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尚处于混沌的幼年时光中,全圆佑记得自己曾有一个哥哥。
他记得哥哥长得很漂亮,有着阳光一样灿烂金色的头发,明亮的眼睛在笑起来时总会弯成月牙。哥哥很聪明,他认识好多种野菜和植物块茎,用来做汤填饱他们的肚子。也很爱他,不论什么危险都能胳膊一张护在弟弟面前。而且哥哥和村里面的大人和孩子们都处的很好,全圆佑记得哥哥帮忙播种后拿回来的土豆,埋在炭灰里等一会儿,挖出来热热的绵绵的,很香。
接下来的记忆就是哥哥穿上漂亮的白色丝绸衣服,被放在涂着厚厚松...
接下来的记忆就是哥哥穿上漂亮的白色丝绸衣服,被放在涂着厚厚松油的独木舟里。全圆佑当时只有5岁,看着哥哥在大雪中被冻得通红的脚腕,想脱下自己的外套想给哥哥搭上,却看见独木舟被水流冲走,慢慢向下游漂过去。他跌跌撞撞跟了好远,膝盖磕在石头上咬出长长的血痕,手臂和脸颊也被树枝划破,最后被村里的大人钳住手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独木舟被冰冷的水流推走,渐渐变得像一片叶子一样小,消失在视野尽头。
从那天开始,他没有哥哥了。
那之后他被村里的长老们扶养,算不上锦衣玉食但至少吃饱穿暖,他跟着长老认字,学礼仪,直到12岁那年,和哥哥一样大的那年。
他被套上轻薄的丝绸羽衣放在独木舟上,前一天喝的水里面被掺了药,他浑身发烫意识模糊,骨节突出的膝盖被烧得通红,就这样跟着独木舟慢慢漂向下游。
他能听见人群的声音渐渐远离,河水隔着木舟哗啦啦流动着,但是他睁不开眼睛,四肢无力根本挣不开绑在上面的绳索。
他忽然想起哥哥是不是也是这样被送走的,那他会不会去找到哥哥?不过哥哥大概也不会要他了,毕竟自己当年眼睁睁看着他被送走。
不论是长青的松树还是已经掉光叶子的树枝都被厚厚的积雪压弯了枝头。偶然有出来挖取深秋存储的坚果而从枝头跳过去的松树一闪而过,安静的森林里只有雪窸窸窣窣落下的声音。
森林深处的一处洞穴格外“奢华”,大大小小的空洞相互连接形成不同的“房间”。在采光较好又避风的一个洞穴里,有着阳光般灿烂长金发的少年正抱着一只半大的长毛猫睡得正香,他们躺在被阳光晒得热乎乎的牧草和毛草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小猫睡得整个肚皮都翻出来,粉色的肉垫在空中一抓一抓不知道做着什么美梦,热烘烘地惹着少年将脸埋过去。这时一只更大的猫科动物进入这个洞穴。
“呀文俊辉!我只是去看了看火炉烧得怎么样?就这一会儿功夫你怎么又钻净汉怀里去了。”
大猫崔胜澈将猫崽子从尹净汉的怀里叼出来,小毛团挣扎着把自己命运的后颈肉从哥哥嘴里救出来,弓着背冲哥哥炸毛。
尹净汉揉着眼睛爬起来,就看见一大一小两只猫科动物相对怒视,无奈勾勾手“冷……谁都行让我抱抱。”
崔胜澈尾巴一甩钻进尹净汉怀里,徒留文俊辉咬着自己尾巴发脾气。
气!抖!冷!我只是一只小猫咪!
追着自己尾巴转了两圈,文俊辉鼻子一撅直接从温暖的巢穴溜出去。
外面在下大雪,厚厚的雪层堆得好高,盖住了柔软的泥土和散发着香味的树根。文俊辉跳起来一个猛子就能把自己埋了,他一会儿张着嘴巴傻乎乎地接雪玩,一会儿蹦来蹦去在雪上留下一个一个印子,追着风跑来跑去。忽然他被一个雪白的影子扑到,他笑闹着和身上小云豹一起打了两个滚,在雪地上留下长长的痕迹。文俊辉一个使劲把自己翻到上面,对上对方的眼睛:“韩率啊,这么冷去哪啊?”
“想吃胜宽秋天腌的鱼,去问问他可不可以。”在吃方面崔韩率毫不含糊,冲着小熊家扬了扬脖子,文俊辉摩拳擦掌准备一起去蹭饭,却听小孩继续道:“对了俊哥,上游有船下来了。”
文俊辉一愣。
从小崔胜澈就在每年冬天带着他到这里——在冬天的某个大雪天,上游的百姓会将一些食物装进独木舟到下游,刚好够两只猫咪打打牙祭。文俊辉喜欢吃里面的甜甜糯糯的米糕,崔胜澈则对里面大桶装的香香的液体更感兴趣。文俊辉常常见哥哥咕嘟嘟喝下去好多,然后抱着还年幼的自己唱一天歌。
虽然自己当时只想捂着耳朵睡觉。那玩意闻着香,喝起来又辣又苦,也不知为什么哥哥那么喜欢。
直到七年前,顺着河流来到这里的除了香香的点心以外还有一个漂亮的、而且也是香香的人类。
那天文俊辉刚好有点发烧,在窝里睡得昏天暗地时感觉有人用雪水帮自己擦身体,还喂了自己好苦好苦的草。等他清醒后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好漂亮的男孩的怀里。漂亮哥哥温柔地帮自己顺毛,还会唱好好听的歌哄自己再睡一会。
这个漂亮哥哥就是尹净汉。
虽然尹净汉说俊尼已经是60岁的大孩子了,不要叫他哥哥。但崔胜澈说对于同族来说100岁才成年,60岁还是小屁孩呢。
“那胜澈喱几岁呢?”
“99岁。”文俊辉举爪说,粉色的肉垫可可爱爱,惹得尹净汉捞到怀里捏一捏。
然后被崔胜澈罚一周不能吃小鱼干。
文俊辉只知道尹净汉是和好吃的一起送来的,但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和食物一起漂下来下来。小猫好奇心重,刚开始那两年他没少缠着尹净汉想问个清楚,却总在被漂亮哥哥翻来覆去撸成一摊后舒服到忘了要问什么。
只是从那以后,每次有小舟顺着水流下来尹净汉都要和他们一起去看看里面有什么。
所以这是文俊辉第一次单独碰见小舟,寻摸着能不能提前吃一点哥哥们不让他多吃的米糕——他吃米糕总是积食,几乎每年都要被尹净汉追着喂消食的草药。
到了河边,他看到上游飘下来的独木舟被冻冰拦截,于是他轻巧地顺着冰面跑过去,小心翼翼攀上舟壁往里一看,吓得蓬松的尾巴毛炸起一片。
里面有人!
只见里面躺着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整个人已经被冻到脸色发青嘴唇发白。文俊辉赶紧伸尾巴在对方的鼻尖探了探,感受到一点点呼吸的动静后赶紧变成原型,一米多长的大猫先是一口咬断捆在男孩四肢上的绳子,接着小心翼翼将男孩驮到背上,几个蹦跳跑上陆地,但他毕竟还小,不是他哥那种两米多长的体型,背着那孩子走了几步就喘的厉害,只好找了个避风且没有积雪的地方把男孩放下,然后蜷缩起来将那孩子冰冷的身体团在自己怀里,蓬松的大尾巴还把对方赤裸的,冰冷的脚丫包住。
男孩渐渐缓过来一点,挣扎着醒来却对上对方湛蓝色的猫眼,霎那间吓得一个猛蹿挣出对方的怀抱。
“你你你你不要怕,我没有恶意!”文俊辉赶紧站起来,却听见对方瞠目结舌瞪了自己一会儿,说了句“说话了。”接着那孩子噗通就给跪下了。
男孩的衣服很轻薄,淡蓝色的丝织物随着他的动作散在被发红的腿边。文俊辉透过对方胸口松垮的布料看到对方胸口被涂上的繁杂的符文。文俊辉觉得那些符文看起来不太舒服,赶快别开视线。
文俊辉一头问号,心想这是什么奇怪的人类社会新礼仪吗?
接着那孩子道,“我负长老之命,将自己献与山神,请山神保佑我族平安,明年风调雨顺,一切平安。”
男孩还很虚弱——体内的药物还没代谢干净,浑身发烫酸软无力,小小的身体止不住颤抖,连声音都打着哆嗦。文俊辉也不管这孩子在念叨什么奇奇怪怪的咒语,赶紧上前把小孩团一团塞回怀里“别说了,你快暖和暖和,一会儿跟我回家。”
等男孩缓过来一点,文俊辉就让他扶着自己的背慢慢往家的方向去。
“哥哥哥哥哥哥!”文俊辉驮着半路又晕过去的小孩一溜烟冲回巢穴,崔胜澈刚被尹净汉哄着睡熟,大猫贪恋着怀里温软的身体不想起来,尹净汉睡眠浅,寻思可能是咋咋呼呼的弟弟又逮了山鸡或者叼了小鱼回来,本着俊尼这孩子是要哄着养的爬起来。看见文俊辉的时候先是一愣,等看清楚对方背上驮着的人的脸时,整个人就软倒在地。
怎么会是圆佑?那群老东西明明担保会扶养圆佑长大成人?怎么可能……
他连滚带爬过去把全圆佑抱起来,不顾文俊辉的“净汉哥你没事吧摔疼没?”把那孩子抱到靠近炉火的地方,叫文俊辉去拿毛毯和烧热水。崔胜澈闻声也出来帮忙,看到躺在尹净汉怀里的孩子一愣,问,“是圆佑吗?”
他记得尹净汉跟他提过那个叫圆佑的、总是喂不胖的孩子,在提起那男孩的时候尹净汉总是有点欣慰又有点骄傲,说弟弟一定会被养的白白胖胖的,说弟弟那么聪明可能会成为学者或者诗人吧,又说弟弟长大要是结婚了他要偷偷去看。
只是没想到这孩子差点就长不大了。
尹净汉点头,眼泪随着他的动作滴在男孩脸上。崔胜澈见不得对方流泪,低头闭上眼睛,随着一阵温和的金光,大猫变成了一个英俊强壮的男人。崔胜澈坐到尹净汉旁边,伸手抚上全圆佑的额头,淡淡的金光在男孩的身体上游走,男孩的脸色逐渐好了一些,眉头也放松下来。
“谢谢。”尹净汉看向崔胜澈,得到一个温柔的吻:“跟我不必说谢谢,你弟弟也是我的弟弟。”
“呀,那你不要我了吗?”文俊辉在后面挥着爪爪抗议。
崔胜澈拎着弟弟后颈把小孩薅到面前,跟小鬼打商量:“圆佑是你净汉哥的弟弟,现在应该只有12岁,比你小那么多,作为哥哥你能好好照顾他吗?”
小猫挺起胸脯,自信地说自己会照顾好弟弟的,下一句问弟弟那么小要不要喝奶,需不需要他去找北边山坡上的羊群要点羊奶?
崔胜澈抽了抽嘴角,先解释了人类在12岁已经断奶了,又说但可以喝,你看你圆佑弟弟这么瘦,适合喝点羊奶补补身体。
小猫咪叼着木桶就去跟新生小羊羔抢粮食去了。
全圆佑醒来时,看见了一片金色。
“……哥?”他喃喃到,他怕只是从他房间那扇破窗漏出的阳光,又怕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境,却见对方转过身来,和记忆中一样柔软却微凉的手扶上自己的脸。他眨眨眼,看见和记忆中不太一样却熟悉的面容。
“圆佑还记得哥哥吗?”尹净汉将男孩有些长的刘海拨开,对着对方忽得湿润起来的眼眶自己也是鼻头一酸,忍不住将孩子揽到怀里,“抱歉,我不该留你一个。”
12岁的少年隔着身上的衣物感觉到哥哥几乎将自己灼伤的眼泪的温度,笨拙地伸手拍拍哥哥的肩膀,低垂着眼将眼泪逼回去,柔声道“没关系的,哥,要是没有哥我是活不到现在的。”
接着他愣了愣,抱住哥哥的肩膀问:“所以我们现在在哪里?我们都活下来了吗?”
“你还活着,我们都还活着,”尹净汉松开全圆佑,吸吸鼻子,端了旁边的木碗递过来——里面装着一些糊状物,闻着很香——“你先慢慢吃点东西,俊尼给你做的奶汁土豆泥。”
全圆佑低头塞了一口在嘴里,很好吃,让他想起小时候哥哥给他做的烤土豆。接着他扫过周遭环境——干燥温暖的山洞连山壁都被摩得光滑,他则换上了干净柔软的棉织物,身上的符文也被擦洗干净。
“这里……应该算是山神的家吧,”尹净汉慢慢解释,“治好你的就是山神本人,叫崔胜澈,救你回来的是他弟弟,叫文俊辉。”
“他也是山神吗?”想起那只眼睛亮亮的大猫,全圆佑问。
“俊尼还小,胜澈不想让他成为山神。”尹净汉说,“换算成人类年龄,俊尼可能也就跟你差不太大。”
“那哥哥在这里是……是服侍山神吗?”
全圆佑看着哥哥的表情,斟酌着问:“还是,哥哥已经成为山神的妻子了?”
山神的妻子,据传说是可以与山神共享长寿与魔力的永生之人。
尹净汉还没说话,外面耳朵灵的已经喊起来了“没错!你以后也要叫我哥哦!”
“呀崔胜澈!”尹净汉鼓起脸,全圆佑目瞪口呆看着一只大猫优雅地进屋,并在一阵金光中变成了一个英俊的男人,伸手将自己的哥哥搂在怀里。
“你小子是真的命大,要是俊尼没刚好出去撒欢,你可能早就冻死了。”崔胜澈道。
“谢谢您,”全圆佑微微欠身,然后继续道,“我也得跟文……俊辉?说声谢谢才是。”
“那小子说会好好照顾你,和他的小伙伴们跑到森林里逮野鸡去了,说给你炖肉汤喝。”崔胜澈笑道,“你休息一会儿,晚点我让他把他那边收拾出来,你就可以搬过去了——他那好几个洞穴连在一起,挺大的。”
尹净汉默默翻了个白眼——崔胜澈估计巴不得能来个人分散一下小电灯泡的注意力,好24小时粘着自己。
“还有点低烧,你再睡会儿吧。”尹净汉将全圆佑吃不完的土豆泥拿走——低烧让全圆佑没有胃口,吃了小半碗就撑了,接着摸摸弟弟的额头,“没关系,这里的生活会比在那个地方好得多。”
全圆佑乖乖睡下,身上的毛毯很厚但很轻,睡起来又软又暖和,很快就让他积攒起了睡意,但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木门打开的声音,他睁开眼,刚好对上正准备从桌子上往床上跳的文俊辉,后者冷不丁被他一望,整条猫保持着正准备起跳的状态僵在桌子上,弓着的背上还炸起了点毛。
怎么还能变小的——全圆佑好奇的看着对方——很有特色的毛色和眼睛让他能轻易认出这是救他的猫咪,可是这个头看上去……只有自己小臂那么长。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崔胜澈的声音,“文俊尼!俊尼?自己逮的鸡自己处理,然后过来收拾你的狗屋……诶这熊孩子跑哪去了?”
不管是不是神明,首先他俩都是弟弟。
抱着这个“同龄人就是要互相包庇”的想法,他往里挪了挪,拍了拍旁边的毛毯。猫咪眨眨蓝色的眼睛,轻盈一跃落在他旁边,然后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缩成一团,底下铺的毛都是他和他哥的,往里一蜷就可以隐身。
全圆佑怕他冷,还用小被子给他盖住背。
“你好啊。”小猫小小声,好像还有点害羞,耳朵尖一抖一抖,“我叫文俊辉,哥哥们叫我俊尼,你叫我俊辉哥好不好?”
“可是我哥说你算起来和我一样大。”全圆佑说。
小猫眨眨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不想放弃当哥哥的希望,“那叫我俊尼,但是你要当我弟弟哦!”
全圆佑还处于不敢惹神的状态,点点头。
小猫开心地打了个滚,又往他怀里钻钻,“你好冷啊,我给你压着毯子。”
等崔胜澈大哥处理完野鸡拎着厨铲决定来找弟弟算账时,看到毛毯里睡得流口水傻乎乎的弟弟们,自己也露出一个老父亲的傻笑。
尹净汉正在火炉边给全圆佑织毛毯,鸡汤炖上了姜和松茸,在火上咕噜咕噜冒着鲜香的水汽。他笑着看着崔胜澈以大猫形态爬过来,将毛茸茸的脑袋搭到自己腿上,伸手揉了揉,“怎么笑得傻乎乎的。”
“只是觉得很幸福,”崔胜澈闭着眼蹭蹭尹净汉的肚子,“净汉的弟弟来了,净汉就不会想走了。”
“我从来就没有要抛下你们的意思,我也不会再回去我对人类社会一点留念都没有。”尹净汉放下手里的活计,伸手给大猫理毛,“但是圆佑来了我很开心,也很安心。你愿意让他和我们一起生活,我很开心。”
“净汉的弟弟也是我的弟弟,”崔胜澈拱起尹净汉的手,尹净汉会意,伸手给他揉脖子,“那孩子看起来很乖,希望俊尼不要欺负他。”
尹净汉手顿了一下。
要是俊尼这个小笨蛋对上圆佑这个小坏蛋……还真说不定谁欺负谁。
TBC
可怜的老父亲还不知道自己的弟弟会傻乎乎被“看起来很乖”的小屁孩拐走哈哈哈哈哈哈。
新帝在猎场上旧伤复发的事很快传到了后宫。反应过来时,他人已在崇德殿外。
虽然一直不愿意见她,知道她受伤,袁基还是连忙赶了过来。
也无妨,他回避她是因心结难解,如今不顾一切赶来,亦是因关心则乱,他不愿自我否认。
“殿外何人请见?”
明明宫人已经为他通传过了,她却不许进见,仍这样问。
知道她言外之意,袁基也只无奈她受着伤还这么较劲。
衣袖随抬起的双臂微微晃荡,在身前围拢,袁基两手交叠,朝殿门后声音的来向拜下。
“甘露殿,良人袁氏。闻陛下旧伤复发,担忧圣体,特来请见。”
良人。
...
她竟然给了自己这个封号。
女帝登基后并未广纳佳人,从前交好的友人也没见谁有个名分,唯独他得封“良人”,在宫里的甘露殿住着。
一个弑君未遂的罪人,如今竟敢称为陛下的“良人”,成了尊贵的皇室内眷。
是的,罪人。他之获罪,不仅是因为袁氏曾几度与当时的广陵王交锋作对,更因最后袁氏大厦将倾、走投无路之时,他单弓负隅抵抗,险些一箭洞穿了新帝的胸膛。
袁氏之箭,势可穿云追日,出即见伤。此箭虽未对新帝当时夺取帝位的汹涌势头产生实际影响,却实实在在地在她后肩留下了极深的伤口。时至如今,伤口分明已经大好,新帝不过是在猎会上骑行片刻、又以金弓首射,伤口便隐隐扯裂。
袁良人一受封入宫即与新帝两不相见,既是因这一箭之祸,如今主动来请见,也是因此箭后患。倒也难怪新帝追问,来者是袁氏长公子,还是甘露殿良人。
殿中置冰取凉,燃的香清新淡薄,入室即觉清爽,血腥气微不可闻,药气却仍有些重。
袁基行至帘外,正见宫人端着略见血色的水出来,便识相在此站住。
“甘露殿袁氏,参见陛下。”
“再闻袁长公子这一声‘陛下’,可隔了好久。”
熟悉的声音从帘后传来,疲倦而又冷淡,倒有了几分帝王之威。
“陛下有伤,在下来探望自是应当,只是陛下养伤应清心少思,不要胡思乱想才是,在下是陛下的袁良人——
“天下……已经没有什么袁氏长公子了。”
伤口因在猎场上骑马拉弓而扯开,伤状自然惨烈了些,但除了静养的同时耐心敷药以待愈合之外,也没什么速效疗法。
宫医开了伤药,嘱咐定时敷用,便及时退下。陛下毕竟身为女体,敷药事宜,不如捡殿中现成的内眷代劳。
袁基在床边坐下,一手端着药壶,另一手捏着棉球,蘸了些药水,小心地在她伤口外点涂。
这双手修长白净,可见主人从前既是世家公子,又是朝中重臣,平日是如何地慎自保养,即使长年握笔练箭,茧也只长在了该长的地方,丝毫不僭越。
此手、此人,可称冰肌玉骨,却不可称冰清玉洁,阴谋暗算、倾覆棋局之事做得多了,也就再难做到轻拿轻放。
或许她也在暗自嘲笑,嘲笑他暗箭伤人做得果断熟练,在这伤口上涂药时竟然这样局促小心。
“甘露殿,住得可还习惯?”
“回陛下,甘露殿精奢雅致,华贵非凡,得陛下赐住,在下时常感念皇恩浩荡,惶恐自愧。”
甘露殿是新帝登基后下令新修,装潢、陈设都以极高的标准参仿了甘露宫的风格,用度也极尽精细奢华,离帝王居所也近,的确是个豢养禁脔的好地方。
这样好的地方,却偏偏用来安置他,一位良人,一位从前很难定义关系的人,可能是同僚、是密友,也可能是政敌、是不共戴天的对立者——
但绝不可能是“良人”。
只有被剪断羽翼、拔除爪牙,被除去所有的危险性,只许他在最卑微的境地苟活,他才有可能让她稍微放心、勉强当得起一个“良人”的头衔,如果他愿意,他们之间甚至真的可能出现坦诚相待、互诉衷情的空间。
其实,他从前也不是没有想过能与她做一对寻常有情人,朝暮相伴、真心相照,但这并非心存希望,而是因为知道只能是幻想,所以才足够大胆。
他们很不巧地在乱世的博弈场中同生,生来各负立场与使命,便注定向此而行,所求无非你死我活。成王败寇、各自有命,走到如今败局当前,也只能说是愿赌服输。
沦落到如今只能在她手下苟活余生,他或许确有不甘,但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公平的。他从前虽然享受权势,但至少没被惯坏,并不奢望命运会永远偏袒他。
他不禁自嘲,自己虽然不算正宫,既是新帝唯一的后眷,在后宫也能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竟还自认为是“沦落”“苟活”,看来觉悟还是差了点。
或许有一天他真的能安分知足吧,但眼下,他并不想自扰。
磨蹭半天,总算涂完了药。收拾好药品,屏退闲人,袁基为她拉好被子,又往香炉里补了些香料,便为她按揉放松助眠。
伤口在左后肩,容易被拉扯到,他小心地按过脊背和颈肩,才坐到床头,将她扶到自己腿上,用一个舒服的姿势伏着,在她两侧额角轻轻揉圈。
“还是好疼啊……”她轻声叨叨,“如今真是娇贵了,这点小伤就要几天不能行动……”
“陛下圣体金贵,自然应当小心养着。可要在下再放轻些?”
她仍眯着眼睛,却突然抓住他的一只手,握在手里捏着他的掌心。
“与此无关。良人不如哄哄我吧,你一向温言软语的,你哄着我睡,我或许就不疼了。”
“陛下可真是变娇贵了……在下遵命。”
比起涂药,他果然还是对这种亲昵举止更熟练。一手任她抓着把玩,另一手轻轻抚着她的头,不像服侍人,倒像寻常情人间亲密着相互抚慰。
她指尖磨着他手上的茧,忽然轻叹,“我还是第一次亲身领教袁氏的箭术,这伤竟然能耗到现在。”
指尖暧昧地摩挲,几乎就要让他忽略话语里微不可察的冷肃。
“只是射出这样箭矢的弓弦想来也容易伤手,良人之手乃贵重美器,不当有分毫损伤,我不忍砍了下来留存,那便请良人,今后就不要再碰那样的利器了。”
这句话放得一轻再轻,仿佛她扬起了手掌,巴掌却没有落到他脸上,而只是将他轻轻一推,轻飘飘落回了现实。
愣了许久,他才想起继续手上的动作,状似寻常般应了一声,又陡然发觉,自己来见她这一趟,还未曾被她正眼瞧过一眼。
她同样是有心防的,不管是因为记仇,还是忌惮。
尽管早就屏退了宫人,内廷侍官仍默守在帘外的阴影中,那个能静观殿内的角落。
他认出来了,这是从前绣衣楼蛾部的密探,从他进来时便一直在殿中,静默得仿佛一件不起眼的陈设,注意力却没有一刻离开过他。
这也是应当的,她确实应当对自己设防。
但凡换了别人,她都能安心留在身边,用人不疑。
唯独他不行,因为他是袁基,是一条随时会噬主的毒蛇,她不能不防。
但……
他自嘲了一瞬,如今要提防他,确实一人足矣。毒蛇被拔了牙齿,尽管阴险、歹毒,又能对她做什么呢?
彼时他们以袁氏长公子与汉室广陵王的身份相待,虽貌合神离、针锋相对,偶尔也能有心照不宣地放下算计和提防的时候,在甘露宫偷得半日安闲。哪怕只是默契地不提、不想,这样脆弱的坦诚以待就已经弥足珍贵。
如今倒好了,她是陛下,他只是依赖她讨余生的宫眷,不论真情歹意,都已经不值得她防备。
帝王的轻视,既是恩典,也是折辱。
尊贵的帝王,伏在他腿上,已经沉沉入睡。
她大概是真的已经很累了,耐着心思对他疏离冷淡,筋骨肌肉的紧绷僵硬却骗不了人。
新帝登基即定天下,乃苍生之幸。只是残局未了、仍需长久之功,女帝的威信又需从空白建起。他都听说了,新帝极为勤政,连日几个时辰临政不殆,连在猎会上也不顾身上旧伤,亲自率众骑、射金弓,才致旧伤复发。
他无奈地想,要不是这一遭,她还不肯消停下来休息呢。
暑天燥热,担心她伤口闷热容易发炎,便在殿中摆上了冰盆,被子也只盖到肩胛骨以下。但她一到熟睡时,便容易怕凉,不自觉便往被子里缩了缩。
袁基伸手拉过床上另一条毯子,在她没有伤的一侧肩上盖上一角,她才没有再动。
手掌隔着被子轻拍,时而捋捋她的长发。他向来喜欢守着她的睡颜,哪怕只是一遍遍端详她脸上的每一处细节,他都能入神很久。
此间岁月静好已暌违良久,他已经想不起最后一次甘露宫相会是在何时。在没有她的日子里压抑了太久,再回到这样的情景已经恍若隔世。只是时移世易,到了已经没有对立的必要的时候,心意反而无法坦荡。
伏作良人、长伴君侧,这会是他们的终局吗?
或者说,他想让眼前的光景成为终局吗?
他们越是了解对方、了解自己,就越是知道两心相悦不难,但已无法更多奢求。
生为此身,能成就的本来就不多,有时为了“想要”,只能放弃“更想要”。为理想、为功名、为天下,不一定能为对方、不一定能有情有义,也要义无反顾。
那现在呢?
他现在还有争取的余地。
哪怕此时已经尘埃落定、和谐静好,他也可以在心里悄悄衡量,要用多大的力气、多快的速度,才能一下子拧断熟睡中毫无防备的新帝的脖颈。
他的手停了下来,隔着他的后颈按在她发间。而她竟真的仍熟睡着,似乎对他的心思毫无察觉。
真是过分,这个时候居然这么放心地把是否认命的选择权交到他手里。不管是因为有恃无恐还是任由他自行抉择,他都经不起任何杂念的困扰了。
罢了。
他微微俯下身,浅色的发丝垂下,像没入深水般与她的发丝交融。
他闭上眼,沉了口气才敢在她耳边轻轻用气声,亲口说给自己听:
“陛下能哄哄我么?求陛下哄哄我,或许我就听话了,就能安心做陛下的良人了。”
玄策:呃,听我说
玄策:谢谢你……哇!【被揍】
表哥很担心你抽不到张仲景,所以亲自帮你捞池子,于是你的下一抽就出货了,快说,谢谢表哥
预警:rz论坛体论坛体论坛体论坛体创到同担对不起只是一时弱//智产物当个乐子看看就可以
娱乐圈背景保留了一点饭圈味道
单字=荒有一点荒月
xu=须xf=须粉
【主题】xu影帝有嫂子啦?
今天在他家拍综艺的时候桌子上怎么有戒指呢
1L
……话也不能这么说吧,上次单字影帝不也戴单身戒传得沸沸扬扬的,最后还是工作室出来辟谣……
2L
单字那戒指不是他老师送他的毕业礼物吗,怎么能和xu皇相提并论捏
3L......
3L
xu的话无所谓,反正看他那直男样也找不到嫂子,也只有xf才天天担心他被坏女人骗了
4L
笑死,上次被采访的时候问到他的择偶期望,他说希望找一个能睡在蛇窝里的
5L
业内私底下都说xu就一养蛇佬,我一朋友去他家能看到满地的蛇乱爬,他安稳坐在沙发上看白蛇传,难怪他绰号须仙(笑)不过比起须仙来更像是法海呢
6L
我们xu宝爱戴什么戴什么(流汗黄豆)他都说自己单身了,别一天天盯着他编排了
7L
8L
别的不说,养蛇那个是真的好笑
9L
光今年xu影帝传这样的绯闻都七八回了,人家是影帝,有嫂子怎么了啊,专注自家ok?
10L
lz真敢说啊,小心xf把你冲了
11L
上次跟我朋友给xu算了算,说他只能招到上辈子的桃花,这辈子几乎跟谁都无缘呢
12L
如果闹大的话xf不如控评说戒指是给蛇戴的吧()
13L
。挺符合xu的人设的,他上次进组还带了一条蛇去,结果蛇半路跑了,他一个人找蛇找到半夜
14L
去外面看了看,这个话题好像真无人在意,xf也没有多大动静
15L
xu还在事业上升期呢,有嫂子怎么可能让你们知道啊
16L
瓜来,xf上周有站姐跑路是不是真的啊
17L
xu的站姐跑路很正常吧,xu的性格一年也没有几次露面,又不是爱豆需要成天营业,你看看之前楼对爱豆和演员曝出嫂子来的区别就知道了
18L
站姐跑路又不一定是出什么事。。。别太敏感了我说
19L
说起不露面来,宝宝你虽然成天演老干部但是你现在也才32啊,你出来用脸造福一下大家怎么了
20L
xu才28吧,他年龄不对,上次有人扒过他小时候被他爹放乡下养着,老家习俗把他出生年龄往大里报了
21L
难怪一股纯朴小伙的味道……
22L
他刚出生的时候gty内斗得厉害,成年后才把他接回来的,一开始他接剧的时候知道他是gty的太子还觉得只是花瓶,但人家演技真的很不错
23L
他有一次的访谈里也说了,住乡下的时候天天去抓蛇
24L
25L
不一定有戒指就是有嫂子吧,可能是人家钓鱼的时候钓起来的
26L
想起一些钓鱼佬笑话,除了鱼什么都能钓到,也好
27L
路人,怎么xu帝除了养蛇就是钓鱼啊
28L
啊啊啊啊笑死了你们xf这个时候天天说自家哥哥与世无争钓鱼佬,说不定私底下玩多大呢
29L
照xu的直男程度来说,私底下玩得大可能是一天和八条蛇睡觉吧
30L
你们……人不可以至少不能(精神错乱)
31L
这楼xf洗地好厉害啊,承认有嫂子不可怕,骗骗姐妹可以别把自己骗了
32L
嗯嗯嗯嗯嗯嫂子就是他经常带着上镜的那条蛇,我是毒唯我才知道谁是真嫂子满意了吗
33L
好笑,别整天贷款须宝有嫂子了,专注自家吧
34L
外面那个#嫂子是条蛇的词条谁建的你们是什么人啊
35L
xf别自欺欺人惹,上次xu不是被拍到和白色头发女子同居吗,别装瞎啊我说
36L
那不是辟谣了吗那是他姐姐,真是造谣一张嘴啊
37L
他姐姐头发可不是这个颜色哦到底谁眼瞎啊,再说上次辟谣是姐姐的单字影帝已经去度蜜月了,一些gty成员相似性……
38L
#嫂子是条蛇睁大眼睛看看捏我们唯一认的嫂子可是他的小白蛇哦
39L
xf别太魔怔了我说,万一你家哥哥真的拿条蛇出来结婚怎么办
40L
打起来打起来打起来爱看
41L
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有人zqsg相信你xu是老干部式直男啊,谁有嫂子探班的图端上来看看
42L
看过那张图,那不是助理吗,别随便逮着一个人就贴xu宝了,xu宝独美最多和蛇嫂贴贴
43L
xu就是老干部式直男怎么你了,爱钓鱼养蛇怎么你了,上面不知道什么成分但xu的履历放也摆那儿了,成天逮着嫂子造谣不如多给你正主灌灌水
44L
我是毒唯,我觉得嫂子是蛇
45L
46L
47L
……好热闹啊你们
48L
报!xu皇发和嫂子的合照了
49L
别打了别打了,这个时候须宝说不定搂着嫂子睡了,你们在这儿打生打死人家美美和老婆睡觉呢
50L
hhh去看了合照,怎么是蛇啊
51L
xu皇是真有这个xp还是你们在开玩笑啊
52L
53L
你说得对,但是千年之守是(后面忘了)
54L
啊啊啊啊好像kdl,他摸蛇的动作好温柔啊,小蛇也好漂亮,不愧是我们美女嫂子
55L
……别太荒谬了我说
56L
我是毒唯,我觉得蛇是嫂子
霸道总裁贺朝x大学教授谢俞
第一天。
“总裁,你的投屏忘记关了。”
第二天。
“教授,你的投屏是不是忘记关了。”
——
1
天刚蒙蒙亮,贺朝从床上爬起来站在镜子前面开始挑选今天出门要穿的衣服。
“朝哥,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啊。”
“今天要起临市和合作商会面。”
“今晚还能回来吗?”
谢俞没有在床上在赖床,起来准备给贺朝做早餐总不能让他饿着肚子去开会。
“放心吧,不管多晚我都会回来的。...
“放心吧,不管多晚我都会回来的。”
“要是太晚了就在那面住一晚吧,晚上往回赶不安全。”
“好,我知道了。”
谢俞穿着睡衣起身往房间外走去,直接被贺朝伸手拉进了怀里。
“小朋友,你干什么去。”
“给你做早餐,不能不吃饭的。”
“让秘书给我买了,你接着睡吧。”
谢俞靠在贺朝的怀里,“那我送你下楼回来我就睡。”
贺朝拗不过他,只能让他送自己下楼。
“你把这件衣服穿上。”
贺朝拿了件厚厚的棉服套在了谢俞的睡衣外面。
“这样太厚了吧,现在刚刚入秋。”
“早上冷。”
谢俞跟着贺朝下了楼,看见助理和秘书都站在车外等着贺朝。
“你快去吧,我就不过去了,不耽误你们工作,不过记得给我拍你的早饭。”
“好。”
贺朝在谢俞的嘴上轻轻一吻,弄的他还有些不好意思,推了推贺朝。
“快走吧,他们还等你呢。”见他脸红,贺朝也没在调戏他转身走向停在门外的车。
“回去吧,外面冷。”
上了车的贺朝还不忘发消息嘱咐谢俞赶快回家,两个人从高中毕业在一起已经15年了,八年前两个人在国外登记结婚,直到现在两个之间的关系还像刚在一起的时候那样甜蜜。
“好,记得按时吃饭。”
嘱咐完贺朝,谢俞边往楼上走边给贺朝的秘书发消息。
“王秘书,今天就麻烦你照顾贺朝了,记得提醒他按时吃饭,晚上要是忙太晚的话你们就不要赶夜路回来了不安全。”
“好的,谢先生。”
给秘书发完消息,谢俞回到家里也全无睡意,简单的给自己做了份早餐端着去了书房。
“是谢俞给你发的消息。”
坐在车里的贺朝看见秘书拿着手机正在回复消息便随口问道。
“是的贺总,谢先生嘱咐了一些事情。”
“嗯。”
贺朝能猜到谢俞都说了什么也没多问。
车开到市区就近选择了一家早餐店,贺朝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谢俞。
“路上注意安全。”
“在做什么,怎么没在睡一觉?”
“吃早餐。”
谢俞拍了一张自己吃早餐的照片发给了贺朝。
2
“贺总,我们走吧。”
“嗯,好。”
司机开着车,一行四人往临市驶去。
谢俞见他没有回复,应该是在处理公务便没有在打扰。
上午九点半,谢俞到了办公室。
“朝哥,还有多久能到。”
“还有一个半小时吧。”
谢俞嘱咐完贺朝,拿着自己的书往教学楼走去,正赶上第一节课下课路上的学生很多,谢俞经常被误认为是学生。
“谢老师,我的论文你看了么?”
谢俞刚进教室就被几个学生围住了。
围上来的几个人是这学期谢俞新带的一批研究生,干什么都很积极,
“老师,你今天在这个教室上大几的课啊。”
“我这学期带大三和大五,课不多就三节。”
“那我们平时怎么找你啊。”
刚刚研一这帮学生就格外的着急自己毕业的事情,弄的谢俞跟着他们也勤快了很多。
“老师,那我们可以去你家找你吗?”
站在最前面的女生急切的问道。
“可以。”
谢俞刚回答完,上课的铃声就响了起来。
围在谢俞身边的几个学生相继离开了教室,谢俞开始给坐在地下的学生上课。
中午十二点,下课的铃声响起,谢俞站在讲台上整理着自己的东西。
“老师,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谢俞放在自己手里的事情,接过学生手里的书认真的讲了起来,等给学生讲完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拿起手机看到了贺朝给自己发的消息。
“我刚下课,这就去吃饭。”
“嗯,我准备去开会了。”
“谢老师,今天下午开会,别忘了。”
同办公室的老师提醒着谢俞。
“谢谢张老师提醒,我差点就忘了。”
坐在办公桌前,谢俞打开电脑继续看着学生发来的论文。
下午谢俞拿着笔记本跟着办公室其他的老师一起去了学校的大会议室开会,每周的开会内容都差不多,谢俞一边看着学生的论文一边开会。
另一边的贺朝开会中途休息,拿着手看走出了会议室。
“小朋友,在干什么?”
“开会,好无聊啊。”
发完消息,谢俞还不忘拍了张照片给发给贺朝。
3
“朝哥,你们开完会了?”
“没有,中场休息,想你了就给你发个消息。”
“晚上太晚就别赶夜路回来了。”
坐在会议室的人盯着大屏幕一脸八卦的看着两人的对话。
“可是不搂着你我睡不着啊。”
谢俞回了一个很可爱的表情,弄的贺朝有点摸不透他的心思。
“你最近怎么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表情呢?”
“学生发的,我觉得挺有趣就保存了。”
助理从洗手间回到会议室,看见坐在下面的人都抬头看着见面感到很好奇,顺着他们的目光看了过去,发现自家老板的投屏竟然没关,上面赫然展示着自家老板和老板娘的聊天页面。
“中午吃饭了吗?”
“在学校食堂吃的,一会儿开完会在回家做饭。”
谢俞见旁边的老师开始收拾东西了想来要开完会了。
“朝哥,我先开会回家,你结束告诉我。”
“好的小朋友,爱你哦。”
助理看着自己总裁的聊天记录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我们继续吧。”
贺朝走进办公室坐在,下面的员工一脸八卦的看着贺朝。
“怎么了?”
助理凑到贺朝的耳边小声的提醒道,“贺总,你的投屏忘记关了。”
贺朝着才反应过来,看向身后的屏幕,上面正展示着自己和谢俞的最后一段对话。
“没事,继续吧。”
贺朝淡定的将页面切回要将的ppt上,继续讲着自己的方案。
终于开完会的谢俞,将东西放回办公室准备准备去趟超市在回家,谢俞知道这个时候贺朝应该在开会便发消息给了贺朝的秘书。
“王秘书,你们会议结束了吗?”
“贺总他们还在讨论,估计还要一两个小时才能结束。”
“要是太晚了就别急着赶路回来了。”
谢俞知道自己劝不住贺朝,但是总要多嘱咐几句。
“好,谢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儿了,你们继续忙吧。”
谢俞关上手机走进超市,挑选了些新鲜的蔬菜水果,走到酒区谢俞止住了脚步,不知不觉谢俞就拿了好几瓶酒放在了自己的购物车里。
回到家的谢俞简单的给自己煮了碗面变便解决了自己的晚餐。
“小朋友,吃完饭了吗?”
晚上七点,贺朝终于忙完了发了消息给谢俞。
“吃了,你呢”
“还么有,合作方请客我们在去的路上。”
“少喝酒,今晚就在酒店凑合一下吧明天在回家。”
谢俞知道贺朝不会住在那面,转头拿着手机就给他们订了房间将地址发给了秘书。
坐在车上的贺朝迟迟没有等到谢俞的消息。
“王秘书,我给你们订了酒店,明天你们在回来。”
未完结,前方高能!!
点击下方【赠礼】可解锁哦~
另外能给个小心心小手手吗?
#楚路
#大楚小路年龄差,私设小路入学时师兄已毕业,因此小路知道有一位很厉害的前狮心会会长,但不知道是楚子航。
#双向暗恋设定
#起名废,一些名字请勿深究
楚子航,男,24岁,中国分部A级执行专员,拥有丰富的单人任务经验,包括三次SS级任务,经手任务无一失败,是这次任务的不二人选。
路明非,男,19岁,卡塞尔学院大二生,现任学生会主席,数年来唯一的S级。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更何况是混血种呢。
亲爱的楚子航专员,
上午好,此次任务评级为SSS,任务专员是你,无协助人员......
你真诚的,
诺玛。
这家福利院地理位置相当偏僻,内里和外观一样破败,孩子的数量却不少,怯生生地望向他,院长带着楚子航穿过走廊,楚子航边打量边说,“我想要一个年龄稍大的孩子,最好是个华裔。”“那就是这个,这是我们这里最大的。”院长指着一个小孩说。
那个孩子看起来也不过四五岁的样子,一个人在角落里抱着个龙玩偶,倒是不怕生,直直地看着楚子航。只有四五岁么,菲斯顿学校的入学年龄怎么也得六岁吧。
“六岁,我是六岁。”“你已经六岁了啊。”院长摸着胡子感叹。
年龄符合,只是看起来呆呆的,不会不太聪明吧。
那个孩子回头拿出一张报纸来给楚子航看,竟然是数独游戏,并且都是正确的。
“这都是你做的吗?”那孩子点了点头。
楚子航自问在这个年纪自己也做不到,本希望找到一个智力正常的就好,这下大大超出预期。
他转向院长,“就这个孩子吧,领养手续怎么办理?”
“不需要,直接带走就好。”
于是楚子航就带着小家伙正式踏上任务之旅。
不愧是学院的手笔,这间公寓地理位置不错,两室一厅,儿童房贴心地做了布置,书桌玩具书籍一应俱全,楚子航的房间里已经放好了他的个人物品,以及育儿全书,厨房的冰箱塞得满满当当,老实说,这比楚子航自己的公寓还要像个家。
楚子航在离开福利院时问到了孩子的名字,路鸣泽,确实是一个中国名字,和他知道的一个人也很像。楚子航得知他的名字后放弃了让孩子改姓的想法,如果被问起,就说是随母姓好了。
至于那个孩子,比楚子航想象的情况实在好很多,能够顺利地沟通,不光能在邻居面前公共场合里上演父慈子孝,对新知识的学习程度也相当快,有的时候甚至给楚子航一种他是个成年人的错觉,当然他在餐桌上挑食的时候楚子航又会忍不住想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啊。
菲斯顿学校的考核是两部分,第一部分的笔试几乎轻而易举,路鸣泽是以满分成绩进入第二轮。
第二轮是面试,不光是对孩子的考核,亦是对父母的考核。
4
他接到了紧急任务,任务目标今晚会出现在一家酒吧,楚子航是距离最近的专员,虽然在执行SSS级任务,但是顺手解决B级任务应当不是问题。
晚上过十一点,楚子航背着网球包出现在酒吧,额头上隐约还有汗珠,看起来像是刚打完球顺路来酒吧放松的年轻人。酒精对混血种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他随意点了一杯开始观察环境。
任务目标还未出现。
意外却先到来了。
来送酒的服务生是路明非。
这个名字埋在心底多年,因为领养了那个孩子最近总是频繁地想起,是以楚子航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高中时代楚子航每天早晨带着红袖章在校门口查迟到,课间操在他们班前查动作是否标准,那个下雨天他甚至想送看起来和自己同病相怜的学弟回家,后来每晚回忆时他都庆幸自己没有冲动把他卷进来,那个学弟看起来像一只小狗,有点可怜,但是摸一摸就会露出笑脸摇尾巴,自己又何尝不是那只小狗呢。雨夜之后情愫就被楚子航扼杀在摇篮里。
来送酒的路明非看到对方同样吓了一跳,楚子航,仕兰中学此獠当诛榜榜首,他暗恋多年的对象,据说高三时被美国一所大学破格录取没等高考就出国了,在纽约偶遇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那是一个早晨,路明非替表弟背了锅又起晚了早饭都没吃一路狂奔到学校可还是迟到了,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可路明非还是觉得委屈,就在他等着被记名字的时候,一个三明治递了过来,“我今天买多的,不嫌弃的话送你了,快进去吧,不要再迟到了。”路明非那时才明白为什么女生们会说楚子航教会你暗恋。但那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楚子航,他本来想第二天去感谢楚师兄没想到得来的是一句,“他出国了,昨天走的。”就这样,这首暗恋的小诗便没了下文。
此情此景之下,路明非盼望着楚子航可千万别想起他来,他实在没法对楚子航说出自己就读卡塞尔为了监视任务目标才装作不小心报考野鸡大学又被骗光钱财无处可去在酒吧打工谋生,这听起来还不如在酒吧勤工俭学来的靠谱,再者,正经留学生都是在饭店里洗盘子,他在一家gay吧当服务生是怎么回事啊。
可惜天不从人愿,路明非放下酒打算转身离开时楚子航喊住了他,他能对着这张脸说出先生对不起你认错人了吗,不,他不能。
路明非只好笑嘻嘻地问,“楚师兄,真巧啊,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楚子航点点头,问出了路明非最不想回答的问题,“你怎么在这里呢?”
“其实我是来美国读大学的,只不过我的成绩不太好,报了个大学竟然是野鸡大学,钱也被骗了,所以在这里打工。”路明非还是觉得这样比较妥当,虽然他是很想告诉楚子航自己现在是学生会主席,是会穿着拉风的高定风衣戴着Burberry围巾屠龙的牛逼哄哄的人物,不过那样说师兄估计会以为他疯了吧。
楚子航似乎对这番说辞深信不疑,眼神都暗了,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路明非只好把问题抛回去,“楚师兄怎么在这里呀,看起来刚刚去打网球了,我记得你以前喜欢打篮球。”路明非简直想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言多必失言多必失啊!楚子航说,“刚刚去打了一会,我现在是个心理医生,在纽约开了一家私人诊所,明非,我有件事想拜托你,除了你,我也找不到其他能帮助我的人了,作为回报,我会帮你解决学校的问题,你可以住在我那里,你也可以继续打工,我住的地方离这里并不远。”万万没想到楚子航竟然是想帮自己,路明非愣住了,接着他就听到楚子航说,“我希望你可以扮演我的另一半应对我儿子的入学考试。”
路明非石化了,他在心里大叫,楚子航有儿子了,有儿子,儿子啊,是谁,是哪个女人竟然能和楚子航结婚生娃,算算年龄,楚子航现在也不过才大学毕业一年啊,竟然这么早就被拿下了吗?
大约是看路明非被吓到了,楚子航垂下眸似有些忧伤地补上后半句,“他的母亲已经过世了,想要就读的学校需要两位监护人,对同性抚养孩子倒也十分宽容,你知道,我没有其他人可以拜托了,明非。”
还在思考什么路明非,快答应啊,那可是楚子航啊,不如借此机会给他儿子当后妈,搞定了儿子还怕搞不定楚子航吗?小路恶向胆边生,“师兄,你放心,刀山火海都包在我身上。”
楚子航最初的想法是想帮路明非脱离苦海,又怕他不愿意,才临时想了这么个法子,当然他也确实想路明非当他儿子的后妈来着,没想到路明非竟然这么爽快。
就在这时,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了。
不是灰姑娘的消失魔法,而是恶魔的索命咒。
路明非借口有事下班再来找楚子航,端着盘子往吧台走,在回吧台的路上不小心把酒洒在了领班的衣服上,一边道歉一边顺势接下送酒的活往二楼的目标包厢走去。楚子航余光瞥见路明非上了二楼端着酒坐到吧台的目标旁边,本应该在这里的服务生去换衣服了,正是好机会,同目标稍微眉来眼去一会就被对方拉到洗手间去,进了隔间楚子航趁其不注意劈手打在后脑勺上,再迅速将药剂刺入上臂,目标陷入了昏迷,网球包里有事先准备好的绳子,男厕所的窗户外是来接应的执行部专员,楚子航将目标塞进后备箱,自己从洗手间出来坐回原来的位置上。另一边路明非送酒进去,装作被绊倒的样子趴在目标身上,那目标据说是个喜欢白嫩少年的糟老头子,从路明非进来视线就没移开过,交易的另一方也深知他的习惯,竟一起开起玩笑来,就是现在,短弧刀从袖中甩出,一刀割断他的咽喉,接着路明非跳到沙发后借着沙发做掩体,掏出绑在右腿上的沙漠之鹰,回头一阵扫射,混血种的视力比常人强许多,任务顺利完成。接着他把自己的上衣扯开一些,哭喊着冲出房间,“救命啊,杀人啦。”
刚才的枪声中酒吧已经乱做一团,楚子航辨认出是从路明非送酒的房间传出的,立马抓起网球包上楼,在楼梯口撞上衣衫不整沾满血迹的路明非,像一只被欺负受了惊吓的小兔子,“师兄”,路明非兔子被楚子航抓起来顺着人流冲出酒吧,塞到车里。这间酒吧没有监控,楚子航踩点的时候就看过了,现在跑掉是最明智的选择。当然路明非也并不担心收尾工作,计划是诺玛制定的,自然没有问题。
就这样路明非顺理成章地住进了楚子航家。
5
路明非终于见到了楚子航的儿子,他吓得差点魂飞了,特别是听说这孩子叫路鸣泽的时候,楚子航知道路明非有个表弟也叫路鸣泽,以为是这个原因,只好掰扯了一段孩子随母姓,名字也是孩她妈起的,他也考虑过把事实告诉路明非,但是那样就不得不解释他为什么一定要收养一个孩子,他不想路明非卷进来。路明非当然相信楚子航,但是这家伙就是小魔鬼无疑,路明非的视角下这一定又是这家伙搞鬼,好在路鸣泽似乎是真困了,没说奇怪的话,非常顺利且快速地接受了新妈妈。路明非心底的小人高兴地欢呼起来,又能和楚子航同居,又能给小魔鬼当爹,这要是小魔鬼耍的把戏,他巴不得多耍一会。
高兴没多久,问题就来了,楚子航的公寓是两室一厅,客厅为了孩子更大的活动空间没有购置沙发,只摆了地毯,楚子航的卧室里又偏是一张双人床,难道同居第一天就要睡一张床吗?
“今晚是来不及了,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明天去订购两张双人床。”楚子航似乎看出了他的僵硬。
“爸爸和妈妈吵架了吗?为什么不睡在一起,是因为我不乖吗?我会乖乖的,爸爸妈妈不要吵架好不好。”路鸣泽不知道何时出现在卧室门口,抱着一个龙玩偶,眼里蓄满了泪水,似乎他俩今天不睡在一起他就要大哭一场。同时,一声轻笑在路明非的脑海里炸开,哥哥,把握机会哦。
路明非伸出手摸摸他的脑袋,“爸爸和妈妈没有吵架哦,鸣泽要乖乖的。”爽翻了!
恶心路鸣泽的时候他是很爽,现在和楚子航躺在一张床上他也是真的不敢动,楚子航那边也没动静,师兄睡着了么,路明非轻轻翻身朝向楚子航那边,四目相对,路明非内心咆哮,下意识问,“师兄怎么还没睡。”
“没什么,你也没睡着,晚上被吓到了吗?”
“啊,是啊。”路明非才意识到楚子航说的是酒吧的事情。
虽说是双人床,两个大男人躺着也略显拥挤,这么近的距离他甚至可以看到楚子航的眼睫毛。他还记得学校里的那些女孩讨论说逮住楚子航会干什么,一个女孩说,“我会一根根数他的眼睫毛。”这话果然不错,现在他也觉得浪漫极了。
“宫斗哪有挣钱有意思。”
假如《甄嬛传》是职场都市片[喵喵]
众人就职于《皇上》杂志社
*一个脑洞
*忙中偷闲看了甄嬛传,终于画了!
*请勿转载
*禁止商用
原梗是db的千万不要给狗起名字叫张勇
————————————————————————————
“我真的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经历啊哈哈哈,怎么会这样啊。”
尹净汉一边说一边摸摸狗头,拉布拉多犬很聪明的,一叫它“胜澈——”它就会摇尾巴过来,尹净汉心满意足地给它喂点狗狗饼干当奖励,再摸摸它的头。
“哦哦,真乖呢,胜澈哩~不过我说,昨天真的是吓我一跳,那个男人不知道是看着太壮了还是怎么样的原因,啊嘤真的有吓我一跳呢,还穿了一身黑,夜里碰见了真吓人啊。”
“到底...
“到底是怎么回事?”
跟在尹净汉旁边的,是同一家诊所的医生同事全圆佑,他一向冷静,听到这样的故事只是挑了挑眉毛。
“啊就是,我昨天晚上带着胜澈哩出去散步嘛,这小子实在跑得太快了,我拉不住它,眼看前面就是马路了,车那么多,我就大喊了一句‘胜澈!停下!’,没想到旁边一个穿了一身黑的男的也跟着停下了。哇……”尹净汉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昨晚的社死经历,在他旁边的狗狗跟着一声一声“汪”,像是急着想帮主人补充细节一样。
“你不是在喊狗吗,为什么那个男的也停下了?”
“不知道啊好恐怖啊天呢,他看起来是肌肉超多的类型应该很不好惹吧,眼神也很吓人,但应该也不是坏人吧,就是不知道怎么说,”尹净汉陷入深深的思考中,在想怎么表达那种感觉比较好,“他眼睛瞪得老大,看起来很震撼但是居然回答我‘好吧’然后也停下来了,哇真的……感觉对人家好失礼……”
“可能撞名了,估计人家也叫胜澈。”
“对的我也是这么想,更觉得对人家太失礼了呜哇。”
“这样吗?”全圆佑推了推眼镜,也跟着给拉布拉多犬顺毛,说道:“狗狗也跟着你三年了,和它相处还习惯吗?”
“我和它很合得来诶!说实话我没有什么养过狗狗的记忆,一开始很担心不能照顾好它来着,结果发现我简直是养狗天才吧!真的太顺利了,胜澈哩也很听话!来,手手给我~”
“拉布拉多犬很通人性,作为陪伴疗愈犬最适合不过。”
“对的,我真的很爱它。”
“那就太好了。”
全圆佑医生总是言简意赅,和他的工作也有很大关系,精神及心理方面的疾病错综复杂,他需要冷静地判断病人的病情并给出正确的给药方案,所以他总是言简意赅,把话意思说到位了不多说一个字了。
你应该还没有见过可以带狗狗上班的人吧,况且还是医院这种地方,但是尹净汉会把他的狗狗打理得很卫生干净,所以也被允许带来,在尹净汉必要的时候,狗狗可以帮助他平缓情绪。
这只被尹净汉冠名“胜澈”的拉布拉多犬是三年前来到尹净汉家里的,或者说是为了配合治疗才接来的专门的陪伴治愈犬。
“可是我还想继续工作,这样真的太影响我工作了。”
“你喜欢狗狗吗?”
全圆佑没头没尾地问了这样一句,尹净汉不解:“什么?”
“最近医院有条退休了的疗愈犬,正愁找不到人照顾它,如果它无家可归的话只能送去流浪动物救助中心了。”
“啊,怎么这样,好可怜。”
说道这样尹净汉心里又莫名觉得悲伤想哭了,
“可是我不确定我能不能照顾好它诶。”
全圆佑领着尹净汉来到楼上的犬舍,那条即将退休的拉布拉多犬正趴在窝里歇息,看到尹净汉立刻跑过来摇尾巴。
“它这是喜欢我的意思吗?”
“大概是你之前和它玩得很好,它记住你了吧。”
“好可爱啊,来,手给我。”尹净汉搓搓狗狗的头,没忍住抱在怀里。
“就叫胜澈吧,就叫胜澈怎么样?圆佑啊。”
“是吗?你确定吗?”
“嗯嗯,感觉这个名字很好诶,你以后就叫胜澈啦,要和我回家吗?”拉布拉多听到这个,一直兴奋地转圈,尹净汉兴奋地回头对全圆佑说道,“它好像已经知道自己叫胜澈了诶!真的好聪明啊。”
“就已经决定叫胜澈了吗?啊,也行。”
尹净汉和他的狗狗生活得很愉快,也给他带来了不少心理安慰。失忆这个事情真的让他恐慌了很久,首先就是连自己的家都不认识了,第一次回家还是找以前的高中的同学来帮忙开的,说真的自己的家再怎么样都应该会留下一点点记忆吧?可是完全没有,全是陌生的气息,陌生的东西,收拾的时候尹净汉拿起一条印有草莓花纹的毛巾对洪知秀说道:“我以前还买过这种东西吗?”
“确实不像你的风格。”
“怎么旁边还有一条蓝色毛巾?我一个人用得着两条吗,我以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噢。”
“反正你现在也是一个人住,要不丢掉?”
“莫名觉得挺怀念的,要不留下吧,说不定是哪个认识的朋友放在这但是我忘记了。该不会是我的女朋友吧?”
“这倒是没有可能……”
“诶!你小子不要有女朋友就欺负别人单身狗啊!”
洪知秀沉默了一阵,把蓝色的毛巾拿下来对着狗狗招呼了一下,狗狗立刻就跟过来了。
“胜澈哩呀,这么喜欢这个吗?”
“怎么突然开始养狗了?”
“医生说对我恢复记忆有帮助来着,而且有它陪伴和帮助我的生活确实好了很多诶。”
“那还不错?”
如果不刻意去想,去猜测自己缺失记忆的那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尹净汉的生活看起来还是蛮正常的,每天上班打卡下班遛狗,并且坚信自己以前肯定很会做饭,坚持自己做饭了几次之后决定还是叫外卖比较好。灶台上那么多酱料橱柜里那么多工具,甚至还有烤箱,只有很会做饭的人才会准备这些吧!尹净汉觉得自己应该能像工作和养狗一样,身体有做菜的记忆,于是大展身手了好几次,结果都失败得很惨烈,尹净汉暂时全部归功于自己的灵机一动。哎,再怎么说我头部受了损伤还没有好全,灵机一动错了方向是可以理解的嘛!
今天天气不错,也不用加班,尹净汉打算带着狗狗先去散步再回家一起吃饭,顺便好好逛逛。自己应该失忆前就是个工作狂,整天泡在医院的那种,不然自己现在怎么会刚刚出院就紧接着去工作,连自己家周边都没有好好逛过,才发现这边还有一个公园可以遛狗呢。
尹净汉带着狗狗进去散步,突然狗狗叫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胜澈哩呀,在公共场合这样不礼貌。”
平时狗狗都会很乖巧听话的安静下来,但是今天叫得尤为激烈,尹净汉四处张望,心想不会是遇到坏人了吧。
“啊!你是!那天的……”
这是那天夜里去遛狗看见的那个黑衣男吗?天呐。
黑衣男抬头看了尹净汉一眼就跑了,狗狗在尹净汉腿边越喊越激动,尹净汉赶紧蹲下抱住安抚它。
“怎么了怎么了?没事的,他已经走了。”
就像胜澈平时对他做的一样。
“感觉自己最近好像被人跟踪了。”
“这么突然?”
尹净汉咬了咬吸管,他怕影响药的作用一直没敢喝咖啡,现在停药了,就想着试一试。
“嗯,直觉。就是上次和你说的那个事情啊,在街上让胜澈停下,结果叫住了陌生人的事。昨天在公园又遇到他了,之后回想了一下总感觉他一直就在我附近跟着我的样子,好害怕,我不会是被盯上了吧……”
“还有这种事,那要去报警吗?”
“但是哦,我昨天试着去搭话,他看了我一眼就跑了诶,真的是坏人吗?想下手的话感觉有很多机会噢。”
“下次找个机会和你一起出去吧,多个人你也能安心点。”
“谢谢啊圆佑,你真好!但是我现在就在想啊,是不是不要给狗狗起个像人名一样的名字比较好啊。”
“所以净汉哥当时到底是想到要起这样的名字呢。”
“灵光一闪?”
“哈哈。”
这个“?朋友”虽然不像胜澈一样实时陪伴在尹净汉身边,但是他那总是定点送来的祝福的话也让尹净汉觉得很温暖。世界上原来还有这么牵挂我的人啊?也算是一个遗憾吧,好可惜,我怎么会忘掉这样的人呢?尹净汉想试着想起来一下,或者多和他沟通几句总是无果,自己失忆后还是忘了不少人的,也在逐一联系了,但是这个“?朋友”一直无法确认到底是谁。
失忆了就是有各种各样的麻烦,尹净汉已经努力不让自己的生活步调被这个突变打乱,他也确实在努力生活了,但是这个问号就是根心里的倒刺,越拨弄越深,每次尹净汉快遗忘的时候如期而来的短信祝福又来了,比10086还全勤。
好吧失忆的麻烦还包括尹净汉忘记了很多非常重要的关于自己的事情——他完全忘记了自己不能喝有咖啡因的饮料,而下午那杯冰美式的作用在这个深夜就开始体现。尹净汉吃了安眠药之后脑袋很昏,又无法进入深度睡眠,烦躁不安地他开始在房间里到处走动,拨弄窗帘,外面雨下得很大声,那一些树枝平时给予房间荫凉,现在就变成了罪过。尹净汉打开窗把外边的树枝扒开,才看到楼下躺着一团黑乎乎的,像是个人形。
糟了!出于医者仁心,尹净汉没想多少赶紧冲下楼开门去看,那个黑乎乎的果然是个人,不过似乎是坐在台阶上躲雨的,虽然身上早就被雨水灌得湿透。
“你好!你觉得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洪知秀说全圆佑很像猫,同时,洪知秀说,他喜欢狗狗。
大学AU,社团里会发生的那种笨蛋故事。
有大量在中间牵线的老10!因为老10的存在所以感觉这个故事的笨蛋(可爱)程度直接翻倍了^^
三人是英语社团的成员。66和10是因为想提升英语来的,33最开始有点像志愿教师那样,后来也成为社员了。
“圆佑啊,真像猫”——同样的话,全圆佑听了大概有100次吧,从中学到大学。
最开始,全圆佑会问为什么啊,哪里像猫。因为外形,因为气质,因为性格。反正猫很可爱,反正全圆佑也喜欢猫,所以被认为像猫——这完全没什么,这非常好。他甚至......
最开始,全圆佑会问为什么啊,哪里像猫。因为外形,因为气质,因为性格。反正猫很可爱,反正全圆佑也喜欢猫,所以被认为像猫——这完全没什么,这非常好。他甚至会因此而感到高兴,原来,我像猫一样那么可爱,是世界的主宰吗?
但是,当太多人都在说全圆佑像猫时,比喻在泛滥的使用中缺损了令人兴奋的因素。“好的,谢谢,我也觉得自己挺像猫的”,从第30次听到别人说他像猫开始,全圆佑会这么平淡地回答。
洪知秀是第101次。“圆佑啊,真的好像猫啊。真的。”那天社团活动结束后他们两人一起走向图书馆。在走上第六格台阶时,全圆佑听到洪知秀前辈对他说。第101次被说像猫的全圆佑理应平淡地搬出他的快捷回复,“谢谢前辈,我知道”,然而他的心脏奇异地在疯狂乱跳。全圆佑差点从台阶上摔了下来,还是洪知秀伸手一扶、帮他稳定了重心。
“啊,为什么?还没听过别人说我像猫。”全圆佑望向天空。绝不能让洪知秀看到他撒谎时飘忽的眼神。
“诶,应该会有很多人这么说吧?”确实。洪知秀的手松开全圆佑的手臂,继续往上走,笑眯眯地偏过头解释,“眼睛很像,在社团活动时躲在角落的样子也像。还有,不怎么说话。对了,刚才差点摔倒也像诶!虽然我没有养过猫,但是YouTube上不是有很多可爱的小猫从台阶上滚下来的视频吗?刚才差点摔倒的圆佑好像那些小猫……”
于是,全圆佑那天在课本的书页边缘空白处、芝加哥经济学派的理论旁边记下了:洪知秀前辈说我像猫。说我像台阶上滚下来的小猫一样可爱。(虽然洪知秀其实没有这么比喻,但全圆佑觉得他在暗示。)他还在米尔顿·弗里德曼的名字旁边画了猫猫头和小鹿头,两个小动物中间有一个爱心。小猫很容易画,但小鹿太难,笨手全圆佑只好想着洪知秀的眼睛画了鹿眼以替代。
接着,他合上课本,唤醒睡眠状态中的电脑,打开YouTube,搜索懵懂小猫从家里台阶上滚下的视频并逐一观看。啊,知秀前辈说的没错,真的很可爱。原来,我有那么可爱……吗?
但是,前辈,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十天后全圆佑和洪知秀在社团聚餐上见面。值得一提的是,聚餐是和全圆佑同级的教育学专业的李硕珉发起的。因为在加入英语角社团半年后,李硕珉的学术英语成绩得到了及格的奇迹。上学期成绩发布后,李硕珉在英语角聊天室中紧急召开视频会议,在会议中李硕珉发布了重要指示:“大家好,这里是15级教育学的李硕珉。我想让大家知道,在本学期的学术英语考试中,我终于及格了。这当然多亏了我们亲爱的英语角社团!为了感谢大家——特别是知秀前辈,前辈,我真的很爱你——我决定,在下学期开学后,请全社团去吃学校附近最贵的烤肉!无论你和我熟不熟,只要你是我们英语角的成员,就一起来吧!耶!”因为他的这一番话,所以本学期开学后英语角社团突然多了20个新人。
回到聚餐。总之,在说了全圆佑像猫的十天以后,洪知秀和全猫男在聚餐上见面了。还是挨着坐的。所以,向来坐不定的全圆佑左右微晃着身体、想着他准备好的那句“前辈想要看猫咪吗,我家有”的告白分数是多少时,被洪知秀捉到了。
洪知秀说,圆佑啊,怎么回事,今天很开心呢。全圆佑尴尬地停下动作,说他只是在为硕珉感到高兴。说完他指向餐桌对面,李硕珉现在正抱着某个学长的后背哭着感谢前辈的帮助,你给的那本词汇书真是太棒了,前辈。
在喝了三轮烧酒后,全员眼神涣散,同时也对本次聚餐的“感谢”主题感到厌烦。呀,别再感谢了,硕珉啊别哭了,来玩游戏吧。第一轮游戏是无聊的二选一问答,喜欢淋酱还是蘸酱,喜欢雨天还是晴天,要夏天热死还是冬天冷死,黑发一生还是棕发一生(中途加入聚餐的崔韩率说,彩虹色很好)……全圆佑心不在焉,一直偷瞄着身边的洪知秀:知秀前辈刚才选择了棕发一生。知秀前辈现在是棕发,是两个月前染的,显得他更像柔软的小鹿。但知秀前辈以前是黑发的,黑发的前辈,也非常漂亮。很漂亮。所以,我什么时候告白才好?
在烧酒的统治下渐渐走神昏迷的全圆佑,却在听到那个问题后完全清醒了过来——喜欢猫还是喜欢狗?
他应当知道这是所以二选一游戏都不会漏过的问题。主角李硕珉就着这个问题说了三分钟,说他什么都喜欢,他是绝对的博爱主义者,怎么可以抛弃一方呢?后面的社员又就着要猫还是狗吵了半天。不是,狗很烦啊自己都不会上厕所;猫会自己上厕所又怎样,那么冷淡……十分钟后,终于轮到全圆佑了,他轻轻咳了两声,说,我选猫。没什么原因,就是,喜欢猫。
“唷,果然是全圆佑。回答很帅。”人群中有人起哄,“那你呢,Shua?”
轮到全圆佑身边的洪知秀了。全圆佑看洪知秀放下酒杯,左手将落在眉毛前的头发向后一捋。那时全圆佑的脑中飘过十天前洪知秀对他说的“圆佑啊你好像猫长得像性格也像差点掉下来的样子更像可爱的小猫”,他想,一定是猫吧,一定是猫,知秀前辈,喜欢猫吧,嗯,待会有猫咪要和你告白……
而数秒后,全圆佑听到身边的洪知秀笑着说:“我喜欢狗狗。非常喜欢狗狗,一直想养来着,但现在还没定居。猫猫有点……不知道,感觉会和我合不来的样子?猫的性格太冷淡了。哈哈。”
重拿起酒杯,洪知秀转头望向顺序轮到的下一个人,“你呢?”
所以,前辈,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前辈喜欢的是狗呀。因为这个,那天本差点冲出全圆佑心脏与喉咙的告白被他吞回了肚子里。洪知秀家和他家在同一个方向,聚餐结束后他们一起走回家。距离前辈家还剩三个路灯的距离,全圆佑的原计划是在这个路灯下告白。本来考虑过红绿灯,但他认为在红绿灯下告白太过危险:告白成功,他会高兴得闯红灯;告白失败,他会一夜都忘了过马路而无法回家。所以,全圆佑计划在路灯下告白。
而走到预定的告白路灯下,他的脑子里却只有今晚洪知秀说的那句“我喜欢狗狗”。前辈说我像猫,前辈说YouTube上笨拙小猫的视频很可爱,但是,前辈喜欢狗狗,前辈说猫的性格太冷淡。不是,我有哪里冷淡了吗?全圆佑知道自己总是被不熟的人误认为冷淡,但他其实是非常热心的人,在朋友面前是,在洪知秀面前更是。
回想起来,全圆佑确实发现,洪知秀似乎对猫没有特别强烈的情感。不是讨厌,只是不会特别喜欢。他们一起在便利店门外遇到流浪小猫时,洪知秀会转身走进店里买火腿肠,然后把火腿肠交到全圆佑手里让他喂它。他和全圆佑一起蹲在小猫身边,衣袖下的五指伸长了想去触碰,但是挨近以后又缩了回去——虽然最终洪知秀还是摸了小猫,小心翼翼地。他摸着它的软毛时紧张得不敢呼气。
周末一起去咖啡馆学习、见到市民带出来晒太阳的狗狗时,洪知秀的表现则完全相反,他会主动跑到隔壁桌和陌生人搭话,赢得对方好感后便开始摸摸小狗。全圆佑听说洪知秀上学期还帮人代养了一周的比格犬,狗狗的主人还是洪知秀不久前因为在路上摸狗而认识的。对方完全放心洪知秀,在出差一周期间就将比格交给了他。据说,这只比格在洪知秀的代养期间乖如比熊。因此,有人说洪知秀可真是天生的狗主人。
所以,说我像猫,是怎么一回事呢?你明明又不喜欢猫。直到走到洪知秀家门口,全圆佑也没有将告白说出口。他看洪知秀在他面前停下脚步,被烧酒熏热的脸颊抬起来,又红又软,啊,让全圆佑真的想低头亲一口。但是前辈才不想要猫咪的亲吻呢,是吧?
“硕珉终于及格了,真的为他感到高兴。”洪知秀拽着单肩包的背带,说。
真是的,干嘛要在这里提李硕珉呢,让我好生气。等下,社团里不是经常有人说李硕珉像狗来着吗?还说什么我和硕珉是猫与狗的极端与极端。再等下,前辈,如果前辈喜欢狗的话,意思是……你在喜欢李硕珉吗?原来前辈经常和他出去玩,是在约会吗?那为什么还总是叫我出来见面……
在全圆佑还没来得及开口提问之前,洪知秀左右晃着身子,继续说:“感觉圆佑的口语也进步了很多,也为你高兴。之前有人问我要不要来社团帮忙时,我还挺犹豫的,但是现在遇到了大家,所以非常高兴。”
是因为遇到了李硕珉所以高兴吧,前辈?全圆佑认为,他现在是有点疯了,将任何来自洪知秀的话都往李硕珉那边想。今后可再也不能这么喝烧酒了。
然后,他那被烧酒弄得发热的身体,忽然收到了一个同样温热的拥抱。洪知秀抱住了全圆佑,将他一辈子想要保存的棕发埋在全圆佑的胸口上。
一辈子……我也想把前辈保存一辈子。全圆佑想。想完以后,他再想,哇啊,真的不能再喝酒了,现在都在想什么。
“啊啊,真的很开心……遇到圆佑……”洪知秀的声音闷在他的胸前,气息烘得全圆佑的胸膛暖乎乎的。
听上去,知秀前辈也像喝多了。可能喝到了把我当成狗的地步。但是,我是猫。
全圆佑礼貌地摘下洪知秀那扣在他身体两边的手臂,说:“那个,知秀前辈,我要回家了。前辈昨天要我看的电影我还没……”
贴着他身体前的洪知秀抬起头——从全圆佑的角度看,这样的前辈真的很像小狗,因为也喝多了,所以对方的眼神迷离。啊,真的想亲。干嘛长这么漂亮呢。干嘛长这么漂亮但是不喜欢小猫呢。
“嗯?”
“没有……别的话要和我说吗?”干嘛把疑问句说得和撒娇一样。干嘛对着你不喜欢的小猫撒娇。
“啊?”
“就是,别的话……啊?”干嘛还踮起脚来了。干嘛酒精味和前辈的玫瑰香水味混在一起这么好闻。
“呃,前辈,晚安……再见?”
然后全圆佑被洪知秀甩开了。
干嘛生气了呢。生气的是我才对啊。
最初全圆佑隐藏了自己的动机,聊着他每次和李硕珉出来吃饭时会聊的话题。在三杯马格利酒以后,他开始将双手放在胸前交叉,问,你和知秀前辈……在一起了吗。
仰头喝着酒的李硕珉瞬间被呛住。他放下杯子,用纸巾擦干嘴角边的酒液,说,知秀哥有喜欢的人了,不是我啊!关我什么事,呀不要误会,我对知秀哥的爱是很纯粹的爱,不是复杂的掺了欲望的爱。
“但是……他不是说他喜欢狗狗吗?”全圆佑问。
“……什么?”
“今天在聚餐上,前辈说他喜欢狗狗。那不就是喜欢你的意思吗?”
“什么啊。我是人啊。原来你一直这样看待我的吗圆佑哥?好伤心……”
“但是知秀前辈喜欢你啊。”
“不是啊,他……”现在李硕珉连筷子都放下了。他的一只手托着下巴,笑着问,“为什么要问那个,难道……哥喜欢知秀哥?”
“但是他说不喜欢猫。”
“……但是知秀哥没说不喜欢你啊。”
唔,这个,确实是。但是全圆佑还是坚信着自己的猫狗论,说:“但是他喜欢狗狗。”
无论李硕珉再怎么劝说,第二次喝多的全圆佑又开始脑子发热,现在,他的发疯变为“我想变成狗”。噢,如果能让前辈喜欢,那狗一点也好。猫猫,猫猫很可爱,但是前辈不喜欢啊。全圆佑躺在长椅上,抓着身边的李硕珉的手臂,说,呀,硕珉,我到底哪里像猫了,告诉我,我想……改一改。李硕珉说,哥你不要发疯了,现在哥的样子真的有点恐怖,不是INFJ来着吗哥,怎么比我这个INFP还可怕。然而全圆佑不理他,继续说,怎样才能像狗啊,你不是知道吗,快教我。
“啊,说什么想成为狗狗这种话啊,再这样我就录视频发给知……”
“知秀吗……想成为知秀前辈的狗狗……………………”
“……………圆佑哥,你真的……………”
“谁叫他不喜欢猫啊。为什么觉得猫太冷淡太难对付啊,我明明对他一直很……”
“啊真是的,圆佑哥!我本来不想说的,但是现在真的是……”
“什么?你和他已经在一起了?然后一直瞒着我?”
“不是啊,你……”
“还是你和洪知秀已经做过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是!”
“……那是什么?”
“知秀前辈他一直喜欢你啊。Love,like,crash…啊,不是,是crush!就是crush,crush,Joshua前辈have…hasacrushonyou,youknow”不愧是英语角荣誉社员的李硕珉。
在醉倒以前,全圆佑只有一个想法:李硕珉,你的英语好厉害。知秀前辈知道了一定会超级开心的,对吧?
而在醉倒以前,李硕珉只有一个想法:知秀哥和圆佑哥好烦啊,恋爱的人(虽然他们还没有在一起但他已认为是)好烦啊。
他把倒在他腿上正胡言乱语的全圆佑录下来,发给洪知秀:啊,哥,圆佑哥找我出来喝酒,说你不喜欢他,但是他喜欢你,还说你喜欢我呢,哈哈,真好笑,说什么呢……啊!他现在发疯了。知秀哥,你快来……快来捡走你的猫回家啊。我好困。
半小时后洪知秀到达全圆佑与李硕珉酒醉的夜宵店。已经醒了酒且洗过澡的他扶着两个臭烘烘的人上了回自己家的的士。在车上,李硕珉坐副驾驶,他和全圆佑坐后座,洪知秀相信,狗狗是有独立能力的,所以他要和冷淡又黏人的猫在一块。
还好他的家里有客房。但是他的客房只有一间。于是,洪知秀把李硕珉安置在客房中,然后抱着全圆佑回到自己房间。毕竟,猫是需要陪伴的。
他听瘫倒在自己床上的全圆佑还在不断地说,前辈怎么会在这里,前辈,为什么不喜欢猫猫呢,我好像无法成为狗狗,我也不想成为狗狗,呜,我喜欢猫。我最喜欢的是猫,首尔的所有小猫我都认识……学校图书馆旁边的有Kiki、Mille、Pupu……啊,新村站有一只……很像前辈……它还没有名字,但我都叫它Shua,我经常去和它玩……我认识很多小猫,真的。我可以带前辈去看,让它们和前辈交朋友,这样……前辈就会喜欢猫的。和我一起去吧,知秀前辈。
盘腿坐在床的另一半的洪知秀忽然也躺下身,倒在全圆佑身边。
凑近,他摸摸全圆佑的鼻头。怎么湿漉漉的,和猫一样呢。他再摸了一下,摸得全圆佑停下絮语。然后,洪知秀的手指滑到全圆佑的人中上,再往下滑,滑到唇心。
洪知秀说,圆佑啊,你好厉害,认识那么多小猫,世界上的小猫是不是都归你管?你可以让它们都喜欢我?但是我只需要一只就够了。
说完,他凑上前,吻在手指刚刚停留的位置上。只需要一只就够了。他心想,这一只就够了。
fin.
大学生设定1w+
带点佑灰
洪知秀有一套独有的恋爱法则。这可不是在哪本书或者哪部电视剧里看到的,而是他本人呕心沥血总结出的精华。
当他第一次把这句话说给室友文俊辉听的时候,文俊辉正在嘎吱嘎吱啃手上的饼干:“就凭哥你谈的那几段恋爱,能总结出什么精华。”
洪知秀忍了又忍,才没把“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评价我”送给他亲爱的弟弟。…好吧,其实文俊辉说的还是有道理的。洪知秀毕竟也大三了,恋爱谈得不多倒也不算少,各式各样的人都谈过,但他们都可以用一个词来概括:差劲。这还是他努力美化过才得出的形容词,要是按文俊辉本人的说法,他的历任前男友没一...
洪知秀忍了又忍,才没把“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评价我”送给他亲爱的弟弟。…好吧,其实文俊辉说的还是有道理的。洪知秀毕竟也大三了,恋爱谈得不多倒也不算少,各式各样的人都谈过,但他们都可以用一个词来概括:差劲。这还是他努力美化过才得出的形容词,要是按文俊辉本人的说法,他的历任前男友没一个正常人。最近一次分手的那个晚上,文俊辉捧着洪知秀的脸上看下看,很是不解:“你这个长相怎么就吸引不到正常人呢?”
洪知秀把这一切全部归为自己运气不好,毕竟平时连石头剪刀布这种胜率标准50%的游戏都能连输,输到次次负责打扫宿舍卫生。
“正是因为遇到渣男方面我经验丰富,所以我的恋爱法则才更具有参考性。”洪知秀咬牙切齿,“你这种人是不会懂的!”
文俊辉敷衍地点点头,转过身找他顺利恋爱几年的亲亲男友“圆圆”聊天去了。
每年的开学季都是钓学弟学妹的好时候。老生们深谙此道,借带新生熟悉校园之名大摇大摆去挑目标。洪知秀在经历几段“爱情”的摧残之后已经心如止水,完全不想凑这个热闹,在食堂吃完饭就想回宿舍躺着,脑子里已经开始转明天可以点的外卖选项。
可惜,老天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抱着餐盘,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从他吃饭的位置到食堂门口的那条小道被堵得水泄不通,一群小女生围在那里小声叽叽喳喳,里面的每个人都假装不经意又大胆地瞟坐在角落戴着头包式耳机的一个男生。洪知秀看一眼就知道,又有一个帅哥小学弟被包围了(毕竟大一的时候也是体验过这样生活的,可惜在谈了第一个男朋友之后就失去了这种待遇)。他拍拍其中一个认识的同专业的女生示意自己要过去,结果这个女生实在太过热情,拽着他的袖子就要把他当姐妹:“救命那个新生也太帅了!!混血哎!!!好像莱昂纳多!!!”
洪知秀第一反应就是敬佩。这个刚踏入校园生活的小学弟竟然有如此强大的心理素质,在这样的视线和这样大声的讨论里都能波澜不惊地吃饭,吃得竟然还挺香。第二反应洪知秀终于抬头看了看小学弟的长相:…真的好帅,真的好像莱昂纳多。
洪知秀的恋爱法则第一条,就是不要和太帅的男生谈恋爱。
洪知秀联想到自己的痛苦经历,更没了欣赏“雕塑”小学弟的兴趣,他只好再拍拍认识的那个女生:“麻烦让一下哦,我要出去了。”结果就在这时,雕塑动了。他从位置上站起来准备离开的那一瞬间,女生们呼啦啦散开各回各的餐桌——除了洪知秀——他一个人站在走道正中央一脸迷茫:谁能告诉他这是什么闪现技能啊?刚刚还水泄不通的走道瞬间空无一人,只剩他一个人看着对面的莱昂纳多啊不是小学弟一步步走过来。
一步,两步。
混血小学弟眨巴着他深邃的大眼睛,问道:“你刚才一直在看我吃饭吗?”
“啊——”洪知秀双眼无神无能狂怒,“你简直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尴尬!前面那么多人围着他看他都不知道的吗?开口就是问我是不是一直(重音)看他吃饭!”
文俊辉笑出米老鼠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问洪知秀:“那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当然是说没有啊。你是没看见他当时那个表情,简直把问号写在了自己的脸上。”洪知秀继续双眼无神无能狂怒,“托旁边围观群众的福,我还知道了他的名字和学院,化学学院崔瀚率。”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次的经历给他冲击太大,洪知秀第二天起床的时候都还浑浑噩噩。可是当他走进西方流行音乐公选课教室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清醒了——崔瀚率抬起头来友好地对洪知秀招了招手。
他甚至还拿起了自己放在隔壁座位上的书包!是要我坐过去的意思吧?洪知秀脸上挂着绅士的笑容,心里已经开始思考期中退课的可能性。
“好巧啊,竟然选了同一堂课。”崔瀚率主动介绍自己:“我是大一化学学院的崔瀚率。”
我昨天就知道了。洪知秀内心惊涛骇浪,面上仍一脸温和:“我大三,金融学院洪知秀。”
“接受现实吧,这课你必上不可了。”文俊辉嘲笑他,“谁叫你大二不多报点课,要不然也不至于大三了还要凑e类选修的学分。你要是把这个退了,大三下你还得修。”
文俊辉视线转向全圆佑,全圆佑立刻狂点头表示赞同。洪知秀内心里翻了个大白眼,臭情侣,听清楚了吗就狂点头。所谓天不遂人愿就是这个道理,一堂小破公选课竟然还没办法退了。洪知秀戳着碗里的饭粒,本来就吃得慢,现在更慢了,文俊辉和全圆佑下午还有课,速战速决很快就只留他一个人和碗里的饭打架。正在发呆的时候对面坐下来一个人,并呼啦啦带过来一堆视线。崔瀚率端着餐盘:“学长对面有人吗?”洪知秀认命地摇头,怎么哪都是你啊小学弟!或许是不是应该拜个佛什么的这种程度应该属于玄学的范畴了…
崔瀚率似乎完全没察觉到身边的目光,低头乖乖地吃他的炒饭。洪知秀本来就不太想继续吃了,再加上身边“目光如炬”,便准备收拾东西和崔瀚率说一声就先走。可能是察觉到对面的动静,崔瀚率抬起头:“学长不吃了吗?”
“嗯…”
还没等洪知秀“嗯”出个所以然来,崔瀚率极其自然地拿过洪知秀的剩饭,把它们倒进自己的碗里,又很自然地放回餐盘。动作行云流水,洪知秀连打断的机会都没找到。伴随着周边一圈人的震惊,洪知秀脑子里的线也“啪”一声断掉了。这是什么情况?刚才怎么了?我的饭呢?洪知秀完全宕机。于是他非常、非常丢脸地——拿着餐盘跑了。
还没到宿舍,洪知秀的手机就被认识的那位上次围观崔瀚率女生之一疯狂轰炸:“现在不是才开学第一周吗???你们俩怎么就这么熟了!”
“他竟然直接吃你的剩饭!!!”
“你不喜欢女生就算了他不会也不喜欢女生吧??”
“那让我们学校女生怎么活啊洪知秀!!!”
洪知秀果断设置消息免打扰。烦了,毁灭吧。
崔瀚率问洪知秀有没有想展示的流行音乐种类,或者自己推荐一些也行。“没有,”洪知秀平时只是单纯地喜欢听歌而已,在修这门课之前并没有仔细了解过这些,甚至选它也是因为有学长推荐,“你推荐吧。”
洪知秀越想越好奇,他之前的举动到底是为什么啊?后面还会有挺多交集的,不弄清楚他实在是难受,于是他斟酌了一下语句,企图委婉一点询问:“瀚率啊,上次在食堂…你为什么会…吃我剩下的饭啊…”
“因为剩饭不好啊。”崔瀚率一脸正直,“所以我会把朋友们的剩饭一起吃掉。”
噗,是这样的吗。洪知秀没想到是这样单纯的理由,没忍住笑了出来。“你有点可爱啊崔瀚率。”洪知秀突然觉得,和这样一个特别的帅哥小学弟熟起来也不错。
从客观角度来讲,崔瀚率在校园里太显眼了,除了非常耀眼的外貌,戴着耳机永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一点也非常特别。不觉得很网飞男主吗,崔瀚率的迷妹们都这么说。Nonono,洪老师却如是说。
洪知秀的恋爱法则第二条,千万千万不要和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男生谈恋爱。
不过崔瀚率真的是这样的吗?洪知秀好奇地问他的迷妹们,得到了极其统一的回复:因为经常带着耳机,跟他说话得不到回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而且他的世界属于四次元,大家融不进去的。其中一个人问洪知秀,你们俩肯定比我们和他熟啊,你没有这种感觉吗?
还没细想一个彩虹色小人就从远处跑过来,随着距离的拉近崔瀚率的脸也逐渐放大,这张帅脸的主人兴奋地说:“知秀学长!要去哪里啊?”
“去图书馆,”洪知秀扬了扬手里的书,“你刚下课?”
“对。我还没去过呢,学长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洪知秀看见对面小孩认真的眼神,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带你去带你去,还能怎么办呢。
崔瀚率毕竟才刚进大学没多久,可不像洪知秀这种被各种论文和ddl追着跑的大三狗,进了图书馆没什么要学的,只好盯着洪知秀的电脑背面发呆。洪知秀给他发消息:“图书馆也没什么新鲜的,你要不先回去?”
崔瀚率明显不乐意,打完“我借本书看”这几个字就立刻随手抓了最近的书架上一本书假装认真学习。洪知秀瞟了一眼,发现是本经济学书。他就奇了怪了,崔瀚率一个化学学院的,看什么经济学书啊?算了,这孩子一向这么独特,洪知秀领悟不透崔瀚率行为学,在心里说服完自己就低头开始学习。
两个人选的位置很好,旁边就是大落地窗,阳光铺满了两个人的桌子。等洪知秀学了几个小时,关上电脑看向对面,崔瀚率已经在暖洋洋的阳光里睡了有一会儿了。崔瀚率明显是看书看睡着的,脑袋下的书都没合上,本来就挺蓬松的头发在被太阳镀过一层金边之后就更毛绒绒了,仔细看专属于混血又密又长的眼睫毛还在随着呼吸均匀扇动,简直像冬眠的小动物。洪知秀本来就喜欢毛绒绒的东西,现在用的手机壳上面图案还是白毛小兔子,被用着“暴富”手机壳的文俊辉评价也太少女心了一点。虽然两人见面次数挺多的,但这么仔细看崔瀚率的脸洪知秀还是第一次。救命啊,他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洪知秀的颜控本能蠢蠢欲动,之前的社死体验已经不知道被他丢到哪里去了,现在的他只想给趴在桌上睡觉的小学弟呼噜呼噜毛,并且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洪知秀把手放在崔瀚率头上的一瞬间就后悔了:怎么突发奇想做这么奇怪的事啊!更何况这么大的男生被这样摸头应该会生气,洪知秀在心里嘀咕,该不会是和崔瀚率在一起待久了变得和他一样四次元了吧?可是手已经摸了上去,也来不及收回来,崔瀚率也没睡熟,被轻轻一碰就醒了,抬头看着洪知秀。
从图书馆出来正好是饭点,两人决定一起去吃饭,顺便约好了下个月一起完成公选课结课作业。洪知秀作为前辈提醒他这种公选课作业最好提前做完,“拖到期末周事情太多你会疯的。所以我们干脆提前排完,最后一节课直接展示就行了。”
崔瀚率点点头,记在了手机备忘录里。洪知秀有点吃惊:“你竟然还会特意把它记下来耶,确实是好习惯。”紧接着他又想起来崔瀚率迷妹们说的话,补充道:“还有好多人说和你说话得不到回应呢,怎么会有这样的误会,你明明还特意记下来。”
“好像…不是误会?”崔瀚率又开始眨巴他的大眼睛,“大家确实都这么认为。是因为是和你一起,我才特意记下来的。也是因为是你说的话,我才每一句都认真听。”
眼前认真的崔瀚率和刚才在阳光下乖乖睡觉的崔瀚率重合到一起,洪知秀突然觉得大脑供血不足,整个人昏昏沉沉,只有刚才崔瀚率的几句话在脑海里打转。在咚咚的心跳声中,洪知秀今天第二次结巴了:“你…你怎么能…随随便便说这种话啊?”不知道很让人心动吗?
一定是我太久没谈恋爱了,就这么点事算什么啊!洪知秀回到宿舍就开始碎碎念,罪过,实在是罪过,我堂堂大帅哥竟然也会有对直男心动的一天。路过的文俊辉好奇地把脑袋凑过来:“你怎么知道他是直男?”
“你的眼光太差了,我对此持保留意见。”文俊辉又企图把脑袋凑过去,被洪知秀瞪了一眼之后缩了缩脖子,“要我说你就得问问才知道。”
才不是呢。就只是短暂地心动了一下罢了,又不是要谈恋爱,洪知秀想,有什么好问的。
日子过得格外快,似乎一转眼就到了学期中,两人也开始准备公选课的结课作业了。经过商量以后,他们决定做首电子音乐的编曲。“我这方面还挺厉害的,”崔瀚率难得有点小炫耀的心思,“你可以期待一下。”
崔瀚率果然没有骗人。他自己的部分完成得又快又好,一听就是很专业的感觉,比较起来洪知秀无论是速度还是质量就都落后很多了。在第n次灵感被堵住,感觉无法继续下去的时候,洪知秀暴躁的同时还有些愧疚:“感觉我会拖累你的分数了。”
“为什么?”崔瀚率的表情反映出他真的疑惑了,“学长不是做得很好吗?”
“我和你做出来的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东西啊,而且我又卡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做完。”
“音乐都是一样的,没有档次之分,只是每个人喜欢的种类不同才觉得有的音乐好有的不好罢了。”崔瀚率坐的离洪知秀更近了一些,似乎是想看洪知秀的进度,“这里做不出来我们就换个部分继续,当你觉得自己卡住了那才是真的卡住了。”
咚、咚。
太近了,他们俩的距离近到洪知秀的心脏开始不听话地狂跳,近到洪知秀可以清晰地看到崔瀚率红红的耳朵尖。同时他发现自己很奇妙地就被这短短几句话安慰到了,刚才的烦躁像乌云一样不知不觉飘走。大事不妙。洪知秀心里的小人在呐喊,崔瀚率怎么这么会说话啊!平时那个钢铁直男呢!
好在崔瀚率在洪知秀过呼吸前退回了自己的位置,甚至转过头只留了个侧脸给他。洪知秀还没来得及庆幸,就听到旁边闷闷的声音:“反正是知秀学长做得很好的意思啦。”
明明电脑里放的是很激烈的电子音乐,怎么会有一种被温柔包裹住的感觉?
也多亏了这份作业,洪知秀和崔瀚率逐渐变得越来越熟悉,两人不是在一起吃饭上课就是在一起吃饭上课的路上。文俊辉作为洪知秀的亲亲舍友第一个觉得不对劲:“你们在谈恋爱吗?”看到洪知秀疯狂摇头他又补充道:“那就是你喜欢他。要不你怎么愿意和他天天黏在一起?”
洪知秀像听到了什么大笑话一样,反应极其激烈:“我哪有喜欢他!是因为他是合得来的小学弟并且我们在一起有作业要做!”
“你之前不是还说什么心动…”
文俊辉的话被无情打断:“只是短暂被他的脸蛊惑罢了。”洪知秀双手合十,打开贤者模式:“智者不入爱河。这个道理我早已悟透了。”
“谁说的智者不入爱河!我和圆圆就很聪明!”文俊辉一听果然炸了毛,开始张牙舞爪坚决否认。洪知秀继续双手合十,全圆佑快来把他家猫带走吧,又要开始闹腾了。
洪知秀本来以为他们可以继续这样相处下去,结果很快就被狠狠打脸。
起因是一杯奶茶。奶茶疯狂爱好者文俊辉跟他说学校新开了一家奶茶店,开业促销第二杯半价。他本来对小女生喜欢的奶茶没什么兴趣,但架不住文俊辉不停地跟他形容味道有多好,反正这种便宜不占白不占,他还是决定下了晚课拉着崔瀚率去试试。
可他刚到崔瀚率宿舍楼下,就看到一个很可爱嘟嘟脸的男生一边把一大袋东西往崔瀚率怀里塞,一边絮絮叨叨什么。崔瀚率这时瞥到了洪知秀的身影,那个可爱的小男生也跟着崔瀚率的眼神看向这边。“是不是洪知秀学长,我…”嘟嘟脸看起来也太开心了一点,说着话就要往洪知秀这边走,可崔瀚率却像是被谁踩了尾巴一样,立刻弹起来想拉住他,奈何手上抱了一大堆东西腾不出手,只好整个人把嘟嘟脸圈住用手臂捂住他的嘴:“知秀学长我先带他上去马上下来!”说完也没管小男生的挣扎,半拖半拽的一起上了楼。
洪知秀理应笑着说好,然后等崔瀚率下来一起去买第二杯半价奶茶的。可他好像做不到。看来那种男生是崔瀚率喜欢的类型吧。原来崔瀚率可以和一个男生这么亲密,他身边的人可以知道洪知秀的名字,而那个可爱的男生叫什么、两人是什么关系,洪知秀却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只是熟悉的学长而已,根本没有走进崔瀚率的生活。他的难过也足以让洪知秀想清楚,原来自己对崔瀚率早就不是一点点心动。
洪知秀的恋爱法则第三条,不要和不愿意让你进入他生活的人谈恋爱。
他曾经很认真很认真地谈过一段恋爱,他邀请对方走进他的生活,以为可以得到同等的对待,没想到对方却从来不愿意回应。他所了解的对方只是对方表现出的样子,比起他这个男朋友,身边的朋友相反才是真正了解他。洪知秀不理解,如果我从来不是你的top1,你真正的生活里没有我,我也能算作是你的男朋友吗?
当时和现在两个时空似乎完全重叠,他站在深秋的宿舍楼下,感觉到深深的无力感。该死的奶茶,为什么要让我想明白我喜欢他?洪知秀转身在心里告诉自己,在我更喜欢崔瀚率之前逃跑吧,失败的恋爱已经经历够多了。
所以当崔瀚率急匆匆跑下楼之后,门口早已经没有洪知秀的影子。他奇怪地打开手机想问问洪知秀去哪里了,才看见洪知秀发来的消息。
“只是恰好路过,你别下来了。”
这天以后,洪知秀开始他的逃跑大业。除了上课必须要见到这种情况以外,崔瀚率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哪里一概用没空回答,问他是不是在躲着自己一概装傻说怎么会。他看得出来崔瀚率很委屈,每次崔瀚率被拒绝之后低下头活像被抛弃的小宠物。也不是不会心软,但洪知秀给自己鼓劲,做得好,反正崔瀚率也不喜欢自己,这一波叫互相成就,多深明大义的举动啊。
就这么一跑就跑到了期末展示,虽然说是两人必须一起表演的场合,但是这也证明胜利的曙光不远了。只要展示结束,他们就不会再频繁见面了,那个时候自己应该也能把崔瀚率当普通学弟看待了——
——个屁。
洪知秀整个人都不好了。好好的两个麦克风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坏了一个,两个人不仅得挤着共用一个麦克风,洪知秀还发现今天那个嘟嘟脸男生也来蹭课了,一直举着手机在给崔瀚率拍照。洪知秀都快笑得比哭难看了,他们俩是不是在谈恋爱,这得多喜欢才能在一个小破公选课展示上拍这么多张。偏偏崔瀚率还以为他紧张,一副想安慰又因为洪知秀的冷漠而不敢的样子,简直让他更加闹心。
终于,老师点了他们的名字,轮到他们这个小组进行展示。洪知秀只好深吸一口气往前在麦克风前站定,崔瀚率也紧跟着他走过去。这也太挤了,洪知秀腹诽,我们学校是有多穷,怎么也不知道拿一个备用。旁边的崔瀚率紧挨着他的左手臂,于是他左手肌肤的存在感猛然升高,这次轮到他变成一块(物理意义上)刚直的铁板了。
突然间,他的手腕被虚虚地握住了。似乎是察觉到对方并没有抗拒,崔瀚率又牵了一下他的手。这个牵手很轻,又转瞬即逝,要不是他的左手正在发烫,他还以为是在做梦。
“你…不要紧张。”然后他听见崔瀚率的声音,“我就在你旁边呢。”
音乐开始播放,可耳膜边响起的并不是鼓点明确的电子音乐,而是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他偏过头,就在离自己十厘米的地方,崔瀚率挑眉很帅地唱着自己写的bandsboy。这个时候脑子里不合时宜地闪过崔瀚率迷妹们网飞男主的形容,洪知秀感觉自己仿佛被女主附身,情不自禁希望那些浪漫情节可以发生在他们身上。
完蛋了。过了这么久我好像还是喜欢他。
那他呢。他会喜欢我吗。洪知秀又从网飞女主秒变悲情女主角,等这首歌结束,我就会慢慢淡出你的生活了吧。
洪知秀走在路上碰到嘟嘟脸的时候第一反应又是想跑。他一边想跑一边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怂了,怎么跟个落跑新娘似的。可惜还没完全转身对方就叫出了他的名字:“洪知秀学长!”
“你好,你是?”洪知秀开始绅士假笑。
“我叫夫胜宽,是崔瀚率的室友。”
哦,室友。看来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句话一点没错,果然当室友就是更容易看对眼。
“平时天天在宿舍听崔瀚率说知秀学长知秀学长,终于和真人说上话了。”
哦,天天说…嗯?洪知秀一整个大震撼,崔瀚率这能追得到谁啊,天天对着自己喜欢的人说别人怎么样,夫胜宽脾气也真的是太好了。洪知秀纠结了一会还是决定说点什么:“胜宽你别误会,我们就是单纯的前后辈关系。”他打心眼里觉得自己真是个菩萨,单恋都不忘调节小情侣间矛盾。
紧接着,洪知秀在夫胜宽这里听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暗恋故事。
崔瀚率在第一次见到洪知秀的时候,就很俗套地一见钟情了。当然,这在夫胜宽看来,完全就是见色起意。他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戴着耳机谁也没注意,一抬头看见洪知秀还以为他真的在看自己:“我当时很开心的,没想到不是在看我啊。”
“洪知秀这个名字出现频率高到我做梦都能听见,”夫胜宽说,“简直了。”
洪知秀已经不好意思到快把自己埋起来了:“我那天看到他又抱着你的东西又搂你的,我还以为你们俩互相喜欢…”
“才不是!那是我妈妈做的东西要我分给同学们吃才给他的啦,而且他只想捂住我的嘴,因为我老劝他赶快表白,怕我直接跟你说出来了。”夫胜宽回忆了一下,“而且他把我推回去自己就冲出来了,一秒都没耽误!”
“那公选课展示那天你怎么还专门过来给他拍照…”
夫胜宽语塞,本来还以为只是崔瀚率是傻子追不到喜欢的人,结果现在一看怎么两个人都不聪明:“提起这个我就生气,他跟我说你们俩好久都没有单独出去玩了,害怕以后没机会合照,特意让我别睡午觉过来拍你俩站一块的照片。”
他回想起崔瀚率在靠近他时红红的耳尖,回想起和崔瀚率温暖又短暂的那次牵手。崔瀚率说你做得很好,说不要紧张我在你旁边,原来那些真诚的语言和动作早就告诉了他答案。所以那些恋爱法则算什么,他相信崔瀚率和他所有前男友都不一样,崔瀚率一定就是那个可以让他收获幸福的人。
于是他时隔很久第一次主动给崔瀚率发了短信:“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
等崔瀚率急匆匆赶到约好的炸鸡店时,洪知秀已经在等了。他显然是着急赶过来的,跑得头发都飞起来几根。“为什么要跑啊,我不是说在这里等你吗?”洪知秀觉得有点好笑。
“对哦。但是因为很久没和学长一起吃饭了所以不想让你久等…”
“对不起,之前我不应该那样躲你的。”
崔瀚率完全没想到洪知秀会突然道歉,一时有点不知所措,默默拿了块炸鸡开始啃,小声说了句没事。洪知秀开了两罐啤酒,一罐递给崔瀚率,另一罐咕咚咕咚就往下灌。仿佛是酒给他的勇气,他直接问道:“上次为什么牵我的手?”
崔瀚率直接被嘴里的鸡腿呛住。洪知秀心情大好地继续“调戏”崔瀚率:“不要说为了让我不紧张这种话,忽悠不到我的。”
于是崔瀚率嘴里的鸡腿更咽不下去了。洪知秀坐直,认真地看向崔瀚率的眼睛:“崔瀚率我喜欢你。”
刚好我听说你也喜欢我。我以后不会再逃跑了,也不会做让你受伤的事情了,我们要在一起吗?
洪知秀去哪喝的酒勾引纯情少男啊?文俊辉一边下楼一边疑惑,刚到一楼就看见洪知秀像个八爪鱼一样黏在一个男生怀里。看见文俊辉走过来,洪知秀猛的一下兴奋起来:“文俊尼!这!我男朋友!崔瀚率!”
文俊辉还没来得及把“你就是崔瀚率啊”和“恭喜”说出口,就听见洪知秀响亮地对着崔瀚率的嘴巴啵了一声,然后洪知秀同学仗着男朋友在旁边就开始嘚嘚瑟瑟:“以后你和全圆佑再敢在我面前秀恩爱!我就!秀回来!”
救命啊,能不能把洪知秀就丢在这里?文俊辉看着洪知秀非常头疼。他又看向自己室友的新晋男朋友,崔瀚率不仅没有对洪知秀的行为产生任何抗拒,反而还搂得更紧了些,笑得没比喝醉的洪知秀看起来聪明多少。看来他还不错,文俊辉想,两个真诚的笨蛋谈恋爱才般配嘛。
也是在这个晚上,洪知秀的恋爱法则新加了最后一条。
如果对象是崔瀚率的话,前面的所有都可以不做数。
最近疫情又反复了…刚考完试又被抓走去集中隔离
还是希望看到这篇的大家能看得开心
注意防护哦!!
*佑灰and镜美and队花
*ooc,每一个人都不清白
01./
文俊辉先生。
大家都这么称呼他,或者说,是文俊辉坚持这个称呼,文,这个古老而高贵的姓氏,就像是被金丝锁锁住的蓝玫瑰,为他带来荣耀和枷锁,其实更合适的title,或者是法律意义上更有效的title,可能是全太太。
下人们会在擦拭印着古老族徽纹章的餐具时躲在橡木柜子后面交头接耳,谈论着两位年轻而冷漠的主人,文俊辉先生,下人们还是会悄悄的背着他叫太太怎么样,或者是小夫人如何如何,...
下人们会在擦拭印着古老族徽纹章的餐具时躲在橡木柜子后面交头接耳,谈论着两位年轻而冷漠的主人,文俊辉先生,下人们还是会悄悄的背着他叫太太怎么样,或者是小夫人如何如何,有的时候一时叫的欢了,当着文俊辉的面也这么称呼他,文俊辉也只会翻翻眼睛,停下来自己手里做的事——无论是多么重要的事,慢声细语的纠正一下——是文先生,不是全太太。而全圆佑先生,他们的小少爷,听到了也从不制止,他只会抬头看一眼文俊辉,似乎是对这样的称呼没有异议,也是,他总是在外边待到很晚才回家,回家也没有见到他笑过,他会沉默的把外套交给管家,然后轻轻的走回卧室。
太轻了,蹑手蹑脚的像一只狡猾的猫一样。
下人们都有点怕他。
不过文俊辉似乎是从来不介意全圆佑回家很晚这件事,他总是在晚上只会让阿姨准备自己的晚餐,从来没有全圆佑的,也不会在全圆佑回来的时候装睡,因为他从来不会如此安静的睡着过。小茶几的红酒杯只有一个人的,留下的只有文俊辉的唇印。
全家势大,是泼天的富贵也不为过,只是比起来富,全家更是贵些,六七代的贵气养人,到了全圆佑这一代,更是不知道怎么才能养的更金贵些了。
但人总是很奇怪,有些东西,你捧着到他手里献着温热的真心,他却腻了烦了,总是冷淡的看一眼,有的时候连个眼神也不会施舍一下,而有些东西,偏偏就是一瞥,就轻而易举的入了他的心。
文家则更有些年岁,更像棵支盘错结的老树一样,有些衰老枯萎但腐木不朽,近些年有点强撑着精气神,却总是难以称得上是日薄西山,但终归是犹有竟时,门面之间妥协了很多事。
比如文俊辉。
他是文老爷子临终前强塞给全圆佑的。
说是强塞也不尽然,他在还矍铄的时候,乐呵呵的和全老爷子说,你孙子绝对会喜欢我孙子。全老爷子盘着手里的核桃,眯了眯眼,打盹之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他俩有戏。
这事就这么成了。
全圆佑听话,也不能说他听话,只是闷得很,你让他往东,他会思考一下,哪怕是心里想着向西,却还是象征性的向东走个七八步,然后趁你走了,又往西走,你发现了,他就又回去东边的路。
所以在他知道自己将会和文俊辉度过一生的时候——世家的联姻,不能破裂,他也只是点了点头,问了一句必须要现在就领证吗,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也没有挣扎,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现实而已。
但文俊辉不一样。
他也听话,他是真的听话,同样的你让他往东走,他不愿意,他也会走着,也不会回头向西,哪怕再不愿意,也会跟着无灵魂的走着,走到尽头而已。
他见过反抗的结果,他胆小,他尤其怕一个人待着,比起来让他去死,他更怕一个人被关起来,没有人说话,像个透明而沉默的人一样过完此生。
那天他是被领着去了全家,见到了全圆佑——他们官方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在他得知了这场婚事的一个小时之后。
文俊辉跟着父母去了全家,就像个精致漂亮的礼物瓷娃娃一样,也像他从小到大一直被教导的那样——在外边,这里的外边泛指一切两个及两个人以上的场合,永远要衣着得体,永远要保持微笑,永远不要对什么事情表现出很强的好奇心,永远记得你是姓什么,你的姓氏便是最高的荣耀。不可以笑的灿烂,只能微笑,微微的笑,要高贵,自信,但是温柔得体。
他们都足够的骄傲。
全圆佑坐在那里安静的喝茶,目光瞟到了对面的文俊辉身上,浅浅淡淡的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其实他没看清,来的匆忙,没戴眼镜,只是模模糊糊的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大方端庄的同样看了自己一眼,端方瘦高的一个人,便没有其他印象了。
只是他注意到文俊辉喝茶的时候有一个小习惯,他会双手捧着茶杯,没有什么好看的茶杯礼仪,更多的是低头小口啜饮,有点像小猫喝水,被微微烫红的指尖轮流从瓷杯上起飞,却又做的不明显,不仔细观察是看不出来的。
有点可爱。
他盯着文俊辉低头时微微翕动的睫毛,看不清文俊辉具体的眼神和目光,只能分辨得出是他在笑,弯弯了圆圆的杏仁眼,笑的淡淡的,不带什么明显的关心和情感,他只是在配合着。
文俊辉可能也是这么想的。
这便是故事的官方开端。
02./
全圆佑先生。
这是他们结婚之后文俊辉对全圆佑说的第一句话。
全圆佑先生,准确的说是全圆佑,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皱了皱眉,戴上了眼镜重新看向文俊辉,他坐在沙发上,看着文俊辉的目光有些不虞,他突然觉得文俊辉好像生气了——圆圆的杏眼看着他,却没有仔细看着他,更多的把目光分给了他身后的挂画上。
原来不是瓷娃娃。
有点生气的文俊辉突然生动鲜活了起来,他的眼睛亮亮的,好像有光,又好像很快的划过窗口的月亮,平时总是低眉垂眸的不言语,偶尔抬头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此刻却是微微上扬的语调和唇边的有些肆意的笑容,全圆佑突然想起了大都会博物馆里AliceNeel的画,杂糅着的暗色背景里,突然有了明色的光线。
就像是瓷娃娃也有了生命力
他知道文俊辉刚刚出门了,回来的时候身上带了淡淡的酒味,还有陌生的香水味——有点熟悉的无花果的味道,但一时想不起来在谁身上闻到过。
文俊辉的领口微微敞开,像是被谁扯到一半又松手的程度,可能是酒精不耐受的原因,他红的很,从脖颈到脸颊,再到细白的双手,连双眼都红了些。
不过这很正常,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都不算太清白。
文俊辉靠在门框边,转瞬间又换上了平时进退得体的适宜的微笑,举起手机冲全圆佑扬了扬,
“全圆佑先生啊“,文俊辉划了几下手机,“逢场作戏也不要太投入”
“我爷爷还能挺几天,你也要好好表现才是”
全圆佑想解释一下那张照片,可对上文俊辉的目光时又觉得不解释挺好的,误会着吧,到时候还能分开的更利索些。
算起来也要三年没见过他了。
想到洪知秀,一向以家族利益为先的全圆佑的心会有些动摇,左右摇摆的不定。
一向沉默寡言的全少爷会在提起洪知秀的时候红了脸,会顾左右而言他的转移话题,少年时的全圆佑会在偷偷亲吻到在课下睡着的洪知秀而洋洋自得一下午,会在洪知秀抬眼看他的时候转移目光,还会在美国的时候带着洪知秀飙车到180迈,交了几次违章款之后也乐于其中。
那时候他只是圆佑,是洪知秀一个人的圆佑,不是全家的全圆佑,不是未来的全圆佑先生。
洪知秀有哮喘,咳嗽的时候愿意抬起手来捂住嘴巴,似是把不存在的香烟烟雾从他眼睛,深褐色的桃花眼中赶走一般,然后笑着说一声blessyou.
全圆佑知道他那天不可能赶上洪知秀的飞机,他从学校出来,要经过30个红绿灯,手机又要没电了,而三十分钟之后他还要去代表家里参加校董的会议,他只能打开洪知秀留下的储物柜,他知道洪知秀在下课的时候总喜欢倚在上面,组合锁上也留下了洪知秀的香水味和温度。
这便是洪知秀留给他的全部。
文俊辉似乎是也不期待从全圆佑那里得到什么答案,他也管不着,他只希望到时候他爷爷一去世,他就可以离开。
他也不是不知道全圆佑,尹净汉把全圆佑调查的很清楚。
与他想象的不同,全圆佑的情史堪称为白纸一张,水涤过一样,透透明明,爱好也是干净的很,只是在高中的时候闹过一次别人追他的事情,其余的时候都是独自一人,身边的朋友也大多数都是商业上的合作伙伴。平时的爱好也很简单,赛车开到了专业级别,近视度数深还愿意搞极限运动,前年去因特拉肯跳伞的时候差点视网膜脱落。
他好像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这是尹净汉调查完全圆佑之后对他的评价。
这是个疯子。
如果抛去全圆佑几次喝醉之后会抱着他的脖子叫他Joshua,他可能真的以为全圆佑会是白纸一张。
全圆佑喝醉的时候会很磨人,平时白日里不苟言笑的小全总会用堪称恐怖的撒娇让文俊辉抱他,在数次确认全圆佑当时真的是神智不清之后,极其爱惜名声的文俊辉决定不把这件事说出去,只是默默的录下来给自己收藏纪念。
他会抱着文俊辉的脖子胡乱亲着,会用力量压制文俊辉让他动弹不得,然后又会撕开文俊辉的睡衣——或者是笔挺的定制西装。
最后的最后,他会俯在文俊辉的耳边轻轻叫他Joshua。
文俊辉那时总是被折腾的没有了力气,连推开全圆佑问他Joshua是谁的力气都没有。
每次事后全圆佑都会说很抱歉,他喝了酒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他平时一般都尽量不喝酒。
然后文俊辉总是不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他们结婚了,结婚之后的事情是他们都能想到的,成年人之间,这很正常。
至于Joshua是谁,文俊辉一直都没有问出口。
全圆佑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总会难得的露出几分罕见的柔软的神色,凌厉的五官也柔和了下来,连语气都像是呢喃着亲昵的爱人,那时候文俊辉不知道全圆佑的酒醒如何,他只感受到全圆佑温柔的指尖滑过他的眉眼,沉溺在文俊辉眼中还未消散下去的情欲中。
他突然就舍不得问了。
后来他让尹净汉查一查这个人是谁,却没能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除了洪家的寥寥几条关于这位小少爷的记录之外,也只有一张拍摄于valleymountain的照片。
那天尹净汉想了很久才把照片交给文俊辉,他有点怕文俊辉看过照片之后的反应,他拿到照片的时候也很惊讶,思考了很久才决定文俊辉还是知道这件事比较好,甚至于他害怕文俊辉会接受不了,而决定亲自把文俊辉叫出来,陪他一起看这张照片。
文俊辉表现的很平静,只有放下照片时垂下的颤动的睫毛反应了他真实的情绪。
他喝了一整杯的咖啡之后问尹净汉,我和他,长得像吗。
尹净汉失语,斟酌着用词和回答,最后挑挑拣拣几个不算敏感的词拼凑出一个答案——
不像,但眼睛都很漂亮。
文俊辉收起了照片,侧身抱住了尹净汉的腰,将自己整个人都拱在尹净汉的怀里,他把头埋在尹净汉的颈侧,呼吸间都是熟悉的无花果的味道,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闻到尹净汉身上的无花果味,他都会平静下来。哪怕是尹净汉很瘦,他也能从尹净汉的怀抱中找到安全感。
他抬起头小心翼翼的问尹净汉,净汉哥,今晚我能去你那里吗。
尹净汉笑着亲吻了一下文俊辉的发顶,伸手环住了文俊辉的腰。
“我们俊呐,开心就好”。
*大家多多反馈呀,我会跟着大家的反馈去进行下文
一年第一张献给我哥姐祝哥姐和和美美
小粽子英
22x27的现世情侣
目前甜蜜同居中
·先婚后爱AU,游戏公司程序员x游戏公司文案
·全文3.3w字。为了剧情需要捏造了很多事实,请不要代入真实世界
·有澈汉奎八提及,内容不多,不打tag
·祝大家新年快乐
所以,和同事结婚了
我要结婚了,和文俊辉,我的同事,我的普通朋友。
是文俊辉先提出结婚的。当时我们正因为加班,偶遇在...
是文俊辉先提出结婚的。当时我们正因为加班,偶遇在晚上11点的公司大楼门口。两个被工作压榨成橘子皮的家伙站在二月的寒风里瑟瑟发抖,手机屏幕上不约而同地显示着打车软件的排队页面,我是第132位,文俊辉只比我迟出现在门口了1分钟,手机上的数字就已经滚动到了151位。
大楼前台早早下班,大堂里只有楼梯间还亮着灯,大楼门口的路灯还正巧坏了,不知道哪天维修工人才会从春节的放松中恢复过来,把光明重新还给这片土地。我和文俊辉依靠手机屏幕的白光在大门口相认,一起等待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出租车。
周围很安静,CBD区就是这样,一到晚上就像是死去了一样,没有半点生气。我和文俊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算不上聊天,我们俩现在的大脑反应速度比XP系统还要慢半拍,只能算作丢进池塘小石子,勉强驱散我们之间凝滞的疲倦和沉默。
文俊辉低着头很久都没有回应,我疑心他是不是站着睡着了,他突然抬起头对我说:“我们结婚吧。”
我没说话,我直接伸手摸了摸文俊辉的额头。
“假结婚,懂不懂,契约婚姻。”我们俩躲在茶水间的最角落,各自端着装了提神饮料的杯子,身前还摆着一大盆植物,我们在枝叶掩映下站着,活像特工接头。文俊辉压低了声音说:“你如果和本地人结婚,成功留在这里的机率会高很多,而我也可以完成家里老人的心愿。”
我只是有点担心文俊辉是在家庭和工作双重压力下,脑子一热提出的想法。等下周更新上线,工作一放松,文俊辉可能就会后悔自己说过的话。
茶水间的门被推开,坐在我斜对面工位的同事像僵尸一样缓缓挪动进来。我和文俊辉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背对对方,欲盖弥彰地喝了口杯子里的东西。我从叶缝里盯着同事,看他站在饮水机前愣了好久,才想起自己到底要干什么,伸手摸了个一次性纸杯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又拖着脚步离开了。
门关上的下一刻,我和文俊辉又同时转过身。
“我很清醒。”文俊辉好像会读心。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把疲惫暂时按进身体看不见的内里,露出一个看起来很靠谱的笑容。
“你衬衫第一个扣子扣错了。”我毫不留情地伸手指出。
文俊辉脸上的表情没有半点动摇,只是飞快地把那片去错地方的纽扣送回了该去的扣眼里。
“我真的考虑过了。”文俊辉掰着手指说,“我们结婚,我带你去见表姑丈公,你带我去办证明,两年后我们离婚。婚前财产和共同财产我们按协议分配,协议不用担心,胜澈哥的未婚夫是律师,让他帮我们起草就好了。”
文俊辉望着我,他的眼睛很亮,好像全身的养分都被传输来供给这双眼睛,像是枯朽枝干上最后一朵花,你很难不驻足欣赏,同样,你也很难再去拒绝这朵花,好像你一摇头,这朵花就会立刻凋谢,跌落枝头。
反正也没什么损失。我把最后一口咖啡吞进肚子里。
那就这样办吧。
*
后面的几天就像是摁了快进键一样,声音和画面都失了真。我感觉我昨天还只是个会和文俊辉一起吃午餐、一起加加班的普通同事,今天就已经和他并排坐在律师办公室里准备签署婚前协议,把我们实际上也并不算多的财产横横竖竖分割成更为精细的数个部分。
我清楚自己的银行账户里到底有几个零,可能可以买得起深圳的一个卫生间,加上文俊辉的,我们大概可以买两个。但我面前躺着的婚前协议厚得像本俄国名著,让我怀疑我其实是某位富豪的私生子,在瑞士银行有一个写着我名字的账户,里面有足够让我挥霍一辈子的财产,不然怎么会需要用这么多张纸来明确我和文俊辉的财产。
我看了眼果篮正中间那两颗硕大的火龙果和挨在它们旁边的芒果,把它们从篮子里拿出来简直是中年男人的地中海发型,只会让人更在意那块空缺:“那我去买束花?”
文俊辉拉住了我:“算了,我妈花粉过敏。”
“保健品?”
文俊辉啧了一声:“骗钱的,我爸买了好多堆在家里,不要纵容他的坏习惯。”
于是我还是提着那个看起来一无是处的果篮去见了文俊辉的父母。
准备出门的时候文俊辉妈妈把文俊辉拉到了一边,她可能以为我的中文并没有好到可以听懂他们夹杂着方言的对话,但实际上我听懂了绝大部分:她问文俊辉是从哪里把我骗回来的,还问我是不是演过韩剧,感觉在什么地方见过我。
文俊辉对所有问题都极力否认,一边往我这边偷瞥。我在他看过来的瞬间转身背对着他,假装自己对电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努力把自己的嘴角往下压了压。
我有点担心崔胜澈的婚姻生活,会不会被这位美得充满侵略性的律师吃得骨头都不剩。但转念一想,崔胜澈能让尹净汉这样的人和他订婚,应该能在和尹净汉的交锋中不落下风。
“两位觉得这份协议还有遗漏吗?”尹净汉注意到了我望向他的目光,开口问道。他转了一下左手上戴着枚素戒指,我在崔胜澈手上看到过另一枚。不是我特意记住的,是崔胜澈刚戴上戒指的时候明里暗里向每一个和他交接工作的人炫耀,而很不幸我那一周我见了至少他四次。
至于尹净汉的问题,我没有答案,就算我是爱因斯坦也没办法在二十分钟内看完这本协议。我只能像个没有预习就去上课的学生一样,装模作样地翻开刚刚看了三分之一的文本,好像可以立刻在里面找到答案。而文俊辉则像永远坐在班级最后一排的家伙,又随机选择了几页读完后就把自己彻底丢进那张舒服温暖的红丝绒坐椅里,东张西望起来。
“你确定不认真看看吗?”我是个自身难保的学生,还费心去提醒文俊辉小心挂科。
“胜澈哥不会害我的。”文俊辉嘟囔着,目光被旁边书架上尹净汉和崔胜澈的合照吸引。
尹净汉也小声说了点什么,我很确定他在说“早知道把委托费条款规定的数额多写一个零”,但我不敢怒不敢言,只能装聋作哑,一边努力把那些晦涩的法律名词编写成我的大脑可以理解的语言。
又过了半个小时,我才从这场脑力的长途跋涉中解脱出来。文俊辉早已经和尹净汉开始聊天,尝试从尹净汉嘴里套出一点崔胜澈的糗事,结果被尹净汉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绕到了我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前年年会上认识的。”文俊辉诚实地回答,“我主动去找他的。”
这个回答省略了太多细节,听起来有些暧昧。我在看最后两页合同的时候抽出了一点心思来回忆。准确来说,文俊辉来找我并不是要认识我,而是要和我交换一下礼物的。
每年年会公司都会准备抽奖,人人有份,但是考虑到成本问题,好的礼物只有那么几份,剩下的都是些千奇百怪的安慰奖,不值钱的玩意。前年年会的三等奖是cherrymx8.0机械键盘,虽然不是什么新奇东西,游戏公司里几乎人人都有个好键盘,但奖品公布的时候我还是明显感觉到包括我在内,周围的程序员们情绪高涨了起来。程序员们可以接受每天都穿格子衬衫,但是一定要拿下最好的电脑配件。我很在意我的外在形象,但是我也很想要那个键盘。
前四个键盘,两个花落市场部、财务部,两个被我同部门的同事抽到,我全部希望就寄托在最后一个号码上了。崔胜澈手里捏着最后一张奖券,好像宣布图灵奖一样,长久地停顿,然后念出了那个数字。
717号。
我万分震惊,在7月17日出生的我因为太迟到场,被告知717号大概被某个人抽走了。我没有拿到717号奖券,也错过了机械键盘。我面无表情地观察四周,发现了那个拿着我生日号码的家伙被从策划部门的区域里推了出来,领走了最后一个机械键盘。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对他的脸也没什么印象。策划部门和我不在同一个楼层,平时互相也不常往来,大概是理科生和文科生之间天然的排斥。我的目光追随着他,看着他抱着大盒子回到座位,大笑着冲坐在他隔壁的朋友做了个鬼脸,肩膀挨了他朋友一拳。
从现在起我就记住这个人了,但那又有什么用,为了同事间的团结,我不能黑了他的电脑泄愤;作为有道德的年轻人,我也不能在散场后拦住他找他麻烦。我只能接受事实,接受我的号码对应的奖品,一个空气炸锅。
我提着盒子,觉得这大概是上天和我开的一个玩笑。我在厨房里做过的最复杂的菜肴是煮方便面,还是用微波炉做的,我不太敢保证我打开天然气灶后厨房还能完好如初。但考虑到现场还有几十个人抽到了一个摇头晃脑的仙人掌玩偶,还有几百个人抽到了一罐和某超级英雄电影联名的可乐,我这个空气炸锅还算有些价值。
年会上酒精饮料大量供应,一群日常只摄取咖啡因的同事被放倒了,在会场的每个角落进行行为艺术。我也喝了一瓶啤酒,之后就用果汁装满了杯子。现在我要从一群醉醺醺的家伙中间穿过而不被任何奇怪事件波及,困难程度堪比摩西过红海。
我还在规划路线,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我一下。我心里一惊,以为有人要灌我酒,脑子里迅速过了几个不能喝酒的理由。回头一看,站在我背后的是那个抽走了最后一个键盘的家伙。
“有什么事吗?”我不知道他找我干什么,总不会是要炫耀吧。
“你好,我叫……文俊辉。”对方很明显喝了点酒,脸上浮着两片红晕,一直烧到了眼角。说完名字后他好像就忘了自己刚刚找我是要干什么了,低着头很努力地回想,半晌才又抬起头:“你是不是想要这个键盘?”
好问题。我挑了挑眉。虽然可能是酒精的怂恿,但如果这个叫文俊辉的人真的敢把炫耀的话说出来,我今天晚上就要让他的电脑系统倒退回十年前。
“你喝醉了。”我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文俊辉摇了摇头:“我没喝几杯,我只是比较容易脸红。”
他晃了晃手上提着的盒子,把它举到我面前:“我能和你交换礼物吗,就是用机械键盘换空气炸锅。”
这下我确定了:“你喝醉了。”我看向四周,想找到那个看起来和文俊辉关系很好的人。
“没有没有。”文俊辉很夸张地摆了摆手,“我没那么在意键盘好坏,而且我前几天刚换了键盘,这个键盘给我也是浪费了。但我一直想要一个空气炸锅,我感觉你好像很在意这个键盘,不如我们就交换一下。”
看来是我盯着他的动作太明显了。我有点不好意思,但脸上不显山不露水:“你确定吗?键盘可比这个空气炸锅贵很多。”
文俊辉抿着嘴思考了一下:“那你可以再请我吃几顿饭,弥补一下差价。”
肚子里的那瓶啤酒告诉我,这种送上门的便宜应该毫不犹豫地收下。而我理智的大脑控制着我的嘴,说出的是:“我确实很想要键盘,但是我觉得你现在……有点不清醒。不如这样,如果你明天还愿意和我交换,那我们就成交。”
文俊辉的眼睛转了一圈,他好像很喜欢做这种像卡通人物一样浮夸的动作,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缘故。他拿出手机,问我说那我们是不是要加一下联系方式?
第二天早上,顶着小猫头像的文俊辉给我发来了消息,说还是打算和我交换。
于是我得到了键盘。
考虑到二者之间存在的价格差距,我再次提出了请文俊辉吃饭的建议。文俊辉也不跟我客套,直接就答应了,还友情建议说我们俩都挺忙的,不如就在单位附近吃一吃午餐,还可以当午餐搭子。一起吃了一周的午餐后,我和文俊辉成为了半固定的午餐伙伴,经常一起吃饭。一个月后,文俊辉的好友徐明浩加入了,又过了半个月后徐明浩的男朋友金珉奎也举着餐盘来了。
我和文俊辉就是这么熟悉起来的。
尹净汉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微微晃了晃身子,像是株在风中摇曳的薰衣草——他很有勇气地穿了身淡紫色的西装,又被薰衣草精油的香气笼罩着。
他注意到我终于读完了协议:“有什么问题吗?”
我的手指摩挲着厚实的纸张,犹豫了一下:“……这个第二百一十二条,为什么说两年后我们可以选择重新分配财产比例?”
“这条吗?”尹净汉看都不看,仿佛已经把这本宏篇著作记在自己脑子里了,“说不定你们最后没有离婚呢?有很多假离婚的夫妻最后都真的离婚了。”
文俊辉呛住了,捂着嘴咳嗽,从脖子一路红到了耳朵。“不、不太可能吧……”文俊辉弱弱地说,显得不太有把握。
在这个问题上他为什么如此没自信?
我没来的及细想,尹净汉那位穿着恨天高的助理就敲门进来,优雅地表示下一位预约客户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站着目送我们离开的尹净汉冲我眨了一下眼睛,用口型对我说:
“说不定呢?”
如果说婚姻是一场战争的话,见家长、签婚前协议什么的都只是招兵买马,一直到两人步入民政局,具有法律效力的钢印盖上结婚证的那一刻,战争的第一枪才正式打响,而工作人员喜气洋洋的祝贺则是战争女神的号角,婚姻中的双方将从此开始以情感为中心、以物质为基础的斗争。
领证的过程还有些许坎坷,我和文俊辉都不知道涉外婚姻还需要额外步骤,第一次被民政局拒之门外后,又浪费了一天带薪假,才把手续办齐全。
文俊辉要给父母汇报情况,我托辞说我见到他父母会紧张,他也不强迫我,自己拿着手机躲到大厅一角去了。拿着结婚证的我站在民政局门口,突然对未来有一些不知所措,犹如黑客入侵系统时发现面前有八个后门,选择太多反而不知道怎么办。更重要的是,这个用几页材料和一些零钱就可以换来的,轻飘飘的小红本,似乎会给人一种错觉,那就是婚姻也就是如此的廉价,无足轻重。
我观察着,来民政局的无非两类人,手拉手来结婚发誓白首不相离的,背对背来离婚恨不得把对方踩进地狱的。我和文俊辉是异类,一个隐藏的bug,突兀又合理地站在人群中。
对了,值得一提的是我们俩的“结婚”纪念日是中国的消费者权益保护日,这让我们这段虚假婚姻沾染上了一点黑色幽默。本来是想在植树节结婚的,当时文俊辉咬着吸管说这种有节日的日子比较好记,三月十四日、三月十六日都太平凡了,容易忘记。
“是你会忘记吧,不要拖我下水。”我喝了口自己的咖啡,加了太多奶,“你这周周报写了吗。”
注意,我用的是句号,因为我很确定这几天几乎天天和我呆在一起的文俊辉没有写周报,而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忘记了。果不其然,文俊辉惨叫一声,抓过饮料杯就往办公区跑,还差点撞上了来休息的同事。
我抱歉地冲抱着电脑惊魂未定的同事笑了笑,顺便抽了张纸把文俊辉洒在桌子上的几滴奶茶擦掉。
领证后的那个周末,我和文俊辉搬进了公司附近的同一间房子,互相成为了未来至少两年的室友。
本来我们是各自和别人合租的,也和室友没什么矛盾,但考虑到文俊辉从小在这座城市长大,他的父母打车来我们公司都花不了半小时,我们还是决定做戏做全套,干脆住在一起,以免被心血来潮想关心一下儿子婚后生活的长辈们怀疑我们俩刚结婚就快进到离婚。
我们统一了口径,就说是先一起租房子,这几年节省一点,攒够首付就换房子。
新家和我之前租住的房子在同一个小区,甚至连房东都是同一个。我跟着房东看了三四套房子后才知道他手里有十几套房子,每个月靠收房租都比我挣得多。难怪我每次因为屋内设施损坏去找房东时,他要么在街角公园和人下棋,要么在广场和老太太跳舞,就是没见他工作过。
最后选定了另一栋楼的一套房子,上一任房客因为工作变动去了外地,正好空出来给我们。我和文俊辉检查了屋内设备——主要是我检查,文俊辉只是个会点头和说“不错”的吉祥物——之后,我们就签了租房合同。
当天我们也决定了各自的房间,用抛硬币的方式。文俊辉抽中了主卧,面积更大,但是塞进蒙骗家长的双人床后,空间也所剩无几;我的次卧虽然不比主卧大,但我只需要摆一张单人床,空出来的地方正好安置我的电脑主机。
搬家那天文俊辉父母也来了。妈妈穿了件红色大衣,新烫了风靡同辈的大波浪,站在门口仿佛一朵迎风飘扬的牡丹花;爸爸还是和往日一样,穿着深色的外套裤子,沉稳得像是河底的石头。二人进房间后先对房屋方位和结构进行了一番询问和点评,细致到抽油烟机是什么品牌(妈妈问的)、阳台这么大要不要种一些花花草草(爸爸问的)。我和文俊辉充当了半天讲解员,虽然大部分时候我们俩谁都不知道问题的答案,只能依靠沉默和无意义的音节来度过难关。
“油烟机也很重要!阿俊之前租的屋子里抽油烟机三天两头坏掉,弄得整个屋子都烟熏火燎的,还以为是烤炉呢。”文俊辉妈妈叉着腰说。
我和文俊辉疯狂点头,即使我和他的厨艺半斤八两,估计两年开火不了十次。
我很尊重她,主要是怕她来抽查,我应付不来。所以虽然我认为这幅大红大紫的作品和房屋内黑白灰的简洁风并不搭配,犹如火星撞地球,但还是硬着头皮挂上去了。
一周后我加班后回家,发现我们的客厅又恢复了宁静的洁白。我想即使是每周都去美术馆看展览的小偷,也不至于放着我和文俊辉房间里的电子产品不偷,把花开富贵偷走。于是我敲了敲文俊辉紧闭的房门,问是不是他把他妈妈的大作拿下来了。
房间里文俊辉戴着耳机摇头晃脑,我揪起一边耳机又问了一遍。他承认了,还补充说妈妈要是看你如此“欣赏”她的作品,马上这屋子里所有的墙上都要挂上花开富贵。
我并不期待生活在花丛中,所以默许了文俊辉把十字绣连框塞到床底下的行为。
晚上一些朋友来家里,说是搬了新家要暖房。几个人都带了小礼物,金珉奎和徐明浩尤为夸张,打包了一堆熟食,买了一大袋零食,还拎了一扎啤酒,像两个圣诞老人迷路了几个月终于找到目的地,来送温暖了。
本来文俊辉还想邀请崔胜澈。我是没意见,毕竟我和他很熟悉,我来中国就是因为崔胜澈跳槽,把我从韩国公司挖了过来。金珉奎和徐明浩和胜澈哥相处得也还行。就是另外几个朋友听到要和崔胜澈面对面,共处一室三个小时以上,都有点发怵。
对此我也能理解,胜澈哥就是长着最嫩的脸,发着最大的脾气。除了年会,绝大部分人都没在工作中见过他嘻嘻哈哈的样子,只目睹过他坐在会议桌最远端,揣着胳膊,面无表情听汇报,然后把人问得哑口无言,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世界。即使是久经风雨,面对最难缠的用户也能不动如山的运营,在崔胜澈面前都有控制不住自己泪腺的可能。
晚餐我们叫了外卖。金珉奎会做饭,可惜家里连盐都没有,他毫无发挥的机会,只能和我们一起吃披萨混搭寿司。一群人闹哄哄的,龙卷风过境一般消灭了桌子上肉眼可见的食物。
在电梯里金珉奎问:“你真的和文俊辉结婚了?”
第三十次,金珉奎夸张地倒吸一口气,以此表示他的震惊。
公司里知道我和文俊辉结婚的人并不多,因为我们并不希望两年后全公司猜测我们离婚的原因,也不希望我们其中某一个,或者两个人都莫名其妙和“渣男”之类的词语挂钩。但衡量金珉奎徐明浩和我们的友谊后,我和文俊辉觉得还是可以告诉他们两个的。
那天金珉奎有事情要到程序部门所在的楼层,处理完后我们俩就一起下楼去食堂了。徐明浩给金珉奎发消息,说他还有一些工作要收尾,文俊辉等他,到时候他们一起下来。
另一边我收到了文俊辉的消息,让我先把结婚的消息告诉金珉奎,徐明浩他来负责。
于是我在金珉奎的筷子刚刚伸向餐盘里的排骨时,若无其事地说:“我和文俊辉结婚了。”
“噢,恭喜啊。”金珉奎还在那盘骨头多肉少的排骨里挑挑拣拣,敷衍道。
我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也不动筷子,看戏般等着金珉奎反应过来。
两秒后,金珉奎的筷子停顿了一下,然后开始颤抖。我看着金珉奎故作镇定,想要夹起一块排骨,夹了几次都没成功,我要是那块排骨我都希望他赶紧给个痛快。
“……刚刚食堂有点吵。”金珉奎终于夹起了那块排骨,证明他可能准备好再一次面对这个爆炸性新闻,“你刚刚说你和谁结婚了?”
“文俊辉。”我喝了口略显寡淡的汤。
金珉奎手一抖,那块排骨最终还是没能发挥食用价值。它掉到了地上,还溅了两滴油在金珉奎白色的裤脚上表示不满。金珉奎顾不上擦,他把筷子往餐盘里随意一丢,凑到我面前,企图用眼神来检查我是否说谎:“这是俊哥新发明的游戏吗?”
我伸手把他的脑袋推离我:“没开玩笑,我和他各自出于利益的考虑,决定结婚,两年后再离婚。”我又拍开金珉奎想要试探我额头温度的手,说我和文俊辉都很清醒,也签了婚前协议。
接着金珉奎又问了些问题,有几个比较傻,是关于外星人和吃错药的,我怀着人道主义精神,耐着性子回答了所有问题。最后金珉奎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并同意帮我们保密。
文俊辉和徐明浩从远处端着餐盘走来,还没坐下金珉奎就抓着徐明浩的手,迫不及待地把我和文俊辉结婚的消息告诉了他,这让我对金珉奎刚刚的保密承诺有些许质疑,但金珉奎举手发誓只是因为他不能向徐明浩撒谎。
金珉奎眼巴巴地看着徐明浩,期待他加入震惊的队伍。但徐明浩不愧是会在工位上点檀香冥想的人,听完金珉奎一股脑的叙述后,竟然面不改色,好像金珉奎只是在和他说地球绕着太阳转。
我的敬佩之情还没持续几秒,文俊辉咽下一口饭,拆穿了徐明浩虚假的冷静:“我刚刚在楼上已经和他说过这件事了,他直接手抖把刚泡好的茶倒进了垃圾桶里。”
金珉奎毫不掩饰地笑出了声。徐明浩闭上眼睛,看起来像是要把餐盘扣在文俊辉头上,又想分一半扣在自己男友头上。
之后文俊辉也回答了金珉奎的一系列测谎问题,答案和我大相径庭,大概就是“这确实是外星人的阴谋”、“其实我是疗养院跑出来的疯子”和“如果我和圆佑不结婚,明天地球就会毁灭”。
金珉奎指责文俊辉贬低他的智商,文俊辉反驳他说自己只是在认真回答问题,两个小学生中文夹杂韩语斗嘴了起来,叽叽喳喳的,比树上的麻雀还聒噪。
我把头扭向一边,感觉自己正在微笑,第一次我在这场无厘头的婚姻里感受到了一些乐趣。
这场婚姻没有婚礼,也没有蜜月,因为我们对百分之九十九的同事和朋友隐瞒了结婚的消息,公司行政也没有收到我和文俊辉任何一人结婚的信息,因此不会有什么人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婚假也不可能批下来。不过崔胜澈偷偷动用权利,跟我说如果我真的想和文俊辉出去度蜜月,他可以稍微给我批几天出差假期。
我很感动,没有拒绝他的好意。能从资本家手里榨出几天带薪假也算是额外收获了,虽然我和文俊辉可能并不会真的去度蜜月,我不敢想象不出我们俩在沙滩上互相涂防晒霜的场景,并不是有伤风化,只是……这个画面过于顽固,我只是稍微设想了一下,之后几天文俊辉在我眼里的画风都变得奇怪了起来,好像他下一秒就会从口袋里掏出防晒霜和墨镜,邀请我去海边冲浪,享受日光浴。
好在很快文俊辉在我眼里又恢复了往常的形象,就是个思维跳跃、大大咧咧、但有时候意外敏感的幻想家。有时候他会笑着笑着突然开始放空,陷入自己的世界。我把这种行为定义为“白日梦游”,随意叫醒梦游的人是危险的,所以我会先暂停刚刚的话题,先去做自己的事情。
我有次问他,他会在马路上这样放空吗,那不是很危险。
文俊辉在写策划案,写得焦头烂额,几乎要把键盘敲掉。他听到这个问题时愣了一下,反问我说你见过在马路正中间舔毛的猫吗。
我摇头。
“那不就结了。”他狠狠连摁了几下删除键,语气倒是出奇地平和,“我只会在感到安全的时候发呆。”
没办婚礼这件事,文俊辉父母本来是有些不满的,唠叨说至少要办个小婚礼什么的,请一些关系比较亲的亲戚。我不知道文俊辉是怎么做到的,他就冲他父母撒了撒娇,又装模作样地掉几滴眼泪,说我爸妈有事走不开,他们也很想来参加婚礼,然后长辈就心软了,点头同意一年后再补办婚礼。
“那一年后怎么办?”我有点担心。文俊辉可能不拘小节,这点大概遗传了他爸爸。他妈妈则是个极其精明的女人,连文俊辉第一次去幼儿园的日子都记得,还记得文俊辉的一大堆糗事,给文俊辉羞得满脸通红,估计要去北极旅行才能把脸上温度降下来。
“一年后再想理由。”文俊辉满不在意地摆摆手。他就是这样,即使明天是世界末日,今天他也要先把想吃的炸鸡吃了。
婚礼这事算翻篇了,但有几个长辈还是需要去拜访的,比如那位促使文俊辉决定结婚的表姑丈公。我原以为会在医院见到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结果我和文俊辉带着果篮到病房,发现病床空空如也。去护士站问护士,说是病房太无聊,不让唱戏吊嗓子,去院子里遛弯了。
我和文俊辉面面相觑。文俊辉委婉询问说老人的之前病那么重,现在温度也不高,去外面散步不会着凉吗。
文俊辉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于是我们把果篮放在病房里,去院子里找表姑丈公了。
传言里已经交代临终遗言的老人面色红润,声如洪钟,体检报告拿出来可能比我和文俊辉都健康。一见文俊辉就喊着“阿俊”,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还用力在文俊辉背上拍了两下,声响之大,我生怕文俊辉的背给老人拍折了,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文俊辉向老人介绍了我,老人家一个眼神过来,我下意识挺直了腰背。老人家挥挥手示意我走近点,我走过去,被拉进一个和刚刚那个一样大力的拥抱。
“小伙子一表人材啊,很好。”表姑丈公抱完我还不够,还要和我握手,“要对我们家阿俊好啊。”老人家笑眯眯的,我也回以微笑,实际上他几乎要把我的手骨给捏碎了,完完全全就是威胁。
我点点头:“我会的。”
老人家眼睛一眯,显然不好糊弄:“小伙子,全圆佑是吧?你要发誓,不能糊弄我老人家。”
文俊辉站在老人斜后方,看起来想要找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一脸羞愧难当,估计是分不出心思来阻止这出荒诞剧目了。
我只好清清喉咙,郑重其事地说:“我保证。”
老人家这才满意地松开了手,背过身子说起他昨天参加的医院杯乒乓球赛,他一路过关斩将,勇夺老年病患组第一名,荣获奖状一张;又抱怨医院的伙食不好,医生又不让他喝饮料,说是对血糖不好……
我揉了揉手指,不用看我都知道那里肯定泛起了红痕。文俊辉搀扶着老人家走在我前面,时不时应和着老人家的发言。今天是个晴朗的春日,阳光从叶间跌落到人身上、地上,迸溅开来。在光线和眼镜的帮助下,我也可以看清许多细节,比如叶片纤细的脉络、树丛因为野猫窜过的轻微晃动、偷偷抽烟的病人家属身边围绕的烟雾……
还有文俊辉红得不像话的耳朵。
春寒料峭,我为了凹造型,穿得不算多。我把手藏进口袋,慢慢地跟在两人身后。
树上有不知名的小鸟在唱歌。
文俊辉眼睛一眯,大概是看到了什么愚蠢的言论,哼哼着拿起一旁的奶茶喝了一口,眼睛眯得更紧了:“……这也太甜了。”
他翻过瓶身去看标签,我也凑过去看,两个人脸贴脸去看那几行小小的字,发现这杯奶茶竟然是全糖的,糖分雪崩直接淹没文俊辉的舌头。
这是我接手这项小任务后第一次出错,我归咎于一直调试不好的玩家交互系统。
我喝了一口,糖分超标的奶茶几乎粘住了我的舌头和喉咙,真佩服文俊辉还能把它咽下去。我问文俊辉要不要换一杯,我请客了。他又喝了一口“糖浆”,说算了,就这杯吧。
吃完饭临走的时候,文俊辉咬着吸管指挥:“但你明天要帮我带早餐,要鸡肉包。”
鸡肉包是公司食堂早餐供应里的明星产品,做包子的师傅脾气大得很,一天就做一笼,来迟了还要被他批评年轻人天天起那么晚。即使留言簿里请求鸡肉包加量的留言多如雪花,他充耳不闻,坚持他自己的节奏。
文俊辉说得冠冕堂皇,好像是大发慈悲给我机会弥补今天的失误。实际上以文俊辉次次踩点打卡上班的习惯,别说鸡肉包,他能在食堂喝到碗米少水多的稀粥都要谢天谢地。他现在还没在午餐前饿死,完全是因为有我帮他带早餐。
作为室友,我曾经尝试影响他,让他和我一起稍稍起早一点,不至于每天出门都和急行军一样,衣服袜子到处扔,每次回去我都怀疑屋子里进贼了。但坏习惯比好习惯传播速度快,我一周里三次差点迟到后,决定还是不要妄图改变文俊辉了。
本来改变文俊辉的实验也就到此为止,直到上一周文俊辉在一场马拉松式会议上发言时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吓得现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和低血糖的文俊辉一样苍白,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间后直接炸开了锅,一群人闹哄哄地把文俊辉抬了出去,塞进车里送去医院。
我一个小时后才收到了消息,看到手机屏幕上消息时直接在代码里写出了一个bug。我急匆匆赶到楼下时文俊辉已经回来了,正在接受大家的慰问。我这个楼上的人有点格格不入,抱着胳膊站在外围,等其他人都被工作呼唤走后了才过去。
文俊辉的工位上堆满了同事们送的慰问品,光奶茶就有五杯,他一手拿着饼干,一手敲键盘,还抽空从桌上捡出一袋我喜欢吃的薯片丢给我。他气色还不错,还有精力和我吐槽说刚刚不知道是谁一直掐他手臂,直接给他疼醒了,他本来想出声制止,又被一群人摁下去说不要担心工作好好休息马上就到医院了。
他额头上青了一块,像白纸上滴落的污渍一样刺目,大概是晕倒时磕到桌沿了。大概是感觉到了我的视线,文俊辉摸了摸额角,痛得倒吸一口气,把自己缩成更小一团。
“小伤小伤。”文俊辉眯着眼睛笑,憨头憨脑的样子,让我担心他是不是摔坏了脑子,“我小时候在路上看漫画书,撞到电线杆,直接出血了。”
原来是小时候就把脑袋撞坏了。我稍微安了点心,又为自己日渐跑偏的脑回路感到担忧。
文俊辉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看着电脑上花花绿绿的框图说:“我又不能在梦里买早餐。”
他觉得这个理由挺强硬的,完全没有从另一个角度考虑过,比如早起十分钟。
我也真是白长了一张被一群人称为“天然渣男”的脸,很想做坏人,一直没成功。徐明浩说他老家有一种食物叫“冻梨”,我就是那东西,外面冷得硬梆梆的,里面心软得一塌糊涂。我看着文俊辉裹着不知道哪里找来的毯子,嵌在椅子里缩成毛茸茸的一团,和毯子上画的长毛猫相得益彰,嘴巴就比脑子动得快了:“那我帮你带,你早上上班来吃。”
第二天,文俊辉第一次吃到了食堂的鸡肉包。
如果公司有最佳室友排行,我和文俊辉一定名列前茅,值得所有人学习。我也觉得幸运,不论如何,和文俊辉住在一起让我感到放松。
有时候我早上起来会碰到百年一遇早起的文俊辉(也有可能是很倒霉地通宵了),看到他打开门,穿着松垮的睡衣,睡眼惺忪地走出来,把脑袋靠在卫生间门框上再争分夺秒闭一会儿眼睛,然后才睁眼注意到我,慢吞吞地说了声早。我很难描述那种感觉,这不是我一个理工男可以轻易做到的,我只能说……像是江河入海一样,我和文俊辉是两条来自南北的河流,就那么自然地相遇了,然后共同流向未来。
但也不是永远风平浪静,算不上恶语相向的吵架,但我和文俊辉确实闹过别扭,甚至数量不少。文俊辉有他自己在意的细节,他不爱说,导致不满有时候来得莫名其妙,比夏天的天气还多变;我自己反思我自己,我也有些条条框框,妄图把文俊辉装进去,却发现他是个顽固的不规则体,拒绝接受那些被他归为“无趣”和“无伤大雅”的规则。这都是小事,文俊辉很快就会把不愉快丢在脑后,高高兴兴地和我打游戏;我在文俊辉几次从我的框架中溜走后也习惯了,也不是什么原则问题,我就是这么没有原则。
那天我去找他,其实是想旁敲侧击问出他对生日礼物的喜好,以免像无头苍蝇一样找不到门道。找到文俊辉时,文俊辉正凑在一个马尾辫女生边上,不知道在看什么,两个人时不时一起发出怜爱的声音。
我在他们背后咳嗽了一声。
文俊辉立刻转身看我,速度快到令我不由担心他会扭伤自己。他神神秘秘地冲我招手,挪开一点位置,让我看他们刚刚一直在欣赏的东西——一窝小猫的照片。
原来是马尾辫女生家里养的猫产仔了,一口气生了八只,都很健康。女生欣喜之余也不免发愁,自己养不了这么多只猫,只好先问问同事有没有愿意领养的,小猫都已经睁眼断奶了,想养的话可以直接领走。很显然,从入职开始就用着猫咪头像的文俊辉是她游说的目标之一。
女孩的工牌上写着她是市场宣传部门的,她深谙推销之道,也有可能只是无意识展示出了自己的技能。她的手机里除了各个角度的小猫照片,还有好几个小视频,用专业的视角记录了小猫们在猫爬架上上蹿下跳、互相追逐打闹的景象,每只小猫都是圆眼睛,奶声奶气地叫着,直击每个爱猫人士的内心。
文俊辉依依不舍地又看了几遍照片,内心挣扎地和女孩说他现在不能做决定,因为他在和别人合租。女孩不知道文俊辉的合租对象是我,答应文俊辉会把小猫照片传给他让他再仔细考虑一下后,转头问我要不要养一只,说小猫很乖的,很小都会用猫砂盆了。
我委婉拒绝,说家里已经有猫了。
女孩甩着马尾辫离开后,文俊辉斜了我一眼,说家里哪里有猫。
“我以为你也算猫的一种。”我耸耸肩膀。
文俊辉啧了一声,听到手机消息铃声就立刻拿起手机,发现是女生把照片和视频都传给他了。他拽着我一起看视频,指着其中一只总是爬到猫爬架最高处下不来,可怜兮兮大叫的猫,说:“我觉得这只最可爱。”
我观察了一下,这只白手套虎斑猫在五个视频里至少有四个是被困在架子上不敢下来的,用中国俗语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倒是和文俊辉像到一块去了。
“我们养一只猫吧,家里还有空余的地方放小型猫爬架。”文俊辉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挺喜欢猫的,有时候在小区里看到流浪猫也会驻足片刻,我也不介意家里多一只喵喵叫的家伙。但是那一刻,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我们并不是普通室友,然后就说出了这次长达三天的冷战事件的导火索:“养一只猫,到时候我们分开了,猫归谁?”
事后我也给自己找了些台阶下,比如这毕竟是只猫,小孩还能问问他,你想跟谁生活,但总不能把同样的问题拿去问小猫吧。如果这只猫是在我们结婚前就存在的,估计也会被尹净汉明码标价,变成一串写在纸上的字符,仔细写清谁负责猫粮,谁负责猫砂。
但这都没有意义,有些时候就算有再多、再完备的理由,后果都会像飓风一样碾压过境,留下你一个人面对残垣断壁。我以为我们已经遗忘了我们结婚的事实,我连说出那句话时用的都是“分开”而不是“离婚”。但实际上这就是条结冰的河,我和文俊辉踩在上面,小心翼翼。如果我们去触碰冰面的脆弱处,就不落入冰冷河水,不用面对“分开”的可能。如果我们便要去踩,就要准备好被吞噬。
这次是我先走错了路。
厉害的电脑病毒往往都是安静的,悄悄绕过防火墙,潜伏在某个无关紧要的文件夹里,在合适的时候突然给你的电脑一记痛击。等防火墙后知后觉开始弹出警报窗口时,情况已经犹如你洗衣服忘记拿出塞在牛仔裤口袋里的小票一样,不管是洗衣机还是小票都变得乱七八糟。
我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挽救的话,又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大概只有回到一分钟前给自己一巴掌才行。
我和文俊辉两天没说话。
我有时也会看他。还记得我们一开始讨论假结婚事项时的那个茶水间,以及那盆生机勃勃的盆栽吗,我抱着电脑坐在后面的位置上,听到文俊辉的声音,抬抬眼,也能从叶影绰绰中看到他的脸,看他背着手等饮水机把他的杯子装满,嘴里哼着没听过的调子。也许他也注意到我在看他,但他没有戳穿,甚至没有往我这里看一眼。
我觉得这不是办法。我们俩的房间直线距离不超过两米,却在这里玩捉迷藏,假装互相不认识。
我决定从一切开始的地方入手。
女生的联系方式很好找,我还记得她工牌上的名字,又在内部论坛上找到了她问有没有人想要养小猫的帖子,顺利联系上了她。我问她,那一只不敢下猫爬架的狸花猫被人领养了吗。
“白手套那只?”女生发了个思考的表情包,“暂时还没有诶,但是策划部门的文俊辉想要养,我答应他先帮他留几天,他再和舍友考虑一下。”
“我就是他舍友。”我输入道,“我们决定要养了,他生日快到了,我打算偷偷带回来,到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大家都喜欢参与这种助人为乐的活动。女生非常爽快地答应了,说小猫在她父母家里,明天下班后我可以去把猫接回去。她还非常热心地给我推荐了一些购买猫粮、猫砂以及其他养猫用具的店铺,说我现在下单,明后天说不定就可以到,实在不行她也可以借我几天的猫粮猫砂过渡一下。
第二天我很迟才到家,一是为了领养猫,二是要确定文俊辉已经到家了。我一手拎着猫箱,一手摸到包里的钥匙,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敲门。
我敲第二遍的时候屋子里才传来了脚步声。文俊辉警惕地从打开的门缝里观察外面,看到是我还愣了一下,好像没想到我会忘带钥匙,然后才想起来让我进门。他一言不发,即使他的疑问几乎具像化在头顶上。
“我有……呃,东西?礼物,礼物要给你。”迈出第一步的还要是我,我把藏在身后的猫笼拎到面前,“我去领养了猫,你喜欢的那只白手套。”
文俊辉睁圆了眼睛,盯着那个不住发出猫叫的猫箱,但还是没有和我说话。我也不着急,把猫箱拿到客厅,文俊辉就和被勾了魂一样跟着我到了客厅。我打开笼门,白手套探出半个脑袋四处打量了一番,小心翼翼地迈出第一步,踩了踩地面虚实,然后就蹦出了箱子。文俊辉跪在地上伸出手,小猫凑过头去嗅,他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好像捡到了宝贝。
我也坐在地上,就坐在文俊辉旁边。
“还有一只。”我把门开得大了一点,又一只小猫迈着警惕的步伐走出来。这是只黑猫,和狸花有一样的白手套绿眼睛,一出来就直奔狸花而去,绕着它转圈。
本来我只打算把文俊辉想要的小猫带回来,把狸花抓紧笼子后,这只黑猫直接咬住了我的裤脚。我以为它是看到绳子就想玩,揪着它的后颈皮把它挪远了点,怕踩到它。刚走两步它又冲了过来,也不叫,就是抱着我的脚踝咬裤子。女生说两只猫是一前一后生出来的,也总是凑在一起睡觉。
“那我把狸花带走,它会生气吗。”我问道。
女生甩了一下马尾辫:“有可能……但是那也没办法,它们很大概率是要分开的。”
我低头看向那双圆溜溜的绿眼睛,黑猫还趴在我的拖鞋上,也不冲我哈气,就是时不时咬一口我裤子。
最后我把它一起抓进了猫笼里。
家里铺的是木地板,坐久了不太舒服,我悄悄换了个姿势。
“你可以坐到沙发上,如果坐在地上不舒服。”文俊辉终于说话了。他从茶几抽屉深处找出了一条旧丝带,把两只小猫逗得团团转。
“……对不起。”我没离开,也没接他的话茬,“还有,生日快乐。”
文俊辉笑了一声:“我的生日是明天。”
“我知道。”丝带落在了我的腿上,即使文俊辉迅速就抽回了,黑猫还是一个猛扑,扒在了我的裤子上。我真切怀疑是它不喜欢我的这条裤子,“但明天晚上你应该会出去庆祝,我来不及去把猫带回来。”
文俊辉拍了拍身上的猫毛,起身给我们俩都倒了杯水:“你也可以不来我的生日聚会。”
挺像威胁的,如果他不是笑着说的,说不定我会被轻微恐吓到。我还盘腿坐在地上,两只猫一左一右抓着我的裤子,探险者一样想要征服我的膝盖。文俊辉低头和我对视,柔顺的头发垂在脸颊边,眼睛亮晶晶的。
南方的夏天到了,我前几天在冰箱里冻了冰块,文俊辉丢了几块进去。我举起杯子,冰块在里面碰撞出细碎的声响:“和好?”
文俊辉又眯着眼睛笑起来。他没说话,只是用马克杯轻轻碰了一下我的。
我说过,出于多重考虑,我和文俊辉并不打算在公司里公开我们结婚的事实,更不可能透露我们俩是协议婚姻这件事。但现实是不讲道理的,你的计划设计得再完美,都会在某个隐蔽的角落有个微不足道的细节,轻易地毁掉你精心安排的一切。
又或者,你历经千幸万苦,用火柴棍搭起了高塔。大功告成之时你甚至不敢拍手庆祝,生怕震塌了作品。结果,不知道从哪个时空裂缝里飘过来的灰尘钻进了你的鼻腔,瞬间引起了你的一个喷嚏,高塔轰然倒塌,比你搭建它的速度快多了。这不是你能预料到的,但这就是实实在在发生了。
户外夏蝉开始聒噪的时候,公司里各个部门都来了实习生。我们部门也有不少,都是在校生来提升履历。HR领着一群小孩在公司里四处参观做入职培训时我观察了一下,十几个人里至少有十个人穿着格子衬衫,程序员的刻板印象就是这样一代代形成的。
我原本以为我不会和他们产生太多交集。他们朝气蓬勃得像花园里的向日葵,而我就是从花园边上匆匆路过的旅人,也许我会短暂停留,但最终我会动身前往远方。
反正,一般来说,我和实习生会一直保持不太熟悉的状态,直到他们离职。
如果我之后没有在茶水间给一个因为压力哭得梨花带雨的实习生递纸的话。
具体过程我被迫说了好几遍,文俊辉听过两遍,金珉奎和徐明浩一起听过一遍,我周围那群debug到崩溃决定用我的八卦来调剂一下生活的程序员分批听过几遍。我也不想说的,总觉得在散播别人的隐私。但事件的另一个主角,那位实习生奔放得不在意无关人员的评价,我也着实需要再众人愈发强烈的探究目光里把发生的事情好好说清楚,证明不是我钓鱼,是我走在河边,鱼自己跳上来的。
那天我处理完手头上的工作,准备去茶水间偷懒,顺便发消息问一下文俊辉周末要不要去吃烤肉——文俊辉生日的时候我们一群人去吃了一次,之后文俊辉就对那家店的五花肉和烤鸡脚念念不忘。店老板是个韩国人,发现我们中韩国人成分极高后总晃过来跟我们聊天,结账时还给我们打了折。
茶水间里已经有人,站在饮水机前一动不动,我看背影,一点也不熟悉,大概率是实习生。
这间茶水间的饮水机年久失修,出水把手有些失灵,需要往上提一下再往下摁,摁的角度还要偏左一些,哪一个步骤没做到位,饮水机都会给你甩脸色,一滴水都倒不出来。我以为他是被饮水机刁难了,就去柜子里拿了包公司提供的平价茶包,准备给他示范一下。
凑近一看我才发现他的杯子里其实装满了水。实习生年纪看起来很小,脸都有点没长开的模样,大概是大一大二的学生。他眼眶湿润,鼻尖泛红,抿着嘴不说话,也不看我,就是背对着门站着。
情况超出了我的控制范围。我不算能说会道的,不像文俊辉或者金珉奎,前者能用俏皮话让人忘记刚刚难过的原因,或者则是循循善诱的正能量传播者。面对一个偷偷掉眼泪的实习生,我想安慰,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们俩站在茶水间,像沙漠里两棵长错地方的树,再不改变就要死了。我摸了摸口袋,里面还有中午和文俊辉一起去吃面顺回来的两张餐巾纸,叠得挺整齐。我抽出来,把它递给了实习生。
实习生看了眼纸,又看了眼我,犹豫着伸手接过了纸,小声地说了声谢谢。他身子往旁边侧了侧,让我可以倒水。
“如果不知道怎么做的话,多问问别人。”茶包在杯子里打转,我盯着那个小小的漩涡,状若无意地说,“绝大部分都很乐意解答问题的,除了坐在第三排第二个工位上的大个子,他不讽刺人就不会说话了。”
实习生的脸上隐约浮现了一点笑意,不是很明显,但我也不打算再说些什么了。转身离开的时候实习生叫住了我,结结巴巴地举起工牌,说了他的名字。出于礼貌,我也告诉了他我的名字。然后我就去回复文俊辉的消息了。
谁知道第二天内部论坛闲聊区里就出现了一个突兀的帖子,标题写着“程序部的全圆佑现在是单身吗?”这个帖子转了几手发到我手机上时,已经有了十几条回复,里面还有我熟悉的ID,比如属于金珉奎。我也才知道昨天那个我连名字都没记住的实习生跃跃欲试要“接近”我,就因为我给他递了纸,和他说了两句话。
金珉奎说我在无意识散发魅力,勾|引无知实习生,徐明浩还在一旁点头附和。我真是冤枉得胃口大失,排队十分钟打到的牛肉都吃不下去了,被文俊辉夹走好几块。
吃了我的牛肉都文俊辉看我脸色实在不好,捏捏我的手指,安慰我说实习生大概就是一时心动,风过了就醒了。
“但愿如此。”我闷闷不乐地说。
这事发生一两次就算了,但李实习生每天都来,有时候一天来两三次,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上班打卡点在我的位置上。就连组里最不关心周围动态的同事都发消息问我,那个李成蹊是怎么回事。
我暗示过李成蹊,我和他的关系只能止于同事,还是夏令营式的。可能是不够明显,也是他过于敏锐,轻飘飘地就绕开了我的进攻,继续以问我问题。我和他摊牌,说我其实已经有对象了,他打量过我空荡荡的手指和脖颈,说圆佑哥没戴戒指,大家也都说你没有对象,我想我还是有机会的。
我哑然,感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像是特洛伊木马兵临城下,我在围城中愈发焦虑,在工作中差点敲烂两个键帽,吃饭的时候也没个笑脸。文俊辉离我最近,似乎也被我散发的焦虑传染,总是在吃饭的时候哈欠连连,脑袋几乎要扣到餐盘里,问起来就说最近总是睡不着,细问失眠原因又含糊其辞。但他又比我好一些,还能在工作间隙里给我发一些冷笑话,看完后空调温度都低了几度。
最后还是文俊辉解决了这件事,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
他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一个细长的黑盒子,挺新的,也没有落灰。盒子里面并排码着两条红绳编成的手链,各自都挂着一个金色珠子。
“我妈亲手编的,给我们做结婚礼物的。”文俊辉用两根手指拈起一根,放进我的手掌里,“本来按习俗是要打金饰的,但我们俩都是男的,又不希望结婚得太张扬,最后我妈就编了红绳,也算是祝福了。”
我对编织技术一无所知,但又隐约感觉到了这两条手链制作的复杂程度:“最近编好的?”
我反驳不了,只能低着头,手指揉着那条细细的红绳。当时考虑到我们不打算公开关系,未来还要离婚,买戒指也是浪费钱,就跳过了这个环节。
两只小猫在我脚边打转,大概是被我手上的红绳吸引了,以为这是给它们的新玩具。Sombra已经开始扒我的腿了,它就是和我的裤子过不去。
对了,我和文俊辉最后分别给两只猫起了名字。黑猫归我,我叫它Sombra,是我很喜欢的游戏《守望先锋》里的角色,是个黑客,我觉得挺不错,虽然角色是个女性,而黑猫的证明上写着它是个小男孩。至于狸花猫,文俊辉左思右想,最后竟然给狸花猫命名“地瓜”,因为它恐高,只能长在地上。可怜的小家伙,这辈子就和这么个——文俊辉锤了我一拳——亲切的名字绑定在了一起。
“别搓坏了,我妈送去开过光的。”文俊辉见我大有把绳子直接搓开的倾向,忍不住出言阻止,“那颗珠子也是真金的。”
我立刻双手捧着手链,生怕有什么闪失。
第二天我戴着手链去上班,文俊辉帮我戴上的,说搭扣太小,我自己一只手不好带。我心想我手指也算是灵活,但文俊辉已经把绳子绕在了我的左手手腕上,我的婉拒就被我吞回肚子里。
我低头看到他的头顶的发旋,他的头发其实有点自然色,不是纯黑的,在晨光下呈现出柔和的棕色,发尾不服管教地四处翘起。我忍不住伸手帮他压了压发尾,没用,他的头发和他本人一样我行我素。我还想再试试,文俊辉已经抬起了头。
文俊辉出门的时候手腕上空无一物。我问他的手链在哪里,他用力敲了一下电梯按钮,怪声怪气地说又没有人追我,我为什么要戴。
毫不意外,李成蹊又抱着他的外星人电脑来找我了,他也不嫌重。这次我一个人在茶水间里用自己的电脑工作,李成蹊把电脑和我的并排放在桌上,站在我旁边。他上来才说下周实习生之间有一场非正式汇报,他想请我听听他的稿子有没有问题。
我答应了,在他给电脑插上充电器时特意把戴着手链的左手放到桌上,手指敲着节奏,好像只是在等待过程中无聊的小动作。我暗中注意李成蹊的神情,他看到了,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羽毛一样落在那根绳子上,又被风吹着摇晃落下,飘到其他地方去了。
但除此之外,一切如常。
我的手机手边不时震动,金珉奎在我们几个的小群里发了一堆表情包,又火速撤回了最后的几个,说自己刚刚不小心睡着,误触了。文俊辉立刻跳出来嘲笑他,还开玩笑地威胁他说要去打小报告,除非金珉奎中午请客。两个人在群里唇枪舌剑,消息框一个接一个跳出来,中间偶尔夹杂着徐明浩虚情假意的劝架话语。
我右手撑着头听李成蹊讲话,目光不时瞥向一直暗不下来的手机屏幕。我想我是有点心不在焉了,因为李成蹊对红绳的毫无反应,也因为文俊辉在群里蹦蹦跳跳。李成蹊几次在关键部分放慢了语速,试探我的想法,见我没有打断他的意思,又恢复了原速。他讲完后,我就我有注意到的部分给他提了一点小建议,又回答了他几个问题。现在他提的问题已经比较复杂了,我有时候甚至需要在电脑上试运行一遍才能给他答案。
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后,李成蹊没有立刻离开。我们俩之间的气氛开始微妙,像是有无形地手在挤压我们之间的空气,让一切动作都变得紧绷。金珉奎和文俊辉也莫名地停下了信息轰炸,让茶水间里只剩下中央空调呼呼地送风声。我有点局促,不好开口逐客,只能端起杯子喝水掩饰,却陷入了杯子里根本没水这种更加窘迫的境地。
最后还是李成蹊先忍不住了。他开口,刚叫了我的名字,茶水间的门就被推开了,文俊辉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举着手,摆出一副“surprise”的模样,兴高采烈地宣布他成功从金珉奎那里敲诈了一顿午餐,问我今天中午能不能准时下班。
我和李成蹊沉默地看着他。
文俊辉后知后觉,僵硬地冲我们俩笑了笑。我在李成蹊背后冲文俊辉使眼色,让他赶紧逃离这里,不然我们三个人至少有一个人要尴尬致死。文俊辉接收到了信号,保持着微笑慢慢往后退。
他快要离开时,李成蹊动了。他叹了口气,转回身对我说:“我明白了。”
我不知道李成蹊在那一瞬间具体悟到了什么,也没问他,有些问题不一定要刨根问底。他向我微微鞠躬,就像之前无数次他来找我问问题那样,然后抱着电脑离开了。他走得很平静,甚至还在门口向文俊辉问了声好。以文俊辉的礼貌程度,他应该对李成蹊有所回应,他连遇见保洁大爷都会打招呼。这次竟然对李成蹊的问好充耳不闻,只能说是脑子当机了。
等李成蹊走远了,文俊辉才像是被解冻了一样,整个人松弛了下来,挪到我身边。我把椅子拉开让他坐,他摆摆手,说我就是来问你问题的,你一直没回复。
手机上是不是真的有消息没回复,我不知道,我一时也没心思关心。我看到文俊辉伸出来的手,我和他都不爱涂防晒,也没有打伞的习惯,冬天白得像雪人的文俊辉现在也晒黑了些,但还是白,白到手上的红手链像一道血画上去的纹路。
我点点他的手腕,说你不是不戴吗。文俊辉低头看了眼,如梦初醒般说昨天他以为他把手链收进盒子了,今天从口袋里拿工牌的时候手链掉到了地上,才发现原来昨天手链被自己顺手塞进了口袋里。
“弄丢了,我妈非把我撕了。我就想今天先戴着,回家再收起来。”文俊辉抓抓头发,露出了闯祸后,比如忘带钥匙时的求饶表情,“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他也想到李成蹊会通过手链将我和他联系起来。
我透过眼镜,看着似乎十分坦然的文俊辉。
其实文俊辉没那么擅长说谎,至少在我眼里是这样的。诚实简直是他的座右铭,说谎就像让他光脚踩在玻璃渣上。他可以开不着边际的玩笑,但没办法认真去欺骗别人。如果触及底线,文俊辉更愿意沉默,而不是用一个接一个的谎言把自己缠住。
一些细节告诉我文俊辉没有说实话,比如虽然都是没有花纹的纯黑色长裤,但他今天穿的裤子和昨天穿的其实不是同一条。
但我也说过了,有些问题并不需要答案,有些真相也并不需要说出来。
文俊辉曾经提醒过我,说他每逢秋末就要生一场大病,来势汹汹,雷打不动,大概是在提前警告他冬天要注意保暖。
必须指出的是,我和文俊辉合租这么久,他只提过一次这件事,那时候我们在联机打游戏,他说得漫不经心,眼睛都没离开屏幕上的boss。我虽然记得,但当时气氛实在不够严肃,我也正算着什么时候放大招才能打到boss,这件事就被我丢进了角落落灰。
然后文俊辉就真的在快入冬的时候生病了。
今天是文俊辉少有的早起日,我起来时就看到穿戴整齐的文俊辉缩在沙发上看手机,看起来还算正常。逗猫棒丢在他旁边,Sombra和地瓜在自娱自乐。
但早上我们出门的时候文俊辉就有点发蔫,站在电梯外面发呆,要不是我摁着开门键叫他,他就要等下一班了。我问他有没有事,文俊辉把脸藏在一条大得夸张的围巾后面,只露出两只眼睛和大大的黑眼圈。他闷闷地说没事,只是昨天晚上好冷,没怎么睡好。
我搓了搓手指,摸了一下他额头,并没有异常的高温,大概只是普通的小感冒,也就没建议他请病假。
公司不远,我们走去上班,我在路上老母鸡一样叮嘱他不要一到有暖气的地方就立刻脱大衣、不要在办公室上蹿下跳、不要因为懒就喝已经冷掉的水、实在难受就去医院、有情况记得给我发消息。文俊辉身体难受,脾气随之大了不少,我才说了几句就飞了一个眼刀给我,嘀咕着说又不是小孩子了。
我笑了一声,说是谁开会的时候晕倒,给大家磕头了。
文俊辉被戳了痛脚,瞪了我一眼,快步走到我前面去了。他也不至于真的像小孩一样走丢,我就悠哉地走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晃晃悠悠地远去,还是在公司前的红绿灯处停下,等我赶上他。
我让文俊辉记得有事记得发消息,他倒是超额完成任务,每个小时跟我发些有的没的,时钟报时一样。我看他有精力开玩笑,稍稍放心了一些,结果下午还是收到了他高烧要去医院的消息,我被派去确保他不会在路上就烧化了,以合租舍友的身份。
我提前叫了车,车快到了我才去找文俊辉。文俊辉又被包裹进那条大围巾里了。他烧得要冒烟,眼眶发红,眼睛湿漉漉的,手里抱着个毛绒熊,近看发现是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借给他的暖手宝。他瘫在椅子里,不说话,就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好像孤儿院里被遗弃的小孩,抱着从家里带出来的最后一件玩具。
他什么都不用做,我的心就感觉漏跳了一拍。
等去医院挂号检查抽血开药挂水,一系列操作下来已经晚上八点多了。文俊辉输液之后精神了不少,虽然还是一副霜打叶子的模样,苍白的脸上挂着未褪的红晕,走路也驼背,慢吞吞的,想说句话还要先咳嗽几声。
Sombra和地瓜都在门口候着,一开门就冲我们喵喵叫,控诉我们这么晚都没给它们做晚饭。我们也没想到今天会因为文俊辉生病回来这么晚,没有提前给它们多倒一些猫粮。
上一包猫粮刚好吃完了,我去柜子里拖出一袋新的。文俊辉凑过来想帮忙,被我赶回去躺着,撅着嘴走了。
把猫粮加上,猫砂也换新了。我丢了垃圾,洗干净手,去文俊辉房间看他的情况。文俊辉缩在被子里,闭着眼睛,皱着眉头。我和他刚到家时我就烧了水,我伸手摸了一下床头柜上的马克杯,热的,他还算自觉,知道给自己倒热水而不是把自己丢在床上干烧。
“我饿了。”文俊辉在装睡,也不睁眼就和我说话,“我想喝粥。”
刚刚在医院其实我其实买了白粥。那时候文俊辉估计烧得嘴里发苦,小店里卖给病人的粥也没什么味道,我了一小碗给他尝尝味道,他勉为其难地吃完了,然后就把脑袋缩进大衣里当鸵鸟,说什么都不肯再吃了。
“你要吃什么。”我拿出手机准备看看附近有没有卖清淡食物的店。
文俊辉嫌弃灯光太亮,晃得他头晕,只睁开一只眼睛盯着我,弄得我像被他瞄准了一样:“……小时候我生病,我爸会给我煮粥。其实我爸更会做菜……只是我妈更喜欢厨房,经常研究什么新菜色,味道卖相大部分还算中规中矩,有的实在是一言难尽。我小时候还不懂得含蓄,每次我妈发明新菜色,我爸都要偷偷塞给我几块钱,让我不要直接在餐桌上说菜难吃……”
我没打断突然陷入回忆的文俊辉,他病得飘飘欲仙,思维不连贯,很正常。文俊辉在童年里转了两圈,自己又绕回了白粥上:“……我不知道我爸怎么做的,他可能加了糖,冰糖,白砂糖,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反正每次我醒来,他都能变出一碗粥……”
他的声音到最后已经微乎其微,我要弯腰才能听清他在嘀咕什么。确定他说完后,我问他:“现在吃不到你爸做的粥怎么办?明天行吗?”
文俊辉又闭上了双眼,喉咙里发出了不满的声音。我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文俊辉终究没有再说什么有含义的话。
他睡着了。
文俊辉昏睡了差不多三个小时。我听到他房间里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放慢了手上写代码的速度。脚步声在房间里绕了两圈,文俊辉才顶着乱翘的头发,晃晃悠悠地走出来。
“醒了?”我把注意力放回电脑屏幕,我今天下午下班太早,还有一些工作没有完成,文俊辉睡着后我就在客厅赶任务。两只小猫吃饱后在我脚边打转,想要我陪它们玩。转了几圈,看我没有动弹的意思,就自己跑开了,现在已经玩累了,在窝里抱团睡着了。
文俊辉没回答,好像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我煮了白粥,饿了可以吃一碗。”我喝了一口咖啡,若无其事地提醒道。
文俊辉“哦”了一声就拐进了卫生间。还没两秒钟一阵咳嗽声就从里面传来,我扭头,看到文俊辉扶着门框一脸震惊:“谁煮了白粥?”
“我。”我心里笑得不行,面上还要表现出淡定的样子,好像煮粥和呼吸一样轻松平常,没什么好惊奇的。
文俊辉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又拍了拍自己的脸,鉴定出这不是烧傻的幻觉,也不是做梦后,难以置信地转身又走进了卫生间。门关上后我才感觉到了一点紧张,我把电脑放到一旁,去厨房里成了一碗白粥。
虽然文俊辉也算不上厨艺高超,但他至少能考六十分,我连看懂题目都够呛。他找到了一个可以蔑视我的领域,得意洋洋地在厨房里称王称霸,我只有进去烧水泡方便面的权利。这白粥的出现,我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我请外援了,我手机里有第一次见文俊辉父母就加上的联系方式,我整理了一下措辞,发了条询问信息给文俊辉父亲。
在文俊辉爸爸的悉心指导,和文俊辉妈妈的精神激励下,我跌跌撞撞地完成了我第一件开火烹饪的菜品。
粥就摆在桌子上,不久前刚煮好的,还冒着热气。文俊辉完全清醒了,坐在桌边盯着碗,好像马上会有一只青蛙从里面蹦出来。
老实说我还是有些担心,不知道锅里的原材料是否能正确发生反应,变成一碗好吃的白粥。我和文俊辉父母毕竟隔着屏幕,也不能等粥煮好后请他们品尝一下,还在病中的文俊辉不幸成为了第一只小白鼠。
文俊辉看起来满肚子问题想问,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什么也不说,直接尝了一勺子。
我下意识把身子往他的方向倾斜,想观察文俊辉表情的细微变化,要是他露出了一丁点不满,我就立刻投降道歉。
文俊辉脸上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看不出心理活动。我们俩的头靠得很近,近得我能看见他眼睛里我的倒影,沉默地回望着我。
“……还行。”文俊辉惜字如金地丢出一个简短评价。他又吃了一口,补充道:“糖放多了,但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他回头检查了一下厨房情况,似乎在确认我没有在他睡着的时候把厨房烧了。
我放松了,没有压力就想和文俊辉拌嘴:“那你的意思是吃还是不吃?”
文俊辉的小半张脸藏在碗后面,不说话,小动物似的观察了我一下,又继续喝粥了。
我也不需要他真的说话,我要的回应他已经给我了。我去把电脑拿到餐桌上,文俊辉一边回复慰问信息小口小口喝粥,我继续工作。
Sombra似乎醒了一会儿,我看到它黑色的小脑袋抬起来,绿眼睛往我们的方向看过来,又闭上,很安心地继续睡了。
中国老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文俊辉属于异类,疾病在他身上来去匆匆,来得凶猛,去得迅速。第二天文俊辉就又生龙活虎了,只是嗓子还有点疼,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动不动就露出傻乎乎的笑容。
我很欣慰,然后开始咳嗽,感冒从文俊辉身上离开后迫不及待地住进了我的身体。虽然没有发烧,但我也开始头疼嗓子痛,好像有小人在孜孜不倦地用针扎我的太阳穴和喉咙,桌上抽纸使用速度迅速提高。
文俊辉知道我感冒后还想来楼上探望我,被我劝走了,怕他感冒复发又发高烧,这回我可能没办法给他煮粥了。文俊辉发给我一个嫌弃的表情,说你的水平还要再锻炼一下。
中午我没和文俊辉一起吃午饭,食堂的饭菜太油了,我看了就反胃。文俊辉这个家伙恩将仇报,给我发了一连串美食图片,跟我说这个是红烧排骨这个是清蒸鱼段……我越看越低气压,发消息说:“我想喝粥。”
文俊辉突然就没声了。我也乐得清净,关上手机闭目养神。
我的桌子上还出现了一个不属于我的银色保温罐,上面贴了张草莓形状的粉色边贴条,留言言简意赅:“喝”。
我立刻就知道是谁的手笔。我拧开盖子,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把我的眼镜都给蒙住了。我摘掉眼镜,把罐子微微倾斜,勉强看清里面应该装了粥,散发着大米温和的香气。
我想我应该是笑了。
其实现在我已经很难定义我和文俊辉的关系了。如果让我再说一次,我可能就不能像最开始那样,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地说我和文俊辉是普通朋友,我们结婚只是为了各自的利益,里面没有爱。
但我又不能说出“爱”这个字,好像这是什么灭世的预言,说出来世界就要立刻毁灭,不说出来还可以粉饰太平。我觉得文俊辉大概也是类似的心思,我们也许在不同的感情方面稍显迟钝,但不是傻子。我们就挂在同一条绳子上,一方无论多么细微的动作,都会被绳子的震颤无限放大,传到另一个人心里。
有人可能说这就差一层窗户纸了,好像基本已经可以和恋爱划等号。但我会说九十八度的水和一百度的水都能轻易烫伤一个人,但是就是有不能忽视的差别。
别和我说在高山上九十八度的水就开始沸腾了,文俊辉和我明明住在一起,没住在山上。
圣诞节前我被安排出差。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个程序员还要出差,到了才知道是分公司之间互相交流,去年在深圳,所以没有人出差。
胜澈哥也在出差行列,登机的时候安慰我说平安夜肯定可以回到深圳,不影响我的圣诞安排,还眨眨眼睛跟我暗示。真是贴心,我看是他和净汉哥圣诞有安排才这么说的。当然我不敢直说,怕胜澈哥直接把我从飞机上丢下去。
出发前一天我和文俊辉之间发生了一点事情。不是吵架,我们已经很久不闹别扭了,只是一些难以定义的事情,就像隔着窗户纸看到的模糊身影,似是而非。
当时我正在收拾行李,深圳去大部分地方都是去北方,冬天的衣服又比较厚,我装了半个箱子后发现剩余容积堪忧,又去翻出了我当时搬家用的大箱子。大箱子在我房间里摊不开,我只能放到客厅里。
文俊辉也摊在客厅地上。之前因为养了猫,怕小猫没轻没重把地板抓花了,又因为文俊辉老是忘记自己把拖鞋丢在哪里,我和文俊辉去买了地毯。没买全客厅地毯,因为价格略显昂贵,我们只是选择了一块大小适中的。买来之后Sombra和地瓜挺喜欢这种暖乎乎的东西,还意外吸引了文俊辉,一人两猫经常窝在地上玩。
我跨过横在客厅中间当路障的文俊辉,文俊辉“哇”了一声,抓着Sombra说看,飞机。他躺得随意,角度不对,两只脚伸到了地毯外面。他也没穿袜子,就光着脚。我伸手抓了一下脚踝,冷冰冰的,文俊辉挣扎了一下,把腿缩了起来。
“你把袜子穿起来,小心又感冒了。”我把衣服从小箱子转移到大箱子里,黑色的长羽绒服鼓了起来,好像朵乌云被塞进我的箱子里。我把它拿起来,想着要怎么处理才能让这件衣服的空间占用少一点。
文俊辉又把腿伸直了,脚趾就靠在我的脚边。Sombra不喜欢被一直抱着,文俊辉就把傻乎乎的地瓜放在胸口上,一手各抓着它的一只前爪,让地瓜直起身子,假装是地瓜在说话:“哇,全圆佑在关心文俊辉诶。”
我不理他。文俊辉就继续挥着地瓜的爪子说:“你不会爱上我了吧?”
各位,如果这是句玩笑话的话,我相信大家都知道该怎么处理:你也只要用玩笑回应就好了。比如我的那群中国男同事们,动不动就“爸爸爱你”。我最开始还有点不适应这种混乱的亲戚关系,毕竟我们是很在意口头上的尊重的,总是要规规矩矩的叫哥叫姐。后来也就习惯了,偶尔还会运用这种武|器来反击。
但我当时没有说话。我沉默了,抱着那团乌云,俯视着文俊辉和小猫。我也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那样,我不是无话可说,我也不是不知道怎么揭过这一页,我只是……什么也没有说。
因为我既不想诚实,也不想说谎。
我不回应,文俊辉的那句话就不像是玩笑了。它像是掉在天平上的一片羽毛,轻巧,但也足够撼动我们之间珍贵的平衡。
文俊辉敏锐地感觉到气氛正在往难以挽回的深渊滑动。他松手,地瓜一下趴回他的胸口,没摸清状况又被文俊辉推到了地毯上。
“我……那个,我先、先回房间了。”文俊辉伶牙俐齿也会卡壳,说完直接飞进房间关上了门。
地瓜还懵懵地趴在地上。我看了它一眼,把手里的羽绒服随便一裹,用力压进了箱子里。
文俊辉像是被吓到了,可能是因为我身上那一团模糊的感情,他看不分明。要么是我自作多情,他以为那是洪水猛兽,避之不及;要么就是他还没做好准备,书才翻开第一页突然被通知明天早上就考试。
我也懒得分辨了,我想不论如何,我们总要在这个圣诞节讨论出一个结果,决定我们未来的一年要如何共同度过。我们已经失去这种心照不宣的资格。
有趣的是,在我回来的那天早上,也就是平安夜那天,发生了一件事。我当时觉得只是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后来回忆的时候觉得,可能是哪位神仙路过,被我的辗转反侧烦到了,随手给了我一个机会。
我所在的公司家大业大,我所在的是比较大的分公司,而海外也有几个分公司,员工有时候会在分公司之间流动。我和崔胜澈都属于直接跳槽的,不算在此列。
今年从英国和新加坡分别调来了两个员工,我在欢迎会上见过,英国的是个灰眼睛女孩,一头金色头发在室内都会发光,她自己本人很外向,一高兴就给你一个拥抱,一点也不像是在伦敦那个阴雨绵绵的地方长大的人。新加坡来的则是个严肃的男人,个子不高,气势挺强,戴了一副金边眼镜。一开始我们都有点怕他,觉得他不爱说话,不好相处,后来才发现是因为他的声音偏中性,像个女孩子,他被嘲笑怕了,就不太喜欢开口。
小插曲的主角就是英国女孩Ash和文俊辉。当时他们两个所在的团队开了个合作会议,讨论春节企策。讨论结束后文俊辉正往外走,突然就被Ash叫住了。她让文俊辉看看头上,文俊辉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到了绿色的圣诞装饰,还有个小圣诞老人坐在枝叶间冲他笑。
“怎么了?”文俊辉还是没弄明白。我们公司提前一周就开始准备圣诞节了,每个门上都有圣诞节装饰,每层楼进门处也摆了小圣诞树。
但只有少数的门上挂的是槲寄生。
槲寄生下不能拒绝亲吻。
于是Ash微笑着,轻轻亲了一下文俊辉的脸,然后笑着第一个走出了会议室。
很纯洁是不是,英国本来也有吻脸问候的习惯,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年底了,想着马上要新一年了马上要放假了,大家够有点过于亢奋。这么点小事立刻就被通过面对面和网络论坛的方式传得满天飞,还演变出了好几个不同版本,最夸张的版本说是Ash向文俊辉告白,被拒绝后直接强吻文俊辉。
事情发酵到最高峰的时候我正在飞机上睡觉,下飞机刚关闭飞行模式,就收到了金珉奎发来的一连串论坛链接和“慰问”消息。即使他在他印象里我和文俊辉是假结婚,他也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戏弄我们的机会。
徐明浩就不一样了。有时候越安静的人知道越多,徐明浩就是个口袋,默默收纳着各种细节,分析的结果也不告诉你。我注意到他欲言又止,看看我又看看文俊辉,最后还是没有说明。
我哼哼地笑了两声。金珉奎的算盘落空了,我是一点也不惊讶,也不着急,因为在这件事情发生后的下一分钟,我就收到了文俊辉的消息。他甚至没打字,直接发了好几条语音,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发完语音后几分钟又发了一条文字消息:下午的飞机?
我回了一个点头的表情包。
虽然目前我们之间的关系一团乱麻,我们还是保持着日常的沟通,只是有一些之前说出来无关痛痒的话不适合再继续说,也少了很多话题的天马行空,好像走着走着总会碰到那些敏|感的词汇,然后陷入漫长的沉默。
等我从恐怖的晚高峰里挣扎上岸,回到公司时,大楼的灯光已经基本熄灭了。今天是平安夜,大部分人都下班去庆祝了,只留下少数倒霉的家伙还在坚守岗位。
我把公司的笔记本电脑放回去,发了条信息,问文俊辉在哪里。
“我在公司。”文俊辉回复。
这是个意外的答案。我以为文俊辉已经回去了,虽然没听说他有什么特别安排,但似乎也没理由留在公司。我到了楼下,文俊辉所在的楼层大灯都熄灭了,只有逃生通道指示灯亮着,是那种诡异的绿色,看起来阴森森的。我从玻璃自动门外看到文俊辉站在走道里,低头看手机,整张脸被照得惨白惨白的。
我觉得有点瘆人,发消息让文俊辉出来。文俊辉收到消息,抬头看了我一眼,冲我勾勾手,示意我进去。我磨蹭了一会儿,没办法,还是进去了。
光线欠缺的环境里,我只能模糊地捕捉到文俊辉的面部轮廓,鼻梁线条如山脉一样起伏,汇入眼睛的湖泊。我看得见他眼睛里反光的一小点,随着眨眼的频率忽明忽暗,像遥远的星辰。
我问文俊辉,有什么事吗。
文俊辉走近一步。我们俩身高相仿,现在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我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落在我的嘴唇上。黑暗剥夺了我大部分视觉,又赋予其他感官上的敏锐。我好像听到文俊辉的心跳,又觉得是自己心跳如擂。
“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文俊辉说。他微微侧过头,又贴近了一点。
这是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干净洁白,我没有尝到没有一丝情|欲。文俊辉浅尝辄止,嘴唇相触后就分开,他也稍稍往后退了一点。他歪着头,看不清表情,大概是在等我做出反应。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棵沉默的树。他亲吻我的时候,我眼睛都忘了闭上,只是屏住了呼吸。那一刻黑暗都仿佛被驱散,我们之间的关系脉络清晰,一切分歧最终都汇往一处。
我的无言似乎让文俊辉惊慌。他的轮廓颤抖了一下,还要故作轻松地说,搬出个理由给我们各自一个台阶下:“槲寄生下不能拒绝亲吻。”原来他从上午的乌龙事件中发找到了掩饰的理由,好像只寄居蟹,时刻准备在受到伤害的那一刻缩回自己搜寻的壳里。
我还是安静的。我重复了文俊辉之前的动作,走上前,吻上了他。
这个吻很漫长,谁都不想停下,好像都期待已久了。我轻轻抚摸上文俊辉的侧脸,感觉他的头安心地往我的掌心方向稍微靠了一些。他的手本来是垂在身侧的,后来也慢慢摸上了我的腰,最后停留在了我的后背上。
无数人在热闹繁华的都市中相拥,我和文俊辉在寂静的孤岛上亲吻。
最后还是我先停下了。
我们还是拥抱在一起的。我把脑袋贴近他的颈窝,安静地靠了一会儿,轻轻说:
“我们回家吧。”
快到春节假期的时候我有些发愁,往年我都是回韩国看望父母,今年和文俊辉结婚了,不知道我还有没有空回韩国了。
我还没纠结多久,我爸妈先替我解决了这个问题。我妈几条信息发过来,说知道我刚刚结婚(他们不知道这是假结婚,当然现在可能也没必要知道了),可能需要回对方家里看看。韩国对春节的一些习俗也没那么在意,所以他们决定去澳大利亚度假,让我今年也别回去了,明年可以把文俊辉带回去和他们见见面。
一个问题解决了,但另一个问题又来了。
金珉奎听说我要去文俊辉家过春节后,立刻把我拉到角落,再三强调年夜饭的重要性和恐怖程度。他和徐明浩去年就确定关系了,那年春节徐明浩也把金珉奎带回了老家过年,顺便见家长。金珉奎知道这两个环节都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面对,免得给徐明浩家人留下不好印象。但金珉奎看徐明浩是个纤细文静的男生,推断徐明浩的家人也是这样的,虽然也有紧张准备一番,还根据喜好和传统采购了礼物,但心里还是略有放松。没想到的是,徐明浩是他们家,甚至他们老家的异类,根本没有参考价值。
一进徐明浩家门,金珉奎就被徐明浩的七大姑八大姨围住,先把出生日期到饮食习惯都打听了一遍,紧接着又簇拥着金珉奎,把他赶上餐桌。徐明浩的两个叔叔一左一右坐在金珉奎旁边,哐哐就往桌上摆了两瓶五十八度的白酒,一看就是有准备的。
徐明浩也被亲妈安排了,坐在金珉奎正对面,离金珉奎最远的位置,只来得及提醒他叔叔一句“别喝太多,珉奎酒量不太好……”
“东北女婿……呃,儿媳妇?算了,不重要,反正进了东北人家,不能不会喝酒!”二叔大嗓门,震得金珉奎发蒙。就那么一愣神,金珉奎面前的杯子就满了。
“来!今天零下二十度,先喝一杯暖暖肚!”二叔主动和金珉奎碰杯,一口就把白酒闷了,还给金珉奎展示空空的杯子。
金珉奎简直是被架在火上烤,不敢不喝,喝了怕死。最开始他还尝试用语言技巧来躲酒,徐明浩也帮着他挡。但三拳难敌四手,徐明浩的亲戚和波浪一样,一个接一个,七嘴八舌把金珉奎说得晕头转向,酒也一杯接一杯地灌。喝到最后金珉奎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餐桌的。他直接断片了,后来他和徐明浩说,他好像是飞着走的,或者瞬移的。
虽然金珉奎因此头痛了三天,但好歹通过这一战获得了徐明浩家里人的一致好评,表示认可金珉奎和徐明浩在一起。两人准备回深圳时徐明浩爸爸还用力拍着金珉奎的背,说小伙子不错,下次再来喝,我多叫几个亲戚让你认识认识。
金珉奎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连连点头,实际上听了那话就腿一软,差点跪在雪地里。
我觉得金珉奎在危言耸听,但是金珉奎发誓自己说的都是实话,用过来人的态度奉劝我做好心理准备,脸上沉重的表情也不像是伪装。随着除夕的临近,我愈发焦虑,有一天半夜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写手机备忘录,提醒自己要给文俊辉父母买什么礼物,吓了文俊辉一跳,还以为我梦游了。
文俊辉其实觉得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开导我说徐明浩是东北人,东北的风土人情就是这样的。我们又不在东北,你也见过我父母了,我父母挺喜欢你的,不会突然刁难你的。
我稍微放宽了心,但还是严阵以待,提前把年货准备好,还按习俗给文俊辉家里的小辈准备了红包。我以为要放一百元的,提前去银行取了一些。结果文俊辉说一百元可以放二十个红包了,广东喜欢发小额红包,但是几乎人人有份。
我说第一年要不要讨好一下小孩子,文俊辉大笑着揉揉我的后颈,说我还是太紧张了,说不要破坏家里的习俗。
除夕那天公司还要上班,但是下午可以提前打卡下班,因此快五点的时候,公司就几乎没人了。文俊辉也催我早点走,父母家虽然离得近,但今天大家都会赶着下班回家吃年夜饭,迟了就会堵车。
我站在文俊辉父母家门口时还在深呼吸,生怕文俊辉一开门,里面坐着文俊辉的十几个亲戚,齐刷刷地看着我。进去后我发现其实也没有来太多人,只有文俊辉的姑姑和叔叔带着家人来了。文俊辉边换拖鞋边和我说,他们家虽然很大,但是各自属于不同分支,一般一个分支会在一起吃年夜饭。如果让所有人一起吃饭,家里的面积至少要大五倍才够装。
我向每个人点头问好,听文俊辉给我介绍。
叔叔家的大儿子去女朋友家里过年了,领了家里的小儿子过来,正坐在地板上玩文俊辉小时候的玩具。姑姑是那一辈最小的,和两个哥哥年龄差挺大,女儿也比文俊辉小了十几岁。小女孩穿着红裙子,乖巧地坐在她妈妈旁边,介绍到她的时候冲我微笑了一下。
文俊辉家的基因强大,文俊辉和他的叔叔姑姑长得也挺像的,他侄女也遗传了家族的外貌特征,尤其是眼睛。她冲我笑的时候,我恍惚看到了一个小文俊辉。
再次参观文俊辉小时候的房间时,我一边翻看文俊辉小时候的照片,一边和文俊辉说,你侄女长得和你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文俊辉斜了我一眼,怪里怪气地说你不会看上我侄女了吧?全圆佑你好大的胆子,我侄女可才十岁。
我知道文俊辉在开玩笑,也不解释,直接故意掐了一下他的腰。他侧腰怕痒,被我袭击后差点叫出来,又顾及到亲戚就坐在客厅里,硬是憋了回去,憋得满脸通红。他给了我一锤,没留情面,说实话还挺痛的。我好夸张地倒吸一口气,文俊辉知道自己力气挺大,还以为真的下手太重,刚一脸担心凑过来,我又忍不住笑起来。文俊辉翻了个白眼,挪远了几步。
我自己靠过去,一抬头发现文俊辉桌上还摆着小镜子,里面映出我们俩背后的景象。文俊辉的侄子侄女在某一时刻打成了一片,两个人探头探脑地在门外偷看我们俩,不知道看了多久。我一回头,他们俩立刻缩了回去。
文俊辉也回头,太迟了,什么都没看到,问我发生了什么。我说小孩子刚刚跑过去而已,文俊辉不疑有他,继续跟我回顾他的童年生活。
我又瞥了一眼镜子,那俩小孩又出现了。我背在身后的手冲他们挥了挥,好像打招呼,他们就笑了,侄子年纪小一点,还掉了颗门牙。他们也冲我挥挥手,然后就跑开了。
晚餐过后姑姑和叔叔他们就准备回家了,俩小孩拿着红包,走的时候还直冲我和文俊辉笑。文俊辉一头问号,我也没解释,摸摸他的背就跳过了这个话题。
电视上已经开始播春节联欢晚会。我之前就不怎么看这节目,觉得这个晚会怎么花花绿绿的,看得眼睛难受。那些相声小品什么的,我很多时候也听得一知半解的,不如打游戏到零点。今年我还是欣赏不来节目的审美,文俊辉尝试给我解释语言类节目的笑点,说了两个节目后就放弃了,不是我不能理解,是他觉得这节目一点也不好笑,解释后更无聊了。
我不知道我睡着了。我清醒前的最后印象是文俊辉和我拿出手机玩联机游戏,玩了两局文俊辉妈妈就过来批评文俊辉天天就抱着手机,过年回家也不知道放下。
“全圆佑也在玩,为什么只说我。”文俊辉抱怨道。
“那是你要玩,人家陪你玩。”文俊辉妈妈一语定乾坤。
文俊辉哑口无言,委屈地把手机收起来。我虽然很想笑,但顾及文俊辉的心情,还是忍住了。我也把手机收起来,轻轻捏着文俊辉的指关节,跟他窝在沙发的一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我被文俊辉叫醒的时候,已经快要到零点了。阳台外面已经可以听到零星的鞭炮声,而且声音逐渐密集起来。电视上镜头已经切到了主持人,他们俩在倒计时十秒。我还有点迷糊,感觉才一眨眼,十秒倒计时就到头了。
然后新年就到了,整个世界都是热闹的鞭炮声。
文俊辉凑过来,飞速亲了一下我的嘴角,跟我说了句新年快乐。
零点过后,文俊辉塞给我一个袋子,我看了一眼,里面是长串的鞭炮。他领着我下楼去集中燃放点放鞭炮,就是用砖头在地上围了一圈,里面铺了一层沙子,要放鞭炮还要稍微排一下队。
轮到我们的时候,文俊辉潇洒地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以点烟的态势点燃了鞭炮。鞭炮燃放的时候升腾起大片烟雾,很浓的火药味,沾得我满身都是。我被呛了一下,有点想走,被文俊辉拉住了。他从那个塑料袋里捡出两根细长的仙女棒,说是侄子侄女玩剩下的,家里没买大型烟花,用这个凑活一下。
仙女棒不需要挤在集中燃放点放。我和文俊辉往旁边走了点,找了个稍微空旷一些的地方,点燃了引信。半夜有点起风,我们俩穿得也不多,手里就两根小烟花,乍一看显得有些可怜。文俊辉说新年要有好兆头,不能有这种想法,又提议说我们可以许个愿。
他自己说这就闭上眼睛,好像在认真许愿。我没许愿,就看着文俊辉嘴里念念有词,然后睁眼,刚好看到最后的一点花火。
我问他许了什么愿望。文俊辉拒绝透露,说告诉我就不灵了,转身就往家走。我又问了几遍,文俊辉被烦到了,应付地说希望你可以吻我一下。
既然都这么说了,我觉得我完全可以帮他实现愿望,不需要各路神仙。我拉住文俊辉,站在小径上,捧着他的脸吻了下去。
公共场合,我们也没好意思亲太久。我们俩就并肩往回走,也没牵手,就是靠得很近,两个人的手时不时碰在一起。
走到楼下的时候,天上突然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烟花,看来是有人买了烟花筒。我和文俊辉停下脚步,抬头看了几个五颜六色的烟花绽放在新年的夜空中。
我看向文俊辉,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烟火好像都落在了他的眼睛里。我突然想起来我刚刚好像没有对他说新年快乐,于是在这里补上。
文俊辉没有反应。烟花的声音很大,周围还有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也许我的那句祝福就被淹没在其中。
我想了想,又悄悄说了声我爱你。
文俊辉还是没有说话。
我感觉到我们的手背贴在了一起。文俊辉神色自若,他的手却慢慢地,和我扣在了一起。
第二天我么很早就起来了,跟着去寺庙里烧头香。以往只是长辈会去,今年文俊辉结婚了,被他妈妈唠叨着要去好好拜拜佛,求个平安顺遂。
头香只是个指代,如果真的烧新年第一柱香,我和文俊辉这种闹钟响了又摁掉的方式肯定是与之无缘的。
寺庙在山上,我们去的时候,从半山腰开始就热闹起来了,等到了寺庙门口就是人山人海。我一眼望过去,大部分都是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几十年来都坚守着传统,要在今天向神佛许愿新一年的平安幸福。有些人手上挂着佛珠,一边走一边念念有词。
刚走进寺庙,我和文俊辉就和他父母走散了,我问文俊辉没问题吗,文俊辉把塞在口袋里的手伸出来挥了挥,说他父母和寺庙主持认识,没关系的,我们烧完香在门口等着就好。
正殿里巨大的佛像低垂着眼,一脸慈悲地看着跪在祂脚下虔诚祈祷的人们。殿前的香炉里已经插满了香,青烟袅袅升起,将人与建筑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中,我们像是在大雾中航行,驶往未知的未来。
我其实不太了解中国寺庙的习俗,但又隐约知道在这里要谨言慎行。大殿内飘荡着诵经声,我凑到文俊辉耳边,悄悄问他我要怎么做。
文俊辉给我拿来了细长的香,说你学着别人,燃香许愿就好。
“就这么简单?”我还有些担心,刚刚进门的时候连哪只脚先迈过门槛都有要求,到许愿的时候反而变得随意了起来。
文俊辉已经从蜡烛借火点燃了香:“更重要的是心意。我们说心诚则灵,你用心了,祂就能听到。”说着文俊辉就双手捏着香,闭上双眼。我模仿他的动作,许愿之后向拜三次佛,最后将香插入香炉。
烧完香后我和文俊辉就走出了寺庙,文俊辉自己对寺庙规矩一知半解,我更是基本一窍不通,两个人也不好再往寺庙里面走。
重视这项传统的人会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赶来,寺庙大门打开的瞬间就进去烧香。考虑到很多人来不及吃早餐,山路边上三三两两站着买小吃的,也不吆喝,就是把篮子和蒸笼摆在面前,香味伴着热气就飘开了。我们俩都睡迟了,现在逐渐清醒,胃也有点空荡荡的感觉。文俊辉去转了一圈,带回来一小袋蒸糕,我们俩站在角落,分吃了这份米制品。
我不太喜欢吃这种糕点,吃了几口就都给了文俊辉。他还挺喜欢的,嘴里鼓鼓囊囊,像只小松鼠。我无聊地踢开脚下的小石子,又开始问文俊辉刚刚许了什么愿望。
这回文俊辉倒是没有扭捏:“就是希望家人新年身体健康,平安幸福之类的。”
我许完愿睁眼的时候文俊辉都还闭着眼,我知道他大概给每个人说了不同的祝愿。但我一时兴起,故意扣他字眼:“只给家人许愿?没有提到我吗?”说完我就有点后悔,觉得这个问题真做作,不符合自己的形象。
文俊辉也觉得这个问题挺傻的。他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我,问:“你不是家人吗?”
我感觉世界安静了一秒,之后喧闹的交流声、清脆的鸟鸣声、不停的诵经声、洪亮的钟鸣声,凡间尘世的一切向我涌来,将我包围。
曾经我无法共情,不明白为什么有的电影,男女主角会在某个似乎与爱情毫不相干的时候突然亲吻在一起,像两块不小心被丢在一起的磁铁,瞬间互相吸引。
现在我好像有点理解。因为这一刻,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要亲吻文俊辉。亲吻的冲动在顺着血液泵入心脏,让我心跳加速。爱像烟雾缭绕,轻盈飘逸,无孔不入,随你远去。
我抬起手,好像那里就缠绕着一缕轻烟。
文俊辉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重要的话,他手上还捏着那个薄薄的塑料袋。他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抱住了他,但还是下意识地回抱了我。
我想吻你。我抱着他摇摇晃晃,在他耳边小声说。
我听到文俊辉轻笑了一声,说我也想。
新的一年,我跟着文俊辉去看望他父母的频率增加了。毕竟情况不同了,心态也变了,之前是去演戏,现在就是去探望家人,像一对普通的伴侣那样。
厨房还是文俊辉妈妈掌管。我其实觉得她的做饭水平还不错,直到有一次妈妈去参加同学聚会,文俊辉爸爸临危受命露了一手,我才知道文俊辉并没有骗我。
这周末我们又去了文俊辉父母家。我说我想学一学做饭,文俊辉自己半桶水叮当响,还和我摆架子,不愿意指导我这位差生。妈妈倒是挺乐意,直接拉我进厨房让我给她打下手,即使我连给马铃薯削皮都没做过。我在键盘上叱咤风云的手指,拿起包括刮皮刀在内的任何一样厨具,都像是刚安装上去的一样不听使唤。
我正和胡萝卜对峙,听到文俊辉妈妈叫我帮忙看看,上面的柜子里有没有多余的盐。
我头上有一排柜子,我一个个打开看。第一个柜子里放着很多盒子,都是些锅碗瓢盆,可能是像我年会抽奖那样抽到的。
想到这里,我突然注意到塞在柜子最角落的盒子上写着空气炸锅。我回头看了眼,文俊辉妈妈哼着歌沉浸在腌肉中,没有注意到我的动作,便偷偷把那个盒子往外抽了一点,想看清楚些。
盒子上还贴着我们公司的logo贴纸,都有些泛黄了,我敢肯定就是我抽到的那个。盒子还有些重量,锅应该还在里面。
我不动声色地复原,从第三个柜子里找到了一包盐,帮文俊辉妈妈倒进放盐的调料罐里。我看她心情正好,就用很随意的语气问:“为什么家里已经有空气炸锅了,还要再买一个放在柜子里?”
“什么买的,阿俊带回来的。”文俊辉妈妈好嫌弃地说,手上动作不停,“他自己也不怎么会做菜,过年的时候在公司偏偏抽了个空气炸锅,就丢到家里来了。家里已经有一个了,也没有坏,阿俊就把这个塞到柜子里了。”
说到这里,有些事情的真相就呼之欲出了。
文俊辉背着手进来视察我的学习情况,看到洗菜池里坑坑洼洼的胡萝卜,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文俊辉一下子就忘了刚刚想说的话,面上空白了一秒,问我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