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生,海生,老姚要搓背,澡堂杨老板大声叫着”,海生拿着专用器具应声过来,他一面给床消毒,一面给床上换好一次性塑料膜,老姚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玉体横陈,白白胖胖的,老姚是这里的熟客,退休干部,海生为他服务了二十年,老姚的身体就像他洗过的土豆和白菜那样平淡无奇,老姚身体密码他再熟悉不过了,他拍着老姚大肚腩,手力轻重?老姚哼哼唧唧说老哈数,海生用力搓着,不大一会儿就传来老姚轻微的鼾声,老姚太惬意啦,海生看着这个老小孩无声的笑了。时光不居,要是十几年前,还能容得客户睡的这么香甜,那时的队排得老长,不时有人扎扎呼呼的催叫着。
今天女部就来了三个人,只有一个黄脸婆叫搓背,搓个背十五元是老标准,是老板订的,这个女的和我讨价还价,把我惹毛了,她钱没少付,但我却偷懒了,我看着那团肉就想骂娘,软绵绵的无从下手,那黑色的污泥一搓一卷卷,怎么还有这么脏的女人?秀芹提来午饭,喋喋不休地说着女部的事,海生只觉得耳边嗡嗡,老婆重复地絮叨,宛若左耳进右耳出,他没听进去半句。
他知道男部还好一些,男人多数都懒散,对钱财不会斤斤计较,叫人搓个背,三下五除二就完事,不象女人搓个背事儿多,他中午搓了六个男人背,收入还可以的。他端起碗几口咥毕,就顺势把碗推向秀芹,秀芹麻木地接过碗打包回家去了。
海生伸个腰,坐在澡堂外间的沙发上抽了两根烟,静静看着外面,斜斜的阳光里有猫的慵懒,他喜欢猫的样子,不喜欢体体面面的人,人都那么庸俗不堪,只有洗干净了还像个人。
(二)
秀芹是个好女人,虽说经历坎坷,好在她遇到了杨老板和海生,他们是她前世遇到并拯救她的银河系,她们给她了真实人生,至少年轻的时候她是这么想的,现在也深信不疑,只是有点隔靴搔痒的感觉,毕竟人老珠黄了,平平凡凡活着就不错了。
她这个人和她的名字一样好听,像芹菜的杆儿亭亭玉立,秀芹喜欢水,没多少文化,与生俱来的气质还蛮像一回事的。她热爱这个来之不易的职业,她永远记得第一次洗澡的情形,她用细腻的女人心回忆:
“她多么想变成一颗水珠
滚落在头发上,睫毛上
在饱满的胸部及全身
青春荡漾的躯体上
它探寻着女人的妩媚和庄严”。
水围护着她,她围护着水,
她在水的王国找到了答案……
(三)海生技艺高,为人和气,知道他的人都很尊重他。在过去生意火爆的时候,他忙的一塌糊涂,常累得要死,而想到秀芹和他的家人,他乐呵呵偷着笑,他舍得一身力气,尽力服务好客人是他的天职,杨老板就看重他这一点,海生敦厚老实,好好调教调教,他会过上好日子的。也许穷人子弟,海生念书少,十八岁就出门打工了,他是经人介绍在杨老板开的澡堂打工的,他刚开始给人搓澡,面子上有点抹不开,羞羞答答不好意思,手的力道也不均匀,搓澡不得要领,常挨客人的斥责,好一点他脸皮厚实,客人骂归骂,他小子一点儿不生气,反而努力提高他的搓澡技法,到后来手法娴熟了,他赢得了良好声誉,杨老板还给介绍了个对象,女部的搓澡工高秀芹,秀芹出身悲惨,是个孤女,流浪到这家澡堂,老板收留了她,她为了要自食其力,就成了澡堂女搓澡工了,她踏实肯干,老板给她发工资,像家人一样对待她,她知恩感恩,直到遇上了真命天子海生,她觉得海生老实本分和她登对,就自然和海生处对象了,海生等于白拣了个媳妇,他们结婚后,吃住都在澡堂里,成了澡堂里的有名的双职工。
八九十年代的大澡堂,想起来都叫人兴奋,那时车马邮件日子过得都慢,一个钥匙配一个锁,人传统守旧,大澡堂生意特好,海生和秀芹夫妇有吃苦精神,稳扎稳打,经过十几年积攒,他们在县城买了商品房住着。
改革开放大浪淘沙,各行各业百废待兴,人们的生活都好了起来,在自己家里洗浴极为方便,而在外面澡堂洗澡的人相对就少了,慢慢的老澡堂的生意就有些萧条,但还不止于歇业,杨老板俩口就守着老店,老店的理发修脚、掏耳、剃头、老手艺即将面临失传,一些生于五六七十年代的老年人,还钟情于过去老澡堂的好处,三瓜两枣的营业额还能凑合,但老杨的儿子小杨头脑灵活,与时共舞,他抓住时代际遇,投资百万建了更高档的洗浴中心,洗浴中心迎合当下消费需求,洗浴中心业务分工精细,光技师就有几十人,洗浴中心生意兴隆,不仅传统手艺没有消失,还有更高水准的技术发扬光大,光一个技师就要掌握好几种技法,只要技术过硬做得舒服,那前来享受有钱客人就会络绎不绝,现代人的生活观念就是追求享乐和刺激。
海生夫妇人到中年,他们的手艺精湛,加上和杨家多年的交情,小杨让他们夫妇在洗浴中心继续为客人搓澡,他们周到的服务,一点儿也不比那些年轻技师差,他们的业务潜力还不小呢。他们夫妇还在努力地赚钱呢。
海生很满足现在的生活状态,他感谢父母,感谢老杨一家子,感谢秀芹。海生命里缺水,是他爹叫算命先生给找了个带三点水的海字,海生这个名字就是高人给起的,听起来也顺溜,海生海生,生在关中盆地,长在八百里秦川,见过池塘,水库,从没见过大海的模样,海港、水手、灯塔、船长、汽笛是他梦里的幻影,他一生向往就是大海。
没想到,平凡的海生半生和水结了缘,那热气腾腾的澡堂,成了他谋生藏身的舞台,海生长得高高大大,身体结结实实,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他在这家老澡堂里一干就是二十年,虽说是搓澡工,却在澡堂老师傅的传授下,学得澡堂的真经,修脚捏脚样样精通,他曾经喜欢别人叫他张师傅。
老澡堂是一代人的记忆,那时没有这么复杂,人和人之间没有阶层、没有圈子之分,人们都喜欢在大池子里泡着,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等泡好了身子再去搓个背,那就是天大的幸福。
(四)
到了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且不说时代的浪潮,那新鲜光怪陆离的新生活,把人类拉向更高的追求和享乐之中,抖音,短视频,宣传的是心灵鸡汤罢,人生毒药罢,男人胡说神侃落得一地鸡毛,女人搔首弄姿,用性感撩人,大尺度大引诱,人和人的边界越来越模糊不清,啥话都能说,都敢说,毫无隐私,毫无敬畏,一切都乱嘈嘈,满世界都静不下来,加上疫情,人们像没王的蜂,狂魔乱舞。
澡堂罢,洗浴中心罢,都是洗,只是氛围和感觉不一样,要叫海生和秀芹说,他们认为这个职业没有多大变化,现在人有钱了,洗澡服务的花样就多了,但再多,你的技术是王牌。虽然有些洗浴中心也有旁门左道的灰色收入。你永远相信道不远人,歪道只能溅起一点水花而已。
海生他们夫妇俩一路走来,有过艰难困苦,有过同甘共苦相濡以沫,也取得了一点小成就,但在当下现实生活中,已找不到正确方向,他们只有生活琐事,唯独没有自己。虽然儿女都不在身边,却再没有共同的空间,手机在手,各自朝天,连大眼瞪小眼的份儿都没了,连彼此的身体都懒得欣赏,他们看到对方也只是个土豆,白菜什么的,那有什么激情?爱怜和拥抱?不少中年人还有含饴弄孙的政治任务,照看下一代也许还能转移一下视线,他们活在隔代中,也许是最好的成功。
简介:郭方正,男,陕西扶风人,喜爱文字,以文写心。扶风作协会员,宝鸡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