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n的推荐LOFTER(乐乎)

我很想写的文字,好喜欢这两个角色,末尾有剧本原台词,希望能喜欢。

另外这是原剧的BE,有时候不那么圆满也是圆满嘛。这是从我开始追这部剧的时候就写了开头的文,很幼稚,是我理解的舟离。

有些人天生不会做梦,所以梦里的一切都和他无关,连幻想也不配拥有。

可会做梦的人,也只能在梦醒时,阳光透过,听到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好像在笑,好像在哭。

离仑是槐妖,天生具有控梦的能力,所以没有任何人能让他陷入梦境,直到有人把他拉入了一场名为朱厌的梦,梦里什么都有,快乐也有,烦恼也有,悲伤也有,愤...

离仑是槐妖,天生具有控梦的能力,所以没有任何人能让他陷入梦境,直到有人把他拉入了一场名为朱厌的梦,梦里什么都有,快乐也有,烦恼也有,悲伤也有,愤怒也有,于是他又被人推出了这场梦,这个人叫赵远舟。

赵远舟不知道离仑到底为什么要一直给自己找麻烦,哪怕附身会反噬自己。

梦境中的所有东西都害人,这是赵远舟在世上活了几千万年,总结出来的。如今他站在客栈的房间里,窗外只有迷雾,房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他挥了挥手,妖力也用不出来。

直到血腥味传来,从门外,赵远舟皱着眉推开门,他发现门不知道何时被打开了一条缝隙,丝毫不费力就推开了。赵远舟的目光向外看去,客栈走廊上也有雾,他看到一道黑色的身影靠在旁边的墙上,是离仑。

离仑发现他出来了,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继续往自己手上撒着什么东西,做完后也只是把头偏过去,不看赵远舟。

“又是你弄的?”赵远舟用质问的语气说到。

离仑微垂的眼眸往下耷拉的更狠了,“随你怎么想,反正我也出不去。”

赵远舟沉默了,因为他知道没有人能把离仑困在梦境中,所以现在离仑在撒谎。

“你果然还是这样,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离仑感觉心头一震,侧头回来看赵远舟“我说了,你不信,还反过来怪我?”赵远舟上前抓住了离仑的手腕,开始端详起来,离仑想把手抽回去,却不小心碰到了手腕上的伤口,他刚刚撒的东西就是在客栈一楼找到的药粉。

其实他不怕痛,被无烬木终日烧灼带来的无尽疼痛以及每一次分身被毁掉时的反噬,他经历了太多次,早就可以不动声色的忍下来了。现在只是怕在这梦境里没有妖力,又因为受伤出了岔子就不好了,他很惜命,用一下总归不会有什么问题。

“怎么弄的?”赵远舟也皱着眉,离仑手腕上的伤口流出黑色的血,可以看出来很深。

“外面的雾,有问题,我想强行进入里面,碰到这座客栈的门就这样了。”

离仑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靠在墙上的身体有向下滑的迹象,赵远舟眼疾手快扶着他回到了房内。

“那这样一看还真不是你搞的鬼,这个房间没有雾,比较安全。”

离仑靠着墙坐了下去,冷哼一声“我不在的话你才最安全吧,你会完全相信我吗。”

他没有用疑问的语气,而是在陈述事实。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赵远舟又搜寻了一圈房间,当务之急是离开这个梦境。

如果有人搞鬼现在也该给他们抛出一点线索了。

离仑正盯着自己的伤口出神,一张白纸出现在他眼前,“赵远舟。”他用好的手举起纸张在空气中晃了晃,拧着眉。

纸上写着“二选一,回答问题或其他”

“什么鬼东西。”赵远舟表情也很难看。

下一秒一张纸又出现在两人面前,上面写着

“你们的名字?”

离仑撑着身子站起来环顾屋内“什么东西装神弄鬼,有本事出来说话。”

没有任何变化。

赵远舟摇了摇头“回答一下这些问题吧,看看着背后的人搞什么鬼。”

他拿起那张纸回答道“赵远舟”

离仑不情愿的说了自己的名字,那张纸上浮现出一行字。

“有人说谎,每个问题有三次回答机会”

离仑看了看赵远舟,这里有两个名字的只有他。

“朱厌。”

答案回答正确,没有任何字出现。

“看来你也当不成这赵远舟,我早就说了,你还是适合留在大荒当妖。”

“一个名字而已,离仑你废话太多了。”

接下来,第二个问题

“过去和现在,是否将对方视为自己唯一的朋友”

这次离仑很快回答了这个问题“是。”说完后他又扭头看向对方,眼里先透露出一股玩味,而后又染上一丝悲伤。他很期待赵远舟会怎么回答。

良久,赵远舟缓缓开口“是…”

“有人说谎”

离仑嗤笑“我就知道。”赵远舟不看他,他的思绪被拉回了很多年前,那时离仑和他共同修复白帝塔,说一起守护大荒,现在呢?离仑早就变了,但是曾经离仑确实是他唯一的朋友…

“赵远舟,你说不是也没什么的,毕竟你不用考虑我的感受,这个梦境很玄乎,谨慎一点总是好的。”看似好心,实则透露出嘲讽。

“曾经是,但现在,不是。”

回答正确。

“是否有不可言说的秘密隐瞒对方”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制造梦境的人是傻子吗,都是不可言说的秘密了,还要说出来?

这也许就是他制造这片梦境的原因。

“我没有任何秘密,从相识以来我从未对离仑有所隐瞒。”赵远舟的声音平缓的传来,离仑却毫无动作,过了一会他才开口道“我放弃回答。“说完他看了看纸条,似乎想知道不会的会怎么样。

“选择其他,让对方杀死自己一次或者让对方割破血管”

……

离仑彻底无语了,这个梦境真的很莫名其妙,把他们拉进来,却不做出实质性的伤害,反而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这个梦境中他附身的能力用不出来,不敢轻易死亡,于是他选择了第二个。

凭空出现的匕首,赵远舟握着匕首抵在他手腕上时还问他“只要说出来,就不用接受这个惩罚。”

“让你割就割,现在是在心疼我?”

赵远舟本来是抱着一个为他好的心态说的。被这人气的火不打一出来,下手的力气都加重了几分。

血液顿时涌了出来,顺着手腕向下流。

怎么止都不行,血液流失让离仑有一种会被放血放死的错觉。

下一个问题迟迟没有出现,离仑一个人蜷缩在角落,血流了很多,在地板上形成一个血洼,赵远舟在一边沉思,不时向离仑那边投去目光,但是又什么都没说。

“刚刚…应该轻一些的……”

离仑的头开始变得很沉重,他闭上眼睛,脑子里却只有刚刚那个问题,秘密吗……

他有的,而且他不想告诉赵远舟,这个秘密关系到他的尊严,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他们两个人现在的立场下绝对不可能说的秘密,一个关于爱的,秘密……

不知道过了多久,离仑开始发抖,血还是在流淌,可就像流不干一样,他牙齿打颤,把自己缩成很小一团。

赵远舟看的心里一紧,上前把衣袖上的布撕下来,缠住了那极深的伤口,离仑的手冰凉,还是没有清醒抬头,于是赵远舟小心的搓着他的手,直到恢复了温度,他也才在一边坐下。

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梦境的破解之法,只能在这里干等?

两个大荒最强的妖,真可笑,赵远舟摇了摇头,又过了很久,离仑的呼吸开始变得平稳,赵远舟才松了口气。

似乎天亮了,这梦境异常真实,可外面的天也仅仅只是灰蒙蒙的,光穿过雾,让人窒息。

等离仑转醒,那纸条才展现出下一个问题,昨天晚上离仑被这个所谓的惩罚搞得很不好过,他从赵远舟手里把纸条抢了过来一下撕掉了。

可下一秒又是一张新的白纸出现在两人面前

“对对方的感情,选择,爱或恨”

这次更过分,限制了了答案。

两人谁都不愿意先开口,为什么呢?现在有什么好顾及对方感受到了吗,还是说出来连面对面交流的机会都会失去?

离仑盯着赵远舟的眼睛,嘴唇微张吐出一个字“恨。”赵远舟眼神飘忽,良久也回答了恨。

两人都没有惊讶之情,也没有指责对方说谎,良久赵远舟想到了昨晚离仑虚弱的样子,还是改了口“曾经爱过,现在,只有恨。”

赵远舟猛的抬头看向离仑,又是他在说谎?

离仑摇了摇头,拒绝说话,于是纸条上又显示出

“让对方杀死自己一次,或者让对方割破血管”

于是离仑选了第一个,这个梦境敢让他去死,说不定死了能找出破解方法呢?

匕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赵远舟心脏抽动,他和离仑挨的很近,离仑小声和他耳语了几句,最终大声说让他动手。

用力的一瞬间赵远舟闭上了眼。曾经他失手杀了很多人,清醒时也杀过人,可现在他在不忍什么?

离仑宁愿选死也不言爱吗?到底是谁说谎了,他们不知道判定机制是怎么样的,如果不是离仑说谎,那离仑是真的恨他,太恨了。

就这样,一妖,一具尸体在同一间房里,不知道过了多久,血流了一地,赵远舟目光所及,全是离仑流出的血液,有的已经干涸,是昨晚从他手腕里流出来的,有的是不久前从他脖子的伤口处流出来的,甚至没有凝固。

天又黑了,离仑的尸体还静静的躺在那里。

日上三竿,赵远舟看了看离仑的尸体,他将匕首对准了自己,刚要刺下去,地上离仑的身体突然动了,他捂着脖子大口喘气“住手!…咳……”

阻止了赵远舟的自杀,离仑痛苦的闭眼,脖子上的伤口愈合了,但是疼痛和失血的晕眩没有消失。

这些选项并不会要命可死亡的折磨和绝望一直在不会消失,刚从死亡的海水中浮起来的离仑就看到赵远舟用刀比着自己脖子,他阻止了下来,暗暗叹气,昨日他告诉赵远舟“如果明天这个时候我没有复活或者有其他情况的话,你也自杀好了,说不定我们两个都死了就出去了呢。”

可是真当他看着赵远舟赴死,一种极其怪异的情绪涌上他的心头,是心疼吗?是害怕他死吗?不,不是,是他觉得赵远舟不应该死在这种地方,哪怕是梦境里,他是大荒最强的妖,是他心里的第一,没有人有资格杀死他。

朱厌在他心中理应是最强的理应是心里向着妖的,所以有一天,朱厌转身离去,不要他了,他不会伤心,更不会难过,但是突然朱厌结交了一群凡人当朋友,甚至要让凡人杀了他自己,于是离仑有了小孩被抢走玩具,松鼠被抢走松果的错觉,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他不甘。

他还恨,身为树妖,被不烬木灼烧,虽然被白泽令封印,可是当初的伤呢,白泽令抑制了不烬燃烧他的生命,可灼烧的痛是时时刻刻的,赵远舟不知道吗…他会知道他有多痛吗?他是颗木头,他想不清楚,赵远舟也不愿意告诉他。

于是他坏事做尽,于是他被人唾弃,成为败类。

汗水打湿了他的衣服,很不舒服,手腕上的刀伤还在作痛,脖子更是痛的窒息。

沙哑的嗓子如同破风箱,离仑自己都很嫌弃,可他还是问了,他问赵远舟

“我想听听,在你心中,我是什么样的?”

赵远舟不知道是真的没有听到还是不想回答,只是在一边拿起纸条看上面新的问题

“如果重来,会再选择一次现在的路吗?”

两个人几乎是前后脚说出“不会”,然后是沉默,为什么不会呢?

赵远舟现在一心想死,他活了太久太久,认为世界上早已经没有值得他在乎东西,于是他干脆找到了能直接杀死自己的人,他想死。

一个对于他来说没有问题的想法,对离仑来说何其自私?

没有人会记得他,被封印在出生之地,只能用风将自己吹向远方,可这是有代价的。

可是离仑也是自私的,这对赵远舟来说不公平。

所以他们注定,要分离。

他顺着楼梯到门口,悄悄打开一个缝,看着赵远舟的身影,就安静的看,手上的疼痛都被他遗忘,小心翼翼。

爱有很多形态,可是离仑现在不敢说爱,赵远舟会厌恶他,多可笑。

那白纸缓缓显示出两行字“可以,不过一些事情无法透露。”

“你的目的是什么?”

“…很简单,不过我不能直接说”

“那我换个问题,为什么被困在这里是我们两个?”

“因为总有一些人不该走散”

“什么意思?”

“有人会因为一个问题撒谎,掩盖了事实,然后撒更多的谎,所以他的惩罚永不间断,要纠正这种错误”

赵远舟向离仑投去目光,离仑不知道纸上写了什么,他只是捂着脖子低头不看这屋里的任何东西。

“怎么才能让他现在不那么痛苦?”

赵远舟眉心紧皱。

还是没有明说出去的方法,问对方是谁也是白问。

赵远舟走到离仑的小角落,也缓缓坐到了旁边。

学着离仑抱膝坐下,看着他,“你刚刚问了我一个问题吧,可以再问我一遍吗?”

离仑低着头的眼睛里已经满是泪花,用沙哑的嗓音重复了自己的问题。

赵远舟开口,像在讲故事,不急不缓,于是离仑感觉一行泪顺着眼角流到鼻头,再滴落到地上,晕染开干涸的血迹。

赵远舟说了很多,说朋友,说爱人,说死敌。

说他蠢笨,说他漂亮,说他傲娇,又说他小心眼,幼稚。

到最后,赵远舟说

“你是我的爱人,从前是……”

离仑颤抖着,“那现在呢,以后呢?”

赵远舟抬头看房顶,又将目光放在离仑身上

“这取决于你。”

“不,这不取决于我,我要死了,朱厌。”

“?什么”

离仑撩起袖子,手腕上是树木纹理的皮肤,有被火焰灼烧的痕迹。

“这是…”“不烬木。那年…你用带着不烬木威力的法术伤我,纵使被封印,我不用被烧死,可是这烈火灼烧的痛,谁来救救我…八年,我不知道你究竟如何,至少,你从未来看过我。”

怎么会?不烬木的伤口不可治愈,离仑要么被永远封印,要么死去,可是他不想死。

宿命的捉弄,在嘲讽他们。

“出去后,我们还会记得这里发生的吗?”赵远舟在问这背后的人。

“不会”

离仑这次看到了,他绝望的,悲伤的闭上了眼,仰头,泪水滑落到他头发里。

“那把我们拖进来的目的是什么。有什么用?”悲伤,悲痛,赵远舟最近在离仑脸上看到了无数次这样的表情。

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缺失的那段记忆了,是和离仑在人间,美好的像是梦,所以他不记得,只有离仑,会记得一些很小的事情,所以那么痛苦,但是不该。

那段光阴的离仑,是开心的,温柔,温良包裹着他,怎么看都不可能是现在这样的离仑。

“不管如何,发生了就有道理,离仑,你还记得吗?”两人目光相对。

“同死同归。”赵远舟话应刚落,他用匕首了断了离仑,接下来是他自己。

槐江谷,离仑缓缓抬起手腕,上面触目惊心的伤口,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想不通,他觉得好累,想好好的睡一觉,可是灼烧的痛,时刻伴随他。

爱永远不会消失,如同夏蝉,生来埋土,沉眠于地,但热烈的阳光一定会穿越黑暗唤醒他,让他破土而出发,发出最响亮的鸣叫。

同死同归,祸福与共。

同死同归。

玄清负手而立,背对桐花台的门窗,垂下眼来,只望见地上疏影横斜,门外卫士的影子亦投入室中,拉长、扭曲,手中的长戟也失去了尖锐的模样,仿佛一切宁谧,绝无威胁。他自入桐花台以来,同此地一样安静得过分,连那两名卫士也不曾错眼去看,却是一副心甘情愿、引颈就死的姿态。这些年来,除去自请出征,他通常不向皇兄主动提出什么,所论者笛与棋,所好者山与水,他只是温驯地应承皇...

玄清负手而立,背对桐花台的门窗,垂下眼来,只望见地上疏影横斜,门外卫士的影子亦投入室中,拉长、扭曲,手中的长戟也失去了尖锐的模样,仿佛一切宁谧,绝无威胁。他自入桐花台以来,同此地一样安静得过分,连那两名卫士也不曾错眼去看,却是一副心甘情愿、引颈就死的姿态。这些年来,除去自请出征,他通常不向皇兄主动提出什么,所论者笛与棋,所好者山与水,他只是温驯地应承皇帝的每一句命令,很早以前他就知道,皇帝的问询,本身就是命令。

身后哐啷一声,桐花台的门被打开,拉长的影子缓步而入,身后几个跟随的侍从的影子闪了一闪,又退了开去。玄清心知进了这桐花台,他必无生还之理,而前来送别的人——无论是为他带来金刀、毒酒,也必定是甄嬛。这是皇兄对他的慈悲。他如此作想,不由一叹,回身道:“皇兄慈悲,果然——”登时一愕,这句话却没有说下去。

因为来送别他的人竟不是甄嬛。

长身玉立,面沉如水,皇帝已在杏花林中听过他所陈罪状,为何又亲自到桐花台中?莫非是甄嬛不肯,泄露情衷?他满腹疑问,双眉一锁,难免有几分担忧,然而他已自揽罪责,把话说到尽头,事无挽回,因此并不怎样失措,仍是如常一般迎上前去,放宽眉头,施了一礼,唤道:“皇兄。”

他虽然知道这位兄长久惯猜忌,稍有不慎,便易触其逆鳞,但身为皇帝,他常是含笑待人的。天子对臣民总是如此,因此欲使其生便生,欲使其死便死,臣民感恩戴德,本不该有怨言。他虽然是皇帝的兄弟,也是皇帝的臣民。然而许是今夜皇帝所听见的、所做的决定,确实令他心中痛楚,他背月而立,负手身后,一丝笑意也无,语调漠然,问道:“慈悲什么?”玄清心中突兀地一酸。

他心中叹了口气,面上不动声色,谦逊答道:“皇兄还愿见臣弟一面,以全兄弟之情,所以慈悲。”

玄凌依旧面冷如霜,问道:“果然什么?”

玄清一时不知是该顺着上半句回答果然陛下开恩,能够令兄弟再见一面,还是坦诚心中所想,来不及思虑许多,他仍选择像从前与皇帝相处一般,苦笑道:“其实臣弟猜错了。”

若是往常,玄凌大抵也会朗声而笑,一拍他肩膀,道如你这般玲珑心思,竟也会猜错么。然而今夜,月色迟迟,烛火幽幽,玄凌却短促地冷笑了一声,道:“你想不到朕会来?你当谁会来此?”

到此境地,以玄清对兄长的了解,还有什么不明白。此刻妄测帝心是错,猜对了是错,猜错了更是错,偏偏世上有他这样的人,痴愚如此,竟还以常情应对。他微一默然,道:“皇兄慈悲,臣弟素蒙垂爱,不论谁来,自然都是皇兄为臣弟深思过的。”

玄凌瞥了他一眼,幽幽道:“朕要如何待你,你想到了吧?朕无情,你偏偏多情;朕不友,你偏偏恭顺,这也是垂爱,这也是慈悲么?”

他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玄清本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故而这道目光一转,他顿觉心惊,这是玄凌的憎意。玄凌登极以后,处置亲兄,手足兄弟中只剩了他一人,皇帝待他优渥,对弈、赏画、品茗、听笛,凡此种种,时常感叹,六弟知我。然而他毕竟已成了皇帝,骄矜、自傲,居高临下的一瞬漠然,玄清微微退后半步,皇帝仍一无所察,喜笑自若。君与臣,兄与弟,他本来就应该退后半步,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并不能幸免在外。这只是一道微微的罅隙,玄清知情识趣,要四哥永远是四哥,那才是痴人说梦,他自认与四哥一同长大,夺嫡凶险,兄长几经生死方得帝位,还能有五分旧日模样,已是不忘少时情谊。

此刻,皇帝眼中的憎恶、愤懑,如此分明,玄清心中一刺。莫非这多年来的君臣相得、兄弟友爱,不过也是帝王心术、粉饰而已?他从未这般直截了当地面对皇帝的恨意,一时心乱如麻,无措已极,沉默了一瞬,方道:“天下安宁,拔除痛苦,皇兄是大慈悲。”

玄凌再忍耐不住,仰面而笑,声音凄厉,半晌方停住笑声,低下头来恨恨看了他一眼,道:“好!你便在此处,领受朕的慈悲吧!”拂袖而去,将玄清那一句送皇兄噎了回去。二人为君臣、为兄弟,数十年来,玄清始终谦恭有礼,他自问待这位弟弟亦绝无错处,然而杏林事发,他方知好弟弟这一副君子淡泊的面皮下,竟也忘恩负义,不念兄弟之情,觊觎皇妃,貌似谦恭,其实僭越!如此惺惺作态,故作顺驯,果然,就应当一杯毒酒鸩杀了之,免得来日弑君夺权之患!

身后一片寂静,他余光瞥见玄清立在当地,不见任何动作,他愤然去推桐花台的门,然而一推之下,此门却纹丝不动。玄凌心中疑惑,忽见这扇木门雕花之中,一物当风飘拂。门外夜已渐深,月色如水,一门之隔,合欢花簌簌摇动,有如鬼境,玄凌隐觉畏惧,却不肯承认,一手将那飘拂之物抢过来。却原来是一条罗带。它本该是系在木门上的,不知为何,他一伸手,便温顺地飘入他手中——他忽而分神想起玄清。故作谦逊而已!他展开罗带,这一行字墨迹清晰。

——同心同德,无往不利。此门非两情相悦不能开,切记切记。

玄凌一愕,复伸手推门,此门仍然纹丝不动。烛火摇摇、合欢飘落,身后衣物摩擦,玄清抬手扶冠,只有这扇木门一动不动,玄凌漠然站着,心想果然、果然。他骤然用力,紧攥这条罗带,疾步回到玄清面前。玄清不防他去而复返,面露惊讶,忽而劈头盖脸砸来一团白色,落进他怀里,只听玄凌喝道:“你自己看!”

玄清一头雾水,展开罗带,低声念道:“同心同德……无往不利。此门非两情相悦不能开,切记切记。”他又看了一遍,旋即笑道,“皇兄天子之尊,谁敢作如此玩笑?又让臣弟看此物做什么?皇兄既要走,走便是了。”

他如此不当回事,玄凌反倒心生疑惑。方才他甫一见“同心同德”“两情相悦”,便觉眼前火燎,胸中火烧,试问此人觊觎皇妃,将谋皇位,又怎可能与当今天子同心同德?两情相悦更是无从说起。然而玄清神色从容悠哉,竟全不慌乱,这又是何意?他不及多想,只冷笑了一声,道:“既如此,劳烦清河王,替朕开门去吧。”

*

他很少如此差使玄清,偶尔召他,都是风流雅事。

三年前玄清自请出征剿灭华氏,玄凌沉吟片刻,淡淡道:“华氏一族欺君罔上,边关一带一手遮天,六弟此去,多多当心。”

玄清心中感动,只道自己为君分忧,躬身施了一礼,道:“臣弟为皇兄解忧,纵然肝脑涂地,九死无悔。”

皇帝喜怒不形于色,只是亲自伸手将他扶起,笑答一句:“朕要你肝脑涂地何用啊?”

这般语气的吩咐,倒是头一遭。他今日喜怒不定,杏林饮宴时险些吐血,玄清借着桐花台的烛光打量他几次,仍觉得他面色唇色有些发白,无意再忤逆他一回,应了一声臣弟为皇兄效劳,快步走到木门之前,伸手一推。

门却没有开。

玄清匪夷所思,垂下眼睛望望左手中握着的罗带,又瞥了一眼停在雕花红木上不住颤抖的右手,不敢置信,再度使力去推。玄凌不知何时踱到他身边,他一错眼,只见玄凌似笑非笑望着他,眼中滔天卷来的,究竟是愤怒、憎恶、失望、报复的快意,他已难分辨,亦不可承受,血色褪尽,站直身来,终于失声叫道:“皇兄!”然而这余下的话,却实在不知如何说出,只讷讷道:“这……此事……实在荒唐……”

玄凌哈了一声,抓过他手腕,道:“何人敢与朕作如此玩笑?六弟,你说,你我二人,为何出不得此门啊?”

玄清不自觉收拢左手,这条罗带柔软非常,他愈捏愈紧,恍若未查。今日之前,他一度以为他们便是皇家不会相残的手足,是六弟懂我,是观沧海而歌大风,弄弦曲而赏花草,天生一对,凌云峰上他救了甄嬛,表白心意,也常觉愧对皇兄,心知一夕事发,自当任凭处置;便是走入这桐花台前,他也只当皇兄仍对他有慈悲之念,必为他此生做了最妥善的安排。谁知凭空多出一条罗带,竟说他们全无同心同德、两情相悦,他忆起皇帝那时怨憎的神色,震动非常,喃喃道:“皇兄……皇兄厌恶臣弟,一至于此?”

他竟恶人先告状,玄凌登时勃然大怒,恨恨将他手一甩,愤然抬手,明黄色的袖口不住晃动。他指着玄清,厉声喝道:“你胆敢觊觎菀妃,朕早已说过,动心起念,便是大罪!这许多年来,你无心朝堂,为何忽然自请出征?你究竟是为了她铲除华氏党羽,还是有心图谋权柄!你说!”

玄清自问知兄亦深,铲除华氏,于兄长、于甄嬛,皆是有利无弊,那时皇兄手下无有良将,他只道自请出征解了兄长忧烦,岂知帝王心术,亦施于他,原来从始至终,兄长并未解忧,只是更添烦恼。玄清忽而转过头来,直视皇帝。这位弟弟素来温和含笑,此时却一改常态,双目锐利清亮,却使玄凌目眩难当,几欲回避。他听见他轻声道:“臣弟出征三年,莫非这三年来,皇兄无时无刻,不在怀疑臣弟么?”

玄凌怫然拂袖,喝道:“朕不怀疑你,难道等着你为了菀妃,图谋造反,做你的阶下囚么!”

玄清却执拗道:“三年以来,皇上心中,始终以玄清为虑么?”

六弟忽然自请出征,此事在玄凌心中,实在难以释怀。

他尚记得那夜。

他早已下定决心铲除华氏,留华妃在宫,骄横跋扈,逼迫嫔妃,残害皇嗣,他已隐忍许久;边关密报,百般陈说华氏一族罪孽深重,民心已失,助之者寡,君威益隆,从之者众。多年卧薪尝胆,一朝时机已到,只是苦无良将,心绪烦闷,他踌躇半晌,最终吩咐李长,召清河王入宫对弈。

对坐执棋,灯花初结,玄清一向是随叫随到,他从无有约不来过夜半这般形单影只的烦恼。玄清大抵看出他心情不佳,百般开解,输了他三子。二人对弈已罢,玄凌唤来李长,着人收拾了棋盘,笑道:“六弟今日,必有心事郁结,行棋,太不谨慎!”

玄清笑道:“臣弟为伴驾而来,只望皇兄少些烦恼,何必如此谨慎,偏要赢皇兄不可么?”他顿了一顿,面露沉思,续道:“皇兄慧眼,臣弟确有一桩心事,求皇兄应允。”

他亦很少开口向玄凌求什么,玄凌顿时心生好奇,道:“哦?六弟但说无妨。”

案上烛火跃跃,映得玄清那双眼睛明亮非常,玄清便如此坚毅道:“皇兄,华氏父子在边关,不思图报皇恩,妄作胡为,致使怨声载道,臣弟虽疏远朝堂,不谙政事,也有所闻,愿为皇兄领兵出征,剿灭华氏!”

掷地有声,亦砸进玄凌心中。他双眉一轩,朗声笑道:“好哇!六弟慷慨豪气,好!若得六弟作将,朕复何忧哉?”年轻俊杰,投身报国,意气激昂,本当击节称赞,然而不过一瞬,玄凌又心中起疑。灯下观君子,玄清坦坦荡荡,竭智尽忠,温和坚定一如往日,他却看不见玄清的心。六弟为何一反常态,自请出征?他久疏朝堂,弄笛赏花,平生心愿逍遥,为何要去军中吃苦?六弟一向知道朕的心事,是否也知道此话一提,朕心生忌讳?他虽弓马娴熟,究竟疏于政务,华氏一族盘踞边关,势焰熏天,他此去——

不过瞬息之间,心念百转,他已平静下来,淡淡道:“华氏一族欺君罔上,边关一带一手遮天,六弟此去,多多当心。”

那时玄清大抵也是行礼谢恩,说了些九死不悔的话,他虽暂时勉力将隐忧抛开,却始终忍不住留神细看玄清神色。他是否暗藏机谋,图取权柄?他是否知道自请出征,兄弟嫌隙?这种种疑问,他始终无法开诚布公地听玄清一答,然而即使玄清作答,他也不能全然相信。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一行胜过一言,到时,人焉廋哉,朕自然会知道玄清的心意。他如此作想。

然而,当夜,华妃扮作小太监前来见他,揭发清河王夜至永寿宫,定与甄嬛有私情。虽查无实证,他却不能不心生疑窦。他召他对弈,为何夜阑棋散,他却要去永寿宫拜访甄嬛?他是否真和她有私情!

玄凌为他饯行,细细端详,仍觉他神色自若,襟怀坦荡,似无其事。玄清饮尽杯中酒,深谢皇兄厚意,翻身上马,一去就是三年。

这三年,玄凌将华妃打入冷宫,又总觉甄嬛有事隐瞒。他虽不曾见华妃一面,华妃所说之话,却始终不忘。甄嬛是否真与六弟有私情?六弟多情,为了甄嬛,是否真敢图谋皇位?当时实在不该放任他去边关。若他回来……若他回来……

他苦思冥想,终于等到玄清凯旋,设宴杏林。

到时,人焉廋哉?他想,我一定要看见玄清的心意。

玄清若有所悟,道:“原来臣自请出征之时,皇上便心中起疑了。”他又问:“臣弟意欲归隐,效仿林君复梅妻鹤子,皇兄那时,也不信么?”

玄凌喝道:“你若要做乱臣贼子,那梅妻鹤子,又怎能拦得住你!”

玄清点一点头,又道:“皇兄杏林设宴,为臣弟寻的这些官家千金,便能拦住么?”

自来为人君者,猜忌臣下,兔死狗烹,非无先例,是以玄清一向隐忍退让,有心疏远朝堂,尽力避嫌,以求能全兄弟情。皇兄有猜疑之心,他并非不曾想过,然而如今一切生生推到眼前,他依旧觉得刺目灼心。原来自请出征之时,皇兄是如此作想;原来重观惊鸿舞时,皇兄已不容他拒婚。是否早在更早时,他尚未觉察的随口一语,已触犯了皇兄忌讳?玄清追问道:“皇兄为何不答?”

玄凌冷笑一声,豁然转过身来,目光如电,道:“你敢逼问朕?”

玄清缓缓摇了摇头,又道:“敢问皇兄,可还记得臣弟自请出征时,讲些什么?”

这位好弟弟玲珑剔透,说话几乎从无错处,纵是自请出征这样的忌讳事,他依然说得一心为君,玄凌倒也留有印象:“无非是华氏罪重,百姓怨怼,为朕计也当诛杀这般虚情假意之词。”

玄清略一点头,道:“皇兄果然好记性。这字字句句,并非虚情假意……全系出自臣弟真心,绝无虚言!”

字如金石掷地,玄凌恍觉覆水难收。他又惊又痛,吃惊的是六弟为何此刻此地忽作此语,心口作痛,却不知为何。是痛心他到今日还不肯坦诚相见,还是担心他所说属实,竟是自己多疑,冤枉了他?他牙关紧咬,如攥了一缕蛛丝,不肯松手,一手抚膺,一手按在那门上,喝道:“你口口声声真心实意,朕只问你,为何这门打不开?”

桐花台外的皎皎月光,倾入玄清的眼中,他如有泪流,却声音平静,道:“皇兄如此见疑,臣弟又敢谈什么两情相悦?”

有如天降霹雳,玄凌只觉眼前一道白光,耳畔一声巨响,他兀自强撑,只说:“你胡说!”

玄清今日已是失望至极,情知无论怎样辩驳,皇帝总有无数怀疑之处,当即一拱手,道:“听凭皇上裁决。”拂袖而去,转回桐花台的小几之前。

桐花台小小一隅,此际有如孤舟,隔绝深宫更漏,仿佛天长地久,窗外自日升月转,此地却亘古沉默。而纵此处只有这兄弟二人,纵这兄弟相伴长年累月,玄清却明白,皇兄心中,始终隔阂。天心难测,原来他终究也不能成为君王的例外。漏声已绝,人语不闻,他曾长叹人生孤寂知音稀,今日才知道,当真长夜难捱。

他忽而诧异——好不静寂。玄清扭头回看,玄凌躬着身体,面孔因此匿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他伴驾日久,仅从玄凌动作便看出他实在不适,心念稍转,便知大抵是气急攻心。皇兄啊皇兄……分明猜忌者君,无罪者臣,然而自己尚未叩头求饶,反倒是兄长急怒伤身。他微微一叹,到底不忍,回身来到门前,伸手搀扶。玄凌却甚是强项,仍要使力挣开,犹道:“不是说……凭朕裁决么?朕、朕让你滚!”不过两句话,已见气息急促。

玄清心中慨叹,道:“皇兄……”他知道如今说多错多,斟酌词句,只道:“皇兄而今和臣弟一道关在这桐花台中,动怒何益?”

这道激将法立时见效,玄凌横眉剜了他一眼,由他扶着站直了身。

玄清扶他在台中小几边坐下,因道:“此处并无二人,臣弟有几句肺腑之言,请皇兄勿要动怒,姑且听之,好么?”玄凌默然不语,既不点头,也不拒绝。玄清叹了口气,一手仍握着皇帝手腕,徐徐落座,斟酌道:“皇兄如此疑心臣弟——”眼见玄凌挑眉作色,忙道:“皇兄!皇兄勿要动怒,姑且听之。”

玄凌确乎想仔细听听他究竟有何辩词,终究按捺下来,只听他问道:“当初究竟为何应允臣弟出征?”

既然如此怀疑,又何必给他犯上作乱的机会?既然给了机会,又何必终日疑神疑鬼?奇异的是,玄清这句话并非诘问。夜风轻柔,他握着他的那只手温暖而坚定。玄凌禁不住想到,一开始……我并未生疑。慷慨陈词,为君分忧,他一贯如是。喜有良将操胜券,我亦曾欣喜非常。他如鲠在喉,垂下眼来。幸好玄清并不急于知道答案,仍缓声道:“皇兄曾对臣弟说,皇兄观沧海而歌大风,臣弟弄弦曲而赏花草,正好一对,那时皇兄心中,亦猜疑臣弟么?”

玄凌不阴不阳道:“朕并非无道昏君。”

玄清神色自若,颔首道:“臣弟那时说,唯愿为皇兄解烦恼,亦非虚言。”

玄凌豁然抬眼。今夕他怨过、恨过、对质过,此刻实在近于精疲力竭,他本该当即喝止,质问他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觊觎菀妃,为何这扇木门却纹丝不动。他的好弟弟,分明有诸多可疑之处,然而他最终也只颓然一笑,道:“六弟,你出征三年,一战成功,朕不能不疑。”

玄清面色不变,仍道:“臣弟还有最后一问。那夜臣弟自请出征,皇兄要臣弟多加小心,那时,皇兄是盼臣弟得胜还朝,还是望臣弟,马革裹尸?”玄凌心头巨震,被他握着的那只手几乎要不住颤抖起来,玄清却不管不顾,接着道:“臣弟明白,自请出征,犯了皇兄忌讳,已打算辞兄而去,梅妻鹤子。积毁销金,积谗磨骨……”他面露失望之色。旁人再如何议论生疑,对他而言都无关痛痒,他只是不明白,相交相伴数十年,为何皇兄明知他性爱逍遥,竟也疑心他图谋皇位?

这番话尚未说完,玄凌忽而手腕一翻,扣住了他的手,掐断话头。玄清不明所以,只见他胸口起伏,好容易平复,有如咬牙切齿,吐出四个字:“你不准走。”此话出口,桐花台内重又安静下来,烛火温柔,一团暖光,细细摩着六弟的眉眼,何等多情而温和。玄凌默然良久,道:“朕常想,待你回朝,朕一定要查清其中真相。”

玄清微微而笑,道:“是以臣弟说,皇兄慈悲。”

玄凌摇头道:“当日杏林游春,你已对菀妃一见倾心,既决心欺瞒朕,为何、为何不欺瞒朕到死?”

玄清沉默一瞬,道:“臣弟不愿以区区之身,使皇兄与菀妃娘娘不睦。亦不愿,终日以虚言对君。”

玄凌审视着他,他无所畏惧地回望,灯花初结时他无数次坐在玄凌对面,带笑的、垂首的、聆听的,而这一回,他直直回望着皇帝。玄凌很认真地看了他的神色、他的眼睛、他的唇角,乃至他两颊的酒窝。他有一万种值得信任的理由,可是他看不清对方的心。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然而他还是不敢就此信任。

玄清便在此时叹了口气,道:“可惜臣弟不能效仿比干,剖心以示皇兄。”

玄凌蓦然一惊,无法作答。今天本该是玄清的死期。若不是他心血来潮,命甄嬛等他出门再来送酒,恐怕此刻他面对的便是玄清的尸首。到时,这个人到底生了一颗怎样的心,究竟对他是真忠假忠,又有什么值得在乎?他迟疑良久,有如呓语,道:“朕并不要你如此。华氏欺君罔上,罪孽深重,可惜多年来盘踞边关,不知何人可作将帅,一举功成?喜得良将,稳操胜券,为朕减去一忧。”

玄清见皇兄双眼并非望着自己,仿佛这话他对他绝难开口。巍巍宫阙,茫茫众生,他站得太高,从此以后不曾看到任何人的真心,自然不肯再交付自己的真心,免得跌下万丈高楼,粉身碎骨。若非因缘际会,二人一同被锁在这桐花台中,恐怕他终生,也听不见这几句真心话。皇兄,会对我的尸骨说这些么?他默默不语,最终道:“皇兄之心,臣弟全明白了。臣弟曾说,愿河清海晏之时,一曲清笛奏舜尧,而今华氏已除,山河康泰,臣弟亦当践诺。”

于是,他挣开玄凌的手,站起身来,横笛唇边。笛声悠悠,有如窗外倾泻而下的月光。这曲杏花天影,对二人来说在熟悉不过。玄凌阖上双眼,这幽幽桐花台,便成了朗朗春日林,那一年的春天……他生命中的春天。那时他才登基不过三年,青春恰好,正是一展抱负之际,何况他容貌俊雅,为人风流,合该嫔妃们爱慕。那一年,春风阵阵,杏花乱飞,甄嬛舞姿曼妙,步韵悠扬,他什么都有了。而今,他什么都失去了。他睁开眼睛,玄清长身而立,阖目吹笛,那皎皎月光泼洒在他身上,衬得他有如仙人谪世,即将归去。玄凌一向耐性不佳,这次却直等到他一曲吹罢,睁开双目,方道:“你看见了什么?”

玄清顿了一顿,道:“臣弟看见,当时杏花林中,乱花飘飞,皇兄称赞此曲精妙。”

玄凌颔首,似魂不守舍,道:“是啊……”自他登基以来,玄清刻意避嫌,从不过问朝政,只说花草,听琴笛,他常说,六弟加意音律一道,愈见功夫。他忽而起意,问道:“朕是否耽误了你?”

这话没头没尾,玄清却听懂了,颇有几分无奈,笑道:“功名利禄,天下大事,臣弟本不在乎,此生寄情山水音律,已足逍遥,本该辞君归隐,然而皇兄在朝,诸多为难,臣弟怎能一走了之?只是华氏已除,人言可畏,臣弟也该避红尘而去。”

他果然打算周到,自请出征既然犯忌,他便索性辞君归隐,也免得杀兄鸩弟,徒使后人议论昏君无道、皇家情薄。玄凌忽一哂:“朕百般敲打,已说起心动念便是大罪,你偏按耐不住,就这般为她担忧着急?”

玄清摇头道:“臣弟回宫赴宴,三年征战,始能归朝见皇兄,席上饮酒,后来醉了。”

玄凌目光微闪,道:“不是借酒消愁么?”

玄清广袖一动,将玉笛收回腰间,道:“臣弟好容易自沙场归来,只有喜之无极。臣弟素耽曲乐,自己一死倒也罢了,只怕误了皇兄大事。”

玄凌起身离座,一步一步走向桐花台紧闭的木门。这种感觉,他并非全无体会。滴血验亲时,那盏滴了温实初与太子两滴血的清水,一步之遥,却是一步路一道坎,欲向前行又退返。或许他本不该追根究底,任凭许多事糊涂一世,又能如何?他记得清清楚楚,华妃志得意满,甄嬛漠然叹息,她们,在他背后百般布局,用尽心机,皆有筹谋,只留他一人在万人之中,彷徨无措,退无可退。然而,他回头,玄清却神色淡然,仿佛绝无隐瞒。说什么只怕误了皇兄大事,难道困锁桐花台中,竟不误事?

他如此胡思乱想,已行至门前,伸手去推,却依然不得如愿。或许,数年之前,至少,在那一年春天,止步回忆当中,永存笛声当中的春天,他们确乎同心同德,两情相悦,然而时至今日,物是人非,他不能不防玄清,玄清亦不得不避嫌归隐,又谈什么同心同德,妄求两情相悦?他心灰意冷,一时有无数诘问,憎恶苍天无情。为什么他如此看重的手足,他不得不百般猜疑,而他不得不委曲求全?为什么他如此钟爱的嫔妃,却偏偏卷入私情的丑闻,不清不白?为什么玄清偏偏亦因惊鸿舞,对甄嬛一见钟情?为什么,为什么那日,他偏偏一时兴起,召玄清与自己同游,为什么偏偏叫他吹了一曲杏花天影?若是光阴可以扭转,他绝不会在那日召玄清入宫。若是太平尚可以粉饰,他宁愿对此事一无所知。

最终,他只得颓然收回手来。

恰逢此时,衣袖回带,只听轻轻吱呀一声,这扇桐花台的木门,竟开了一线。玄凌几乎惊得呆了,站立当地,只见门外月华如水,合欢花动,夜风轻轻,这是他熟悉不过的地方,宫中景色一绝,绝非什么黄泉鬼境。身后,玄清几步抢上,又将这扇门往内拉开些许。长风穿来,二人袍袖拂动,玄凌曾称赞快哉此风,竟一点不改。

多年来为帝为王,出入跟随者何其之多,加之三年不到故地,一个终日猜疑,一个拼搏沙场,他们竟忘了,桐花台的这扇门,本是向内开的。

玄清转过脸来,他已许久不曾离皇帝这样近了。他们曾经倒近得可比耳鬓厮磨,但自玄凌登基以来,他便总是落后一步,躬身行礼,今日桐花台剖心相语,吐尽衷肠,竟然难得亲近。玄凌亦转过脸来,他从兄长的眼睛中并未读出对僭越的厌恶,不觉心中一动,又是心酸,又是感念,道:“臣弟此心,皇兄可以尽信了。”

李长守在桐花台外,玄凌进来时,曾吩咐他离得远些,如今他遥遥望见有了动静,便匆匆赶来,见二人一道站在门口,一时猜不透其中原委,目露惑色。皇帝本吩咐他,圣驾一走,便引菀妃端了毒酒入内,既如此,为何清河王也跟了出来?为何看二人举止,均是若无其事?他躬身行礼,试探叫了一声:“皇上?”

岂知皇帝长袖一拂,几乎扫到他脸上,喝道:“蠢材,你只看见朕,不曾看见清河王么!”

李长冷汗直流,敢忙开口:“见过王爷。”

玄凌不再看他,信口吩咐道:“都回去罢,朕与清河王,尚有话要谈。”便携了玄清的手,踏月而行,径向帝王宫中而去。在三年之前,这本是再寻常不过之事,他抱怨政务繁多,劳心竭力,难得几分闲暇,便召清河王入宫,携手游玩,或者对弈听笛,那时,圣上总说,不必跟着了。李长目送二人而去,琢磨半晌,只得将菀妃与毒酒也归入“都”字当中,毒酒大可以回去,菀妃也不必再等候了,便匆匆传令而去。

今夕何夕?恍如一梦。

三年,实在太长了。他已有三年不曾与玄清把臂言欢,尽乐同醉。入夜之后,他二人其实甚少信步闲游宫中,多是论棋听曲。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良宵苦短,生年不长,有那么一瞬,他嫌宫中这条路,实在短了些。玄清手中执着李长遣人追送来的烛台,前路昏昏,他躬身道了一句臣弟僭越,站在玄凌一步之前为他引路。玄凌自觉好笑:“这算什么僭越?”

玄清回头笑答:“皇兄慈悲,是以不怪臣弟僭越。”

玄凌在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影,他手中的烛火朦胧地找出他的身形,玉树临风,实在潇洒。他已换下了戎装,这身衣裳广袖宽袍,更显山水韵致,风流无二,并无一丝野心。他心中一动,忽问:“六弟学识广博,试问,何谓慈悲?”

玄清稍一愣怔,答道:“皇兄为天下虑,拔除痛苦,此之谓慈悲。”

玄凌自夺嫡以来,手段残忍,纵是兄长,亦杀之以绝后患,登基以后,忌惮华氏势大,便在赐给华妃的欢宜香中下药绝其子嗣,起用玄清,征战边关,一战成功后更是屠其父兄一族,哪里念半点旧情恩义?实在没有什么人说过他慈悲。居高临下,傲视臣民,如此轻蔑,也可以算慈悲么?他摇了摇头,道:“慈者,爱也;悲者,伤也。若这么说,朕庶几近于慈悲。”

夜风微微,啼鸟振翅,于簌簌枝叶摇动声中,玄清转过脸来,借着手中烛台,他分明看见皇兄眼中,无限悲哀之意,却又似乎释怀。慈者,爱也;悲者,伤也。因爱而生忧惧恐怖,而生伤怀痛楚,爱恨纠缠,一点真心,方见分晓。玄清思潮翻涌,双眼一酸,几欲流泪,半晌方道:“臣弟明白,皇兄对臣弟,本来慈悲。”于和风之中,他听见玄凌在身后,淡淡应了一声。

“嗯。”

分花拂柳,曲径通幽,玄凌无端仰头一看。在桐花台中便已想到,今夕月好,月华灿烂,宫中夜景甚佳,虽未搴舟中流,倒也与王子同舟。古人云,秉烛夜游,良有以也。何况他的游伴,是这样一位王孙。

配对:杨婷娜版玄凌/王清版玄清(斜线前后有意义)

Summary:宁作野中之双凫,不愿云间之别鹤。

————————————————————————

御辇停在桐花台前的时候,已然是三更天了。

玄凌刚出轿辇,一抬眼,恰好撞上了刚从殿内出来的甄嬛。昔日端艳的嫔妃如今容颜憔悴,步履踉跄,颊畔还有些未及掩饰的泪痕。见到他,也是一惊,“陛下。”

他看在眼里,不动...

他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只道,“事情都办完了?”

说着,眼眸微抬,若有所指一般,越过她肩头,目光落处,正是身后紧闭门扉。

映入眼帘的,却是殿阁悄然,烛火未明,空余一片沉沉夜色。

甄嬛再忍不住,冷笑道,“臣妾奉陛下之命,前来桐花台为清河王送酒,其余事情,一概不知。陛下若是不信,自己去看便是,又何必问臣妾?”

因为逆着月光,她看不清对方神色,只能听到他似乎笑了一声。

然后,犹止不住颤抖的手臂被人扶住,沉沉响在耳畔的,分明是那极为熟悉的、水一样沉凉的声音,“莞贵妃辛苦了,早些回宫休息罢。”

话语温柔,耳鬓厮磨,仿佛当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帝与妃。

下一刻,金绣衣裾擦身而过,再未有半刻停留。

甄嬛被槿汐扶上软轿前,回眸望去,恰看见那道熟悉身影,被明晃晃月色一映,格外分明,一闪而过,径自消失在桐花台的重叠楼殿里。

门扉掩映一瞬,重又合上,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也成为很多年后的甄嬛,在那个一切天翻地覆的深夜中,从未忘却过的场景。

玄凌走进殿内的瞬间,一阵寒风扑面而来,险些将他手里的灯火吹灭。

房里沉沉一片,没有半点光亮,不知是原本就未曾点灯,还是被风尽数吹熄。唯有烛台依旧孤零零摆在桌上,稍一眼错,仿佛便是灵位前的冷烟素烛。

他走上前去,正欲将蜡烛点燃。灯火微倾,将引未引时,身后乍然传来一声,“……皇兄?”

下一刻,执着烛火的手,霎时顿住了。

玄凌缓缓转过身,借着扑朔烛光映照,却正望见数步之遥外,有人立在窗畔。中天月华清寒,透过半掩窗棂流泻而入,映得一身素白衣袂,如拂落雪。

正是他今晚夤夜赶来,也要见上最后一面的人。

是他还活在这世上的,唯一的一个亲弟弟;是这数十年来,自己一切喜怒哀乐的见证者,是高居皇位的多疑帝王,却将所有信任尽数交付的近臣;是玄凌千算万算,千想万念,也无论如何不曾预料到,会背叛自己的罪人;是——

“玄清。”

他们兄弟数十年相契,素日里彼此称呼,都是“皇兄”“六弟”。除却圣旨御诏,或是阖朝庆典时,几乎从未直呼其名。

而此时此刻,短短两个字,念在口中,却重若千钧,又透出某种近乎坚决,再无挽回的意味。

玄清也听明白了,不由后退一步,俯身行礼,“皇兄。”

是身为兄长、身为帝王,早已见过千万遍的柔顺姿态。哪怕多疑如他,也挑不出半点错处。仿佛还是昔日里,那个永远不远不近、缀在自己身后的皇弟,面对他再如何的抱怨指摘,也只付之温柔一笑。

然而,又有无数细碎声音在玄凌心底此起彼伏,告诉他,早已不是从前了。

边关一役,任何人都不可忽视的领兵之权;得胜归来,军中上下皆交口称赞的将帅干才;还有他百般提醒,却依旧流露而出的,最为明显、无法忽视的背叛……一桩桩,一件件,又如何能再回到从前?

因此,玄凌只是重又转身,将灯火点燃,淡淡道一句,“怎么不点灯?”

他又道,“桐花台良辰美景,是宫中景色最好的所在。若是无灯烛助兴,岂不是辜负了朕特地教莞贵妃送酒,成全你们的一片心意?”

“……原来,皇兄是来问这个的么?”

玄清微一沉默,半晌,方道,“既然如此,皇兄大可放心——今日臣弟得蒙皇兄赐酒,喜不自胜,不敢辜负,已然尽数饮尽,以报皇兄知遇之恩。”

说话间,蜡烛重又燃起,明灭飘摇间,映出尺寸间一方天地。直到这时,玄凌才发现,桌旁青砖地上,已是杯盏狼藉,壶空酒尽,似乎是被人先尽数饮却,又拂落至地,琉璃杯盏青玉壶,片片碎裂,再收拾不得。

而那壶中断肠索命的鸩毒,一旦落入腹中,亦是再无转圜之机。

那一瞬,玄凌想,自己应当是开心的。

一切对皇位的威胁已然尽数铲除,从此以后,再不会有人有能力觊觎自己手中,这至高无上的权柄;更不会有人,能够将自己取而代之。

从今往后,他当是高枕无忧,再无半点顾虑。

更何况,自己此番特意前来,本就是怕甄嬛心软,不肯下手,徒留祸患。因此哪怕已是深夜,也要专程赶来,亲眼一观,方能彻底放下心来。

可又为什么,明明尘埃落定,心愿得遂,心底深处,除了下意识的松快外,却又升腾起另一种,无法名状,亦辨不出是悲是喜的心绪来——

那心绪沉沉压在心头,迫得他再忍不住,忽然开口道,“你为什么站在那儿?”

桐花台作为闲时赏景的宫殿,并不算大,彼时,他二人相隔亦不过数步。月光如云似雾,横亘在他们中间,咫尺之间,又分明划下永不可逾越的天堑,几乎教人心惊。

然后,他听见玄清笑了笑,道,“臣弟已是将死之人,所幸此情此景,还有这样好的月色相伴,故而在窗边赏月。”

依旧是一惯的云淡风轻,仿佛自己所赠的,并非是鸩酒,而是一壶寻常佳酿。

玄凌不由想起方才于殿外遇见的甄嬛,对方面上泪痕宛然,分明是早有私情,欺瞒日久。思及此处,好容易按捺下些许的怒意再度翻涌而起,蓦得放下手中烛火,金石与桌案相激,泛起一声清脆声响,冷冷道,“既然如此,倒是朕多事了,不该来此——六弟,你且好好赏月吧。”

说罢,一拂袍袖,转身便走。

恰于此时,不知从何而起一般,一阵凛冽寒风忽的掠过。吱呀一声,原本虚掩着的门扉竟是被风一带,骤然合上。

那声音并不大,回荡在清寂殿内,却又显得格外突兀。玄凌也是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推,那扇薄薄木门却合得格外严丝合缝,任他手上加力,却推不动分毫。

有什么垂落下来,细细拂在手腕上,激起一阵生涩凉意。他垂下眼,借着从雕花窗棂里透进的一点斑驳月光,才发觉两扇严严合着的木门间,似乎有什么重叠束着,又被夜风吹的翻飞飘拂。

“这是什么——”

玄凌一把扯下那物件,入手柔软轻薄,却是一方尺素。

绢帛洁白,隐隐透出墨迹,展开看时,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句话——“同心同德,无往不利。此门非两情相悦不能开,切记切记。”

同心同德,无往不利……

非两情相悦……不能开么?

玄凌立在当地,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下一瞬,竟是不管不顾冲上前去,拼尽浑身力气,去推那扇木门,以至于连薄薄门枢间,都泛起了低哑晦暗的声响。

然而门扉依旧沉沉闭锁,纹丝不动。

手掌按在木门上,因为太过用力,甚至有些微微颤抖。能察觉到木制雕花盘错纠缠,硌在手心里,既冷且硬。又仿佛挟着深夜无边寒意,一路蔓延而上,侵进肌肤血脉,直至心底最深处。

而这一切,他都顾不上了,脑海中反复盘旋着的,只剩下那短短一句话,八个字。

非两情相悦不能开——

果然,果然如此!

那一瞬间,玄凌几乎要笑出声来。

如果说,在今夜前,在此时此刻前,他心里尚且还有一丝尚未肯确的犹疑,想会不会是自己疑心太重,冤枉了这个向来克己守礼的六弟;想那数十年的君臣相契、虚与委蛇外,未尝没有夹杂哪怕一丝半缕的情意;想事情泄露后,那一番百般开脱的陈词中,是否当真是一切的真相——

甚至,在来到桐花台前,看到未及掩饰的甄嬛时,他还近乎自欺欺人的想,想这个一贯风流潇洒的六弟,或许也曾对自己动过一点真心。

直到,此时,此地。

任他如何拼尽全力,却依旧推不开半点的门扉,横亘在眼前,宛如一场最为直接,也最为荒唐的嘲讽。

原来从头至尾,看不破,堪不透,痴心错付的人——

只有自己。

“好,好……好!”

他脱力般收回手,倒退几步,低低笑了起来。衣袖垂落而下,指节发白,几欲将绢帛生生扯碎。神魂激荡间,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玄清也是一惊,慌忙上前欲扶,“皇兄——”

然而,一声呼唤尚未出口,猝不及防间,却被对方猛地拂开,显是下了死力,“朕竟不知,自己这个亲弟弟,还有这样的好手段——玄清,你是要把朕也困在这儿,和你一同陪葬吗?!”

玄清扶住桌案,才堪堪站稳,听到这话,也怔住了,“皇兄此言何意?”

然后,眼前一眩,一方绢帛被夜风裹挟着,迎面飘拂而来,落在桌案上,轻薄如云,险些燎着了一旁扑朔着的灯烛。

他刚拾起,又听见玄凌的声音,冷冽至了极处,“……你自己好好看看!”

而那薄薄一卷帛书,淋漓墨字,写的分明是——

同心同德,两情相悦。

玄清垂着眸子,一瞬不瞬,盯着那一行字看了很久。久到案上烛火晕进眼底,再留不下半丝暖意,才缓缓抬起头,望向数步之外、负手而立的帝王。

他静静道,“皇兄是在怀疑臣弟,施了什么法术,要将皇兄困在此地吗?”

“难道不是吗?”玄凌冷笑道,“昔日你奉旨前往滇南,江中船毁之时,朕便有些好奇,为何那么多人,只有你一人死而复生,重返帝京。现在看来,定是你当时便学了什么妖术,今日事迹败露,眼见不能身免,便要将朕也拉下水——”

“皇兄。”

玄清忽然打断了他,摇了摇头,“皇兄且想想,若臣弟当真有这等法术,又何必等到现在?早在于桐花台等候时,便抽身离去,不是更好么?”

玄凌眉头微蹙,却并未反驳。

玄清又转过眼,落在地上狼藉杯盏上,再开口时,已带了一点自嘲意味,“何况,如今臣弟已饮下毒酒,再无生理,纵然拉皇兄下水,又有何益?”

“臣弟不知道,今日杏林饮宴过后,从今往后,皇兄心中究竟如何看待臣弟。当臣弟是水火不容的仇敌也好,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也罢,一切责罚,臣弟都甘愿领受,更不敢分辨半点,亦无怨恨,只是……”

只是……什么呢?

那一瞬间,方才烛火掩映下,被照的格外分明的、两情相悦的字眼,再度烙进眼底,又仿佛最为致命的诱惑,引着他将那早已在心底喉间,齿边唇畔缭绕过太多次,却始终未曾说出口的万语千言,尽数和盘托出。

有什么在心底盘旋着,呼喊着。

说吧,说吧。

若不说,黄泉碧落,生死茫茫,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最后,玄清深吸一口气,阖了阖眸子,低声道。

“只是……无论何时,臣弟都绝不会背叛皇兄,更不会做对皇兄不利之事。”

话音落处,竟是极度的寂静。

玄凌没有接话,他也并未抬眸,不知过了多久,有窸窣声响隐隐传来,格外幽微,是衣袍垂曳间的声音。光线骤暗,一幅绣着金龙的衣裾停在眼前。

然后,一只手伸过来,骨节分明,微微用力,抬起了他的下颌。

“……看着朕。”他听见玄凌的声音,沉沉响在耳畔,“玄清,看着朕,你怎么敢说自己从未背叛过朕?”

玄清眼睫一颤,抬起眼,正正望进那双曾经对视过无数次的眼眸,是记忆中的幽暗深邃,此时此刻,盈在眼底的,却并不是预料之中的滔天愤怒,亦或是刻骨恨意,而是深至无垠、几乎无可言喻的痛苦。

而他唯一的兄长,亦是这世间唯一的帝王,就这般于这个寂然无人的深夜里,看着自己,一句句,一声声,问着他——

“玄清……你怎么敢说你从未背叛过朕?”

杏林之事,字字句句犹在耳畔;被强逼着送来一壶鸩酒的贵妃尚未走远;素不离身的玉笛如今已然消失无踪;还有那无论如何,始终推不开的门扉……

你又怎么敢,在朕面前,口口声声,说自己从未背叛?

那几乎是最为严迫的质问了。玄清不得不别过眸,默然半晌,方道,“皇兄若要提莞贵妃之事,臣弟不敢辩驳。但即便臣弟心仪贵妃,也从未有过与皇兄争夺之意,更不曾因此,将素日兄弟之情,折损分毫——”

“兄弟之情?你也配和朕说兄弟之情?”

玄凌气极反笑,骤然松手,宽大袍袖一扬,直指向不远外紧闭着的殿门,“那你来告诉朕,若你仍对朕有情,为何这殿门推不开?”

两情相悦,金石为开。

而此时此刻,房门紧闭,则分明是——

下一刻,那个一向恭敬、顺从的六弟,却骤然抬起眼眸,直直望了过来,“皇兄为何要问臣弟?”

玄凌一怔,“你什么意思?”

“按信上所言……同心同德,两情相悦,此门方得开。”

玄清抬起手,那方绢帛落在指间,宛如一束即将流泻而去的月光。再开口时,唇畔已噙了些苦涩笑意,“臣弟确实有句话,想问一问皇兄,这么多年了,皇兄究竟是心悦于臣弟,还是恨着臣弟呢?”

究竟是情之所至的心悦,还是恨——

那念头只在脑海中滚得一滚,就教玄凌悚然而惊,他根本来不及想,一声怒斥脱口而出,“你大胆!”

玄清笑了笑,并不在意,“臣弟已是将死之人,便是大胆,皇兄慈悲,也请容臣弟大胆上这一回吧。”

他道,“说到底,臣弟只是想不明白,皇兄时常言道,说对臣弟情意深重。可是自从登基时,不许臣弟沾染朝政之事;领兵出征后,疑心臣弟执掌兵权;乃至于杏林设局,鸩酒赐死……从头至尾,所有种种,难道不都是因为恨吗?”

他又道,“皇兄今日口口声声,问臣弟是否背叛,可为何,不问问自己呢?”

为何不问问自己,那所谓数十年的兄友弟恭,君臣相谐,究竟夹杂了多少猜疑和算计;不问问自己,面对着边关纷至沓来的战报,究竟是喜悦更多,还是担忧更多;杏林推杯换盏间,说出口的亲呢话语,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甚至,那一壶毒酒呈上时,心底浮涌而起的,究竟是如秋云般浅薄的所谓爱意,还是如鸩毒般淬出的恨——

“……不可能!”

玄凌骤然嘶吼出声,上前一步,一把握住他肩头,眼底怒火几乎喷薄而出,“是你,觊觎朕的贵妃!是你!先背叛了朕!居然还要来反咬一口,指责朕用心不纯,玄清,你这个不忠不孝,大逆不道——”

下一刻,劈头盖脸般的斥责,却被骤然打断。

“臣弟纵是不忠不孝,大逆不道,只有一样罪名,却是万死不敢认!”

玄清再也忍耐不住,只觉茫茫半生,数十年间,一切容忍、退让、顺从、臣服,今时今日,全都如同泼洒下来的冰冷月光一般,沉沉压将过来,教他除了反驳外,昔日说惯了的谦退话语,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

他曾以为,只要自己克己守礼,做好一个闲散亲王所应做的一切,就能与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自己唯一的兄长,永远相谐相契,再无猜疑。

于是,新皇登基后,他心甘情愿退出朝堂,寄情山水,将昔日才学尽数抛却;平日相见,宫中饮宴时,他始终不远不近,缀在身后,不曾逾矩半步;私下闲谈时,面对着天子偶尔动气,他也只是温温笑着,从不反驳半句。

近十年来,他始终这般温柔,沉默,安静到仿佛从未存在过。

甚至,连凌云峰一事过后,他与甄嬛私定终身,提起初遇情形时,彼时出宫已久的废妃微一恍惚,轻声道,我只记得那一曲杏花天影了。

那一日,杏花初绽,年轻的新帝与他的爱妃乍然相遇,漫天花雨中,没有人看到他。

没有人。

他一度以为,至少这个皇兄,会将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感念些许。

甚至,没有感念,没有在意,那也无妨——只要一切都和最初一样,他们依旧是两心相同的四哥与六弟,就够了。

事实上,这也是今日杏林饮宴中,他心头唯一所想。

既然即将要告别归隐,山长水尽,再难有相见之期,就索性放纵自己,再做一次如年少时一般,无话不谈的兄与弟,而非始终恪守礼法的君臣——

直到一声怒斥,骤然惊破沉沉美梦。

那时,看着近在眼前,狂怒失态,几欲将自己吞噬殆尽的帝王,朦胧酒意褪去,他才后知后觉般反应过来:皇兄恨我。

自己始终敬之爱之,视之重逾己身的皇兄,原来这般恨着我。

刹那间,整颗心如坠寒冰,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面对着兜头盖脸而来的斥责,喉头哽咽着,只觉得有千言万语、满腹衷情想要诉说,末了,却是一个字都不曾说出口。

又或者,已然是说无可说了。

于是,生死之际,他依旧那样静默着,从杏林,到桐花台,到诀别挚爱,饮下毒酒——

直到,此时此刻。

玄清抬起眼,望着面前的帝王,相距不过咫尺,甚至能察觉到对方炽热吐息。却又有一股不知从何而生的凛然心气,自心底烈烈烧将上来,教他脊背挺直,再未退让分毫。

他便这样看着对方,一字一字道,“千罪万罪,臣弟皆可招认,唯有一样——臣弟从未背叛皇兄,更未有过不臣之心。皇兄若不信,臣弟愿对天起誓!”

玄凌怒极,只是冷笑一声,“你本就要死了,起誓又有什么用?”

玄清二话不说,后退一步,撩起衣袍径直跪下,霜白衣袂青碧裾,乍然覆落尘埃。

“玄清愿于此地,对天起誓:此心匪石,不可转也。若曾有半点不利皇兄之心,寒盟背信之意,便教臣弟虽魂归九泉,亦永无安宁,生生世世,永世不得超生。若违此誓,天地不容,人神共殛之!”

玄清跪在当地,并未起身,月华流泻漫地,将他身影尽数笼在冰冷清辉之中。寒风拂掠而过,扬起衣袂袍角,衣带萧索,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而去。

然后,他缓缓抬起眼,轻声道,“臣弟已然发过誓了。皇兄,您敢发誓吗?”

敢以自己的身家性命,无上权柄,对天,对地,对不可知的诸天神明起誓,自己对这个亲手赐死的弟弟,心底最深处的,是两心相悦的真情,而非滔天恨意——

绢帛上一行墨字,寥寥数语,写的明明白白。

同心同德,两情相悦,此门方得开。

而倘若立下此等重誓的人,如誓中所言,并未对自己有过半分背弃之意,殿门却依旧紧闭,便只有一种可能——

那个背叛了这数十年情谊的人,是自己。

玄凌再也支撑不住,险些摔倒,仓促间扶住桌案,广袖逶迤,带翻了一旁的灯烛。烛火蓦得一晃,恰落在那卷绢帛上。

细白生绢尺素书,两情相悦的墨字,终于燃尽了。

然后,玄清便看见,那个一向威严自持的帝王,不知为何,竟下意识伸手去抢已燃了一半的绢帛,浑不顾火势正旺,丝绢易燃,又如何能抢的出来?

他慌忙起身,拼命拉住。饶是如此,烛火扑朔间,还是燎着了对方的手心,痛的瑟缩了一下。

“皇兄,你的手——”玄清还欲再看,却被玄凌一把甩开,指尖颤抖,正正指着自己。

“你们,你们都在骗朕!”

玄凌浑身颤抖,眉宇间神色已然近乎凄厉,“你,还有甄嬛,你们全都在合起伙来骗朕!你说你从未背叛过朕,那为什么这扇门打不开?!”

说罢,也不管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奔至门前,再度去推那扇紧闭着的殿门。

他掌心刚落下烫伤,还泛着灼烈痛意,按在雕花窗棂上,几乎痛的人发抖。可他却不管不顾一般,只是死命推着这扇门。

又仿佛,是一种最为直接的证明——

彼时,玄凌手心剧痛,一路蔓延至心底,只觉得从胸腹间,都涌上一股刀剑般的烈烈痛意。乍悲乍怒,心神激荡间,却又泛起一种别样的痛快来。

他眼底一片朦胧,手上加力,一下重似一下,门扉依旧纹丝不动,心底唯一的念头,却是——

玄清,玄清,你果然在骗朕!

果然不出所料,今晚这些话语,誓言,全都是最为无耻的骗局,自己心中的猜疑,这一壶毒酒,一切安排,从头至尾,都没有错——

朕从未错看你分毫!

心底那一股剧痛霎时涌上喉头,激得气血翻滚如沸,玄凌再也忍不住,呛咳出声。手指无力垂落,按在门上,虚虚扣住雕花窗棂。

然后,他微微直起身,指尖无意间往回一带——

吱呀一声,是木制门枢转动的声响,一阵冷风忽的扑了进来。深夜凛冽,还挟着些许桐花台殿外合欢花的幽微香气。

门开了。

玄凌霎时怔住了。

他实在是太久没有亲力亲为过,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有无数从人帮他打扇掀帘,根本轮不到自己动手。哪怕和玄清独处时,也多是对方主动抢在前头,为他做好了一切。

以至于,尽管桐花台作为自己这个六弟在宫中的暂居之所,他也曾来过无数次,一同喝酒赏月。却从未注意过,桐花台的殿门,究竟往何处而开。

原来,这扇门是往内开的。

而此时此刻,门被带开了小半,浩荡夜风不住往里面灌进来,迎面吹拂着,直教他心底一片喧哗沸腾,无数念头此起彼伏,竟是辨不清楚半点。

同心同德,两情相悦,门方得开……

两情相悦。

原来从始至终,这一切猜疑,争执;他设下的无数个局;深夜独处时想到对方的无数次辗转反侧;乃至于片刻前,那无谓的争吵,起誓,悲伤与愤怒……这所有的一切,全都是一场最为荒诞不经的笑话。

原来,并没有谁背叛过谁,也没有谁欺骗了谁。

他们从始至终,都是两情相悦。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场数十年间的情意中,心悦对方却渺然不知的,从来不止他一人。

刹那间,殿内殿外,俱是死一般的寂静。玄凌心底一片空茫,仿若置身无垠幻梦之中,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连门外寒冷长风拂过,掠起衣袖袍角,带来一阵冰冷寒意,都恍若未觉。

直到,一阵乍然响动,将他自无边空濛中唤醒——

他下意识回头,却看到原本立在案边的玄清,不知为何,已是径直跪倒在地。广袖迤逦,将案上早已熄灭的烛台带下,滚落在青砖地,泛起一阵金石相激的泠泠声响。

“玄清,你怎么——”

玄凌不禁松手,门扉一掩,重又合上。他却全然顾不上,慌忙冲过去,跪倒在他身旁,甚至不管自己向来洁净无埃的龙袍,沾惹地上尘土。

彼时,殿中烛火已熄,好在夜已深沉,月上中天。借着窗畔透进的斑驳月光,他分明看见,方才还同自己百般争执的人,不知何时,已是面色惨白,失尽血色,眉头微蹙,仿佛在忍耐着什么极为剧烈的痛苦。纵然隔着重叠衣袍,也能发觉,对方正在止不住的颤抖。

“玄清,你……”玄凌刚说出口半句话,却被玄清用力攥住,摇了摇头。而那握着自己的手,却分明冰冷到没有半点温度。

然后,玄清蹙着眉,压抑不住般以手遮掩,再度咳喘了起来,良久,方才松开。

衣袖洁白一片,渐次洇染开来的朱红,乃至于指间缓缓沥下的——

分明是淋漓鲜血。

玄凌心下一震,直至此时,才恍然般想起——他已然饮过鸩酒了。

方才百般争执,对方也没有半点异常,几乎教他忘记了,自己先前所赐的一壶鸩酒,是宫中赐死惯常所用,毒性最烈。一旦入腹,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一个时辰,必然寸寸肠断,吐血而亡。

先前设局,太医说起这鸩毒的功效时,他还几近冷漠的想,若玄清当真犯了这等大逆不道之罪,这样利落的死法,也未免太便宜这个罪人了。

然而,此时此刻,他才发觉,这一壶鸩毒,又何尝只是对玄清的。一点一滴,分明尽数落进了自己心里——

登基近十年来,他不知用这一味毒药,了结了多少人的性命。

如今,也终于轮到自己一尝这肝肠寸断,刮骨沥髓的滋味了。

那点点殷红落进眼里,几乎教玄凌肝胆俱裂,嗓音喑哑,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只是半扶半抱着他,用的力道极大,唯恐怀中之人就此化作一捧白雪,一缕月光,渺然远去。

口中翻来覆去,却只念着一句,“玄清……”

声音低微,如同唤着一个再也无法归来的故人。

“……皇兄。”玄清半阖着眼眸,指尖无力,却还是握住了对方垂落在衣袖下的手。轻声道,“恭喜皇兄,门开了。只是……臣弟不能陪皇兄出去了。”

玄凌怔了怔,转过眼,望向重又阖上的门扉。骤然间,有什么破开脑海中重重昏蒙,彻底回过神来——

之前,不知为何,殿门乍然紧闭时,仿佛整个桐花台里,光阴也停止了流动。任凭殿外月上中天,漏转四更,也不能侵进殿内半点。

因此,本早就该发作的鸩毒,始终未曾起效,教玄清亦未察觉出不适,甚至同他针锋相对,互剖心意。

一直到,门被无意中推开。

沉沉凝滞骤然打破,更漏渐沉,云板愈急,浩荡夜风拂掠间,时辰再度开始了流动。

而早该发作的鸩毒,正是于此时,骤然爆发了出来——

玄凌先是一怔,下一刻,将他搂的更紧了。话语间格外急迫,甚至有些颠三倒四了起来,“那朕就不出去了!大不了,就和你一直待在这儿……只要不开门,只要不出去,毒就不会发作。你就不会——”

“皇兄……这是不可能的。”

熬过了那一瞬的毒发,门再度关上,如刀刃翻搅般的剧烈绞痛逐渐褪去,玄清恢复了些气力,只是笑了笑。斑驳月光掩映下,那笑意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无端凄凉。

“殿内光阴未改,殿外却已近五更。皇兄,国不可一日无君,你在桐花台待得一晚,难道还能待得一辈子吗?”

玄凌再开口时,声音有些隐约颤抖,“能待得一晚是一晚,哪怕一时,半刻……”

说至一半,喉间哽咽,短短一句话,竟是续不下去。

玄清深深望着近在咫尺的帝王,看他一向金口玉言,说一不二,如今却是魂不守舍,脆弱到仿若不堪一击,又哪里还有昔日里高坐皇位上,睥睨众生的姿态?

他挣扎着跪起身,伸出手,那指尖还带着一点冰冷残血,极缓极缓的,触到了对方的面颊。

数十年相处以来,除却幼时懵然不知、跌打玩闹时,玄清从未这样近距离的,触碰过对方。

最开始,他是比自己大几岁的兄长;后来,他是一人之下的太子;再后来,他是至高无上的皇帝,自己只能缀在身后,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即便连兴致乍起时,相携而去时,对方拉着自己的手腕,也永远隔了一层薄薄衣袖。

一直到,今时今日,杏林之中。

那几乎是自他们成为皇帝与清河王后,从未有过的亲昵和惬意。酒过三巡后,隔着眼前纷扬杏花,玄清几乎要以为,他们兄弟之间,当真已经同心同德,再无罅隙。

然后,顷刻之间,天翻地覆。

而现在,他终于触到了对方的面颊,指尖冰冷,逶迤在肌肤上,只是浅浅一掠,将落未落之时,却被玄凌一把握住。

那一刻,隔着泼洒而下的清冷月光,两两相望,一瞬不瞬。

他们有着承于父亲血脉的相似的轮廓,望进对方眼底,如临水照镜。而因生母不同,玄清面容更为柔和,抿唇或含笑时,还会显出一点浅浅的梨涡;玄凌则眉目凌厉的多,眉梢眼角,尽是与生俱来的帝王杀伐之气。

普天上下,碧落黄泉,也再找不到似他们这般相像,却又如此不同的人了。

他们本就是一脉血亲,最为亲近的彼此。

他们久久对视着,最后,还是玄清先别开眼去,道,“皇兄,尘埃落定,徒留无益。还是早些回去吧。”

玄凌望着他,话音哽咽,显是哀痛至了极处,“你我两情相悦,今日一别,再难相见,你……当真要我回去吗?”

既然你我两情相悦,心意相通——

你为何总是要推开我呢?

玄清摇了摇头,声音放的很低,“并非是臣弟要皇兄回去。只是,苍生社稷,孰重孰轻,皇兄心里从来都是清楚的。”

他抬起眼,月光透着窗外扶疏花影,陆离斑驳,沉沉覆落而下。映得他面容格外沉静柔和,仿佛先前毒发时的痛苦,不过是噩梦一场。

于一片寂静中,玄清又道,“何况,今日能够与皇兄争执这一场,知晓了皇兄的心意,知道你我二人,两情相悦……臣弟已是喜不自胜,此生此世,再无遗憾。”

再无……遗憾吗?

玄凌深深望着对方,如同看着一场美好到了极处,不敢触碰分毫的幻梦,唯恐是镜花水月,一触即散。

又或者,希望将这一幕永远留在记忆中,以供日后无数个孤冷长宵,慢慢回忆——

最后,他缓缓开口,几乎梦呓呢喃一般,“那支玉笛……你送给了甄嬛,六弟,你送给我什么呢?”

从今往后,那样多的漫长寒冷的长夜,要送给我什么,才能消磨得尽呢?

“朱城九门门九开,愿逐明月入君怀。”

玄清微一沉默,转过眸,望向自半掩窗棂中漫将进来的月光,素白清寒,如云似雾,“若是皇兄不嫌弃,臣弟就将这样好的月色,送给皇兄吧。”

桐花台地势极高,偌大宫中,再无一处月色能与此地相比。

昔日,他曾无数次来到这清河王的居所,与对方饮酒赏月。酒到浓时,也曾开玩笑说,六弟住在这广寒宫阙中,当真要逐明月而去了。

入君怀,结君佩。

怨君恨君恃君爱,同盛同衰莫相弃。

曾经怨过恨过的人,最终竟只归结在一个爱字上;而当年无数次的同盛同衰,今时今日,也终于到了相弃之时。

天意拨弄,造化弄人,莫不如此。

玄凌怔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缓缓俯下身,于满室朦胧月色中,寒风花影交织的斑驳阴影里,吻上了对方。

那薄唇间还残留着一点残血,血气腥甜,泛起一点近乎苦涩的意味。唇齿交缠间,又仿佛透着冰冷的,近乎死亡的气息。

玄凌却不管不顾,眼底心里,只余下一个念头——

我终于吻到你了。

那时,他看着近在眼前的玄清的面容,看着对方眼睫微颤,敛却眸中一点水光;看那向来束得严整的鬓发散下来一绺,流水一样泻在颊畔;看那一向温和近乎内敛的面容,如今失尽血色,如霜似玉一般透白。

近在眼前的,是他的弟弟,他的臣子,他曾为之辗转反侧过无数次,以至于夜不能眠的人。

是数十年,几千个日日夜夜,朝夕相处间,令他魂牵梦绕的所在。

是他因为一点疑心,便亲手赐下一杯毒酒的受害者。

是他两情相悦,同心同德的——

爱人。

而现在,玄凌想,玄清,我终于吻到你了。

玄凌最后还是离开了,殿门彻底洞开,却并未再合上,被夜风吹得不住摇晃。

殿内凝滞已久的空气,再度流动起来,伴着堂前设下的清漏,一滴滴,一声声,都宛如催命的符咒。

鸩毒的药效彻底发作,玄清眼前一片模糊,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站起身。走到窗畔,缓缓伸出手,将掩着的半扇窗彻底推开。

而他已经看不到这些了,胸腹间鸩毒愈演愈烈,剧痛到了极处,几乎已经麻木,甚至察觉不出哪里更痛一分。鲜血亦不断涌上喉间,稍一呛咳,便有滚烫鲜血,辛辣苦涩,自唇畔缓缓沥下。

玄清彻底脱力,只能半倚半靠着窗畔,艰难抬起眼,望向窗外。

那时,因为太过猛烈的毒发,茫茫月色,水一样流泻进眼底,视线所及,却唯余下无垠空濛,仿若置身滔天大雾。

然后,他于这无边朦胧中,看到了许多人,许多事。

是片刻之前,落在唇畔、犹有余温的一吻;是那个执着自己亲手相赠的玉笛,哀哀哭泣着的贵妃;是凌云峰的风雪夜里,漫天大雪中,唯有他们二人同命相连,心心相依;是那一日花开正好,禁庭春深,他自杏林中横吹玉笛,缓缓走出,有人惊鸿一舞,翩然若飞,恰好撞入眼中。

而最后,这一切的一切,尽数归结于——

玄凌拉着他,二人携手走来。彼时尚且年轻的帝王轻摇折扇,风流俊俏,转过头,笑着望向他,“六弟,你我今日赏花品酒,不醉不归,可好?”

他手执玉笛,微施一礼,亦笑道,“但凭皇兄吩咐。”

(完)

乖徒儿,早说不要乱跑了,这疯批美人能不能复活啊

原来易文君才是叶鼎之脖子上的那把刀

两个委屈包,好可爱(*/\*)

柏源从最开始出场就是就给我一种必然性,不同于其他游戏男主给我的“我们终将相爱”的那种感觉,而是“他始终属于我”的这种感觉。

这是一种归属性,拥有所有权的掌控感。一开始不明显,三个主线时代,一次比一次强烈,最后在他的非人感达到最巅峰的星际时代,这种属性也达到了巅峰。

旧影时代里面,他作为侍卫,作为人,他的忠诚感就已经很强了,而“我”拥有王对侍卫的支配权。

天地无束里面,祂作为剑灵,作为剑,在是器物的同时,也有自己的思想,用世俗的界定就是半人半物的状态,而此时“我”拥有剑修对本命剑......

天地无束里面,祂作为剑灵,作为剑,在是器物的同时,也有自己的思想,用世俗的界定就是半人半物的状态,而此时“我”拥有剑修对本命剑的掌控权。

而且这个副本里面,它的剧情体量也相当的大,给人一种三个时代的副本,一层一层往上叠

人→半人半物→物

支配→掌控→所有

这……真TM是一种很安心的感觉…他属于我,他永远处于下位,他永远是被掌控的一方,而我,对他,拥有绝对的权利。

“所以只要是你在的地方,无论是哪里里,我都能找到。”

更何况他还是一只阳光开朗的小狗!!!

我所支配的,我所拥有的,我所掌控的,是锋利的南国之刃,是煞气的饕餮剑灵,是超能的人工智能,但他的属性不是浓稠阴暗,黏腻压抑的,是几乎完全正向的属性,谁懂这种感觉啊?!

对于渴望支配掌控拥有权的人来说,内心角落多少沾一点黑泥,这种属性,相当于直接在好球区打出了会心暴击。

他这段表白也是,不是说“那我就自己去找你……我都会找到”,而是“那我就去找你……我都能找到”

就是很细节的一个字,但是感觉真的很不一样。

柏源

松柏的柏,水源的源

他属于我

……………………………………

ps:

本人是坚定的顾推,真的,但是柏源属于我的婚前财产。

无论我对他是什么情感,我始终拥有他的所有权,且不会放手。

本篇为妖怪事务所if线小番外,可独立观看,与主线剧情无关。

————

你,一只狸猫妖,妖族中立区唯一一家酒馆的老板娘。

已经在这夜城做了上百年生意了。

来这的酒客,最爱讨论的……就是老板娘的风流韵事了。

……妖族当然也会爱谈论八卦。

尤其是,与妖族漫长寿命格格不入的纯爱八卦:)

(番外视角不定,当散文写的,没大纲,写到哪算哪dog)

1.

“要说这天下妖族聚集之地,就不得不提这夜城。”

“而提起这夜城嘛……”那只黄皮子精压低了声音,往吧台的方向偷偷瞥了一眼。

“就不得不提这醉生梦死的老板娘了。”

众妖随着它的视线看过去,却被黄皮子一扇子挡住了。

“...

“看什么看,不要命了你们。”

“老板娘也是你们敢随便看的,要说啊,当初有人对老板娘说了句不中听的话。”

“第二天脑袋就在南域的城门上挂着了。”

2.

眼见众人嘶的一声被它唬住,黄皮子这才满意的合起扇子。

自顾自的讲了起来。

3.

话说这夜城,位于妖族的“三不管地带”,乃是天下妖族聚集之地,繁华万分。

说它是“三不管”,那也不假,论它谁的规矩都在此处不管用,管你是妖王还是小妖,只要入得这城中,便是各行其道,谁也不能管谁。

可偏偏就是这般没规矩的地方,反倒成了妖族最繁盛之地。

夜城正如其名,昼伏夜出之地,最是灯火如昼,街巷蜿蜒。

各路妖怪穿行其间,四方来客,往来如梭。

若是站在街口望去,就见万千灯火,灯笼高悬,异草妖花点缀街巷两旁,香气随风四溢。

可偏偏那酒香……最是勾人的紧。

在这繁华夜城的中心,有一家酒馆,名为——“醉生梦死”。

这酒馆可是大有来头,门前从不缺客流。为啥?可不单是因为它是这里唯一一家酒馆。

说及此,声音变得悠长低缓。

自然是因为这酒馆的老板娘……那位艳绝四方、风华绝代的狸花美人。

世人皆道:“醉生梦死”是妖族的第一酒馆,那可不单是因为这的酒好喝。

最妙的啊,还是这老板娘曾与四位妖王都有过一段风流往事。

嘿,说来有趣,三不管地带,本是妖族最散乱的地方,按说几位妖王都不该来这中立区。

可这四位妖王啊,偏偏都曾常来这酒馆驻足流连,你们说谁为了谁?为了见谁?

据说啊,是老板娘和每位妖王都曾有过一段……咳咳。

咱且不急着细说,先听我细细讲来这四位妖王。

4.

这四位妖王啊,哪一位不是绝顶人物?

北地的应龙妖王,身处冰封江海之处,统御一方,龙躯浩瀚,翻江倒海,呼风唤雨。

我曾去过一次北地,嘿,那里真是实打实的规矩。

应龙大人算的上是顶顶的勤政,就是性子格外孤僻冷漠,远远的看上一眼,身上都要结上一层霜。

可偏生这样的一位沉冷淡漠之人,据说苦等了老板娘百余年,又不善于诉说情意,等到现在都没能把人娶回家。

再说西方的白狐妖王,九尾一展,万妖臣服。要说这狐族……皆是以风流多情闻名于世,可偏生它们的族长是个痴情种。

生的端庄清雅,温润如玉不说,为人也处处挑不出错处。

可若是有谁看着他和善好欺,那……他连怎么死的,又替谁做了局都不知道。

这位活了不知道多久的狐狸,却偏生为情迷了眼,痴缠着这夜城酒馆的老板娘,不惜装成狐狸崽子来骗取怜惜。

东方的帝江妖王,最最神秘莫测的一位。妖身无面无容,形似混沌。

人形却是世间罕见之颜。

真不是我夸大其词。

这位帝江大人可是我黄某人这么多年,见过的唯一一位能让我用“貌美绝色”一词形容的男性。

你说我怎么见过的?

嘻,我黄皮子祖上还是阔过的。

我祖爷爷的爷爷曾觐见过帝江大人一面。

(咳,上句话删掉行不行。)

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帝江大人长什么样,只知道格外好看,世所罕见。

最后一位,就是南方的饕餮大人了,这位妖王乃是天道降生的麒麟子。

生来无父无母,无牵无挂,最是潇洒爽朗之人。

上万年间活的有多肆意不羁,无人能约束的了它。

可偏偏,自从见了这醉生梦死的老板娘,回去以后就茶饭不思。

嘿,你们知道这对饕餮来说是多可怕的一件事吗?

我听说啊,那位大人天天愁的不行,一天800遍问别人自己今天帅不帅,只要有一个人回答的不满意,他今天就不敢去找老板娘。

5.

“说什么呢?这么受欢迎,怎么不邀请我也来一起听听?”

你两只手各托着一个托盘,满满的酒杯里盛着流动的酒液。

身后一条狸花纹的猫尾像支架一样,还托着一个盘子。

尾巴灵活的一甩,那盘子就被罗在了最上层。

此时你挑挑眉,不怀好意的看着说的兴头上的黄皮子。

黄皮子被你吓得一个机灵。

双手合十赶忙道歉。

“我的姑奶奶啊,我不该乱说的。您可饶了我吧。”

6.

你本也没打算把它怎么样,只是觉得它被你吓炸毛的样子有趣的很。

刚想要继续逗一逗这只八卦你的小黄鼠狼时,你的店员,一只可爱的浣熊精小心翼翼的凑了过来。

“老板娘,呜呜呜。”

“怎么了?”

你摸摸委委屈屈的小浣熊的脑袋。

它才一边掉眼泪一边跟你讲。

“我去东城进货被赶出来了呜呜呜。”

“帝江大人说……说。”

7.

“你家老板娘面子大了,上次是不来进货就不来见我。”

“这次连她本人都不肯来了?”

“回去告诉她,她要是自己不来。”

“就别怪我……亲自上门去抓她。”

小番外夜城篇一则。

(嘻嘻)

咱的情债似乎也愈发多了起来

好久之前发神金想到的,P了

小雪人进笼被吓得不敢碎觉那段

灯画了超级久但是,,,崩溃了悄悄预告一下我要画判官的多人图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谁来懂一下我那狗屎一样的笑点呢

对别人:跟个智障一样,我们怎么样要你管吗?,满脸不耐烦

THE END
1.自助洗车机惊险一幕,大哥这波无脑操作,看样子内伤很严重看着母亲被鬣狗掏死,长大终成“屠狗机器” 天下科普局 1037跟贴 打开APP 盘点那些脾气暴躁的女生,彪悍的性格,主打一个猛 大浪哥爱搞笑 1826跟贴 2019年俄罗斯飞机爆炸真实影像,太可怕了! 大国之盾 1711跟贴 中国火箭炮不再低调,射程达480公里堪比导弹,比肩美国毫不逊色 五哥探世界 39跟贴 妻子对老公的一个...https://m.163.com/v/video/VGGBEKTHR.html
2.世界上有自动洗狗机给狗狗洗澡多少钱派多格宠物连锁这个自动洗狗机是德国制造的,对于年满三个月的狗狗小型犬只都可以斤进行洗澡,对于安全性店员介绍不用担心,但是没有人工洗的细致和干净,如是而已。http://m.apetdog.com/html/Article35945/Index.html
3.全自动宠物狗洗澡机的制作方法[0005]这类淋浴式洗狗机存在的最大问题是:揉搓装置不能主动对宠物狗进行工作,在宠物狗不动或不配合的情况下,揉搓装置难以发挥作用,造成对宠物狗的清洗不干净。 (三) 【发明内容】 : [0006]针对现有技术的不足,本发明所要解决的技术问题是提出了一种可自动完成淋湿、喷洗液、按摩揉搓、冲洗和吹干工序的全自动...https://www.xjishu.com/zhuanli/01/CN104813958.html
1....澳门摘要:近日发生大规模宠物狗疑似中毒死亡事件,引起社会广泛关注。本文对此进行深入探讨,分析事件原因、影响及应对措施。事件疑与宠物食品污染有关,造成大量宠物狗不幸死亡,家庭悲痛。事件对宠物行业产生巨大冲击,引发公众对宠物食品安全的关注。相关部门应迅速调查,加强监管,确保宠物食品安全,同时提醒宠物主人加强防范,保障宠物...http://www.zjlccsb.com/post/4918.html
2.地理信息系统技术分析(精选十篇)影响信息系统的安全性能的因素有许多, 最主要的除了应用的计算机系统的硬件安全级别普遍比较低 (我国的计算机普遍在C2级或C2级以下) , 计算机安全管理水平不高等因素外, 还由于信息系统的软硬件不同程度地存在着安全隐患, 其系统安全存在固有的脆弱性, 主要表现在硬件设置、软件设计、网络架构与协议、数据库建设与存储...https://www.360wenmi.com/f/cnkey2n232nc.html
3.肯定要火吗?上海小区出现了自动洗狗机,每天洗狗排队上海小区出现了自动洗狗机,老板竟是九零后年轻人。洗狗机在小区每天洗狗排队,一天至少十只狗,在小区给狗狗一次洗澡加吹干费用30元。 有小区业主说自己要工作,没时间给狗狗洗澡。洗狗机洗狗方便,肯定要火…… 看看网友们怎么说: 我不养狗,但看这个机器是不是有点小啊?大狗是不是就没有办法洗了?还有一个问题...https://www.jianshu.com/p/b6ee31f56f95
4.www.tjxuansheng.com/yyys27415828.shtml水情不明时,不盲目涉水;不要打着雨伞骑车,不要被雨衣遮挡视线或影响听力,佩戴安全头盔;在转弯、会车时减速慢行,避免急刹车,否则容易侧滑发生危险。 2.做好防水措施。电动自行车要做好控制器的防水措施,防止雨水进入;骑电动自行车出行时要注意积水深度,在不超过半个车轮时才能正常行驶。http://www.tjxuansheng.com/yyys27415828.shtml
5.h.miaoji007.com/newxr69391161/78921630.htm黄品汇色板存在潜在安全隐患 欧美顶级精品高清XXXXX Ww777766香港开奖记录 久久精品国产亚洲AV艾草 久久资源免费视频 色色色老婆妈AV 亚洲狠狠 chinabingo 自拍偷拍无码视频 婷婷女色 白浆软件下载 国产偷窥熟女精品视频大全 深爱激情成人 亚州一二区 爱豆传媒视频高清无码 成人抖音91视频 壹色屋成人网站在线...https://h.miaoji007.com/newxr69391161/78921630.htm
6.www.juntengtech.cn/newxr43641637/70588444.htm在房屋体检试点工作上,一位负责房屋体检试点的地方住建部门人士表示,房屋体检对象并非全市所有房子,而是通过公开招标,形成房屋安全鉴定机构名单,并委托这些第三方鉴定机构对全市范围内的老旧、存在隐患、未拆修危房、经营性自建房等房屋开展巡查体检,简称"老、破、危、经"房屋。“-$ ...http://www.juntengtech.cn/newxr43641637/70588444.htm
7.三年级狗的作文300字(精选52篇)对于我家来说,洗衣机又多了一门新用处——洗狗机。普通狗是在宠物店里洗澡,用吹风机吹干。我的狗却不同,它在洗衣机里洗澡,在烘干机里烘干。 相比之下我的狗会的本领也特别多:四脚朝天一个月;怎么打它,它都不会感到疼痛;它还能劈横叉,所以,它带给我许多欢乐。 https://www.yuwenmi.com/zuowen/sannianji/4269891.html
8.最新总结:冬奥会的100个创业机会新闻频道22.巡检机器狗 考虑到疫情防控风险,在延庆赛区,由机器狗和防撞无人机代替人工对场馆电力设施进行巡检。 23.雾化消毒机器人 雾化消毒机器人主要用于冬奥会场馆消杀工作,在作业时,能把消毒液雾化成特别微小的颗粒,从而对空气中的微生物和病菌进行充分消杀。 https://news.hexun.com/2022-02-23/205358645.html
9.hospital.huidaoyun.com/newxr77410402.htm黄品汇色板存在潜在安全隐患 人猿泰山1995年意大利 国产美女啪啪网站 伊园区三三三区区区 亚洲黄色一区二区 日本黄色下载 抽插青草 91尤物 天天日曰 av天堂中文 西西人体XXXⅩBBBB 管鲍分拣中心最新章节免费 久久伊甸园无码 IPX-811楓カレン x8x8黄色网站 大香蕉丝袜诱惑 OVA巨R精灵催眠1在线观看 牛彩...http://hospital.huidaoyun.com/newxr77410402.htm
10.大班安全教案(精选14篇)2、助幼儿了解在阳台上的安全知识,知道不爬阳台,不往阳台外扔东西等。 3、使幼儿初步建立自我保护意识。 4、能说出不易玩耍的地方存在什么样的安全隐患。 5、考验小朋友们的应能力,锻炼他们的个人能力。 活动准备: 1、录像机,录像带,电话机。 2、幼儿操作卡片。 https://www.ruiwen.com/anquanjiaoan/5109135.html
11.测评被猫友安利的全自动猫砂盆:CATLINK,使用1个月后...怂狗和猪妹 2019-10-11 17:07:39 我看起码市面上3-4种自动猫砂盆的评测基本上都存在以下问题: 多猫不实用,基本单猫可以用用 断电之后安全隐患 便软清洁 过滤网会粘的都是软便 废沙(多和少的问题) 所以,为了主子的安全和如果我出远门不想太过担心用电动的会出问题,我已经拔草了所有的自动猫砂盆以上问...https://www.douban.com/group/topic/154763923/
12.安全小知识15篇4.如果在户外看到高压线遭雷击断裂,因为高压线断点附近存在跨步电压,身处附近的人千万不要跑动,应双脚并拢跳离。 以上安全常识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懂得,请各位家长在雷雨季节对孩子及时普及安全小常识,做好安全教育防护工作,能够安全愉快的度过一个美好的夏天。 https://www.oh100.com/zhishi/6243213.html
13.群众信访举报转办和边督边改公开情况一览表(第三十批2018年7月15...市机动车排气污染管理中心不以任何形式参与机动车尾气排放检测,不存在给予车辆通过尾气排放检测的情况。南宁市机动车环保检测实现了从车辆上线检测、监测数据上传、车辆尾气检测评判全程电脑控制,绝不允许检测机构变更检测方法,更改检测数据与检测信息,不存在人为干预检测过程结果的情况。同时,实行机动车定期检验和强制维护...http://www.fcgs.gov.cn/ztbd/lszt/zyhbdchtk/bdbg/t13801691.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