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段网传的监控视频中,憨态可掬的小狗柯基,面临棍棒不断退缩、惊惶躲避却未曾伤人的表现,击中了常人内心深处最为柔软的地方。
而点燃大众愤怒的,则是屋主傅小姐的自述:
在她与防疫工作人员多次确认不会将狗带走或者处理掉,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只小狗感染了新冠病毒后,为何还破门而入,对狗进行所谓的“无害化处理”?
这其中种种的不合理与许久以来的不安情绪叠加在一起,最终使上饶打狗事件演变成触怒大众的舆论危机。
更引发了极具现实意义的思考:疫情之下,对待宠物、动物乃至更多的人性化需求,只能采取刚性的处理方式吗?
非也。
我们知道上海在今年1月的疫情中,在让风险区居民前往集中隔离时,宠物们也被允许一同前往。
对于这一举措,网络民意普遍为“为人性化点赞”。
在经过一番沟通与协商后,大兴区同意留下一名家庭成员居家隔离。
而在疫情阴影下,处置动物最杰出的案例之一,是年初暴发严重疫情的石家庄。
1月27日,中青报报道了石家庄小果庄疫情期间处理三万只“留守动物”的故事。
在上饶打狗事件发生后,在读者的强烈要求下,【冰点周刊】重发了近10个月前的报道。
这是一个史无前例的动人故事。
它的动人,不仅仅在于如何对待动物,更在于如何对待民众、对待防疫、对待社会。
看完就会明白,江西上饶在这次的扑杀宠物狗事件中,还差些什么?
那是新冠疫情第一次在中国农村地区流行,当地防疫工作所能调动的资源,自然不如城市,但却遭遇了更大的挑战,面临更严峻的形势。
当时,藁城区的小果庄、刘家佐、南桥寨3个村庄是石家庄疫情的核心地区,村民需要紧急转移隔离,而前所未有的棘手问题随之而来:
3个村的村民养殖了3万多只牛、羊、猪、鸡、狐狸,还有难以计数的猫和狗,该怎么办?
学上海北京的“带宠隔离”和“留人看宠”是不现实的。
放任不管或者彻底扑杀将造成以养殖为生的农民损失惨重。等他们解除隔离归来,何以为生?由此造成的社会矛盾如何解决?
思来想去,石家庄做了一个决定:
你们隔离,我们来养!
02
对于当地政府的承诺,村民一开始是怀疑的。
养鸡户仝海军撤离时,极其不愿意。
他把鸡舍建在小果庄后,1.5万只小鸡刚转移过来,就赶上了疫情,亏损不断。
村干部通知撤离时,他的鸡正在产蛋期,没有人看管,损失就会扩大。
对政府说的“帮忙代养”,仝海军信不过,“别人养得再好,也不如自己上心”。
但防疫当前,他只能在临行前,给鸡的食槽上满水、加满料,再给院子里放养的小狗留了食物,满含无奈和不舍,抛下“全部家业”前往隔离。
三个村共48家养殖户,基本都是一样的心理:依依不舍,直到剩下最后一班大巴才肯撤离。
村民全数撤离后,一心想着不能让“老百姓损失太大”的藁城区畜牧工作总站站长赵海江,从各个乡镇的动物卫生监督所,调来了18个中年男人,担任村里的“临时饲养员”。
赵海江把他们分成3组,每个组负责一个村。
小果庄是三个村里最大的,有18家养殖户。
担起“临时饲养”的责任,主要面临的问题有几个:
小果庄的养殖规模虽然都不大,但很分散。
饲养人员在动物防疫业务上很专业,但不熟悉养殖,多数人员没干过农活儿。
当时除了新冠疫情,还面临非洲猪瘟的威胁,人员穿梭间有交叉感染的危险。
时值寒冬,许多养殖户家的自来水管冻住无法上水;有的养殖户家里还有确诊病例,具有一定的风险。
最难的是给动物做核酸检测,鸡、牛、羊、猪等动物都要进行采样,动物不像人那么好配合。
1月12日早,九门乡动物卫生监督所所长范景辉就进了村。
第一件事就是跟着增村镇动物卫生监督所的人摸清养殖户的位置。走了一整天后,他画出了一张粗略的地图。
为防止非洲猪瘟交叉感染,赵海江让每个临时饲养员包下一个养猪场,避免在养猪场之间串行。
针对冬天水管冻住的问题,临时饲养员们需要先在水管附近烤火融冰。融不开就得到别人家提水,每人每天要提几十桶。
这些水,都贡献给了村里的动物们。
而每天在防护服里被汗水浸透的他们,无法洗澡、无法洗衣,靠晾干来来回回地穿,两周洗不上澡是常有的事。
不舒服是一方面,饲养员还得忍受恐惧。虽然对出现确诊病例的养殖户住处,从一开始就做好了严格的消杀和防护,但“说不害怕有点假”。
进入村子三天后,临时饲养员们开始配合疾控部门进行核酸检测,对动物的粪便、皮毛、圈舍采样相对简单,给动物采样才是细活。
比如对鸡,需要两个人配合,一个人捏开鸡嘴,另一个人用牙签伸进鸡嘴擦拭取样。
牛羊性格温顺,会乖乖配合饲养员用棉签插入它们的鼻孔。
猪是最难的,它们会到处跑,往往需要三四个人配合控制住,趁它不注意捅进鼻孔里才行。
在报道里,给动物采样似乎有趣,但只有做过的人才知道风险出在哪——增村镇动物卫生监督所所长陈彦锋在给鸡采样时,突然被窜出来的大狼狗咬住小腿,防护服破了,脚也出血了,同事赶紧把他带到防疫站接种狂犬疫苗。
范景辉也曾被狗追了一条街,但他们都很理解,那些被村民养来看家的狗,看到身穿防护服的生人,自然不友善。
后面他们去哪都提着一袋馒头当狗粮。
大多数狗被临走前的村民关在家里,无法外出觅食。
赵海江特地抽调三个人组成“喂狗队”每天拎着馒头和水,扛着梯子在3个村喂狗。
村民的大门都是锁着的,他们看情况变换着喂食方式。
有的隔着铁栅栏、门缝投喂;有的需要爬上墙头投喂;如果狗被拴起来或关在笼里,那他们还需要爬进去喂狗喝水。
慢慢地,许多猫、狗都会主动亲近他们。最后,饲养员甚至收留了13条流浪狗。
03
喂狗虽然危险,但喂鸡才是最费事的。
饲养员得先联合消杀队为动物跟圈舍消毒,踩着粪便消杀。
然后开始端着盆把饲料撒在鸡面前,鸡笼每一排就有好几层。
在蛋鸡产蛋高峰期,他们每天得从笼子里把鸡蛋一个个拣出来,分别码好装箱。
饲料也是大麻烦。
有村民养了3000多只鸡,在封村后的第三天,它们就把饲料吃光了,只能喝水。
饲养员接过任务后,把村里储存的饲料调配过来,喂饱了这群鸡。
接着赵海江与镇政府、区政府协调,往村里运送了一批批饲料。
有些养殖户门前狭窄,运饲料的车进不去,他们借用三轮车转运。
仝海军看着在家里喂鸡和捡鸡蛋的“干部们”毫不含糊,临走时还觉得“谁来也没有自己上心”的他,很不好意思。
以前他跟妻子每天光喂鸡、收鸡蛋就得花10小时,雇人捡鸡蛋一天也要一两百元,而“干部们”是义务劳动的。
重点是,仝海军是通过视频连线看到的这一切。
在代养三个村庄动物的工作上,及时充分的沟通保证了集中大饲养的顺利进行。
在第一天摸查养殖户位置,防疫人员就在每家养殖户门前都贴上了河北省农业农村厅编制的《畜禽饲养管理明白纸》和《畜禽养殖户消毒明白纸》,毫不含糊。
赵海江更是要求大家入户前必须与户主沟通好,要求他们每天入户前都要通话,能用视频就用视频。
饲养员们每天早上8点,从驻地穿上防护服出发。第一件事就是与养殖户连线沟通,然后进行严格的消毒工作,再开始喂养动物们。
陈彦锋被狼狗咬伤之后,饲养员们每进一家养殖户前,都要先问问户主“家里有没有狗、狗咬不咬人”,防止再被狗咬伤。
有的村民临走前把大门上了锁,他们在征得户主的同意后,才砸锁进门。
而对这些工作最大的回报,是他们辛苦采集的动物样本,核酸检测结果一致为阴性。
就这样,三个村庄,三万多只动物,在主人异地隔离之后,顺利存活。
期间甚至有新出生的羊崽,活泼乱跳地成长起来。
而小果庄的故事,到如今才算广为人知。
04
无论是上海的带宠隔离、大兴的留人看宠,还是小果庄的“大型代养行动”,这样人性化的防疫处理,落在民众眼里,应该是极为温暖和安心的。
这种温暖和安心最后会化为对防疫人员、防疫工作的敬意和信心。
这点敬意与信心,也是防疫大局继续保持高水准运行的前提。
上饶扑杀宠物狗所损害的,绝不只是一条小生命。
幸好,在大家为那只被“无害化处理”的柯基感到无比心痛之时,发生在成都的另一个故事让人稍感安慰。
成都一名新冠病例确诊后,家里宠物猫被独自关在卫生间里3天,猫主人希望工作人员可以上门照顾一下。
防疫人员了解情况后前往确诊病例家中进行取样、消杀和宠物猫检测及喂养工作。
他们特地做了了解,买了猫喜欢的猫粮和罐头,按业主的指导清理猫砂盆,将宠物猫的食品罐头、猫粮进行投放,并更换了饮用水。
最后,宠物猫核酸检测结果为,阴性。
新冠疫情暴发至今已有两年,防疫工作早已常态化。
朴素地理解常态化,就是追求尽量不过多影响正常生活地进行防疫。
迪士尼的烟花为何触动全网?因为我们对正常生活无比渴望。
防疫需要全民的参与支持与配合。无法可依的严厉,越会让大家产生躲避的消极心理,这才是有损防疫大局的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