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子的春天到了:放屁虫和斑蝥,都会放屁,奇臭无比。”大嘴在朋友圈晒图。仿若触碰了那只装有各类昆虫的记忆袋,呼啦啦,小精灵扇动着翅膀,翩然而至。
放屁虫和斑蝥,俗称“拉屁龟龟”,但凡它们出没之处,俱留下一股难闻的异味。
某日遇上小伙伴扎堆在那里玩耍,突然大伙儿捂着嘴,厉声齐讨:“哪个‘拉屁龟龟’放臭屁?”顽劣的男孩不怕臊,朗声回应“我!”引来一阵哄笑;也有红着脸,悄然走开的。“是ta是ta!”众人指其背影,不依不饶,惹得“肇事者”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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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有马,足食之兆也
昆虫于我最初的记忆,是香喷喷的美食。如鑊灶鸡、土狗、单竹蝉......
过去农家用土灶煮饭,灶后开一口字灶洞。每逢雨季,利用灶膛炭火的余温,烘烤鞋袜。
鑊灶洞亦是鑊灶鸡的乐园。灶鸡的个头比野外的蟋蟀稍小,昼伏夜出,以食物碎屑为食。《昆虫世界》里介绍,其生性孤僻,喜独居,雄鸣,雌不鸣。“卿唧唧’,鸣声细柔清脆,似雏鸡鸣叫,故得其名。
楠溪乡人以此揶揄身材瘦小,或生性胆小的庸常之辈。记得一次路过邻居家,听见阿嬷扯着嗓门,训斥赌气回娘家的闺女:“当初是怎么对你说的,一个大男人整天窝在家,‘灶鸡’似的,有何出息?可你不听,死活要嫁……”
鑊灶鸡又名灶马蟋,属蟋蟀科,在我国分布广泛。全虫入药,具有拨刺消肿之功效,始载于《本草纲目》。初夏时繁殖最盛,常在灶旁烟囱附近的空隙,或墙缝中出没。
《酉阳杂俎》中描述:“灶马,状如促织,脚长,好穴于灶侧。俗言,灶有马,足食之兆也。”
原始“烘干箱”见证小伎俩
一到雨天,四姐、五姐时常为这方仅容纳一双鞋子的“烘干箱”而闹不愉快。彼时她们尚上小学,每人唯有一双白球鞋。一次四姐放学先回,洗了鞋放在灶洞内。五姐淋了一身雨,后脚进了门,也洗了球鞋,坦然地摆在阶檐下。当晚临睡前,五姐拖沓至最后一个上床。翌日清晨,她一改往日,一早去上学了。等四姐洗漱好去拿鞋子穿时,发现还是湿漉漉的,满怀委屈,拖着哭腔跟母亲抱怨:“我穿什么上学!”母亲从屋旮旯翻出一双旧鞋,好说歹说,四姐才穿上,磨磨蹭蹭去学校。
五姐小时候极其顽皮,邻里与她年纪相仿的,皆惧她几分。许是浸淫于梁羽生、金庸作品,五姐少年时期有过武侠梦,自制沙袋,绑在双腿行走,练“飞檐走壁”之功;在后院的枇杷树上悬挂沙袋,得空就“嘿嘿哈哈”,若论起打架,周边几无对手。母亲给起了“毛起辣”(毛毛虫)的“雅号”,意为不好惹。
捉灶鸡,烤灶鸡
觅鑊灶鸡、捉泥鳅、掏鸟窝,此类男孩子的专属,于五姐而言,却有过之无不及。烤鑊灶鸡吃亦是她发明的——至少在我家如此。然而并非似莫言笔下的童年那般,为果腹“像一只猪,一条狗,整日哼哼着,到处转悠”,唯图一时之馋,之乐罢了。
夏夜,五姐伏在八仙桌上写作业,突然屏息凝神,蓦地,被马蜂蛰了似的,从凳子上弹起来,一把抓起台灯,蹑手蹑脚地凑近鑊灶洞,扭头,示意我别出声,继而又指指柴仓,我立时明白,折了根柴梗,递于她。
洞里不见猎物,唯有一对触须从缝隙间探出,似风拂柳,轻轻摇曳。五姐嘱我把好灯,柴梗对着缝隙一戳,“嚯”,立时有细物在眼前掠过,“盯住!盯住!”姐嚷嚷着,身子呈半匍匐状,说时迟那时快,掌心已罩在地上。姐直起身,通体褐色的猎物在她指间挣扎。“快把灯放好!”姐朝我发施号令。很多时候,我只能扮演助手的角色,仍遭姐嫌弃,怪我畏手畏脚,
五姐拿掉灯罩,鑊灶鸡似乎预感末日降临,愈发挣扎。倏然,闻到貌似不慎将头发触到灯花发出的呲呲声,一股焦味闯入鼻孔。
哪天,遇上五姐高兴,她会先逮几只,装在火柴盒里,然后才开始“烹饪”。分我一两只之前,不忘借机发难:“以后听话不?”捏烤鑊灶鸡的手,忽儿凑至我嘴边,忽儿举过头顶,香气撩拨着唾液,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口水的吞咽声。
我以沉默抵抗姐的逞英雄,为此,黑魆魆的夜间,五姐时常装神弄鬼恐吓我。我惧黑的后遗症,便是儿时烙下的,并与之纠缠、扭打了大半辈子。
“蚰子是可以吃的。得是三尾的,腹大多子。扔在枯树枝火中,一会儿就熟了。味极似虾。”汪曾祺在《万事有心人间有味》中提及这种叫蚰子的昆虫,论起来,与蟋蟀算是“表亲”,皆为昆虫纲,直翅目,亦可烤着吃。
促织常入诗来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源自《诗经?豳风》(七月),道出了蟋蟀的生活习性。
蟋蟀又名促织,距今已有1.4亿年历史。它能鸣善斗,自古便为人饲养,供玩斗,一如现代人养宠物。据史料记载,家庭饲养蟋蟀始于唐代,上至朝廷官员,下至黎民百姓,闲暇之时,拿自家蟋蟀斗一斗。
《聊斋志异.促织》,主人公成名之子不慎弄死一只蟋蟀而投井自杀,最后魂化蟋蟀,让家人免除灾难,还因此带来了荣华富贵。荒诞的情节和看似完美的结局,加剧了人物的悲剧色彩。
“荒诞中蕴含真实,真实本身恰恰就是荒诞。”有人如此评价。
而人生何尝不是一出真实的荒诞剧?或悲或喜,你都得站在台上,直至“谢幕”。正如顾城所言,“命运不是风,来回吹,命运是大地,走到哪,你都在命运中。”
促织这一卑微鸣虫,常入诗来。“促织甚微细,哀音何动人。草根吟不稳,床下夜相亲。久客得无泪,放妻难及晨。悲丝与急管,感激异天真。”诗圣的《促织》写尽了悲凉。
近日傍晚,大雨初歇,路上鲜有行人。一个人晃荡至种着一畦畦时令果蔬的田间,但闻蛙声一片,细听,伴有蟋蟀的浅唱低吟。这般况味,最是贴近灵魂的温度。
隔岸万家灯火,正是与家人共进晚餐之时。一只夜鸟拍打着翅膀,消失在夜色中。天地间,只剩下一片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