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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的是前世今生那种,转世也是死去的妻子不是吗(目移)

没有逻辑,想到啥写啥,是我自己也感觉很别扭的一篇(节奏太快)

二编:补充一个设定,枝枝波波可以触碰对方是枝枝对波波的特殊对待,其它人是看不见摸不着的

三编:还是觉得有问题,改了部分的语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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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提欧有一个恋人。

朋友们知道后,直接在那调谈波提欧“你是不是单身太久出幻觉了?”,而每次波提欧都没有正面回答。

因为他跟一个鬼谈恋爱,而那只鬼就坐在他旁边,笑吟吟地看着他。

有点离谱,但他确实是一只鬼。

他叫银枝,是波提欧的老婆。

说...

说老婆也不太妥当,因为他是被上的那一个,但那只鬼口口声声喊着夫君啊吾爱啊什么的就上了。

字面意思的那种上。

而波提欧本人呢,知道自己已经被银枝缠上了,又想着不会有啥大问题就由着了,反正一长得漂亮二说话也好听,搭伙过日子不也美滋滋。

银枝,生前年龄不祥,是一只恶鬼,但本人可以理智交流。

他与波提欧的相遇是在一座古宅里,当时波提欧只是进山拍素材,然后下大雨就来到了深山的老宅子里头。

很有恐怖片的开头,但波提欧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仅大大咧咧地打开了门,还大大咧咧地跑到主卧那个地方睡觉。

甚至还先打扫了一遍再睡,人怪好的嘞。

21世纪的小伙子睡觉前肯定会刷手机,波提欧也不例外。

这深山野林的居然有网,于是很愉快地开了盘游戏,然后排到伪人队友使原本的三出变四杀,赛后安慰对方家人时又被禁言。

波提欧:……(退出了聊天)

关掉手机后波提欧躺在床上发呆,然后一抬头就看到了一行字。

人生中最大的苦难是什么?

被气到红温,脑子没转过来的波提欧似乎觉醒了什么,用自己毕生所学硬是憋出了一句听起来就很高大上的话。

“也不过死生契阔,长相别离”

念完之后波提欧很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录音,太有逼格了这句。

在波提欧在那姑且称为“床”的硬木板上滚来滚去时,完全没有注意到那行字悄然侵染上了红。

那一晚,波提欧梦到了一位红发少女,那位少女身穿婚服,翠绿的眼眸楚楚动人。

波提欧罕见地红了脸。

然后那位少女不知道对他说了什么,然后吻上了他,迷迷糊糊地成了亲。

顺便说一下,当波提欧摸到一个邦邦石更的东西时整个人被吓到飞起,然后就被那少女……咳应该是少男硬拖着完成了洞房。

波提欧风评被害。

而当波提欧醒过来后,目光空洞看着天花板,在那思考自己到底是不是直的问题。

雨已经停了,波提欧想动身,但下面却传来了一股刺麻感强制性将他定在原地。

紧随其后的就是那声“夫君”。

波提欧:……?

在经过一系列尖锐爆鸣声后,那只害波提欧不是母单的鬼羞涩地表示成了婚就不准抛弃他。

“明明我才是下面啊!兄弟你有没有搞错!”

然后波提欧就看到那只鬼都愣住了,愣了好一会才磕磕绊绊地说道:“夫君,不是说好前世今生都不要抛弃对方的吗……”

波提欧感觉这只叫银枝的鬼都快哭了,泪水一直在眼里打转。

再然后,放弃挣扎的波提欧就带银枝回家了。

真不愧是唯物主义者,被鬼缠上也像个没事人似的。

期间通过银枝的话语也得知了他们两个前世的伴侣,他转世投胎而银枝是那种实力强劲的鬼魂

“那我上一世眼光不错”波提欧捏着银枝的脸蛋,啧啧称奇道。

银枝也乖乖地一动不动,任由波提欧的动作。

自己的夫君,宠一下怎么了?

在经过一系列友好协商后,波提欧迅速接受了自己多了个鬼老婆这件事,甚至开玩笑说银枝一点也不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占有欲爆炸,只想关他小黑屋的鬼。

银枝只是歪歪头,在波提欧额头上落下一吻。

自从之后,同居生活就开始了,波提欧也在生活的点点滴滴中也明白银枝身上的问题。

平常居家可以,但是上厕所也要盯着他,这真的很害燥。

波提欧不止提出过这个问题,银枝也只是随便应和着,手上的力度重了几分,让波提欧被他喵得说不出话来。

然后每次波提欧出门,银枝都会躲在阴影里,目光落在波提欧身上,眼睛一眨不眨。

久而久之,那双绿色的眼眸,便融入到波提欧的生活当中。

而真正提出恋人这一概念的,是波提欧被一个女生红着脸告白的那一瞬间。

那时,波提欧感觉到,银枝的眼睛挪开了,落在那个女生身上。

一种名为危险的第六感让他直接拒绝那个女生,不留余地。

可当晚还是被银枝哭诉了,这位美丽的妻子低垂着头,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在波提欧脸上,一边委屈地喊着夫君一边喵着波提欧,也不准波提欧晕过去。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一晚上,直到天亮了波提欧才沉沉睡去。

银枝抱着他,一直在他耳边念叨着什么,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摸着爱人的脑袋说好梦。

自此之后,波提欧就说自己有恋人了。

银枝对此很满意,趴在波提欧身上,满脸幸福。

和自己的伴侣永生永世在一起什么的也太棒了!

都说人生最大的苦难是死生契阔,长相别离,可波提欧认为,那位死去的妻子一直缠着你,从前世到今生,一直看着你,才是人生最大的苦难。

对吧?

(你就宠他吧波提欧(指指点点))

你也信纯美吗(bushi

*半架空大锅饭,恶兆if和地缚灵

*孤独的鬼和避人的兽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的故事

*内含部分私设 ̄﹃ ̄

01

硕大的月轮被松塔林拥着,冷冷地嵌在浓夜里。

这是个晴夜,没什么云,料峭的月光毫无遮拦地铺开来,打了个亮堂堂白惨惨的顶灯。覆山的松林在这样的冷月下,黑压压又鬼气森森地沉默着,偶尔扑棱过两只觅食的渡鸦。

圆月,深林,荒郊,电影里杀人放火必备的绝佳场景,这种时候,颠...

圆月,深林,荒郊,电影里杀人放火必备的绝佳场景,这种时候,颠簸的土路开进来一辆皮卡,车灯和月光一样惨白,那么合理联想,驾驶座上得是个黑衣黑面的亡命徒,后厢还要装一把锄头和一只血渍呼啦的人形麻袋。

皮卡闷头往密林深处开,车身上的花纹被月光衬着,显出一种诡异的美感——这大概是个很有品味的恶徒,好好一辆小货皮卡,硬是被漆成了纯白,车身上甚至做了浮雕玫瑰纹。

很有品味的皮卡被拦在土路尽头,荒郊野岭的有条路都是奇迹。车灯闪了闪,驾驶座的车门被推开一点儿,落下来一只麂皮靴子和一角白色风衣。

靴跟叩在泥土上,迟疑片刻,像是确认了车确实开不进去,于是另一只靴跟也踩下来,车门被素白的手指扳着彻底打开,下来个高挑的男人。

男人的风衣和他的皮卡一样白,蓬软红发在肩头披着,脸被月光镀得像玉,眼睛里的翠色浓而剔透,美得像林子里钻出来的精怪。

按场景发展,接下来美人该邪魅一笑,单手拖着血麻袋和锄头去找风水宝地了。他眨眨眼睛,仰头看了一眼月亮,神情茫然中夹着几分为难,随后旋身走向后厢,把栏盖放下来,手伸进防水布,开始往下拎东西。

周遭的树阴恻恻地凝着他,昏暗深处传来诡异的轻响,像是有什么渴血的怪物在咽口水。

男人腕子上的青筋微微鼓起,单手拖下一只硕大的行李箱,搁在地上,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几十只行李箱整整齐齐摞成了座小山。他没从车上再拿下锄头或者电锯,箱子们干干净净地堆着,还散发着好闻的香氛味儿,没漏出颜色奇怪的液体,也没掉品种不明的碎肉。

几只渡鸦落在梢头,歪着脑袋看这两脚兽用扎带把箱子山分成了两堆。白色皮卡的车灯和引擎被一块儿熄了,男人一手拖一座小山,力拔山兮气盖世地迈步往更深处的黑暗走去。

这深山老林也不知多久没来过活人,枝冠密不透风地兜在头顶,月光都泄不下来,穿梭其间约等于半个瞎子。他一手拖着一座行李山往里走,期间还得调整箱子,竟也没撞上树,甚至称得上游刃有余,埋头在密林里行进了有大半个钟头,大气也没喘一口,直到枝叶的空隙后隐约露出一个漆黑的尖顶。

鸟不拉屎的地方冒出一栋老宅子,悬疑片又成了恐怖片。

拨开灌木和死藤,视野倏地宽了。白风衣把箱子们拖进来,仰头打量面前的宅邸。

是座三层的高宅大院,被风朽得破破烂烂,沉默地盘踞在这片泥土上,像某种硕大的怪物死去后顽固的尸骸。尖顶的瓦片各自拉帮结派,蛇群似的爬山虎和乱藤密匝匝吞吃了大半外墙,露出来的那点儿砖皮全被蚀黑了,腐肉般要掉不掉地悬着。透过锈得起酥的雕花铁门看进去,窗上攀着裂痕和厚灰,月光也透不进,眼珠子似的黑洞洞盯着人瞧。

漂亮男人平静地同它对视片刻,露出满意的神情,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在锈成一团的锁链里找到了锁孔。

镂花铁门咯咯磨着牙,一边敞开一边扑簌簌往下掉锈渣。男人轻巧地退后一步,从胸袋里摸出一方刻了字的银牌,插在门口供放屋主姓名的栅格里——Argenti,连笔很漂亮,像花。

他重新拉起那些数量惊人的行李箱,伴着沉闷的拖行声,一步步走进这具老迈尸骸的肚腹。

在他背后,方才静止的门扇无端摇晃起来。

02

银枝不是来探险的。

他需要一个远离人烟的住处,离活物越远越好,也是难为他拜托的中介能找来这么个深山老林里的破宅邸。价格倒是很便宜,中介看他付钱爽快的模样,大约是有些良心不安,悄声告诉他这宅子闹鬼。

选房条件只有能住和足够荒僻的银枝没有抬头,一边轻轻应下,一边很是平静地签字。

鬼不可怕。他盖上笔帽说,抬头朝中介笑,声音夹着些微妙的停顿,表情像是在提温顺的绵羊或者孱弱的马驹。

接过文件的中介心里不住犯嘀咕。能露出这种表情的人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要么,比鬼都可怕。

但眼前漂亮又爽快的金主横看竖看转着圈儿看都很无害,看得中介操心病一犯,又开始絮絮叨叨起这宅邸的来头。

故事也没什么新意,总结起来就是一个权势滔天的屋主和无数死去的冤魂——要不怎么说是凶宅呢,据说连闹鬼的动静都要嚣张不少。银枝垂眸看着递到眼前的手机屏幕,猎奇博主在晃动的镜头里惊叫逃窜,身后红光闪动,昏暗里所有门扇齐刷刷地砰砰开合,鼓掌似的,墙灰飘雪似的往下落,一扫而过的吊顶上隐约映出一团扭曲的红色影子。

确实忽略了热衷猎奇探险者的因素,该在宅邸方圆一千米外做好防护。他思索着,很有礼貌地向中介表达了感谢,在心中为自己的谎言告罪后,转头订购了防护电网和生化实验标识。

入住的第一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废宅里空气浑浊,窗框锈死,推不开,银枝只好把玻璃全都凿了,松针混着露水的味道随着碎裂的声音涌进来。

他躺在大厅临时打扫出的地铺上,周遭很安静,窗外偶尔掠过漆黑的影子,大概是渡鸦。门老老实实阖着,天花板上也没有奇怪的红影,只有夜风擦过树梢的声音。但即使是这样细微的响动,也足以剥去薄得可怜的睡意——他的睡眠质量像把漏个不停的流沙,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但能睡觉的日子也是有一天少一天,他得珍惜着。

银枝想着,阖上眼皮。

入住的第二天,有什么掺和进了这点平静。

他觉得有趣,又塞了一口面包片,试探着嚼了两口,而后突然停下。

那声音也根本没想藏,欢快地咔呲咔呲响,生怕他听不见。

银枝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在这诡异的声音里继续专注地解决他的午餐。他甚至想感激这咀嚼声,至少让这顿饭不那么单调。

入住的第五天,宅邸开始热闹起来。

他前脚刚把腐烂的鸟尸扫到门口,后脚一回头,门悄无声息地自己关了,鸟尸挂在门顶晃悠;他把在琴房钢琴里趴窝的蛇掐着七寸客客气气地从窗户请出去,背后那台破琴自行奏起荒腔走板的小调,在刚扫干净的地面上溅了一片灰;他用整整八桶水把露台拖得锃光瓦亮,下个楼处理脏水的当儿,地砖上就多了一圈凌乱脚印,分辨不出物种,糊成一团,像是有一个连的哈士奇在上面跳踢踏舞。

银枝在防尘口罩后无奈地轻轻扯动唇角,情绪很是稳定地把这无端多出来的工作量一一处理妥当,拎着水桶走进地下室。刚拿起笤帚,厚重的门扇无风自动,砰咚一声盖上了,合上时还伴着门栅被震落上锁的脆响。

地下室的电路还没拉,唯一的进光口被门扇一断,周遭顿时陷入浓稠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银枝缓慢地眨眨眼睛,训练过的视线很快适应了黑暗,他放下笤帚,试着拧了拧门把——没拉动,被门栅卡住的震动很明显。

脖颈被莫名的冷气吹得一凉,紧接着耳朵旁边传来忽远忽近的笑声,一唱三叹的,粗砺又诡异。银枝思考着出去的方式,心不在焉地听着,手里还握着门把,从这阵声音里听出了点孩子似的亢奋。他想了想,想起来一部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里面的小老鼠把猫折腾得气急败坏的时候就是这么笑的。

他在3D环绕的咯咯笑声里放任自己追忆了一会儿童年,而后心平气和地抬手,一拳砸穿了几十公分厚的门板,摸索着抬起外边的门栅,拉开了门,光亮重新泄进这方黑暗里。

那笑声哽住了,尾音还扬着,戛然而止得有点滑稽。银枝拔出胳膊,拍拍衣袖上的木屑,重新拿起笤帚。

他就这么处变不惊地在这鬼宅里住了半个月。他待得倒是安稳,就是好像把鬼气得不轻——姑且称之为鬼吧。闹腾的动静越来越大,银枝哭笑不得,鬼可能是吓人吓惯了,自己连眼皮都不多眨一下,多少有点挑战人家的尊严,可他真不怕,鬼闹腾得越厉害,就越像个气急败坏小孩儿,就显得越不可怕。

充满活力。银枝想着。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活力”这词和鬼挂上钩的。

03

银枝带来的行李山称得上是一应俱全,虽然隐居在这座荒僻鬼宅里,但他并不打算在生活环境上亏待自己,物质必需品和精神必需品一件不落,左右也就是多几个行李箱的事,他扛得动,不打紧。

这天晚上,他在浴室架起了自己带来的折叠浴缸,打算久违地泡个澡。宅子里要置换的东西太多了,得慢慢处理,热水器是用不了的,他在前院架了个火堆,又在厨房里摆了几口锅同时烧水,一桶一桶提进浴室。

兑好温水,褪了衣衫,水一点点没过胸膛,银枝还没来得及发出舒适的叹息,浴室里的灯无端熄了。

他伸长湿漉漉的胳膊去按开关。这灯灭得巧,想也知道始作俑者是谁。也不知道是不是鬼太久没关过灯,业务不太熟练,灯居然还能开开,和想象中恐怖片里演的还不太一样。

银枝收回手,灯又灭了,他只好又去按开关。他开,鬼关,他再开,鬼再关,浴室里黑了又亮,亮了又黑,如此反复,有种荒诞的滑稽,就是苦了无故遭殃的电灯。

银枝在这样的明明灭灭里压下一点眉梢,露出苦恼的神情——他的苦恼就像在码头边被海鸥抢走了薯条,苦恼得很真诚,就是没有一点严肃也没有半点慌乱。

鬼似乎被他这样的神情激怒了,电灯开始接触不良似的急促频闪。

开关上的手指和主人一样气定神闲,慢吞吞地挪开,拿起玻璃瓶子往水里滴了两滴精油,搅动两下,馥郁的玫瑰花香和热气一同升腾起来。

灯滋啦一声,周遭昏暗下去,浴缸边缓缓冒出一团高大的黑影。

银枝微微眯起眼睛,浸在水下的肌肉不动声色地绷紧到随时可以发力的程度。

灯又滋啦一声,眼前明亮起来,入目是一顶……破破烂烂的牛仔帽。

银枝露出困惑的神情,低头去看浴缸,水面映着一张惨白狰狞龇牙咧嘴的鬼脸。

他更困惑了——这是要吓他还是要吓水呢?趴在浴缸边脸冲着水面,头顶冲着自己是什么意思?

鬼没听到他的动静,把头又往下埋了埋,水面上的鬼脸放得更大了,脸上的皮肉被控制着露出更加可怖的表情。

银枝垂眸扫了一眼对方脸朝的地方,耳根红了,有些局促地在水下把长腿并起来,弯膝曲在胸前。

像是呲累了,鬼搓搓脸,抬起头,银枝得以透过披散的发丝打量他:皮肤惨白,右半边脸是烂的,皮肉翻卷,完好的左眼深处渗着点儿红,颌线很是锋锐,再往下能看到明显凸起的喉结。

男鬼的脸色很臭,压着嗓子嘟囔:“妈的,是不是人啊?”

良好的教养让银枝下意识想要答话,他想说应该不是,还没说出口,鬼魂先生就飘到他背后,脑袋从银枝的胸口冒出来,不死心地再次朝水面做狰狞状。

银枝愣了愣,手指不动声色地伸向一绺黑白发丝——指尖径直透了过去,什么也没摸到。

男鬼骂骂咧咧地把脑袋缩回去:“明明在水面上都看到了……”

他很是挫败地满屋子乱飘,嘴里片刻不停地嘀嘀咕咕,机关枪似的。银枝听了一耳朵,发现他是在自己和自己说话。

“是我不够吓人吗?你说说,我觉得我挺吓人的啊?”

“是挺吓人的,上回闯进来那个搁镜子里看到你,吓得一边尿一边往外跑。”

“那这小白脸怎么没反应啊?傻子?也不像啊,人家会自己吃饭睡觉上厕所,还会扫地呢。”

“那我哪儿知道,他眼睛都不带眨的。”

“我真服了,他这是什么品种啊?上次地下室那门一拳就给干穿了。”

“管他什么品种,猛啊。”

“……那确实是猛,所以不是我不够吓人。”

“嗯,不是你的问题。”

鬼一通嘀咕,说相声似的把自己哄好了。被当面蛐蛐的银枝还挺高兴,人家夸他猛呢,于是他很礼貌地朝着鬼的方向说了一声谢谢。

在天花板上自言自语的男鬼顿住了,伸长脖子,迟疑地飘下来:

“他说啥?”

“谢你呢。”

“不是?他听见了??”

“一般人是听不清你说话,但是这小子又不是普通品种。”

“这么变态啊。”

“他可全听见了。”

鬼像在围观什么稀奇物种似的绕着银枝飘了几圈,随后惊恐地发现对方的眼神一直跟着自己转。这回换他被吓着了——多新鲜那,他这么多年吓人无数,也是天道好轮回,声音都忘了收敛,拔高了好几个度:

“我*!他好像不止听见,还他妈能看见!”

“骗鬼呢?真的假的?”

鬼拧起浓黑的眉毛,从左飘到右,从右飘到左,天花板上转三圈,又猛地凑到银枝面前伸出血淋淋的手,在那双绿眼睛前晃。

见这对漂亮眼珠子精准地追着自己,鬼脸上仅剩的那只眼睛瞪得溜圆。

银枝真诚地看着他:“我能看见你,鬼魂先生。”

“……”

鬼愕然地张了张嘴,露出两排森森白牙和四颗锐利的犬齿:

“不是,哥们儿……”

银枝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跟着改了口:“是的,兄弟,我从小就能看到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我靠,阴阳眼啊。”男鬼感慨着,绕着他上看下看,啧啧称奇,“你这配置也太逆天了。”

“感谢您认可我的力量。”

也不知道他俩这会儿怎么就和和气气称兄道弟起来了,分明前几天还在演恐怖片。

泡在浴缸里的银枝被他这么上看下看得有些不自在——光着身子和别人说话实在是太不纯美了。他伸手想拿浴袍,一旁的鬼突然回过味儿来,呲着牙往前一凑,粗声粗气地:“不对,我他妈怎么还跟你聊上了?”

他那张脸乍一看可怖,细看更让人心惊肉跳,说话的时候牵拉到右半边脸,那片翻卷的烂肉跟着蠕动,挤压出暗色的稠液,要是放恐怖片里高低得收获一片特效好评。

看着很疼。银枝轻轻皱了皱眉,背过身去,一边从水里站起来,一边披上浴袍。

鬼没错过他眉毛的那点变化,眼神一亮,以为自己终于靠脸膈应到这小子了。先前不还眼皮子都不眨一下么!这就皱眉头了!

他兴奋地飘到银枝面前,打算再来一次贴脸杀。银枝的浴袍带子还没系上,内裤也没来得及穿,抿着嘴唇又背过身去。鬼乐坏了,满心欢喜以为找到了逆天物种的弱点,控制着脸上的皮肉迸裂成更夸张的吓人模样,还没凑上去,银枝就转过身来了,没来得及擦干的水珠顺着他的脖颈滑下来,浅浅地蓄积在锁骨的凹陷里。

真好看啊这小子,身材也挺好。鬼兀自想着。直到银枝又说了一声谢谢,他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不小心把这话说出了口,一张鬼脸更臭了。

银枝觉得鬼魂先生还没那么坏,虽然说话粗俗了点,但是见面就夸了自己两回呢。

他抬手指了指对方脸上还在蔓延的猩红筋络和撕裂的皮肉,眉头又轻轻纠结起来了:“不疼吗?”

鬼一愣,逐渐要烂到左半边脸的豁口猛地刹了车:“啊?”

“不疼吗?”银枝又重复了一遍,表情很真诚。

“哦……”鬼瞪着一只眼睛,张了张嘴,干巴巴道,“不、不疼啊。”

他早就死了,什么疼不疼的。鬼撇撇嘴,看出来这小子也不是怕自己的脸,止住了颊上继续豁裂的创口。

像是松了口气,银枝抬起修长的小腿从浴缸里迈出来。鬼瞄着他和自己相仿的身量,不太服气地往高处飘了飘,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我叫银枝,是这方宅邸的新主人,为打扰了您的生活表以诚挚的歉意。”银枝仰起头,眼睛在不知何时已经恢复正常的灯光下显得很亮,“您是为此才对我心生怨怼么?”

怎么还自来熟啊?鬼很纳闷,抬起一边眉毛:“你买的,你住得下去就住呗,关我啥事儿。”

“可是您不愿意和我聊天。”漂亮男人扬着脖颈说,带着湿气的长发贴在腮边,眼睛被水汽蒸得湿润。

鬼被这么看着,脑袋一懵。不是,这人怕是一点儿都不怕的,不和他聊天就委屈上了?

银枝一门心思想和这位原住民和谐相处,还在剖析为什么鬼不待见他,支着下颌认真思索:“或是因为我并不感到害怕,以至于让您备感挫败?很抱歉,我并不知道,但请不要怀疑您自身的能……”

他这实话说的一点都不委婉,是一点面子也不留。鬼嘴角一抽,本来还想着太久没和人说话,纡尊降贵和这小子多聊两句,被他三言两语戳了痛脚,怒气冲冲地炸了电灯,一头扎进墙里,不见了。

“……兄弟?鬼魂兄弟?”

把鬼气跑的银枝在一片黑暗里茫然地摸了摸鼻尖,小声叹气:

“好吧……晚安,兄弟。”

04

鬼生前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成了鬼之后更是仗着那点物种特质把闯进废宅的人类耍得团团转——没办法,做鬼太无聊,这破房子里就他一个鬼,又没个伴儿说话,就吓人这么点乐趣。

现在这点乐趣被人一锅端了,他一肚子憋屈没处撒,又不能找那罪魁祸首的麻烦,因为人家根本不觉得自己倒腾出的那点动静是麻烦,情绪稳定得跟那卡皮巴拉似的。

没事找事显得自己很掉价。鬼安分了几天,无聊得快要发霉,脸上的尸斑都快冒出来了。好在他向来擅长给自己找乐子,吓不着那小子,就从他身上找点别的消遣——『美男的鬼屋日常』真人秀,24小时360度全机位,还挺赏心悦目,就是观众只有一只鬼,观感略显枯燥,他又不能自言自语给自己做弹幕,怕主角听见。

毕竟扒墙头扒窗户扒天花板盯着看偷感略重,显得自己不像只好鬼。

……不过又没干坏事!看看怎么了!谁小时候不喜欢蹲树底下看蚂蚁忙忙碌碌地过日子呢?

鬼理直气壮地从天花板探出脑袋。

美男正在厨房切面包,手边的彩绘盘子里已经整整齐齐地码了半盘,每一片的大小薄厚都标准得令人发指。

刀刃和干硬的表皮磕碰出沙沙的脆响,听得鬼一个头两个大——整整一个月顿顿干面包配热水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吗?他光看着都觉着牙疼。

鬼下意识舔了舔牙根,差点发出嘬牙花子的动静。

银枝落刀的动作顿了顿,缓缓放下刀开始把案板上的面包片装进盘子。他手上的皮肤保养得光滑白皙,掌骨和指骨长却不纤细,节骨被薄薄皮肉包裹着,筋络攀附,显得很分明有力。面包片在这样的指节下被摆成一朵漂亮的玫瑰花,就算被吃下去也该幸福地瞑目了。

鬼一边看他摆盘,一边伸出自己的手。窗外的日光正盛,从崭新剔透的玻璃折过来,把他的手掌映得近乎透明。他把胳膊往回缩了缩,比比划划地看着自己的手——宽窄长度都差不多,死白的皮肉下筋络全是黑的,不是很美观,指尖没有人家的好看,有些钝,典型的放养型干惯活儿的手,还是很爷们的,挺好。

他兀自在那欣赏,没注意到银枝已经在案板前对着那盘面包玫瑰花站了挺久了。

银枝有些进退两难——他该把午餐端出去了,但鬼魂兄弟应该不是很想被自己撞见,可刀身映出的轮廓应该就在自己身后的天花板上,一转身就能看到,不转身吧,他一直在案板前杵着也有些奇怪。

他思来想去,拎起刀放到水管下冲洗,借着刀身的反光默默注视着天花板上的那颗脑袋——鬼魂兄弟在玩手指,玩得很投入。

水流很快把面包屑冲洗干净。银枝不想浪费水,把刀擦干放回刀架上,继续低头盯着那盘面包,思考着什么。

鬼终于欣赏完了手,抬头看了眼一动不动背对着自己的银枝,有些困惑。干嘛呢?死机了?

他等了一会儿,就见银枝猛地转身。鬼反应迅速地隐没回了天花板里,却发现这人一手捂着眼睛,一手端着盘子,嘴里一边念叨着“好亮”,一边往门外走。

发现就发现了呗,真他妈稀烂的演技。鬼拉下脸。这人绝对不是做演员的,不然马驹都能上树。

他翻了个白眼,厨房门“砰”地关上了。

银枝挪开一点指缝,没等他想好要用那只手开门,鬼就顶着张臭脸阴恻恻地凑到他指缝前,眼白泛黑的眼珠占据了那点狭窄的视野,夸张地瞪着。

“你——”

鬼正打算发作,就见那指缝里的绿眼睛一眨,猛地闭上,它的主人迅速转过身去,双手捂住脸,蹲下前还不忘把面包盘子放到架子上。

“啊。”

银枝掩面,发出咏叹调似的慨叹。鬼猜想他大概是想要喊出尖叫的效果,但显而易见,失败得很彻底。

“可怕,真是太可怕了!”

鬼舔了舔牙根,做鬼这么多年头一回有了吃人的冲动。

他气笑了,飘上前去,一只胳膊叉着腰,露出的那只眼睛随着表情吊起一点眼尾,眼下的纹样也跟着生动起来:“哎,我看上去像弱智吗?”

那双捂住脸的手掌屈了屈指节,露出一张愧疚的脸。

“我很抱歉。”银枝站起身,有些不安地看着鬼的脸,“本想弥补您受挫的信心,以求得您的原谅,但弄巧成拙,我为我的拙劣行径感到万分惭愧……”

是实话,但说得好像他这句话就不气鬼似的。

“原谅个——”鬼又好气又好笑,肚里酝酿了几十个粗鄙的喻体下意识要脱口而出,可看到那张脸,又想起人家一口一个“您”的,嘴边的脏话不情不愿地拐了个弯,“原谅个面包片,吃你的饭去吧。”

银枝没动,诚恳地盯着他。

“眼巴巴的看啥呢。”鬼看着他,突然没了脾气。也是,他的人生和鬼生加起来也算是个老鬼了,要面子干什么,又不能当饭吃,和小年轻置什么气呢,人家也没恶意,一脸想交朋友的模样,眼神小狗似的。

“行了,我不生气了,赶紧吃饭去。”鬼一挥胳膊,厨房门打开了,“快点的,过你雷打不动的饭点多久了都。”

银枝端起盘子,脚下还牢牢地长在原地,睫毛在眼瞳那片翠色的垫衬下显得很纤密。他微微偏了偏脑袋,抬手躬身,华丽郑重的仪态在这座气息阴冷的宅邸里显得格格不入:

“恕我冒昧,能邀请您陪同我进餐么?”

Tbc

没有吃到麦乐鸡,好难过,煮一锅又痛又爽苦瓜饭

过程比较欢乐,其实是个比较喇嘴的故事()

原作向本来应该还有一点三轮车但是最近风头紧先放一放(阴暗地顶起锅盖)

纯美的祝祷,好用,好看,让枝枝托一下

p2高马尾

确定关系后一起过的第一个圣诞节一些笨蛋小情侣

给亲友的小零食看看能不能发出来发不出来就算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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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每天吃法棍,会做的也只有法棍吗”

尼克在屋外正割草就听到了自家儿子不可置信的哀嚎。他摇了摇头,和正跨出门要参加圣诞义卖活动的妻子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睛里看见了无奈。

这边,波提欧满手都是面粉,鼻尖上沾着薄薄一层糖霜,刚喊完就被后悔填满了胸膛,闭着眼睛把头扭到一边装鸵鸟。银枝在他身边,两只手食指一点一点的,眼睛里装满了马上...

这边,波提欧满手都是面粉,鼻尖上沾着薄薄一层糖霜,刚喊完就被后悔填满了胸膛,闭着眼睛把头扭到一边装鸵鸟。银枝在他身边,两只手食指一点一点的,眼睛里装满了马上要化为实质的愧疚。

“对不起,我亲爱的。”他的声音被压到前所未有的细弱,这几乎让波提欧的后悔发酵翻了个倍,“我确实未曾学习过这样可爱的食品的制作方法……说来惭愧,我对厨艺这类精微细致的工作一直无法胜任。”

哦老天,他的表情简直像一只闯了大祸,甚至来不及整理身上的毛发就慌乱请罪的犬类……波提欧在他说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捂住脸,然后贼兮兮地从指缝里悄悄瞥了一眼银枝。很好,上帝,他胸腔里的除了后悔又多了一股浓浓的怜爱,像是格蕾对着窗台上摆的那盆莫名其妙营养不良的仙人掌嘘寒问暖。

总之,他们计划着大干特干。火鸡已经准备好了,还没有腌制,其他的一些配菜也还在准备中,而他们两个的任务,就是尽力烤更多,更多的姜饼人。

银枝侧着身子一点一点地挪过来,手试探着往波提欧的肩上搭,慢腾又扭捏的,似乎也觉得自己只会烤法棍这件事有点过于令人害羞了。波提欧洗了手还没擦,看银枝犹犹豫豫的,干脆往窗外张望了一下尼克的位置,确定他没有向这边看,然后恶狠狠地把银枝的手按到自己的肩膀上,攥住银枝的领子把人拉过来,稍稍一抬头就把他的嘴唇精准捕捉。

这对新鲜出炉的热恋情人立刻吻得难舍难分。波提欧舌尖浅浅地向前探了探就开始往回收,而银枝接收到波提欧的信号之后立刻默契十足地反客为主,追着波提欧的舌尖,舔吻吮吸他的嘴唇,动作热辣,大开大合。

波提欧和他已经接吻过很多次了,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现在已经呼吸自如,甚至还能在微微缺氧的状态下继续挑逗银枝,多么喜人的进步,但除了银枝没人知道,除了银枝也没人是受益者。只是此刻波提欧没打算持续太久,尼克还在外面。他想,一个父亲应该是不会想目睹儿子的感情生活的。

他们两个喘着气把自己从对方的嘴唇上拯救下来,又恋恋不舍,小鸟一样互相啄吻了几次,这才红着脸彻底分开。波提欧喘息之余做贼似的向窗外瞄了一眼,看见尼克还在远处割草,于是放心地拉开橱柜取了一袋黄姜粉。银枝一张脸红得滴血——因为如此经常被波提欧调笑——丝毫不掩饰自己上翘的嘴角,开口追问波提欧需要什么样的帮助。他经过黏黏糊糊一个吻的安抚,腔调已经回到了他平常那种略显浮夸但是温和有力的状态。

枝波老夫老妻纯爱无预警食用愉快

波提欧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昏沉。天地颠倒过来,他在半梦半醒里变成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打着旋往天空上落。

他费力地睁开双眼。起初他的眼皮好似压了秤砣一般沉重得可怕,而后这种沉重竟随着光线撒入眼睛而逐渐消失。他环顾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虽然他的潜意识告诉他,他已经很久没有看清过东西了。生了锈的大脑处理信息也尤其的慢,他过了很久才渐渐地意识到:

我大概是死了。

事到如今波提欧也做不出什么改变,现状也只允许他接受现实。他顺着力往天空上落,那里湛蓝的,有一种拥抱大海的错觉。

波提欧甚至觉得有点乐。这生与死的交界地还有此等美景,死这一趟倒也不亏,只是他先一步拥抱了死亡,不知道银枝在那头又该怎么伤心。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也把控不住未来。波提欧重新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又进入了那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他穿过棉花糖一般的云层,飘飘悠悠地,像氢气球一般朝着不知名的远方去了。

他都做好了迎接死亡和未知的准备,然而,等到波提欧再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堆新添的,香喷喷的猫粮,正乖乖地躺在食盆里等着他大快朵颐。

波提欧的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这是什么情况不应该是天堂吗天堂有猫粮

他使劲一低头,看见了四只熟悉的小脚爪,以及一条绕来绕去的尾巴。

最终,他已经向衰老屈服了三十年的语言系统经过一系列反应,再次精准下达指令,与脏话久别重逢:“喵了个咪的,我变成小玫瑰了”

就算变成猫,还是得吃饭。

小玫瑰看来也是饿了,波提欧甫一降落到它的身上,就感到一股饥饿从胃里烧着。他左思右想决定先放下自己“前世”作为人的尊严,先填饱肚子再说。

猫粮原来这么香的吗他吃得喉咙里都咕噜咕噜地发出幸福的低吟。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鲜明的饥饿了,属于老年人的世界里一切都淡淡的,好像和真正的世界渐渐隔了一层毛玻璃,周遭的一切连同自己的身体,触觉,味觉,林林总总一系列让你能够被称之为人的东西都褪了色,萎缩的神经元,坏掉的突触。

波提欧注意到自己的思维也变得敏捷了。他这才意识到,小玫瑰也不过是一只才两岁多的奶牛猫而已,降临到它的身上,让自己的身体机能和思维也重新年轻了起来。两年前一个晚上他和银枝外出散步,路过街区尽头的便利店,拐角处立着一竿路灯,昏黄灯光下静默地躺着一条长椅,银枝笑着,皱纹堆积在他的眼角,他说:亲爱的,我们在这条长椅上坐一会吧。

于是他们高高兴兴地坐在长椅上歇息,就好像他们年轻时那样。他们没离开过这条街,从十八岁坐到八十岁,十八岁的他们在这条长椅上接吻,但八十岁的他们只在长椅上休息。

他们就是这时候在长椅背后的草丛里发现小玫瑰的。幼弱的一只小猫,巴掌大点,被昨天的阵雨淋得湿透,颤抖着蜷缩在杂草里面,唯一用尽全力去干的事情只有扯开嗓子拼命呼救,即使声音又细又小——但是他和银枝听到了。

他和银枝都干不出来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不得不走向早夭的事情,于是顺理成章地,他们打算收养这只可怜的奶牛猫。他们的孙女简直高兴疯了,拉着男友东忙西忙,治了小猫的口炎,又把它洗得香喷喷的,颈圈前前后后设计了三个版本才敲定下来,至于“小玫瑰”这个名字,这倒是银枝亲自取的了。

银枝。银枝。波提欧吃了两口感觉胃里没那么难受了,马上抬起头环顾四周,习惯性地依从视力来判断银枝的位置。可他对猫的身体的适应力出乎意料的好,很快发现嗅觉要比视力更加有效,于是竖着尾巴就往画室的方向去了。他上楼的时候路过了挂历,瞟了一眼才发现,原来距离他作为人类的躯体死亡,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了。

他踱步到画室门口,看见银枝的背影。

他们当初建房的时候,画室是波提欧和工程师商量之后特意送给银枝的惊喜。虽然波提欧估计银枝其实一早就知道这件事,只是出于情人之间心照不宣的趣味没有开口揭穿他。画室的采光极好,装潢是与整座房子风格略有出入的复古风,厚重雕花的木架和花纹繁复的窗棂遥相呼应。

波提欧其实本身对这种风格并不太感冒,只是银枝对其情有独钟。在他们的学生时代,银枝曾经是话剧社的一员,在一份优秀的原创剧本里出演世界上最后一位真正的骑士。波提欧坐在台下第一排(“家属席!”有朋友笑着调侃),看着舞台上浑身上下被盔甲包裹的银枝。银枝此时掀开了面甲,于是波提欧刚好能看见他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以及汗珠下那双亮得惊人的绿眼睛。他简直像一个真正的骑士。

波提欧觉得真正的骑士喜欢这样的风格完全在情理之中,就好像自己喜欢银枝完全在情理之中。

作为猫的波提欧走路发不出一点声音,他走进画室,发现银枝手捧调色盘确实正在创作,而在画架一旁不远处的桌子上,正放着一份空了的饭菜。等波提欧绕过银枝的身体,完完整整地看到了他正在画的那一幅画之后,他的心情却突然五味杂陈。或许爱人之间确乎有心灵感应——银枝画的赫然是他不久前思维刚刚拂过的那条长椅,以及长椅一旁那竿昏暗的路灯。在波提欧的记忆里总是有飞虫绕着路灯嗡嗡地飞,灯电压不太稳,一闪一闪的,于是视野里银枝的面庞也忽明忽暗。

他们是邻居,住得离那条长椅有一定距离,故而经常饭后散步路过。波提欧思维跳脱些,在某一天的晚上牵着银枝大摇大摆地上街闲逛,突然在某一处地方手掌伸到胸前对成圆形。银枝感到不解,于是波提欧笑得见牙不见眼地解释这个天才的构想:这是六亿分之一的木星,据说只有双掌相对这样大。

银枝和他一起笑起来,然后在一点三公里后,他数,三,二,一,捡起一块比两厘米大不了多少的石子,笑着说这是大概是地球。波提欧趁着没人凑上前去亲了他一口,被反亲回来。他们绕过昏暗的花坛,踩着斑驳的花岗岩石板路,在二百五十米开外的地方看见一条完美的沐浴在路灯灯光下的长椅,一条恰到好处的长椅。银枝问他是否要休息,但是他的眼睛一直在看着波提欧,波提欧心领神会,知道自己的爱人在进行某种亲密举动之前必定要有点可爱的由头,于是很爽快地坐下,手紧紧地拉着银枝。

银枝说:亲爱的……波提欧赶在他的嘴里溜出一串赞美词之前红着耳朵捂住了他的嘴巴,银枝眯起眼睛笑了,那双眼睛在夜色下显得波光粼粼,似乎在此处停留的真实原因就影影绰绰地藏在他的虹膜后面。

周遭漆黑一片,银枝随着他坐下来,波提欧看见路灯的灯光洒落到他的发梢和肩头,活像给他镀了一层金粉。

就在那一刻,波提欧感到自己掌中那颗空荡的六亿分之一的木星,银枝指尖那颗冷冰的六亿分之一的地球,都在意识上脱离了他们无机的躯体在空气里膨胀升华,在四下抹不开的黑暗里凝集成一个个的星体,成为以他面前这个人为中心的微缩版太阳系。

一瞬间的情难自禁冲晕了波提欧的大脑。他所有的爱意从手指尖顺着血液回流汇聚进了他的胸腔,随着心脏搏动。砰,砰,砰。在这样宁静的夜里波提欧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喧嚣,在喧嚣中却又有那么一处容身之地,他缩成一团安眠在里面,被保护,只留给世界一个虚幻的倒影——就在那一潭翠绿的眼瞳深处。

他向前倾去,亲吻了银枝,赶在银枝吻他之前。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源自于一个仅存在于两人脑海中的独一无二的太阳系。

他们两人都不会忘记那晚的美妙。波提欧踱着猫步绕开,没敢正式进入银枝的视野。他说到底还没有完全接受自己变成小玫瑰这个事实,仅仅是出于对银枝状态的担心,才不管不顾地冲进画室来寻找他。既然已经确认银枝状态尚可,波提欧打定主意先按兵不动。又环视一圈,注意力放在了角落里一幅成品上,画中是一家影厅。

又是熟悉的东西!波提欧的心被这些画浸泡得酸酸软软,他抬起脑袋,从小玫瑰低矮的视角去看银枝。银枝虽然老了,可背脊依旧挺直得好似一把长枪,花白的长发在脑后梳成一簇,服服帖帖地被一条略微褪色的红色发带束住——发带也是波提欧给他买的,在银枝七十岁时。

他束着头发,好像他们初遇那天,只是那个时候银枝的头发还是茂密的红卷发,鲜亮得和整个影厅格格不入,好像一团灰烬里腾升的火。

记忆里,波提欧犹豫着走进这个影厅狭窄逼仄的正门。

连廊上采光很差,大部分的空间都一片昏黑,只有头顶一旋孤独的电灯泡在燃烧自己最后的寿命,飞虫都不屑于凑近那个过于微弱的光源。熏黑的墙壁上贴着几张卷了边泛黄的海报,波提欧在角落隐约瞥见了《西部往事》,可等他定睛仔细看时却发现那仅仅是一张沾满了油污的旧报纸,倒是有《卡萨布兰卡》,老电影,经典之作,但那张海报明显印刷得不走心,也过于得脏乱了,看上去就好像一盘煎得焦了的培根鸡蛋,红红黄黄混成一盘,比起食物来说更能激发人的呕吐欲。

黑暗里有一豆橙红的火光,模模糊糊映出一张人脸,胡子拉碴的,眼皮耷拉着像年老的沙皮狗。那个人没揽客,也没赶人,只一个劲的抽着那支烟。

波提欧试图用清嗓子来引起他的注意。

“嗯……咳!”他酝酿了一下用力地咳了一声。黑暗里那一点烟的火光熄灭了,抽烟的人,大概是影厅老板,从黑暗中慢腾腾地蹭了出来。他的声带似乎经过旷日持久的烟熏火燎已经失去了原有的活力,一开口砂纸般粗砺。

“咳……小声点,小声点。年轻人。”他随手把烟屁股扔到地上,拿那双沾满了泥巴的鞋使劲地碾了碾,“我的耳朵还是好的呐……想看点什么”

波提欧挑起一根眉毛。他仅仅是听说这里可以包场放映电影,才兴冲冲地攥着录像带就飞奔过三条街区来到这里,但是这店的装潢令他对这条信息的准确性打了个大大的问号,不过为了让自己来这一遭多少有点用,他还是开了口:“我听说这里可以包场……”

“哈,是的。只是现在你想看什么都不行。”那个老板扯了扯嘴角——其僵硬程度让波提欧十分怀疑他的脸皮会不会像墙灰一样,从牵拉产生的皱纹里掉出来,“真不巧,已经有人在里边了。下次再来吧,年轻人。”

老板转身从柜台深处掏出一个磨了边的烟盒,手指哆哆嗦嗦地又从里面抽出一支烟来。打火机一次就点着了。

————tbc

ps会更完……

本人还没过热度焦虑的坎,看到这里的都是我的妈妈。感谢你们。

好开朗一大狼狗哈哈哈哈哈哈这个姿势真的适合p点什么在手里

*记一趟旅途

*

狂风哀号自窟顶登陆,送进一地轰隆的光景。

雪花垂头丧气耷拉在粗糙的边缘,锋利的岩壁与凝固的空气比试催折之功效,待人以温暖的血液画一支梅花,最好用那赤色缓和几分冻麻木的指节。

寒冷夸张地从头顶、自脚踝无缝不入,此刻风声寂静,生灵不语。

艾尔海森和几根潮湿的木块对望片刻,余光里住着一缕火光,来自窝在萤萤草叶环绕白雪中的卡维。

“我现在无比希望你是个打火机。”

“你该用你的元素力催生生命,好让木头干燥到能被我的怒火点燃。”

卡维几乎淹没在那堆随着他摔下来的同时带进的雪里,伴随着腿侧刮骨般的钻心触意,他自暴自弃地躺在洁白造就的“温床”中,将染上其余颜色...

卡维几乎淹没在那堆随着他摔下来的同时带进的雪里,伴随着腿侧刮骨般的钻心触意,他自暴自弃地躺在洁白造就的“温床”中,将染上其余颜色的身躯埋在沉默的皑皑里。

脚步踩在柔软的雪里只剩闷闷的几块凹陷,沿着靴子踏出的轨迹向下,细碎的雪绒坍塌一地,卡维数次提及他靴上那处装饰与须弥随处可见的彩窗玻璃别无二致。

沾满白沫的靴子在他眼前停下,微冷的掌心贴上他尚有温度的额顶,令他隐约战栗。

“怒火?该生气的分明是我,如果你没有执意走这条路或者走路没有东张西望,也不至于一脚踩进坑里摔进这种地方。”

“我更生气。你比木头还要像木头,为什么不能生火?”

“无理取闹。”

“言之有理!”

艾尔海森将手撤开,停下无意义的拌嘴。

他如同一颗松柏坚挺地立在原地,雪色与他相伴相行,直至他垂下眼眸叹出一口气,雪才少许融化几分。

白气随他嘴唇一张一翕翩然落到不可见的空中,隐约勾勒一句冷硬的宽慰,像炊烟里飘起的咖喱味。

“摔哪了?”

卡维微微瞪大眼睛,撑起身体往后挪动半寸。

雪堆被拨开,刺目的鲜艳和他眼中拥有的火焰几近重逢,艾尔海森低头瞧着那片洇湿的布料。

卡维像只遇上难题将脖子缩进沙漠里的鸵鸟,把头埋进棉服宽大的兜帽里,帽沿的绒毛挡住大半张脸。

艾尔海森扯下他的帽子,温热的甲床划过连绵风雪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

“没法理解你究竟是以什么姿势掉进来才能把腿弄成这样。”

“我也不明白你是不是往自己脑神经里塞了只蕈兽,才傻兮兮地跟着跳进来?”

他赌气似冷哼一声,从衣兜里伸出手严肃地要向艾尔海森比划他所说的蕈兽何等体型。

双手像藏在温室里精心呵护的植株,暴露在冷冽的空气中顿时令人倒吸一口冷气,卡维缩了缩脖子,立刻不说话了。

艾尔海森拎起一对湿漉漉渗进雪水的手套在他面前象征性晃动,嘴上嘲讽着他早些时候非要玩雪,现在纯粹自食其果。

卡维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偏过头去无动于衷。

手腕被人不轻不重拉扯一次,他形同虚设的防御就溃不成军。

他感受对方经由交接处传递而来的体温,直到尚留有余热的布质将他冰凉的双手与冷意隔开。

脱去手套的那双手在雪色的映衬下连青筋都清晰可见,薄薄的皮肤包裹着比钢筋混泥还坚挺的骨头,随着动作在携带的挎包里搜寻物件。

建筑师挥起自己不太强壮的胳膊表达自己身强体壮一口气能搬二十块砖不需要特殊照顾的意愿,窟顶雪堆回答他,摔下一块砸在头顶。

书记官终于有所反应,腾出一只手扫落那颗无精打采的脑袋上的雪,随着他另一只手清创的动作,卡维几乎像炸毛的猫一样呲牙咧嘴直起腰来。

他们就绷带应该打一个什么样的结进行了一轮争论。

艾尔海森认为普通的外科结完全足够,卡维执意说蝴蝶结美观大方寓意福至,建筑师梗着脖子强调自己即便受伤也要追求艺术美感的信念感。

艾尔海森边灵活地打出平结再绕上一圈,边点头退让一步。

“行,等回去给你打一个盘长结。”

等痛感刺激神经使人保持清醒的功效逐渐退去,卡维戴着艾尔海森的手套,眯起眼睛去看坐在一边和那几根潮湿木头斗智斗勇的书记官。

眼皮沉重得像有一千只驮兽在里面打架,他脑海里一半是寒冷带来的理智,另一半是疲惫和抚慰带来的安心。

他厌倦须弥城里日复一日的寻常,惶恐拘于狭隘会锯断投向未来的目光,更讨厌艾尔海森永远做不完的那些工作。

听不见的早安,赶不上的午餐和见不到的夜色,他总有画不完的工图和去不完的实地考察,教令院也总有一项胜过一项的紧急文书递到艾尔海森的书桌前,剥夺他们本就少得可怜的闲暇。

上弦月无声升起的夜晚,夹在文书里详尽的考察计划被艾尔海森翻到,他抬头去找那只干坏事的捣蛋鬼,正碰上穿过桌上堆叠起的“书山”中朝他眨巴的一双眼睛。

位于蒙德境内的龙脊雪山令无数冒险家都望而却步,关于前往芬德尼尔之顶考察遗迹建筑结构的计划摊开在桌上,超越了走遍须弥大大小小遗址的书记官的理解范畴。

这场旅途分明动机单纯,走到后半路的时候,只拿着考察遗迹做幌子的卡维竟真的萌生要一睹遗迹的执念。

冒险家为那座雪山冠上禁区的标签,于他们学者而言却充满知识的未知。

知识使他们不畏暗也不惧寒,令他们自成萤火与炬。

种进骨髓里对未知的探求使他在各个方面撞墙碰壁,即便今天毫无设防掉进这冰天雪地里也是如此。

冷。

似乎他正站在无边无际的暴风雪中,狂风迷乱他的眼睛,雪崩冲散他的躯体,他的意识变成一只随波逐流的风筝,摇摇晃晃在没有尽头的线里游荡。

似乎他半身已入不合身的棺椁,他就要在喉咙吞进一口雪前告诸自己短短的墓志铭。

声响激起心电波形,轻微触意令他畏光痊愈,呼吸的热息洒上脸颊,他最后的意识驱赶眼皮里互相比试的驮兽,迫使他睁开眼睛认清现状。

始作俑者身欲盖而心弥彰,装作那真实的拥吻是他意识不清臆想的虚假,塞了一瓶不知从哪找来的酒到他怀里。

狭小的挎包像无穷无尽的万能口袋,卡维掂量着手里的酒,冷光摇晃。

“你的包看起来明明那么小,为什么连酒都有?”

“用了名叫卡维粗枝大叶的新技术,聘请须弥最优秀的缝纫匠定制的。”

几缕火星终于从发热的木头中燃起落到眼角,抚过他奔赴至此付上的伤痕。

斑驳岩壁投出他们亲密相约的身影,卡维拎起包的一角,抖落出碎七碎八的杂物。

一叠装订过的稿纸上还留着他出发前构思的潦草框架,几只他落在沙发底下的笔,一根他闲来无事拿来变魔术的皮筋。

琐碎物什对这趟旅途毫无裨益,更不应该被纳入艾尔海森启程的行囊。

“为什么?”

世界上第一颗莎兰树生长之前,桓那兰那生活着两只兰那罗。

一只沉默少言,一只活泼开朗。

它们拥有自己的曲调,是须弥的果树、是草木万物的孩子。

它们带上自己的小花和那菈行走在丛林里,一只喜欢研究哨塔的结构,另一只喜欢琢磨模糊石碑上兰那罗们看不懂的符号。

树王使它们茁壮生长,困顿和它们跬步不离。

它们遭遇雪光刺目,碰见天际矮矬。

它们有去不了的地方和兰迦拉梨打不坏的忿怒铁块。

那菈为它们捎来特别的留影,交叉路的神奇信箱永远满满当当。

粗心的兰那罗无数次在信箱前的洼地里摔跤,等到跟在他身后慢慢行走的另一只兰那罗站了出来。

它打算抓起那只兰那罗头顶呼啦啦快活转着的两片叶子,像那菈们夹在书里的留香书签。

它听见嘈杂的私语曾经蚕食梦境外根深叶茂的古树,它的伙伴兰那罗浑身泥泞却拒绝它伸出的援手,跌跌撞撞爬出沼泽,拉起古树的枝蔓和它一同高歌。

它说那些关怀是娇纵,它要像兰穆护昆达一样修炼出能打倒巨大铁块的兰迦拉梨,它要站在广阔无垠的雨林,站在所有兰那罗之前面对艰险。

就算浑身伤痕也要把它所要追随的公正沥净了。

它不要爱护与保护,不要谁挡在它前面。

兰那罗转起头上灰色的小叶子,收回施以援助的念头,将填平这块洼地写进歌里。

前方雨林危机四伏,要是它的伙伴喜爱把目光投向远方,那它暂且回顾来时的路吧。

“喂——”

松软的雪从窟顶掉落,白乎乎的脑袋从头顶的洞口探出,金发的旅者正向他们招手。

从连雪狐都不愿光顾的冰窟里获救,卡维被绳子拉上来的时候整个人几乎栽进艾尔海森怀里,直到艾尔海森干净的棉服上出现格格不入的清水样的痕迹,他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艾尔海森克制住要送他一拳的冲动。

旅者询问他们两人独行而来的缘由,为他们指明登顶的路途,送他们一路平安的祝福。

直至善良的异乡旅者消失在幽深的洞口,艾尔海森用围巾把卡维冻得发红的脸颊围住,如同将整个世界拥在怀里。他蹲下身朝坐在原地的卡维招手。

胸膛和脊背小心翼翼贴在一起,一颗心来回碰撞,近乎要不小心就掉进某人的手里。

他伸手环住艾尔海森的脖子。

“早和你说过走路要看路,真是麻烦。”

“这都是旅行中的小插曲,完全不值一提!”

卡维气鼓鼓地趁机捏了一把艾尔海森的脸,得到他威胁的一瞥。

“你上辈子一定是块木头,连火都生不起来的那种,这辈子才会这样不懂浪漫。和重要之人进行一次旅途的回忆,难道不值得珍藏吗?”

“重要之人?我还以为你会用更露骨的词。”

“什、什么?”

“呵。”

艾尔海森微扬嘴角,向散发幽光的洞口迈出平稳的步履。

夕阳缀在雪山上方洁白的天空中,甩出一纸恢宏的泼墨。

岸边的寒风刮得更加猛烈,卡维伸手套起被风吹落的兜帽,大书记官突然停下脚步把他扔在了岸边。

卡维坐在冻结成冰的河畔,右手被艾尔海森抓起指向河面。

“听见你肚子叫了,我的建议是自力更生。”

“妙论派荣誉毕业生高贵的双手是不是用来做这种事!”

“那你饿死吧,别找我。”

骄傲的大建筑师败于书记官的胁迫,拿起送到手边的石头开始砸碎冰面。

书记官抱臂站在一边,不忘点评:毕业于妙论派的学生就是不一样,不愧是一口气能搬二十块砖头的卡维学长。

卡维的声音被狂风割裂成不完整的音节:你一定是在报复我刚才把鼻涕擦你衣服上!

艾尔海森捂住耳朵。

篝火滋滋地灼烤着呼吸而出的白雾,劈里啪啦的声响敲击紧绷的神经,烤鱼称不上脍炙,还是令卡维回念起须弥寻常的菜肴。

艾尔海森脱下潮湿的外套,坐在他身边烤火。

暖光映衬他冷峻的眉眼,雪峰回应他,山雨呼唤他。

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片雪景,明明诞生在草木丰茂的国度,雪色却总与他如影随形。

冰的熔点常压下只有零摄氏度,但显然艾尔海森比一般的冰块要坚硬许多,普通的烛光都没法把他眼底凝固的颜色冲淡。

于是他们披上星空的长风,交换了一个简单的拥抱。

寒天之钉自弥远的彼端陨落大地,古国覆灭,悲悯沉沦。

奇异的幽蓝冰块似庇护的最后一道尖刺,他们穿过弯曲的通路,宽硕的穴口,抵达旅途的终点。

传说中的芬德尼尔之顶在来访者面前展现它的全貌,接受朝圣者景仰的注视。

旅途的意义是什么呢?

只是想和珍视的人摆脱繁琐的日常逃离故地?对这片沉默大地的探求更胜一筹?还是雪落在指尖融化的景致永居顶峰?

“可以说是有点失望,好像和画片里蒙德其他地方的遗迹没什么太大差别。”

卡维从艾尔海森手臂上借力弯下腰看了看一边的石碑,“不过这旁边的石碑上倒是写了我看不懂的文字,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或许我们也没算白来一趟?”

艾尔海森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破败的石碑,神明也许曾经注视这片寒风的过往,为古老的国度种下银白古树。

古国与公主化作灰烬起舞在漫天的风雪之中,愿降下这片冰雪的天空恒久燃烧。

“不过你已经获得更宝贵的东西了,比起记住这些建筑的故事。”

“嗯?”

他吻过他眉睫降落的雪景,冰凉钻心入骨,滚烫炙热。

雪如何降落这片大地,如何回归新芽萌发。

温馨提示:酒不能暖身,还会使体温下降,请不要学习这种错误行为!

*刀子预警(枝波死亡向)

*双方都有刀

*非现pa(有私设:开拓到达尽头,波复仇成功,但毁灭星神堕落,军团却开始肆意横行,枝和波协助列车与猎手反击军团)

*(私设2:军团的武器会使被攻击者造成幻觉)

开拓的尽头,是毁灭的来临?

军团肆意妄为,无尽的宇宙何时得到安宁?

战争持续太久,银枝的身心早已投入战斗,这是骑士的磨炼,是职责所在,尽管早已疲倦不堪,为了宇宙的安宁,他会奋抗到底。

波提欧远处支援着银枝,他的长发在战...

波提欧远处支援着银枝,他的长发在战斗中被切了一半,不过他想着短发战斗更方便。

一个又一个,这群军团宝贝真他喵的难消灭!

银枝快撑不住了,一天一夜的战斗,即使经历诸多磨炼的也受不住无时无刻的战斗。

他的体力到极限了。

他似乎像睡着了。

他看见波提欧向他跑来。

他不太认可在战场中危机时刻乱跑,这周围时刻都会有一颗星系会爆炸,这颗星球也随时有可能会受到波及。

波提欧就这么向他跑来,炮火打在他的身边。

可下一秒

他看见的是波提欧躺在地上,电线外翻着。

他感觉到自己也在向前跑。

他抱起了波提欧

眼泪模糊了双眼

他还没有和波提欧表达过自己的内心,他还想他一起并肩作战。

为什么

他回忆着曾经和波提欧一起同行的经历。

这份感情,永远不会被知晓了。

“银枝!!!!”

银枝回过神,脸上还流着泪水,他呆愣着,面前是军团的人。

利器穿过破碎的铠甲,腹上的疼痛开始慢慢的扩散。

刚刚…是幻觉吗?

下一秒,面前的敌人脑中弹,倒了下去

随着倒下的动作,贯穿腹部的巨大利器顺势被拉力拔出。

“喂!银枝!!”

波提欧解决身边的敌人跑来抱住银枝。

银枝的意识涣散,看着波提欧

他的义体变的破烂,倒还能活动

是幻觉啊……那就好…

原来从始至终…战败的都是我自己啊…

伊德莉拉…我没有通过磨炼……

结束的战斗使战场上寂静无声,波提欧在地上,看着怀里的人渐渐消散。

额头上的蓝色血液滑落下来,糊进眼睛里,又顺着边缘留下来。

他起身,身上毁坏的部分随着动作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还掉下了一些零件。

那小个子的医生也早就在战争中死去

自己的这幅义体,也早就到达尽头了。

他带着银枝少量的盔甲,来到银枝每次都会祈祷的教堂。

他一步,一步的走上教堂的最顶端

他走到伊德莉拉的神像下长出的一大堆野玫瑰花旁边,将盔甲放在自己的身旁,躺进野玫瑰花里。

他在玫瑰花中回忆着自己的一生,回忆着爱人,他拥抱玫瑰花,就像在拥抱回忆,拥抱爱人,直到电量耗尽……

———“愿纯美女神伊徳莉拉永远佑护你,你的信仰将播撒寰宇。在宇宙的猩红长夜中,你的一生将比赤子更加忠诚”。

*请自行脑补一条张牙舞爪的鲨鱼*

苍天可鉴,他波提欧真是个正儿八经的巡海游侠,他可真的不是什么宝贝的假面愚者。

波提欧撑着脑袋看着身旁格外沉默开着希世难得号的纯美骑士,越看越觉得这支小玫瑰真他宝贝的可爱。

银枝生气了。

“银枝兄弟?草莓起司?小玫瑰?”

波提欧笑眯眯的盯着银枝那张难得一见冷下来的脸,忽然觉得现在的他才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什么欠喵的时时刻刻都在保持形象的纯美骑士。

银枝没答话——对于一个时刻都在注意礼节的骑士来说算是破天荒的失礼了。

身下断肢的电缆噼里啪啦的跳着短路的火花。

他没了一条腿,一只手...

他没了一条腿,一只手臂也只剩下一半,万幸的是爆炸的火花没太波及到他的脸,只是在全身上下仅存的肌肤上留下了几个细小的痕迹。

其实他不是故意要惹银枝生气的,这次的爆炸只是一场意外——他刚抢的飞船还没飞出大气层,就被几个欠喵的玩意爱了一炮。

坏消息是银枝当时也在船上,更坏的消息是迫降包还他呜呜伯的坏了一个。

“喵啊!!!!!!!”

波提欧望着一旁被炸断的半边舱门,涌入的狂风已经把他的帽子掀飞到了不知哪里,心里一瞬间问候了那群大宝贝的祖上七十辈,外加一份绝世脏话全家桶套餐。

他没有犹豫,忽略自己已经被风吹的乱飞的长发,干脆利落的拔枪,而黑洞洞的枪口指向的正是身旁的红发骑士。

银枝愣了一下,一瞬间冷下了脸。

“你快跳!!不然我现在就一枪把你爱死!!”

气流大的宛如快把人撕裂一般,波提欧几乎是吼着出声。

银枝重重的摇了摇头,漂亮的眉毛紧紧蹙着,碧绿的瞳孔里燃烧着坚定,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绝不会一人苟且偷生。

就算被枪指着,他也从未怀疑过波提欧是想干掉他抢走那唯一的迫降包,所以他也从一开始就下定了死也不会抛下他的决心。

“银枝!!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真他宝贝的多亏了那该爱的骑士守则,波提欧在掏枪那一刻就想到了。

他知道银枝的脑子向来单线程工作,所以他掏枪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威胁。

人被枪口指着总是会略微的慌张——那是生命遭受到直接威胁时都会拥有的生理反应,这个时候的大脑控制身体的能力会下降,他也能趁这个机会———

波提欧一只手把迫降包甩进了银枝的怀里,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用了最大功率的一脚把这头倔驴踹下了飞机。

废话!他就算没了半边身子都能活,银枝死了可就是真的死了!

毕竟这种场景对于一个巡海游侠来说——

波提欧撩了一把自己被吹乱的长发,鲨鱼牙咧出一个兴奋的笑容,身旁还在有不断的爆炸声响起,伴随着狂风与枪炮的轰鸣,飞船光速的最后呼啸而过。

他起身,上膛,又倒挂在摇摇欲坠的飞船上,眼睛里无光的准心与炮火的准心严丝合缝的对在一起。

轰。

两艘飞船同时爆炸。

简直他宝贝的是家常便饭啊!!!!

“波提欧先生,此为家常便饭?”

思绪回到现在,一旁的银枝终于开口了,抛却长段的敬词,只是望着波提欧的断肢,一字一句道。

确实生气了,兄弟都不叫了。

波提欧没有尴尬,只是更兴奋了些,觉得他生气的样子真他宝贝的性感。

“这不是也活下来了嘛,哈哈。”

银枝这小子对自己总是不一样的,比如现在的样子,波提欧敢打包票全宇宙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

打从最开始在晖长石号上找炸弹那会儿,他就被这个纯美骑士当着一群人的面冷冷的教育过一句。

还没等波提欧因为这句斥责炸毛,抬头就看见离自己不远的甲板栏杆旁,一位红发的骑士正低头轻轻簇着眉,包装到手指的银甲噼里啪啦的在手机上敲着字,身后的一头红发被空艇的气流卷在风中飘扬。

一丝不苟的盔甲之上露出的肌肤,是一张惊为天人又美丽到不可方物的脸。

严肃又正经的冷脸绝世美人,这是波提欧对银枝的第一印象。

没有人会与美人置气,更何况波提欧这辈子都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高兴都来不及,还何谈生气?

波提欧忽然就消气了,连带着刚刚被莫名其妙假面愚者派任务的气都消了。

可怜的游侠,他一个系统时后才发现原来冷脸美人这四个字他宝贝的是自己的专属。

波提欧被那个带着石膏头的蓝毛打了个落花流水,这位刚刚还簇着眉毛很不待见自己的骑士忽然就变了一副面孔,眼睛闪亮亮的开始称赞石膏头的球技。

“请允许我赞美你,拉帝奥先生!伊德莉拉在上,这是我此生见过最精彩的一场桌球!每一个角度都经过了您的精密计算,如此智慧又不失美感的……”

还没等兴奋的纯美骑士夸完,对面的维里塔斯冷漠的转头便走。

他发现银枝逢人便夸,词语从不重样,似乎对自己的严肃只是幻觉,眼前这个开朗又爱吹彩虹屁的纯美骑士才是银枝的真正性格。

“喂,银枝兄弟,你该不会一直都这样端着吧?”

不甘心的波提欧强行拽着银枝上了船上的酒吧,要了两杯最烈的酒,眼神迷离的看着眼前的美人,嘟嘟囔囔地说。

银枝手里的酒和波提欧的是同款,可这个人似乎完全没有酒量一谈,几口下去完全面不改色:“银色的牛仔,我身为纯美骑士,这是我对自己的自身要求。”

波提欧更不满了,一把掰过美人的下巴,让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

“……什么银牛仔,老子叫波提欧!”

“巡海游侠,波提欧,给我记住了!”

很容易就上头的波提欧强行拽着银枝聊自己的人生,明明这个人都不怎么待见自己,波提欧却喜欢他。

聊该死的奥斯瓦尔多施耐德,聊自己的游侠兄弟,聊铁尔南的故事,又聊到他故乡漂亮的草原和清澈见底的小溪。

银枝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他越喝越醉,机械传感的酒精已经麻痹了大脑,但银枝的酒已经下去了大半截,眼前的美人还是丝毫都不失态。

他记得那天的内容不多,只记得最后银枝认真的向他单膝跪地行了个礼,抓着他的手向他道歉自己最开始的误解,他波提欧也如愿以偿被美人儿一顿夸,夸到他自己的脸比喝酒上脸的醉汉还要红,冒着烟结巴着让他差不多得了。

波提欧很喜欢这个好玩又第一漂亮的纯美骑士,不然也不会在游侠孤寂的复仇之路上纵容这个大号的红色萨摩耶一直粘着自己,偶遇再偶遇,最后干脆同行一段旅程。

波提欧也偶尔觉得银枝不像真人,他太完美了。不像他急了会骂人,饿了会躺尸,喝多了还会拽着人聊自己之前的故事。

他看着眼前生气的红发男人,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他不是什么骑士,只是银枝而已。

波提欧舔了舔自己的尖牙。

他喜欢看这支小玫瑰除了完美之外的其他样子,偶尔还会故意逗他生气,如今能看到这样活生生的银枝,他忽然感觉挨这么一顿炸真是他宝贝的太值了。

银枝听到他的话,眉毛皱的更紧了,摁了一下自动驾驶,转头看着撑着脸望着自己的,不要命的巡海游侠。

若是换了别人舍身救己,他定会称赞眼前人是位大义凛然的英雄,值得宇宙间所有美丽的赞赏与尊敬,他银枝定会记下此恩,将来有难必然相护。

可银枝此刻的心里却只有一种情绪。

准确地说不是愤怒,他知晓何为愤怒——见证不义之事,同伴被粗鄙之词侮辱,亦或者是置“纯美“于不顾,践踏他的理想。

可在被迫迫降到找到坠落的波提欧那一个系统时里,连银枝自己都未曾发现,打湿睫毛的并不是汗珠,而是生理分泌出的代表恐惧的泪水。

他在害怕与懊恼,恐惧那样一个活生生的挚友在他眼前化为乌有,懊恼自己为何身为骑士,却不能守护自己应当守护的人。

他恐惧再也见不到那位生动又帅气可靠的银色牛仔。

他的波提欧。

眼前断裂的肢体昭示着还在笑的游侠刚刚险些丧命,银枝不想称赞他舍身为己的行为了,他破天荒的希望波提欧能够再自私一些。

这不应该,至少作为纯美的使者来说是应唾弃的行为,牺牲在救人的行为中无疑是光荣的,可他却希望波提欧能先保全自己,再想如何拯救他人。

高尚的纯美骑士第一次面对这种矛盾的思想,本是想严肃的教育一顿眼前人,可却在开口前不知所措的沉默了。

他在想自己的骑士誓言,又在想不能以自己的准则来强加给一位自由的巡海游侠,那此刻说出的语句究竟是善?还该是恶?

纯美骑士的脑内在天人交战,巡海游侠却只看见他垂下的眼眸,和闪动的睫毛。

下一秒,那张完美的脸上被轻轻咬了一口。

“…?”

银枝懵了,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那上面是一圈浅浅的尖牙印。

波提欧忽然咧着嘴笑开了,那罪魁祸首的鲨鱼牙闪亮亮的露着,伸手勾了勾小玫瑰的下巴。

“宝贝,你知道你生气的样子真的太他宝贝的性感了吗?我感觉我修身体的钱出的都值了,你以后多这样几次,好不好?”

波提欧眨了眨眼睛。

“恕我拒绝。”

银枝反应过来了,丝毫不介意自己平时爱护的脸被某条鲨鱼啃了个印,伸手拿起波提欧掐着自己下巴的手,行了一个吻手礼。

“我只希望下次再遇危险,你能与我站在彼此身侧。”

银枝的唇轻轻碰了碰冰凉的机械手,抬起头来,认真且坚定的望向面前的人。

他在等待波提欧的答复。

而波提欧呢?

波提欧哪里受得了大美人如此近距离又虔诚地看着他呀,脸早就已经红透了,说出来的话自己都没发现已经开始断断续续的卡顿,那是他的主机已经完蛋的开始过热了。

“你……#*$“&@1128688888888…”

“……波提欧兄弟!!你不要死机!!我们很快就到目的地了!!!”

*原作向开花,恭贺喜提观鸟突破性进展

*试着炖了一点那个

*前文见合集(′`)

亲吻、触摸——这种冲动对于已经铁人化的波提欧来说,比在家乡草场的露水味还要久远而陌生了。

...

阿尔冈的男人和女人们爱起来也像辽阔草场的野马一样纯烈自由,那时候的波提欧也曾拎着两桶啤酒走近过谁,又或者被谁走近。但格蕾老妈说过,心只有一颗,金贵得很,不能骗,也不能随便给——毕竟阿尔冈有这样直白的俚语:负心汉是要被兀鹫扯断**的。

情欲冲动,有时并不完全受大脑控制,这是肉身的某种缺陷。波提欧自认为在这方面克制得挺好,而这种缺陷也在他摒弃血肉时得到了改善——老天爷,干架时总不可能甩着个又沉又碍事的铁**。扒了是松快了,但也差不多把忄生欲也一起打包扔了。

他也挺乐观。无所谓,机械飞升就是为了爱死奥斯瓦尔多那老宝贝,什么爱啊欲啊不是麦芽果汁那样的刚需。再说了,他这副合金躯壳梆硬又硌牙,说活不活说死不死,除了揍人好使,没有多少适合温存的功能,应该也不会有人脑瓜抽筋看得上吧?

倒也不是妄自菲薄,实话罢了,一具铁皮,能图什么呢?图他夏天赛冰枕还是梆硬好磨牙?

别人不图他,他也不想着祸害别人,这样就很好。仙舟话本里常写道“神功秘籍第一页,断情绝欲斩尘丝”,波提欧不想做苦行僧,**不能在身上做常驻挂件,允许自己麦芽果汁自由总可以吧?

“所以,你是怎么回事儿?”

波提欧拧着眉毛,抬手指着自己的手掌质问,“麦芽果汁自由腻了,想要和哥们儿嘴一个、吸个舌头,再上下其手?”

那只手掌在消毒雾气中无辜地静默片刻,伸直两根手指,点头似的弯曲了两下,肯定得很是嚣张。

波提欧眉毛一竖,抬起另一只手狠狠给了它一巴掌:“你点个泡泡机!冲兄弟犯浑是吧?是不是人那?”

挨揍的手指耷拉着,看上去不太服气。

“怎么?我说错了?……虽然确实不算人。”牛仔盯着自己的手指,新做的,锃光瓦亮,先前嵌着各种划痕的掌心此时光滑平整,“你说说你,他就是个宝贝的单纯甜甜圈,你和脑机是商量好一块进水了么?”

随即他像是被启发了似的想起了什么,停下了这自导自演的愚蠢手指游戏,松了口气,倒回了机床上,嘟囔着:

“脑机……对,脑机,一定是新脑机出毛病了,宝贝的。”

机舱的指示灯由红转绿,波提欧顶着个硕大又轮廓分明的巴掌印被推出来时,表情还有些呆滞。

守在可视窗外的银枝立即凑上前来,迟疑着拉起牛仔的腕子,把那只铁手轻轻贴近对方脸上的红印——完美贴合,是凶器无疑。

看来方才没有看错,他亲爱的好兄弟真的在消毒舱里抽了自己。

银枝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把那只铁手翻过来,托在自己掌上,指腹按压着它的掌根,按碾着一点点往上捋,试图检查出这只坏手袭击主人的缘由。

合金冰凉坚硬,表面覆着一层消毒雾的潮意,和暖热的指肚紧贴在一起,传递到牛仔神经中枢的温度近乎滚烫。

“……啊?你干嘛呢?”

被这温度叫回神的波提欧茫然地看着他,视线聚焦在自己被对方珍而重之托起的手掌上,扬了扬眉毛——银枝的眼神太过郑重,搞得他都要疑心自己的新手掌是不是掺了金子。

“检查是否有排异现象。”

在铁灰合金的衬托下,银枝的那截指尖白得像玉。他转动着拇指指腹,专注而缓慢地顺着掌根向上推碾,细致地抚过每一处指节的链接口。

波提欧的眼珠追着他指尖按过的路径,眉头越皱越深。

“怎么了?”银枝抬头,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波提欧一张脸严肃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去单挑虫群:“新机体他宝贝的散热可能有问题,我去冲个水。”

说罢,把自己的手飞速收了回来,跳下床迈着大步就要朝洗手台冲锋。但新机体似乎和他有仇,没磨合好的腰胯一扭,哐啷一声,两条长腿在地上囫囵劈了个叉。

医生叼着三明治推门而入,习以为常地绕过在地上一字马的波提欧,向他们推销怀里鼓囊囊的纸袋:“来点吃的试试新机体的排废功能?今天的三明治是……”

“哪个都不……我喵!!!”波提欧龇牙咧嘴地撑着银枝的胳膊起身,脚下一瘫,合金靴跟不受控制地飞起凿穿了可怜的机床。

“女士,十分抱歉!”银枝一手搀着四仰八叉的牛仔,无奈地微笑着,掏出手机。

不多时,医生兜里传来一声充满歉意的机械音播报:“即时到账,50000信用点。”

“行了,把他扛走吧,剩下的就是磨合了。”医生心情颇好地挥挥手,对这赔钱干脆大方的红毛美男致意,“一台机床用不着这么多,回头给你发点好东西!”

挂在骑士肩上的牛仔骂骂咧咧着,一边艰难地单腿向飞船泊口蹦跶,一边扭头咋舌:“什么好东西?”

“我猜……”银枝放慢脚步迎合他蹦跶的节奏,若有所思,“是使用说明。”

“什么玩意儿的说明?”

波提欧青蛙似的蹦上了飞船,希世难得号的入口广播响起船长精心录制的热情欢迎语,伴随着激昂的无损音质欢乐颂。

摆在登船口的花瓶被他这一蹦震得直晃悠,银枝一手揽着牛仔的肋下,一手扶稳了花瓶,在确认它不会有亲吻地毯的风险后,手指摸索着掏出一只铁盒。

“我想……是它。”

“?”

波提欧揉了揉磨合期时不时糊马赛克的眼珠,眼皮眯成一条缝,伸长脖子凑近,正在对焦的准镜瞳点放大又收缩。

“你的外置器官,吾友。”

银枝十分贴心地把铁盒举到他眼前,打开了盒盖。

在某无聊的半桶水科学小报上,曾经刊登过这样一个议题:你觉得合金改造人的脸皮厚吗?

身为此议题的权威发言人之一,波提欧也曾自诩是铁人中脸皮赛过城墙拐佼佼者,然而这项荣誉,于半个系统时前令人惋惜地终结在了希世难得号的地毯上。

彼时的他脚下一滑,四肢摔成了一团麻花,猫叫卡在喉咙里,和那美妙的铁盒内容物大眼瞪小眼,眼珠子里的红点在灰色虹膜里惊惶地乱窜,映出那根开朗的合金**。

——这动人心弦的、幸福美满的、该和甜美的美艳呜呜伯相爱的壮阔**!!!

向来无往不利的脸皮此时缤纷得好似匹诺康尼最敬业的霓虹灯,红了又绿,绿了又蓝,红橙黄绿蓝靛紫变完一轮,搅合成锅底似的黑,最后又变回强作镇定的白。

他一把捂住银枝的眼睛,从对方手里把那盒子“啪”地合上,指挥着各自闹独立战争的四肢蹦回了卧室。

倒不是波提欧反应过度,这事儿要是放在以前,他也只会一把搂过兄弟的脖子,邀请他一同研究这顶壳被做成鲨鱼牙猫头的神奇**——拜托,合金**,虽然款式有点猎奇,但是超酷的。

只是方才在消毒舱里生出的旖念,还在敲锣打鼓地提醒着他:他刚刚在肖想他最好的兄弟。

牛仔感到心虚和歉疚,这让他想要暂时把自己流放去没有银枝的地方面壁思过。手里的铁盒成了烫手山芋,他把它丢进抽屉,把自己扔进被褥里,蓬松柔软的织物被砸出一个人形坑,溅起一阵玫瑰洗涤剂的芬香。

……差点忘了这房间的另一半是属于谁的。

波提欧叹了口气,阖上眼睛。铁躯里有什么东西像气球一样恍恍惚惚飘了起来,他用力舒张胸膛,试图把它拖回来。崭新机体在一片寂静里发出调试的轻微声响,门外也听不到多少动静,银枝没有追上来,大概是看穿了他那点难得的窘迫。

他抬起手,捏了一把自己的下颚,结实;掐了掐脸颊,柔韧;两根手指扒开嘴角,在口腔里摸了一圈,顺便搓了搓补好的尖牙,完整、锐利——一切都是崭新的,从内到外,没留下半点旧机体的痕迹,新得不太真实,新得令人恍惚。

这种死了又活的恍惚对他而言算不得陌生,一回生二回熟,啧,熟得叫人生厌。

波提欧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些什么来消除这该死的不真实感:一晚最纯的麦芽果汁,一票没人敢接的大活,或者一盒直击天灵盖的usb插盘——总之,什么都好,痛也好,爽也好,他需要刺激,能把这虚幻的恍惚拖扯着陆的刺激。

能像活着,踏实。

牛仔睁开眼睛,瞳孔里的准星转动着,瞥向角落的抽屉。

银枝双手握着笤帚,神情严肃地注视着地上那排通往麦芽果汁堆放处的脚印。

他正在进行每日例行的大扫除,面上蒙着口罩,头上套着防尘头巾,两侧竖起的尖角看起来像某种柔软又讨人喜欢的动物耳朵,长发整齐地盘在脑后,身上是亲手缝制的玫瑰刺绣围裙,橡胶手套和胶靴踩在地上轻巧无声。

若是把这副画面输入列车智库,大概会联想检索到一部远古时期的猫咪警探动画片。

红猫警长俯下身,绿眼睛里流露出无奈的神情——这小偷根本没想遮掩。他拿起拖把,把那排脚印一点点擦洗干净,对方的犯罪路径也随之一览无遗:从卧室到麦芽果汁堆放处,十分大大咧咧地扛走了一整箱,紧接着那排因为吃力而深上不少的脚印一路延伸到了浴室。

船长尽职尽责地拖干净了浴室外的最后一枚脚印,而小偷正在浴室里销赃。水声开得很大,醇冽浓重的麦芽果汁气味和温热的水汽裹缠在一起,偷偷摸摸地从门缝里逸出来,烈郁的味道隔着一层口罩钻进银枝的鼻腔,光是闻上一口都有些醺人。

不太寻常。银枝想。波提欧在希世难得号上的松弛感向来无人能敌,你可以在船上看到他以任何姿态出现在任何角落做任何事(包括但不限于从顶梁上倒挂下来,一边荡秋千一边用舌尖弹子弹打靶),像只大摇大摆圈划领地的流浪动物。

但他还从未见过波提欧喝个麦芽果汁都要欲盖弥彰地躲进浴室里开花洒——用骑士新学到的流行词汇来说,偷感太重,不是牛仔的风格。

他亲爱的挚友或许有什么难言的心事,不愿让自己知晓,只能怀揣着满腹黯然,沉默地扛走三箱麦芽果汁,独自走进这方充满水汽的牢笼里。或许他会叼着橡木塞,像只迷茫的啄木鸟那样注视镜中的身影,往日浓郁眉眼里张扬的神采被汽雾吞吃不见,只剩一具铁躯孤独驻立……伊德莉拉在上,请不要令这鲜活又纯炽的灵魂罹遭哀伤与阴霾。

即使心知肚明“再亲密的人也会有秘密”,但这种不被需要的感受还是令骑士有些挫败。

银枝拉开口罩,抬手想要叩门,至少得劝说里头的人不要一边沐浴一边饮酒——虽说改造人应该不需要担心晕眩休克,但……

被橡胶手套包裹的指节在触及门扇的那一刻骤然停顿。

多年苦修锻炼出的敏锐五感告诉他,方才门后纷杂的水声里,夹着一阵不同寻常的粗重喘息。

:我饭呢

:亲爱的,请看楼下打饭窗口

TBC

病了半个月总算能爬起来割腿肉了

炖肉好难哇

对不起刃老师,画稿画累了画张表情包真的很解压

梗现pa白富美×穷小子俗套的一见钟情

无名客视角

1.

我叫穹,如你所见,我很穷。

2.

我有个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他叫波提欧,人并不如其名,是个有名的非酋。

具体表现为每次和他合作总能赔的裤衩子不剩。

你问我为什么还和他合作?

我倒是想啊。

忘了说了,如果说波提欧自称是宇宙第二倒霉蛋,那就只有我敢称第一了,外人送我们俩一个响当当的称号“赔本二将”,顶着这个称号,我们这俩难兄难弟只能艰难地相互扶持着,在这个水很深的社会摸索前进。

其实你硬要说的话,波提欧是个很牛逼的人,牛逼的点就在于他很懂得些什么江湖智慧,口若悬...

其实你硬要说的话,波提欧是个很牛逼的人,牛逼的点就在于他很懂得些什么江湖智慧,口若悬河那可是,哥们姐们叫上一通,一个系统时就够他结交整个列车的乘客,说不定还能喝趴下去一个。

这让他广结好友,有很牛逼的人脉。

牛逼的人脉再加上自身的天赋加成,其实他总能得到一笔不错的收益。

什么?

你说我刚说完和他合作赔的裤衩子都不剩。

哎呀,一码事归一码事。

这笔不错的收益不到几个系统时后就会消失的一干二净,波提欧可不是什么好赌之徒,他拿着这笔钱行侠仗义去了。

对,你没听错,行侠仗义去喽。

你要说波提欧另一个响当当的外号——

“巡海游侠”,听说过吧,也就和我“银河棒球侠”差不多的效果,也就稍微强上那么一丢丢,就一丢丢。

3.

这样的波提欧也会坠入爱河啊。

我想。

那是个很普通的夜晚,但有着不普通的人驾到。

波提欧骑着他的爱玛电动车就是这么着个风驰电掣,敲响了我家大门。

按着波提欧的话说就是——

因为他有着一颗爱玛莎拉蒂的心,所以他买了爱玛电动车。

我:……

这可是他的宝贝爱车,半夜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波提欧非要去外面的小摊喝酒,于是我穿着睡衣踩着人字拖,坐在波提欧的爱玛电动车后面,在夜晚并不算宁静的风里闻到小麦发酵的味道。

“宝贝的,迟早有一天,我会把我的爱玛电动车变成玛莎拉蒂。”

他吃着毛豆这么说。

然后回首一指,向我展示他的宏伟梦想。

我祝他奇迹降临,然后一声“宝了个贝的!”的大叫预示着的确有奇迹的出现——

波提欧宝贝的爱玛电动车被偷了。

4.

于是我们又来到了警察局报案,坐在外面的椅子上,我感到人生的苍凉。

波提欧气急败坏,一定要找出是哪个宝贝偷了他的宝贝。

我感觉这话实在是太拗口了。

我紧随其后,又听到了一声“宝了个贝的!”

“爱玛电动车回来了?”我问。

然后看到一辆玛莎拉蒂停在路边。

玛莎拉蒂的主人,一个漂亮的红发男人,此时正举着一支玫瑰,优雅地斜靠在玛莎拉蒂旁,以我并不算优异的美术水平观察,这个角度,很有讲究!充分展现了人体的美学。

“纯美永驻,俊俏的先生们,很荣幸在这个夜晚看到你们,仿佛晚风吹散了一切烦躁。”这个漂亮的男人说道。

我拉着波提欧决定远离这个奇怪的陌生人。

5.

没成想波提欧的脚仿佛和地面融合为一体,我死命地拽竟没拽动一分。

转头一看,波提欧这个男人周身冒起了粉红色的爱心泡泡,竟然轻而易举地被另一个男人俘获了!

“喂!你麻麻没告诉过你在外面不要和奇怪的陌生人打交道吗!”我怒其不争。

波提欧冷酷回答:“没有。”

呵呵,我早就说过,波提欧这种帅哥迟早栽在一个美男手上。

“路过的朋友啊,你是否承认纯美女神伊徳莉拉美貌盖世无双?”

波提欧点头说,承认。

我站在一旁,想着要不就这么离开吧。

6.

自从上次警察局惊鸿一瞥,波提欧从此陷入了茶不思饭不想的生活,甚至忘了他的爱玛电动车,每日望着窗外的垃圾桶,吟上几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你还挺有文化的哈。”

波提欧挥了挥手机,显得那么潇洒。

然后我就发现,他好像只会这一句。

我吐槽他就是个颜控,见色忘友!

他十分认真地纠正道:

“我那不是颜控,是对玛莎拉蒂的热爱!”

“所以你的爱玛电动车找回来了吗?”我幽幽地说。

“他喵的!”波提欧怒摔茶杯。

这下,痛苦面具转移到我的脸上,那可是我省吃俭用三个月特意买回来装逼用的茶杯啊!

7.

再后来波提欧和银枝就成双出入了。

对,银枝,这就是那个漂亮男人的名字。

我看着他们幸福地手挽手出入我这间不足一百平米的小屋子,感觉自己的24k纯金大狗眼有点难受。

fin.

很简短的梗,灵光一现的产物。

也算是庆祝一下波提欧酱登场!

——

搞了个简短的后续《波提欧的小麦果汁》

再给星期日唱一首《妹妹》

*2k9小短打甜饼,枝波在一起后的前提

*我们的纯美骑士吃醋了,他为此纠结并展开了和波波鲨的恋爱回忆,请看下文!

没人觉得银枝也会吃醋,就连银枝自己都不觉得会——因为他和波提欧的恋爱是平等的,自由的,基于相遇相知的纯真邂逅,彼次之间没有猜疑,没有背叛,没有谎言。爱情,在银枝初尝之后,他更加确认,这是伊徳莉拉的礼物,最纯美的情感之一。

然而,银枝在最近却品尝到了一些酸涩,这似乎并不属于他之前认为的纯美爱情的甜蜜。

“爱就是放手!”牛仔这样总结。

银枝觉得这句话挺对的,又不对,看来他的确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只能在一边微笑点头。

想起那句“爱就是放手”,银枝更加默不作声地坐在吧台,看着波提欧跟另一个人相谈甚欢。

银枝既没有凑上去加入聊天,也没有其他动作,只是凝望着波提欧那边,抿嘴不语,像一座静美的雕塑——在光怪陆离的酒馆开辟出了一块艺术展览馆一般的画风十分迥异的典雅区域,仿佛一切灯光都打在了这位美人身上,实在是赏心悦目极了。

这的确很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可惜银枝的注意力却在另一个牛仔身上,并没有关心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银枝拥有一颗纯美的脑袋,如果把每个人的大脑比做计算机,银枝的最高程序无疑是纯美,他用美衡量一切。

而波提欧的美对银枝来说一直很特别,像什么呢,汽油加入苏乐达的味道?银枝没喝过,但波提欧好那一口,汽油初次接触味道刺鼻了些,有些粗鲁,然而内里却是充满力量的,谁能说粗鲁野性就不是一种美呢?银枝很少接触到这样的美。

而在恋爱之后,波提欧每次见到他都会带上他从其他星球准备的礼物:时而得意洋洋地炫耀他打败异兽掏出晶核的样子多么帅气;时而抱怨买礼物跟老板扯皮半天真是麻烦;最最可爱的是上次带来了一枝变异玫瑰,是红色的,但是会发出隐隐约约的金色光芒,耀眼夺目——银枝珍爱那枝玫瑰,更珍爱波提欧当时给他玫瑰时似乎不大好意思的神情。

牛仔脸部的皮肤其实很白,脸红起来很明显,银枝想,波提欧大概是不知道自己会这样。看着恋人的脸红,银枝觉得波提欧独特的美又多了些东西,或许是苏乐达,清爽地沁人心脾,热烈地卷走一切心跳。

“你给我的感觉,像汽油加上苏乐达。”银枝对波提欧说。

那时候的波提欧挑起眉,“你可真有品味,我真爱喝这个!”话音刚落,波提欧就要了瓶苏乐达,和杯中的汽油混在一起,一口灌了下去——动作有些粗野,于是在唇边落了些。

银枝伸手去擦,被波提欧按下,对方有些不悦,呲牙,像一只小鲨鱼,“怎么回事儿?你就用手擦啊。”

“那我?”银枝歪头不解。

“用嘴啊,这还要我教你?!”波提欧直接亲了上去。

银枝看着波提欧亲昵地拍了拍那人的肩膀,笑得很恣意张扬,每次银枝看见这样的笑,都会想起波提欧提起的他的家乡那一片大草原和牧歌,快乐自由,无拘无束。然而这样的笑此时却并不对他施展,而是另一个人。

他品尝到了一丝苦涩,银枝并非不清楚这样的情感是什么,是嫉妒,是吃醋,他疑惑波提欧为何不来找他而是拐进了酒吧,在并不正大光明地跟随之后,就见到了此番景象。

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情感呢?这一点儿也不纯美,在这样一段美好纯真的恋爱关系里,身为纯美骑士的他竟然先有这样的想法,嫉妒那个和波提欧聊天的人,怀疑自己是否不再拥有这段感情。

银枝垂下眼眸,眉头拧起,思考起当初为何追随纯美,纯美是什么,就算是这样想着,脑子里也不断闪过和波提欧相处的瞬间,以及不久之前看到的一切……天啊,他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不行,要面对这一切,逃避纠缠也并不是纯美的行为,至少坚定地踏出这一步,去和自己的恋人面对面。

他刚起身,波提欧也正好转过来,和银枝对视,见到银枝,波提欧本来不太愉悦的面色瞬间亮了起来,笑得灿烂,“宝贝的,你怎么来了?我还没准备好。”

波提欧把跟他一直聊天的家伙拉过来,“这是埃里克,之前跟我一块做过任务的游侠,现在不干了,我也是找他有事才碰上,多聊了一会……哦,他现在在干宝石雕刻。”

银枝点点头,微微俯身,“尊敬的先生您好,我是波提欧的……”

埃里克比了个手势示意停下,声音发颤,明显是在憋笑,“知道知道,波提欧的对象,纯美骑士团银枝?波提欧,你还真找了个真人版联觉信标啊!”

“去你个呜呜伯联觉信标,人家说话就这样,这是人家践行命途的方式——跟我们没什么差别!”波提欧说。

埃里克见波提欧这样,正经了一点,“很高兴认识你,银枝,打断了您的自我介绍很抱歉,我有事先走了。”

银枝点点头,“没关系,有缘再见。”

波提欧见银枝这样,不太赞赏的样子,“有时候在想,你这人真没脾气么?硬气一点啊。”

银枝想起了之前做的决定,直面这一切才是根除丑恶的想法的最佳办法,他酝酿了一小会,开口:

“有脾气的,”银枝看着波提欧,一双翠绿的眼睛在迷幻的灯光下水光粼粼,摄人心魄,“我看着你和埃里克先生聊了很久,对于你不是先来找我这件事,我吃醋嫉妒了。”

波提欧愣了下,这恍惚功夫,银枝又接着说,“这样的脾气,感情,很不纯美对吧,偏偏就这样戏剧化地发生了,我为此感到难过,但我仍然爱你,我告诉你这一切,依旧是,坦诚我自己。”

“吃醋?”波提欧笑了一下,看着银枝因为笑声瞪大了眼,像一只小狗一样看着他,“我的理解倒是跟你不一样!只有爱才会吃醋啊,我其实还是不大懂你这些纯美,但是吃醋绝对不丑。”

银枝点点头,继续看着波提欧,又把波提欧看得脸一热,咳嗽一声,“呼,这可太高兴了,你还会为我吃醋,我可算是做了一件伟大的事情!没准备好我也可以先送了吧,可不能被你比下去了。”

“什么……没准备好?”银枝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波提欧掏出来一个小雕塑,小小的,被波提欧包在手里。

“你之前不是惋惜那个发金光的玫瑰会枯萎吗?我给你整一个永远开花儿的。”波提欧打开手,这宝石玫瑰固然耀眼,可银枝的目光却始终在波提欧脸上,手心里的宝石反射了室内的灯光,照得波提欧的脸格外的亮,一室昏暗嘈杂,只有波提欧和送给他的宝石玫瑰是亮的。

这是波提欧在这颗星球花大力气弄来的金边红宝石,跟着埃里克学习了好久才雕刻出了玫瑰的形状,波提欧原本打算再打磨一会更精细了再送,奈何擅长审时度势的牛仔觉得眼下实在太适合送出去就送了。

自然是把纯美骑士感动得发傻发愣,一向能说会道的银枝好一会没说话,然后就把波提欧抱在了怀里,然后似乎感情堆积好了,那悦耳的声音大声地发出,“谢谢你!我的纯美先生!”

纯美先生是个什么外号啊?波提欧看着酒馆周围的人的目光,认命了一般,把头埋进了银枝颈窝,算了,看不见他。

吃醋?这似乎并不是一件很纯美的事情——但是银枝觉得,和波提欧的恋爱就是纯美,吃醋不过是纯美的另一种形式,解开苦涩难言的外衣,流出来的全是香甜的苏乐达,就像波提欧一样。

银枝想,如果能见到伊徳莉拉,一定要把这枝宝石玫瑰给伊徳莉拉看,告诉祂,这是自己寻找到的纯美之一。

“这地方真他宝贝的漂亮,小玫瑰你还真有眼光,哈!这的水都和你头发一个颜色,真他宝贝的有意思!”

“波提欧先生能喜欢真是太好了,这颗星球的坐标我特意记录下来想和你一起来这里,这次有你的陪伴这场旅行肯定会格外精彩”

。。。我认真画了枝枝和波波的所有服装细节,缩小之后什么也看不清,真是失策了,完全白画了啊啊啊

22KISS-0910

“真漂亮啊、小玫瑰。”

感觉就算是美女救英雄的剧本某牛仔也会在这种情况下调戏某骑士。

很久没把枝妹画这么姐过了(。

ooc预警

立冬限定,be预警,力求让你心比身体更凉(bushi)

2w+预警一发完(但可以慢慢看(doge

一.

我叫刘波,是个鞍山少爷。

话本子里的少爷要么欺男霸女要么芝兰玉树,但看我名字就知道,我活得很现实:和大家一起上学堂睡觉传纸条打手板,没有青梅全是竹马。我爹是个很新派的人,家里没什么三妻四妾;据说我娘生我的时候走了趟鬼门关,于是他也不允许我再有什么弟弟妹妹。

没有豪门恩怨,弯...

“她是我祖宗。”

我身边的小厮来福很喜欢话本儿,常常也怂恿我一两句。比如从我十五岁那年启,每年元宵都劝我出去转转,出了门儿就把我往灯会领,还总让我去猜灯谜。我以为他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灯,奈何少爷我实在不善文墨,于是想掏钱买来赏他;他又急赤白脸地拦,说要我好好表现,用才华吸引自己的真命天女。

我说你不如让我在脖子上挂十几条金链子,手上一边拎三块儿金砖,甭说女子,整条街的人我都给你引来。

他说少爷你这是什么话。

我说金砖也不轻,拿手上还能显我有钱有力,很有男子气概。

他说少爷要不咱把管家带上,他肯定会。

我说他胡闹。管家是管家的,不是管这些琐事的。

但老管家确实有文采。比如来福只会说“少爷你这是什么话”,但管家会说“少爷说笑了”,再微微欠身,很有礼仪。

管家是我八岁那年来府上的。一身妥帖板正的西装,锃亮的皮鞋,我爹说他当时以为这是来和他谈生意的老爷;后来不知道他俩谈了什么,我爹和管家就一起跑生意了,一路跑到了上海。我爹常叹管家是个奇才,他当初想把人拢下来,要和他合伙;管家说不要,要回鞍山来做管家。

还要冠家姓。

老一套的东西在腐败、陈旧,“家姓”从前是主子对仆从的信任表现,是褒奖,是光荣,但到现在逐渐被一些叫自由平等的东西打败,变成旧时代的屈辱烙印。

我爹不懂这人求的是什么。他常对我说你刘叔不是池中物,现在这世道乱得很,英雄不问出身,他自己闯能当个盘头龙,要找上家能找到正阳旗子下。我说爹你的意思就是管家让我们家蓬荜生辉呗。我爹掐了烟头叹口气,说今晚你娘下厨,咱爷俩保重。

我曾经听他和管家开玩笑似的问是不是看上我娘了,不然怎么他常驻上海守业,管家回鞍山守家;管家笑着回说是夫人不愿搬去上海,您两头跑辛苦。

我爹没说话。久到来福让我去吃饭了我才听里头传来声儿:“上海是个好地方,但不是我们的地方。夫人比我清醒。”

再后头我就不知道了。

后来我问管家我爹是什么意思,他拿了瓷白的盘码了两卷哈斗递我手上:“上次您说喜欢。”我用筷子不伦不类地把西点夹了送嘴里,含混着问他这是哪里新开的铺子,味道不错。他说自己做的,承蒙少爷夸奖。我便又大吃了几口,说:“我还是更喜欢海城馅饼,管家您下回再做给我呗。”他当然应下。

不是不懂礼数总叫人管家,颐指气使的,不好。最开始我爹是想让我叫老师的,我说他卖儿子笼络人才,但心里头还是很高兴。但管家说抬举他了。再后头我恭恭敬敬叫他刘叔,声儿没落地他先弯了腰,说少爷叫我管家就好。

我第一次见他惶恐到弯了腰,便顺了他的意。但总觉得老管家虽然对所有新奇的东西了如指掌,但骨子里还是个旧派人物。

哪里就有那么多主仆尊卑了。

没叫成老师,但管家的老师身份无名有实。我跟着他学账、做生意、人情往来,也拿着报纸讨论些时局政治,再延伸开去。他分析得总是很鞭辟入里,我夸他,他说:“我只是比少爷多活了些年岁。”来福这时候总会再跟着拍马屁,说管家若是放在古代是卧雏的人物,我再损他话本看多了伤脑子,那叫卧龙凤雏。来福这墙头草便转头来奉承我说少爷真有文采。

后来这些玩笑式的打闹有些成了真,有些作了假。

管家真是个卧龙式的人物,我爹就是那刘玄德,两人演全了托孤那一套。我爹才说下次回鞍山就不走了,让我这个儿子替他跑腿去;后脚上海那头就传来消息说老爷暴病身亡,合着我爹的骨灰罐子送回来两封信,一封送去了我娘那屋,一封送到了管家手上。

然后事情走马灯似的快。我爹头七未过,我娘的屋梁又挂了白绸,她在得消息的前几日身子便不利索,再得了信,更是不好了。他们两个是真真合心同体,撇不下另一个的。我娘本是要棺材的,得了爹的骨灰便也说要火葬了,要合棺,便把那点灰都掺一起。

不合礼数,但刘家向来便没什么礼数。

老爷夫人走了,刘府摆了七日的流水席。我把人一个个送到门外,再回去只觉得府里空荡荡。我娘身边的丫鬟请辞,我都允了;再发话说要走的都可以走,每个人都去领点儿银两再上路。

来福问我怎么打算,我没回话。管家在一边沉默地记账,来福便凑过去看,名册上的人名一个个少,他便嘟囔一声说怎么都走了。

我说:“他们都聪明。”

来福便又说少爷你这是什么话,又很坚决、很不墙头草地说:“您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家就我一个,简单得很。”末了又接上一句:“我聪明着呢。”

于是我带着来福、老管家,离了鞍山的松柏,到了上海的十里洋场。

二.

初到上海便忙起来。底下人没见过我这少东家,全靠老管家撑场面。他们对着老管家毕恭毕敬,往来生意场上的人甚至叫着“二爷”。

我未见过老管家这样的排场,竟生了些陌生。

他如常应了,再对着我低了头微微弯腰,说:“这是我家少爷。”对面的人便瞎话着客套说“久仰久仰”,伸了手过来,我一握上去,便该开始入正轨了。

我实在是全靠着老管家,撑起了刘家的牌面。赶鸭子上架地经手生意,但前面有人带着,竟不觉得苦累。来福也渐渐学了些东西,慢慢成了总管;前些天管家生了场病,我便诚心地想让他歇下来。他常年舟车劳顿,身体已然不太好了。我不想来福和他再出闪失,我们仨一起,我总觉得之前的刘府还在,那么些快活的日子也在。

之前不明白爹说的那句话,现在自己竟也悟得几分。就像我这身长衫,和这派灯红酒绿隔了纱。我是个年轻人,是读得几首新诗,喝得几杯洋酒的;但比起新开的西点铺的哈斗,我总还是更喜欢海城馅饼。

老管家应了说好好地歇着,转头又替我找起新的管家。我怕他觉得被慢怠,这活总归也不是太费心劳神,便由他去了。

他慢慢张罗着寻管家的事,人没找到,新的厨娘、丫鬟却先聘上了;我说着不用,来福说少爷生意做好了得有排面,还说人多了热闹。我笑他是看上了新来的丫头豆子,想着近水楼台;他倒好,嘿嘿一笑也不争辩,光明正大拿着我的钱去得他的月,脸皮厚得很。

但我看着府上日渐热闹,灯具摆饰慢慢充盈,心里倒是高兴的。硕大的屋子,再不至于刮个穿堂风都呜呜咽咽的空荡。

过了好些日子,老管家说人寻着了,要在外头租个房子,单独教导一番。我本想让他带着人回公馆,他又执拗起来,说什么人没教好不能带回来,坏了礼数。

我说刘家的礼数就靠管家您一人,但还是犟不过他,妥协了。只是执意出了租房的钱,堪堪保住少爷的话语权。期间我本想去瞧瞧,被管家又用“礼数”拦下,勾得我愈发好奇。来福打趣说这不像找管家,倒像是新人婚前不能见面似的。

作为这番巧语的回报,我给他分了巡铺子的工作,占了他四日光景;并在豆子面前聊了聊他的童年“趣”事,给他那身大总管的皮揭了个彻底。来福回来后因为我这一打岔,反而对着豆子摆出以前没皮没脸的无赖劲儿,再不端着架子,两人是越走越近,我反倒做了回月老。

我说过,我无甚青梅。到了上海更是人生地不熟,这儿的姑娘小姐们多是如瓷如玉,我着实不敢唐突。她们邀人陪着去梨园子喝茶看戏,去舞厅喝着洋酒摆着身子,去新百货大楼裁新袍子办新首饰,若扶柳的身子仿佛有使不完的精力;末了扬了笑娇声问你哪句戏词儿好,哪首曲子中听,湖翠的胭脂的哪件儿衣裳靓。

我一俗人,只会打算盘喝白水,说得出来张家的货比王家差哪儿,哪里的堂口回本快;遇到这些问题就像小时在学堂上睡觉遇见了夫子抽问,嗯嗯啊啊难得糊弄过去。久而久之,这些芙蓉面在我这竟和夫子那张皱巴的、枯树皮似的脸差不多了,秋波一转堪比那利眼一扫,让我敬而远之,望而生畏。

少爷小姐们的圈子里传开了说我是个外地来的粗人,好生无聊,不再与我一同品茶鉴酒,我倒是感谢他们手下留情,放我条生路。

总而言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看着府里这两人如胶似漆着实显眼。来福还趁着管家不在无人说教他,使了劲儿地显摆;闹得我恨不得摁着这俩人的头拜了天地,再一块儿团吧团吧扔出府去,眼不见心不烦。

但做少爷的,要宽容,要稳得住场子。于是我安安心心地当着锃亮的灯泡,并暗暗计算着下一次巡铺子的时候。

日子没等来,等着了我新媳妇儿似的被藏着的管家。一身墨蓝的格子西装三件套,金丝边的眼镜,锃亮的皮鞋,手上摇着老管家不离身的扇子,背挺得笔直地踱步进来。

像是来和我谈生意的少爷。

一眼我就知道,这人深得老管家真传。

我倚在正厅的靠椅上,塌着的腰不由自主地挺了挺,问:“你就是新来的管家?”

他站在厅堂中间,修竹似地身形微弯,颔首回:“是的,少爷。”

天光从外头照进来,给他镶上道边儿。先前为了应对姑娘小姐们的问特意记的戏词儿掐头去尾地蹦出来:珠样精神玉样貌,应在高梧凤一枝。

这般人物,怎么偏喜欢落我刘家一枝。

三.

龙傲天不仅挑起了老管家的所有担子——包括但不限于刘府的礼教排面、说教来福和那声“爷”,还带来了老管家的一封辞别信。

字里行间大致说他在刘家呆太久啦,想出去转转,少爷您莫要费心云云。措辞之间严谨恳切,细数了身上的盘缠和云游的计划,还在末尾说会随时寄信回来,把刘波的心情拿捏得稳准狠,伤感离别的影响降到了最低。但其还是多有惆怅,不过散在几句感叹里:“不愧是吾师啊,老管家果然还是洒脱人。”

龙傲天不管刘波这前言不搭后语的称谓,只管给他沏茶去,末了再随一声:“少爷,我做了海城馅饼,这次多放了肉,面剂子少了许。”刘波便收了那些感慨,要人把东西快快端上来。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老管家的信逢年过节地来一封,说书似的记录了沿途的人事,末了总还附上一句“言辞琐碎,少爷见谅。望您安好。”刘波总是先叫拿信的龙傲天念一遍,再自己接过来亲自细细看一遍,感叹老人家的字风骨犹在笔画更稳,然后叠好和之前的信锁在一个木头匣子里,再放进床头的底层柜子。

遇着过年,龙傲天总见他提前几天便吩咐人打扫厢房,嘴上说着“近年关了得把刘府里外扫一通”,日日又催龙傲天去问问有无新的书信;待过了小年,嘴里就总念着“得该回来了吧”,念了没几天就能收到熟悉的书信,再打开来,“望您安好”改成了“愿少爷新年胜旧年”,前头缀上个“因如何如何,不能归也。”

床头匣子里攒了四个“不能归也”,刘波慢慢就不再念了,只是年关的洒扫依旧。第五个大年夜,刘府的人照例支了圆桌在院子里。这天刘波总叫下人们不必拘束,一圈人要热热闹闹地坐一起吃个饭。龙傲天起初是不在此列的,后来刘波亲自布了菜,提着食盒送到他房里,不必等到第二年,圆桌边上就出现了龙管家穿着板正三件套的身影。

刘波让他回去添衣,他却再不肯了;只是在火锅边上给少爷烫东西,久时额上竟还带了些晶亮的汗。

到如今第五个年头,刘波还是差人摆了火锅在桌子正中间。龙傲天照旧寻了双干净长筷夹了毛肚在锅里烫,数着数捞起来,再把东西垒在一旁的空碗里。刘波今夜难得沾了酒,他平常谈生意,推杯换盏总是交给龙傲天的,因此从未想过他一个东北爷们儿,酒量不过半盏。仰头闭眼再睁开,身边儿站着的人就重了影。

初见时的感慨再升起来。

这般人物,怎么还给我涮起肉来了,真真是暴殄天物。刘波用他被酒精泡发了的脑袋思忖着,伸手就覆在身前人的小臂上:“你也吃。都堆不下了这碗。”

“你家少爷又不是猪,哪能吃这么多。”

手臂下的温热快速抽离,带着刘波往前晃荡半寸,得了半刻清明。

完了。他想。这人又要开始说我越界了

龙傲天的那句“逾越”反射般要出口,回头便见着人努力抬了头看他。刘波总说自己处处平平,但那眉眼生得是真好,连带着这张寡淡的脸都生动得很。那双眼现在隔着层醉酒的雾看过来,龙傲天便像是被堵了嗓子。

刘波没等到那声“越界”,等来了一声“对不起”,然后就是一双手摁上他脑袋两侧的穴位,再后来就是句轻轻淡淡的:

“少爷,我不饿。”

刘波靠在椅背上,身后头是他的管家在给他按摩醉酒的脑袋。但大脑不见清明,那醉意倒仿佛是被摁进去了,热热乎乎地烫得他整张脸泛红。他说:“你还有胃病呢。”毫无意外地等到了一句“没关系少爷。”

酒这东西总能激着人露出难见的一面。放在平时刘波最多再劝上两声,现下只觉得你是少爷我是少爷,哪能你说没关系就作数,抬手拿了桌上的一牙饼,直直往上怼了去:

“吃。”

龙傲天没被这突然的一下惊到丝毫,指头还是不疾不徐地划着圈。少爷举着饼,刚刚好放到嘴边。他应该拿手接了再放回去,净了手再重新来给少爷按摩。

于是他张了嘴,就着那只手,咬了一大口。

刘波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把剩下的一半喂进自个儿的肚子。龙傲天没来得及拦,他忙嚼两下把东西咽下肚,刚开口叫了声“少爷”,刘波便含糊地问了声“咋”,再疑惑不过的扬声。

他就又说不下去了。

刘波拿着桌上的酒顺了顺饼,开口道:“傲天啊……”

“老管家再不回来……”

“我都要记不清他样子了……”

刘波抬手又要倒酒,却见了底,再倒不出来一滴。他干巴巴地笑:“才五年啊,我连五年前的第一笔账都还记得……”

“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了……”

龙傲天伸手去拿刘波手里的壶,才碰到把就被人握住手腕,刘波吐字带着热气打在他手臂内侧:“前几天我找人想给他画像,那人让我描述一番。”

“我说老管家穿着三件套的西装,皮鞋锃亮,头发一丝不苟的,整个人又新潮又老派。”

“再往后那人再让我说细些,我想了半晌,只想到一句话——”

“他是个很好的管家。和师长。”

“……再没有啦!”

龙傲天只觉得少爷这个样子像是要散了,成个幻影,像那经年的噩梦。他抬了另一只手欲要抚上那肩,又惶惶地落回去。他揽不住少爷,只能努力伸了那只少爷握住的手,稳当地被抓着,像是没有被湿意烫到。他觉得先前咽下去的饼太干了,喇着嗓子血呼呼地疼:“是哪家画画的,这都画不出来。”

“这哪里是少爷的问题,我——”

“你莫再安慰我啦。”刘波自个儿用长衫的袖子抹了脸,再抬头就是笑模样,“好歹每年都有音信儿,他老人家健在呢。”

“那用词,我总想着他老人家不当管家,当个说书先生也是不错的。”

龙傲天握着的手被松开,在空中僵了下才慢慢收回去,他低了头说:“少爷说笑了。”刘波摆摆手,扯了嗓子去笑骂来福今年来晚了,只想着吃不愿干事。来福大叫着冤枉,道:“我还带了三斤烧鹅呢!”

来福前两年和豆子修成正果,刘波便履行对自己的承诺,在外头置了栋宅子把人丢出去了;豆子开始还继续在府上做活,后来盘了家裁缝铺,自己当了老板娘。今年是光明正大地回府蹭刘少爷的年夜饭,聊表心意提了三斤烧鹅两斤的烧酒。

烧酒的后劲很足,刘波就下去了二两,就很不似人样了。半夜人散尽了,他循着刘府挂的红灯笼,一路摸到管家房里给人个红包:“今年王老板那些笔生意,麻烦你啦傲天。”

“要不是你,莫要说赚钱,我得亏钱才搭得成这条线啊。”

“少爷谬赞。”龙傲天搁了笔,从桌边起身,很认真地收下红包;没对这个不知东西南北的少爷说什么“你醉了”的话。

刘波听了这话,眯着眼睛摇头:“你这,咋还变虚伪了呢傲天。”

“是实话。王老板后来都是因为少爷做生意诚信实在才继续和我们做下去的。”龙傲天把人扶了,安顿在一旁的沙发上,回身收拾桌上的东西:“少爷的真心可贵,他当然该珍惜。”

刘波对龙傲天这般直白的话本已经免疫得差不多了,但龙傲天是奇才,总能时不时冒出一两句给他说得有些羞躁。

“那是自然。”他不自然地接了一句,急忙岔了话题,起身来到龙傲天身边:“大年夜的你还看什么账本……”

“诶?老管家来信了你也不早告诉我。”

“来得晚,本想等少爷明日得空了给您。”龙傲天拿过信,压在一旁的账本下,又搀了人准备把刘波送回房。“不碍事,我现在看,不困呢还。”刘波欲去拿信,被龙傲天率先拿起来道:“少爷您今日也累了,我念与您听吧。”

早在摸着灯笼过来的时候,外头的寒气就冰了手脚,此刻这丝缕的寒绕着往骨头缝里钻,延迟地叫醒了刘波醉酒的脑。刚刚朦胧之间惊鸿一瞥的字闯荡进脑海,剩下的半分醉意也被挤了出去。

酒精化作冷汗爬了他满背。

“傲天,你给我看。”

四.

龙傲天头一回生出自戕的心思。他攥着信纸,手掌骨骼被挤压得咯咯作响。

怎么就这么不小心……

少爷还在一步之遥看着他。那句话之后刘波再没说话,也没做什么劈手欲夺的动作,只是瞪了眼看着他,沉默地表示着很少有的强硬。

龙傲天垂眸,看到了少爷袖袍下握成的拳头。屋内的灯明明暗得很,他却好似看清了泛白的关节。

那只手在抖。

他攥着信的手微伸了过去,又被他死死地压住,变成一次不易察觉的痉挛。对面的刘波陡然卸了力,终是哑着嗓子开了口:

“正月初三是吧。”

“傲天,我看见了。”

“你原是打算初几的时候给我看这封信的呢?总不该是初一吧。”刘波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他看着龙傲天随着话语变得煞白的脸,后半句慢慢低下去,再听不见了。

正月初三落款的信大年三十出现在龙傲天的案头上,刘波的思绪乱得很,他不能往下深想一步。

他不得不往下深想很多步。

“是老管家提前给你了?”

“是。”龙傲天抬了头,他把攥着的手松开,抹平了信上面的褶皱,再放回厚账本底下压平。

“他给了你多少?”

“四年。”

“用完了吗?”

“老管家留了字让我临。”

“那你便替代他给我写信来,直到我不仅连他模样,连他这个人都要忘了吗?”刘波几欲是要吼的,气顶到了嗓子又被他咽回去,变成嗬嗬的摩擦。

眼前人说到底也没做错什么,甚至一切都是老管家对自己的一番维护之意。

他问:“什么时候。”

龙傲天回:“不知。老管家走的时候说…”

“‘少爷便当我回了鞍山,活在某山松柏间吧。’”

“他是知道有这么一天呢。”龙傲天闻言猛地抬头,刘波从账本底下拿出信,摸着破损处叹:“潇洒。”

“真是潇洒。”

他原本想讽一句,龙傲天常说“真心”,到底是如此吗。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就被他压下去。

太重了。

他转身欲走,却被龙傲天拦住。对方回身从枕头下摸出约莫五六封信,又解了系在帐边的锦囊一并递过去。刘波接过来打开袋子,里头是把折扇。

“少爷,我是真心的……”

“不想让您难过。”

刘波拿了扇子出来,展开了看,白的底上是简简单单的四句诗:

与生俱来人中首,唯吾与天同齐寿。

双脚踢翻尘世浪,一肩担尽古今愁。

是草书。和用小楷写的那些生动有趣的见闻大不一样,但细节处全是相似。刘波收了扇,把信同扇子一块儿递回去:“老管家与天齐寿呢,咱等着他便是了。”

“傲天,我也是真心的。”

真心的什么,他却再不往下说了。

正月初八,刘波逛了庙会回府,照例听了龙傲天念的老管家的来信。初三的落款,路上走了五天。他和往常一样再自己细细看一遍,信纸干净得很,他便又折起来,放进床头的匣子里。

这个年本该这么过了,但前年的恩恩怨怨倒不愿意就随着声爆竹消散。

正月十五大天明儿,刘府外头就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人。打头的人脸上贯了道崎岖的疤,从额头起过了眉骨,好险从眼角边过去,留了双清明的眼。来人也不进去,吸了口烟凑近着门房脸帘儿吐了,说:“我不进去,去请你家少爷出来。”

欧阳看着门房慌里慌张的背影,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扯出笑模样。

欧阳家背靠租界做生意,哪里不能去,起初是没把刘家小少爷当家的刘氏放眼里的。直到去年被抢了好几单生意,连王世昌那个老狐狸都舍了自己去和没背景的刘家合作。欧阳听到这消息只觉得火气上涌,又憋住了好声好气约了王世昌赴宴。王老板来了,人也没少带。饭饱酒足又一群人浩浩汤汤地回去,什么话都没留。

欧阳知道,这是因为近些天的风声传租界不大靠得住了。生意场上的人惯会见风使舵,但王世昌他动不得,刘家一小少爷还动不得吗?他便点了弟兄去包刘波的车,这种事儿他轻车熟路,便亲临了现场要看人的狼狈模样。

不成想遇到了一条疯狗。

欧阳眼睁睁看着手下人一个个少,车冲出重围,他本以为人就这么丢了。不曾想不多时那车又返回来,开足马力指了他们的人撞。欧阳很不愿意承认自己养了一帮饭桶,但事实就是四个轮子都歇火了座上的人毫发无伤,他们的人死伤大半,像是被阎王爷追似的四散逃去。他祭了四条命,脸上一道疤才换得死里逃生。

从那时他就知道龙傲天是条挖不走的疯狗,报复还要把他家少爷放到安全地儿,再他妈开回包围圈。

着实疯透了。

但再疯的人也是凡胎肉体,总抗不过近五百人的荷枪实弹。上头的人借了他兵,脱了制式服换了黑褂子,那腰间别着的东西可没换。欧阳心里头有底。

可看着烟灰色长衫边上的那抹影子,他还是觉得脸上那道疤抽疼。

“欧阳你……”

“您别急,今儿个我说了可不算。”欧阳踩灭了烟,回身往后撤一步,露出身后的人。

是警署督长。

刘波知道今日之事难了了。他转头去看龙傲天,后者也正望着他。龙傲天道:“少爷,您先进府。”刘波还未言语,欧阳闻言先嗤笑一声;刘波再看下去,督长弥勒佛式的脸再没像往日那般笑开了,似笑非笑的,便显出一脸的横肉,全是凶相。

刘家的宅子临街背市,是个极好的位置,不荒不闹。这边气氛冷凝得紧,那头却传来敲敲打打的音乐,和了第一声枪。

龙傲天闻声而动,护在刘波身前;督长第一次开了尊口:“怎么走火了?小心着点儿。”

刘府门脸儿的灯笼被打掉了一个,咕噜噜地落地上,滚了些灰,遮了喜庆的红。

有些像被围车那次龙傲天的衬衫。

他急得几欲落泪,管家却缓着气说自己没食言,是要“誓死守护少爷”的。他说不出话,徒劳叫人名字,对方说少爷莫要担心,自个儿会好。他的管家第一次主动用手覆了自己虚盖伤处不敢落实了的手背,说着那句老套的“用真心”。

刘波初闻只觉得难以理解,但感叹这人有几分忠心;后来听多了,竟觉得安心。

他拍了拍身前人的肩,示意让人退开。

没反应。

刘波就叹了气,小小声说:“实在不行也能劫狱的嘛。”

人挡得更严实了。

刘波又叹气,道:“用真心保证,没事儿。”

“大不了……大不了我把钱都给他们。”

说着这句他又仰了头凑到龙傲天耳边,悄摸声儿道:“正厅地毯下头,我床头帐子边上,院子假山第二块石头对着的泥地里面,还有你房间灯罩上,记住了哈。”

“我知道。”龙傲天移开了身子,“我知道了,少爷。”

五.

欧阳和刘波坐了一辆车,他靠在前排上笑,说他们刘氏父子还是得栽自个儿手里。老的不听话没背景没身份不找个树靠,小的怎么也是。再多卧龙凤雏都扶不起刘家的一群阿斗。

警督让司机停了车,让欧阳下去:“接下来的事儿不该你管了。”

刘波没什么反应,他生来幸运,身边的人都护着他,他也就投桃报李地揣着明白装糊涂。当时刘父差人送来的信,管家那封他偷偷瞧过,原是想看看他爹怎么托孤的,自己有哪儿能改进改进,以慰他爹在天之灵。结果入眼就是“中枪身亡。”

他原本不喜欢上海的,怎么就来了呢。

警督几乎是撵了人下车,转头对着刘波笑,说抱歉,唐突刘少爷。今日是邀您做客的。

刘波不置可否。

车开进了租界,停在一富丽堂皇的花园别墅前面。然后就是搜了身,被高鼻深目的人请进去喝茶、吃饭,桌子边儿站了一圈儿人,手放在枪套上。

刘波觉得消化不良。并且那肉像是过于生了,红血丝一绺绺的,他无端端想起前几日的涮牛肉。两厢对比,这群洋人是真的暴殄天物。

他为死得不值的牛默哀三秒。

“……死得其所。”对面的人揣着和牛肉一样半生不熟的口音拽着可能刚学来的新词。

我他妈都知道这词儿不这么用。刘波想。

“您考虑考虑。”

刘波翻译了一下对面的话,大概是欧阳太不中用了,我们打算换个人合作当傀儡,我看你还行,别给脸不要脸。

他想着欧阳在刘府门口那副趾高气昂的嘴脸,不合时宜地想笑,又急忙憋住。

这怎么还带给自个儿找替代的呢。

他挺了挺背,学着龙傲天的样子沉声问:“那欧阳如何处置?”

很好。刘波想。这个处置用得很精髓。

对面的人说双手奉上。刘波就起了身,循着记忆里龙傲天扶眼镜的模样,微张开手,用中指碰了碰自个儿圆框眼镜的鼻托,说:“我考虑考虑。”然后踱步到人前停了脚,等围着的人散开。

人自动分了道,刘波一路慢悠到了门口。

再走了十几米远,就立刻跑起来。到了转角,听到一个声音唤他:“少爷。”

龙傲天欲要下车给他开门,刘波跑过来拉车门溜进副驾一气呵成:“快开。”

呼吸缓下来,才发现后背已湿透了。

正月十五,该是去看花灯的。但出了这档子事儿谁都提不起兴致。刘波便叫人买了酒,想喝一通,附庸风雅地借酒消愁。

欧阳提起刘父,他昨儿才给爹娘牌位敬了酒。

还未等酒温好,门房就说有人来寻。刘波去看,原是以前交好的李家少爷李川来约他出门去。

李川是刘波刚来此地第一个结识的同辈,带着他见了更多的少爷小姐。奈何后来实在不习惯,刘波渐渐就不和他们一道了;李川还对此表示过歉意,算是个不错的人。人家找上门来刘波不好回绝,便跟着出去了。

万万没想到,这一趟喝的是花酒。

倒也不是什么真枪真刀的花,是乱花渐欲迷人眼的花。几个姑娘穿着艳色的旗袍,裙角开了叉,半截儿的袖子露了双白花花的臂,淌着暖香;再携了琵琶古筝,咿咿呀呀唱几段吴侬软语,或者上几首时兴的歌。到了半途,便又有旁的姑娘掀了帘儿进来,倒了酒捧到唇边;更有甚者直接要坐上腿来。刘波连忙拒了,看着对面李家少爷游刃有余地接了酒,接过那些浪荡话,再笑着戏弄回去。

他觉得自个儿可能对脂粉香过敏,熏得难受。

李川见他不动作,揽了个女子坐,叫其余的都出去。他仰头喝了美人递过来的酒,问:“刘兄,你是对女人过敏吗?”刘波觉得这话似曾相识。他还没回,对面又一拍手,道:“懂了!”然后贴过身边女子嘱咐了什么,就让人出去了。

再回来,后头跟了三四个抹了粉的男子。刘波觉得眼前一黑。他忙招呼着人出去,李川坐原地端详了半晌才说:“确实过于庸脂俗粉了,还不及刘兄你府上管家风姿一二。”

“他刚来那阵儿,刘兄你是在小姐太太圈子里又风靡过一阵。谁叫你什么约都不去,这才淡了。”

是,邀约都强调了带上管家。刘波觉得自个儿像是耍猴的,这不要紧;他是不愿意龙傲天被这么些琐事耽误。

“有龙管家珠玉在前,刘兄你看不上眼是应该的。”

刘波觉得今天回去翻黄历,一定是“忌出门”。对方这番话他属实不知如何接下,只好倒了酒以示自罚一杯,然后忙不迭祸水东引:“你今儿个怎么了是?”

李川说刘兄你看出来啦,我家老爷子刚给我订完婚,以后可浪不成了。

“我都不知她是什么样的人,只知道姓张,就够了。张家的小姐成我的妻子,真是屈就啊。”

“所幸我也没什么爱慕之人,据说对方也是留过洋的,应该明事理。若以后她寻了真正想嫁的人,我也不妨成就一段佳话。”

“在此之前,就凑活过吧。家里老爷子发的话,都不敢说不啊。刘兄,我知道我这话混账,但我有时候是真羡慕你……”

你是真不说人话啊。刘波想。他抬了眼看,李川留了人又把人晾一边儿,自个儿喝闷酒。之前那般娴熟,还以为是什么风月场的熟客,看来就是口花花得厉害。

心中苦闷不能解,在预定轨道内小小地离经叛道,聊作发泄。

“身不由己啊……”李川叹了声,重启了个话题,“我今儿个听说你去租界了?刘兄,你这是要做什么,那边儿不可靠了,你可别糊涂。”

刘波今日说“考虑考虑”做缓兵之计,却着实没想出个章程。他自然是不愿意“合作”的,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属实胳膊拧不过大腿。今日被要挟着当了座上宾,下回说不定就是阶下囚。

他可不想他的管家真舍了一身剐地去监狱捞他。

李川说咱这些做小生意的,纯属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西边儿的大树不靠,就得去东边儿。总之得找个后台。

刘波觉得有理。

李川接着说,但是人凭什么就让你靠了,多的是出了事推手底下人出去挡命的。

刘波继续点头。

李川说,成了人姑爷就是一家人,那就得照拂了。

刘波的头点了一半,僵住了。他缓缓发出一声“啊?”

李川说,你小子不想靠租界,那这头沈军爷家有个适龄的女子在择夫婿,跟我提了提你。说刘家不靠山不靠水自个儿走到这一步很不容易,你小子是个人才,对你青眼有加。

刘波道,我这大半江山谁打下来的你是不知道吗。

李川回,谁打下来不重要,这姓是刘啊。我可告诉你,过了这村儿没这店,你想想手底下的伙计们,刘家要倒了他们今年可不好过。

“男人得有担当。关键时刻卖卖自己,有何不可呢?”

刘波难得的伶牙俐齿:“你被你家老头子卖了,可有担当了。”

李川哑了火。半晌才说,身不由己。又说,自己这个是小事,刘波这个可是关乎性命安危家业存亡的。

李川闷了口酒,问他:“刘兄,你能想出别的法子兄弟我也就不说了。若想不出来,这就是最好的法子。”

刘波再不吭声。两个人就你一杯我一杯地往来。到了后头刘波说,李兄啊,这些东西姓刘还是李不重要。

这些人给刘少爷干活还是李少爷干活也不重要。

我来上海也不是为了这些。

李川也喝得上了头,揽过刘波的肩口出粗言:“你他妈休想骗我盘你那些活计。”

“这不是还在想法子嘛。”

李川的手臂被人放了下去,他回头,看到刘府的管家臂弯里搭着件袄,站得很直,冲他一点头。

李川下意识回了个你好。

然后他看到站得笔直的人弯了腰,把袄子给快要趴到桌沿下边儿的刘波穿上,从腰到脖颈的扣子一颗不落地扣严实了,再稳稳当当地把人扶起来。

“回家了,少爷。”

六.

“不及刘兄你府上管家风姿一二。”

刘波恨死李川那张嘴了。他觉着是那些搽脂抹粉的男孩儿短暂的出现给他留下了莫大的心理阴影,以至于他必须用对管家初见时的惊鸿一瞥来洗脑子。

李川的话魔咒似的绕在耳边,刘波生平第一次切身体会了心猿意马。这原来不是个夸张,是个写实的比喻。他心里乱得很,是正厅的人影、按摩的手、挡在自己身前的脊背,还有多是挺直的,但总对自己微微弯曲的腰线;这些影像来回地窜,不停地切。他心说别想了,就换成下一个画面。

上次这般窘迫,还是在……刘波不记得了。

萦绕在鼻尖的味道是龙傲天身上独有的。他很少谈论自己的过去,只偶尔说到自己和少爷一样是从鞍山来的,每每到这时就会很歉意地说未在刘府当管家时烟馆、船舱和码头都当过值,身边多围绕一圈抽旱烟的。自个儿卷的叶子烟烟味重,他久而久之竟被这般呛人的而味道浸透了;这些过去总是改变不了的。少爷不吸烟,他身上却带着散不去的烟草味,着实抱歉。刘波却觉得这不是呛人的烟草,像是湿的润的香木被火撩了,燃不起来,但升了股烟,带出的那种木头香。

是有暖意的。

今夜木头却像是被点燃了,暖意变成了滚烫的热。刘波是个很迟钝的人,这把火烧了经年,他才后知后觉地被火苗了心尖儿。

他被人好生地伺候着净了面,落了座,龙傲天欲要给刘波弄些醒酒的东西。今天对龙傲天而言着实险象环生,他开着车跟了人一路到了租界,眼见着他的少爷入了虎穴——但这明明是不该的。

即使今日之事他未像上次围车那般成竹在胸,他也应当去拼着不让少爷离开,能拦一阵是一阵,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徒劳的拖延。但也不能由着少爷去闯一个两全。

他想着老管家说:“少爷就是过于良善。”

太在乎自己一个管家的死活了。

正想着,手腕被靠椅上的人拉住,少爷摘了圆框钝气的眼镜,用那副很生动的眉眼看他:“傲天,你先等等再说我越界。”

龙傲天本没这个念头,但刘波着实属于耳朵磨茧心里留痕了。话一出口他才发现,不让他越界他也越了多次了,以至于轻车熟路还能堵人话头。

龙傲天奈何不了他。刘波想。希望这次也无可奈何。

感情如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烈火燎原冰原尽化,汇成了不可抵挡的洪流;刘波清醒的时候必会试着徐徐图之,但奈何脑子是团浆糊,感性占领了高地。

他心有戚戚地想,我就仗着我是少爷了。

龙傲天听见他少爷说,你莫要紧张,我不是说什么我要和你做朋友的胡话。

龙傲天的“少爷说笑了”还未来得及出口,下一句话携惊雷之势炸在耳边。

傲天,我喜欢你。

刘波孤注一掷地说完,等了半晌对面没反应。他努力睁了眼去看,他等着龙傲天或许说他不尊礼数、或许说他一时戏言,但他万没料到恍惚之间瞄见的竟然是近乎绝望的神色。

定是我瞧错了。他想。

于是他手上带了劲儿,把人往下拉,却被人反挣开了去。刘波一时不察,背撞上了靠椅的软枕,发出沉闷的响。

龙傲天被惊得抬头,脚往前迈了一步又收回,他照旧站好了微微弯腰颔首:“少爷说笑了。”然后转身离去。

半夜三更,府上值班丫鬟被龙管家叫醒,送了醒酒汤到少爷房里。龙傲天跟着她到房门口,却转身走了。

不疾不徐,但又落荒而逃。

但再怎么躲,少爷和管家是拆不散的。这日,刘波应王老板王世昌的邀,上门做客。龙傲天自然跟随着一同去了。

落座后茶还未凉,王世昌便开门见山:“刘少爷,前几日的事儿我听闻了。您的想法,总得给我王某人透个底儿吧。”

刘波放下茶盏,手放回了大腿上不规矩地纠了烟灰的布料磋磨。龙傲天往前一步张口欲言,被他拉住了。顿了半晌刘波终于开口道:“王老板,您要断了我们的合作,我……我也是理解的。”

“你是要和洋人作对?”

“没有,”刘波苦笑一声,“哪里称得上是作对。”

王世昌不说话了,定定地看着他。刘波被看得颇为不自在,刚想起身告辞,王世昌突然朗声大笑:“好啊,能养出傲天这样的管家,我就说你刘家小子是个有种的!”

“实在抱歉王老板我……嗯?”刘波回了神,才咂摸出王世昌的意思。他愣了神,下一秒王世昌问:“那你有法子了吗?”刘波道:“还请王老板指条明路。”王世昌便说明路算不上,那正阳旗子下的各位军爷也不是一条心。若是投人,得找准脉络。

“刘少爷青年才俊,府中也该有位良人了。”刘波之前还嗯啊应着,听到这忽然住了声儿。王世昌继续说“沈军爷是条不错的船,你也别笑我一把年纪还做起媒人的琐事儿。李家小子说他和你说过这话?”

刘波回身去看龙傲天的神色,金丝的眼镜反了光,看不出一二。他心头没底,只觉得如坐针毡,够呛敷衍了这一番,婉拒了王世昌的留客,急着离开。

刚出王府上了车,刘波就急惶惶地表心意:“傲天,你莫要听他们的话。我可没这打算。”龙傲天打燃了火,不置可否地问:“少爷是不喜欢沈家小姐吗?”“我当然!我……”刘波辩解的话刚随着一腔赤诚撒出去,又被突如其来的怪异感凉了半截。

他的管家是装了不知道他三番五次的表衷肠,演技极好。自欺欺人。

龙傲天说:“少爷若不愿娶便罢了。刘家总不是靠联姻做起来的。”

刘波无神去理解这番话的意思了,他只是沉溺于自己刚刚的顿悟,觉得难受。龙傲天又说,总有别的办法,少爷不必担心。他讷讷地回说知道了。

在刘波的认知里,没有哪个管家是他们刘家的管家这般的,一身的本领甘愿守这小小的刘府。像来福常说的,这种人物,只有话本子里那些主角儿的身边存在,为他们清扫障碍,无条件站在他们一方。

但刘波不是什么主角儿啊。他是个连名字都平凡得不得了的普通人。他适应不了上海滩的热闹,很没出息地时常念着鞍山的刘府;他也没什么进取心,想做好生意只是因为这是刘父用了命留的基业;他甚至称不上有多么大局观的民族情怀,王老板夸他有种,他不过是个俗人,不答应是为了家仇,不是国恨。

他有了这么一个管家,闹得连那些早不搭理他的小姐们都主动来约他;各路的生意人待他也恭敬,称呼他是“龙管家的少爷”。他不在乎这种本末倒置的错位,“龙傲天的少爷”这个名头给他个不平凡的光环,他甚至是与有荣焉地被这么谈论着。

没有管家是这样的。也没有少爷是这样的。

刘波以为,龙傲天总该与他些微地同步了。他不知道他哪里值得这般的真心,但他接了,好好放怀里了。

他努力做到最好了。

但龙傲天不说一字“越界”,却处处提醒着他的越界。

他甚至想,自己不过是被选中的幸运儿,或许龙傲天当谁的管家都如此尽心尽力。随即又把这般阴暗的念头压下。龙傲天那般的真心实意即使不是他想要的情感,但也深重过这世上太多感情了。这么轻浮的想法倒显得他不仅蠢,而且坏。

真真是难堪。

刘波大多时候是随和的,全部的少爷脾气就压在了为数不多的犟上。一旦倔起来不头破血流不回头的。来上海的时候是,现在也是。他不怕难堪。他怕他和龙傲天就那样自欺欺人地糊弄下去。于是他说:

“傲天,我是真心的,喜欢你。”

“你如何想,三日后告诉我吧。”

七.

龙傲天白日里开了车送刘波回府,被那句最后通牒砸得好悬没有开错路。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对着少爷尤其体贴入微,自然能懂刘波的酸涩。

周围的人都道他人中龙凤,开始还有人说他屈才,这种少爷也值得他服侍;他发了狠,这些声音才消下去。

他们哪里能懂。

没有哪家的主子能待下人这般切切实实地用真心。龙傲天想起大年夜的那场对峙,寻了枕边的折扇细细摩挲。少爷是真正通透的人。通透到尊重对待任何人的任何意愿——哪怕这个过程会委屈了自己。

但少爷又不是只会嗯啊附和的好好先生,一旦倔起来,又足够执拗,带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孤勇。

龙傲天想起今日在车里少爷说的那句话,他透着后视镜瞄到了刘波的脸。还是龙傲天觉得可爱的小团脸,钝感的圆眼镜,但带了锐意。

他不敢直视。

龙傲天想着那句“三天后”,整日不敢合眼。他闭上眼就是少爷让他同乘一把伞、少爷站在他前面不让他犯险、少爷悄声告诉他自己藏钱的地方,他扯开思绪不敢再想。可别的思绪,就是少爷醉得雾蒙蒙的眼,递到嘴边的饼;少爷手搭在他肩上毫不设防地靠着;少爷窝在沙发里握了他的手说:傲天我喜欢你。

那声“越界”哪是说给少爷听的。

奈何妄念过重,一开始乱了心曲,便再自缚不住。

他白日里看着少爷像个没事人一样与他说话,行动如常,只是更大胆了些。坦诚得很,简直是把自己的一腔真心剖开了奉上。傲天如若不要,他就任这捧东西零落成泥,也不纠缠。看了三日,龙傲天只觉得再多一眼,他就能不管不顾地接下这份情谊。他暗地里妄念许久,如今倒是触手可及。

明日就是尘埃落定的日子。龙傲天分明是一锤定音的人,但他倒是惶恐得像个孩子,不敢入睡。他和少爷,无论感情怎么变,永远都该是少爷占上风的。

连着熬了整三日,铁打的人也得歇菜。龙傲天后半夜实在没撑住,陷入了沉睡。困意并不能让人睡得安稳,不多时龙傲天忽地挣扎起来,像是被魇住了。他身后浸了一背的冷汗,在床单上留了个扭动的印记。忽地他抬了手,借着力猛地坐了起来,顶着一额的晶亮,再不能躺下。

老管家的话又在耳边转:“少爷就是过于良善。”

龙傲天打开枕边的折伞看了那与天争命的题诗,无声大笑起来。胸膛振动,带着整个上半身都颤抖起来,竟看不出笑还是哭。

他摇了扇子,靠在床头,枯坐一夜。

第二日一早,刘波按捺不住,起床就问开了。龙傲天说少爷先用完饭,刘波没辙儿,只能乖乖坐到餐桌边儿上。他是喝一勺羹看一眼人,倒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就是好看。

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去,刘波叫人撤了餐具,自个儿到厅堂中间坐了,微微直了背,道:“好了,你说吧。”

龙傲天站在逆光处,还是那副好模样。他像第一次来刘府那样微弯了腰,颔首回:“对不起少爷……”

刚开了头,刘波就塌了身子,摆了手叫他莫要开口。

我知道了,他说。

看上哪家的姑娘日后尽管提,少爷我送你的宅子和来福的比只大不小。

你当我戏……算了,你莫要当我戏言。但我日后会收敛,不必在意。

刘波一通话不喘气儿地砸下来,龙傲天张惶地开了口,又再说不出什么话。他说少爷我没有看上的姑娘,少爷我不要另置的宅子,少爷我龙傲天誓死守护你,但这些话此情此景显得又当又立,他明明是求仁得仁。

他只能说,我知道了,少爷。

门房就是这时候莽撞地闯了进来,他看着屋里一站一坐的两人止了步,不敢开口。“孙伯,有什么事吗?”刘波开口发问。“是王老板请龙管家府上一叙,车已经停在外头了。”门房答。

“傲天,”刘波站起身转了脸往卧房走,“你去吧。”

龙傲天想说不合礼数,怎么能越过少爷单请了自己。

终只是敛口缄默,出了府门。

一路上龙傲天的心情都不怎么美妙,于是一到王府看了王老板,张口就是一句不尊不敬的“世昌”,王世昌反而笑着迎上来说这么早把你叫来实在是叨扰,只是确实有贵人要见你。三两步把人带到前厅,堂上已经有了个军服备整的身影端坐着。

是那劳什子的沈军长。偏得奇怪,嫁女儿不自个儿和姑爷谈,要多方人来试试底;真身上阵第一个见的是未来姑爷的管家。

沈军长倒没提什么嫁娶之事,只问租界那事他们有什么法子,能调动什么资源;又问了些生意上的事情,再后头就扯到了刘波身上。龙傲天对第一个问只说少爷自有思量,又说谈生意的事情当然要和少爷说,最后直接不客气道少爷私事,外人怎可随意置喙。总之就一问三不知,就算知道也不是能随意与外人说的谈资。

王世昌在一旁插不进话,只觉得场景异常相熟。龙傲天初时谈生意的手段和这简直是异曲同工之妙。王世昌自觉自个儿也算个奇人,不觉冒犯只觉得有趣,后来与刘氏主仆相交下来只觉得果然没错,但不知道沈军长是不是他这样的妙人儿啊!

好在坐上这位子的人,不管心里头怎么想,面儿上总是很能装的。他没得什么消息,倒是夸了龙傲天一声忠心。

送走了大佛,王世昌回头看厅里气定神闲的龙傲天,只觉得刘波一个没背景的少爷养个这么能耐的管家也不容易。他和人谈了几句,又道:“沈小姐应该已经到刘府了,她留过洋的,不听什么父母之命,非得要自己见见。”龙傲天问他们怎么就选上了少爷,王世昌便说沈军长那一脉的和租界那边一直不对付,这回知道欧阳栽了跟头,洋人也栽了跟头,俩还跌在一个坑里,就起了心思。龙傲天说:“他们这般,没想问过少爷的意见?”王世昌说这不是让闺女去相看了吗。龙傲天就不说话了。

王世昌把人送到门口,龙傲天才又开口道:“少爷若是不想娶,那便不能娶。”王世昌在心里腹诽:你他妈冲我放什么狠话,又不是我嫁。他面儿上问:“你们租界那边有法子了?”龙傲天说初具雏形。之后任由王老板怎么问都不肯多说一个字儿了。

八.

龙傲天进刘府正正巧和一阵香风撞上。沈小姐穿了身白洋纱旗袍,滚一道碧色的边,外头还罩了件水雾散花浅粉色袄子;头发很时兴地烫了卷,盘成鬟燕尾式的模样,前额的刘海也带了些波浪痕迹,斜梳在一边儿。项上简简单单挂了串珍珠链子,再无旁的装饰。

端的是人间富贵花。

龙傲天见他家少爷在后头送客,没让道,抢先过去站到了刘波身后。沈小姐温温柔柔地笑了,说早听闻刘府管家大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龙傲天对这种话自然是充耳不闻的,刘波娴熟地接过话茬说谬赞谬赞。沈小姐在院子里站定了,说要是觉得合适,定个订婚的日子,只是之前要提前来沈公馆一趟。

龙傲天说少爷,谁也逼不了您。租界那边我已有眉目。

刘波说好,看素约和沈叔叔何时得空,差信儿来便是。

两句话撞在一起,无端生出一股滑稽。

沈素约笑开了,用坠着玉的锦缎折扇遮了嘴,说刘少爷的管家好生有趣,要借刘波的人说说话。

早在刘波叫了沈素约名字龙傲天就觉得荒谬,少爷对人何时这般快的熟稔,他只觉得少爷忧心生意,便等不及地说有了眉目。再听这一句,只觉得这大小姐过分浮躁,便道:“不好意思,我对你过敏。”

听上去像个不成样的借口,刘波却知道有几分真,龙傲天的确对女子的脂粉味过敏的,但他把泛指换成特指,多了些冒犯。沈素约没接,只摇了扇子站在原地等;龙傲天也不开口,只站在他少爷身后。刘波夹在中间深感里外不是人。他环顾一圈着实没人救场,于是硬着头皮道:“沈小姐有话不妨在这里说?”沈素约笑着说我又不会吃人,刘少爷怎的这么紧张。

龙傲天见刘波的窘状,前移一步道:“沈小姐借一步说话罢。”

刘波就又把人带回前厅,留两人在屋内,自己合了房门退出去。

屋内沈素约合了扇,径自在客位坐下了,她道:“龙管家手段不凡本领通天,不知道办婚宴的水准如何?”

“但凭少爷吩咐。”

“护主的奴才。”沈素约拿了还未撤的茶抿了一口,叹这茶选得是真好,末了又说真是羡慕刘波有这么个管家。龙傲天离了她八丈远,还是觉得喉咙间传来一阵痒意。他忍了不适,打断沈素约的话说沈家莫要逼迫少爷,租界一事当不成婚契。沈素约说嫁娶一事都是女方怕吃亏,何况瞧你家少爷那样儿是不情愿的吗?

她起身靠近了龙傲天,后者便发出声惊天动地的咳。沈素约往远退开,稀罕道:“你还真是过敏。”又缀了声抱歉。她又接着说,女子于情一事总归比男的敏感。

“你对你们家少爷,是什么心思?”

龙傲天被钉在原地,再动弹不能。

他想起王世昌的话。女子大多还是嘴软的;王世昌这种混圆了生意场的,会举重若轻地打哈哈,也会指着一针见血地戳心窝子。

今儿早些他就挂了副菩萨笑,问龙傲天是什么心思。说刘家这回怎么选和他关系莫大,即使这般私事他也不能不问。

龙傲天脑子里是刘波提前收拾的银两,他几乎日日跟随,自然知道刘波是打算实在不行直接转了生意走的。刘波因着心尖儿上的真心不想卖自个儿,又不能直接散了刘氏铺子让一堆人没有饭吃,在他能力范围给了最好的后路。

刘波还问龙傲天,要是月月没工钱了,要不要和他一起走。

他当时能毫不犹豫地说跟随少爷,这会儿对着王老板的问就再说不出什么。

王世昌还是挂着笑,轻轻巧巧地问:

“你是要做妾吗?”

龙傲天气血上涌,手在案几底下攥成了拳头,穿堂风呼啸,只觉得是从心窝子里透过去,浸骨凉。

王世昌还在笑。

龙傲天忽地卸了力,惨笑一声:“你在激我。”

“是,生意人嘛,胆子该大的时候得大。”王世昌颇有兴致地自我调侃。他倒掉凉的茶,亲自重新倒得八分满递过去。龙傲天接了过来,放在一边。他说,既然王老板好兴致,那我便给你讲个故事。

有对主仆情深,奈何惹了小人。对方便差了百余兄弟,出其不意围逼停了主子的车。事发突然,主仆二人措手不及。仆从带着主子下了车,护人到了条巷子。巷子是条死路,但甚在狭小,对方人数的优势被削弱,仆从只需守住巷口,主子便可安全无虞。

“一夫当关,”王世昌叹服道,“是个勇士。然后呢?”

“他没守住。”龙傲天盖棺定论结束了故事。

这是他经年的噩梦。

他总觉得他和少爷,是该有上辈子的。梦里的一切都真实得吓人,他还记得千钧一发之际他护住少爷,少爷却就势换了方向替他挡了一刀。

然后他就没有少爷了。

所以在欧阳带着人围车的时候,灭顶的恐惧立刻淹没了他。但日日夜夜的折磨终究还是有些效果,那梦几乎像是老天爷递给龙傲天的剧本,他烂熟于心,不仅让少爷活,还有了余力反咬一口。

但过了这坎儿,那噩梦还是时时侵扰。别的细节都模糊了,只有少爷身陨的片段来回倒腾。这种惶恐在少爷脱口而出的喜欢里到了顶峰,定格成绝望。

太过了。他本来就该是面盾的,怎么却活成了少爷的项上玉呢。

太过了。少爷过于良善,待他,过于真心。

龙傲天这辈子要什么就去拿,唯独这东西,他最想要,最不敢要。他离伸手最近的一次,便是刘波给的最后通牒前日晚上。他原想着,明日就对少爷坦诚了吧。

差一点,得意忘形。

王世昌呷了口茶,说果然龙傲天这样的人讲故事就无甚花好月圆可言。又说,看在故事的份儿上,以后龙傲天有事,他便帮一次。

“不耽误我自个儿的前提下。”

不愧生意人,精明得很。

他龙傲天今天被诘问了两遍,眼前这沈家小姐,还在问第三遍。龙傲天再无他言,开了门只管出去,在门边又停下了,丢了句:

“沈小姐放心。”

九.

租界那头的事用龙傲天的手段解决得滴水不漏,他还顺道把欧阳给绑了带着新仇旧恨一块儿处理全乎了。刘波问起欧阳的事,他道:“放心吧少爷。”刘波沉吟半晌,便再没问起过。

他知道,管家是不想让他沾血。

现在的刘家算是成了个传奇,生意场上人人都晓得。不多时又传出来沈刘两家定亲的消息,刘家算是彻彻底底在上海滩站稳了脚跟。

定下日子那晚龙傲天问刘波:“少爷是真心想娶吗?”自三日之约后刘波果真就像他说的那样时时收敛,对之前的话绝口不提。听了这句问,到底是忍不住了,道:“傲天,你该比我知道。”

我那点儿真心都给谁了。

刘波看着龙傲天泄露的点滴无措,到底是把后半句话吞下了肚。他叹了声说:“傲天啊,我有时候真在想,我弄不懂你啊。你待我太用心啦,谁都忍不住的。”龙傲天忙回道:“是少爷待人好。”

“少爷对我,太好了。”

刘波笑了笑,说这也不是我能忍住的啊。又打趣说,情路断了,别的情也在。怕是要好一辈子了。

大大方方拿出来说,刘波想。对的,就该这样。

龙傲天回说谢少爷厚爱,又说要点宴客名单。

刘波便摆手让他去了。

龙傲天在案台上填着邀请函,那句“怕是要好一辈子”扰得他心绪不宁,接连错了好几笔。他要护着少爷,但少爷不让,非但不让,还为他以身犯险。

这万万不可。

龙傲天知道刘波的随缘都是表面的,骨子里是个很执拗的人,连家仇这种事情都能藏。他是从老管家那儿得了刘父托孤的书信;他原也以为少爷不知情的。后来知道,是能藏事儿。所以他不敢轻浮了良心去赌说少爷这份深情厚谊总会慢慢消散。

他怎么敢做了少爷的软肋。

这像是个死局。

磕磕绊绊写完了请柬,龙傲天又拿了纸去写这个月老管家的信。他用松快的口吻编了些奇闻异事,想着王世昌说他不会讲故事,龙傲天便又细细读来,觉得尚可。

末了脱衣上床,阖了眼全是那句“怕是要好一辈子”,接了血色的雾。他再躺不住。

如何也是要护好少爷的。他想。

于是他披了衣服坐回案前,又拿了纸笔,另起一封信。

龙傲天不愧是谁都赞上一声的管家,他说婚宴但凭少爷吩咐,刘波就说你看着来。看似大权下放,实则偷懒惫怠。

但龙傲天把事情办得一如既往的漂亮。

刘波平日里身边总跟着个龙傲天,因此不显身形。今日身边的人换成了小鸟依人的女子,倒显出他的身量,衣服的版型划出腰线,衬着整个人身高腿长,好一位才俊青年。前来祝贺的李川笑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刘波怎的还能看上去这么精神,言罢便被沈素约口齿伶俐地驳回去,硬生生喝了三杯酒赔罪。

刘波在一旁当个人形的架子,让八面玲珑的沈小姐带着他到处应酬。他神游天外,整个人飘飘忽忽的,落不到地上。宴席散了,他又站门边一位位送走了各路宾客,沈素约放了挽着他的手,说累死了。

刘波深以为然。

沈素约又问新婚夜不知刘少爷安排了哪间屋子洞房花烛夜。刘波让她自个儿选。沈素约便道刘少爷大手笔。两个人就一西一东地散了,各自往隔了最远的两间房走。

刘波走得很急,他在宴上恍惚着没想事儿,刚送走了人才发觉自己已经好几个时辰没看到管家了。不知为何,心中咄咄。还未进房门,小厮带了两封信,说是老管家又来信了。

刘波接过来拆了。第一封里说的是自己回了鞍山,路过刘府在的那条街,问少爷记不记得之前最喜欢买的那家热糕。然后又和往常一样聊了聊路上的事儿。末尾的“望您安好”变成了“闻您喜讯,祝少爷和少夫人平安喜乐。”

平安喜乐?这是祝婚的词儿吗。刘波心中忿闷,又拆了另一封来看,一腔忿闷就凝成了冰。

他未看清内容,已然看到落款:

龙傲天。

刘波抓着信问小厮管家人呢,对方说不知道。他先是跑到府门口去张望,门口熙熙攘攘的人,没有那修竹似的影。刘波又跌跌撞撞地往龙傲天的房里跑,不出所料的无人。床边正对的桌上放着那把折扇,摞了账本,人像是没走,只是出去转了转。

什么都在。

只是人不在了。

刘波失了力,跌坐在地上,到底还是打开了那封皱巴的信看。

信中字字句句都是一如既往的妥帖。说什么早就有出去走走的想法,如今刘家生意兴隆,少爷生活安稳,想来是最好的时候了。又说过几日有新管家来,若是少爷不满意只管打发了他去。再有就是说少爷放灯罩里的钱他取了出来放自己枕头下面,少爷只管去拿;其他没用的东西,丢掉就算了。

条条后路都有,通篇却不提一字少爷真心。

信的末尾说,祝少爷,平安喜乐。

十.

新来的管家做事情很伶俐,刘波自然留了人。

刘家的少奶奶一个月后暴毙,连席也未办,沈军爷发话说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值得操办;刘家少爷悲痛过度,只顾抱着亡妻的灵位,也无精力去办;各路的人只知道刘波还是沈家的姑爷,哪里管嫁过去的人怎么了。这件事竟然悄无声息地过了。

刘波被邀到沈府谈话,用悲痛欲绝的未亡人形象得体地一问三不知,装作没看到对方话里的支吾。想必对方对自家女儿的事猜着了七七八八,还放了码头表面安慰实则歉意。

谈完话,刘波精疲力尽地回了府。想着沈素约那丫头只管和心上人私奔,哪里管他的死活。管家端上来一盘海城馅饼,刘波咬了一口,顿时坐起了身。

“他回来了?”

“是龙管家教过在下,说是您喜欢。”

刘波又恹恹地萎顿下去,摆了手让人退下。管家递上封信,说是这个月老管家的信又来了。

刘波接过来,回房去拆了自己细细看一遍,还是照旧锁在床头木匣子里。木匣子边上放了把折扇。

匣子里的信开始多起来,除了老管家的,还有龙傲天的。刘波一股脑儿地放进去,锁好。

外头是个朗夜,月光洒得太莽撞了;刘波看着,又想起鞍山的月亮。

龙傲天不是因为他的婚宴才走的,刘波清楚。也不是他莽莽撞撞的过界。

刘波到现在也说不清,为什么非走不可。

龙傲天送了信和饼去刘府,悄悄在一旁看了少爷。瘦了些许但精气神不错,外头穿的是元宵夜喝酒他送去的袄子。少爷很快就进府了,他却看了许久,站得腿发酸,才又过了条街,回了房。

王世昌坐堂里等他。

王老板一副奸商模样后头是不务正业地掺和人家的事,找离刘府这么近的房子还是他帮了忙。龙傲天道:“王老板,你说欠我个忙,我今日便用了。”王世昌想自个儿帮的还只一件吗,但转念又想不差这一件,就回道:“你说。”龙傲天说:“你且帮我看顾一下少爷吧。”

王世昌得了这话,难得半天没言语。好久他才问,要走了?

要走了,龙傲天回。

王世昌便让他好好保重。末了又说,好。

刘波再接到龙傲天的信,已经过了半年。中间陆陆续续接到了老管家说书式的信件,现下这一封,他原本也以为是的。拆了信,就是不一样的苍飒字体,后头落款龙傲天。龙管家的信还是很简洁,但刘波翻来覆去看了数次,似才弄懂究竟是何意:

少爷亲启

我近日回了鞍山,路过刘府那条街。您从前常言的学堂被拆了做了司令部,整条街都七七八八地零散,连卖热糕的铺子也不见了。我问旁人,他们都说人已经四散了,哪里会在这种地方呆着。信我是出了省寄来的,鞍山已经没有邮工,全部撤回关内去了。

我之前走在街上,只觉得陌生。少爷总说想回来看看,您要是回来,估计也是认不出来的。现在的鞍山已经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少爷,寄了这封信我便打算再出关去,日后可能无法再时时寄信来了。鞍山虽然不似从前,但人好像又是一样的。我总想着和他们一道,再把少爷的鞍山挣回来。

之前认识的抗日军的人给我试了试他们的军服,我穿上竟然也显得很精神。我自己是觉得合适的,便让人拍了张照片,随信附来,少爷见笑。

少爷放心,待您回来,鞍山就又是那个鞍山了。

龙傲天

1937.3.21

信封口滑出一张照片,刘波接了,细细端详。是幅全身像。上头的人似乎没什么变化,还是板正的身形,那军绿的衣服衬得干脆利落,严肃地盯着镜头,唇角还微抿着。金丝眼镜倒是去了,放在胸前口袋里头,露出了双黝黑的眸。

刘波第一次看清那双眼睛,澄澈、坚定。透了镜头看过来,竟像是在看着什么信仰,让人心头一悸。

他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轻呵一声:“胡闹!”

四下无人,这音炸响,惊了一室的静默。

过了月余,王世昌亲自来了刘府,问:“最近刘少爷这动向,是要做什么?”刘波说这边打算卖了生意,您要是不愿之后再续合作,现在断了也无事。王世昌笑问:“刘少爷是不是得了什么风声,怎的也要变卖家产逃难去了?现在哪里可都没有上海安全。”刘波答道:“只是想回去看看。”王世昌稀奇道:“怎么还真有人往那乱的地方走,不怕丢了命吗?”刘波倒是实诚地回了说怕。

王世昌大笑说你倒是诚实,又说:“我本该是拦住你的。但你心意已决,那咱们便做最后一笔生意。”随后便出了个合理公正童叟无欺的价盘走了刘波的全部营生。

说是合理公正,实际已经过于优待了。世道不太平,生意难做,更别说脱手。

刘波道了谢,解散了刘家众人,送走了前来要随他一起的来福,说你已经有家啦,就好好呆着吧。

入夜他收拾了东西,一个人坐在厅堂上。上一回来上海,有老管家和来福,这一回回去,倒是孤身一人。

我也该自己走了。他想。

十一.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

暴风雨的前奏终于结束,烽烟与战火开始大规模地灼烧这片土地。全国交通通信逐渐瘫痪,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大有人在。逢此乱世,寻人简直痴心妄想,多的是生离死别;这般戏码处处见,竟然只觉得寻常。

八年鏖战后又是四年,这片土地才终得喘息,蓄势待发着新生。

历史的车轮在往前,十二年,不过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用这么些年拨乱反正,剜脓刮肉,得一个簇新的未来,没人能说不值得。落到个人的头上,到底还是唏嘘。

一个人,有几个十二年。

1950年9月13日。入秋了。

鞍山今年的天气怪,比往年要暖和许多。之前被拆得七零八碎的街道又修起来了,总有人陆陆续续地从关内回来,又开上了各种铺面。

一家卖热糕的店铺后头就是住的屋子,屋内陈设简朴,但收拾得也干净。中间儿的摇椅上旁放了张桌子,上头摆了个开盖的木匣子。

一人躺在摇椅上,手上拿着张照片。他看了半晌,又放了贴心口的衣服内兜里,从木匣子里的信里抽出最底下的一封最新的。说是最新,四周边儿上已经生了毛喇,浓重的墨色也开始泛了灰。上头落了“1937.3.21”的款。

躺椅上的人又翻来覆去的把这些信倒腾地看了一遍,叹了声气:

“你要回来,如今可再不能叫我少爷啦。”

声音悠悠荡荡地和铺子里热糕的甜香气叠了起来,被午后的秋风一卷,散了干净。

End

番外纵使相逢应不识

我叫龙傲天,是刘府的管家。

看了我名字就知道,我活得很命运多舛。但那都是遇到少爷前了。恩恩怨怨,说不清楚。我母亲本是真心爱着她嫁的男人,奈何一生一世一双人着实过于话本了,对方活得很现实。于是母亲就带了我,从皇城根儿底下到了鞍山。

她是个富养的小姐,若不是因为世道突变,外祖他们没落了、死了,她也不至“沦落至此”。刚到鞍山时她还总这么提,到后头就不说了,饭也渐渐做得好吃起来。

但我说了,日子总是命运多舛的。母亲虽然不再是什么小姐,但又偏承了小姐的病,身子骨常年都是虚的,郎中说是早些年亏了身体。

那个冬天挺冷的。

她终究没熬过去。

没什么钱,只能不孝,一席草席裹了她,找了个夜晚偷偷埋了。

我种了棵树在那儿。

我那时候还小,去做工别人也不收,每天都觉得我该和我娘一起走了。再后头我连那个四面漏风的屋子也不回了,和一些乞儿睡在无人的寺庙里头。

他们问我明日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去抢食。

我说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有家的。

他们可能嫉妒我有家吧,当夜就不让我再进庙里了。

这个冬天真的太冷了。我觉得我有点扛不住。

但我又扛了一周多。扛到刘府开仓发粮了。后头别的富商也就跟着发吃的,我日子就好过了很多。

第一次去领粮食,我说有没有饼啊,我不要米,我家生不了火。那天放粮的铺子旁边站了个小少爷,他听了这话就叫我等着别走。

我没想听话的,但实在是饿得走不动。

他过了好久才出来,提了个木盒子,歪着道走过来。又拉着我坐到了棚子里,找了避风的地儿。

小少爷打开盒子,两个碗。一碗是冒尖儿的饭,一碗是肉。

我循着母亲的教导,先说了谢谢,就等不及地吃了。他让我慢点儿,说你明天来我再给你。

我说不用了,我有力气了,明天可以去干活。

他说那你来我府上干活呗。

我说过来做什么啊。我力气还可以,别的不会的可以学。

他说你就,帮我写夫子留的作业吧,写完我就和你一起玩。

我不会写作业,所以我就没去。

我第二天悄悄去学堂外听了些,不懂。我不敢给小少爷写作业,因为他们的夫子好像很凶。万一错了,他是要挨手板的。

再后来我就跟着人一路到了上海。

和我一道去的是个宫里出来的太监,他说他是后来受了阉刑。又说他也不后悔。后来他又问我要不要学字,我想起来学堂里的夫子。我问他会不会打我手板心。

他笑了,又立刻板着脸说我要是不认真就会。说完自己又憋不住地笑。

我就知道他是唬我的。

再后来他也走了,这时我有了些钱,便好好把他下了葬。刻墓碑的问我怎么刻,我想了半晌,才说不用刻了。

后来我在他坟头栽了棵树。

之后没人再带着我走,我便到处去做事。因为什么都干,所以什么都会了。

我刚辞去烟馆的工作,恰恰好听说上海新来了个刘家在招管家,我就去了。

只一眼,我就知道,是那个小少爷。

少爷还是没怎么变,我后头了解到刘府的巨变,说老爷夫人接连身亡,少爷便遣了仆人,带了个贴身小厮,来了上海。

因为从头开始,所以愈发艰难。但我和少爷一起,总还是慢慢把刘家做起来了。甚至动了旁人的利。

他们让人逼停了我们的车。

少爷未见过这等危险,但还是让我先跑去叫人,我没应。我是说过,我这条命就是舍在少爷前头的。

我站在巷子门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少爷在我身后安安全全,只要我守住,少爷就能活。

我没守住。

刀砍上去了,血流了一地,行凶的人都他妈散了,巡警来了。

少爷还抓着我衣襟说,我没事他很开心。

之后的数年,我都想方设法地血债血偿。先是要欧阳家破,之后才叫他人亡。等欧阳这条命终于到了手,我便回了鞍山。少爷说他要落叶归根,我便把他的骨灰葬了回去。

我在坟头,欲要下去陪了少爷。

但我说过,我的命很玄乎。老天爷不要我死,它偏生给了我次重来的机会。

我半辈子都在与天争命,这回它倒是开了次眼。

直到我看了自己的模样,才知道这是老天眯缝着眼看我笑话。

我华发满头,少爷青春年少。

但我还是要陪他的。

回来的每一天我都能感觉离死更近,但我还是想撑着让少爷过了死劫。

于是我去鞍山的刘府当了管家。

少爷有个好爹,要让少爷叫我老师。我当然受不起,少爷又叫我叔。

落地惊雷,我才觉得镜子里的人是正在腐朽的生命。残酷的对比终究成了明晃晃的刀,我听不得。

还是叫老天爷看了笑话。

我似乎没能改变什么么。

我怕我真的没能改变什么。

再后来少爷便让我歇下来,我也日日觉得力不从心。人死前是有预感的。我还是试图去找个出路,不然我闭不上眼。

直到我看到了我自己。

我说,要不要来刘府做管家。他不置可否。我自然是了解自己的,便偷偷带他去看了眼少爷,他果然应了。

之后我便带着他出去,单独教导。闲暇时候我们也聊几句。我发现我自个儿是真气人。

我没让他知道我是个走岔路的鬼魂,他倒是给我说了那场经年的噩梦。我没告诉他,那不是梦。从平日接触里以我的思量,他是有些猜测的,但他很聪明,从来不问,我也就乐得不说。

我觉得,他能成为出路。准确来说,我只觉得我能成为出路。

我是他,我自然知道他遇上少爷会如何,不过就是我和上辈子的少爷的模样。但他万不能和我一样,走错了路。错路是要用命去填的。

我便时常提醒他,说少爷过于良善。

他现在懵懵懂懂,但日后总有会懂的时候。

再后来,我觉得和天争来的命快用完了,后来的命数我尽力做了安排,却也看不到了。

虽然冥冥之中我知道我要是死了,少爷和我有关的记忆会渐渐模糊。他不会认出新来的管家和老管家有几分相似,不会吃出来新来的管家做的馅饼和老管家一个味儿,我会成为他记忆里的一个空洞的符号。

但是我还是不想这么急促地骤然退出他的生命,让他无所适从。于是就写了数封信交给年轻的我,还让他学我的字。

我说过,他很聪明。他一看就懂我的意思。

后来的事我就不再管了。这辈子我也没占着龙傲天的名字,这是他们的故事了。

我是自愿入了歧途,渺渺人间我无归处,万丈地府也不留我。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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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如何防止猫在床上拉屎这三点很重要防止猫在床上拉屎要进行训练 最好在猫咪幼年时期就进行定点大小便训练,养成习惯;否则猫咪成年后就会自行选择一个舒服、安全的地方拉屎;一般床、沙发定柔软的地方都是猫咪心中最理想的选择;因此最好在猫幼年时期教会使用猫砂盆,猫咪就不会在床上拉屎了。 https://www.chongwu365.cn/train/9151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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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梦见猫拉屎在自己的手上是什么预兆意思中年人梦见猫拉屎在自己的手上,预示这两天不适合为工作操心,即使你感到很焦虑,也需要在这段时间放下压力,好好呼吸一下。 老人梦见猫拉屎在自己的手上,预示你的家人或朋友很快会染上疾病,但都是小病,最终都会痊愈。 不同的人梦见猫拉屎在自己的手上预示着什么? https://m.jiemeng.tw/n/4531395/
9.有关小猫咪作文我们家对面的邻居家养了许多只猫,而我最喜欢的就是那只波斯猫了,小猫咪作文。你看,它雪白的头、雪白的身子多么漂亮呀!可爱的嘴巴旁长着一对“白胡子”,一双眼睛像两块蓝宝石一样,湛蓝湛蓝的,雪白的尾巴翘得高高的,还有一对强健有力的后退,一看就知道是位“捕鼠高手”。最奇怪的就是那长在脑袋上的耳朵了,...https://www.ruiwen.com/zuowen/xiaomiao/6153419.html
10.《全修仙界都在追我的猫》浮云长长长晋江文学城简介:【完结】|+下一本《我在王府炸厨房[穿书]》已开! 1. 加班狗姜朝眠一朝猝死,穿成了修仙界的世家小公子。 修仙界好啊! 空气清新环境优美,没有狗领导,人人修仙长寿有方……姜朝眠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过上养生咸鱼的日子。 可是,这壳子是个病秧子就算了……家里还天天逼他修炼到吐血是怎么回事 你们修仙...https://m.jjwxc.net/book2/7483492?whole=1
11.原来螨虫怕的“克星”不是暴晒?别不信!教你个“土招”,螨虫集体...如果1月份你的床上只有30只螨虫,到2月份会增加到800只,3月份会增加到4000只,4月份会增加到100000只。 不仅是螨虫的数量,排泄物的数量也会“激增”,因为房尘螨一天要排便六次。 这些肉眼看不到的小生物,广泛分布在家中的阴暗角落、如地毯、床垫、枕头、沙发、空调、凉席、窗帘等处,靠吸食人体皮屑为生,而且繁殖...https://www.yoojia.com/article/9063549277013051646.html
12.这两天有老鼠在我床上拉屎和撒尿。我该怎么办阿。何况...问题分析:您好,买点老鼠药掺在馒头里诱捕老鼠。或者找只猫咪来震慑老鼠。意见建议:可以换被褥的,起床...https://club.xywy.com/static/20121230/18342671.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