感谢他。

一路上,某幻一直在想这次见面会是什么样。

他承认,离开的那天,他不该和花少北发生矛盾。

原本花少北就不同意他出国读书的,可最后所以手续都是交上去,他冷绷着脸没给某幻好脸色好几天。

当时某幻想,有些感情该断则断,否则被浇灌的藤蔓被专斩断还会再生。索性去个更远的地方。

花少北每天都窝在房间不出去,出去也只靠镜子,从不出现在某幻面前。因而他也不知道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为什么某幻还不回家。

从他晚上八点出门到现在,花少北就没睡着过。

电子表"咔哒"一声,已经是三点三十一了。

花少北一个翻身走出卧室。

两层的小别墅静悄悄的,连玄关的夜灯都被某幻关上,外面的灯光从窗帘渗进,却解不开一室的黑暗。

手心里的水晶球闪着紫色的雾光,花少北思考了很久,慢慢施法。

某幻上了初二之后,花少北再没利用他们之间的羁绊魔法通过水晶球探测某幻的一举一动。

可这次,他也没办法。

雾气聚拢又散,某幻的模样渐渐清晰,四周是霓虹灯璀璨,镁光灯闪烁,透过那些迷离的光线,花少北都能听见那边的舞曲有多炸裂。

心里的怒气开始翻腾。

二十几个男生女生围坐在一起,某幻被夹在好几个女生中间,手指夹着垂垂欲落的酒瓶,无意识的笑着,目光是散乱的。

小兔崽子,跟我来这一套。

某幻根本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的家,怎么上一秒还是动感舞曲白酒王和百变酒精,下一秒张开眼便是熟悉的天花板。

随之而来的头痛让他蒙住被子。

冷静以后又一把掀开。

我透。

我去开par了。

我喝多了。

然后呢?

谁送我回来的?

然后就不记得了。

某幻忍着头痛胃痛浑身痛掀开被子,发现自己穿着睡衣,床头柜手机充好电,还整齐放着一沓新衣服。

拖着凌乱的步伐走进卫生间,地面铺着一张揉乱的浴巾。

某幻盯住镜子里宿醉的脸,哈了口气,有股薄荷和酒精混杂的味道。

还刷了牙。

低下头洗了把脸,再抬头,镜子里站着一个人。

"早饭在楼下,吃完去赶飞机了。"

说完这句话,花少北走回卧室,再没出来。

某幻这才惊醒,今晚自己是要赶飞机出国啊!艹!

"爸!"他转身去扒花少北的门,反锁上的门怎么也打不开。

"爸我昨天怎么回来的?你接我回来的吗?我走了你不送送我?"某幻越说自己越觉得委屈,里面半点没有声响,最后也只有委委屈屈的弱弱的喊了一声"爸爸"。

行李早就收拾好了,吃过早饭,某幻在家里转了一圈,走过相片墙时,还是驻足很久。

预约的车停在楼下,花少北还是不出门。

某幻知道他还在生气。

他再次站在花少北房间外,他想仔细听听里面的动静,哪怕翻身的窸窣呢

可什么也没有。

他伤了花少北的心。

没有敲门,没有说话。脑袋抵住房门,手指蜷在门框。

车沿着那条无人的小路走了。

花少北坐在后门,手里端着杯烈酒。

"醒醒,回神了!"

某幻目光聚焦,王瀚哲松了口气坐回座位。

"我还以为你入定了。"

"到家了?"一路没说过几句话,他发现声音有些哑。

"是啊,"王瀚哲敲敲窗户,飞机场的汉字出现在视野,"到家了。"

离开的时候,花少北不在,回来时,自然也没人接他。

好在接机口红橙举了个牌子,让他俩没有那么自闭。

"先送某幻回去吧,他着急。"王瀚哲不咸不淡,红橙透过后视镜看了某幻一眼。

"高中的时候大家都说某幻家庭氛围特好,果然是这样。"

"可不嘛,上学了还想他……哎呦!"王瀚哲捂住脑袋,愤愤瞪他一眼。

某幻闭上眼假寐,但心脏却突突突跳的很重。

熟悉的街区,熟悉的梧桐,连空气里都弥漫着大海的腥咸。

这里的夏天和加州一样,热得就像一团火在空中燃烧,干得地面都能榨出水汽。

花少北在干什么呢?

夏天他喜欢躺在阳台,边晒太阳边吹空调,也不知道他这人怎么有这样的矛盾心理。

还是站在料理台边调制饮料或者魔法药水。他还喜欢夏天摆弄花花草草,对花草自言自语傻得很。

那栋别墅承载了某幻绝大部分的同年和他的成长,里面有他和花少北全部的回忆。

希望花少北不要卖掉房子吧。

某幻的期望值已经降到这般地步。他有些悲观,按照花少北的脾气,也许真的会生气到把房子卖了去树上睡觉。

到家了。

还好,别墅还在。

某幻拖着行李沿着梧桐的阴影朝别墅走去,没一会,黑色T恤渗出了汗。

走到大门口,他才想起自己需要钥匙才能进去。于是站在没有任何遮阳的大门外,左掏右掏,翻箱去找不知道被自己放在哪的钥匙。

某幻啊你不是蠢?这种小物件你能放哪?哎呦连钥匙都找不到你还能面对花少北?

"我开吧。"

身后,冷清的声音传来。

那双白皙有力的手将他的行李合上,某幻蹲在地上只能看见花少北深蓝色冰丝绸睡裤,随着他走动而晃动的裤腿,裤脚半遮这他的脚踝。

花少北。

是花少北。

某幻愣在原地,蹲着一动不动,像个等待主人发号施令的大狗狗。

门开了。

花少北率先走进去。

花少北转身换鞋的时候迅速扶住他的胳膊。

"多大人了还不记得自己低血糖。"像是一声嗔怪,说完转身往里走。

"爸!"

没来由,心底翻腾着交杂的情绪,思念委屈爱意埋怨愧欠一股脑扔进心里的大罐子,搅啊搅。

花少北也在那声里,停下脚步。

他回过头,没胖没瘦,好像他几百年都是一个样子,但头发更长了,他没扎起,而是披散在身后,像是蓝色的瀑布。冰蓝色的眸子破初裂痕,划出淡淡的笑。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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