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想再分两章,但又怕大家被虐得嗷嗷的,于是索性一口气放完
*有一个彩蛋,看不看随缘,不影响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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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日记3021年4月16日
今天是他们离开半个月的日子,我依旧住在后陡门,不知道为什么,凑过来的流浪狗越来越多了,于是我把他们都了起来。他们给我留下了充足的食物,足够我养自己和流浪狗们。
其中自从赵一博离开,就没人检查...
其中自从赵一博离开,就没人检查我的日记了,但我依然保留了写日记的习惯,不然我不知道有些话该跟谁说了。
晚上抬头看天空的时候,能看到很多明亮的星星,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颗星球上,那我就假装,门口正对着的这颗星星上有大哥,左边的星星上有二哥和小童,右边的星星上有卓沅和李昊,赵一博,他会在哪颗星星上呢。
日记3021年7月23日
夏天来了,气候异化的愈发严重,今年夏天非常的热,我和狗狗们都热的不行,好在基地里有充足的制冷装置,简单的看一下说明书,就知道能如何使用了。
我回了一趟家,我跟父母说如果在家里不舒服,可以跟我一起去后陡门住,但是父母不愿意,我想留下一台制冷装置,但是父母说不能在村里太招摇,会被有心人盯上。
夏夜的星空更亮了,我看到的他们也更清楚了。
日记3021年9月28日
秋天了,田里的水稻长势很好,这批水稻是小麦收成后我又种的,用的还是大哥留下的种子。
我很久没有收到赵一博的消息了。
日记3021年11月6日
今天是赵一博的生日,也是我的生日。
其实不一定是我的生日,一开始赵一博在登记我的信息时,问我我的生日是哪天,我说我不知道,赵一博说算了,那就用他的生日吧,我想这样也挺好的,是他给了我新生,而且同一天生日好记,总归不会错过。
我想跟赵一博说生日快乐,但还是没有收到他的消息,倒是收到了其他兄弟们陆陆续续很有时差的生日快乐。
冬天了,玫瑰花也要冬眠了。
日记3022年2月4日
今天距离我到后陡门已经1年了,一年前的今天,赵一博把我带进了后陡门,给我吃了第一颗药,开始让我变聪明。
我想我现在已经足够聪明了,要不然在他们离开的时候我也不会那么冷静。大哥说他们的星球研究成果很有进展,地球移民计划确定在一个月后开启。
我想,那时我应该能和赵一博见面了。
日记3022年3月6日
地球移民计划失败了。
其实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地球移民计划,真正要移民的,是那些科学家,高官,高精尖人才,人类精英。地球注定要毁灭,末世注定要来临,他们只能让地球最优质的基因延续下去。
可是人类,活下去哪儿有该不该的呢,所谓的该不该,又是由谁来判定的呢。
我可以是一个不该活下去的人,可是只想再见一次赵一博。
日记3022年3月19日
我拿出了一些科研成果,是我这一年在后陡门做出来的,我一直隐藏着,我用这些成果,换到了两张移民局的船票给了我父母,为什么我不走?因为只能换到两张。
因为我还有一个项目没有做完。
日记3022年5月12日
末世果然来临了,先是台风,然后暴雨,之后是极寒,再之后是地震,整个地球像是生病了一样,翻江倒海的呕吐,四分五裂的流水。
一个月前,大哥在通讯器里质问我为什么没有参与移民,我问大哥能不能联系到赵一博,大哥沉默了很久,他说,在得知最后一班移民飞船上没有我,只有我父母的时候,赵一博就失踪了。
万幸,其他人都还好,他们已经成功汇合了。
日记3022年11月18日
又是一个冬天了,落日玫瑰还是没有培育出来,我在通讯器里问二哥,他是不是在诓我。
我可能是这颗破烂又孤独的星球上最后的居民了,后陡门基地里有一个巨大的逃生舱,它的作用就是一个球型的诺亚方舟。我躲在逃生舱里度过了末日的一切灾难,等到地球停止翻江倒海以后,我才爬出来,那时我已经不知道我在哪儿了。
它还是会成为这颗破败的星球上最后的乌托邦,和它当初的作用一模一样。
它曾是我几近破败的人生中最后的乌托邦。
日记3022年11月30日
我的头开始疼了,我没有止痛药了,虽然在末世之前我将后陡门所有的东西都收入大型保险柜藏入了地下,但是地震也破坏了不少。
我后来想到,大概是我要开始变得不聪明了,是我的实验进入到下一个阶段了,我突然释然了,也不再害怕头疼了。
可是赵一博在哪儿呢,我要进入下一个试验阶段了,他不来观察一下他的实验对象吗?
日记3023年2月5日
今天是我来到后陡门的第三年,三年前的今天是赵一博把我拉进后陡门的,我在这里过了三年,我应该是在等什么,但我不知道我在等什么了,我周围没有人,也没有狗,我只有我自己,后陡门有菜,有粮食,我过的很好。
我应该是在等什么人。
日记3023年3月22日
我fan看我之前写的日记,我会写很多东西,但我不记得了,我现在写字变得艰难了,但我不neng停下,我必须要写日记,我要记点什么,因为我觉得我不记我就要忘了,我之前的日记记了我的名字,何浩楠,我是何浩楠,我要记住,浩楠,我叫浩楠。
日记3023年4月28日
我每天都要工作,我有很多工作,我种了shu菜,种了花,我有两个大peng,我不知道它们是从哪里来的,可能是我之前搭的,但是里面有很多东西我要照gu,我感觉我的记忆在shuai退,我在忘记很多东西。
我应当是要记住一个人的。
日记3023年5月20日
日记3023年5月21日
我的花开了,这里来了一liang车。
。。。。。。
(十四)
万幸的是他找到了,万幸的是地球没有完全的消失。
更加万幸的是,他要找的人还在。
他是在麦田边的铁丝网外看到那个少年的,只是这一次他站在铁丝网外,少年站在铁丝网内,麦田也不是当初的142亩,而是只有2亩的小小的一块,即便是这样,少年依然认真的围了铁丝网。
少年似乎是看到了他出现,站起来,茫然的看着,最终开口。
“你是谁啊?”
赵一博闭上了眼睛。
三年前,他们在铁丝网外看到何浩楠的时候,鹭卓第一句跟何浩楠说的话,也是这四个字。
其实从得知何浩楠没有赶上最后一班移民飞船开始,赵一博就开始驾驶飞船返回地球,路上因为虫洞的影响,通讯器损坏了——赵小童发明的时候可没想到这个。
何浩楠看着赵一博,最终他露出了一个傻乎乎的笑容,他走出铁丝网,伸手去拉赵一博。
“来。”何浩楠笑着说。
赵一博跟着他往前走,越往前越不可思议,他不知道何浩楠一个人,是如何在这篇贫瘠荒芜的灾后土地上,靠着自己的双手在一点一点的复刻当初的后陡门基地,三间土房看起来非常的简陋,但却有着基地的影子,甚至隐约能看出哪个是多功能厅,哪个是他们的宿舍。
看样子何浩楠的智商应该是回到从前了,他又像当初的那个六岁孩童一样,快快乐乐的拉着赵一博,不知道要去哪里。
“我种花,给一个人,”何浩楠说,“给你看,别人不给。”
他像一个急于炫耀秘密的孩子,拉着赵一博越走越快,到最后甚至开始小跑。
赵一博面前突然出现了两个大棚,他不可思议的张大了嘴,眼眶开始发热。
何浩楠拉着他跑到一个大棚面前,推开了大棚,又伸手拉赵一博下来。
赵一博走进了大棚。
那是数千朵娇艳欲滴的玫瑰啊,颜色是渐变的金黄和橘色,到花蕊是如浸血一般的红,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烧云,又像是不朽的落日。赵一博不敢相信这是何浩楠一个人种出来的,若是,那只能理解为真的有神在帮助他。
为什么会提到神呢,赵一博觉得好笑,他是个科学家,是个妄图改造人类基因的人,是个绝对的无神论者,但是当他在太空漂流的那两年,他在最绝望的时刻真的向神祈祷过。
——祈祷何浩楠还活着。
“这是......”赵一博慢慢的走进玫瑰花棚,站在诸多玫瑰花之间,一时失语,何浩楠站在大棚门口歪着头,很困惑的看着赵一博。
他不认识这个人,他种这些玫瑰是为了送给一个人,他不知道他要送给谁,但是现在面前这个人,站在玫瑰花中,却又显得十分和谐,仿佛这些花就是为他而生。
赵一博回头,朝何浩楠笑了。
“你的通讯器还在吗?”
何浩楠摇摇头,表示不理解。
赵一博放弃了交流,直接上手开始翻何浩楠的口袋,何浩楠以为赵一博在跟他玩闹,咯咯的笑了起来。
最终赵一博果然在何浩楠的裤子口袋里翻到了通讯器,他打开通讯器,调到公共频道。
“喂喂,鹭卓,鹭卓在吗?”
一秒钟后,通讯器瞬间嘈杂起来,所有人七嘴八舌的声音在疯狂的涌入,有的问赵一博去哪儿了,有的问赵一博在哪儿,有的说赵一博竟然还活着。
赵一博忽略掉所有的声音,只是淡定的抓着通讯器。
“鹭卓,你输了,何浩楠种出了落日玫瑰。”
“啊,对,那是他献给赵一博的落日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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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赵国平年轻时,是个沉默寡言的锯嘴葫芦。人长得高高帅帅的,就是不讨女孩子芳心。家里着急,到处给他相亲。见了面,姑娘娇娇羞羞回家等消息,等来等去,望眼欲穿,也没等来。
赵老爹问,这个喜欢吗?咱去提亲。赵国平摇摇头。
赵老爹又问,那上回那个喜欢吗?赵国平还是摇摇头。
一来二去,大家都不让姑娘再去白白露脸。
这时候,陆家的老寡妇带着陆青上门了。
陆青生得一副机灵模样,和赵国平一见,想尽法子逗他。赵国平一张呆脸涨地通红,愣是屁都不出一个。
赵老爹叹了口气,和之前的没两样。
原以为这事儿又得黄,哪晓得,见完面,陆青直接不走了。她气呼呼地叉着腰,指着赵国平的鼻子说...
原以为这事儿又得黄,哪晓得,见完面,陆青直接不走了。她气呼呼地叉着腰,指着赵国平的鼻子说:
“你是哑巴佬,我是长舌精,咱俩配得上!”
然后,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强要赵国平给个答复。
赵家爹一看,这姑娘这么泼辣,娶过门,儿子不得脱一层皮啊。
然而两人结了婚,却是浓情蜜意,整日黏着,分都分不开。陆青很能干,人漂亮,又不娇气。下地干活很爽利,还烧得一手好饭。
第二年,赵老爹因病去世。第三年,陆青就给赵国平怀了孩子。
那时,村里正组织筹钱修路。赵国平本是不参与的,家里那一斗米,他想留着日后养孩子。
但陆青劝他,路修好了,是整村人的方便。又打着趣说,万一以后肚子里这个像我,聪明。考上个大学,你总不能让我儿子蹚着这泥土子路出去吧。
小两口合计着自己还年轻,钱用掉了,可以再攒,也就跟着凑了些。
赵一博出生时,是在十一月的晚上,接生婆把他从陆青胯下抱出来,陆青一眼没瞧上,就大出血,昏了过去。
赵国平把家里仅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就差扛着那些破锅烂铁去街上卖。
陆青的出血量实在太多,卫生所的地上、帘子上,全是她的血迹。
医生拿着笔刷刷画了张纸头,塞到赵国平手里,“这里治不了,送去县里大医院。把费用去交了,人你赶紧带走吧。”
陆青她妈推着板车,赵国平跑在前头拉。
倾盆的大雨,让土路变成泥巴塘子。车轮卡到凹坑里,陷了进去。推不动,也拉不动。
两人跪在地上,狗刨土似的徒手去扒轮子边的泥。
为了防雨,陆青身上盖着红蓝白相间的塑料篷布。雨点子砸在上头,就会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像送葬的礼炮。
来到一户人家,赵国平轮着胳膊,发了狂地敲大铁门。
村长从睡梦中惊起,急急忙掀了被窝里爬起来,一边往门口走,一边拢衣服。看到赵国平的样子,吓了一大跳。
“你咋了,你咋了这是!”
赵国平嘴皮冻地直打颤,说话都磕磕巴巴。
“慢点说!”
他想把凑的修路钱要回来。
村长不讲话了。
“钱都打给工程队了,白字黑字要负法律责任的,咋要嘛?”
赵国平跪下来,磕头,作揖,口中不停哀求。
泥水往嘴里灌,是腥臭的,散发着一股尸体的陈馊。
“国平啊,咱明天村里开会讨论一下,好不?再不行,我发动大家给你借点?”
明天,哪来的明天?
正文上
赵家村有一条小河,河面宽阔,河水像一块晶莹剔透的翡翠,碧波荡漾,澄澈见底。
赵一博两岁时,在这里见到了他的弟弟。
一个干瘦的女人,怀中抱着包裹,神神秘秘地上了船。那包裹最外面是藏蓝色的,里三层外三层盖着花布单子。
她把包裹层层打开,露出里头一张皱皱巴巴的小脸来。
小人儿偎在她臂弯,不哭也不闹。
赵国平看了一会儿,问,干净吗?
女人笑着答,干净着哩!都离出几千里地了!
赵国平叼着烟,点了钱给她。一摞花花绿绿的钞票,数额大小都有,掺杂着几张红票票。
那是赵一博对小河的妈妈,仅有的,模糊的印象。
船上,赵国平问赵一博,弟弟叫什么名好?
赵一博不懂。
他的小腿在赵国平怀里不安分地蹬来蹬去。
“小河!爸爸小河!”
他想挣脱怀抱,去玩船底泛起的涟漪。
赵国平想了想,拐子说娃娃脚腕上摘掉的圆金片片上头,刻着一个“何”字。
“那就叫小河吧。”
他道。
小河长到四岁,说话囫囵吞枣,很不利索。
陆青她妈是个文盲,边摘菜边怨道:“真是个笨小子。比我个老太婆都不如了。”
笨小子坐在田埂上,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安安静静耷拉着他的脑袋。
彼时赵一博六岁,上了一年级,说话的天赋像陆青。会背唐诗,也会摇头晃脑地念“人之初,性本善。”大人讲话,他跟着学舌,不多时就能学会。
“小河,哥哥来教你!”
他是小学生,当然有这个资格。
小河生来一双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睛,巴巴地望着他。
赵一博先是念了一通《咏鹅》。
“鹅!“
小河打嗝似的发出一声。
自己又赶忙捂住嘴。
赵一博乐的龇着大白牙在田上打滚。
《咏鹅》教不下去,赵一博想到个新的。老师课间逗他们练嘴皮子玩的。
“八百标冰笨北泼。”
“叭叭包叭笨白波。”
“是八、百、标、冰、笨、北、泼。”
他一个字一个字蹦着念,小河有样学样。就是除了声调不同,听不出他在说什么。
“八!”
“叭!”
“百!”
赵一博用脑袋画着声调:“是百!小河,波矮百。”
小河疑惑的小眼神凑到他近处,仰头仔细看他脑袋的弧度,也跟着先点头,再抬头。
“啵哎百~”
赵一博喜出望外,拽住姥姥衣角。
“小河学会啦!姥姥小河学会啦!”
“唉!姥姥听见了!”
她问小河,“刚刚哥哥教的是什么呀?跟姥姥也说一遍。”
小河有些不敢,踌躇不安地暼向赵一博。
“波~矮~百~。”
赵一博慢慢地引导他,小河这才慢吞吞、怯生生地张大了嘴:
“啵~矮~百~”
姥姥笑着夸道:“小博真厉害,笨小子都能教不笨了。”
教会弟弟一个字,让赵一博开心地合不拢嘴,扑到小河身上抱住他,捧着他的脸吧唧亲了一口。
“小河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弟弟!”
小河眨巴眨巴眼,也跟着哥哥笑。
“冲民,冲民。”
修路的事情并不像预期一般顺利,各方利益纠葛,修一阵,停一阵,几年了都没修完。
有一天,村支书把赵国平叫到办公室。
二话没说,先递了一根烟给他。
“咱一心一意只想着修路,给大家伙都谋福,也不晓得这里头弯弯绕绕的醪糟事太多。”
他缓了缓,又道:“不说了,不说了。你家条件不好,之前又在修路凑钱时出了点事情,大家心里过意不去。给你在工程队里要了个位置,钱肯定也不多,但比你扛那俩锄头多些。你考虑考虑?”
赵国平沉默不答。
他心里的怨气,和陆青的愿景,有着深深地矛盾。
可说到底,人死不能复生。
良久,他吸了一口烟。
问,“啥时候开始干?”
浩浩荡荡的工程,总算把路修好了。平坦的水泥路,赵国平却不愿意再往那走。
还要家里两个儿子,都不能从那走。
赵一博上学总是走大路方便些,但他不敢违背父亲的规矩,每天只能从泥泞不堪的小路绕过去。
遇到下雨,脚踩到泥巴地里,得铆足了劲才能拔出来。
拔出来又好得到哪里去呢?要么失去重心跌坐在泥水里,要么泥土飞起来,飙到衣服上、脸上,狼狈得很。
赵一博最讨厌下雨天,同学们都在教室里,打赌猜他今天摔了几个泥水坑。
有一回,实在觉得委屈了。到家后,“啪”地就把书包狠狠扔在地上发着脾气。
赵国平见了,不由分说,捡起笤帚就往他屁股上抽。
赵一博咬着牙,愣是不哭。
大声喊:“你凭什么打我!不是你我就不会被同学嘲笑!我讨厌你!”
小河吓的哇哇大哭,连滚带爬抱住赵国平的裤腿。
“爸爸!爸爸不打!爸爸!”
小人儿在粗粝的地面被拖着,腿上的皮肤磨出血痕来。
他的鞋子都蹬掉了,手还死死攥着。
赵国平怒骂:“你们俩要造反是不是?!”
火气“噌”地冒上头,飞出一脚,把小河甩得老远。
“砰——”
这一脚不偏不倚,小河正正撞到桌角。桌子晃悠着,桌上的饭碗歪歪斜斜就要掉到他头上。
赵一博顾不得屁股还开着花,飞快地爬起来冲了过去,抱住小河的头。
碗砸下来,丁零当啷发出脆响。碎片溅了一地,溅到赵一博脸上。
在他眼下,留下了一道月牙似的,小小的疤。
等一切消停了,赵国平吸着烟,推门走出去。
站在自家菜地的高处,望向远远的,在这村庄中突兀的,那一条光亮的水泥路。
他总觉得,他们踩在脚下的不是路,是他的陆青。
两年后,镇上要修建一个高级技术学校,厨师、美容美发、汽修,什么都教。
这是个大工程,且得修几年。赵国平在里头做苦力,每天搬砖、和水泥,钱不多,但好在稳定。
他收工回家时,赵一博正趴在床上写字。
小河就用石头在水泥地上学赵一博写横折撇捺。
“爸爸回来了。”
他口齿伶俐了许多,越长大,人也越机灵起来。
小河长高了,已经和小博差不了多少。朝夕相处下来,模样也渐渐地相像。要是不熟的,保不准把他俩认成一对双胞胎兄弟。
六岁了。小博六岁的时候,已经上小学了。
赵国平家平时过得很节俭,陆青那一遭,花掉了家里仅存不多的积蓄。他们一家四口,全凭赵国平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在镇上找活干,勉强糊口。
他今日特意买了一个大肉包子,让两个儿子分着吃。
姥姥咂咂嘴,没说话。
小河就那么抬眼一瞄,慧至心灵地把包子放进了赵一博碗里。
“我不吃,我有力气。哥哥读书,哥哥吃。”
说完,自己去抓窝头,嚼吧得啧啧香。
赵一博拿起包子撇了一半,撑起身子往前,把撇下的半个连着馅肉再给小河。
姥姥用筷子敲了敲他的手。
“吃饭呢,递来递去,没规矩,收回去。”
赵一博抻着胳膊没收,小河低头啃窝头,也不接。
僵持间,还是赵国平不轻不重说了句:“横在这里干啥?不要别人吃饭了?”
赵一博才悻悻然收回手,有点闷闷不乐。
饭后,赵一博偷偷把小河叫到房间里,从放芝麻糖的铁皮罐子里掏出那半个肉包。
包子冷了,有些干巴,皮皱着,上头还有小孩儿的手指头印。
“快吃,好吃着呢。”
他掰下一块,在小河鼻子下面馋他。
闻着肉香,小河不自觉吞了吞口水。谨慎的把那小块吃进嘴里。
“好吃!好香!”
“小河慢点吃,别噎着哦!”
与此同时,赵国平正和老岳母大吵一架。
“我半截身子都入土了,就指望看小博出人头地,你是不是要逼死我啊!”
她哭天喊地,赵国平赶紧把门关上。
“小河不能不上学,你也看见了,这孩子机灵。”
巴掌一下一下拍到他身上。老岳母是做农活做惯的,力气大得很,饶是赵国平一个男人,也被拍得生疼。
“是,那孩子有点眼力见儿。”她鼻涕眼泪全都往外冒,“但咱家就靠你干苦力赚点钱,小博以后还要上大学,你怎么供得起两个啊!”
她苦口婆心道:“当初要这个小子,也是说好的,不读书,用不着钱,才买来的。你想想,这钱攒一攒,以后小博能读个好大学。”
“现在读小学,花不了几个钱的。”
“哦,现在花不了,以后呢?以后长大了,你管得住吗?”
岳母年纪大了,耍着泼皮无赖。赵国平一点没辙。
“走一步看一步吧。”
对于陆青她妈来说,人生能指望的,只有赵一博了。
况且赵一博人聪明,乡里乡间,没一个人不说他以后会有大出息。
每天趁赵一博写字,她就会坐在赵一博旁边缝缝衣服。
总之是不大发出动静,就护法似的,生怕谁来打扰到她的宝贝孙子。
等赵一博写完了,掏出一颗玉米糖来奖励他。
“小博真厉害,以后一定能出人头地!”
赵一博的童年,就是在这样的压抑下度过的。
他甚至没有权利,决定自己要不要吃那颗玉米糖。
姥姥会说,这是奖励你的,你得要吃。
于是他学会了撒谎,学会了隐瞒。
他的课桌抽屉里,都是揉成一团的试卷。
八十分,九十分,有许多。一百分的,都带回家了。
姥姥说过,小博是要考一百分,出人头地的。
他哪敢让他们看见,那些不是一百分的时候。
他偶尔就蹲在河边的大树下大哭,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为什么别人可以考八十分,他就要考一百分?
两只小手从后头探过来,蒙住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手心湿湿的。
小河“诶?”了一声,走到赵一博跟前。
哥哥怎么哭了?
他揪起衣摆,胡乱地擦赵一博脸上的眼泪。
小河是他的跟屁虫,他一哭,小河必也酝酿酝酿准备哭了。
果然,眼泪婆娑着,一个鼻涕泡吹出来,越吹越大。
赵一博被逗得像“老黄狗撒尿”似的,又哭又笑。
“小河,我想考一百分。”
他唉声叹气道。
“小河也想考一百分。”
赵一博想,考一百分是多痛苦的事情啊,忙说:
“小河可以不考一百分!”
“哥哥也可以不考一百分!”
小河露出天真的笑容,“哥哥不考一百分!”
一直到上学前,大家都是唤小河乳名的。
盛夏蝉鸣,大人领着娃娃们到河边玩耍,避暑。
几个招人嫌的小朋友,指着小河道:
“你叫小河!你是我们的洗脚水!”
大家低头一看,光脚泡在河水里,两只脚背互相搓一搓,可不就跟洗脚一样。
“洗脚水!洗脚水!小河是洗脚水!”
他们朝小河泼水,小河急的大吼:“不跟你们玩!”
他回到家,趴在被子上呜呜地抽泣。
“这有啥啊,男子汉,别哭了。”
姥姥觉得他大惊小怪的,一点儿也不坚强。
小河却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等她前脚走,后脚就“哇”地哭出了声。
他抽抽噎噎的,说话都不连贯,“我才不要叫小河了!我不要!”
赵一博挨着他趴下,转过脑袋问他,“那你想叫什么?”
“我…我叫…”小河在脑子里搜刮词汇,想不出来,更委屈了。
一张小脸丧气地垮着:“哥哥!我是小笨蛋!”
“你才不是小笨蛋!”赵一博掐了掐他的脸蛋,“你太聪明太可爱了,他们怕比不上你!”
“哥哥,我不要当洗脚水,我不想叫小河,我可以叫大河吗?”
“当然啦!你可以叫大河,叫大江。老师说,咱还有黄河,还有长江,都是最厉害的。听说,还有大海呢!看不到头的!”
赵一博绘声绘色的,把自己都说得入迷。何况没读过书的小河。
也忘记哭了,眼泪挂在脸上,干出一条泪痕。
他问,那哪个最大!
赵一博说,应该是大海。
“那我就叫大海!”
赵一博手脚并用爬床上,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硬邦邦的,四方形状的红色“砖块”来。
两兄弟支着手臂趴在床上,小河直勾勾盯着他翻开那“砖块”。
“这是啥?”
“新华字典。”
“老师说,这里能找到所有的字。”
“能找到大海吗?”
“能!”
转日,赵国平去找村长,给了些钱打点,通关系。
村长看着手里买来的出生证,“不跟你姓做啥?”
“又不是我跟陆青生的。”
他这提上陆青,像要给村长施压似的。
老村长确实也因为那天的事,多少年了心里都过不去。
“行了,我去给你办,你把名字想好。”
“对外只说是冰天雪地里捡的,这点事村里人心头都清楚。你一个铁鳏夫,怎么人家都会夸你一句情深义重。”
赵国平不在意,“这是我自己的事。”
“爸爸,这个名字好不好?”
他从扉页取出一张纸头,字迹娟秀,一看就不是他写的。
他知道爸爸要给小河取大名,每天缠着老师问,哪个字好呀?哪个字比大海还大?
老师在纸上,写下一个“浩”。
字典的释义里,是盛大的水势。
不是小小的河流,赵一博很满意,他觉得小河也会很高兴的。
赵浩?这才两个字呀?他自己的名字是三个字,这样就不对称了。
弟弟是从船上来的,不如叫赵浩船吧!
老师笑了,“哪有这么难听的名字。”
“可我的弟弟就是小船送来的。”
“那也是叫浩舟好听些。”
“粥不是喝的吗?”
他不解地眨巴眼。
年轻的女老师摸摸他的头思索着,“船是木头,舟也是木头...有水有木,倒也不错....”
“赵浩木!”
赵一博抢答。然后呸呸两声,“不是的!我弟弟很聪明,不是木头。”
“这个怎么样?回去问问你爸爸?”
老师在“浩”字后面,又写了一个很复杂的字。赵一博认不得。
只在解释其意思时,听入耳了。
“珍贵的木头。”
赵一博很认可“珍贵”二字。
后来知道,那两个字连起来,叫做“浩楠”。
小河人生中的大事,都在同一年发生了。他上了小学,还如愿有了新的名字,是大名。
但他不姓赵,姓何。
爸爸唬他说,哥哥小名是“小灶”,所以在百家姓里就姓“赵”。你是“小河”,百家姓里就姓“何”。
他将信将疑,直到长大点,才从村里人口中,隐约听说,自己是捡来的。
那时他已经懂事,这件事,就变成所有人心照不宣的公开的秘密。
他和赵一博上同一所小学,每日伴随晨曦朝露而起,携手走过田野小路。
他们相差两岁,赵一博的压力,似乎比同龄人来得都更早。
小河扒在窗口看,姥姥就像怒面菩萨一样,守在赵一博身边,不准任何人靠近。
他可以贪玩,但赵一博不可以。
他只能自己在院子外面捉蛐蛐儿,等哥哥什么时候做好功课,再跟他一起玩。
傍晚,他们在树上抓瓢虫,小河问,哥哥你为啥有那么多作业呀?
赵一博小小年纪,竟叹了口气。
“我想考一百分。”
瓢虫在他手里挣扎着,不动了。
赵一博自小是被抽去了叛逆的筋骨的。
他一向的形象,在家是好儿子,在校是好学生。
村头到村尾,提起赵国平这个亲儿子,谁不竖起大拇指,再把自己的小孩儿揍一顿,让他跟人好好学学。
也正因为如此,没人能察觉到赵一博的心思。
唯一最真心的,是对小河。两人相处起来,才真的像孩童那样,无忧无虑,童真童趣。
小河是他从小贴心养的,忠诚的小狗。可这只小狗还是奶狗,心思纯善,不好斗。
而他呢,悄悄长成小河锋利的犬牙,为他陷阵撕咬。
六年级,他做了班长,纪律管的严,正义凛然的,谁都攀不上关系。
几个曾经嘲笑过小河是“洗脚水”的同学,很不服气。
他们编故事,讲瞎话,说赵一博是老师家的亲戚。
赵一博知道,但他装作不知道,他时不时和别的同学说起老师帮他弟弟取名字,夸老师很有文化。
偶尔一些小争执,到头来,老师都总是更护着成绩好的学生,明面上不说,实际半大的孩子,都懂,那屁股一歪,都是偏向赵一博的。
他们开始变本加厉地渲染赵一博和老师的关系,说年轻的女老师,是赵一博后妈。
赵一博收他们的漫画书,要举报他们抄作业。
他们就说,小孩子才跟妈打小报告呢!
这次在河边走,终于是湿了鞋。
女老师又气又恼又羞,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学生!
她要收拾收拾,回城里去了。
校长哪能放她走,必须严肃处理!
作为小学生,你犯再大的错误,也算不得什么。但你小小年纪,就敢编造女老师的私生活,这是品性问题,要出大事的。
村子这么点大的地方,谁都晓得你这家孩子是混账东西。
于是,他们被请家长,回家吃“竹笋炖肉”,打得皮开肉绽。
这其中,少不了赵一博的推波助澜。他的小本本上,记录着每个同学犯的每个错误。
别人有多讨厌他,他就有多喜欢自己。
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受再多人喜欢有个屁用呢?
当然,这还只是这件事序章。
十一二岁,正是开窍的时期。
许多事,已经不能像哄小孩子一样哄过去。结下的“梁子”,得实打实的解决了。
一群人咽不下气,屁股刚好些,就商量着在赵一博回家那条小路堵他。
赵一博这周是值日生,放学放得晚。窗外乌云密布,马上要下雨了。
他担心院里晒的稻谷。姥姥一个人会来不及收,便让何浩楠别等他,赶紧回去帮忙。
于是闪电霹雳,雷声轰轰。天幕张开乌盆大口,呕沥出“哗哗”的浊雨。
赵一博身材单薄,瘦弱,经不起几下推搡,脚下一滑,跌在地上,又被几人联手抬起来,晃荡两下,倒栽着丢到泥坑里。
他们抓了泥巴,揉成团,比赛似的往他身上砸。
泥巴里混着石子儿,砸在身上,破了口地疼。
赵一博捂着脸,弓起背,不知是冷,还是怕,一个劲地打哆嗦。
他两只胳膊,一只在前,护住眼睛,一只在后,抱住后脑勺。
姥姥说过,打架千万别让人打着这两处。
挨打也是。
雨声“啪啪”的扇着泥巴地的巴掌,几人不解气,骑上来揍他,把他像个球似的踹来踹去。
一群人动静闹出天大的动静来,大人也听不见。
因为赵一博走的不是大路,是那条偏僻的小路。
过了会儿,他们打累了,被雨浇得透湿,自己也停下来歇口气。
看赵一博捂脸抱头,蜷缩成一团,在泥水坑里不见动弹,顿时慌乱起来。
“他不会被打死了吧!”
小孩子不禁吓,面面相觑,几双眼睛都惊慌万分。
然后谁也没吭声,脚底抹上油,逃似的四散开,各往各家跑去。
赵一博保持着那样的姿势等了一会儿,听见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了,才用手抹了抹脸,睁开眼睛四下望了望。
泥一滚,雨一泼,他头昏脑涨。
如果不装死,不知道他们还要打多久。
确认了周围都安全了,他才踉踉跄跄爬起来,一瘸一拐往家里去。
若问何浩楠小学时的记忆,没有之一,最深的,就是那天。
大雨滂沱,赵一博从雨中,跌跌撞撞的走回来。
他的衣服破破烂烂,前胸后背都是乱糟糟的鞋印。
走得近了,那皮肤上一个一个伤口,被雨水刷去了血色,淤泥似的糊在一起。
茂密柔顺的黑发,湿成一绺一绺的的,粘着泥巴,贴在头皮上。
雨水流在他脸上,满脸都是红褐色的脏污。
小河从没见过这样的哥哥。
片刻功夫,赵一博跑到他面前。
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小河别淋雨!”
又一边拖着他往家去,一边问,“稻谷收完了吗?”
第二天,赵一博发了高烧,请假没去上学。
何浩楠记得,后来是爸爸亲自送他们俩去上的学。
当父子三人第一次走上村里那条水泥路。
他和哥哥感叹道,水泥路真的很平坦,走起来一点也不费劲!
爸爸却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叫他们:
“走快些,别迟到了。”
赵一博上了初中,下午会比小学多一节课,于是每天就不再和弟弟一起回家。
村上的学校,一二层是小学,三层就是初中。
小学放学的铃声一响,楼下的小学生们激动地哐哐当当摆好桌椅回家。
“这个你拿着。”
他抱着一套全新的校服,递给他。
“我有校服啊?”
“你的都是旧的,这个新的。”
同一个学校,小学初中的校服并不区分,都是一样的。
所以何浩楠一直是捡赵一博的旧校服穿。
赵一博穿不得了的,姥姥就洗洗给何浩楠穿。
洗了又洗,布料泛了黄,印花也掉得东一块西一块,像没搓干净的皴,麻麻赖赖。
赵一博上初中窜了个儿,原先的校服短一截,就做了新的。
两套校服,他打算给何浩楠一套。
“但这大啊?”
何浩楠把校服拎起来抖了抖,明显不合身。
“我还是穿原来的吧。”
又还回去。
赵一博已经跑到上层楼梯,趴在楼梯的扶手杆子上看他。
“你过两年也会长个子的,那时候就正好了。拿着吧,我得上去了。”
初中的课本开始接触物理化学,老师夸赵一博是个好苗子,说不定真能考上大学。
情窦初开的年纪,课余各种绯闻也流传开来。
男同学是一定要去招惹女同学的,绕着课桌椅打打闹闹。
赵一博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埋头做题。
他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老师说他有希望真能考大学。
哦不,偶尔会蹦出另一个念头。
小河要是敢不穿新校服他就揍他!
走了小会儿神,冷不防被同学用胳膊肘顶了一下。
“诶,赵一博,你喜欢谁呀?”
“喜欢?”
“对啊,咱班上那么多女生,你喜欢哪个?”
赵一博挠挠头,“啥啊…”
他都不能理解何为“喜欢”。
同学耐着心解释:“就是,你总想她,总担心她,总想跟她一起放学回家那人。”
“哦…”
赵一博若有所思。
“一定要是咱们班吗?”
“那当然也不一定!”众人围过来,耳朵往里贴摆好听八卦的阵势。
稀了奇了,赵一博说他喜欢的不是咱们班的。
大家一阵哄闹。
“快说吧,你喜欢谁?快说快说。”
赵一博坦然道:
“我喜欢我弟弟。”
众人“嘁”声四起,“你那是亲情!我们说的是爱情!”
想他,担心他,跟他一起放学回家。
很肯定,没别人,就是小河。
“我只喜欢我弟弟。”
“得得得,你弟弟你弟弟。”
他这人,就是这么没劲。
“算了吧!赵一博不懂这些!他只晓得考大学!”
爱情?
那是啥呢?
窗外,夕阳的缓缓地隐没,余晖落入山峦。
这个点,小河应该到家了吧?
初中那段日子,对赵一博来说,和小学没有不同。
仍然是学习,做题,被管束。
玉米糖换成了零花钱,考得好,会多给他几块。
幸好小河会偷偷抓来蚂蚱,关了灯,房间里只残留些许月光。看它在黑洞洞的环境里,又透出丁点绿荧荧来,“扑棱棱”地扇动翅膀。
秋老虎一走,连下了几场雨,气温骤然就降了。
周六,何浩楠睡了个懒觉,走到院子里,看见赵一博在晾衣服。
晾衣绳上挂着一条深灰色内裤,何浩楠也有一模一样的。
是从同一个包装袋里拆出来的。
他有些奇怪。
“哥,你这条内裤不是昨天洗澡才穿吗?”
“啊?哦…是。”
他没法跟何浩楠解释,自己睡了一觉起来,发现内裤湿了这件事。
他怕何浩楠以为他尿裤子。
“那你咋又洗一遍?”
“睡着流汗了,黏黏的不舒服。”
都是穿长袖的季节了,晚上还会流汗吗?
何浩楠担心他会不会生病了,要去探他的额温。
赵一博往后退一步,“干啥呢?”
“哥你不会病了吧。”
“瞎想啥呢你?”
“那你让我摸一下你发烧没。”
赵一博无奈,让他摸了摸额头。
没发烧,何浩楠问:“那你是咋了?”
“我?我…”
赵一博羞的面红耳赤,讲不出话。
他脸皮薄,人也懵懂,不比何浩楠对这事了解多少。
他支支吾吾半天,好不容易牙缝里挤出来一句,结果是敷衍他。
“你长大就懂了。”
何浩楠憋闷得很,他们之间都有小秘密了?
他跑到墙角,指着墙壁上用石头划的身高印子。
最新的那条,比起始的那条,已经高出许多去了。
他理直气壮道:“我长大了啊!”
镇上的技校修好了,赵国平的活也就结束了。
经过工头介绍,他进了水泥厂,总算有了正经工作。厂里有宿舍,为了赚点夜班加班费,他经常就留在厂里过夜。
等他再要仔细看一看两个小子,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们竟就长大了。
水泥厂灰沙大,他在门口掸了掸衣服,才跨门进去。
何浩楠抡着斧头,在院里砍柴,赵一博坐在一旁拿锤子往瘸腿的木头椅子上钉钉子。
他忽然想起两个豆丁大的小不点,整天除了玩就是哭,摇摇摆摆站也站不稳,一会儿这个磕了,一会儿那个摔了。这头“嗷”地哭起来,那头听见了也要跟着比声音大。他只好一边扛一个,坐在肩膀上。
飞得高了,两兄弟也不哭了。只一味地让飞更高,飞更高。
赵国平取出一根烟,打火机却没油,打不燃了。
他甩了甩,再打,还是不行。
刚想把烟拿下来,眼前出现一双脏脏的瘦削的少年的手。
“爸爸,给。”
何浩楠黑白分明地眸子望着他,咧着明朗的笑。
手心里有一枚崭新的塑料的打火机。
“你这哪儿来的?”
“哥买的。前两天哥去小卖部买钢笔,顺道买的。”
赵国平看向赵一博,那个瘸腿的椅子,不多时就恢复了原样。
他走过去,久违地夸道:“做的不错,谁教你的?”
“自己随便琢磨的。”
为了琢磨这些“粗活”,他没少跟姥姥打擂台。
“你是读书写字的手,弄这些干啥哟!”
“这些咋了?”
“这都是脏活、粗活,我们这种没文化的人才干的!”
“靠自己的双手,比不得读书出人头地矜贵?”
他不是五六岁的孩子了。
贵贱的“贱”,如论如何说不到靠自己的双手来养家糊口的人身上。
贫穷,粗鄙,残障,受尽冷眼和愚讽。谁能保证自己这一世不是,下一世也不是,生生世世都做人上人,绝沾不上半点尘间土?
更何况,他就是普普通通的,农民的儿子。
他爸就是普普通通的,卖苦力做粗活的工人。
赵一博毕竟比姥姥多学几年文化,道理一出接着一出。
姥姥听的头疼,浑不管那对的不对的,就说你敢再搞这些,不好好念书,把你弟弟也带的整天就晓得做苦工!
这下,是把赵一博的命门拿捏住了。
你要抽他十鞭子,他可以顶着气吭也不吭一声。
但你要说,不求饶就给他弟弟也来一顿,他立马连扑带爬地就要舔着你的鞋底儿说“我错了。”
可天算不如人算,人算不如感情深。
小河宁愿跟他哥一起挨板子,也要说上一句:
“哥哥说的对!做粗活不丢人!”
明晓得板子也是有轻重的。他吃的,永远是重的那头。
那又怎样呢?
除了他,谁又在乎赵一博小时候,在大树下流的眼泪呢?
冬去春来,柳絮纷飞。夏至又至,浮瓜沉李。
田野少年,笑语欢声采莲去沐风浴水咏歌归。
路过一家人的院墙,何浩楠不走了,停下脚步往里瞅。
“哥!自行车!”
他撞了撞赵一博的肩。自言自语道:
“我还不会骑自行车呢。”
“想骑吗?”
“嗯!”
他点了点头,赵一博就“哐哐”去敲人家的大铁门。
“哥?你干嘛呢?!”
听到声响,里头走出来跟他俩一般大的少年。
“赵一博?你咋来啦?”
“路过,带我弟弟玩。这是小河,”他顿了顿,“这是何浩楠,我弟弟。”
小河就小河,改什么口啊,多见外一样。
何浩楠略微不满。
“这是张钰铭,我同班同学。”
他向何浩楠介绍,表情就温和许多,不似刚才对外人那样冷淡。
不得不说,赵一博要是笑起来,眼睛像弯钩似的,钩得人眼珠子都错不开。
何浩楠那点不满,比一阵烟儿还化得快。
“我弟弟想骑一下你的自行车玩。”
赵一博说。
“啊?我没…那个意思…”
何浩楠反驳地快,音量逐渐弱下去。心里有个小人儿不停叫嚣:我想骑!我想骑!
“哦,骑呗。”
小张同学倒是爽快,把拴着轮胎的铁链子一解,车子推到何浩楠面前。
“你骑吧弟弟。”
他跟着赵一博叫弟弟,何浩楠不太乐意,别别扭扭不上车。
“不用了吧…我也不会…”
“多摔几次就会了。你让你哥扶着你后座,你两只脚往前可劲儿蹬,就行了。链条呢,我爸给我上了油的,越蹬越顺溜,你就会越来越快。等踏板自己个儿都会抡圈儿了,你就把把脚松开,‘哗’一下,能滑出去老远,神奇得很。”
他把场面描述的有声有色,何浩楠就像一只跃跃欲试的小鱼,被姜太公心甘情愿钓着。
他还沉浸在那奇妙的想象中,就听赵一博煞风景道:
“那是惯性。有啥神奇的?”
张钰铭无语,“你这人有啥意思啊?!苦了你弟弟,天天跟你这书呆子在一块。”
“诶诶!我哥不是书呆子,我哥会的可多了!”
“修椅子、做梯子、造篱笆...”他如数家珍,“虽然篱笆倒了。”
家丑不可外扬,赵一博捂住他的嘴。
“不是你帮倒忙,那能倒?“
他回到正题,“这车你还学不学了?”
何浩楠点头如捣蒜,鼻腔里咦咦嘤嘤发着声。
学!当然要学!
车推到院门口的小路上,赵一博那股操心劲儿忽地上来了。
“这路可以吗?”
坑坑洼洼的,有的地方还鼓着石头包。
张钰铭回他:“泥巴路摔起来才不疼呢,那水泥路你敢去摔一下试试?”
好像也有道理。
赵一博拍拍车坐垫,让何浩楠坐上去。
他一脚像模像样地放在车蹬子上,另一脚踮在地上。
“你把这只脚也收上来。”
“那你扶着我啊!”
“扶着呢。”
何浩楠放心的把两脚都收到车镫子上,赵一博惊地瞳孔都瞪圆了,使出吃奶的劲也没把他扶住。
他是忘了一件事,这家伙早不是小时候那个豆丁大的小屁孩了。
他现在可是只比自己矮上一点的初中小男生。
在他们朝夕相伴的日子里,好像感觉不到彼此有了多少变化。
露出脚踝的长裤;塞不进头的衣服领子;能活过夏天的蝈蝈蛐蛐;不再掰下来放嘴里嗦的冰溜子;
再不会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枕头仗,其实都是他们成长的物证。
作为哥哥,他看何浩楠仿佛永远就是那丁点大。
直到今天之前,他闭上眼去想何浩楠的样子,都还会想到那个襁褓中的婴儿模样。
而不是现在,歪坐在地上,怨念地看着他的半大小子。
“哥,我叫你平时多吃点饭来着。”
赵一博倒打一耙:“是你太重了!”
“行…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何浩楠揉揉屁股,又从地上爬起来。
这回他说要自己先单脚蹬几圈。
赵一博只能更专心地帮他扶住后座。
车轮滚动,渐渐提速。
“哥我把脚松了啊!”
何浩楠瞅准时机,杵在地上那只脚一收。赵一博感到一股力量拖拽着他要往边上倒。
他咬紧牙关跟在后面跑了起来,所有力气都汇集到双臂,才能地扶住了自行车不侧翻。
何浩楠要是后脑长个眼,就能知道赵一博的辛苦。但他毕竟凡胎肉身,两只眼睛光顾着稀奇都来不及。
他发现自行车虽说前后只有一个轮子,好像也并不需要怎么平衡。
就那么蹬两下,滑出去一段,多蹬几下,滑的更快。在凹凸不平的泥巴路上弹起来,既惊险又刺激。
风声呼呼地吹在耳边,何浩楠高兴地大喊:“哥!骑车好好玩!”
转过头,背后却空无一人。
哥哥不知道啥时候被他落下好大一截,体力不支,正撑着膝盖大喘气。
何浩楠得见车,就像鱼见了水,撒了欢一样。
赵一博努力去跟,终究还是跟不上他的车速。
他要是停下,把何浩楠拽住了,那肯定得摔跟头。于是只好放开手。
放了手,又担忧,他自己能行吗?骑这么快,会不会摔?
可何浩楠不仅没摔,反而没了束缚似的,更加地自在,畅快淋漓地往前狂奔。
明明是第一次骑车的小孩儿,怎么会骑得这么稳当。
赵一博自己匀着气休整,何浩楠已经从远处掉头回来。他刹车捏得急,差点跌到赵一博身上。
赵一博“哎哟”一声,“你慢点儿!”
“哥!还好吧?”
“没事。”赵一博直起腰杆,“咋样,好玩吗?”
“好玩!”何浩楠两眼都在放光,“下次你也试试。”
赵一博的二姑在镇里一家粮油铺子做小工,有时会拿回来一些散装的米和面,都比外面买便宜些。
她拿回来是“拿”,其实赵一博家也是要花钱的。
于是先公再私,点好钱揣进兜里了,开始跟赵一博和赵一博姥姥拉家常。
他扭头四下看了看,问赵一博,“你弟弟呢?”
“他跟同学打篮球去了。”
“打篮球?”
“嗯,城里来了一个体育老师,带了足球、篮球、乒乓球来,很多同学周末都去学校约着一起玩儿。”
“你咋不去呢?”
二姑一拍脑门,“是哦是哦,小博别跟他们瞎玩,你是要考大学的人。”
“你爸,你姥,你二姑我,加上你姑父,你舅爷,多了去的人,从你小就对你有期望。你多聪明啊,以后肯定有出息。”
赵一博听着,皮笑肉不笑。
“唉!你哥哥弟弟呢,咱都指望不上。赵家没别个,就看着你能光宗耀祖,姑姑可是指着你,让咱赵家扬眉吐气了啊!”
她宠爱的拉过赵一博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连连啧声。
“咱小博脑子好,长得也这么俊呐!”
赵一博浑身不自在,抽开了手。
“二姑,弟弟为啥指望不上?他成绩不差的,平时只是贪玩了一点。”
说辍学务农的哥哥们指望不上,他理解。
比他还小两岁,初中读的尚好的弟弟,为啥也不能指望?
“二姑不是那个意思。小河呢,以后可以学着在家干活嘛,也指望得上的。”
“小河要读书的。”
赵一博心里有些不舒坦,二姑这话几个意思?
还欲再分辩,被姥姥狠狠剜了一眼。
“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管别人读不读书!”
“小河为啥要在家里干活呢?我们不能一起去城里读大学吗?”
“不都说读书好,我敲两颗钉子都不行,要去读书写字。现在怎的又说上种地的事情了?”
赵一博的火头,从来不会因为自己而燃。要是你看他有了火势燎原的架势,必定都是为了他弟弟。
他是小河的象牙塔外的哨警,西游记里孙悟空给唐僧画的“辟魔圈”,他不知何时,给小河也画了一个。
二姑“哎哟喂”地拍着大腿,“我的小博诶,不是你爸,小河连小学都上不了。读大学你以为很轻松啊?不要钱啊?供你一个都够把你爸累死,还不说你家欠下那些债呢。”
“这不是偏心吗?”
“赵一博!”姥姥大力推了他一把,“回房间写你的作业去!”
“我写完了!”
他梗着脖子不动:“别人都说小河是爸爸冰天雪地捡的,可我分明记得不是冰天雪地捡的,是在一个襁褓里,抱回来还放在簸箕里给我摇着玩。”
岁月蒙尘,多年前的具体情形,他已经想不起来了。
但凭记得的这零星几点,光说天气,就绝和旁人传言的对不上号。
“我不晓得外头为啥那样说,但捡了,就要对人好啊!小河多聪明啊!说不定到我这么大,我读书比我还厉害!怎么就说上以后要让他去干活呢?”
“可他又不是...”
二姑差点漏了嘴,忙止住话头。
可他又不是平白捡的,那是真金白银,钞票买来的呀!
买来就为了以后你读书,他能在家接你爸的活。
他读个劳什子的书去?要让他读书了,咋不续弦生个亲的?
“不是啥?”
“二姑,不是啥?”
他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二姑欲言又止,道理是那个道理,跟个半大小子哪能说得清楚。
“哎…你这孩子...”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哪好瞎掺和人家家里的事。
就说出这么半点引子来,已经惹得人老太太脸皮拉得老长,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回房去了。
赵国平回到家,照例先敲了敲老岳母的门。
里头摔锅砸碗,破口大骂:“都是你干的好事!非要多此一举!读书读书!你儿子读傻了,给你假儿子供上了!”
这话严重,“假儿子”都说出来了。
他们平日在家,是不提这一茬的。
赵国平转又到两个小子房间去。
小河不在,赵一博一副县太爷问罪的架势,端端正正坐着,看他进门来,眼神里都是怨气。
“没大没小。怎么惹姥姥生气了?”
赵一博没工夫和他兜圈子,开门见山就问:
“爸,你是不是不让小河上大学。”
话说出口,本还怒气冲冲的脸上,酸酸的噙起泪来。
这件事是早就定好的,跟谁都不必明说,大家都能理解。
但赵一博不同,他是孩子心性,觉得同吃同玩,一条裤子穿到大的弟弟,才是世上最亲最宝贝的人。
你要跟他讲大人的道理,讲离了血缘亲情,是没人平白无故供你吃穿,把你养大的。
就像那猪圈的猪,羊圈的羊,鸡圈的鸡,好吃好喝养着,就是为了时机成熟,拉去卖,宰来吃的。
再浅显不过的逻辑,可你能跟他讲这个吗?
讲不了。
他沉着脸不回答,赵一博就明白是什么答案了。
其实赵国平还没回来,他心里就在估算这件事的真实性。
要不说他从小心里比同龄孩子重些,想得也多些。
赵国平要真拍着胸脯跟他说不是,他也很难相信。
想来想去,只能豁出去自己。
“如果你不让小河上大学,那我赚钱让他上大学。”
“什么?”
赵国平难以置信,还以为是自己听错。诧异地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赵一博一模一样的回他。
他这个亲儿子,向来是乖巧听话的,这几年是哪里突然生出的反骨,真真打得他措手不及。
“你知道什么是赚钱吗?钱是你说赚就赚的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去学!”
赵国平都快不认识他了。
活这么久,也没见他这样顶撞过自己。
孩子是不是因为他们整天念叨上大学,给逼魔怔了?
说起来,赵一博还要感谢他们孜孜不倦地教诲,才让他能非常真切地体会到,知识改变命运,学习能创造美好新生活。
读书是百利无一害的好事,小河凭什么要不好。
何浩楠玩的晚了些,走在路上还在担心回家会不会挨一顿批。
没想到跨进家门,就觉得家里气氛诡异的出奇。
“哥我回来啦~”
房间门半掩着,他没做多想,把门推开。
赵一博和赵国平面对着面,像在对峙似的。
“这是…”
他小心翼翼地问,刚出了个声,就被赵一博吼了一嗓子。
“小河你出去!去洗澡!去吃饭!”
何浩楠心里瞬间委屈了。
这么凶巴巴干嘛呀!又不是我招惹的你。
他蔫蔫儿地“哦”了一声,乖乖退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亲父子这边,因为小河的出现,都有些乱了阵脚。
赵国平率先示好,安抚赵一博说,“这事没那么严重。”
不曾想这个这个台阶赵一博愣是不下,他又石破天惊地说出一句:
“不上大学没那么严重的话,我也可以不上吗?”
然后,自己缓缓地答说,“那我也不上了。”
“啪——”,男人的巴掌重重甩在少年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痛,顷刻间烧红了赵一博的脸颊。
他差点没忍住,痛哭出来。又硬生生咬着后槽牙,把眼泪憋了回去。
“我,可以,不上吗?”
那一巴掌之重,打得赵国平的手都在抑不住的颤抖。
他从想过,赵一博会强硬到这个地步。
十几岁的小娃娃,究竟为啥非要跟亲老子为一件别人的事,搞出这样难堪的场面。
他想不明白,只是肩膀一垮,瘫坐到床上。
赵一博硬的来完了,又来软的。
伏到他膝前,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那双跟自己生得极像的眼眸,流露出赤诚的目光。可问出来的话,却是那样让他无言可对。
“爸爸,你给不给小河上学?”
“……”
“你还要问几遍?”
赵国平累了,他嗓音低哑,眼睛里漫起红血丝。
“小博,小河现在上着学呢…”
“我是说以后,高中,大学!”
赵国平又想跟他提起“钱”,动了动嘴,还是罢了。
他失了神的想,这脾气像谁呢?这么倔。
哦,像陆青。
想起陆青,赵国平揉了揉太阳穴。嗓子眼痒痒的,他猛咳了几下。
这一咳,咳的停不下来。
赵一博闹归闹,看到这情景赶忙靠到身边去给给他捋背。
捋了会儿,赵国平才算缓了过来。
赵一博怕他真气急攻心,伤了身子,挑着软话说:“爸爸,咱们可以商量,你别生气,别气坏了自己。”
赵国平心里松一口气,“知道了。你也别...”
“你让小河读大学好不好?我给你写借条,以后赚钱了,我都还你。”
这口气,委实是松不了了。
父子二人走出房间是,桌上用盘子盖着热腾腾的饺子。
赵一博寻了一圈,没看到何浩楠人影。
去外头找,就见他一个人可怜兮兮抱着膝盖蹲在院子门口,像是个走丢的。
“你干啥呢?”
“啊?哥,你们好啦?”
他站起来,一个趔趄往前扑,赵一博眼疾手快把他扶住。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腿麻了。”
赵一博没好气道:“我让你吃饭呢,你蹲外头干嘛?”
“那个,家里隔音又不好。你不想我听到,那我就远一点嘛。”
“你就一直在这儿蹲着?”
“对啊。”他是无所谓,“走吧,我刚热了饺子,给姥姥也端去了。咱们现在吃饭去。”
赵一博沉着脸不说话,心下五味杂陈,任由他拉着往屋里走。
外头漆黑,何浩楠看不真切,回到家里,在昏黄的灯光下,他能清楚地看见了赵一博脸上的巴掌印。
但他装作没看见。
赵一博中考那天,何浩楠起了个大早。
他用零花钱买了火腿肠,然后舔着脸央姥姥做煎蛋。
“做什么蛋,意头也不好。”
“意头好的!一根肠,两个蛋,摆在盘子里就是一百分!”
何浩楠亮晶晶的眼睛眨巴眨巴。
“是吗?”
老人家没听说过这样的说法。
何浩楠说,“现在都是这样说的,就像高考生家里的妇女要穿旗袍一样,旗开得胜,都差不多意思!”
老妇人的敏感点,就在“高考”上了。何浩楠轻松拿捏住她的心理,往上头添柴道:
“姥姥,煎一个吧~这次哥哥能得一百分,下次也能高中状元啦!”
他嘴甜,讨到老人心口里去了。
换做平常,鸡蛋这万分好的东西,在他家绝不会用来煎了炸了,营养都给油锅吃了,那是糟蹋粮食。
今天日子特殊,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她倒油润锅,锅底咕噜咕噜冒着泡。
真香!
赵一博半边做着梦,全当自己没睡醒。
姥姥怎么会做煎蛋呢?
“哥,快起来,有你最爱吃的煎蛋哦。”
“我起…我起…你别拿煎蛋忽悠我。”
何浩楠嘴角挂着得意的笑。
“你去看看就知道我骗没骗你了。”
赵一博再是不信,越靠近厨房,那香喷喷的味道总是骗不了人。
中考这天居然能吃到煎蛋!
这铁定是个开门红!
果然,盘子里是一根火腿肠和两颗煎蛋摆的“100”,赵一博香得口水都要流出来。
他顺手把其中一颗煎蛋夹起来要给何浩楠,被何浩楠制止住。
“别别别,一百分可不能拆开。”
他就着咸菜喝了口白粥,刻意作出呼噜噜地声响。
“哥,快吃!吃得快,答得快!吃得好,答得好!”
“对对,快吃!待会儿凉了。”
姥姥附和道。
赵一博无奈,指头戳了戳何浩楠的额头。
“你小子。”
他没继续说下去。
赵一博考上高中,几乎是毫无悬念的。除了姥姥会揪着帕子担忧外,其他人都是把心放进肚子里,该干啥干啥。
附近有三所高中,赵一博考到了隔壁镇上那所。学校有宿舍,可以选择住校,但需要住校费和餐费。
要么就选择坐公交,大概一个小时能到自家镇子,剩下的路,得靠自己走回去。
赵一博没跟家里讲可以住校的事情,选了坐车。
他每天五点起床,就算高一没有晚自习,也要七点左右才能到家。
这天也是如此,下了公车,闷头要往家走,同学忽然叫住他。
“赵一博,那边有人好像在等你。”
他转头,不是何浩楠还能有谁。
那家伙嘴里叼着狗尾巴草,蹲在路对面,朝他挥挥手。
他“嗤”地就笑了。
走过去,拿脚碰了碰他。
“你这是啥?小流氓?”
“我好心来接你,你还说我小流氓。”
何浩楠佯装伤心,“不跟你玩了。”
“几岁的人了,还闹绝交啊?”
“咋了,法律规定我不能跟你绝交啦?”
“哎哟喂,小孩子家家还知道法律了。”
赵一博揶揄他,何浩楠鼻子里哼着气儿。
“哥,你是不是上高中了嫌弃我?”
“嫌弃你啥?”
“嫌弃我是初中生。”
“啥?”
赵一博没忍住,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
“你笑啥!”
何浩楠勾住他的脖子,“不准笑!”
“行行行,不笑…哈哈哈哈哈哈!”
别看何浩楠个头长得快,跟他说话还是小孩儿那样。
说是不笑,但赵一博跟点了笑穴似的,停也停不下来。
“不笑了不笑了,哈哈哈哈哈!”
“赵一博!”
何浩楠忍无可忍了,叫出赵一博的全名来。
这下果真把赵一博唬住了。
“你叫我啥?”
“啊…啊?”
俗话说“恶从胆边生”,那也得有胆才行。何浩楠对他哥哪有胆呢?只有兔子急了咬一下人的勇气。
那“急了”就是一下子的事情,这一下子过了,兔子还是兔子。
叫赵一博全名,颇有种在挑战做哥哥的权威的感觉。
显然,赵一博也这么觉得。
“你叫我‘赵一博’?”
“啊?”
装聋。
“何浩楠?”
装哑。
赵一博的脸色极丰富,他还是头一次被何浩楠叫全名,总觉得其中透着“以下犯上”的挑衅。
装了一会儿,何浩楠自己先败下阵来,伸手掂了掂赵一博的书包。
“哥!你书包好沉啊!我帮你背吧!”
但赵一博明显没打算放过他。
学他的招数,闭嘴,装哑。
“哥?我给你背!”
说着,上手去扒拉。
赵一博转个圈,轻松躲开。
他装聋。
“哥!别不理我嘛!”
赵一博装傻。
好家伙,这就是他哥的学习天赋吗?
这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何浩楠是毫无还手之力。
还好他对他哥,心眼海了去了。惹毛了,就哄。咋哄,那还不是重新在他哥跟前讨乖的事儿。
“哥~刚才那不是我。”
“那是谁?”
“不知道哪个小没良心的。”
“是啊,小没良心,还要绝交呢。”
“那还不是因为!”
何浩闹心里愤愤道:因为你笑我!
“因为啥?”
“因为他小没良心。”
何浩楠升到初中,运气好,学校翻新了操场,划出一块地方做篮球场。
课间和午休,他身影就会出现在那里。
痛快地打了一场,他大汗淋漓。屈腿坐在场边喝水。
班里有一个小胖,是他的球搭子,技术一般,但老要缠着他。
比赛散了场,他也跟着坐了过来。
他一直觉得,何浩楠天生有一种气质,是跟这个小村庄格格不入的。
即便大家都穿着一样的校服,何浩楠的看起来就好像比别人要贵上几分。
“这校服是你哥的吧?”
后颈的领口内侧还有赵一博的名字。
“你哥不是把新的校服给你了吗?”
“关你啥事儿?“
“问问咋的了。”
“他现在又穿不着了,我穿穿怎么了?”
小胖子咂嘴,想起什么,跟他八卦道:“你哥有女朋友了你知道不?”
冷不防地来这么一句,何浩楠心窝子都颤了一下。
“放什么狗屁呢你?”
“真的,他不是他们高中校草吗?女朋友可多了!”
“我哥有没有女朋友我能不知道?”何浩楠语气不善,“你可别在这儿瞎咧咧啊!”
这世上能有什么事情,赵一博会不告诉他?
小胖子很不屑,“高中谈个恋爱咋了?再说,你连别人喜欢你你都不知道,”他努着嘴,让何浩楠看看周围,“喏,瞧见没,这都是来看你的。”
几个女生站在一起窃窃私语,何浩楠顺着胖子的视线看过去,炎炎夏日,她们的脸蛋子晒得发红。
“你管那么多呢?”
何浩楠警告他:“再乱造我哥的谣,小心我揍你。”
“切!不信算了。”
小胖子吃了瘪,脸上横肉一垮。
何浩楠心里头莫名感到不安,不会赵一博真的谈恋爱了不告诉他吧?
正烦着,又听见小胖子提了气,鼓动说:“你别只揍我啊!你这么护着你哥,咋不去揍杨辉呢?”
何浩楠问:“杨辉是谁?”
说着赵一博呢,咋跑到啥杨辉那儿去了。
他一头雾水。
这下小胖子来劲了,双手一抄,神采飞扬地:
“杨辉你不知道?”
何浩楠摇头。
“怎么?他也跟你一样天天造谣我哥?”
“什么造谣,我都说是真的了。”
他本能地要反驳,立刻就被何浩楠举起的拳头唬地后撤一步。
“好好好,是假的是假的。但杨辉打过你哥,你真不知道?”
何浩楠以为自己听岔了。
“我每天接我哥,你又在这儿造谣是吧?!”
“小学!小学!”小胖打断他,“小学的时候,杨辉造谣虞老师是你哥小后妈!哦,对,也就是你后妈!”
“听说被当场抓了包,挨校长一顿骂不说,你哥把小本本一翻,几月几号,他干过啥,都清清楚楚,人证物证俱在。这可不得了了,回家以后,他爸给他揍的哟...鼻青脸肿的,好几天见不得人呢!你不知道他爸那人,凶神恶煞,一言不合就爱打人!”
何浩楠在记忆里搜寻关于这件事的片段。
他小学都是跟赵一博一起回家的,怎么印象里没有这件事?
小胖接着说:“有一次下大雨,他们几个把你哥堵在路口打了一顿,说是给你哥打得嗷嗷直叫。”他手上比划着,“就你俩总走那条小路,那个路口。”
下雨天,小路口...
何浩楠猛然想起来了。
“还有呢?”
“现在杨辉逢人就说,什么狗屁校草,当初还不是被老子打得屁滚尿流。”
他学得活灵活现,眼见何浩楠绷着嘴角,眼神一点点冷下去。
他不笑的时候真的挺唬人的,小说里说的那种,令人胆寒的凉意,他仿佛真能感觉。
这样燥热的季节,他就好像一把冰冷锋利的刀片,闪着寒光,随时欲要剜人心血。
小胖这才觉得自己祸从口出,拍拍屁股要走。
何浩楠摁住他。
“他现在在哪个学校?”
“没在读书了,好像在镇上哪里做帮工。”
“行,知道了。”
他点点头,语气淡淡地。
小胖却警铃大作,忙抓住他的小臂。
“你咋了?你可别找他麻烦啊!他现在混社会呢,我就瞎说!听我姐他们瞎说!”
何浩楠拂掉他的手,神色平静。
“嗯,你也别造我哥的谣了。不然我就去打他一顿,再告诉他,这事儿是你跟我说的。”
何浩楠照常每天放学以后,到镇上的公交车站等赵一博。只是不在车站傻等,而是四处溜达着,直到车快到了,才回到车站。
赵一博下车时,身边确实有女生跟他一起下车,他们有说有笑,挥手分别。
但何浩楠不在意,如果有女朋友,哥一定会告诉他的。
日落霞光,披在少年的肩膀。他们日复一日地,勾肩搭背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学期过半,一对一的学习小组,总算解散换人了。
秦贞贞送给赵一博一小盒巧克力。不是村头小卖部卖的那种彩色锡箔纸包起来,几毛钱一颗的,而是一个叫“德芙”的牌子。
赵一博不收,说这个应该很贵。
“这是谢礼,别人结了搭子,胡吃海喝啥都闲聊。你这人可真狠啊,别的一概没得聊,净指着那些题折磨我。放学坐车那短短一个小时,都能给我来一场“随车测验”。承蒙您的摧残,咱这次也是考了个年级前十。”
她把巧克力往赵一博书包里塞,“拿着吧,我爸奖励我的,我留了一盒。”
赵一博还想拒绝,被她那双丹凤眼一瞪。
“别磨磨唧唧了行吗?待会儿老师看见还以为我俩谈恋爱呢。”
听到这儿,赵一博才接下巧克力。
“那谢了。”
“你可真客气。不吃可以给你弟弟吃,你不总是叨叨你有个弟弟咋了咋了吗?”
赵一博想想也是,他肯定没吃过这种巧克力。
包里揣着巧克力,挤公交车都怕被挤坏了。上来一拨人,就抓着扶手避让开。这个天气巧克力容易化,待会儿下了车就得直接让小河吃掉。
车子到站,往常总在树下躲阴凉等他那人,今天却不在。
赵一博站在原地等了半个钟,晒得不行。怕巧克力化成巧克力水,只好迈步往家里走。
也许今天他放学晚?还是家里有啥事儿,放学直接回去了?
想到家里可能有事,赵一博的步子就快了些。
家里只有姥姥,屁股都落不下座去,两条眉毛拧巴地快要竖起来。
“姥姥,小河呢?”
“小河小河,他跑去跟人打架,都被抓到派出所了!”
提着来气。桌上的筷子一掷,掉到赵一博脚边。
赵一博捡起筷子,捏在手里。
打架?说实话他不信。
是姥姥搞错了吗?老人家总是喜欢把事情说得很严重。
也没有多说什么,把筷子洗了洗,让姥姥坐下先吃饭。
那天的等待是格外漫长,直到天色彻底变成一块黑色的帷帐,星辰戳出洞眼来,探头探脑地闪着光亮。
小河总算回来了。
跟爸爸一起。
赵一博跑到门口去接,还没走到跟前,就被赵国平大声呵斥:
“别管他!让他去跪着!”
小河低着头,一声不吭。路过赵一博时,赵一博抓住他手腕。
夜色朦胧,他敏锐的察觉到何浩楠脸上有血迹。
“转过来我看看。”
何浩楠不动,用力甩开赵一博的手,朝屋里走。
赵一博向前两步,又拉住他。
“抬起头我看看!”
他的命令,何浩楠从来都会听的。
但这次没有。
何浩楠依然垂着头,眼珠子只盯着地面看。
“抬起来给你哥看看!看看你那个头破血流的样子!”
赵国平站在半米开外,脸气的铁青。
头破血流?
赵一博的眉头骤然蹙起,直接伸手扒过何浩楠的脸。
对着光,能清楚看见,那张干净俊朗的脸上,到处都有打架留下的痕迹。
额头一道长长的破口,结着厚厚的血痂。鼻梁肿得老高,眼角还遍布着乌紫色的淤青。下巴上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肉坑,表皮都挫没了,暴露在外,肉色可见。
赵一博顿时血气上涌,收紧了拳头。
“谁打的?”
何浩楠不答,撇开头。
“问你谁打的?!”
何浩楠耳朵一震。
他从没见过赵一博这样咆哮。钳住他下颌的手指,力度重到他骨头都发疼。
可他还是闭嘴不说。
对上赵一博那双失去理智的愤怒的瞳孔,竟然生出不可名状的愉悦。
赵一博的克制和理性,对他总是例外。
事情的来龙去脉,赵国平了解的不多。
对方是个看起来乌七八糟的混子,不管赵国平怎么问他是咋回事,他都只会一个劲地骂,嚷嚷着就是何浩楠莫名其妙冲过来打了他。
双方年纪小,何浩楠又还是学生,警察一通和稀泥,让私下和解了事。
赵国平知道何浩楠不可能是那样惹是生非的人。
但一路上,那小子的嘴巴像被人用水泥浇上了,一个字也撬不出来。
赵国平对这个“假儿子”,说不上多喜爱,但也说不上多苛待。
有时,还会因为他那双纯真的眼睛而感到心软。
让他有吃有住,不必受天寒地冻,风餐露宿的苦,他觉得自己算不得是个坏人。
但若发生些事情,打破他自我麻痹营造的假象,便是像如今这样,恨不得不把他买来才好。
他不去想,那真没买来呢?
指不定托生的就是个福窝,人生来是要含着金汤匙的少爷!
不然,谁家贫苦人家,舍得在奶娃娃的脚腕上,捆一枚钱币大小的金片片。
人总是趋利避害的,他不是想不到,是不愿意想。
错的是这世道,错的又不是他一个人。
他从没插手过何浩楠的教育,教说话、教写字、教道理、教为人做事,都不是他。
就连他的名字,都是赵一博上赶着要取的。
比起他,自己这个“真儿子”倒像尽了半个“父亲”的责任。
所以在何浩楠身上弄不明白的话,去问赵一博,就一定能有线索。
赵一博呢,则想的不是表面这一回事。
如果事情的发展当真这么没头没尾的,那就不是这件事有问题,而是这个人有问题。
于是他问赵国平,被打那人叫啥?
赵国平回想着那小混混的信息。
“叫杨辉,跟你一般大。”
何浩楠在堂屋罚跪,姥姥在他身边走来走去,唉声叹气来一趟,骂骂咧咧来一趟。
他装听不见。
其实他的心情是很痛快的,但他不想表现出来。
跪了很久,膝盖麻麻地,钻心般的疼。
身后有脚步声,他知道是赵一博。
但他不会起来的,做错事,要受罚,天经地义。
他想,不管赵一博说什么,他都不会动摇。
脚步声靠近,哥哥温暖的手掌,抚了抚他的后颈。
耳边传来“咚——”地一响。
赵一博双腿一屈,直愣愣地跪在他边上。
“哥?!”
何浩楠惊呼出声,用手推他。
“你干嘛?!快起来!”
赵一博却顺势攥住他的手,轻笑道:
“小河,我知道你为什么打他。”
话间,嘴边蓄起说不明的骄傲。
“咱俩可真像!”
何浩楠怔怔的,回不过神来。
“哥你先起来!这事跟你没关系!”
“不起,”赵一博坦然地说,“反正我也不是啥好鸟。”
就算他们只是一粒尘埃,也是大漠风沙里飞扬的那种,蓄起来,铺天盖地,卷起来,摧枯拉朽。会迷住人的眼睛,扼住人的喉咙。会使一切不再纯净、清澈,教大地,也只能在废墟中悲鸣哀叹。
当风沙平息,他们归于安宁。又依偎在彼此身旁,成了最最不起眼的,渺小的沙子。
犬,是要自己长出牙,使出力来,才彻底脱胎换骨,有了烈性。
而催生这一蜕变,往往是为了保护他最心爱的,最重要的。
他不知道,赵一博在更早之前,也为他烈了一回。
他只是无时无刻不想起,那天大雨之中,一身破烂,满头淤泥的赵一博。
他的心,永远留下了那刺痛了地一幕。
他不想再看见那样的赵一博了。
他想他哥,晴时,是明媚的太阳,夜时,是皎洁的月亮。耀眼繁星里,他是最闪亮的一颗,锦绣云霞中,亦是最浪漫的一抹。
他怎能在土坑里,沾上泥巴,任人欺辱。
不行,就是不行。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好吗?”
赵一博细声询问道。
他仔细瞧了瞧他脸上的伤口,“疼吗?”
何浩楠点点头,又摇摇头。
赵一博乐了。
“啥意思?”
“脸不疼,膝盖疼。”
他不自觉带上点鼻音,像撒娇,显得可怜巴巴。
他人瘦,膝骨磕在坚硬的地板,一跪就是这么几个小时,确实把脸上那些疼痛都盖了过去。
赵一博摸摸鼻子,装腔作势道:“哥给你变个魔术。”
然后不知从哪里扯出一个小垫子来,探过身,给他垫在膝下。
“你知道这是啥吗?”
何浩楠理所当然答,垫子。
赵一博用指节敲敲他的脑门,玩笑说:
“这可不是普通的垫子,这是‘跪的容易’。”
一直龇牙咧嘴跪过了零点,两人才搓了搓膝盖,相互搀着站起来。
身体的疼痛已经麻木了,余下的,全是心里的甜蜜。
两人爬上床,赵一博神秘兮兮地拿出个盒子来。
“再给你个好东西。”
他打开那盒子,横七竖八的有好些长方形小零食,一块一块装着。
赵一博从里头夹出一块,撕开包装袋,递到何浩楠唇边。
何浩楠顺从的张开嘴。
“甜吗?”
浓郁的奶香从舌尖弥漫开,丝滑香甜的口感让味蕾乍然跃动。
“是巧克力!”
他含糊道。
“哥!这个巧克力好好吃!你也吃!”
他们窝在床上,你一块,我一块,吃了许多。吃到盒子见了底,赵一博一本正经道:
“我俩会长蛀牙的。”
话音落,何浩楠剥好一块,趁他唇齿未完全闭合,眼疾手快地塞了进去。
然后人畜无害的朝他嘿嘿一笑,“那也是哥先长。”
表情咧得大了,牵扯到脸上的伤口,又“嘶”地倒吸凉气。
赵一博好气又好笑。
重新刷了牙,躺在床上。何浩楠看着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
“哥,你真的有女朋友了吗?”
“怎么了?”
他没否认,何浩楠一下就不是个滋味了。
他翻过身,面朝赵一博。
“你就说有没有吧。”
“没有。”
赵一博双手枕在脑后,斜眼睨他:“哪儿听来的八卦?”
何浩楠没有正面回答。
“那你以后会有吗?”
他侧躺着,一只手也垫在头下。他逼近他,追问道。
两人离得近了,能闻到彼此身上是同样的香皂味。
赵一博腾出手,揉了把他头顶的黑发,柔声说:
“你以后也会有啊。”
“我不会有。”
何浩楠脱口而出,顺带着挪开了脑袋。
发丝从赵一博指间滑走,痒痒的。
事后何浩楠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那样,只是在那一瞬间,他的认知不足以支撑他去看透自己的情绪。
“哥,你能别有吗?”
“我只跟你在一起开心,你能也只跟我在一起吗?”
少年人说得坦荡,搅得赵一博满心底的沉渣,都浮泛起来。
他思绪万千。
他比何浩楠年长几岁,也更早的知人事。可当他发现,世上之事,竟然也不全按照自然规律,像是得不到修剪的枝桠,胡乱分化,偏来倒去。
他也慌了神,毫无应对之策。
何浩楠困了,仍喃喃地,不肯罢休。
末了,赵一博轻声应下。
“行,什么事都有咱俩一起。”
“我只跟哥在一起。”
赵一博看着他的迷迷糊糊样子,哄说:
“睡吧,我也只跟小河在一起。”
那晚,何浩楠做了一个怪诞的梦。
他真的化身成一条徐徐流淌的小河,托载着单薄的木舟,在缓慢,缓慢的前游。
忽而,乍看水下一轮幽深漩涡,巨大的吸引将他全部吞入。
木舟在他身上旋转,下落,彻底颠覆。零散的,哭泣着,随着漩涡转动,拆解地支离破碎。
他在无尽的黑洞中,抚摸粗粝的舟身。倾身而上,竟是别样的温热。
摩擦间,只觉自己越发徜徉,不禁发出湍急的声响。
第二天,何浩楠醒来,身旁空空如也。
他坐起身,一股异样爬上心头,伸手往下一摸,发现自己的内裤上有一块水渍。
想起哥曾经羞赧的说,“长大后就会懂了。”
瑟瑟深秋,赵国平愈发感到喘不上气。咳嗽一下,得缓上好一会儿的劲。
村医看过,说是劳累,让他暂时休息养病。
既是劳累,就是没事。
只在家短暂的休养了一天,便又回去厂里。
何浩楠送他出门,手头拎着装着药的塑料袋。
“爸,你要多注意休息。”
赵国平“唉”地答应,嗓音已不像年轻时清爽。
他难得有了片刻功夫,观察起眼前的小儿子。
别人家的孩子,果真跟自己没有半分相像。
翻过年,何浩楠就要中考了。
中考结束,意味着上高中。
何浩楠能不能上高中?赵一博心里没底。
他开始盘算着,得做出些态度给赵国平看。
让他知道,他那时并非随口胡说的。
兄弟俩在镇上转悠,去批发小店买了两双棉鞋。去年那双,实在已经磨的不像话了。
棉鞋是最为普通的那种,纯黑色,厚底。踩在脚底,软绵绵的。
等入了冬,就只有这样的鞋子才保暖。提前买好,省的到时坐地涨价,平白多花几块钱。
两人经过小卖部,又想着去买巧克力吃。
小卖部的老板娘大手一挥,“德芙在那儿。”
他们走过去一看,“唯芙”还差不多!
一人买了一块,过个嘴瘾。
街边的小店,都有卷帘门。赵一博记得,他放学回来的晚的时候,对面那家的卷帘门就是拉下来的,门上用红漆喷着“电焊”。
他冒出一个念头,学电焊。
何浩楠跟着他走到对面去,那里噼里啪啦冒着火星子。
他往前凑,被赵一博使劲拽回来。
“你眼睛不要了?!这么危险往前蹦啥?!”
何浩楠转移话题,问他,“哥,你看这个干嘛?”
“我想学。”
“学这个?”
何浩楠不解,“学了干嘛?高考加分?”
“想得挺美呢。”赵一博摸摸鼻头,也不接着说了。
他知道这个能赚钱,在学校附近,能看见招电焊小工的。
其实姥姥不让他做的事,在外面都能赚着钱。
他打定了主意,趁这几个月,得要赵国平看见他的决心。
他说要学,何浩楠也跟屁虫似的说要学。
“等你中考完我教你就行了。”
“好!”
赵一博怀疑,他要说天上有龙,何浩楠都能信。
春寒一过,万物复苏,长袖衫没穿两天,紧接着,就是何浩楠人生中的重要时刻。
——中考。
赵一博的电焊是偷摸学的,何浩楠当然是和他沆瀣一气,为他保守着秘密。
想来,学的应当是有所成效。毕竟他哥这人,一旦开始的事情,基本是要走通了为止。
除此之外,赵一博还有了一箩兜的工具,钉子、锤子、钳子,应有尽有的装在一个绿色破旧布包里。
那布包左看右看,都像被赵国平淘汰不用的工具包。
虽然他没说自己隔三差五那么晚回来,是做什么去了,但何浩楠知道,一定跟这些东西脱不了干系。
做学徒?为了啥呢?赚钱?
好端端的,赚钱又为了啥呢?
这几日停水,姥姥都是提前给他们蓄一桶,让他们烧开了兑着凉水洗。
一桶水,一起洗能够,分开洗就掌握不好量。再说这烧水,总是一次性烧好方便些。
何浩楠每天都让赵一博跟他一起,赵一博死活不愿意。
“哥,你再不洗就臭了。”
赵一博也知道自己要臭了,浑身难受地刺挠。
可要两个大小伙子,赤身在那狭小空间里,他怎么都觉着别扭。
于是何浩楠都脱地光溜溜了,赵一博还扭捏着不肯脱衣服。
要不是几天没洗,实在没辙了,他真想就这么关门跑了。
何浩楠哪懂他的弯弯绕绕,仗着自己力气大,把人摁住,衣摆向上一提。赵一博就认命的举起手,以一个投降的姿势,任由衣服滑落。
你一勺,我一勺地朝身上淋着水。
何浩楠心无旁骛,自在得很,赵一博和他背对着,紧贴墙根,十分防备。
背上忽地覆上一只手掌,太熟悉不过的触感,他连那掌心的纹路都能在脑海清楚临摹。
他大惊失色,如临大敌,几乎想要骑到墙上去。
何浩楠呢,心思单纯,天真无邪,不知他是什么状况。嘴唇压到他耳畔,吹着湿气儿:
“哥,要不要给你搓背?”
赵一博一个激灵,转过身,猛然推开他。
慌乱间,把水也打翻。
何浩楠见了他的正面,瞬间烧成一颗虾头。
“哥…你…”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赵一博的那物,毕竟他们是从小穿一条开裆裤的兄弟。
但他却是xxxxxxxxxxxxxxx
只看了那一眼,就立刻被一只手撇开了脸。
然后,赵一博窘迫地逃离了现场。
留下何浩楠xxxxxxxxxxx
这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给何浩楠造成什么影响。想不通的事,他就不想,打小这样心眼宽,不爱往牛角尖里钻。
生理反应,是正常的,毕竟他们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就不知道赵一博为什么忌讳莫深的样子。
他试探的跟赵一博聊点别的,赵一博打哈欠装困。
行吧,哥脸皮薄,从之前“懂了”那事,也能看出来。一般隔天就会好的。
他也就不管,沉沉睡去。
黑夜里,只剩下赵一博,瞠着两只铜铃眼。
他有一个秘密,天大的,难以启齿的秘密。
当何浩楠又一次无意识的靠近,鼻息喷洒在他的颈窝。
他鬼使神差地,把手伸到了裆下。
内裤不断隆起的弧度,是他隐匿的欲望。
探索身体,取悦自己,生物课里寥寥几笔,赵一博却无师自通。
他学会一件事,就会想要彻底弄懂。
但此时的行为,全然不敢细想。
纾解的动作令人羞耻,而产生欲念这件事本身,就无任何道理可言。
他捂住嘴,竭力不让自己溢出声音。
寂静的房间,只有呼吸交织缱绻。
深沉的是他的。
平静的是他的。
赵一博xxxxxxxxxxxx
他抬手遮住眼睛。他知道,一次一次,会陷入更深的沼泽。可他无奈,做不出抵抗。
是的,何浩楠“懂了”那晚,他亲眼目睹了他混沌在梦境与现实间,深深浅浅的抚慰。
那时,他便已经像这样,做过一次了。
正文下
何浩楠中考结束,那日赵一博和赵国平对峙着,挨了一巴掌的事情,又要原模原样重演一遍。
此时赵一博再叫何浩楠出去,他已不听了。
“有啥事好好说,行吗?爸。”
赵国平比起那时候,沧桑了许多。抬起的手,也迟迟打不下去。
何浩楠站在赵一博身前,一步也不让。
地上散落着花花绿绿的钞票,一两块的,二五十的。
也许是老了,也许是病了,总之,赵国平不得不妥协了。
这场斗争的胜利,赵一博并没有感到很高兴。
一来,是他知道,逼迫一个贫穷的父亲,供养一个捡来的孩子将来去上大学,不孝,也不公。
二来,是担心何浩楠,是不是已经起了疑心?
他的心里,何浩楠是兄弟,又远甚于兄弟。他不想他围造起的屏障,会被细碎的飞砂和走石,破出豁口来。
那样,他知道这家人如此狠心,该有多么难过?
何浩楠一直不敢和赵国平以亲人自居。
所以他清楚地区分着,什么是别人家里的事,什么是他们外人的事。
许多事,他没长眼,没长耳,看不见,也听不见。
非要因为护他哥而徒长出感官来,至少之后,不会多问一句。
也正是这样,才让赵一博稍微放下心。
不问,他也就不用骗。
中考成绩出来,何浩楠顺利考取了高中。
只可惜,分配到的并不是赵一博在的那一所。
他很沮丧。
赵一博宽慰说,“每天都要回同一个家的,在学校好好学习就是了。”
“再说,以后日子那么长,咱们亲兄弟,什么时候都在一块儿的。”
他是故意强调“兄弟”二字,是免得自己冲昏头脑。
但亲口说出来,又有种踩到自己痛脚的怪异感受。
话是实话,是亲昵的话,何浩楠反倒觉得刺耳,本就不顺心,这下火上浇油。
“不是亲兄弟。”
“那也是兄弟。”
“不是兄弟,我是爸捡的。”
赵一博被他呛的哑口无言,嘴一快,失了理智。
“你打算这辈子就这么跟着我,赖着我?一刻都不要有自己的生活和朋友了?”
“赖着?”
何浩楠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他。
从小到大,他满心满肺,实实在在,就只有这一个人。
赵一博让他往东,他不会往西。
赵一博让他回家,断了腿他也会爬回去。
赵一博要是让他在哪等,风化成石塑他也等。
他是那样的忠诚,那样的真心。
十几年,赵一博哪一日感觉不到?
所以话脱出口,悔的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何浩楠垂着头,不讲话,嘴角不自然的绷着,鼻头一阵酸涩泛红,又硬生生给抑制下去。
小河从来就不擅争辩,别人用唇枪舌剑来蹂躏他的脆弱,他幼时还会哭,长大后便连哭也不哭了。
仿佛他是坚不可摧的斗士,浑身铠甲蔽身,没有丁点软肋和破绽。
可赵一博明明知道,他是那个两岁时说话说不利索,都会懊恼的小朋友。
是那个,被嘲笑后伤心欲绝要改名字的小朋友。
是那个,承受着长辈暗地里差别对待,却依然一心只想对他好的小朋友。
是那个,即使头破血流也要替他出一口恶气的小朋友。
是那个,只在乎“哥”怎么样,只问“哥”好不好的小朋友。
赵一博越发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他半蹲下身,胳膊搭在何浩楠膝头,抬眼对上他被额前刘海遮住的目光。
“哥错了。”
他温声说。
一句话,就让何浩楠拼命稳住的情绪溃了防。尽管咬着牙,泪珠还是掉落到赵一博手背上。
赵一博心疼地拭去他眼下的泪。
“我错了,我说的是混账话。”
何浩楠再也绷不住,一把将他抱住。
“打一巴掌是你,给个甜枣也是你。你这样,是仗着我喜欢你吗?”
赵一博心中钟声彻鸣,遁入无边无际的迷惘。
他抽泣的嗓音,像虔诚的祷告,坦出最为贵重的真诚。
“哥…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赵一博这才又醒了过来,苦涩地笑了笑。
是啊,他说的“喜欢”,仅仅只是喜欢。
十一月初,赵国平进家门时,手上拎着一个透明盒子,盒子上有天蓝色的缎带,绑成了蝴蝶结的样式。
“生日蛋糕,分着吃。”
他简单撂下一句,在兄弟俩心里激起千层浪来。
在此之前,他们从未庆祝过生日。
何浩楠的生日是跟着赵一博改的,赵国平无从得知他究竟是哪天出生。
在何浩楠还很小的时候,他试探性地问过,想不想跟哥哥同一天生日。
这一天是两人生日,钟表跨过十二点,便又成了陆青的祭日。
一家三个男人,都在出生的喜悦,和死亡的哀悼中,长久的选择了后者。
今年不同,兴许是因为,今年是赵一博的十八岁吧。
两人起先分了蛋糕吃,赵一博看他可爱,起了个坏心眼,逗说,
“你怎么吃的到处都是。闭上眼,眼睛上有,我给你擦了。”
何浩楠乖乖闭眼,触感却从鼻尖传来,是冰凉柔滑的奶油。
“好哇!骗我!”
他蓦地睁开眼,把掩嘴偷笑的赵一博逮了个正着。
赵一博的眼睛眯成了一条弯弯的缝,像偷吃鱼的小猫。
他也趁机抹了一把奶油,追着赵一博“复仇”。
赵一博一路小跑躲回房间,四面墙壁,是自投罗网了。
何浩楠追上他,掰过他的肩膀,将他揽在胸口结结实实的锢住,然后他的脸颊上就多了一撇白色的奶油胡子。
何浩楠不知道自己的生日究竟是几月几号。
但他愿意他的生日就是十一月六号。
他愿意人生中每一次当这天到来,赵一博都会想起他。
原来再不起眼的种子,都可能会生根发芽。
那日日夜夜的陪伴,就是最肥沃的土壤。
当小小的种子,长成了茂密的大树。枝繁叶茂,盛开的都是他的爱恋。
沙沙,沙沙...
你听,风拂动着,叶子,作起了诱惑...
他保持着禁锢的动作,没有放手。
赵一博发觉气氛暧昧,嘴上求着饶,玩笑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放开我吧。”
一面暗自使上力气,想挣脱。
推推搡搡间,何浩楠不小心把他扑倒在床上。
赵一博再去推他的胸膛,已是推不动了。
他印象里,豆丁大的小狗,已不复存在。
此时这头如同刚学会捕猎的小兽,急于展示他精准的猎食技巧。宣告着从此时此刻起,他将掌握着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中,绝对的主动权。
何浩楠的目光落在赵一博脸上,久久挪不去。
他有一双深情湿润的眼睛,笑起来,是一牙清泉般,恬静、温暖。
何浩楠从前觉得,这双眼睛像绿洲,充满了对他的希望,和爱怜。
可今天看来,这双眼已化作鬼魅妖池,满是半遮半掩,玉体犹见的呼唤。
他情不自禁就低下头去。
赵一博在他身下,脸色绯红。
推不动,喊不听,何浩楠像着了魔似的。
他莹润的嘴唇,正徐徐靠近,赵一博挣扎不开,有刹那间,甚至就不挣扎了。
他想认命,想认心。
直到何浩楠的唇轻轻碰上他的,情难自已地厮磨着,浅浅喊了他一声,
“哥…”
倏地一盆凉水泼下,把赵一博浇了个清清醒醒。
他狠狠地撞开何浩楠,走门口去。
何浩楠怀中空空,怅然若失地回头看他。
“我去洗脸了。”
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房间。
太阳东升,新的一天总会来的。
两人一整个晚上,背对着背,没再说一句话。
“院子里谁的自行车啊?”
早饭间,姥姥问道。
她指了指院子,“在那儿放着,还是新的。”
“何浩楠的。”
连名带姓的。
“不是我的。”
“是你的。”
“就是你的。”
“唉唉唉,”姥姥打断他俩,“一来一回的干啥呢?好好说话。”
“反正不是我的。”
何浩楠收拾了碗筷,起身就要去厨房。
“送你的。”
赵一博忽然说。
“送我的?”
“去看看吧。”
赵一博也起身收了碗筷,经过他时,顺带把他手里的也收走了。
院子里果真有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比之前在张钰铭家骑的,看起来更酷。
何浩楠天生对车有着别样的迷恋,走在大马路上,会观察四个轮子的。心心念念最多,还是啥时候自己能拥有一辆两个轮子的。
他东按按坐垫,西捏捏轮胎,心头全被喜悦占据,再也想不起别的来。
车头用细线绑着一张小卡片,上面的字迹他忒熟悉不过。
「祝小河十六岁生日快乐!」
透过厨房的窗玻璃,能看见赵一博埋头洗碗的样子。
清早的阳光似乎特别偏爱他,懒洋洋的伏在他侧脸的棱角,呵出一条金灿灿,毛绒绒的光晕。
何浩楠光是看着,脚步自己个儿就往那边挪。
他站在赵一博背后,把下巴搁在他的颈窝。
“赵一博十八岁生日快乐。”
赵一博洗碗的手一顿,偏过头,目光落在他的鼻梁上。
“我是你哥。”
他说。
语气认真地,严肃地,像是在宣读一场属于昨晚的判决。
何浩楠轻轻“嗯”了一声,
“哥,十八岁生日快乐。”
那时,何浩楠才知道,赵一博起早贪黑学电焊赚的钱,不止撒在了地上。
也撒在他的十六岁生日礼物上。
他早就计划好,要送给他一辆自行车。
几天后,赵一博得到了一个不怎么漂亮的小包。
军绿色,底部缝着黑色的布块。
何浩楠说,他学了很久,针线活太细致了,学起来费劲。
“以后这就是赵工的工具包了!”
他将那个破旧工具包里的工具全都装进新包,然后给赵一博系在腰上。
包的里侧,还有歪歪扭扭缝的“全能赵工”。
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迷幻世界的吟唱,只会一寸一寸,吞噬人的意志。
正如嗅到过血腥的小兽,即便饮鸩止渴,也要一步一步,坠入越来越深的贪欲之中。
只求饱腹,不求德理。
何浩楠必然是那一只小兽,不停地探寻他想要的,不顾他不能要的。
他背着赵一博,买了一本色情杂志。封面人物尤其婀娜,内页更是别有洞天,教谁看上一眼,都感觉口干舌燥,情难自已。
他就是为着这样的反应来的,可那不听使唤的身体,该冷漠时亢奋,该勇猛时孱弱。一页一页翻着,身下压根没有半点动静。
他苦闷地想,自己是不是有病?
赵一博洗完澡,擦着头发走进来,吓得他慌慌张张把杂志压到书本下。
赵一博问:“什么东西?”
“没啥…”
没人比赵一博更了解他的每个动作,每个表情,代表着什么。这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铁定是有鬼。
于是趁其不备,突然发难,伸手便要去抢。
何浩楠哪能让他抢到,护着那沓书,摆出书在人在,书亡人亡的架势。
赵一博佯装正面进攻,骗的他整个人都集中注意力去挡。再“咻”地腾出一只手,从后方绕过去,眼瞅着就要把最下层的那本抽出来。
何浩楠急了,扶住他的腰把他压在桌上。
这个姿势莫名的眼熟。
只是这次,赵一博稍微用力,何浩楠就和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两人谁也没有率先开口。一片寂静,演绎着兵荒马乱的少年心事。
“哥”,何浩楠忽然低声问。
“你说一定要是男的和女的谈恋爱吗?”
赵一博的呼吸都停滞了。
那些不能深究的悸动,在十八岁这一年,迎来了赤裸的拷问。
同年七月二十二日。是赵家全族百余年来,最为轰动的一天。
赵国平家,收到了一份录取通知书。
赵一博,考上了大学。
他不仅完全飞出了这个村庄,这个小镇,甚至飞到了那个许多人一生都只是听说过的富庶的国际化大都市。
那天,赵国平久违地穿上了已过时的西装。
院子里,是他请来的舞狮队伍,吹拉弹唱,锣鼓喧天,欢快的奏乐传去好几里地,鞭炮声不绝于耳。
他站在门外,迎来送往。
耳后别着别人贺喜的香烟。
从前的衣服穿在身上,显得肥,晃晃荡荡。
医生说,他的身体状况,必须忌烟忌酒。
但今天,列祖列宗在上,光耀门楣,百无禁忌。
他摆了酒席,认识的,不认识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座上宾。
在一众人的欢声笑语中,何浩楠是唯一的那个焦虑者。
来自分离的焦虑。
他太习惯做赵一博的尾巴,时时刻刻不能与他分开。如今一去数月都见不到面,他甚至都想赵一博也把他装进行李箱里。
连续的雨天,在赵一博临行前,终于放了晴。
姥姥连忙打着彩头,按照她的话说,她是真的死也瞑目了。
夏夜晚风习习,星辰无垠,纵使有万千的闪耀,也难掩不舍的痴愿。
他们久违的爬上房顶,仰头望着星星。
两人的手臂若有似无的摩擦,何浩楠深吸了一口气。
他又抛出那个问题。
“哥,你说男的一定要和女的谈恋爱吗?”
这次换了语序,问题变得一针见血。
赵一博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他从未想过要面对这离经叛道的荒唐事。
因为只要看见久站无力,衰弱喘息的父亲,那生为人子的与生俱来的孝悌,就会照出他的丑恶,让他不敢多想。
遑论这样坦率的问他。
除了逃避,还是逃避。
他连直视何浩楠那双真挚的眼睛都做不到。
又是鸵鸟似的埋下了头,回他道,
“等你成年了,我再告诉你。”
他走了,去见识华灯初上。
他走了,驼着他的,不能说的秘密。
再见面,是寒假回家。
赵一博在火车站见到了十七岁的何浩楠。
他一介文弱学生,挤在出站的外出务农回家的人潮中,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
只能不停让行。
何浩楠不知怎么逆着人流钻进了进来,帮他拎走行李,又用邻近那只手,揽住了他的肩。
几个月不见,他的个头窜得比赵一博还高了。
脚上还穿着那双两人一起买的黑色棉鞋。
走出车站,去等公交车。赵一博边跺脚边哈手,他已经有一点体感上的差异了,南方现在远没有这么冷。
从火车站回家要转三趟车,先到集散中心,坐大巴到县上,再从县上去镇上。
算下来,怎么也要五个多小时。
同样可知道,何浩楠是坐了五个多小时车来的。
赵一博看了看车站上方的大钟,指针指向数字“10”。
保守估计,他也是四点就要起床的。
赵一博从背包里拿出一副新的手套,用牙把缝住的棉线咬开。抓着何浩楠的手腕,把手套戴进去。
“累了吧?”
“不累。”
何浩楠余光一瞥,和赵一博是相同的款式,不同的颜色。
表面没露出在意,心里却暗暗地冒出一丝甜意。
他拉过赵一博的手,裹在手心里揉了揉,顺势塞进袖口。
冷空气从袖口灌进去,小臂瞬间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真想问问赵一博是从哪个冰窖来的。
赵一博探个头问他,“不冷吗?”
何浩楠抿着嘴,“不冷。”
上了车,人就容易犯困。
何浩楠起得早,本来就疲倦,摇着摇着,眼睛渐渐眯上。
赵一博怕他磕到前座,扶住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肩上。
车辆转弯,阳光一下子从车窗投射进来。
何浩楠皱了皱眉。
赵一博抬起手,虚掩着盖在他眼前。
没了光亮,何浩楠的眉头慢慢舒展开,又睡得沉些。
何浩楠额前打架留下的疤已经不明显,五官彻底褪去了稚气,像这样冷漠不笑时,有些拒人千里之外的疏远。
到站后,赵一博的左臂几乎酸得抬不起来。
“咋啦?”
“没事,好像刚才睡觉压到了。”
何浩楠趁机摆谱,“多大个人了,睡觉还能把手压麻了。”
赵一博鼻子一皱,装凶:
“信不信我揍你!”
何浩楠当然不信,阴阳怪气说,“一博哥哥,别这么凶~”
两人已经一学期没见,却丝毫不见生分。此后的路程,仍然是压低了音量,在后排打打闹闹。
“爸怎么样了?”
赵一博问到痛点上。何浩楠不是个迂回的人,直言道:
“不太好。已经不上班了,在家调养着。”
说是肺病,具体就没讲。
舟车劳顿,折腾大半天,两人终于到家。
饿得正前胸贴后背,姥姥端着菜就出来了。
“小博回来啦!”
她的声调瞬间飚到天上去。
“哎哟哎哟,回来了回来了!快洗洗手吃饭,饿坏了吧?”
“好嘞,姥姥。”
赵一博应下,转头让何浩楠也洗手吃饭。
何浩楠说还要去诊所给赵国平拿点药,骑上自行车走了。
赵一博记挂赵国平,放下行李去看他。
赵国平翘着二郎腿,坐在桌边看报纸。能看出他应该是暴瘦了十几斤,精神头要比赵一博想象中好太多。
诚然,他是一个悲观的人。
“爸。”
他叫一声,赵国平抬头看见他站在门外。
“一博回来了。”
他的嗓音也变了,带着老人的沧桑和难听的嘶哑。
短短数月,病情怎么就发展的这么快呢?
“爸,咱这两天再去县里大医院看看吧。实在不行,去市里,去上海。上海的医疗条件真的很好,你这都是小病,治了就能好。”
他宽慰赵国平,可赵国平哪儿也不能去。
他想争取到厂里的补贴和医疗报销,不然,这病他不敢治。
当然,对钱的疑虑,绝对不能说给赵一博知晓。
他是个主见强的,好不容易考上大学,万万不能受他拖累,耽误了。
许多老岳母不便之时,都是由他代劳。
洗脚、擦背、取药、拍痰。
有一日,那污秽都哕到他手上,他也毫不在乎。
只一个劲问,“爸,好些没?”
第二日多半还要上学,他就半靠半坐的,守在他床边迷瞪一会儿。
睡着睡着,突然又咳起来,反反复复,他就整宿都不能好好睡一觉。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堪堪看他这个“假儿子”,受多少心酸委屈,半个字都不提。
要床前伺候的时候,辛苦腌臜,依然尽心尽力,也半个字不提。
人心肉长,谁能不动容呢?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他悔悟了,却晚了。
如今顶多支持他走完高中。
天高任鸟飞,要能飞起来,便就飞去吧。
一家人好久没有这样齐齐整整的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好不热闹。
邻居送来一只大鹅,不好意思地问,能不能让赵一博帮忙辅导小孩儿功课。
都是邻里邻居,熟络很很,论起来,比有的亲戚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姥姥自是满口答应。
赵一博犹豫着不想管。
其实赵一博是借坡下驴,说功课多,那都是屁话。大学生活比起高中来,轻松地不能再轻松了。
他那点大学作业的数量,在高考前的题山题海面前,显得太小儿科。
但他犹豫,是因为准确无误的捕捉到了何浩楠怨怼的目光。别人抓大鹅来,他一脸的不高兴,就一个劲扒拉米饭。
从小睡到大的床铺,今日显得格外狭窄。
小伙子长大了,长手长脚的挤在一处,又分盖两床冬被,着实错不开身。
赵一博说,“我要么打地铺吧。”
他也就提一嘴,哪知何浩楠酸溜溜地顶上一句,
“你要么去隔壁吧。”
“咋了?我又没收他的大鹅。”
何浩楠轻哼:“你都没辅导我功课呢,还给他辅导。什么叫亲疏有别不知道啊?”
赵一博一乐,逗他,“这又不是你买人鸡蛋,说‘秀婶家的鸡就是好吃’的时候啦?”
“那都哪年子的事了!”
“几个月不见,耍泼皮的本事见长啊何浩楠。”
何浩楠“哗”地掀开被子坐起来。
“你为啥叫我何浩楠?”
“我为啥不能叫你何浩楠?”
“你不都叫小河吗?”
赵一博一头雾水,“你是小河,也是何浩楠啊。”
“那我能叫你赵一博吗?”
“什…什么?”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何浩楠义正言辞道:“叫小河的是哥,叫何浩楠的是赵一博。我十七岁的人了,你也不叫我小河了,那我怎么就不能叫你赵一博?”
他一通绕口令,把赵一博都搞晕了。听起来是这个逻辑没错,但,那又怎样?
何浩楠撑起臂膀,侧对着他。伸手从他头顶探到墙壁,按下开关。
房间霎时黑得不见五指。
那又怎样?
赵一博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借着黑暗,何浩楠闷闷地说,
“我明年就成年了。”
赵一博仿佛被猛敲了一下后脑勺。
何浩楠高中的读书劲头,让所有人都感到惊讶。
大家私底下编排说,他是不是赵一博附身啊?
何浩楠才不管,成年、去上海找赵一博,是他人生的头等大事。
别人懂个屁。
“努力是好事,别把熬近视了。”
赵国平最近很关心他。
书桌上的台灯,还是赵一博高中时用的,不仅老旧,内嵌的灯泡也不咋亮了。
“我视力没问题。倒是我哥,视力不好,他都说要配眼镜了。”
何浩楠头也不抬,挠着头写那些歪七扭八的公式。
“小河,你想考大学吗?”
赵国平漫不经心的问。
“爸,不是想,是必须。”
“那万一考不上呢?”
“考不上就一直考,一边赚钱工作一边考。反正我跟哥下军令状了,必须考上大学。”
他笑起来很爽朗,咧着牙,像小狗一样。
三号、四号、五号……
跨到六号,何浩楠彻夜未眠。大清早就顶着两个黑眼圈在等。
从日出,到日落。太阳的运行轨迹,怎么就这么短呢。
很快,到了傍晚。
何浩楠现在已经不是在等赵一博祝他生日快乐了,他开始担心起赵一博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
七点半,新闻联播结束。
随着音乐声,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赵一博风尘仆仆,明显是一路不歇停走回来的,气都没喘匀。
他扒着门板朝何浩楠轻声喊:
“十八岁生日快乐!”
赵一博身穿一件黑色夹克外套,刘海被风吹的翘了起来。手里提着一个蛋糕,上面用红色奶油写着“1106”。
何浩楠惊讶的走到他身边,语调控制不住的上扬。
“你咋回来了?不是还没放假吗?”
他接过蛋糕,拍了拍赵一博衣服上的灰,又用手指帮他把刘海拨弄好。
“这不是十八岁吗?想着给你个惊喜。”
何浩楠的心里顿时花开蝶围,春色铺了满园。
“那行,我现在回去。”
赵一博作势拎起东西又要走。
何浩楠一把拽住他,“你咋回事呢?开玩笑听不出来啊。”
“听出来了啊,逗你呢。”
赵一博蹲在地上捯饬行李箱,仰头朝他笑。
何浩楠被这笑容堵得说不出话来,轻骂他一句“傻子”,自己也憋不住笑。
赵一博可真好看啊。
赵国平的咳嗽声从屋子另一头传来。赵一博从行李箱翻出一包鼓鼓囊囊的玩意,去找赵国平。
赵国平先是诧异地问他:“怎么回来了?”
瞄了眼日历,了然的说,“回来跟小河一起过生日的吧。”
“请假了吗?别耽误学业。”
他说完一句话,得稍微歇一会儿,才能接着说。
赵一博给他倒了杯水,坐到床边,打开自己拿来的东西。
“爸,这些都是一些保健品,对肺好。上海的医生说,要想治疗还是得本人过去,看看到底啥情况,怎么治。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的。”
“如果你实在不想去那么远,咱们到市里去看也行,总不能就这样拖着,是吧?”
赵国平听着,摆弄手里那一盒盒没见过名字的保健药。
“你哪来的钱?”
别的不说,这一个小玻璃罐子,上头写着“燕窝”,赵国平再大老粗也知道这东西价格不菲。
他忽然激动起来:“我给你打的钱是让你读书的!不是让你来买这些东西的!”
赵一博见状,扶着他靠在床头。
“不是,爸,你别着急。学费我没乱用。我发誓,真的,这些都是平时勤工俭学攒的。”
“勤工俭学”说得高级,其实就是他每个周末去打零工赚钱。
上海是大城市,想打零工,不用卖苦力也行。
很多按日结算或者按小时结算的临时工,大多就是像促销一类的。
他在三十七八度的高温下,穿着厚重的娃娃服引导小朋友试喝牛奶,小朋友隔着头套敲他脑袋,他也得耐着性子和他们互动。
有时,一米八的个头,需要戴着围裙,怀里也兜着纸尿裤,在大马路上向家长推销,嫌恶地走远些还好,有的还会指着鼻子大骂他是变态。
还有一次卖啤酒,靠福利吆喝来的路人,把他围地密不透风。试喝的酒不小心撒到一个男人裤子上,大庭广众之下,男人非让他当场舔干净了。周围都是看热闹的人,叽叽喳喳猜他会不会舔。
他赔着笑,躬着腰,道歉道地嘴都起泡。
最终赔了人家一条新裤子钱,那天干了十二个小时,相当于白干。
像这样的事,太多了。
可他想,靠自己赚钱,不丢人。于是也不挑活儿,有什么干什么。
就为了攒钱,看能不能好好带赵国平去治病。
还有,让小河上大学。
赵国平的义务尽到此了,赵一博知道。
他的家现在是真的山穷水尽,无能为力了,他也知道。
长兄如父,剩下的事,他会扛起来。
赵一博从赵国平房间回来,眼眶微微泛着红。何浩楠没多问,默默揽住他的肩,就当做安慰了。
家里的状况,他比赵一博更了解。
真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该有的取舍,他会替赵一博做好。
赵一博缓过劲来,拉开行李箱的拉链,拿出一个鞋盒。
“试试。”
他把鞋子放到何浩楠脚边。
“那双棉鞋别再穿啦,都几年了,绒踩扁了,底肯定都不保暖了。”
“还有这个,”说着,拨开衣服夹层,掏出一个长方形的小盒子。
盒子里是一部手机,不是赵国平那种小灵通,而是翻盖的,有一整面都是屏幕。
“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何浩楠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原封不动给他放了回去。
“你拿去退了,这个肯定很贵。”
“贵啥啊,我当上学生会了,学校发的。”
何浩楠“啧”地一声,“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儿?”
“你还不信。我哪有钱买这个?”
何浩楠还是不收。
“那你留着用。”
“我有啊,只是忘记带回来了。一个公用,一个私用,私用的给你。”
“我用不着。”
“拿着。爸身体不好,你要多跟我联系。”
何浩楠握着手机,想了想,终究是收下了。
学生会当然不会发这样贵重的东西。这是赵一博省吃俭用,打工赚钱买的。
为了送何浩楠这份生日礼物,他常常连吃饭钱都要省下来。
至于他的那部手机,其实带在身上了。
只是绝不能拿出来让何浩楠看见。因为那就是一部老旧的,磕掉漆的,二手的小灵通。
两个人一言一语,不知不觉就十点。
何浩楠突发奇想,“这是成人礼吧,可以喝一口吧?”
赵一博无奈地笑了笑,拿两个杯子,各打了小半杯赵国平的高粱酒。
“就一口啊。”
“行,一人一口。”
他让何浩楠许愿吹蜡烛。
“你先许吧。”
何浩楠说。
赵一博笑:“你是不是还没想好?”
“好好好。”
赵一博双手合十,闭上眼,心头默念:
第一个愿望,希望家人平安健康。
第二个愿望,希望小河顺利考上大学。
第三个愿望,希望…我们能一直在一起。
他睁开眼,“好了,该你了。”
“我的愿望可以说出来吗?”
“不行,说出来就不灵了。”
“但我就一个愿望,很好实现的,我想说出来。”
赵一博拗不过他,“行吧,心诚则灵,你想怎么许就怎么许。”
何浩楠不闭眼,也不合掌,只是背着烛光,深沉地看向赵一博。
“我就一个愿望。”
何浩楠说:
“我今天成年了。”
“以后能叫你赵一博了吗?”
他的直率,比千军万马还让人抵挡不住。
赵一博这样敏感的人,怎会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
哥,是小河的哥。
赵一博,是何浩楠的赵一博。
他良久的沉默着,大脑一片空白。
眼前闪过的,都是葬在心里,不能提及的私隐。
那些被他刻意忘记的瞬间,自渎时只会出现的那一个人的模样。
今日晴,会想他;今日雨,也会想他。
别人描绘山川大海,多么多么壮阔波澜,多么多么令人神往。
问及他,在遥远的千里之外,他终于才敢说一句。
“我喜欢小河。”
何浩楠并不是忐忑的看着他,而是笃定地,仿佛他确信,赵一博只会说出这个字来。
“好。”
他怕声线轻了,复又应一遍。
面对着面,那人先是愣住,随后回过神来,欣喜若狂地将他抱进怀里,来来回回蹭他的耳后头发。
“赵一博。”
“嗯。”
他忽然偏过头来,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赵一博瞪大了双眼,像受惊的兔子。
何浩楠笑着说:
“我们喝醉了,明天就忘了。”
赵一博二十岁许下的三个愿望,转年就破灭了其一。
赵国平久治不愈,由何浩楠陪着,揣着赵一博寄来的,和赵国平攒下的钱,到省城市医院看病。
原以为是肺炎,积劳成疾得的。没想到一连串检查下来,赵国平确诊尘肺。
医生叹了口气,问为啥拖这么久。
说是没什么办法了,除非换肺。
何浩楠听也没听过,还问,是哪个尘,哪个肺?
赵国平心如死灰的望着医院的墙壁。
何浩楠想,哪里来的毛病,比癌还可怕吗?
赵国平早就知道治不好,他也听工友提过尘肺,就是长年累月做工,粉尘都吸到肺里,把出气孔给堵了。
但他真的确诊这个病,还是感觉老天爷给他当头来了一棒。
赵一博大学没毕业,何浩楠高考在即。
怎么搞?
拿什么搞?
老岳母也听不懂“尘肺”,只晓得,听何浩楠复述医生的话,说治不好,要换肺。
天都塌了下来。
七十来岁的白发老妪,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哭天喊地。
“要了命了啊!我赵家要了命了啊!老天爷不让我们活啊!”
她哭的凄惨,涕泗横流。邻居以为发生什么大事,提着菜刀匆匆跑到院门口。
“阿婆!啥事?!”
何浩楠一边将喘着大气的赵国平扶到椅子上,又去把院门关上,给邻居叔婶赔不是。
姥姥看着何浩楠东奔西走的,更悲从中来。
全然不顾长辈身份,拉着何浩楠的胳膊嚎啕大哭。
何浩楠跪在地上陪他,任她把上至天皇老儿下至地主大财都骂了个遍。
夜里,赵国平颤巍巍地拖着病体到老岳母房里。
说出了自己心里的考量。
这病早在不好之初,他就受工友的提醒,去厂里申报医疗报销和伤残赔偿了。去了几次,厂里都推说,申请很快会下来的。
最后一次,则不知为何改了口,强硬要求必须拿到市级以上的工伤鉴定报告才行。
家里的活计已经全由还在读高中的何浩楠一人承担,他连走到村口都得五步歇一口气。
他已经是个无用的人了。
无用的人,方才生起了怜悯的心。
他还有一点余钱,不想打了水漂。他不是工友中第一个死于这个病的,准确说,得这个病的,都死了。
换肺?天方夜谭!
那不是几十块,是几十万。
所以,他的考量,放到了何浩楠身上。
如果去个一般一点的城市和学校,门槛总还能跨进去。
老岳母听完他的话,当即就要昏过去。
捶胸顿足问他,“那你呢?不治了?!钱都给这个娃娃上学去,小博呢?他在那大城市怎么活?!”
想到好不容易出人头地的亲孙子,用闺女的命换来的亲孙子,孤苦伶仃在那山高水远的大城市,饿着肚子讨饭吃。
她哭地上气不接下气,说要是这样,她也一头撞死找她青儿去。
何浩楠端着热好的中药,站在门外,没有推门。
几天以后,姥姥专门做了一桌咸香口味的菜。
何浩楠一看就明白过来,这是做给他的。
虽然一家人长期生活在一起,口味却各不相同。他是吃不得辣,但喜欢鲜、咸。
饭桌上只有祖孙二人,姥姥便打开天窗问他,愿不愿意去读镇上那个技术学校。
以前赵国平在那儿做过工程,认识包工头,进而也攀上一些关系,不用考试,也能把他塞进去。
又说,那里只用学两年,第三年就包分配工作。
“你爸这个情况你也知道,他就是想送你去外面读书,也使不上劲了。”
她观察着何浩楠的表情。
出乎意料的,何浩楠并没有反对。
今天的鱼,做法和之前都不一样,只倒入蒸鱼豉油清蒸。好不鲜美。
他顾着夹菜,神色半点变化都没有。
只是问:“那赵一博会把大学读完吧?”
“如果你不出去读书,那再供他一年半载的,也将将供得起。”
她擦擦老泪,连日的哭嚎,眼皮上两块死肉,完全垂了下来。
何浩楠舒了口气。
眉开眼笑地点点头,反倒安慰起她。
“行,姥姥。反正我成绩一般,读得费劲。万一考个三流学校,那还不如学技术去呢。”
老人一听,捏紧的手才如释重负地松下来。眼泪又自己个儿哗哗往外冒。
她拍着何浩楠的手,反反复复念叨:“好孩子,好孩子。”
最后一次模拟考结束,同学们开玩笑地说,何浩楠马上要去上海找他哥了。
何浩楠笑着:“怎么,羡慕?”
他默默回到家,找了一个铁盆,把这些年的试卷全搜罗出来,扔了进去。
打火机点了火,所有就将变为灰烬,再也不可能复原了。
那些红色的数字,一点一点被跳跃的火舌吞噬。
他知道,无论这些数字是多少,都不再重要。
而发生在家里的这一切,赵一博并不知情。
何浩楠每日给他发来的短信写着:
「爸爸今天状况好些了。我功课没落下,在全力冲刺高考。」
他安下心来,过起上课、打工、睡觉,三点一线的生活。
然而,纸是包不住火的。这年的高考,何浩楠没有参加。
赵一博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家里摔了碗。
可那又如何呢?
赵国平在知道这件事情后,也拖着病体发了火。一老一少在他对面,静静地听训。
他骂不出一个字来。
岳母错了,又真的错了吗?
如果一定有人要牺牲,她希望这个人不是她的女婿和她的亲外孙。
一个古稀之年的老太太,他有什么资格怪罪她?
即便赵一博摔碗,斗气,恨不能咬人。可他是那样的清醒,这一家,谁不是为了他?
非要论处一个耽误何浩楠一生的罪魁祸首,除了他,还能是谁呢?
赵一博喝了很多酒,多是赵国平以前酿的土烧,辣得嗓子眼都疼,可还是一杯一杯不停往嘴里倒。
何浩楠不让他再喝,被他一手甩开。
“赵一博,你别这样。”
“你管我呢!我他妈都出人头地了!”
何浩楠一下子捂住他的嘴。
“你大学净学流氓话了?”
赵一博不答,呜呜地哭起来。
他醉得不轻,说话颠三倒四。但何浩楠还是能听清楚,他嘴上来去重复,就那一句:
“对不起,何浩楠对不起。”
“小河哥哥对不起你。”
“小河…对不起,对不起…”
何浩楠忍着泪,起身把他拥进怀里。
“赵一博,我是大人了,你亲口认证过的。”
“我本来动手能力就比别人强,为啥非要跟别人比读书呢?”
“可是小河…对不起…不是因为我,你也可以有很好的人生。”
他抽泣着,双臂紧紧回抱着何浩楠。
埋在他胸口,泪水将他的胸前浸湿一大片。
何浩楠摸摸他的头,“不是呀。”他低头吻他的黑发,
“因为你,才是我更好的人生。”
那是何浩楠和赵一博年少时最不愿提及的岁月。
也是何浩楠和赵一博最放纵悖逆的岁月。
他们在无人窥视的角落,窃取对方的心跳。
院墙洒落的树叶的斑驳阴影,永久地记录着少年的秘密。
谁能知道,贫瘠的偏远山村,盛放过一簇绚烂的,不为人知的花火。
只那一瞬,便胜过万千永恒。
从那之后,赵一博便像是打转的陀螺,一刻也不让自己得闲。
他恢复了理智,高考不是只有一次。今年不上,可以明年上,明年钱不够,可以后年上。
只要他能赚到钱。
一切问题的症结,不就在于此吗?
于是,他彻底流于社会。听人说做销售最赚钱,便去点头哈腰的给人递烟、点烟,也学会了抽烟。
他可以连续半年,每天只吃一顿泡面。
他变得圆滑、世故、虚伪,他熟练地使用社会规则里的手段,阿谀奉承,曲意逢迎。
他需要作成这个样子,才能置身利益的八角笼中,显得不那么生怯。
赚到的钱,他分成两份。一份定时寄回家,用于赵国平治病。
另一份,则办了一张新的银行卡,存了起来。
何浩楠照常每天会和赵一博通信。
一毛钱一条的短信,他会把一天的事情,汇总成长长的一条,绝不多发第二条。
这时候的短信,和两人最初通信的内容,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短信里,何浩楠很少再写那些有趣的事情,他更多的写姥姥和父亲的身体情况,写一些旁的亲戚来探望的家长里短。
那年放假,赵一博只匆匆回去了几天。
但他没说,是因为他在公司请不到假。
大四时,学校有了出海实习的机会,包吃住,还有酬劳。
赵一博毅然决然报了名。
“出海很辛苦吧。”
“不辛苦,我是学这个的。再说,谁还有那么好的运气,可以公费航海?”
“听别人说,出海特别苦。”
赵一博说,“别听他们瞎扯。我们这出海,可以在甲板上看海豚呢。”
“真的?”
“真的。”
他斩钉截铁,不像哄人的。
“那你照顾好自己,万一以后当个大船长,我也能沾你的光去看海豚。”
赵一博说:“那当然啦,到时候咱可以遨游世界。”
“你以后在这儿工作,有人会带你。”
甲板上的蓝天白云,广阔大海,他连看一眼都没来得及。
甲板下是黑压压的一片,温度高得骇人。轰鸣的噪音三百六十度环绕在耳边,弥漫的柴油味,像是要钻进他的皮肤里去。
四处都是铁,冰凉的,乌黑的。油凝了厚厚一层,粘到手上,搓也搓不开。
他在这样的环境里,埋头苦干了三个月。
他出海后的第十天,赵国平突然病危,好不容易抢救回来,余生要靠吸氧度日。
赵一博寄回来的钱,都拿去买了氧气。
赵国平用的是最简易的吸氧器,需要一人不停地按压,才能给氧。
白天,姥姥守在床边给他按,等何浩楠下午从学校回来,两人就换个班。
再到清晨六点,姥姥起床,何浩楠稍微眯两三个钟头,又赶回学校去。
这件事,他和姥姥又一次对赵一博隐瞒了下来。
他们祖孙的想法,在面对赵一博时,达成了微妙的默契。
过了半月,姥姥因为照顾赵国平心力交瘁,顾不上自己,忽然病倒了,就此没了精气神。
赵一博还在遥远的海上,杳无音信。
何浩楠思来想去,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他去邻村找到二姑,请求她帮忙照顾家里,并承诺会给她辛苦费。
下午,到学校办了退学。
穷病,才是世上最要人命的病。
他手头没有资金,只好做些小本买卖。
在镇二小学门口摆摊卖小玩具,小卡片。
其实这玩意儿卖不上价钱,几毛一张,顶多几块一张。但何浩楠脑子灵,搞了个比赛,每周五,这周买了卡片的同学都可以参加比赛。你买的多,卡片多,胜率就大,如果赢了,何浩楠就送他塑料小车,或是小手枪做奖品。
这些东西,通常套圈儿要花个几十块,也不一定套得来,还得看自己技术。
在何浩楠这里,他不仅玩法多,噱头足,奖品也丰富。每天买一张卡片,到了周五也有五张可以用,不是一等奖,也能得个二三等奖。
何浩楠的规则里,每等奖人数递减,每周奖品不同。拿了二三等奖的想拿第一,拿了小车的想拿手枪。
总之,在镇二小学,人人都知道有个卖卡片的,人人也都去买过卡片。
周五那天,也是凑巧,他正摆着摊,路的另一头气势汹汹走过来一个青年,看见他就不来好气:
“就是你这个狗东西每天骗我弟弟钱是吧?”
一脚踢翻了他的小摊,卡片散落得到处都是。
何浩楠却没生气。他仔细打量起这人,问道:
“是钰铭哥吗?”
张钰铭听声音耳熟,这才也上眼瞧了瞧摊贩。
“小,小河?”
“唉!是我。”
“这摊是你的?”
何浩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是我的,抱歉啊哥,耽误你弟弟学习了。”
“不是不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钰铭半蹲下,帮他把卡片拾起来。
“你没考上大学吗?”
他家早在几年前就搬到外头,盖了二层小楼,对赵一博家的事情,已经很久都没听说了。
“唉,说来话长。”
何浩楠犹豫了片刻,问:
“钰铭哥,你以前说,你爸爸是开挖掘机的?”
“在啊,现在到处都在搞建设,我爸一个挖机师傅,都挖成工头了,忙的脚不沾地的。”
“赚的也很多吧。”
何浩楠直言不讳。
张钰铭嘿嘿笑了笑,“那肯定是比普通人稍微多一点。”
“那我能找叔叔学开车吗?”
他早就发现,随着建设规划的需要,各地工程队都在招工人,其中最值钱的,就是会开这些挖掘机的。他知道卖小玩意不是长久之计,只是因为没有本钱不得已的决定。
如果能开上挖掘机就好了。
他这么想过。可,光是凑个师傅钱,都不知要到猴年马月去。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他“洗劫”小学生零花钱的事情,反而帮了他。
“你?”
张钰铭的语气很疑惑。
他不禁想起小河小时候在自己家骑车的样子。
“你想赚钱?”
“对。”
何浩楠把这些天赚的所有一毛五毛从包里掏出来,规整好,递给张铭钰说,
“但我没有钱,就这些。学费我边学边教,可以吗?”
何浩楠从来是一个心很宽的人,豁达、自洽,不悲观。
他一下就听出来何浩楠心情很好。
时隔半月,两人再通上话,即使嘴上不明说,话里话外,也都透露着想念。
“爸还好吗?”
“老样子,但没有恶化,就是万幸了。”
“钱是不是不够用了?我这边还要两个月,如果实在不行,找二姑他们借点,我领了工资,立马连本带利还他们。”
“不用,你之前寄的还剩些,爸原先那个水泥厂也报销了一部分医药费,你别担心,一切都还好。”
“终于可以报销了?!”
赵一博有些激动。
“嗯,所以家里都够用,你放心。”
何浩楠撒谎了。
他奔波于各个单位,为了开具一份工伤鉴定报告,但不管是机关还是工厂,都把他当皮球踢。
每每碰壁,每每还是要前去。
但这不可能告诉赵一博。
“你呢?你在学校怎么样?”
何浩楠说,“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
“啊,你都不咕噜了。”
赵一博感慨道。
何浩楠问,“我啥时候咕噜了?”
“小时候,很小很小很小的时候。”
“我咋咕噜的?”
“我教你八百标兵奔北坡,你念‘叭叭叭叭叭叭叭’。”
何浩楠笑得前仰后合,“真的吗?”
“骗你干啥,你还前后鼻音不分。可把我愁坏了。”
“你才多点儿大,还愁。”
电流的噪音在手机里穿梭,何浩楠隐约听见他说,
“再不多大点儿,我也是你哥啊。”
船进入海上信号的覆盖盲区,船长说,穿过这片区域,且得小十天。
十天,何浩楠学会了挖掘机。
不是过家家似的全凭师傅指挥,而是正儿八经的,可以进工地作业了。
张工头惊讶得很,“你一个没基础的愣头青,咋上手这么快?”
何浩楠赚的第一份工钱,就说要交给他当学费,他一口回绝了。
说笑道,“我看你有天赋,不如做我关门弟子,我以后也吃穿不愁了。”
何浩楠很快习惯了工地生活,他蹲在地上吃着盒饭,觉得无比美味。
甫一入冬,天空飘下小雪点,都落在他饭盒里。
一个妇人呼天抢地的跑到工地门口,噗通跪倒在地,嘴里哭喊着:
“小河!快回家!快回家!”
何浩楠立马腾地站了起来,扔下盒饭就往家跑。
到家时,赵国平已经不好了。他平躺着,像脱了水的鱼那样,张着嘴,拼命大口吸着气。
何浩楠迅速跨上床去,把上半身托起来,作半卧的姿势。
“爸!爸!我们去医院,我们马上去医院!”
赵国平的眼神都涣散了,徒有一双大眼,直直地盯着墙壁。
他掐着赵国平人中,让二姑赶紧找个车来。
二姑忙边跑边应和,撞见隔壁邻居婶子。听闻赵国平不好了,她立马把自家的三轮车开进院子,冲屋里大喊,“快,小河,把你爸扛上来!”
何浩楠是在工地干活的力气,抱起一个骨瘦如柴的病人并不困难。可赵国平用他仅有的力气,死死抓着床板,指甲缝里,都浸出血渍。
他不走。
“爸!”
何浩楠苦苦哀求,“爸!咱去医院吧!咱能好,咱能好!”
赵国平缓慢地摇了摇头,尽力呼吸着。
他用微弱地音量,附在何浩楠耳边,断断续续地说:
“对…对不…起…是赵家…对不起…你…”
“小河…是我…亏欠了你…”
“都是我…”
晚八点半,赵国平尘肺不治,逝于家中。
赵国平的丧事,是由亲戚,主要是二姑,以及邻居们协助何浩楠操办的。
逝者姓赵,何浩楠姓何,主持丧事,怎么都说不过去。
但办丧礼,意味着要用到钱。说到钱,便又没人愿意出头了。
赵国平的老岳母,被赵国平的死打击得整日昏沉,下不来床。赵国平的亲生儿子,远在海上,联系不到。
唯一愿意拿钱的,还是他这个养了二十年的“假儿子”。
何浩楠找张钰铭他爸预支了后面的工资,写了欠条,丧礼的一应事宜,全都以赵一博的名义去办。
礼数繁杂,又讲究排场,他一桩都不落下,一件也不简办。
在众人的帮助下,他替赵一博行事主礼节,披麻戴孝,唢呐开道,抬棺将赵国平葬在村东面的山上。
竖碑:
慈父赵国平之墓
子赵一博立。
赵一博知道这个消息时,已经是赵国平的头七。
轮船在海上,通常是摇摇晃晃,容易入睡的。
那天,却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安宁。
好不容易睡着,又做起诡异的梦。
梦中,仍是在村子里的场景。
赵国平还很年轻,精神抖擞。一身藏蓝色棉衬衫,腋下夹着公文包,正要上船渡河。
他步履匆匆,低着头,脚步虚浮,却快得离奇。
赵一博站在岸边,大声问他,爸,要去哪儿?
叫一回,不应,又叫。
这样叫了好几次,他像才听见,梦梦铳铳转过身来。
赵一博跟着他往前追,怎么也追不上,急了。
“爸,你去哪儿?!”
“爸,别去了,回家吃饺子吧!”
他像终于被触动,有了片刻回神。
“不回啦!对不住你们俩小子啦!”
“你说啥呢?饺子都包好了!”
赵国平一言不发,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闷头走上了船,再往前,赵一博就看不清了。
眼前的画面像水中的倒影,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一波一波泛着涟漪,层层叠叠套着幻境。
云雾散去,一个女人坐在河对岸,并不端正。身穿灰色夹袄,深棕色棉裤,像两条肥硕的毛毛虫搭着。
她翘起二郎腿,双手环着膝。
远远看去,既臃肿,又滑稽。
女人不知从哪里捻出根烟来,两指夹着。看向赵一博的方向,扬手轻轻抖了抖烟灰。
赵一博从梦中惊醒过来,浑身汗涔涔发着冷。
那臃肿滑稽的女人,让赵一博觉得亲近。
突然,脑子里,记忆一闪而过。
逢忌日,赵一博上山祭拜,赵国平会提一嘴:
“给你妈买条烟去。”
这是他妈吗?从没托梦来的,他死去的妈?
他不寒而栗。
海面黑魆魆的,海水如万丈深渊,多向下看一眼,都要被这无尽的黑给拖进去。
天上,不见月亮。
何浩楠开口,先长吁了一口气,说话很疲惫:
赵一博想问,爸怎么样了?
也没问。
他心头一惊,眼泪倏地就流下来。
何浩楠看不见他的样子,但也能想到,他是哭了。
温声说:“我守着他走的,你放心,没受累。”
又叮嘱,“这边我会打点好,别担心。“
“你自己注意安全,小心身体。”
他似乎是累得很了,嗓子半哑着,说话要拖很长的尾音。
“谢谢。”
赵一博说不出更多了。
何浩楠轻笑一声,“你不是说了吗,我们是兄弟。”
到兄弟见面,又要两个月后了。
赵一博穷鬼投胎似的,每天催问学校,何时能领到出海的酬劳。
他是学生会干部,这样做实在现眼。
但他顾不上。
何浩楠一个刚上大学的学生,得用多少办法才能把这丧礼办下来。
别的不说,钱就是卡人喉咙的东西。
办公室去的多了,堪比鬼见愁,老师见他都躲。
赵一博等不及,第二天买了火车票,几千公里路,硬是坐了回去。
火车上有两件事,一是遇到了秦贞贞,那个高中时传过绯闻,后来送他一盒“德芙”和何浩楠分着吃的历史课代表,听说他父亲过世,表示顺道跟他同去,上一炷香再走。
他说,刚去世。
然后就没了下文。
赵一博一进门,就看见厅堂正中央,黑白色的,赵国平的遗像。
秦贞贞给逝者上了香,劝他节哀。
家里空无一人,只有赵一博簌簌的低泣声。
秦贞贞看的可怜,也没走,静静站在一旁。
太阳落山,外头有人回来了。
赵一博猛地回身,愣住了。
眼前这个人,皮肤黝黑,身材干瘦。
头上戴着一顶草帽,裤脚卷在脚踝,趿着鞋,露出小腿上疙疙赖赖的伤疤和蚊虫咬痕,周身散发着油腻的气味。
是何浩楠吗?
他不敢认。
何浩楠看到他,一路从院中狂奔进来,毫不犹豫就要扑到他身上,忽而想起自己身上脏,又在一臂远的地方停下。
但他仍然欢呼雀跃着,像迎接主人回家的小土狗,不停甩他的尾巴。
“你回来啦!”
“你咋不告诉我呢,我去接你啊!”
他摘下草帽,放到桌上。二十岁的少年,青丝中赫然已长出白发。
赵一博心如刀绞。
顾不得任何,冲上前去紧紧抱住他,再也忍不住地,失声痛哭起来。
秦贞贞看得眼热,撇过头去。
等两人平复下来,道了别,离开了。
赵一博问到姥姥,何浩楠说:
“被舅舅接走了。”
“我不知道是哪个舅舅,我不认识。但二姑说是你舅舅。”
“说他年轻时候不学无术,整天游手好闲的。后来跟几个朋友跑到外省去,早些年以为他死外头了。”
赵一博一点也不记得这个舅舅。
想想也是,他连他自己妈都记不得。
“结果人家不仅活的好好的,还在城里娶了老婆,买了房。带来一群浙商朋友,扬言要发展家乡经济。”他止住话头,“扯远了。总之是把姥姥接到城里去了。”
赵一博呆呆地看着他,看不出有多少种情绪掺杂。
何浩楠最怕他这样,他受不了他的眼神。
“对了,爸给你留了一封信。我没看,因为只留给你的。”
赵一博收了信,没打开。
“怎么不看看?”
赵一博回:“我想先看看你。”
镇上在搞大建设,到处动工破土,乌烟瘴气,道路也坑洼。赵一博坐在面包车内,这车几乎没有什么防震效果,路况不好,铁皮就会哐啷啷地响。
“马上到了。我去把车还了。”
何浩楠怕他坐的不舒服,脱了外套让他垫着。赵一博自然没有那么矜贵,又让他把外套放了回去。
这是一辆破破旧旧的手动挡的面包车。打开车门,里头腻乎地油味儿就往鼻子里窜。赵一博在船上跟油打交道,闻着已是想吐。
和船上的柴油不同,这是菜籽油的味道。
何浩楠说,他有时在二姑介绍的粮油铺子送货,就会开这辆车。
凑巧昨天送完货直接回家了,今天给铺子还来。
他开车很老练,不知道的,肯定以为他是个老师傅。
赵一博问他,“你什么时候学的开车?”
何浩楠闭嘴不谈。
“你看这里我们第一次卖鸡蛋卖不掉的地方。”
他打岔道。
赵国平生前是欠下一些债的,尘肺不是普通毛病,就算保守治疗,也得花不老少钱。再加上找张钰铭他爸预支的工资,总想快些还上。二姑就介绍他去粮油铺子送货。
送货一般是早晚两头,要么清早五点起床,送完货,七点到工地开挖掘机;要么下午工地收工后,傍晚去送。
自赵国平死后,每天都是如此。
两人从粮油铺子出来,只能腿儿着走了。
“去你学校看看吧,我还没怎么好好看过那个学校。”
赵一博忽然提议。
“别去了,那就几栋楼,有啥好看的。”
何浩楠说,“不如你跟我讲讲大上海呗。”
赵一博执拗道:“去看看吧,看看你现在读书的地方。”
何浩楠咬了咬下唇。
“你没有再读书了。那个技术学校,你退学了对吗?”
他一脸震惊,却没有反驳。
赵一博扯着嘴角,苦笑了一下。
他猜到了。
为了这个贫穷的家,享尽福气的是他,受尽委屈的是何浩楠。
这一夜的固执和纠结,似乎都有了应该的答案。
他得如何肮脏卑鄙,才非要把他拘在身边。
他不配,赵家也不配。
就像赵国平留下的那封信里,述罪似的事实一样。
他们是偷人的贼;是毁人的牲畜;是吃干抹净,不要脸的无耻之徒。
他们活该下无间地狱,忍受千刀万剐,油煎火烹。
小河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弥补他。
我想请求你,在还有余力时,帮他找到他的亲生父母。
如若不然,我就还是孤魂野鬼一只,永世不得超生。
小博,辛苦你。
来生做牛做马,爸偿还你们。
赵一博记得,那是非常寒冷的一个冬天。
地面的积雪盖过了小腿,料峭的寒风要人命地划拉裸露的皮肤,脸上,手上冻得全是红道子。
他和何浩楠互相捂着手,坐在屋内给裂开的冻疮上药。
屋内总是要暖和些,他们谈天说地,筹谋着日后的打算。
赵一博肯定是要何浩楠继续上学的。攒好钱,重新再去高考。
“你就这么相信我呀?”
“不然呢?”
“你为啥这么信我呢?”
“因为你人帅心善,好不好?”
何浩楠仰面偷笑,“我就喜欢听你说大实话。”
他歪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说:
“赵一博,我说实话,我要是天下第一,你就是天下第二。”
“啧啧啧,同志你害点儿臊吧。“他用棉签小心地往何浩楠疮口涂抹药膏,嘴上臭美:“但是我同意。”
两人插科打诨的笑起来。
然后就听见门外有人喊,“小博!小河!在吗?有警察找你俩问点事儿!”
“警察?啥事儿啊?我去开门。”
何浩楠起身,手被赵一博攥在手心不放。
“咋了你?”
赵一博不说,就这么默默地攥了一会儿。
院子的铁门,敲的铛铛作响。
“没事儿。”他说,“外面吵死了,你去开门吧。”
他松了手。
认亲时,赵一博并没有出现在现场。
团聚相见的地方,选在了镇上新开的大饭店。
何浩楠是坐警车去的。
双方一见,何浩楠就知道,这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他们的眉眼,跟自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妈妈痛哭流泪,扑到何浩楠怀里,紧紧抱着他。
“好儿子,我的儿子。”
爸爸站在一旁,掩面泣不成声。
场面令人动容,何浩楠也不知不觉就流了许多眼泪。
他回抱着妈妈,安抚道:”在呢,妈妈,我在。”
这也许就是斩不断的血缘亲情吧,父母的痛,就像痛在他心里一样,真真切切。
妈妈问他,“现在叫什么名?我听民警同志说,也姓何是吗?”
她说起话来软软糯糯,慢慢地,很显温柔。
“嗯,姓何。何浩楠,浩瀚的浩,楠木的楠。”
他一字一字地解释。
“你养父他知道你姓何?”
何浩楠摇摇头,”我不知道。“
埋进土里的人,也没办法再问他。
妈妈泪眼婆娑,抚摸着他来的脸,心疼地说:
“瘦,太瘦了。我的宝贝,我还在吃奶就被人偷走的宝贝…”
说到伤心处,又止不住掉泪。
“不管以前叫什么,从今往后,你叫何懿峻,记住了,儿子,你小时候就叫何懿峻。”
爸爸的口音带着明显的江浙腔调,说话时,会听出习惯性的领导的口吻。
吃了顿饭,两夫妻拉着他看了又看,不舍得撒手。
赵一博一个人在家,他还是得回去看看。
回到家,家里没人,赵一博不知去了哪里。
第二天,三天,都没有回来。
他就想跟他商量商量,要不要一起走。
毕竟听说上海离浙江挺近的。
何家夫妇在镇上待了几日,他们是来带何浩楠回去的,何浩楠却好像有心里有挂念,并不想走。
等了一周,他们等不住了。
亲生儿子迷了心窍,要留在人贩子家吗?
这实在让寻子十余年的父母痛心。
他们陆陆续续约了一些媒体,要发表这件事。
自己的亲生儿子送到上海读书,偷来别人家的儿子辍学在家打工做苦力。
他们越说越激动,记者越记越快。
赵国平死了,口诛笔伐的对象,便成了他的儿子。
何浩楠联系不到赵一博。等来等去,等到二姑劈头盖脸把他骂了一顿,说他和他家人亏心!
他这才知道父母新闻采访的事情,连忙冒着大雪骑自行车去宾馆。
“爸,妈,新闻都别发了,别这样…”
外人面前千般万般愤慨,在自己骨肉面前,也只能无声地掉泪珠。
“那你跟爸爸妈妈回去好不好?”
母亲卑微地晃着他的手,“家里条件还可以,咱读大学不用愁。你想出国都行。”“我…我考虑一下。但是那些报道,先撤了吧,他们对我挺好的,真的。”
说完这话,余光却不由得看见父亲已然冒着白茬的鬓发。
父亲沉声道:“别考虑了。你这么小,不读书怎么行!拖到什么时候去?你跟我们回去,上学的事你不用操心。”
“我知道…这件事我先想想。我现在是说那些报道,别发了。赵一博考了个好学校,别影响他毕业找工作,好吗?”
何浩楠乞求似的,当妈妈的顿时就心软了。
“他风风光光上大学,你小小年纪打工赚钱。你还为他名声考虑,你真是傻孩子!”
再之后的话,何浩楠一句都听不进了。
窗外的风雪,好像穿透了玻璃,吹进他的心里。
他离开时,推开门,在旅馆房间的门缝底下,塞着一个油皮纸袋,看得出冒出的四方的棱。
里头是一张张百元大钞。
何浩楠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外面这漫天的风雪,你又是到哪里,取了这些钱来呢?
何浩楠不知道,这些钱赵一博攒了很久。
是他不吃饭不睡觉攒的,哈巴狗似任人羞辱攒的,想用作他读大学的钱。
直到临行前,他们也没有见上一面。
何浩楠握着手里的,他送的手机,打下几个字。
没别的,就七个字。
赵一博,我不后悔。
他来到赵国平的坟前,最后一次,给他上香,磕头。
磕到皮肉绽开,鲜血顺着额发,流到嘴角。
长长的挂着,像眼泪一样。
“爸,我们一笔勾销了。”
“你对我的亏欠,和我对他的亵渎,一笔勾销了。”
纸灰飞扬,朔风野大。
黄色的纸钱卷入空中,癫乱地飞着。又呼啸地,急旋地升到高处,再“啪”地落在他的脸上。
像一记响亮的耳光。
嗯,所以,安心投胎吧。
你不欠谁了。
好寒冷的天,下着鹅毛大雪。
何浩楠不在冰天雪地中而来,却在冰天雪地中离开。命运,似乎早有定数。
赵一博二十岁许下的三个愿望,终究一个也无法实现了。
正文完
番外
(一)
再遇到赵一博,是在十年后的舟山。
我与他所在的船运公司有业务往来,他们专程到舟山来请我吃饭,想要谈一笔生意。
听到我对出海的事情感兴趣,他们要介绍我与一位赵工认识。
“那也是我们公司的老资格了,要不是后来身体不太好,现在应该还在船上工作,说不定都是个年轻的老轨了。”
等来等去,没有等到他来,我想,他应该是知道我在了。
他因为胃病,每天吃得挑剔,人消瘦了。
有时想想,没钱的时候吃不起,有钱了以后吃不了,难道也是对他的惩罚吗?
我在渔港见到他,海风把他的衣服都吹得鼓起来,裤子被风摆到一边,勒出骨头架子似的一双长腿。
远远看去,像摇摇欲坠的稻草。
我走过去,故作轻松地说:
“怎么还躲呢,赵工。”
他知道我来了,不说话,自顾自地看着远方,手里的烟缓缓烧灼,再一截一截落下。
“你现在叫懿峻了。”
这样熟悉的声音,喊着这样陌生的名字。
我的心里像针扎了一下,刺刺地疼。
“嗯,说本来就叫这个。”
“挺好听的。”
说完,他又沉默下来。
“我听他们讲了很多你的趣事,说你有个很宝贝的绿色破工具包。”
我半开玩笑道,“不会是我送你那个吧?”
他也轻轻一笑。
“想啥呢,早扔了。”
“没事儿,扔了再给你做个新的。”
“我现在要这个干嘛?“他摇摇头,“我不需要这个。”
我几乎按捺不住想与他重归就好的心情。
也许旁人不知道,我是个莽夫。
但我想,他知道的。
于是我故意云淡风轻地问道,
“那你还要我吗?”
就当过往从不曾存在过,十年光阴,只是我们儿时闭着眼数”三、二、一“的捉迷藏游戏。
咸湿的海风,浸润了他的眼。
我想,他是要的。
风吹过,他的烟灰不知怎的飘到我的发稍。
我像小时候一样,低下头,任由他抬手,将灰尘轻轻拂去。
我等着他说“要我”。
就像我十八岁时,等着他说“好”。
我太了解他了。
我也太自信了。
直到他缓缓地对我笑,那一刻,我彻底慌了。
我想逃,不再听下去。
可他的声音还是在我耳边响起。
他说,“不要。”
我那最后一丝勇敢,得到了挫骨扬灰的结局。
后来坐在车里,我的司机问我,今天怎么没遮头上的白发。
我猛地看向镜子。
果然,我少年就长出的银丝,再一次让他陷入负罪。
这是命运吗?
明明我往常每天都遮的。
就为了某一天,也许会再见到他。
(二)
我四十岁时,查出了胃癌。
有意思的是,接诊我的医生,竟然是秦贞贞。
她不愿相信眼前这个形如枯槁的人是我。
是了,连我自己都不愿照镜子看自己一眼。
我的胃癌,有我常年饮食作息的缘故,也有年轻时为了赚钱省钱不吃饭的缘故。
我赚钱,是为了小河上大学。
他应该上了。
也或者没有吧。
我上次见他,他已经是何总了。
样子没变,还是那么迷人。
我望着窗外发呆,秦贞贞来让我去做化疗。
夕阳好美啊,可惜就要看不到了。
想见的人。
算了,我这幅丑样子,别让他见了。
秦贞贞看我又在流泪,没说什么,出去了。
我似乎已经病入膏肓,行将就木。
竟在梦中看见了他。
他哭着趴在我肩头,攥着我的手。
他说,“赵一博,你还要跑到哪里去?”
我想回他,这下跑不动,被你逮住了。
医生鱼贯而入,各种仪器都在我身上,那些最贵的,我舍不得用的,今天也全用上了。
我是有些钱,但我想留着,最好成立一个基金会,帮助那些被拐卖的家庭。
我想,不是每个小河,都像他一样不后悔。
我的头开始痛起来,昏昏欲睡。
再睁开眼时,我发现我竟还没死。
不,我还是死了。
不然怎会看见他?
他问我,
“赵一博,你还要跑到哪里去?”
我恍然,那不是幻听,原来我还活着。
活着见到了他。
我看了秦贞贞一眼,她满不在乎地对我说。
“看什么看?通知病人家属,是我们医生的义务。”
我挑了夕阳最美的那天去死。
云霞是淡紫色的,缥缈,瑰丽,又梦幻。
要是有来世,我的婚礼也要是紫色的。
我躺在他的怀里,沐浴在霞光中。
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宁静,和幸福。
我说,我想回去了。
他用手指刮了刮我的鼻尖。
“睡吧,睡醒了,就回去了。”
我缓慢地闭上眼睛,听见他说:
“回去了别忘了告诉我,你也喜欢我。”
我点了点头,不知他看见没有。
那艘带他来的船,又来带我走。
远远地,那船上有人唤我,哥。
一滴泪,落在我眼下月牙儿似的疤上。
(三)
何浩楠完成了赵一博的遗愿,设立了帮助被拐卖家庭和儿童基金会。
他端坐着,西装烫的笔直,接受记者的采访。
镜头映出他老态龙钟的样子,佝偻的背,两鬓斑白。
他有些得意。
这下,赵一博再不能提那少年白头的伤心事了。
记者忽然问:
“如果您现在能见到他,会对他说些什么呢?”
他沉思了一会儿,整理好衣服。
“哥,等很久了吧。”
然后,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忽然扬起少年般的笑容。
“不对,现在我是哥了。”
“赵一博,等很久了吧。”
现背,跨年直/播那晚。
一些吃醋文学
“肉熟了,快吃快吃。”
“别忙着烫菜了,快吃点吧,小何。”鹭卓按下满场乱窜的何浩楠,很贴心地往他碗里夹着菜,何浩楠堆起笑容道谢,刚夹起一筷子,下意识抬起眼。
对面是赵一博。
他微微歪着脑袋,眉飞色舞地跟旁边人说着什么,两瓣薄唇一张一合,估计是刚吃了辣的缘故,透着些许水红色,不知说到什么开心的部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半靠在别人身上。
何浩楠眼神暗了暗,视线胶在赵一博脸上,捞起一旁的酒杯,泄愤般灌下一大口。
赵一博好不容易止住笑,刚端正好坐姿,一抬头,就撞进了何浩楠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赵一博慌张地...
赵一博好不容易止住笑,刚端正好坐姿,一抬头,就撞进了何浩楠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赵一博慌张地垂下眼,囫囵吞枣般塞了一筷子还冒着热气的牛肉片,被烫得五官乱飞,口腔快速搅动,在吞与吐之间快速琢磨一瞬,还是狠狠心咽了下去。
热气蒸腾上来,赵一博的脸逐渐隐在那片白雾里,何浩楠腾出一只手,挥散开眼前的水雾,重新对上赵一博的眼睛。
等着。
何浩楠无声地传递了个口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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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已是深夜,窗外却没有一点属于黑夜的气氛,五彩的烟火不知倦地闪烁着,巨大的声响笼罩下,房间里压抑的气声几乎不可闻。
(省略部分见..)
何浩楠抵着赵一博的额头开口:
“赵一博,你最近让我很不爽。”
赵一博大口喘着气,猛地想起什么,有些惊慌失措:“何浩楠你发什么疯呢!这有监控!”
2个小时前,他们十个还在这间屋子里直播,茶几上的零食饮料还未收拾,密密麻麻的机器和灯光虽已撤了,但仍设有几个摄像头,平时在这,就算没有外人,赵一博也不敢乱来。
“慌什么,带你来之前我就关掉了。”何浩楠剥去两人厚重的外套,拉过赵一博,一把摁在了沙发上。“现在聊聊你的问题。”
“我有什么问题...”赵一博有些莫名其妙,又突然想起吃饭时的情形,心虚道:“你别小心眼,我跟其他兄弟正常交流...”
何浩楠挑了挑眉,欺身压上去:“正常交流要靠人家身上?”
“我没意识到!”
“那刚刚放烟花为什么不跟我说新年快乐?”
“直播一关我就跟你说了!”
“为什么弟弟勾你下巴不知道反抗?”
“怎么还有弟弟的事儿?我不是...啊!”赵一博痛呼出声,“何浩楠你真属狗啊!”
何浩楠不由分说地一口咬在了赵一博耳垂上,有些尖锐的虎牙刺得赵一博一激灵。
天亮了,弹尽粮绝的赵一博被重新进入的前一秒,欲哭无泪暗暗念道:
“不要惹吃醋的小狗,会咬人,还会【吃人】。”
省略部分见
预警:
*全文1.1w一发完,我流ABO文学
*非典型A装Oand一点点的O装A
*百利甜x粉红胡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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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何浩楠第一次遇见赵一博的时候,还是梳着红色背头的地下偶像。
明艳的发色一如他随性自由的人生,刚刚分化不久的alpha即使在昏暗的酒吧里也执着的带着茶色墨镜,但是这一切都不足以挡住何浩楠钩子一样与台下观众们互动的眼神。
穿梭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赵一博有点后悔接下这个兼职。
但是老板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带着黑框眼镜和口罩,赵一博身着酒吧里统一的制服,见怪不怪的绕开在舞池中就开始互相...
带着黑框眼镜和口罩,赵一博身着酒吧里统一的制服,见怪不怪的绕开在舞池中就开始互相啃咬腺体的男男女女,伴随着一曲终了过后台下的尖叫声,深吸了一口气,从角落里一尾鱼一样钻入人群。
2.
今天的表演绝对算是成功,何浩楠在人群或是欣赏或是露///骨的目光中走下舞台,谢绝了一众簇拥上来的人潮,跋山涉水的走到角落的卡位里——他这才得以稍微喝杯酒喘口气。
可老天偏偏就不随他愿。
一个看着十分儒雅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坐在何浩楠对面,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扫视了他几眼,开口道
“歌唱得不错嘛,小朋友。”
“是嘛,谢谢。”
何浩楠摸着脖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自然的接受了来人的夸奖,只当是这位年龄看起来都足够做自己父亲的人对晚辈单纯的欣赏。
“你年纪看起来不大,样貌又这么漂亮,家里人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出来唱歌?”
何浩楠自动将“漂亮”过滤为“帅气”,谈起自己热爱的东西,眼睛也不自觉的亮了起来,
“我成年了!我都分化了!当歌手是我的梦想,年轻不就是要追梦嘛!”
男人似乎得到了什么自己想要的答案,满意的笑了起来,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何浩楠,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举起手向后招了招。
赵一博余光扫到这边客人的示意,从胸口的口袋拿出纸笔,快步走了过来。
“你好客人,请问要点些什么?”
“给我一杯教父,然后给这位小朋友一杯初恋*。”
何浩楠听后不自然的皱了皱眉毛,坐直身体,似乎终于开始有些疑虑男人的意图。
赵一博在各个不同的酒吧兼职已久,早已对这样的场景司空见惯——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的,互相满足//需求之前还要有一些虚伪的铺垫。
只是对面这位确实一眼就能看出是一位“小朋友”,甚至可能是刚刚分化不久,而这位点单的男人,赵一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努努力都能把这小孩生出来。
“这事儿。”赵一博转身离开后小声嘟囔着,但他没资格干预别人的猎艳,远远的又回头看了那小孩一眼,向调酒台走去。
3.
“其实你不用请我喝酒,我再坐一会就要走了。”
何浩楠选择尽量委婉的拒绝,毕竟他实在不懂这个男人揪着他一个Alpha调哪门子的情。
男人的表情凝固了一下,随后便嗤笑出声,
“小朋友,你是不是不太懂。”男人开始若有若无的释放出自己的信息素,有些刺鼻的烟叶味环绕在二人身边,“在这里,Omega没有发言权。”
何浩楠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素猛呛了一口,只觉得同类的气味刺鼻不已,便弯腰不受控制的咳嗽起来,他才刚刚分化不久,本来就不太会控制自己的信息素,遇到成熟alpha的贴脸挑衅,淡淡的奶油味不受控制的从他身上钻出来。
这不露不要紧,信息素一外泄,男人似乎更加认定了眼前这个男孩是一个刚刚分化不久的小Omega,便赶忙站起身,装模做样的顺着何浩楠的后背,看着何浩楠似乎要瘫倒在地的模样,嘴里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
赵一博端着托盘走来,闻着空气里刺鼻的烟叶味和混杂的奶油味不动声色的摒住了呼吸,秉承着职业素养,赵一博将两杯酒摆在了桌上,又悄悄的推至一旁,似乎是等待着客人随时招呼。
何浩楠终于顺明白了气,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明白这个男人就是图自己色相,却又鼻子聋一样AO不分,没好气的甩开他一步步靠近自己后颈的手
“睁大你那个眼好好看看,老子我是alpha!”
男人此时只能看见何浩楠因剧烈咳嗽而婆娑的泪眼,还当是这个小“Omega”逞强嘴硬,
“你这一身的奶油味自己都藏不住,就别嘴硬了。”他拿起赵一博刚刚端上桌子的酒杯硬往何浩楠手中送,俯身凑到他耳边“喝完这杯酒涨涨情绪,我让你体会一下当Omega没什么不好的。”
何浩楠被恶心得鸡皮疙瘩爬了一身,转身便想要离开,却被男人狠狠抓住了手腕。到底还是刚成年不久的小alpha,此时此景何浩楠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对方信息素的等级低下,自己只需要完整的释放信息素就能让对方抬不起头,只是不知所措的使劲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嘴里一直胡乱喊着,
“我不想喝!你放手!”
“这位客人。”
男人感觉有谁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接着一杯教父兜头就浇在了自己脸上,他赶忙放开牵制住何浩楠的手,一边用袖子擦拭一边努力睁开被酒精刺激的眼睛,怒吼道
“谁!哪个不长眼的!”他气急败坏地回头,便对上了一双冷漠的眼睛。
那人带着口罩,目光毫无惧意的从那副黑框眼镜下扫过来,好像早已看穿了他斯文的外表下一颗不怀好意的心。
“客人,这位Omega已经明确说了,不要,请问你听不到吗。”
赵一博直直地盯着他,口罩遮住他大半张脸,看不出什么情绪。
“你。。。你少管闲事。”男人慌乱了一瞬,不甘心马上到手的美人飞走,又想去抓何浩楠的胳膊,却没等他摸到何浩楠的袖尖,就被一股辛辣的气息轰了满脸。
赵一博开始缓缓地释放自己的信息素,男人难以忽视周身升腾起的胡椒味中散发着不容忽视的愤怒和驱赶的气息,alpha的本能告诉他这是一个不好惹的同类。
“算你走运。”
他自知不敌,恶狠狠的瞪了赵一博一眼,又眼神流连的扫了扫何浩楠,撞过赵一博的肩膀,消失在舞池拥挤的人群中。
4.
何浩楠被赵一博呆呆的拽着向酒吧的后台走,他看向眼前拽着他的服务生的背影——一枚信息素阻隔贴静静的躺在他的后颈上,微长的发尾细碎的盖在上面,让那枚贴纸在酒吧的灯光下若隐若现。
这是一个Omega。
何浩楠在心中告诉自己,但竟然是胡椒味的?何浩楠心中疑惑,他还从来没有听说过信息素是胡椒味的Omega。
赵一博一路领着何浩楠进到了自己的休息室,到衣柜前翻箱倒柜的似乎在找些什么,不过一会,他拿着一枚圆圆的贴纸向何浩楠走过来。
“这位。。。小朋友,你把衣服拉下来吧,我给你把阻隔贴贴上。”
何浩楠惊觉自己现在还在微微外露着带着奶油味的信息素,不好意思的捂住了后颈,却也不知道怎么向对方解释自己其实是一个alpha,只不过刚刚分化,还不太会完整的释放信息素。
赵一博只当是这个小“Omega”因为自己的信息素误把自己认作alpha,理解的点了点头,摘下自己全副武装的眼镜和口罩,扭头撩起自己的发尾,将后颈几乎是送到了何浩楠眼皮底下,
“你放心好了,我也是Omega。”
何浩楠不受控制的盯着眼下那一块雪白的皮肤,继而又对上了赵一博回过头来的眼睛,看着这张在眼前放大的俊脸,何浩楠想要说出的解释猛地拐了个弯,
“那我就放心了哥哥!你都不知道刚才都要吓死我了!”
何浩楠从善如流地拉下自己的衣领,感受到身后人冰凉的手指贴在自己的后颈上,赵一博贴好阻隔贴,转身收拾起被自己翻乱的衣柜,又仔细嗅了嗅漂浮在空气中的信息素,有些迟疑的开口。
“呃。。。这位。。。小朋友你的信息素味道好像不太明显,你是刚分化不久的Omega吗。”
“我叫何浩楠,叫我小何就好。”
小“Omega”心虚的摸了摸贴在自己后颈上的阻隔贴,点了点头又道
“我分化的比较晚,上周三过完19岁生日分化的。”
“上周三?”赵一博收拾衣柜的动作一愣,从柜门后探出头来,有些惊喜的看着何浩楠“我也是上周三过的生日!11月6号!”
“缘分呐哥哥”何浩楠走进赵一博,倚在他身后的衣柜上,看见那扇柜门的右下角贴着的标签,上面写着“赵一博”三个字。
赵一博似乎也很是高兴,他回过头拍了拍何浩楠的肩膀说到,
“别担心小何,以后在这片我罩你!”
5.
何浩楠觉得这一切都特别幽默。
他百无聊赖地躺在赵一博家里的沙发上,距离与赵一博的初见已经有小半个月,他到现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下意识的选择了对他撒谎。
他一个堂堂alpha每天想尽办法的只露出自己信息素里最甜腻的部分,在台上唱完歌之后立马被赵一博小鸡仔一样护送回后台,而赵一博一个彻头彻尾的Omega为了赚钱在酒吧里兼职,时时刻刻逼迫自己散发出自己信息素里最呛人的几缕,遮住大半艳丽的面容,装成强势的alpha,还要像个鸡妈妈一样吓跑所有向何浩楠搭讪的陌生人。
回想起相遇的第一个晚上,接近凌晨时,见酒吧中的人已经走光,赵一博才拉着何浩楠回到调酒台,给两人调了两杯清爽的鸡尾酒,久别重逢的朋友一般长谈起来。
何浩楠觉得如今赵一博对自己的一切保护都得益于当晚自己给自己塑造的完美人设——一个不愿意向命运屈服,宁可离家出走也要完成自己音乐梦想的Omega。其实他也不算是骗赵一博太深,毕竟他确实是为了梦想离家出走,只不过现实是自己是一个不想继承家族企业的alpha公子哥罢了。
而赵一博对自己下意识的亲近,可能也是出于对同类的“同病相怜”——因为他是一个不愿意像命运屈服,宁可在酒吧又当调酒师又当服务生兼职攒钱也要完成自己支教梦想的,货真价实的Omega。
今日何浩楠没有演出安排,此时他正悠闲地躺在赵一博的小出租屋里,一只白色的小柴犬趴在他膝盖上,陪着何浩楠一起晒太阳。
“走,李美根。”
何浩楠把柴犬从自己腿上放下来,
“咱们去给你爹买点菜做好吃的。”
6.
赵一博是被自己手机上疯狂提示的烟雾报警器喊回家的。
他身上甚至还穿着酒吧的制服,火急火燎的推开出租屋的房门,一进屋就被烟熏火燎的气味呛得流泪。
“小何!小何!李美根!”
赵一博一边跑去打开阳台大门,一边大声喊着,话音刚落,就见厨房里一人一狗同时探出了头,
“哥哥?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赵一博大松一口气,捞起状况之外的李美根狠狠顺了顺毛,直接夺下了何浩楠握在手里做饭的大勺,
“还这么早回来,我再不回来你都要把房子点着了!”侧身走进厨房,赵一博打开排风扇,又回头道
“我的小祖宗!你要爆炒为啥不开抽油烟机啊!”
何浩楠好像有些委屈的蹭了蹭鼻头,
“我这是第一次做饭,想着提前做好了哥哥下班就能吃上一口热乎的呢。。。”
赵一博一见何浩楠摆出这副表情就心软,想着这孩子本来也是一番好意,只是像给李美根顺毛一样狠狠地摸了一把何浩楠头,佯怒道
“去厅里摆桌子去!”
何浩楠立马小狗一样点点头,摇头晃脑地端盘子去了。
赵一博接着何浩楠留在锅里的一片狼藉做出来一道家常小炒,又把何浩楠放在一旁打好的鸡蛋做成蛋炒饭,在厨房里喊,
“何浩楠!进来端菜!我先去洗个澡!”
“来了哥哥!”
赵一博走进浴室飞快地冲了冲,洗去酒吧里一身鱼龙混杂的信息素味,换好干净的居家服出来时,何浩楠已经分好了两碗饭,摆好了筷子倒好了牛奶,安安静静的坐在桌前数米粒。
“快吃饭吧,一会凉了。”
赵一博甩了甩微湿的头发,盘腿坐在餐桌前,扒拉着米饭吃起来。
不过二十分钟,两人就四仰八叉的倚在凳子上,满足的打了个饱嗝,看着桌子上的锅碗瓢盆,他俩对视一眼又赶忙撇开,同时开口道
“你洗碗!”
赵一博装凶的皱了皱鼻子,何浩楠不服气的咬了一口空气,提议道,
“那咱俩玩个大的。”
7.
“石头剪刀布!”
“布!”
“我赢了,滚去洗碗。”
赵一博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不紧不慢地擦擦嘴,从冰箱里拿出一盒草莓向沙发走去。
“行动快点啊,我可不会特意给你留着。”
他举起一颗草莓向何浩楠晃了晃,躺在沙发上用平板找起电影,何浩楠任命的收拾起碗筷,生无可恋的走进厨房洗碗,等他出来时,客厅的灯已经被关了一半。
昏暗的灯光下只剩电视的光源停留在电影开场龙标的页面上,墨绿色的光映着赵一博半闭的睡眼,桌上的草莓还保持着刚刚拿出来的样子,应该是一颗都没动。
见何浩楠走出来,赵一博打起精神,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何浩楠坐过来,这是两人几乎每个赵一博白班的日子里都会进行的电影之夜。
何浩楠自然的拿起一个抱枕,把自己团成一团倚在赵一博身边,赵一博也心领神会的坐直了身体,让何浩楠可以把头枕在自己的肩膀上,李美根迈着哒哒的小碎步从自己的狗窝里走出来,扒着沙发跳到主人大腿边,把自己的小脑袋放在赵一博的大腿上,舒服的闭上了眼。
电影徐徐地播放着,何浩楠有些困倦,在这所小小的出租屋里,在自己不到20岁的年纪里,何浩楠突然觉得他更向往的可能就是未来生命中无数个像这样的此时此刻。
如果不是时时刻刻被提醒起那个谎言的话。
“小何?你睡着了吗?我要和你说个事情。”赵一博蔫蔫的开口。
“嗯?”
“明天我的发情期就要到了,我已经和酒吧请好了假。”赵一博揉了揉眼睛,侧头看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僵硬的何浩楠,
“你也是Omega,我怕你受影响,已经准备好抑制剂在我房间里了,未来几天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我都不会出门了,可能还要麻烦何大厨给我做饭,嘿嘿。”
电影中的主角奔跑在夕阳中的薰衣草田中,暖紫色的光打在客厅里,赵一博傻乎乎的笑,但落在何浩楠眼里的他却瑰丽如一朵在高脚杯旁绽放的蝴蝶兰。
蝴蝶兰的花语是幸福到来。
此时何浩楠只感觉周身冰冷,害怕谎言被拆穿的恐惧顺着他的后背往上爬,他的信息素也因为紧张不自觉地跑出来。
他闻着自己日渐成熟稳定的alpha信息素,闻着空气中可能只有他自己察觉到的一丝酒精的气息。
赵一博会原谅他的谎言吗?
他的幸福真的会到来吗?
8.
何浩楠第二天起得格外的早。
准确来说可能是几乎没怎么睡。
他整晚都在网络上搜索Omega发情期的注意事项,知道发情期对没有被标记过的Omega来说,着实是一件十分难熬的事情。
他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悄悄跑进厨房,看看能用什么现有的食材给赵一博准备一些补充能量的东西,最后终于在天光大亮的时候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放到桌子上。
何浩楠轻轻敲了敲赵一博的房门,试探的问道,
“哥哥,你起了吗?”
房间里传来赵一博咕咕噜噜的应和声,不过一会,他睡眼惺忪的走了出来,
“你直接进就好了啊,就咱俩在家我又不会锁门。”
他看起来已经有些疲惫,可能是发情期体温增高的原因,赵一博感觉又冷又热,他的睡衣只堪堪系了一个扣子,却又在身上裹着长长的毛毯。
何浩楠一打眼就看见了一片粉白色的胸膛,脸一红赶紧别开了眼。
看见桌子上摆着的两碗面条,赵一博眼睛一亮,走到餐桌前抱着碗就准备大快朵颐,看何浩楠还红着脸站在原地,不解地问,
“你脸怎么那么红?生病了?”赵一博咬了一口溏心的煎蛋,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话说你的发情期是什么时候!你不会被我传染了吧!”
何浩楠心虚地揉揉发烫的脸,不知道如何回答赵一博的话,只好故意岔开话题,
“你一个人可以吗,用不用我给你蹭点信息素,糊弄糊弄一般等级的alpha是足够了。”
赵一博慢吞吞的说话,慢吞吞的吸着面条,没有刻意的只释放最有攻击性的气息,他现在周身弥漫着芳香,优雅,略带辛辣——粉红胡椒的味道。
带着点私心的,何浩楠轻轻点了点头,小狗一样凑到赵一博身边蹭了蹭,转身拿起厚厚的外套,在赵一博身边用手划拉着空气,像是要全都裹在衣服里,最后动画片里的小人一样抱着自己夸张的走到门口。
赵一博看着面前人的笑脸,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也可以接受“OO恋”——他们不需要后代,也许李美根就足够,他们也不需要世人的祝福,只要是和这个人在一起。
“我出发了,哥哥。”
何浩楠的声音将赵一博从幻想中唤醒,赵一博看着他滑稽的样子,终于强打精神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冲他摆了摆手,裹紧了身上的毛毯,看着何浩楠卷着冬天的冷风走出门去。
9.
何浩楠静静的坐在与赵一博第一次见面的卡位里,显然他今天并没有演出,但是他很明确的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和发情期的赵一博共处一室,他将在完成歌手梦想登上娱乐新闻之前先一步登上社会新闻。
他又轻轻嗅了嗅残留在衣领处的赵一博的信息素,身体里升腾出燥热,他唾弃自己般的啧了一声,准备去吧台点一杯配枪佳人*。
“这么巧,小朋友。”
何浩楠暗骂自己出门没看黄历,又碰上这个不长眼的alpha,只装作什么都没听到,拿起自己的酒准备离开吧台。
“哎,你别走啊。”那人故技重施,又释放出烟叶味的信息素,想要抓住何浩楠的胳膊,却先闻到了从何浩楠外套里钻出的胡椒味。
“你是他的了?你被他标记了?”
男人的眼神变了变,似乎有些懊恼自己来迟一步,看向何浩楠的表情也不再隐晦,
“这才不到一个月,你就让他在你身上留下味道,想来你也是个玩得开的。”他将自己的酒一饮而尽,“今晚先忘了他,和我睡一觉怎么样?”
何浩楠心情正差,男人像苍蝇一样在他眼前晃悠已是彻底激怒了他,他仰头灌了自己一口酒,用舌尖细细品味着粉红胡椒在口腔内残存的辛辣感,眼神瞥向一旁,
“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我是一个Omega。”
何浩楠释放出自己完整的信息素,威士忌的酒香争先恐后的填满二人周围的空间,将刚刚刺鼻的烟叶味掩盖的无影无踪,男人瞬间感觉双腿似有千斤重量,他震惊又恐惧地看着何浩楠,他明白,只要何浩楠想,高强度的信息素镇压可以让他至少在三个月内丧失到处猎艳的资格。
何浩楠像是看蚂蚁一样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心情转好一样收回了自己的信息素,男人感觉身体一轻,这才感觉到几缕轻飘飘的奶油和巧克力味钻入鼻腔。
“有一点你说的确实也对。”何浩楠在高脚凳上翘起了二郎腿,又抿了一口手中粉红色的液体,不复刚才的压迫,小孩一样轻笑起来,
“我确实是他的了。”
10.
“哥哥,我回来喽!”
何浩楠心情颇好的闪身进门,先是在门口甩掉了自己带进来的一身寒气,才迫不及待的往赵一博的房间走。
他轻轻的趴在赵一博门前,里面静悄悄的,他怕赵一博在睡着,又怕赵一博因为发情期出什么别的意外,在门口像是等待孩子出生的父亲一样乱转。
他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去药店购买了alpha抑制剂,为了以防万一,他在门口撸起袖子草草的将针剂推进血管,转开把手走进门去。
世界上要是有后悔药就好了。何浩楠想。
他不知道在Omega里赵一博的信息素算是什么等级,只知道在自己打开房门的瞬间就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粉红胡椒像是生成了具象化的钩子,裹挟着丝丝独属花果的香甜气息钻入何浩楠身上的每一个毛孔,进入体内后又狡猾的将隐藏在内里的辛辣气息炸开,让人无端生出一种奇妙的刺激感。
没有alpha能抗拒这样的气息。
何浩楠开始感觉到异常的燥热,刚刚的一阵抑制剂形同虚设。他努力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向屋内走去,源源不断散发着信息素的始作俑者现在看起来也十分难熬——
赵一博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条皮质腰带,将自己的双手牢牢的绑在床头,腰带的一节还被他紧紧地咬在嘴里,在脸颊边留下一道红痕。睡裤被他踢蹬着半挂在他的腿弯,早上裹在身上的毯子此刻被他缠绕着夹在双腿中间,上面还残留着几道可疑的水痕。
他将自己婴儿一样蜷缩在床头的一角,随着一阵阵难挨的情////潮剧烈喘息。赵一博浑身泛着燥热的粉,等到何浩楠的影子已经完全遮住了他的身体,才感觉到有人靠近,费力的睁开眼。
“谁。。。是小何吗?”
何浩楠无暇回话,他死死地掐住自己的大腿保持清醒,四肢僵硬,但他想附身揉一揉赵一博被勒红的脸。
但逆光中,在疲惫不堪的赵一博的眼里,何浩楠只是一团模糊的黑影,随着那团黑影的靠近,赵一博闻到了一丝陌生的信息素。
是酒精吗?为什么还混杂着奶油味?
奶油是小何的信息素,他为什么有自己家的钥匙,明明只有小何有自己家的钥匙。
赵一博心下一凉,恐惧和愤怒迅速占据了理智,何浩楠感觉周身粉红胡椒的信息素猛地一滞,看见赵一博似乎想要奋力坐起身,却又被他自己打的皮带牢牢牵制,
“你是谁!你把小何怎么了!”
Alpha的本能在Omega挣扎着靠近的此刻迅速占据了上风,何浩楠几乎不受控制的附身,一只手遮住了赵一博的眼睛,另一只手紧紧地禁锢住了他的嘴巴,何浩楠能感受到虎口处赵一博湿热的呼吸,和因为应激而轻轻颤抖的脖子。
何浩楠轻轻使力,将Omega翻身按在塌上,他用一只手将赵一博的头转向另一侧,按住他的后颈,脆弱的腺体终于展现在他面前。
何浩楠正在用仅存的理智与本能天人交战。
只要咬住他。
只要我现在咬住他。
赵一博知道这个陌生的alpha想要干什么,他开始剧烈的挣扎起来,但是作为一个发情期的Omega,甚至因为此次的情潮前所未有的来势汹汹,早上小何给他煮的那碗面是他今天唯一的一次进食,他知道这将是一场注定毫无胜算的反抗。
赵一博能感觉到身后的热源开始向自己的腺体靠近,更加奋力的挣扎起来,滚烫的舌头正在舔舐自己的后颈,陌生的信息素开始通过敏感的腺体刺激他脆弱的神经。
但他好像从这几屡微弱的信息素里捕捉到了什么,突然停止了动作,不再挣扎了。
何浩楠感觉到几滴滚烫的眼泪打在了自己遮住赵一博眼睛的手心里。
他的理智好像被这几滴眼泪召回,猛地松开的自己钳制住赵一博的双手,看着Omega肩颈处紫红色的指///痕,以及应该是因恐惧轻轻颤抖的身体,想要心疼地触摸,却只是狠狠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关上房门落荒而逃。
11.
何浩楠再次见到赵一博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他在酒吧的角落里远远的看着赵一博在吧台忙碌,他看起来精神不错,指尖翻滚间,几杯五颜六色的鸡尾酒在他手中迅速成型,又被送到往来形形色色的客人手中。
“哥。。。一博。”
何浩楠在吧台落座,双手绞在一起,看起来十分无措。
“小何,”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调酒棒在赵一博修长的手指上转了个圈,他拿起放在一旁的百利甜酒,将它沿着子弹杯的边沿缓缓的倒入杯中,乳白色的液体在深褐色的利口酒上漂浮,一如赵一博紧张又摇摆的心。
“你没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吗?”
何浩楠愣了一下,看着赵一博用打火机引燃了酒面,将这杯B-52轰炸机*推至自己面前,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淡蓝色的火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百利甜的甜腻被伏特加冲淡,何浩楠没敢看赵一博的眼睛,
“怎么会呢,哥哥。”
不是这样的。我在撒谎。
我错了,但我不知道如何向你道歉。求求你别不要我。
赵一博搅拌冰杯的动作终于停顿下来,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拉开何浩楠的绞得发白的手,苦笑道,
“其实我都知道了,小何。”
何浩楠震惊的抬起头,几乎要因为紧张落下泪来。他撞上赵一博装着万般情绪的眼睛,忽然好向去摸一摸他的眉梢。
赵一博拿起刚刚何浩楠用过的子弹杯,倒满了百利甜酒,举起在何浩楠的眼前晃了晃,随后送到唇边张口饮尽。
“小何,我可是调酒师。”
何浩楠一下就红了眼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卑鄙的野犬,在路上咬了合眼缘的无辜路人,还渴望得到他的垂怜。
“我们现在都还年轻,小何,即使我承认我爱你,但是现在并不是一个相爱的时机。”
何浩楠听此猛地抬起头,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在狂喜与理智中,他只是滑稽的抽了抽嘴角。
赵一博却被他这个样子逗笑了,他一同往常摸了把何浩楠的头发,说到,“你还没有完成你的歌手梦想,我也刚刚才攒够去支教的启动资金。”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一张机票,“也许我们相爱,但是在我们努力爱对方之前,我希望我们能先尽力去爱自己。”
何浩楠深深地看着赵一博,隔着吧台将他拥进怀里,拥抱着粉红胡椒独留给他的甜蜜气息。
没有回头,何浩楠转身向外走。
12.
赵一博其实一直都有一些隐隐的怀疑,但他更愿意相信何浩楠,更想听何浩楠亲口跟他说。
他完全确定何浩楠是alpha就是自己发情期的那个夜晚。
湿热的鼻息带着酒香喷洒在他敏感的腺体,他敏锐的从陌生的威士忌酒香中捕捉到了奶油的气息。
不是后天混合,不是因为标记。
是一个强大的alpha,在完全成熟之后,释放出的稳定的信息素。
是百利甜,是何浩楠。
所以赵一博几乎是立刻停止了挣扎,他甚至愿意何浩楠在当晚用这种不甚温和的方式标记他。他只是觉得有些委屈,所以忍不住留下泪来。明明只要他说,自己一定会原谅他,会包容他。
何浩楠夺门而出后,赵一博也想了许久,他明白何浩楠对他的欺骗是既定事实,何浩楠作为alpha伪装成Omega与他同居是既定事实,谎言已经发生,何浩楠自己一定难以跨过这条坎。
而他自己,在明知何浩楠身份有异的情况下,默许甚至是纵容了一切的发生,作为Omega,他似乎也没有办法很轻松的原谅自己。
也许两个人都需要冷静的,长久的,在愿意抛弃一切和对方相爱前,先尝试与自己和解。
赵一博打开手机银行的界面,看着页面上已经日渐丰满的数字,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打开了购票软件,一番点击之后,他将手机锁屏丢到一旁,又吞服了两片抑制剂,陷入沉沉的睡眠。
13.
两年后,山西长治沁县册村镇,清泉小学。
“赵老师!赵老师!这个双休日可不可以少留一些作业啊!”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环绕在赵一博身边,拽着他的袖口可怜巴巴的祈求。
“不吃这套!上周我就没留作业,结果休个两天回来那点知识全都就着醋吃了!”
赵一博笑着往门外走,与接班的老师打了个照面。未来的两天是双休,他准备趁这个下午就启程去到县里唯一的清吧兼职两天——孩子们买练习册的资金又不够了。
他在傍晚的时候正好倒地目的地。
酒吧里刚刚开始热闹,赵一博娴熟地带好口罩和眼镜,钻入吧台开始熟练地凿起冰球,准备一会给客人调酒。
酒吧上挂着的风铃又一次想起,随着来人的进入,只能听见舒缓音乐的清吧里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几个年轻的姑娘似乎是想上前确认,但又觉得这个小县城如此偏僻,实在不值得某个明星大驾光临。
赵一博心里想着今早做操时王叔家的倒霉孩子又在操场上平地摔,可能真的要劝他带着孩子上城里看看小脑;隔壁陈爷爷家的孙子又开始早恋,今早偷偷扯人家前桌小姑娘的麻花辫,被人家揍也不跑。
并没有注意到周围异样,直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敲了敲吧台,他才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下意识问道,
“客人您好,请问想要喝点什么?”
“一杯世界第一初恋,”赵一博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顿了顿,那人又继续说
“基酒改成粉红胡椒金酒,或许可以加一点百利甜。”
何浩楠带笑的眼睛对上赵一博微红的眼眶,
“再加上一朵蝴蝶兰是不是就更好了?”赵一博开口,望进那双每个难眠的夜里都会出现在脑海中的眼睛。
“你好,初次见面,我叫何浩楠,是个alpha。”
14.
“如果你的爱人,年轻的时候因为一些原因欺骗了你,你会怎么办。”
赵一博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拿起一只冰杯,自顾自地给自己调配了一杯鸡尾酒*,半晌才狡黠地说道,
“看他表现。”
End.
*初恋:伏特加,百利甜,牛奶,以及石榴或草莓糖浆调配的鸡尾酒。
*配枪佳人:粉红胡椒金酒,西柚汁,朗姆酒,以及柠檬和蝴蝶兰。
*B-52轰炸机:伏特加,百利甜,咖啡利口酒。
*30ml龙舌兰,10ml百利甜,50ml茉莉乌龙茶,10ml淡奶油,两颗草莓和一朵蝴蝶兰,是一杯来自赵一博的鸡尾酒特调,名字叫做告白。
ooc丨ooc丨ooc丨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cp向:26丨85丨74丨910
请勿上升真人!!!请勿上升本人!!!
鹭卓此时双眼已经沁满了红血丝,他受不了那人用那么炽热的眼神看着卓沅,受不了那人暧昧地称呼卓沅的小名,受不了他们之间曾经有过多么亲昵的举动,也受不了如果他现在倒下了那人会对卓沅做什么。
太久没有跟实力雄厚的人对峙了,况且是三个完全不知道实力的对手。
他知道自己小看了他们,手中的枪还没有开火就已经被其中一人夺了去,枪口直抵脑门。
卓沅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顷刻间跟鹭卓对调了位置,即使他比鹭卓要矮上那么一点,但是坚毅的眼神胜过了一切。
...
鹭卓急疯了,但他不知道卓沅的力气为什么那么大,在那一瞬间竟然可以把他按在自己的身后,他想跟卓沅换个位置都换不了。
“卓沅你...”鹭卓是爱着被卓沅保护的感觉,但不是现在这种时候。
“闭嘴。”卓沅冷冰冰地打断他的话。
对面拿枪指着鹭卓的第三红棍宋祖嬴不知道该不该动,老大刚刚吩咐了,不能动他。
“啪--啪--啪--”鹤御虔将烟吐到地上,随后鼓起了掌,那双猩红的双眸带着些许痛感。
“阿钥啊阿钥,你真是一点一点地磨灭我的耐心呢?”
鹤御虔从来都不会让自己停下训练,因为他仿佛中了一种毒,一种名叫张钥沅的毒。
他每每停下训练,都会想到张钥沅,那双明亮清澈的眸子,那张时常带笑的小嘴。
但是如果让他再选择一次,他还是会选择这至高无上的权利,他现在有很多很多的钱。
后悔么?不后悔。
现在看到鹭卓,他觉得自己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碾死鹭卓。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卓沅居然毫不犹豫地挡到鹭卓的前面,至少他从来不会被张钥沅这样保护在身后。
门外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哐当”一声钢铁器械落地的声音,随后是几声惨叫。
离门口最近的小弟打开包厢看了眼外面的情况,然后转身关门,严重竟是--恐慌!
“老...老大,是后陡门的人来了。”
“来了就来了,还不打开大门迎接?”鹤御虔丝毫不慌,他撇了撇头,旁边的小弟就给他递了个雪茄然后点燃。
卓沅本能地皱了皱眉头,烟的味道,最难闻了,尤其是雪茄。
鹭卓从来不会在他面前抽烟。
小弟在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之后,打开了门。
房门慢慢打开,露出一张冰冷俊逸的脸,他的眼神自带温柔,但在外人看来却是如深不见底的幽潭,令人窒息。
“蒋家主,好久不见了啊。”鹤御虔率先出声,是来自统治者的优先权。
蒋敦豪并没有在意,他抬了抬帽檐,然后往里走,门口的小弟见他脾气那么好,也不害怕了,直接挡在了他的前面,不让他进去。
“敢挡我的道,信不信老子他妈的弄死你啊?”
未完待续
呲牙咧嘴的是不是在吃瓜哈哈哈哈哈我要笑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图源h姐,侵删
现背OOC瞎写激情短打当陈少熙绑定了八卦系统!!突然热爱八卦之后
一、
“卧槽!刘大锤!爆料!”刚刚结束重庆游学,十个勤天回到了杭州的后陡门老家休养生息,其实也就是进屋子换了一下行李箱里的东西,加上短暂停留一夜。
陈少熙照例睡前刷会儿手机,忽然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从床上弹跳了起来:“十个勤天恋情瓜!”
“哦哦哦哦哦哦!!!!!鸽们儿们!咱们上热搜啦!!!”王一珩都还没听清怎么回事,先跟着咋呼起来:“哪儿呢哪儿呢!”
与此同时,赵一博直接一个链接甩到十个人的群里:“十个勤天有嫂子了!”
李耕耘刚刚...
李耕耘刚刚从家乡离开,情绪正是emo的时候,他点开链接之后忍不住在群里吐槽:“谁啊,这么有本事,忙成狗了还能谈恋爱?”
蒋敦豪:“我……”
赵一博躺在对面的床上,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声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能吧,是大哥多没意思,说不定爆的是我们别人的!”何浩楠慢一步吃瓜:“人家等着我们花钱公关呢。”
李耕耘起身看了看手机,心疼的抱住了强壮的自己,他走到蒋敦豪的床前:“哥哥,哥哥你要记得保护我啊哥哥!”
蒋敦豪:“zu!!!”
赵一博光着身子开始剪辑他的vlog:“这波流量我得接住啊,我要把游学vlog剪出来!”
二、
安慕希是好喝,但是它不解渴,何浩楠晃出去找地方喝水的时候,陈少熙和王一珩也在院子里。
两个人见了他赶紧招手:“何浩楠!过来!”
“叫大狗哥!”古希腊掌管装的神猛地一伸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干啥啊,还不睡觉。”
“你睡得着?”陈少熙声音拉了二里地那么远:“这么大个爆料放在那里,你睡得着?!”
王一珩在旁边帮呛起哄:“楠哥肯定睡不着!楠哥求知欲这么强的人。”
何浩楠是只聪明的小狗,不对,是只聪明的大狗了。
“说吧,你俩想干啥?”
“你说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爆料出来的,不是大哥呢?”陈少熙柯南上身:“现在,就到了我柯南之野开始断案的时候了!”
挺好玩!何浩楠觉得这个游戏可以参加一下,他顺手从厨房里薅了一袋豪士面包开始吃:“第一个,我们去找谁?”
“那当然是去找…………………………”王一珩故作神秘,拉长了声音,等两个人都凑近了,才小声说:“我不知道。”
“你再废话一句试试呢!”何浩楠想打人!到底哪儿有水啊!我真的好渴。
三、
“你们三个不睡觉在这儿干嘛呢?”卓沅挂着他的半臂出来了,明明杭州已经四十度的高温热的要死,他还是能穿个外套,外套也不好好穿,就这么松松垮垮的挂在胳膊上:“有啥好吃的,给我点儿。”
三个人对了一下眼神,陈少熙睿智的眼睛里冒出了精明的光,他眼神盯着卓沅由远及近,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
卓沅被他看的发毛:“你看我干啥?小狼又在我床上撒尿了?”
王一珩被逗笑了:“不是,不是沅儿哥。”
“哦。”卓沅顺手在何浩楠的手机掐了一块儿面包:“那是壮壮在我床下拉屎了。”
语气有些过于平静,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习惯了。
“没有没有,也不是。”王一珩赶紧为壮壮正名:“壮姐在北京呢,还没回来。”
“对哦。”卓沅点点头:“那你们三个在这儿干嘛呢?”
“卓沅,你是不是……”陈少熙突然小声问:“是不是%$%^&?”
“你说啥?你大点儿声!”卓沅听不清,我这几天也没开拖拉机啊,怎么耳朵还不好使了?
何浩楠听不下去了,直接大声问:“陈少熙问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你小点儿声!”陈少熙被吓得条件烦死去捂何浩楠的嘴:“别让鹭卓听见!”
“?????”卓沅一脸的问号,他张着嘴,莫名其妙四个字都写脸上了:“陈ber,你都敢问,怎么还怕鹭卓听见,你再大点儿声。”
“怎么还不进屋啊,这外面多热啊?”说话间,鹭卓也从厕所的方向走过来,他看着厨房旁边的四个人,自然的走过去站在卓沅身后:“屋里空调坏了?还是冷了啊?”
卓沅重新开了一袋面包,顺手揪了一块儿投喂给身后的人,鹭卓低头去吃了面包,一切自然的好像是排演了上千遍一样。
“没事儿,少熙问我是不是谈恋爱了。”卓沅很淡定的重复了一遍。
陈少熙挺不淡定的,他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哎,小何,你是不是说想邀请我去你的房间玩儿电脑?我同意了你的邀请,咱们走吧!’
何浩楠:“电脑搬到小白楼去了啊,我房间现在啥也没有。”
小白楼的话……那就不去了。
杭州真的太热了,铁皮房里就算开空调都烫脚。
“哈哈哈哈你可真会开玩笑。”鹭卓上前拍了陈少熙一巴掌:“卓沅谈恋爱我能不知道?没有的事儿。”
卓沅还是不回头,他站在那里吃完了一整袋面包:“是啊,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啊。”
陈少熙低头拿出手机,在八九不离十的群里发消息:“哥几个快开闪现!沅儿哥要开大招了!不走要掉血!”
“可是我还没喝水,我真的好渴……”
四、
是李耕耘和赵小童。
两个人都带着耳机,一个躺在卧推的地方,一个在跑步机上甩动双臂。
赵小童一见他们进来,就缓缓的放下了卧推的东西,坐起来摘下耳机:“咋的,来商量怎么给刘大锤转账啊?”
果然冲浪一线部队,名不虚传。
王一珩一个箭步:“童哥!之前他们不是都说你一直在玩儿手机,谈恋爱的不会是你吧!”
何浩楠:“我也听说过,我还听说你的vj都怀疑过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陈少熙大手一摆:“你们这都啥时候的新闻了,小童早就在直播的时候解释了,人家只是单纯的爱玩儿手机。”
起身原地蹦了两下,赵小童双手合十,正好一个组间歇:“贫僧无需多言,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这倒也是,小童单独walk了那么多个city,得什么女朋友能跟得上他的walk啊。
三个人的目光缓缓转向跑步机上的孤狼,还没等陈少熙发话,何浩楠直接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得了吧,耕耘不可能的,他这密度的行程,要是谈恋爱见不到人那还不得天天emo,你看到他emo了吗?”
“可是耕耘哥现在就很emo。”王一珩举手发言。
“他那是想家了,不信你看。”何浩楠直接举着手机走过去拍了拍跑步中的李耕耘:“我买了这个蛋糕,明天到缙云一起去吃,你想要哪个?”
李耕耘瞬间双眼冒光:“我要这个哆啦A梦!”
何浩楠转头:你看,我就说不是吧。
“对了耕耘,健身房之间那一箱水呢?我怎么没看见?”何浩楠四处看了一圈问道。
李耕耘摆摆手:“太久没来了,上次喝完了就没补。”
我真的好渴,救命。
——饭桌上的陈少熙继续八卦——到底谁啊!——
12:30之后
李耕耘:哥哥!哥哥!
我也要亲亲()ε`*)
点击右下角依然可以送棒棒糖解锁本章甜剧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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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何赵】直掰弯现实向:据为己有
3100:【十个勤天但时光代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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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先婚后爱狗血爱情故事
发qing期的完全标记,本章结尾微虐预警!
老公老婆的都会叫,介意的右上角哈!
豪一辆,这次真的!贴心地放了清水版!
给双卓,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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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半年,路卓豪终于可以来迎接张钥沅,他们可以度过属于自己的五天假期。
“不,不要停车场,哥,你到舞台出口等我好吗?”
五四三二一
灯光一灭
就想把你按进我的怀里!...
就想把你按进我的怀里!
梁丹眼看着情况要不受控制,赶紧把路卓豪拉到了旁边的休息间。很郑重地说
“路先生,你是卓沅的丈夫?”
“您是?”
“我是卓沅他们组合的经纪人,确切来说也是制作人。他的情况我都了解。”
“哦,您好,我是路卓豪。”
“路先生,真是太感谢了,卓沅学校那边,也是您在办理延缓入学的手续,辛苦您一直跑了。”
梁丹说了之后,品着路卓豪的全名,疑惑地问了一声
“卓?”
“嗯,没错。”
“好的,那我们长话短说。卓沅的婚姻状况现在必须保密。”
“嗯,这个我明白。”
“以后我会保证你们至少三个月可以见到一面。这次,他的发情期请务必搞定。”
路卓豪看着眼前这个干练的女人,说不惊讶是假的,第一次听人命令自己必须要标记。额,确实有够荒唐。但好像又合情合理,只好干笑了两声,点了点头。
梁丹看他点了头,继续说
“我也是一个Alpha,要和自己的Omega这样分隔两地,我理解你的不容易。但,路先生,请您一定要比卓沅成熟一些。任何场合,即便是后台,也千万要小心。除非是我给你们提供的无监控的场地,否则,请一定克制。否则,这对卓沅来说,会是毁灭性的事情。他的身体、婚姻状况,目前只有我和队医两个人知道,这样,您能理解我的意思了吗?”
路卓豪正色点头
“明白,这件事您放心。那么,今天请您把卓沅带到停车场,我到那里去接他。”
“不行,你车牌号告诉我,我让林琳直接送达车上。圈子里等着他们出错的人太多了,现在正在风口浪尖,我们不能冒险。”
卓沅好不容易等待和观众告别,迫不及待地冲下台去,却没有看到路卓豪的身影。他四下看了一大圈,突然被林琳扯着袖子拉到一边,林琳朗声对大家说
“我的七个太阳,太厉害了,恭喜你们,第一场演唱会圆满成功。卓沅,你跟我来,医生已经在等你了。”
队员七嘴八舌地追着关心,问卓沅身体怎么样,要不要陪同,都被林琳一把按在原地
“林特,带着大家去庆功宴,这边我来就行了。”
林特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后招呼着大家离开了。
卓沅则被扯到休息间,扣上帽子、口罩,迅速换装,带到地下停车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塞进了一辆车里。
门“啪”地一声被关上,卓沅刚要喊,突然被拉到了一个熟悉的怀里。
所有的防备和惊恐,都在一瞬间被卸下,卓沅伸手搭在那双环抱着自己的大手上,软软地靠在一起
“哪来的强盗,我要叫了啊!”
“叫吧,叫得好听给酒喝。”
“还喝酒,我都泡在酒缸里,快腌入味儿了都。”
“咋了,腻了?”
“没有没有,哥的味道最好闻了。”
躲在路卓豪的怀里,感觉自己又变回了原来的那个张钥沅。
他从怀里挣扎着转过身来,面对面坐着,腿垂在路卓豪身体的两边,双手环扣着
“哥,光闻不解馋,要亲亲。”
路卓豪微微仰头,看着半年不见的张钥沅,似乎是又多了一段成熟的韵味,总是笑得弯弯的眼睛,此刻有着明晃晃的清澈的ke望,让人无法抗拒。
嘴唇红run的,迫不及待地想要被人狠狠咬一番似的,看他这个样子,忍不住想要逗他
“这可不能亲,我家里有老婆的。”
“你老婆小白一个,啥也不会,哪有我带劲。”张钥沅说完,对着路卓豪的唇狠狠覆了上去,两唇相接的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无处不在发出喜悦的震颤。
在路卓豪的下唇一下一下地亲,哼哼唧唧地反复念着
“哥,我想你了......”
眼看着怀里的人要急成红色了,路卓豪压着声音
“叫声好听的,就给亲”
张钥沅此刻已经快要被磨疯了,脑子都快成一团浆糊了,哪里反应得过来他是要听什么,捡着什么好听的称呼,倒豆子似的全招呼上去
“哥”
“亲爱的”
“路哥”
“帅哥哥”
“宝贝儿”
“路大帅哥”
“老公”
“我全天下最帅的老公......”
闻声,路卓豪低头温柔地衔住那不停央求的人,堵住还没说完的话,这个吻温柔,似乎是要把这半年来的思念都满满倾诉。
他软软地靠在路卓豪的怀里,声音也黏黏糊糊的
“终于见到你了,哥,你有没有想我。”
“有,当然有。你每次直播我都在。”
“哥,公司说,以后会安排我们可以定期见面了。”
“嗯,刚才你们经纪人告诉我了。”
张钥沅感觉自己这半年来所有的辛苦都在此刻得到了放松,瞬间可以卸下所有的伪装
“哥,我发qing期到了。”
“嗯。我马上开车,我们回家。”
一路上,张钥沅都拿手指蹭着路卓豪的手臂,又不想放开,又怕影响他开车。路卓豪按着心底的焦躁,尽量把车开得平稳,还是闯了好几个深夜的红灯。
张钥沅背抵着门板,眼睛里满是狡黠
“是,就是不知道点着了没有?”
路卓豪拼命晃着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额头抵着额头
“你就作吧你,这两天有你受的。”
然后,他一把将张钥沅抗到肩上,丢进卧室里,死死关上门,踉跄着去找东西,Omega在这期间受孕率极高。
不做好防护的话,可真是那个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还要给张钥沅拿一些补充剂,以免高热和高强度运动之下,人会脱水。再调好家里的空调,这才咽了一下口水,推开了房门。
一进门,就被满屋子玫瑰味呛得睁不开眼睛。
他连忙跑过去翻看趴在床上扭成一团的张钥沅,才发现小孩的脸上满是泪水,路卓豪以为他是不舒服,连连摸着他的身体,翻看腺体确认情况,急切地问
“怎么了,怎么了,沅沅?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腺体疼了吗?”
张钥沅哭得一抽一噎的,一个劲儿摇头。
路卓豪终于确认了,腺体没有问题,身体也没异常,都在正常发情期的阈值范围内,他正想着,拿药箱过来测一下血压和血糖,就被一个怀抱圈住了。
张钥沅钻进怀里,鼻子囔囔地说
“哥,我终于,有信息素了!”
!!!
什么?
路卓豪的脑子似乎不够用了,这才反应过来。
这是第一次,在没有自己的高浓度Alpha信息素you导下,闻到了张钥沅的信息素。而且,不再是若有似无、丝丝缕缕的,而且,浓得快要在空气中沁出水来的。
路卓豪也紧紧地环住他,心里的激动难以言喻
“太好了,沅沅,恭喜你!你的腺体功能终于完全发育了,再也不用担心Omega这个第二性别带来的折磨了。”
整整快五年,从突然的分化,到腺体开始不再应激,再到现在正常分mi信息素,这一路上太艰难了。
竟然都不知道该怎么庆祝。
见
路卓豪抱着虚脱了一般的张钥沅,失神地坐在床上自我安慰。
还好,没弄到里面,还好,应该不会怀。
张钥沅失神地缓了好半天,不知道是不是身体高度兴奋之后,大脑也会开始兴奋。
四年多来的日子,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第一次见面,路卓豪缓缓走过来,蹲在自己的面前
“现在我要标记你了,把你的衣服扒开,后颈露出来”
在学校晕倒,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清爽好看的路卓豪,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给自己喂着温水,声音清脆好听
“别着急”
第一次被身体的反应吓到,他一下把自己拉进怀里,释放信息素紧紧地裹住自己,轻轻地一下一下拍着紧绷的后背,在耳边哄着说“不怕,不怕,别害怕”
第一次跟他说喜欢,他手足无措的样子,那时候,他第一次对自己发了火
“等你真的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你会明白,生理依赖和真正的喜欢,这不一样。”
“不要为了随便的什么事,不爱惜自己。腺体一旦出了问题,你让你妈妈怎么办?”
那个漆黑的会议室里,路卓豪看不清的表情,低沉的chuan息
“张钥沅,如果你把我对你的尊重,为你压抑所有渴望的忍耐,独自一个人挨过易感期的付出,都理解为,是我不喜欢你,我只是为了帮你、或者跟你姥爷做交易,你可真是太看扁我路卓豪了。”
“你见过哪个Alpha为了一个可笑的帮扶对象,可以生生去挨三年多易感期的折磨?我倒从来不知道,我在你心里那么伟大的。”
终于回过神来。
张钥沅抱着路卓豪,突然很想大哭一场。
没办法,他不是爱爱哭的人,可是一遇到路卓豪,眼泪就变得特别丰富。
“哥......”
路卓豪听着他哽咽的声音,忙把张钥沅从肩头拉到眼前,看着孩子又哭了,以为是弄得狠了
“怎么了?疼了吗?”
一边拍着张钥沅的背哄着,一边吻着张钥沅的耳垂,不住地低声说着话
“沅沅,是不是难受了,对不起啊,没收住力气,你不喜欢,我以后都注意着.......”
怀里的张钥沅拼命地甩着脑袋,汗珠顺着银色的发丝甩到路卓豪的肩窝
“不,不是,没有不喜欢。”
张钥沅用身体紧紧裹着路卓豪
“我是喜欢,太喜欢了。”
“因为太喜欢了,哥,我好难过。我怎么到现在才真的好起来。”
“原来人们说的,A与O的信息素的融合,是这样的。那么,以前的那么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呢?”
“我才第一次体会发qing期的灼烧,就难受得几乎受不了,那你呢?你的易感期,都怎么熬?”
张钥沅的泪滴和汗珠混在一起,哭得稀里哗啦。
路卓豪没想到张钥沅会突然想到这些,很想把他拉起来,好好端坐着聊开,可是刚要动,就被张钥沅紧紧裹住,忽然明白过来,这小朋友似乎是在用这种方式来试图补偿自己。
路卓豪的心忽然软得一塌糊涂,也许,他和张钥沅之间隔着不可忽略的年龄差。
他们相遇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由不得两个人做什么选择。
可是。
他的小朋友一边忍着常人忍受不了的疼痛,一边在努力地适应这个A和O的世界了。
他的小朋友不仅没有过埋怨,接受了这个似乎无法抗争的命运,还尽力地用自己的方式给爱和温暖了。
他的小妻子一个人偷偷闹过别扭,可是又自己把自己哄好了,回来软软地撒娇跟自己回家了。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生理上的快乐,同时理解了煎熬,在自责想要补偿自己这些年的忍耐了。
路卓豪心里明了,缓缓开口说着
“我的沅沅长大了啊!”
“那次,看到你在节目里,对我说,沅沅长大了。还想着,你是有多在意我们的年龄差。”
“你是在替我难过吗?”
路卓豪就着这个姿势,把张钥沅拉到面前,牵引着张钥沅的呼吸,直到两个人呼吸的频率都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用从未有过的专注神情注视着怀里的人
“一开始,我确实没有选择。”
说到这里,感受到张钥沅的瞳孔似乎都震住了一般,路卓豪的视线第一次没有闪避张钥沅的失落与悲伤,而是更加认真地说
“我早就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而且,我无比庆幸,感谢是这个破烂的命运安排我认识了你。”
张钥沅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吸了一下鼻子,没有说话。
路卓豪继续用温柔的声音,缓缓地说
“我确实不是个幸运的人。从小到大,做什么都是磕磕绊绊。”
“在别人看来很容易的事,我也总是一波三折。可是姐姐总是鼓励我,让我去坚持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还考上了自己喜欢的学校、专业,现在也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
“我在人生最荒芜的时候,遇到了你。”
“在我徘徊在酒吧的晚场,忍受着没有希望的每一天,突然遇到了一个那么需要我的少年。”
“也是你,让我相信这个世界也有许多独属于我的幸运。”
“你不知道,第一次闻到你的信息素的时候,我偷偷地把这个味道藏了起来。”
“你是我最喜欢的玫瑰,而且是只有我能闻到的,只属于我的。”
“是你,把我从那些几乎要让人绝望的循环里带出来。你的出现,改变了我所有的轨迹。但是,我甘之如饴。沅沅,我不太喜欢跟人说自己的脆弱,我希望自己给你的是可靠的、坚定的力量。”
“但是,你千万别误会,如果我不愿意,也没有人可以勉强我。”
“我爱你,比我自己以为还要早。”
张钥沅流着眼泪听他说完,泪流得却更凶了,他抬起手,把一个软绵绵的巴掌甩到了路卓豪的脸上
“骗人!”
路卓豪被这一点也不疼的巴掌给吓了一跳,不知道张钥沅为什么突然生气,正呆楞着。
张钥沅挣扎着起了身,边收拾着地上扔着的衣服往自己身上套,边哽咽着,近乎绝望地说
“你的音乐呢?你的舞台呢?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肯跟我说?”
一直小心隐藏的秘密,在这么一个尴尬的境况下被扒了出来。路卓豪似乎真的被打了一个狠狠的巴掌,几乎是颓丧地愣在原地,眼里的惊讶和挫败藏都藏不住,干干地哑着嗓子说
“你知道了?”
张钥沅为之流泪的,还有一些路卓豪始料未及的部分。
张钥沅看着一脸震惊不能动弹的路卓豪,还是难过,还是好难过
“你不说,你都不跟我说,你拿我当小孩子。”
“我以为你终于跟我敞开心扉,你会主动告诉我的,可你为什么还是不告诉我?”
“看我站在那个舞台上,你会一点都不生气吗?”
面对张钥沅的质问,路卓豪不知道说什么来解释。他只知道不能让张钥沅就这么离开家,这个样子的张钥沅一出门,不说媒体拍不拍到,附近的Alpha就足够把他吃了。
路卓豪跳下床,扯下张钥沅穿了一半的裤子,把人紧紧拢在怀里,不知道说什么能哄好,只好低声道歉
“对不起,沅沅,对不起,你不要生气。”
张钥沅的身体被路卓豪的信息素完全压制,其实路卓豪根本不用使什么力气,光用信息素就可以让自己跌到地上爬不起来
“路卓豪,你为什么能那么快地认错。”
“我有时候不知道,你是真的知道我在气什么,还是,只是习惯性地道个歉而已。”
“你知道我在气什么吗?”
张钥沅放弃了挣扎,因为他知道,路卓豪不放手、不收回信息素,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他无奈地站在原地
“路卓豪,放开我。流出来了,我想擦一擦。”
路卓豪闻言,只好放开他,看着他跌坐在地上,用那件刚刚被揭开的衬衫擦着,那件站在舞台上,接受过无数掌声的漂亮衬衫,此刻像一团抹布一样,沾满了张钥沅的眼泪。
路卓豪不明白,好好的假期,第一次陪他度过真正的发情期,本来是快乐的一件事,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张钥沅说得对,自己确实不明白他在气什么。
“沅沅......”
张钥沅被他一开口就刺激到了,瞪着通红的圆圆的眼眶吼过来
“别那么叫我!”
路卓豪被吼懵了,看着张钥沅高高的个子,缩在地上,就变成了那么小的一团。
自己,就要失去这个人了。
路卓豪俯身蹲了下去,他用力地把这小小的一团抱了起来,一整个端到床上,不顾张钥沅的挣扎
“你是要离开我了吗?”
张钥沅似乎是第一次见到他一样,用一种震惊中带着绝望的眼神看过来
“我能离得开吗?”
我的人生,永远都只能是你,路卓豪。
路卓豪得了这个答案,一点开心都没有,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发狠了似的吼
“没有选择,是吧?”
“你觉得呢?”
“张钥沅,你认真的吗?”看着张钥沅眼睛里不熟悉的温度。路卓豪似乎是真的被伤害到了一般,尽力平稳着自己的呼吸,然后,他颓然放开了张钥沅,瘫倒在另外一边,自嘲般地笑了
“果然,就是有这么一天。”
“我们的婚姻,果然会走到这一天。是没有选择,是被迫结合,是早晚有一天想离也离不开的错误。”路卓豪狠狠地说
“果然,还是我错了。”
“好人做不到最后,爱人也做不到最后。还是闹得所有人,都那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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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版的不算影响剧情哈,清水版的也有6000字左右!
接受能力一般的宝宝直接在这里就可以了。
不喜欢的答应我,别好奇去搜,会脏了你的……
看的宝宝,全篇看另外的版本哈,很多处细微的不同
今晚真是一滴都不剩了,有缘我们下次很快见!
P10凑一张可爱ber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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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脑洞与现实无关十个勤天长命百岁
九
王一珩回到了后陡门,迎接他的,是一只黄白相间的小土狗。它一见到王一珩就热情的扑了上来,尾巴摇的飞起。
王一珩低头抱它,在它的脖子上发现了一个名牌。上面刻着它的名字“壮壮”,背面是他的手机号。
王一珩知道,这是他的哥哥怕他孤单留给他的。
“那你以后就和我相依为命吧。”王一珩亲了亲小狗。
然后他又独自一人,给田里通沟、覆肥、播种。
警察来了很多次,但这次他的哥哥们依旧将他摘的干干净净。
王一珩站在田里,脚上的雨鞋满是泥泞,他对姚笛说:“姚警官,我只是个农民。”农民能做什么坏事呢。
姚笛眉头紧锁,他想不通那些人是怎么做到的。
王一珩其实也想不通,但他不用想通。他只需要知道,他的哥哥们很爱他。
后陡门的麦子越长越高,王一珩学着李耕耘的样子修缮篱笆。又学着陈少熙的样子在鱼塘里下苗,给鱼安装喂食器。又学着鹭卓的样子在草地上种玫瑰花。又学着何浩楠和赵一博的样子养鸡养鸭。又学着蒋敦豪的样子搭好羊圈进了十只羊。又学着赵小童的样子在树间挂起吊床。
每天都好忙好忙,忙到忘记去想,几年前在这里,他是怎么和哥哥们一起将后陡门的一切变得繁华。
只是,卓沅的麻辣猪蹄他始终学不会,没有李昊篮球也索然无味。
王一珩的鸡鸭羊从几只变成了一群,养殖区扩了又扩。他种下的花变成了花海,他在里面搭了亭子,坐在那里看夕阳,真的很美。
他走进多功能厅,看着桌子上整整齐齐的牌位,声音制止不住的哽咽:“哥,今天之后,我比你们所有人都大了。你们什么时候来我的梦里,再叫我一声多多呢?”
王一珩在后陡门开起了农家乐,这是很多年前蒋敦豪提出的想法,但当时因为各种原因搁浅了。
他给农家乐取名“少年之家”,这里景色宜人,物价也不高,客人络绎不绝。
少年之家慢慢变得出名,不少人慕名而来,到这里度假,只是客人都会诧异:这里为什么会叫少年之家呢?院子里明明只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看着渐渐落下的夕阳,王一珩突然想起,蒋敦豪年轻的时候,也是喜欢唱歌的。
如果重来一次,他们兄弟十人只做普通的农民,那么一切的结果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王一珩摇了摇头,拨动琴弦,唱了一首歌。
一首蒋敦豪写的歌。
“多年后的晚上他已白发苍苍,
当谈起过往语重又心长,
那时他在何方是否如愿以偿,
昔日的新酒早成陈酿。”
夕阳没入地平线,天空进入蓝调时刻。
恍然间,王一珩看到了他的九个哥哥在不远处向他招手。
哥,多多来找你们了。
.骨科
早上一睡醒就看到,传闻中的亲手手,谁懂呀,太开心了,一天工作都是美滋滋的
太爱考古,祖上有矿,吃得好没毛病
我咋就这么吃他的颜呢,后陡门掌管装的神
短篇一发完
昨天的直播真的甜鼠我啦!!!
如果哪天官宣可不可以提前通知我,我做做准备,我怕我被甜si!!!(cpn发言,不要当真,纯纯发疯)
纯造谣式创作!!!都是我脑补!!!
赵一博真的蛮惯孩子的,甚至有时候可以说是非常惯着。
像之前吃串,弟弟骗了他五次,这也就赵一博能被骗,如果放在何浩楠身上,弟弟早就被撵出二里地了。
赵一博也不单单只宠着十个勤天里年龄最小的弟弟,对于二号房年龄最小的何浩楠也是能惯就惯。
很早之前,赵一博就知道何浩楠粘他,天天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以至于有很多网友嗑他...
很早之前,赵一博就知道何浩楠粘他,天天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以至于有很多网友嗑他俩的cp,吵着说要给何浩楠安个防沉迷。对此赵一博表示,小孩儿嘛,想粘着就粘着呗,也不影响啥。
等赵一博终于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是某天晚上他刚脱完衣服准备洗澡的时候,何浩楠拉开门挤进来说要和他一起洗。
???
啊?不是?哥们?你为啥啊?
后陡门唯一的公主——我们的赵啾咪,曾经扇羊的王者——懵了!
何浩楠一进来就开始脱衣服,赵一博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何况何浩楠还一脸委屈巴巴的看着他,满脸写着:哥哥不会拒绝我的吧。
天啊!谁能拒绝小狗狗啊!
再说,白天的时候兄弟们都挺累的,小何应该也是想快点洗澡,然后休息吧,作为哥哥应该理解,不就是一起洗澡嘛,洗呗!
赵一博默默把“要不我出去,你先洗吧”这句话憋了回去。
赵一博洗澡纯靠着肌肉动作,全程目光直视前方,眼神比录青年大学习时候都坚定,生怕看到不该看的,虽然两个人都是男人,但赵一博觉得作为成年人应该要保持基本的边界感。
艰难的洗完澡,赵一博逃也似的拉开门——跑了。
之后好几天,赵一博都躲着何浩楠走,不到迫不得已绝不和对方说话,惹得兄弟们都以为他俩吵架了,加上何浩楠无时无刻眼巴巴的看着他,赵一博还是妥协了。
赵一博把何浩楠叫了出去,两人并肩走在他们搬过有机肥的那条路上,谁都不说话,赵一博绞尽脑汁地想着应该怎么开这个话头,总不能上来就问“嘿!哥们,你是不是喜欢我啊”,尴尬的想死;再不然,说“我已经知道你喜欢我了,但你还是放弃吧,我们是兄弟”,好不要脸啊……
聪明的赵秘书开始后悔把何浩楠找出来了,他为什么就不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干嘛躲何浩楠呢,本来就不厚的窗户纸现在更薄了,简直是吹弹可破啊!赵一博现在真的很想发疯,西湖的水都是他悔恨的泪啊!
和赵一博同样沉默了一路的何浩楠终于开口了
“赵一博,我喜欢你”
这句话一出口,赵一博和何浩楠都莫名的松了口气。
赵一博松了一口气是因为这个尴尬的场面不需要他来打破了,何浩楠则是因为憋了一路的话终于说出来了。最重要的话都说出来了,剩下的话也就没有什么难说出口的了。
何浩楠低着头,伸手拉住赵一博的衣角,他怕接下来的话把人吓跑,得先把人拉着。
赵一博却被这个动作搞得心里一颤,小何不会要哭吧,如果真哭了,他是拒绝还是不拒绝啊!
在赵一博不知所措的注视下,何浩楠终于又开口了
“赵一博,别急着拒绝我,我不知道我具体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可能是你教我电焊的时候,可能是某一次我和你视线对上的时候,也可能是某时某刻的夕阳映在你脸上很好看的时候,我喜欢跟着你做你的小尾巴,我喜欢你认真工作的样子,我也喜欢你唱儿歌时的小幼稚……我真的很喜欢你。”
(啊啊啊啊啊我真的不会写告白,省略号家人们就自己脑补一下吧,作为一个母胎单身的娃表示告白真的写不来一点儿!)
何浩楠说完很久之后,赵一博都没有说话。
沉默良久的两人,脑回路突然同步,同时出声
——“拒绝也没关系的”
——“小何我们试试吧”
何浩楠惊喜的看向赵一博:“哥哥,你答应了!”
“没有答应你,我只是说试试”
“试试不就是答应了!”
“就是答应了!!”
“!!!”
“好吧,我答应了”
告白成功的何浩楠心情愉悦的要命,翘着的嘴角一直没放下来过,要是他真有条尾巴现在应该已经上天了吧。
“哥哥~,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让别人叫你哥哥啊,只有我能这么叫你!好不好~”
“哥哥~,我有名分了是不是就可以亲你了,我还可以做你的小尾巴吗~”
“哥哥~,要不咱们俩搬去小白楼睡吧,我想和你睡一张床~”
“……别逼我扇你啊”
赵一博在躲着何浩楠的那几天想了很多,最开始他只是觉得很尴尬,察觉到关系很好的兄弟喜欢自己,其实是有点难以接受的,他疯狂劝自己只是他想多了,小何可能没有那个意思,但是越劝越是控制不住回想两人以往的那些相处,原来小何的心思已经表现的这么明显了,为什么自己当时没有意识到呢?是真的没有意识到吗?也没有吧,小何虽然年纪小比自己小,但很多时候好像是自己更依赖对方,所以小何对他表现出亲近,他其实是开心的,甚至有很多行为是自己默许的,假设小何真的和他告白,他真的忍心拒绝吗或者说他真的想拒绝吗,答案好像也没有很确定吧……
有了名分的小狗就是不一样,能光明正大的和老婆贴贴,牵手是要和牵公主一样的,抱抱是要搂着腰垫下巴的,嘴想亲还不能亲……但是已经在想了!!!
对于这些行为,赵一博表示感觉良好,甚至是可以再多一点的!但是傲娇如赵小啵,他打死都不会说的!就看小狗的悟性了。
ending……
小彩蛋
“为啥啊hhn,为啥啊!为啥和公主握手都是握半掌啊!!!!”
“hhn:他是公主!和别人能一样吗!”
“啊啊啊啊啊啊,我也想握zyb的手!!”
“hhn私下不会真的对zyb叫姐姐吧!”
“看得出他是公主!!!”
……
何浩楠拿着外卖回来,就看见赵一博捧着手机笑得很……嗯……荡漾?(bushi)
何浩楠把外卖放在桌子上,走过去想看看赵一博在看什么,赵一博见了他回来,眼睛biu的一亮
“小何儿~你是我泥塑粉吗?你会私下叫我姐姐吗?”
前一句还好,听到后一句的何浩楠疑惑的皱起眉
“有谁叫你姐姐了?!!”
“……你想听我也可以叫”
“现在吗!”
据趴在他俩床下的不想透露姓名的某人说,一整晚,房间里都充斥着这样的对话
——“姐姐”
——“闭嘴!”
——“姐姐,不想听我叫姐姐吗”
——“何浩楠!闭嘴!”
——“姐姐,我想……”
——“gun!”
庆祝下第一个十人团体代言
是十个勤天的手写扉页!!!还有山高鹭选的明信片啦,约稿请私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