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绕健身品牌“一兆韦德”的争议纠纷从2023年春天拖延至今，受影响会员范围不断扩大，有人已放弃维权，有人刚刚加入。
瑞竑健身（东方剑桥店），一兆韦德的字迹仍然可见。澎湃新闻记者陈悦摄
但一兆韦德会员认为，瑞竑承接了一兆韦德门店，器械设备、工作人员几乎都是原一兆韦德的，理应保障一兆韦德会员的正常权益，不应该要求额外付费。
不少投诉者担心，瑞竑健身会不会进一步缩减时段，最终彻底禁止一兆韦德会员进场？目前，瑞竑健身部分门店也出现了暂停营业的情况，再付一笔钱，会不会又是“打水漂”？
瑞竑门店工作人员表示，门店运营需要有收入维持，优先保障瑞竑会员的权益，现在允许原一兆韦德会员预约进入已经是“公益行为”。
但消费者对这一解释并不接受。他们中间，有人此前在一兆韦德销售人员的“诱导”下购买了10年卡甚至终身卡，也有人购买上百节私教课程，费用高达数十万元。眼下瑞竑健身限制了入场时段，不能健身也无处退款。
事已至此，原一兆韦德会员的权益应该由谁保障？
在健身领域，一兆韦德曾是响当当的连锁品牌。
公司官网显示，2001年发展以来，全国范围内一度拥有150家直营专业健身俱乐部，拥有超过130万会员，也是众多著名企业、高档社区、政府单位的健身服务供应商。
2023年，一兆韦德陷入重大经营危机，陆续曝出现泳池关闭、拖欠薪资、退卡难等问题。同年6月，浙商财团参与一兆韦德纾困事宜并成立“瑞竑健身”。一位瑞竑健身的工作人员称，“上海大概有70家一兆韦德门店陆续倒闭”。另据瑞竑健身早期公告，瑞竑承接了33家一兆韦德门店。但瑞竑健身小程序目前显示会所仅有24家，其中6家暂停营业，1家在装修。
1月2日，她提前预约了东方剑桥店，迟了几分钟12点出头才到，希望前台能通融下但被拒绝。她回忆说：“人特别多，店里有很多保安，很多陌生面孔，特别凶，甚至动手动脚。有会员是从新华路店过来的，因为新华路店关门前还在骗老年人钱，门店关了大家就跑到东方剑桥店。”警方赶到现场后，双方协商不成，民警要求门店停业2天，但其间仍有人偷偷进店。
1月4日，东方剑桥店重新开业后，类似冲突再起，门店短暂关闭清场后重开。奚女士展示的截图页面显示，东方剑桥门店上午8-12时，器械区每小时可预约150人，游泳区每小时可预约50人，尽管没有约满但已经无法预约，“情况随时都在变化”。
东方剑桥店预约名额未满，但已无法预约。受访者供图
门店公告称，因“场馆客流量较大”而预约限流，奚女士并不认可。她通常在晚上8:30去游泳，泳池里不超过5个人，“现在大冬天，去健身房的人本身就少，下午和晚上人都很少，瑞竑硬要把大家都放到上午，非常不合理。”
蔡先生在2021年花9900元办理了一兆韦德5年通卡，2023年9月张江店倒闭后，他转入汤臣豪园店。有销售人员告诉他，瑞竑后期可能会限制一兆韦德会员进入，建议他转卡，办理2年可以再赠送2年，费用要一次性付清。问及门店租期到什么时候，销售人员没有给出具体答复。
贾先生表示，他的诉求是取消预约制度，不管是一兆韦德会员还是瑞竑会员，应该享有同等的权利和服务，而不是给原先的一兆韦德会员制造麻烦来进行售卡。
付费转会员，但瑞竑也在关门？
如何能不用预约、不限时段地健身？店员给出的答复是，付钱转为瑞竑会员。
但许多人觉得已经为一兆韦德买单，不愿再掏钱；但也有些会员年限还长，图个方便花钱转会员，不料又遭遇瑞竑门店停业。
周先生于2023年5月在崂山路店办理了一兆韦德10年通卡，使用不到半年，门店从一兆韦德转为瑞竑健身，但所有工作人员都还是一兆韦德原班人马。据其回忆，店长曾告诉他赶快转卡，“现在改成瑞竑，明年开始只能预约上午名额，名额会越来越少。早点办还可以打折，2024年1月1日以后就不打折了。”
出于信任，周先生在2023年12月31日傍晚购买了瑞竑一年卡2238元。会员卡、合同还没来得及交接，“店长说，‘过好节，随便什么时候来找我，我把手续都给你’。”
瑞竑健身崂山店已关门。受访者供图
2024年1月3日，周先生前往崂山路店，发现“人走楼空，挂了两把锁在那个地方”，门上贴着告示“1月1日起进行设备检修维护”。
他从物业处了解到，这家门店还欠着房租。辗转联系到店长，对方称这两天还在商讨房租问题，如果1月10日崂山店没有重新开业，瑞竑收取的2238元全额退款，但此前的一兆韦德费用不管。
周先生的遭遇并非孤例。奚女士称，有位老人去年12月22日在瑞竑新华路门店交了一年转会费1520元，元旦之后也闭店了。这让她感到“没有任何安全感”，“如果按月付一两百块钱，我也是能接受的，但他们一次性就要1000多，任何发票都没有。”
根据他的观察，瑞竑接手一兆韦德后，员工告诉消费者瑞竑和一兆韦德没有关系，很快就不能来健身了，早转卡还有优惠，这一套话术可以用来反复劝会员购卡，同时门店推出预约制，说是控制人数，实际就是卖卡。一兆韦德会员中有相当一部分中老年人，他们不懂预约，为了减少麻烦就花钱转会籍，结果发现受骗了。
瑞竑健身崂山店暂停营业。受访者供图
瑞竑健身小程序显示，截至1月6日晚，目前在沪会所24家，其中6家店暂停营业（新华路会所、崂山路会所、大宁多媒体会所、慧芝湖会所、宝龙广场会所、古北尚公馆会所），1家在装修（莱诗邸会所），。
临时关门还是长久停业？关门前仍然劝消费者购卡是否涉嫌“欺诈”？这些一时难以断言，但消费者均表示受到欺骗，寻求退款。
终身卡、10万多元的私教课，如何处理？
2016年，杨女士在一兆韦德中远两湾城店花16888元买了10年单店卡，后来加7000元升级为通卡，近年来购买私教课程大约10万元。由于使用体验好，家里人都办理了一兆韦德健身卡。
2021年9月30日，长寿路门店销售人员告诉她，一兆韦德和支付宝花呗有联名活动，建议她绑定额度，会员卡到期后仍能享有优惠，这中间需要走个流程刷40320元，次日会退还。出于信任，杨女士在没完全弄清状况的情况下转账，收款方是一兆韦德（长寿路会所），此后再没收到退款。
杨女士称，在销售人员哄骗下转账40320元，被续卡至2043年。受访者供图
她去店里询问，被告知没有上述说法，她是花40320元买了张15年会员卡，当时的销售因为培训不合格已被开除。杨女士称，付款当日并没有仔细看合同，后来才注意到3张协议为卖卡、升级、续卡，有效期到2043年。她尝试通过司法途径退款，至今无果。
杨女士认为，一兆韦德的卖卡制度本身就有问题。“以前一兆韦德的卡分很多等级，所谓等级也就是面子工程，使用差异没那么大，一般人常用的也就家门口的店。但同样的10年会员卡，每个人付费差异非常大，有人年均1000元，有人年均2000多元，有的甚至当洗澡卡去推销。仔细想想，一家好的健身房，还带游泳池，靠会员一年1000多是经营不下去的。”
然而没多久，“一兆韦德就出现关店的情况，非常崩溃，离公司近的关了，离家近的也关了。”退款希望渺茫，小卡表示，“我们只是想有个地方可以锻炼而已”，他希望瑞竑营业门店给老会员正常权益，取消预约，毕竟是花钱办了卡。
一兆韦德维权群中有各种纠纷、诉求，而瑞竑的新政策进一步激化了矛盾。
瑞竑和一兆韦德是什么关系？
面对资金链断裂、员工欠薪、消费者退费困难等问题，2023年5月23日，一兆韦德宣称完成首轮1.15亿融资。但记者从知情人士处获悉，这笔融资并未达成。同年6月20日，一兆韦德称，浙商财团将重组一兆韦德。“瑞竑健身”在这时组建起来。
此后几个月，部分一兆韦德门店换上了瑞竑健身的新招牌，营业执照陆续更新为上海瑞竑萱企业管理有限公司或一兆韦德体育科技（上海）有限公司，但各种设备、工作人员似乎还是原来的。瑞竑和一兆韦德究竟是什么关系？
东方剑桥店的营业执照。受访者供图
一兆韦德体育科技（上海）有限公司成立于2023年7月10日，也是一家从事体育为主的企业，注册资本10000万，股东为上海瑞竑萱企业管理有限公司（持股97%）、一兆韦德健身管理有限公司（持股3%），部分股权冻结，旗下有一家分公司。
一兆韦德健身管理有限公司仍是存续状态，创始人、董事长金宇晴目前已被限制高消费，股权出质。
关于“瑞竑健身”取得原一兆韦德门店的健身器材及设备，2023年8月双方签订33份《资产收购协议》，约定瑞竑萱收购一兆韦德旗下33家门店持有的全部运营资产，包括但不限于健身器材、电子设备、办公设备等（以下简称“标的资产”）。标的资产均进行了资产评估，合计金额为53287228.68元（含税)，瑞竑萱已按评估价格（含税）收购上述门店的全部运营资产。
文件称，2023年5月31日至7月28日期间，瑞竑萱已陆续向一兆韦德指定银行账户支付了共计1.29亿元的借款及纾困资金，其中包括上述标的资产的收购款。纾困资金已全部用于一兆韦德日常经营及债务支出，包括保洁、电信网络、房租物业、工程、会所日耗、水质空气检测和人员费用等。扣除标的资产收购对价后，瑞竑萱就剩余出借资金对一兆韦德享有债权，并且有权随时要求一兆韦德偿还。
文件强调，上述资产收购并非股权收购或债权债务的概括性承受。资产收购不同于股权收购，收购的对象是目标公司的某部分资产，本质上双方是买卖合同法律关系。瑞竑萱收购标的资产已按评估价格向一兆韦德支付了合理公允的对价，已取得标的资产所有权。瑞竑萱未承接亦无义务承接一兆韦德名下的债务。
会员要权益、门店要经营，纠纷不止
“不存在任何关联”的说法，消费者并不买单。
瑞竑门店设置了站岗的保安，显示了门店经营的不确定性。1月4日中午，东方剑桥店、大华锦绣店以及浦东部分门店都因为投诉短暂关门。
当日13时，记者以消费者身份来到东方剑桥店，门店已恢复正常营业。工作人员称，上午有将近500人进店，新华路或其他门店的人也来到这里，而这家门店原先一天才有300多人，等到下午时段，仅限瑞竑会员进入时人会少一点。
记者曾在2023年12月20日走访人广来福士店，接待的店员也提及客流问题，“一兆韦德有100多家店，我们承接了30家左右。一兆韦德会员很多，（人广店）原先每天只有300名会员来锻炼，现在每天客流量达到800-1000人次，从早到晚，晚高峰热水供应都不够，所以公司要节流，对原先的一兆韦德会员限制时段。”
“瑞竑这边也要挣钱，不挣钱没法经营。”该工作人员指出，东方剑桥店能够持续运营的原因之一是房租便宜，4层楼月租10万元，而附近的新华路店房租贵，挣不到钱只能临时关门。不过健身房的运营成本很高，商用水电，空调、泳池都很耗钱，连洗澡的热水都是从外面买的，“一天一两万地烧出去，如果都是免费用，难以维持。”
他推荐记者转瑞竑会员卡，单次入场100元、月卡1000元，只健身不游泳的年卡打6折只要2880元，各家门店因等级不同价格不等。他表示，近期转卡的人不在少数，上个月他个人就做了十几万的业绩。
提及售卡期限，他直言，“我们现在就一年、两年、三年，不让卖长期的，卖课、卖卡都有限制，三年卡还要上面审批，不能随便卖。”
如果付费转会员后遭遇闭店怎么办？接线人员表示：“如果是瑞竑会员，遇到闭店的门店，我们会安排转店或退款。如果是一兆韦德会员且是单店卡，闭店了就不能再用。”
采访中，贾先生认为，一兆韦德健身管理有限公司仍是存续状态，没有破产清算。会员和一兆韦德都签了合同，一兆韦德理应继续履行合同义务，即便破产清算也要进行赔偿，把资产变卖或以其他方式偿还债务。
对此，上述东方剑桥店工作人员表示，现在只有浦东新区菊园店、河南中路城市会所是金宇晴的，消费者可以去浦东新区人民法院登记，有针对一兆韦德的受理处，如果金宇晴名下有资产进行拍卖，也许能分到赔偿，不过“有点难”。
闵行区文化和旅游局执法大队答复消费者投诉。受访者供图
2023年12月，有消费者就一兆韦德会员进场问题投诉了瑞竑健身七宝店。
闵行区文化和旅游局执法大队答复：该店经营主体为上海瑞竑萱企业管理有限公司闵行四分公司。场所负责人表示，目前经营主体已变更，原一兆韦德会员现可继续使用场所设备。区文旅局执法大队将通过函件方式将投诉转送至闵行区体育局处理。如仍未解决，建议举报人走司法途径维权。
值得一提的是，健身行业预付卡退费纠纷的投诉近年来一直存在。
据澎湃新闻“运动家”报道，上海市单用途预付卡协会对“12345”市民服务热线中涉及体育健身行业预付费投诉情况的统计，从2018年至2022年的5年间，投诉总件数分别为5998件、15690件、18028件、16049件和19525件。而在2023年，截至11月30日，此类投诉件数就已经达到了39225件，比此前两年投诉之和还要多出接近4000件。
针对健身行业长期存在的预付费纠纷，《上海市体育发展条例》于2024年1月1日起正式施行，其中在第六十二条、第六十三条和第六十七条提出多项监管措施，明确体育健身行业经营者以预收费方式开展经营活动的，应当按照本市有关规定，合理设定预收金额和可兑付的服务期限、次数。
华东政法大学副校长、法学教授罗培新表示，《条例》在体现了比较好的健身行业预付费管理内容的同时，还需要后续的细则落地，来对整个健身行业进行进一步的管理和引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