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首页
好书
留言交流
下载APP
联系客服
2022.11.19云南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呼和浩特有多少家公共澡堂不得详考,我能数得上来的仅有四家。据归化城的旧家子弟曹先生说,六十年代呼市共有澡堂六家:其中旧城有两家,即位于大北街南段路东的“国营大北街浴池”(民国时期叫“荣华池”、1984年后拆旧建新更名“浴芳池”至今)及大西街东段路南的“国营大西街浴池”(民国时期叫“海泉澡塘”);新城将军衙署西墙外的“国营新城浴池”;六十年代中期建在锡林路北段路东华安街的“锡林浴池”;通道街礼拜寺北侧的“清真浴池”(旧址今小义乌市场);五十年代建的国营二食堂东侧的“中山路浴池”。这6座浴池中只有“中山路浴池”“大西街浴池”有盆塘。当时洗浴耗资两毛、盆塘三毛五、搓澡两毛五。
近日又听老归化城一些耄耋老人说,原大召西夹道南端路西有一座戏园子。其前身也是一所浴池,名叫“龙泉澡堂”。是民国十年(1921年)河北定兴人李华投资3000块大洋开设的。新中国成立后,土默特旗蒙古族商人云润和,把它改建成一座容纳七八百观众的戏园子。聘请民间艺人组成“和平剧社”专唱二人台小戏。我敢说,能道出归化城民国洗浴情形的人,已是凤毛麟角了。
网上有人披露,浴芳池有一阵子是同志的天堂。一楼的雅间里同志居多,有误入者曾目睹不堪的一幕,现在已作猢狲散。
早年,归化城流行一句老话叫做: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说的是一些无事可做的闲人,早上在德兴源、同和轩吃烧卖,喝砖茶。茶水灌满肚子,成了“皮包水”;晚上去浴芳池逍遥自在地泡,又成了“水包皮”。
早年,公共浴池又叫“混堂”,恐怕是入池洗澡的人不分高低贵贱,彼此“混”在一起洗的缘故。这种“混堂”,面向全社会开放,无论什么人只要付钱就能入内洗浴。
大众澡堂子,一天就放一、两池子水。而澡堂子刚开张时的那塘头过水,最为善于养生的澡腻子所忌惮。在他们眼中,这塘水虽净,但硬水咬人,刮油篦脂,泡后会令皮肤干涩,瘙痒无宁日。等几拨澡客泡过之后,油泥老垢在池中发散,令池塘变得混沌,这时,水质便由“生”变“熟”,可借别人身上泡下的油腻来浸润自己的肌肤。这路数,符合老谚的说法:“只有人脏水,没有水脏人”。大学问家尼采也说过:“在世人中间,要想当干净人儿,就要懂得脏水可以洁身的道理。”因此一些常去混堂泡澡的老客,尤喜在这种垢汤中浸泡。
早年间的澡堂子准备木拖鞋(也叫趿拉板)、丝瓜瓤子和搓脚石。归化城有句老话儿“澡堂子的趿拉板,一顺儿”。说的是澡堂子里的拖鞋不分左右,防人顺手牵羊。
那时的澡堂,每位顾客都有一张窄床。窄床下面还有一个衣柜,用来放置衣物。窄床上端高处有一片竖直的方孔铁网,贵重的、怕折叠的衣服,伙计便会用手中两米多长、顶端安着“U”形铜叉的挑竿儿,将衣架举起挂到铁网上。
泡澡、搓背、修脚一系列都搞完了,就可以四仰八叉地在窄床上尽情休息。顾客还可以买一包茶叶叫服务员给沏上,然后,喝茶、抽烟、看报、聊天儿,甚时候腻味了再穿衣裳回家。据说,浴芳池还给一些有头脸的客人去麦香村叫菜。
儿时,去澡堂洗澡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只有父亲高兴时才会带我去。那时洗澡好像也就两三毛钱,不管岁数大小,澡堂里的伙计都会满面春风地奉迎。
只要我提出来,我破旧的小褂子也会享受呢料服装的待遇。伙计也会用长长的竹竿挑起,挂在那片任何人也手不能及的铁网上。每当我的小褂在空中高高扬起,心中总是十分得意。尽管我的衣兜里一文不名,纵然塞在何处也不会有人拾去。
及至脱光衣服,腰间围上一块浴巾,拖着不合脚的“趿拉板”,踢里踏啦响声连天地向着弥漫着气雾的浴室跑去,兴奋之情达到了顶点。
澡堂的地是腻滑的。墙皮斑驳,泛着黑绿色的光泽,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一股霉气。
池子大得很,共分成三格,一个极热,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池水貌似平静而泛出绿色的光泽;一个稍热,一个则温和得多。我总是在温水池里面扑腾,极热的池子里很少有人能够下去。偶有瘦骨嶙峋的老头涉足,旁人都会向他行注目礼,表现出由衷的仰慕与赞叹。
下到热池里的人,不到两分钟,就会满头大汗。他们有的闭目凝神,有的装腔作势大吼几声,尽情地享受全身的酥麻,任热流浸润着五脏六腑。
及至年龄稍长,我偶或也敢去稍热的池子里一试身手,但那也需要有极大的勇气。须先将脚慢慢地伸进水里,然后咬牙憋气,一分分、一寸寸地缓慢进入水中。这时,我神情庄严肃穆,一动也不敢动。身体稍一抖动,溅起的水花会刺得皮肤生疼。坚持不了几分钟,我就会赶紧逃出来,皮肤被热水烫得通红,毛孔大开。这时坐在池边用毛巾在身上慢慢地推、轻轻地擦,然后再跳进温水池里,才会感到无限的舒服与畅美。
记得澡堂池子的边上,总要搁几块黑灰色布满孔洞的浮石,那是用来磨脚的。泡好的人,都会坐在池子边,认真地用那块石头打磨脚后跟的死皮。而我呢,则喜欢坐在池子边,抬头望着迷蒙诡异的天花板。偶尔,会从上面滴下几滴冰冷的水珠,那是因为热气升腾,在顶棚遇冷重回液体状态,又掉下来了。
泡澡是件很有趣的事情,是独自洗澡所替代不了的。进了大池,那种自外而内的温暖感,那种脊梁上、骨缝里的寒气被丝丝抽去的感受,都是难以言表的。不喜欢泡澡的人,其实不必抱成见,可以去体验一下。在那里可以看到青春与强壮;可以看到沧桑与衰老。可以看到肌肉、可以看到刺青、可以看到合家欢,也可以看到独自愁。可以看到落寞拘谨,也能看见嚣张。澡堂真是个观察人类的好地方。
有人说,澡堂里的人是平等的。你咋能分出哪个是蹬三轮的,哪个是厅长?但二食堂的浴池里面单设盆塘,专供当官及有钱的人享用。因此厅长洗澡你是看不见的。
有的“堂亮子”洗美了,喜欢在池子里放声高歌。澡堂里面空旷、拢音,歌声嗡嗡的,带着共鸣回响。我也试过,声音比外面能好一百倍。
浴芳池的澡堂没有淋浴,冲身上时使用铝盆。人多时,铝盆也需要等。那里的铝盆都被摔得三扁四圆的,到处是坑儿。
洗浴的同时,还可以理发。喝茶休息的时候,有服务员会扔给顾客热热的毛巾,称为“手巾把”。人们用它擦去脸上的汗水,非常舒服。服务员给“手巾把”的方式非常艺术,远远的距离,你一挥手,只听他大喝一声,“手巾把”便随着喊声飞奔而来,瞬间达到你的手中。
洗浴过后疲惫至极。一动也不想动,见不得丝毫的杂乱,真希望整个世界顷刻都宁静下来。
六十年代初,紧邻二食堂的浴池开业,这里成了市中心的一道胜景。因为面目一新,吸引过来许多原本在浴芳、清华池洗澡的人。
二食堂浴池窄床的小柜子上,还有小锁和钥匙。人多铺位不够时,衣裳就拿大筐放。浴巾在澡堂子门口有,拖鞋堆地上可以随便找一双。
那里平常人不多,越是节假日人越多。尤其春节前夕,更是人满为患。许多人为了赶池中清水,早早就来了。记得有一年,大概是腊月二十七。凌晨六时,父亲领我过来,里面已熙熙攘攘。床铺已无处可寻,我们只好把衣裳扔在简易的筐中。泡泡、搓搓、冲冲,很快就离开了澡堂。
那时,家里有人在浴池工作也有好处。那就是一年四季,自己和家人洗澡不用排队。谁要是和浴池工作的姑娘小伙儿搞上对象,不管是开票的、收款的、跑堂的、烧锅炉的,七大姑八大姨都能跟着沾光。洗澡不排队,上去一打手势,“几位?”“三位!”“好,进来哇!”经理知道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
澡泡舒服了,自己不想搓澡咋办?自然有搓澡的师傅伺候。堂子里,师傅用热水盆将大木床冲洗后,客人四仰八叉地躺在硬硬的木床上,便开搓了。搓澡讲究手把稳、劲头匀,功夫都在手劲儿上。师傅翻来覆去地搓呀、揉呀、敲呀、捶呀、擀呀、按呀……一气下来,浑身那叫一个通透!
儿时,我最不喜欢的事情就是搓澡,但只要和父亲一起去洗,他就一定要给我搓。找个没人的池沿处,让我趴下,热腾腾的身子往那白瓷砖上一趴,肚皮感到冰凉。
父亲很笨,他搓澡对我是一种摧残。他总是喜欢按住一个地方反复不停地搓,一边搓还一边不停地数落我:“看你脏的就像泥猴,从你身上能搓下来半簸箕泥来!”我越怕疼,他就越使劲,直到我疼得实在忍不住了,开始喊救命,他才会换个地方搓。
被父亲反复搓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没被搓到的地方还很痒。而父亲总是迟迟搓不到我那发痒的地方,这时,我就会想起乡下的舅舅,用一根筷子插上一个干巴了的玉米棒子,贴着脖颈子伸进去“咔哧咔哧”地拉着;更羡慕舅舅院子里的小黑猪,可以梗着脖子在拴它的那根木头桩子上蹭痒痒。
每次搓完澡,在淋浴头下冲干净,穿着木头“趿拉板”,呱嗒呱嗒地回到那条窄床上;躺平,将浴巾盖在肚皮上时,这次被父亲上刑一样的洗澡才算结束了。
后记:
八十年代初,我就在内蒙古电管局工作了。那时经常去北京出差,办完事后常去逛街,及至午时来不及返回华北电管局西长营招待所,便去王府井八面槽清华园洗澡。洗完澡泡上一壶茶、吃上几块点心,可以安心地睡个午觉,整个费用下来也就几毛钱。这个诀窍我沿用了好几年,一直秘不示人。没成想,没几年功夫此计便不再灵验。刚刚洗完,还没等你身上的汗落了,澡堂里的伙计就急如星火地撵你走,说是外面排队等候的人太多了。不知是北京的人口增多了,还是别人也都发现了我的这个诀窍。
后来笔者因工作需要去过中国许多城市。每到一处,必先找一家休闲中心洗去满身的尘土和疲惫,然后再精神饱满地去办事。奇怪的是几乎各地休闲中心都挂着“扬州搓澡”的金字招牌,尽管搓澡工未必都是扬州人。扬州搓澡缘何风靡全国?原来明清大运河吞吐天下盐粮,扬州为重要集散地,故一时繁盛,澡堂技业亦大发展。
听说扬州搓澡一直“厚女薄男”。男宾只给搓正反两面,女宾却享受搓四面的特权。搓澡费都一样多,为何如此呢?有人分析:女人,前凸后翘、臀宽、脂肪厚,是立体动物,所以要搓四面;男人,胸平、屁股小、肩宽、脂肪少,属扁平型动物,两侧带两下子就差不多了,所以不用特意摆个侧面造型搓。另外,女人的身体沟沟壕壕比男人多,洗起来自然费劲。
遗憾的是,女浴室我没进去看过。不过八十年代末有一部轰动一时的电影《疯狂的代价》,一开场就有一段女浴室内的镜头。雾蒙蒙的,感觉和男浴室差不多。那部电影的卖点是“伍宇娟洗澡”,不过拍得挺好看,是早期商业片比较成功的作品了。
我虽然无缘目睹中国女人洗澡,但非洲女人如何洗我却略知一二,因为三毛在撒哈拉的故事里,就有非洲女人洗澡的片段:“我被送到最里面一间去。一阵热浪迎面扑上来,四周雾气茫茫,看不见任何东西,等了几秒钟,勉强看见四周的墙,我伸直手臂摸索着,走了两步,好似踏踩着人的腿,我弯下身子去看,才发觉这极小的房间里的地上都坐了成排的女人,在对面墙的那边,一个大水槽内正滚着冒泡泡的热水,雾气也是那里来的,很像土耳其浴的模样……”
其实即使妙龄女郎趴在搓澡台上也就像一只待宰的白条猪,绝不是一个香艳的场景。
南方人心理素质差。听说一个南方人初次走进北方的公共澡堂,看着眼前一具具光溜溜的肉体,他会感到自己的人生观正在逐步瓦解:“我操,怎么不是单间?”“怎么连隔板和帘子都没有?”“他们怎么什么都不穿?”
最可怕的是,当他站在角落处,胆战心惊地冲身子的时候,突然有人会问:“大兄弟,要不要来相互搓个背?”一时无地自容。
如今北方各大城市浴场林立,豪华至极。桑拿按摩名目繁多、各取所需,有些地方的桑拿及按摩竟成了性服务的代名词。有时你说去桑拿,竟有人会侧目而视,因为革命领导干部邓贵大同志就牺牲在浴场女服务生的刀下。
我曾在饭局上听过一富二代吹嘘其在海南某知名会所泡澡的经历:背山面海的丛林别墅,阳光屋内特大的汉白玉浴池。纯金水龙头,两个绝色女子陪侍同浴。浸泡在循环流动的天然温泉中,品尝着上好的法国红酒,坐观窗外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不知从何处飘出的曼妙音乐缠绕全身,令人腾云驾雾,心旷神怡,如醉如痴。不过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在此一天的消费就相当于一些草民全年的薪饷。真令人崩溃。
不管浴场有多少负面新闻,我还是喜欢北方大浴场那种氛围、那种大汗淋漓后的畅美、那种几欲虚脱后重返尘世的身轻体快,仿佛灵魂再造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