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ary:分手后,那维莱特却进入了发情期,他一次次拒绝莱欧斯利的照顾,原因是……
预警:比较强势的莱欧和非常诱的那维。我也不知道有什么预警了
全文看文末,其实前面剧情还算完整。
正文:
莱欧斯利皱着眉看着高座之上的那维莱特。今天,大审判官的脸红得就像是……
“那维莱特大人是不是生病了?看上去像是发烧了。”莱欧斯利身边的警卫队说道。
莱欧斯利不置可否。
等到审判结束,典狱长已经在被告席的后门偷偷看了大审判官几百次了,他平时不经常来歌剧院,偶尔来了,也都是待在警卫队的休息室补觉,等到需要他出场或者作证时才出来。
“有罪。”...
“有罪。”
随着最终判决的落幕,大审判官离开了他的座位,然后在下楼梯的时候,身子一歪,被身边的警卫接住了。
那维莱特此时连耳尖都泛着红,头上的蓝色胶质物透着点点粉色的光,他身边的警卫似乎闻到了一股香甜的味道,就像山野里最清冽的泉水的清甜味,其中又蕴藏着一点点海风的咸腥。
他没注意到,自己的手还放在大审判官的腰上。
“谢谢,可以麻烦你把我扶下去吗?”
那维莱特开口说道,他的声音和审判时不同,少了点威严,多了点温柔,那位警卫官莫名红了脸,磕磕巴巴地答应下来。
可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在他臂弯里的大审判官突然就被拽到了那人的怀里。
来人灰色的瞳孔锐利得如同狼群里的狼王,面无表情地、居高临下地对警卫说道:“你的队长找你,还不快去。”
警卫立马行礼,“是,是!公爵大人,那我就先……”他说着就准备溜,莱欧斯利气场全开盯着他看,他简直感觉后颈一阵发麻,总算明白那些犯人为什么那么害怕了。
谁知却被一只手抓住了肩膀。
警卫回过头,只见他们的大审判官在典狱长震惊的目光中,用力推开了他,然后抓住了自己的肩膀。
警卫……害怕但不想走了,天啊,吃到了大瓜。
“那维莱特……你……”
水神大人在上,他居然听到典狱长不用敬语。而且那个声音里的怒气都快溢出来了。
“我没事,莱欧斯利,不用你这个大忙人为我操心。”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变扭?就像是……在埋怨典狱长只顾着工作似的。
警卫的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看,莱欧斯利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快滚。
警卫知道那维莱特大人是绝对不会因为私事就针对自己的,但莱欧斯利大人,他并不了解,传闻中他是个很厉害的人,为了好好管理梅洛彼得堡不择手段……
于是警卫选择了开溜。
当然那些只不过是传闻,是这位警卫的主观臆测,就算他不走,莱欧斯利也不会做出什么事,只不过,大概会嫉妒到发疯。
那维莱特居然在发情期让别的男人碰他。
莱欧斯利本来还不确定,但在靠近那维莱特,闻到了过去那种熟悉的味道时,他便确信了,因为这股味道,是那维莱特性腺的香味。
是他舔过、触碰过、占有过的地方的味道……一闻到,他的身体便会有生理反应。
如果任何男人和那维莱特亲密接触过,此刻都会有反应。
现在看来对于普通人也有一定的影响,莱欧斯利看着警卫通红的脸想道。
莱欧斯利伸出手去扶连站立都有些困难的大审判官,却又被他推开,大审判官的手放在他的小臂上,不让他搂自己的腰。
“我借下力就好,你不用扶我。”
刚才明明还让警卫搂他的腰。
莱欧斯利握紧拳头,小臂用力,他已经气得心里冒火了,可他才不愿意让那维莱特知道自己在嫉妒,毕竟,他们早就分手了。
并且在分手之后保持着纯洁的工作关系,如果让那维莱特知道自己还这么在乎他,那岂不是落了下风。
会被他耻笑的吧,大审判官会用那张点破水神大人一切伪装的伶俐的嘴,点破他的心思,并且狠狠碾碎他,“看来公爵大人还是忘不掉我啊,那当初又何必提出分手呢?”
虽然说的是实话,莱欧斯利确实是忘不掉,但他还是想维护一下自己的自尊。
所以,莱欧斯利没有再做多余的动作,只是抬起他强壮稳定的小臂,领着那维莱特走下了楼梯。
然后说道,“你不舒服,我送你回去。”
大审判官思考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但却在坐船时坐在了距离莱欧斯利几米远的位置上。
船上的人有些多,可那维莱特宁愿坐在人群里被别人搭话都不愿意坐在莱欧斯利边上。
可才说了几句话他便有些气喘了,明显是累了。
莱欧斯利还是坐了过去,那股清甜的香味瞬间包裹住他,他几句话就把周围的人打发走,然后看向连腰都不太能挺直的大审判官,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如果太累,可以靠在我身上。”
那维莱特看了他一眼,莱欧斯利无法描述那个眼神,它复杂得不像是会出现在那维莱特这位不通人情世故的人身上。
“我知道了。”那维莱特答应了,但他始终没有靠过来,只不过在两人的手臂触碰在一起时没有再躲避了。
这一路,对于那维莱特简直是煎熬。
在歌剧院里莱欧斯利抱住他的时候,他就闻到了莱欧斯利常用的洗衣液的味道,还有他独特的体味,瞬间便软了腰。
发情期因为前男友而软了腰,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那维莱特用尽了浑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要去抱莱欧斯利,可已起的念头难以消退,他早已抓心挠肝的想要去靠近莱欧斯利了。
不仅仅是拥抱,想要做和之前一样,更亲密的事……
那维莱特心跳得比水流更快,但却也悲伤得比枫丹的海更深,他们已经分开了,他早已不能再和莱欧斯利那般亲近了。
乌云突然开始聚集,当雨点飘下来的时候,莱欧斯利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盖在那维莱特头上,大审判官整个人都被罩在了专属于他的味道里。
那维莱特攥紧拳头,有些气愤地扯下脑袋上的衣服,然后塞回莱欧斯利的怀里。不是他之前提的分手吗,又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在这样子,他会误会他们还有复合的机会的。
莱欧斯利拿着自己的衣服,心里直冒火,他就这么讨厌自己吗?那自己又何必自讨没趣,他穿上自己的衣服,然后坐得离那维莱特远了一点,不再看他。
自然看不见当他坐远时那维莱特下意识伸过来挽留的手……大审判官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受伤。
船开得很平稳。
两人的心在这微微颤动的船上,却像是在惊涛骇浪里翻涌,对方的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像是天边的电闪雷鸣般夺人目光。
他们之间的距离明明远得可以坐下一个人,可却没有一个人敢过来,卷入这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分外私密的空气里。
到站后,雨基本将两人的外套都打湿了,那维莱特先下了船。
不一会,莱欧斯利追了上来,他手上多出来了一把伞。
原本美露莘给了他两把,他却故意只拿了一把。如果说有什么私心,也很简单,如果那维莱特不愿意和自己打一把伞,那他就去淋雨罢,如此幼稚的想法也冒出来过。
但更有可能的,还是他把伞给那维莱特,然后自己默默跟在他后面护送。毕竟他实在是放心不下这位在发情期一个人走回去。
实在是过于危险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莱欧斯利的手脚尖正好赶上那维莱特的脚跟。
风卷着雨丝吹进伞里,雨越下越大了,渐渐变成了瓢泼大雨,伞几乎失去了作用,把两人的裤子打得透湿,莱欧斯利皱眉,然后把伞换了个手,用内侧的手搂上了那维莱特的腰,把他揽进了自己怀里。
那维莱特几乎是摔进了他的怀里,因为他完全是在强撑着走路,腰腹以下几乎软透了,莱欧斯利的喉结在他眼前滚动,“雨太大了,再淋下去你会生病的,离我近点吧,别现在跟我闹脾气,好吗?”
那维莱特无力地点点头,他确实走不动了。
就这样走了几步后,他的腿却因为莱欧斯利身上的气味变得更软了,只好用手攀上莱欧斯利另一侧的肩膀来稳住身形,却发现那块衣服早已湿透。
典狱长半边身子完全都在雨水里,衣服紧贴在他健硕的肌肉上,甚至后背都全湿了,唯有那维莱特被他护在怀里,连发丝上都没有再沾上雨水。
“为什么……”那维莱特带着鼻音。
“什么为什么?”莱欧斯利几乎将人的腰托起来往前走,他正在思考要不要直接将那维莱特抱起来,所以没有注意到那维莱特在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为什么分手了还要对我这么好。”
“那维莱特,我们俩分手了不代表我就不喜欢你了,之前不是你说如果我每次都会让你难过的话,那还不如最开始就不要在一起吗?你都说出这种话了,我还该怎么和你继续在一起……”莱欧斯利气得手都在抖,每次回想起那一天,他的心都像是要撕开了一样,他不愿意再回想,所以也就不再说话。
他知道那维莱特相比正常人似乎很难体会别人的感情,包括对他,那维莱特会表现出很大程度的……自私的情绪。
他会问莱欧斯利为什么工作结束了不立刻过来找他?为什么每个月要应酬那么多?和他很亲密的下属到底是什么关系?莱欧斯利确实有过一两个前任,但现在早就没了那感情,他们还在一起共事,便会让那维莱特极度不爽。
莱欧斯利甚至会产生错觉,自己喜欢上的人真的是枫丹的大审判官吗?他不该是公正严明又成熟的吗?为什么在自己这里就像个刚谈恋爱的小孩子,丝毫不会为了自己考虑呢?
“我……我不后悔和你在一起,我当时只是想表达出来我的想法,对不起,我说错话了。”那维莱特软着声音说道,“我想了很久,也问了别人,可能是……我太喜欢你了……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绪,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所以……我处理得很不好,对不起。”
莱欧斯利停下了脚步,看他的神色大概已经不太生气了,他过去一直不理解为什么那维莱特要这么对他,为什么总想限制他的自由,他是不是并不是真正的爱自己,只是把自己当成工具看待。
现在他才知道,哦,原来他家大审判官是第一次谈恋爱,诶?!!!!!
莱欧斯利可是从小看着大审判官长大的,他第一次谈恋爱居然是跟自己?!!!
“你,你别是哄我吧……我是你初恋?”
怪不得跟刚谈恋爱的小孩子似的那么爱吃醋。
“那你之前发q期是怎么解决的?”
那维莱特被他莱欧斯利抱久了,此时身体就像火烧似的,莱欧斯利的体温隔着衣服传过来,把他弄得浑身发热,莱欧斯利还在纠结他们的感情问题,那维莱特却根本没听进去他又说了什么,看着他滚动的喉结,伸出水龙非人的长舌舔了一下。
莱欧斯利整个人僵住了。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唇丨瓣便被含住了,他被吻得一个趔趄,手中的伞掉落在地面上,贱起水花。
两个人在雨中亲吻着,冰凉的雨水中,他们能感觉到得只有对方的呼吸。
那维莱特吻得主动且猛烈,他们几乎在雨里跳起了交际舞,不一会就挪进了街边的小巷子里,一路上践踏了不少花草。
莱欧斯利咬了一口那维莱特的舌尖,让他别那么兴奋,大审判官吃痛得哼了一下,睁开眼痴痴地看着莱欧斯利,“老公,我好想要……”
莱欧斯利抿着嘴没有说话。
天边闪过一道闪电。
那维莱特的唇又被撬开,这个吻比刚才还要刺激百倍,让他头晕目眩。
“去我家。”
【后续去afd:slowsheep,wid.99-23-704和敖三】
完
除了(枭羽绫托)其余洁癖
标签不限制会更多点
鸣神只吃影右!
“所以说,我们不是邪教……只是理念与这个时代有所冲突。”
全文2.3w+,请注意
今生
璃月有一个传说。
人的归宿是一条绿色的河,河的边界有一片桃花源,住着一个渡舟的神仙。曾经有一个归离原捕鱼的人顺着碧水河往下,误入浮华。他在桃花源中住了一天,与神仙饮茶对弈。仙人与世隔绝,乃不知有七神,不知有天理之战,对外界的东西都感到好奇,渔人便把自己所知的东西如数家珍讲出,讲了整整两天后疲倦睡去。醒来之后身处来时的扁舟,外面天...
人的归宿是一条绿色的河,河的边界有一片桃花源,住着一个渡舟的神仙。曾经有一个归离原捕鱼的人顺着碧水河往下,误入浮华。他在桃花源中住了一天,与神仙饮茶对弈。仙人与世隔绝,乃不知有七神,不知有天理之战,对外界的东西都感到好奇,渔人便把自己所知的东西如数家珍讲出,讲了整整两天后疲倦睡去。醒来之后身处来时的扁舟,外面天光大明,小船在河中微微晃晃,竟已过去两个月。渔人之后往返数次,可再也没有见过在笼闭一室的木屋中烹茶的神仙,只留下一段为后世了传诵的《桃花源记》。
这并非传说,达达利亚就住在河的边界,钟离就是故事中饮茶闲适的神仙。
他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和钟离住在一起。这是一间简朴的茅草房,一间卧房一间客厅,厨房连着带篱笆的小院子,院子里开着琉璃百合。他们的房前就是码头,夜夜入睡时还能听见江水的涛声,房后有一片田,更远处有两座高山。田里会自己结粮食,山上也有各种动物和水果,这里无有所缺也无有所做,像典籍里的极乐净土。
钟离管这里叫无间,渔人误入无间的时候,正逢达达利亚第二年的生日,他已经在无间度过了数许岁月,对比起刚来的拘谨,现在的达达利亚已经快在山中称霸王了,上树摘泡泡桔,和兔子赛跑,把星蕈种在野猪背上,种种劣行数不胜数。
关于那天他记得很清楚,因为他等着钟离给自己过生日,没去后山玩。可是钟离没有暂停谈话的意思,他只好偷偷扒着门缝听钟离和那个人的谈话。这也是这六年来,达达利亚见到的唯一一个陌生人。
“阁下方才说天理大战,世界秩序重构,这是什么?方便详细讲讲么?”达达利亚听见钟离说话,他的声音很特别,也很好认。他还听见钟离那把用了许久的紫砂绕藤壶中的水烧开,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一阵沏茶声中,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这里讲的就是尘世七执政在第四降临者的帮助下,对抗天理的战争,哎,这场仗打得可惨了,死了好多人,流了好多血,我们的岩王爷,也就是岩神吧,在那个时候重临璃月,又战死在孤云阁。一开始大家都想,这次会不会又是假死,就像在玉京台的那次一样,后来过了好几百年,岩神像一座接一座的倒塌。”
他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直到最后一座神像也倒塌,大家才相信岩王爷再也回不来了。关于最后的那座神像,还有一个故事,我讲给你听。
那座神像在层岩巨渊,倒塌在一场暴雨之后。居住在那附近的石匠想去偷偷修缮神像,因为他的祖上是千岩军,受过岩王爷的荫庇。他穿过泥泞来到神像之前,遇见了一位至冬人。那位至冬人用水元素擦拭着神像脸上的泥巴印记,石匠犹豫了一会,也背着工具箱上前,两个人没有说话,都在默默地为岩王爷清理。这时那位石匠发现,有水留在神像的眼窝里,积起一滩小小的水洼,像在哭。“
“于是他抽出一娟白布,为神明擦干了这滴泪。谁料那一汪小小的湖泊干涸后,平地刮起一阵大风,将白娟吹进巨渊中,攸尔就没了踪影。风沙迷了石匠的眼,再度睁开后,至冬人停下了他的动作。石匠却不由得爆发了一声惊叫,你猜怎么着——神像裂开了!”
“石匠的惊叫还未落地,那座七天神像从头到尾崩解成鎏金齑粉!或许那一天全璃月的神像都化作飞灰了,谁知道呢......它破得很碎,石匠说,同行的那位至冬人曾跪下尝试去捧起那捧灰,但只是徒劳。”
渔人的故事讲得跌宕起伏,似乎真有那么一幕场景出现在达达利亚眼前,他用手扣着门框,鼻头莫名发酸。
屋子里钟离给对方添了一杯茶,才缓缓说道,“死亡是最没有回头路的一件事情,人也好,神也好,璃月终究会一座神像也不剩,璃月人却还是要生活的。”
那天晚上,钟离与渔人彻夜长谈,习惯钟离陪伴的达达利亚辗转难眠,最终在天色微微明的时候伴着浪声睡了过去。他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跪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双手努力在地上抓起一捧灰,过于细小的尘埃顺着指缝漏下去,像一条细小的河流,在半道被风吹走,就此消散。
第二天一早,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的达达利亚被钟离拎在餐厅前坐着,渔人还没走,对谈了一晚脸上也没有倦色,神情仍然亢奋。钟离给三个人一人炖了一碗粥,达达利亚多了一碗长寿面,面底下还卧着荷包蛋。
达达利亚用叉子戳着荷包蛋生闷气,一边吸溜吸溜吃面,一边含含糊糊说,”原来先生记得,我还以为你全忘了呢。“
达达利亚接过他的木盒,滑开上过亮漆的盒盖,里面躺着一双盘龙雕凤筷,钟离的声音恰到好处响起,“十四岁应该学会用筷子吃饭了,接下来就用这个练习吧。”
听到这话,达达利亚收到礼物后刚树立起来的呆毛瞬间就耷拉下去,看起来不甚高兴,“钟离先生,今天是我的十三岁生日,你记错了。”
钟离突然沉默,话题止在了不该结束的地方,良久,他顺毛似的梳理达达利亚乱翘的卷发,说道,“抱歉,一夜没睡,竟也有些恍惚。”
达达利亚被安抚,但仍然哼哼唧唧表达些微不满,钟离没有再说话了,又拨一夹碗里的面过去。他确信自己没有记错,也不会在这件事上记错,去年他还送了一件红色围巾做礼物,只是他不明白达达利亚为何突然在这件事情上发难。
这时渔人的粥已经喝得见底,他抬起头打量这个和神仙一样高的橘发少年,感慨仙人果真不同,十三岁便已身形颀长,但当那少年侧过头,无意与他对视上一眼时,却又真的如十三岁少年一般。他一面思索,一面把碗筷搁置在桌上。
碗筷碰撞把钟离的思绪拉回来,他隐约察觉到某些不对,决心现下不再追究,先安顿好外来客。
达达利亚吃完饭之后出了门,对于早上钟离记错自己生日的事情仍然耿耿于怀。但钟离没有要弥补的意思,渔人带来的故事太神奇,他收拾好残羹,再次与渔人交谈起来。
这次他们谈到了天理大战之前,一位赫赫有名的金发旅行者,他曾游遍提瓦特,大地上布满他的传奇故事。
钟离让达达利亚帮忙,把渔人抬到自己那艘乌篷船上,船身吃重,摇晃起来,荡开一圈圈清波。钟离撑起船桨,如同这些年出去工作前一样叮嘱达达利亚千万远离河边,他不时便回。然后他乘着船载着渔人逆流而上。
水波很平缓,但钟离划得很慢,看起来十分吃力,好一会才消失在天际。
达达利亚去后山选了两个最大最甜的泡泡桔等钟离回家,不料钟离这一去许久,达达利亚抱着桔子睡了过去。
等到再醒,天色将黑,他听见门口有船靠岸的声音,便迅速跑出门迎接,两手把桔子一抛,拉开门闩,看见月色下,钟离披衣立在栓船的桥头。
达达利亚左右看,乌篷船空空如也,“先生,你把他送去哪里了?”
他不指望钟离回答,对于河流,先生总是讳莫如深,不过他并不在意,于他而言,钟离站在身边已经足够。
“此岸。”不料这次钟离出声,抬起手指着黝黑无光的对岸说道:“那边就是彼岸,是人们往生转世的地方,撑船是我的职责,我需要撑船摆渡,把此岸......”钟离又指了指他们并肩站立的土地,“也就是这边亡魂带去那边。”
那年是达达利亚在无间过的第二个十三岁的生日,他还有些懵懂,但已经知晓生死大事。原来钟离先生真的是神仙,他看着绿得泛黑的江水思考,墨色倒映进他没有光彩的眸子,良久之后,他才眨眨眼,回握住钟离那双太凉的手。
“钟离先生,可以多给我讲讲吗?我想听。”
谈起接泊的工作,钟离又觉得无甚可避,达达利亚总归是要知道的。在河上来往百年,凡人的一生不过青檐上的白霜,抹过便轻易消散。霜与雪几近相似,人与人却大有不同,有人终身平淡如深井,只投映一方无波无澜的天际;有人却坎坷离奇,在泥泞里向上攀爬,猝然死在如瀑的金光之中。
“有一年梅雨时节,河上淅淅沥沥的在下小雨。绿色的柔波像珠络,圆润得可爱。那天我要去接一个寿终正寝的小姑娘,船撑了几竿,河上就泛起了朦胧的雾。小姑娘头发花白,长长地束成两髻垂在身侧。
“我把煮茶的水方递了过去,她接了,没有喝,只是看着我,目光如炬。后半段我们无话,临到彼岸的时候,她取了一只蝴蝶项链给我。她笑意盈盈,俏皮可爱,说也自己不记得是谁给她的,好像和执念有关,也可能没有关系,只是某年一件平淡的生辰礼物,她往生之后也带不走,不如留给我,当个纪念。
“那阵雨淋过许多东西,最后淋到了那个少女的白发上。我递过去的水方她到底也没有喝,只是在递给我项链的时候,我发现她的眼睛特殊,形若红梅。她走进彼岸,眼睛一闭一睁,梅花便谢了。”
吃完的果皮像开得过剩的花,零落在窗边那方低矮的茶几上,达达利亚问他:“过得太平淡和死得太突然,到底哪个更好?”
好与坏的分辨太泾渭分明,太泾渭分明的东西是没有答案的,于是钟离反问,“那你认为呢?”
达达利亚有些想不通,涉及生死的问题离十三岁的他十分渺远,像一阵初春时落在草地上的如酥细雨,天亮之后就了无痕迹。
他皱着眉头想,最终憋出来一个最不像答案的答案:死在最应该死的时候最好。
那条柔软的河静静流淌,绕过达达利亚和钟离的房前,又流到后山。在晴好日子的傍晚时分,河面波光粼粼,璀璨的金光落在达达利亚的瞳孔里,美好得像一阵幻觉。达达利亚有时会恍惚,觉得那条河像盘踞一方的巨蟒,蛇头隐匿在层云之上,对自己垂涎欲滴。它呼吸时的蛇鳞翕张,作为一层层白浪,在河堤起伏。
达达利亚不被允许靠这条河流太近,但在后山时钟离会纵容他一切冒险的举动,比如爬上最高的树去眺望落日,或者偷钟离剑架上的刀剑去竹林里乱砍,甚至钟离还亲自砍树绷弦为他做了一把弓,让他可以打猎野猪。达达利亚十八般兵器用得都很顺手,仿佛天生就应该是个战士,唯独弓箭瞄不准东西。
钟离握住他的手一点一点教过,“射箭须得眼箭合一,起射线上,无情无欲无念,射不动心。”
射箭要心如止水,达达利亚不行,他每每张弓拉箭,鼻尖就会萦绕上钟离的身上那股似有似无的霓裳花香,脑海就会想像钟离手上漂亮的指节,目标在眼前幻了重影,再也射不准了。于是达达利亚把射箭变成了投壶,掷箭同样能命中目标,就不用太再乎形式了。
达达利亚不再执着简单的玩乐,精进武学成为新的趣味之一。钟离的武学在他之上,他毫不吝啬,倾囊相授。他们会在月下的花树里舞剑,剑光比月光更冷,也会在竹林中对枪,钟离的长枪一横,震如万钧,万千翠竹沙沙作响,飘落一地竹叶。
达达利亚过第六个十三岁生日的时候,严格来说,十九岁时,他已经成为一名合格的战士,钟离送了他一对双刀。这把刀不是传统的璃月式样,太锋芒毕露,没有鞘,不藏锋。达达利亚格外喜欢,玩了几圈就领悟了精髓。
这只耳坠是今年突然出现在房间门口的,钟离说,也许是某只鸟儿衔野果时错看了,便随处扔了。
达达利亚却对这个欢喜得很,让钟离给他穿个耳洞戴上。钟离便切了两片生姜,微微加热,在他白嫩的耳垂上来回摩擦。两人凑得很近,近到达达利亚能清楚地看见钟离眼下生的一抹红。姜味很重,但掩盖不了钟离身上的清香。
耳垂发红,发烫,达达利亚的视线也滑落到钟离的衣领处,遮得太严实,只剩下一段雪白的脖颈,倒比坦露更有风情。达达利亚咽了口水,瞳孔蓦然睁大,耳边传来一阵刺痛,那是钟离拿着针穿透他的耳垂。
钟离扎也干脆,收也干脆,针尖上泛着淡淡的粉红,证明着它确实穿透过一具血肉。
达达利亚喜欢把自己的耳坠贴在钟离的耳坠旁边,两个人晃动的耳坠纠缠又分开,发出细碎的声音。
这样春去秋来,到了冬天。今天是一年之末,钟离说要吃点好的,捡着萌蘖的新笋、橱柜里陈列的火腿,一大早就起来炖上砂锅。到傍晚时,天上飘落点点雪花,达达利亚是见了雪就兴奋的性子,趴在窗口嚷嚷好一阵,围上红围巾就出门去了。
不一会,他又鼻尖通红地跑回来,从门外探出脑袋,故作神秘对钟离招手。“先生,你出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钟离神色被热气腾得柔软,停了动作,用软布擦拭湿漉漉的手,跟着达达利亚出门去。
他们一路来到河边,天色昏暝,看一切都是轮廓的一个影子,达达利亚不知道从哪变出一个灯笼,叫钟离拿着,这里等他。
钟离提着光源,达达利亚走到前面几丛高高的灌木前,忙活着什么。不一会儿,一叶小舟出现在钟离面前。原来那不是灌木,是达达利亚盖在小船上的枝桠。
钟离几乎瞬间就冷脸了。雪簌簌越来越大,达达利亚无知无觉,宛若一只摇着尾巴讨赏的可爱小狗,背着手站在灌木前,无声介绍自己的丰功伟绩,但二人之间太安静了。
安静到诡异,没有想象中的夸赞,达达利亚这才细看,钟离的脸色在灯笼摇曳的烛光中显得冷峻,看起来不满,但也没有出声呵斥。
一阵疾风略过,唯一的火光熄灭了。厚重的乌云遮盖月亮,达达利亚看到束微弱到灿明的流光从钟离掌心延展,长至一人高,化形为槊。
片刻,寒风中有两声激荡。
第一声是冻硬的木材被劈开后挺脆的声音,第二声紧随其后,是金戈相接的声音。
黑夜里,达达利亚的水刃卡在钟离长枪的刀柄中,他慢了一步,也只是一步。他的小舟被钟离破开一半,无法下水。
雪还在下,落了满身,不远处的木屋里,一锅腌笃鲜炖干了水份,糊了锅底。
无间
自从那次对峙后,达达利亚和钟离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冷战。钟离工作前会照常给他做早饭,达达利亚也会卡在钟离回家的点给他削好果盘,但两人没有过交流。
哪怕日日同床共枕,哪怕夜夜同桌进食。
破掉的船废弃在港口另一端,船舷上还刻着歪歪扭扭的璃月字,“冬极白星”。
钟离自知那晚太过于冲动,但达达利亚身上有太多的谜,他解不开,也不能放任他冒险。
田园牧歌的生活也许非他所愿,从捡到达达利亚那刻开始,从他教达达利亚兵器招式的那刻起,钟离就知道达达利亚应有一片不安分的领地去驰骋,但若要还归达达利亚自由,现在还不是时候。
六个春夏交替前,钟离在此岸捡到达达利亚。他不像平常的亡魂,都保有生前最美好最希望停留的健全模样,只衣衫褴褛瘫在地上。
他应该走了很远,足底有一双至冬样式厚底军靴,鞋底已经被磨破了。
钟离蹲下来,指尖顺着他的鼻尖抚摸,停留在皲裂起皮的嘴唇上。这个姿势对于陌生人来说,太狎昵了,并不符合钟离的性格。
但他不自觉这么做了,似乎是为了抚慰长途跋涉过后的身躯。
达达利亚一直昏迷,最终是被钟离抱上船的,行至一半,他似乎恢复了些意识,半睁开双眼,看到钟离……
又或者只看见半搭在身前的长发。他笑了,笑容有些轻松,从喉管挤出两个字,那因长久缺水而变成呕哑嘲哳的嗓音却分外分明。
他在叫,“钟离。”
达达利亚又昏过去,钟离想喂他喝河水的手顿住了。他在这里撑船许多年,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个至冬人。
无间是一个谜,河流尽头的参天大树是无间的谜底,钟离感觉扁舟沦为沧海一粟,己身太过渺小,有什么在他心里翻腾,是关乎自己的谜。
独身撑舟的岁月里,钟离曾无数次做过梦。梦中他并非摆渡人,他有矜贵闲散的人生。听戏遛鸟,沿着敏秀的群山上下,或是更壮烈些的,赤脚走在数万人迁徙的领头。
钟离有时候也会想,“我是一直在这里撑船吗?玉京台……归离原……在梦中哀哭的石龙,九天之下我射出的箭,这些只是梦吗?”
而谜底,就是船舱中昏睡的年轻人。
为自己找借口也好,探究真相也好,钟离把达达利亚抱进床上,载着一只石像去了彼岸交差。
达达利亚睡醒,像所有走失小孩一样对钟离汇报了自己的家庭信息,他说了名字,说了自己十三岁,说了父亲母亲哥哥弟弟妹妹,说了家里的谢肉节,还说了自己的冒险故事。
但除此之外,他什么也说不出来。钟离问他,你是否认得我?
达达利亚点了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最后抓耳挠腮说,我不记得了……
回忆到此,关于达达利亚丢失的记忆以及他自认为重复度过的十三岁,钟离有些猜想,他把视线投射到窗外的河面。
河水平静,流速缓慢,映照着如银的夜色,从那边来,到那边去,深不见底。
太阳照常升起,达达利亚醒来时钟离已经出门。桌上的黄金小馒头还冒着热气,粥的温度刚好,不会烫嘴。
达达利亚三两下吃完,刚准备出门,门却被一位不速之客推开。
达达利亚认识,是那位几年前见过的渔人。不过他比那个时候更年轻,更康健,也没有影子。
是亡魂啊……
渔人也颇为不好意思,“托神仙先生的福,我寿终正寝,寿终正寝。我在那头只看见神仙的船,没看见他人,就想着他是不是回来吃午饭了,这趟是专程来和你们道个谢……哎,他人呢?”
达达利亚望他身后看,是钟离的船没错。钟离居然不在船上,真是稀奇。这几天他早出晚归,去哪了呢?
“哎!不对。”渔人一拍脑门,大叫起来,“船在那头,说明神仙没回来啊!我把他船开走了!”
达达利亚嘴角抽搐,心道这个反应是不是太迟钝了。不过幸好现下天色还早,不是钟离平常回来的点。他把双刀在手里转了圈,嘴角勾起,心里拿定了主意。
“没事,我送你过去吧。一会我再回去接钟离先生。”达达利亚这么说。
“也好也好,那辛苦你了!”渔人拍拍他的肩膀。
达达利亚跳上船,身后跟着渔人,船身晃晃悠悠启程,水软得像果冻。
达达利亚有一搭没一搭划着,船行进更多靠顺流而下。渔人还是喜欢讲故事,上船之后嘴就没有停过,似乎是为了报恩,专程记了许多故事来讲。
讲了世界树的传说;讲了至冬冬宫塌陷荒废,愚人众作鸟兽散;讲了璃月的海港一度被填平,人们不得不搬迁;讲了有一个少年发了癔症,杀进最北方的刹那海间中,说他要去鲸鱼的肚子里……
喋喋不休,直到船靠岸了,渔人还在讲,喋喋不休,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达达利亚迫不得已打断他,渔人还在讲,黄金旅人,智慧之神,贵金之神……
岸上的风景和之前一路上看过的没有不同,寻常又平静,就像是踏春路上再普通不过的分岔路口。
渔人没有动,达达利亚怕赶不上接钟离,就打算蹲下来强硬将他扶起。可渔人讲故事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像是念经,某种呓语,听不清内容。
达达利亚和他面对面,他这才发现渔人满脸泪痕。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不知何时起他就没有在讲故事了,渔人口中一直在重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的孩子还那么小,我的妻子眼睛半盲,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神仙,救救我!我不能死!”渔人捂着脑袋尖叫起来,猛地扑向达达利亚,去夺他手里的船桨,想往回划。
达达利亚一时不察被他扑倒,单论体术,渔人绝不是他的对手。他屈腿狠踢,渔人便从他身上飞开,撞在船蓬边。
可达达利亚低估了人的决心,对死的恐惧。渔人似乎想效仿当年钟离送他出去的过程,他拼命去抢夺达达利亚手里的船桨。
达达利亚左支右绌,可抵不过对方毫无身法的进攻,小船剧烈摇晃起来,水面激荡起圈圈涟漪。
“噗通——”,不知道船是在哪刻翻的,水迅速漫涌过他的头顶,像有了生命,获得了某种指令,疯狂吞没他。水灌进达达利亚的口鼻腔,他却不觉得窒息,只是感觉下沉速度快得非比寻常。
光线投射越来越少,眼前越来越黑,他呛了气,吐出易碎的空气泡泡。那水很温暖,让他想起了某些东西,比如家里的壁炉,木柴燃烧的哔剥声。
似乎他常在风雪夜里听着这个声音睡觉,枕着一夜白桦林的风雪……
神识
更早些时候,钟离同往常一样,蒸笼黄金小馒头,煮锅粥,吃过早饭,再给达达利亚留够分量,就出门了。
其实已经许久没人要过河了,钟离这些天早出晚归是为了找到河水的源头。
他有一种预感,那里有所有谜团的答案。现在河水对达达利亚已经产生吸引力,他要赶在一切不可挽回之前找到解决办法。
河的上游是一片滩涂,浩瀚无垠的草地掩盖着密密麻麻的河道。草终年苍翠,天空蓝得虚假,两者互相纠缠,绵延不绝。
听以前渡客说,他们都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到了这里。这里的云朵柔软,像一床大棉被,他们在草里转醒时,蛇型般蜿蜒前行地溪流淌过他们身体。
钟离拨开丛丛青草,望着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小溪,前几天他已经排除了几支源头是地下泉眼的,今天轮到下一支了,希望今天能有好运气。
他深吸一口气,逆流而上。这条小溪的草丛里开着星星点点的小花,他竟然叫不出名字,花儿随风摇曳着,还有些俏皮。
这条溪流比之前的任何一条都要长,太阳在钟离头顶缓慢移动,钟离也跟着溪流移动,不知走了多久,原本宽阔的地平线出现了一棵模糊的树影。
新的进展,树影变成希望。钟离回头,身后早已看不见河流,太阳也已经到达地平线。一阵风骤起,吹起浮草和小花,长发在钟离身后不断飘,舞动成一张凌乱的网。
天要黑了,回家还是继续前进?几乎是瞬间,钟离就做出了决定,他迈出一小步,停顿了一下,然后按照原本的步伐继续赶路。树的轮廓在黄昏中影影绰绰,小而模糊,像不真实的蜃影。
太阳升了三次,落了三次,在第四次晨曦微明的时候,那棵树的全貌出现在钟离面前,溪流在树根处缓缓涌出。
宏大,是钟离对树的第一印象。有半座山那样粗壮的树干,根系盘踞错节,枝桠蔽天,枝叶葳蕤,一丝光亮也透不过来。
树叶在微风中发出莎莎声,钟离走到古树跟前,摘下手套,指尖还残留着清早煮粥时的清香,他试探性地将掌心贴在树干上,触感滑腻,没有寻常树木的那种粗糙树皮。忽然,树叶无风暴起,整棵树的枝丫都剧烈晃动起来,彷佛在呐喊,而树干岿然不动。
钟离看见溪水爬上树干,成为清晰可见的蓝色脉络,他们顺着树干蜿蜒至钟离手臂,为他镀上层层黄金的纹路。
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解开,又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重构,古树在视线内扭曲,变成橡皮糖一样扭大扭小,狂风疏叶中,有一片晶莹剔透的叶子落在钟离另一只手里,叶脉变形成茶杯,叶子溶解成为晶莹剔透的绿茶。
太阳已高悬,杯中茶水扭曲钟离璀璨的瞳色,他闭上眼睛,一饮而尽。
冰凉的液体顺着钟离的喉管到胃里,他感觉有些发冷,身体似乎被什么抛起,陡然高升,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他想吐。身体太冷,眼眶却泛热,钟离感觉他在哭,泪水流进那条溪流之中。大树之下,绿色,安静的绿色,广袤的绿色,这里有一半在生,有一半正在死去......
他发愣,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的唇形,围城圈,又平展,反复如此,好像是在说,“钟......”
“钟离先生?”话音落下的那个瞬间,万物各色繁杂的声音突然如潮水般涌入钟离的耳朵——有谁在讨价还价,有谁家小孩在哭闹,糖油果子下锅的滋啦滋啦,有一艘远航的船扬起帆,还有面前不断传来的呼喊:“钟离先生?钟离先生?你怎么了?”
钟离的身体先一步作出回应,嘴上立刻挂上那抹惯会忽悠人般的无害微笑,食指抵着下巴回答道:“无事,只是刚刚想了些事情,走了神。稍后我还有些堂主的委托,便先行告辞了。”
记忆是随着五感一起回归的,等钟离能闻见味道,看见色彩,听见声音之后,他就记起了六千年来的一切。
这无比漫长的岁月啊……
钟离记起自己是怎么与众仙家逐鹿璃月,怎么建立璃月港,他记得港口初成的那天,留云借风真君真身划过璃月上空,白羽赐福,落在地上成就了漫天如洗的大雪;他记得封印若陀的那天,黑云压城。
——彼时身为摩拉克斯的自己在九空之上与震天长啸的若陀对峙。那双钟离亲手点的眼斫开千年岁月,同灿灿新日高悬在千年前神魔大战的汪洋之上一样,浑圆灼金。群溪断流,地崩山摧,一道残疴疮驳在他脚下蜿蜒,隔开是非、古今、隔开若陀和他,像山水图被涂抹上砚黑的一道痕,不会消散。
他还记得自己如何与达达利亚结识,赏初雪,摩拉克斯将在一个月之后从玉京台“死去”,而钟离漫步世间。
最记忆的最末尾,在绯红的火海之中,钟离惯用长槊那只手已经崩裂,只留下非人样的可怖创口,截断面是片晶莹的石头。记忆里没有痛,只有一些疲惫,和一些解脱。
无数光阴在钟离面前飞逝,千万年听起来多吓人啊,实际上也就用了半分钟去回味。钟离以为自己会深深记住天理大战陨落时的那些痛,但他只记得那些雪。
钟离慢慢走在璃月大街上,整理着思绪,太阳暖洋洋的,照得人骨头都要软三分。璃月的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味,走到往生堂门口,看见新年时贴的对联,在风吹雨淋中胡桃“生财”的愿景已经褪色,直到这个时候,钟离才生出一些切实感。
他正往前走,迎面却过来一抹极其熟悉的身影。身穿灰色外套,水神之眼张扬不加掩饰的挂在腰间。太锋芒毕露了,连身后两条赤红赫赫的绶带都在高调宣示自己的存在感。
是达达利亚。钟离没有改变步调,继续慢慢向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钟离能看清达达利亚的眉眼,无论是记忆里的,还是在无间中日夜相对的,都一一重合。太熟悉了,以至于钟离感到喉头一紧,千言万语无处可说,他就只能停下脚步,等着达达利亚和自己擦肩而过。
可两人相交的那个瞬间,空气凝滞了,每一次呼吸都变得绵长。从那副泛黄的对联开始,周遭一切景色开始褪色,先是减淡,而后成为默片中的黑白。钟离就这样沉默地侧身,看着达达利亚一步一步按照命定的轨迹,缓慢又坚定地往前走,直到错过他。
他说不出话,于是只好沉沉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吹起历史的尘埃,满是悲凉。
居凡
达达利亚是被窗外的吆喝声惊醒的,昨晚太累睡得太熟,忘了关窗。今天是他上任璃月北国银行分行的第一天,昨晚他刚到港口,第一件事就是在当地最好的旅馆包了间上房,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在船上窝了大半个月,现在整个人闻起来和腌苹果一个味,达达利亚用毛巾随意擦着短发,拨开临街的木窗,烟火味瞬间充满房间。
一会去看看吧,顺便给家里人寄些特产。吆喝声此起彼伏,将达达利亚的疲倦扫空。他这么想着,眼前浮现出家人们温馨的时光,最年轻的执行官脸上勾勒出笑容,和他还有些婴儿肥的脸相配,如此明朗。
晌午时分大街上行人很少,为了避日头,大多数人都钻进茶楼里躲阴凉,只有外来人才会莽撞地行走在正午的大街之上。
璃月地大物博,伴手礼自然也是种类繁多,达达利亚一边盘算,一边往商铺走去,路过红桥时,他迎面见着了第一个人。是个身形修长的男人,逆着光,看不清楚脸。
但这不重要,达达利亚急着要去为他的小妹挑选一支精美的玉钗。他步履匆匆,没有回头。
这是他和钟离的第一次见面,也是达达利亚好不容易从犄角旮旯里翻找出来地记忆。至于为什么突然费劲巴拉记起这段无关痛痒的小事,还要从和钟离的一段闲谈中讲起。
那天按理来说快到至冬的谢肉节,在老家的这个时候是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可惜璃月没有薄饼,也很少有口感正宗的火水,加上黄金屋事变,达达利亚的心情异常烦闷。没有船回至冬,那边都在忙着过节,干脆游回去算了!叫钟离再也见不到自己好。
达达利亚郁结,只好下楼凑合着买了一套全家福煎饼,数坛桂花酒,靠在白驹逆旅顶层套房的阳台边上喝闷酒。
煎饼没有家乡的太阳薄饼对味,酒也不够烈。达达利亚喝空两批酒,又掏出一袋摩拉扔给门口的下士,叫他们跑腿。夜都黑了,晚风凉飕飕的,达达利亚没有点灯,借着月光看酒杯。月亮柔柔又晃晃,像人畜无害的玉石,像钟离一样……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喝下一肚子的凉。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走得近了,咔嗒在他手边放下一坛子酒。
“举杯消愁愁更愁,公子阁下。”身后传来得确实钟离的声音。达达利亚转头,看见钟离放酒侧身的动作。
“我刚刚在铺子门口撞见你的下士,手里提了太多酒,他说你在旅馆里独酌。我想,圆月时喝酒总是该多一个人的,所以不请自来了。”
钟离说得平常,自然而然地与他对坐,仿佛两个人还是好朋友的关系,语气里全是妥帖周全。达达利亚现在看见这幅做派,本就郁闷的心火烧得更旺。
他们隔得有点近,近到达达利亚能看见钟离耳坠上石珀雅致的纹路,说来也怪,方才吃的冷酒在这时突然反上头来,达达利亚突然感觉头晕目眩,他伸出手去拽钟离的领带。动作有点笨拙,但甚在有用。他借着力气整个儿撞在钟离身上,把钟离扑倒在地,钟离全身都硬硬的,活像石头,他无厘头的动作连带着打翻钟离带回来的那坛酒,桂花的芬芳在两人之间弥漫。
达达利亚头重得抬不起来,埋进钟离肩窝。他下定决心要说些难听的话,反唇讥讽钟离骗术高明,或者干脆一点,要骂些脏话去去心火。达达利亚打着腹稿,话出口却变成了一句软绵绵的指责,“你们璃月人都是骗子,鱼香肉丝里没有鱼,老婆饼里也没有老婆,钟离,就连你也骗我。”
话不对心,达达利亚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又被璃月的东西暗算了。桂花酒喝着醇厚,后劲也太大了,他压根不想对钟离撒娇,但是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
他勉强撑起上半身,指腹划过钟离眉眼。月光旖旎,照得钟离那双肃穆瞳色的眼睛都柔和下来。
“达达利亚,桂花酒入口留香回甜,但度数也不低。你喝醉了。”钟离只是说,却一动不动,接受了达达利亚有些暧昧的动作。
“母亲说得对,漂亮的东西很危险。海妖蛊惑行船者的心,美杜莎诱惑远行的人。”达达利亚把自己的鼻尖贴上钟离的鼻尖,“钟离,你知道吗,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好漂亮。”
过于直白的情话,对于两人不明朗的关系,显得不那么合适。但是没有人去追究。于是达达利亚贴上了钟离的唇。是柔软的,不像身体那样冷硬,他欲撬开齿关,钟离偏过头,躲开了。
“阁下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钟离提出疑问。
但现在达达利亚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钳着钟离的下巴,强行把对方的脸扳过来,“钟离先生不愿意的话,就说些尖锐的话吧。你不是很擅长吗?就像在北国银行对女士说的那些。不然我一定会做到底的。”
钟离没有说话,他抬起手,就这么举着,然后慢慢贴上达达利亚的额头,伸手撩开达达利亚的额发,吻了上去。
这是准予,是钟离缔结契约的无声默许,最开始在地板上,酒水滑腻,后来上了床,就分不清是酒水还是汗水了。只有一股桂花的幽香,始终萦绕……
虽然想过和好,但是这种另辟蹊径的方式是达达利亚意料之外的。睡到中午才醒的达达利亚感到一阵头疼,不知是因为宿醉,还是因为他和钟离滚上了床。他赖在床上不肯起,趴在床边看钟离对着镜子梳洗。
先穿长裤,两条细长的腿隐没在平直的裤腿中;而后扣上衬衫,遮掩了达达利亚昨夜疯闹的痕迹,马甲,长衫,层层叠叠,但钟离那节腰还是窄的。
达达利亚在床上比出一个圈,回味着手感。
钟离已经坐在镜子前打理起长发。达达利亚这里没有梳子,钟离就用手指梳理成结的团,那些被某些犬类动物咬乱的发团在他指缝间被梳开。
钟离垂着眼,突然讲起昨晚没说完的话题,“你昨晚说,第一次见我。那阁下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诶?是北国银行请你吃饭那一次吧?那次你教我用筷子来着。”面对突击审查,达达利亚挠挠脑袋。
钟离摇摇头,“不对。”
在不断回想猜测中,达达利亚才想起刚来璃月的那个中午,他在选礼物的途中和某人擦肩而过。
他给出了这个答案,钟离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润润嘶哑的嗓子。在热气氤氲中,钟离故作玄秘,继续摇头道:“在千年百年之前,我就已经见过你了。”
达达利亚先是一愣,而后笑倒在床上。“什么嘛,钟离先生说起情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好吧,那我们算是命中注定天造地设的一对咯?”
钟离正要回答,达达利亚感到眼前一黑,太阳、木桌、坐在桌前饮茶的钟离,属于璃月的一切都瞬间远去,只剩下白色。
耳边响起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达达利亚捏出水刃,仔细辨别了一会,发现是有人在用至冬语交流。
他眨眨眼睛,原来遮天蔽日的白色是雪,鹅毛般的大雪,席卷了整个军营。他在原地站立了一会,看着自己身上的军装,皮肤上似乎还残留着丝绸被的触感。接着,方才的景象完全消失。
达达利亚突然有种怪异的感觉,仿佛时光是不连续的,他拼命回忆,但事实否认了这个猜想,今年确实是他被送进军队的第二年。他心里有些空落落,直到肩膀被人撞了一下。
是卡拉多夫,他前排的士兵,一个酗酒的烂糟鼻男人。
“喂,阿贾克斯,在雪地里发什么呆呢?不是说要串耳钉吗?乞乞科夫说给你磨好了,快过来吧,带耳环的小娘们。”
达达利亚踢了一脚雪,血液里又冰冻起来,他神色一暗,抽出腰袋里那把恰西克军刀,甩手掷出,唰地贴着卡拉多夫的大鼻子前飞过去,钉进他面前的死树里。
卡拉多夫愣在原地,在冰天雪地里惊出一身冷汗。达达利亚慢悠悠掠过卡拉多夫,走到死树跟前,抽出那把钉深进去的刀,笑容轻快。“我今天心情有些不愉快,注意措辞,好吗?不然下次钉烂的就不一定是树了。”
待达达利亚走远之后,卡拉多夫才回过神,恼羞成怒在原地破口大骂:这冷酷的贱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怪物,杀狼,杀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身体里流着野兽的血。
这些骂声太习以为常,自从进了军队之后,他的故事就一直在被人传扬。有次他被故意丢在雪原中,他就自己追上营队。丢下他的人把马刀晃得哐哐响,在营地门口守着看他笑话。那时达达利亚风雪兼程,还和一匹饿狼打了一架,浑身狼狈。那人幸灾乐祸地大喊,瞧瞧,我们的英雄阿贾克斯自己回来了,像畜牲一样会认路,大家白担心了!
很棒的笑话,大家都在笑,达达利亚也跟着笑了一会,接着突然暴起就把那人揍了一顿。达达利亚记得把他摁进雪里了,用鹿皮靴子踩了几脚,然后又打了几拳。中途他休息过,放松了一下手腕,从兜里掏出指虎戴上,然后又是一拳一拳一拳一拳一拳一拳一拳一拳……直到他的马刀不再响。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和他作对,起码明面上没有。
达达利亚走进乞乞科夫的帐篷,那人点了一捧火,还准备了一瓶火水。
“嚯呀,还有酒喝呢?”达达利亚正要伸手去拿,却被乞乞科夫打开了手。
“给你消毒用的。”乞乞科夫是达达利亚难得几个的好朋友,为人有些木讷,做事一板一眼。“穿左边还是右边?”
“左边吧。其实都没所谓。”达达利亚伸手烤着火,“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穿耳坠吗?”
乞乞科夫用火水浇在生姜上点燃,灭火之后不停地揉搓达达利亚的耳垂,然后就把钩针直直穿过他的皮肤,白皙的耳垂上瞬间沁出血珠。
“不知道。”乞乞科夫收回手,把没用完的火水一饮而尽。
“好吧,都不追问一下!”达达利亚耳朵发疼,但还是轻轻拨动着红宝石,自顾自说下去。“那是我家祖传猎枪上的装饰。离开家的那天,母亲送了我一条红色围巾,父亲剜下了这枚红宝石。父亲之前总是啪嗒啪嗒地抽着水袋烟,然后对我说,等我日后为自己选择好了兵器,就将红石嵌进去,像我爷爷把石头嵌进他的猎枪一样,这是家族薪火相传的证明。”
“乞乞科夫,现在你觉得这把武器如何?”
达达利亚抽出恰西克,边讲故事边转着刀。火光在他深蓝色的眼瞳里摇曳,像一块融不化的坚冰。
乞乞科夫深深看着他,光亮顺着他还有些稚嫩的侧脸悦动。半晌,只说了三个词:年轻、锋耀、锐不可当。
那年,距离阿贾克斯成为达达利亚,成为最年轻执行官第十一公子,只隔了三年。
前尘
这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
达达利亚在水底哂笑,吐出一连串的泡泡。江水冰凉彻骨,颜色黝绿,酽得像钟离砚台里面的龙泉墨。水流携带着他的前尘往事,填补了他十三岁记忆之后的空白。
如何成为执行官,又如何去到璃月,他在无间困囿于十三岁年纪的圈,被激流撞破。纷杂的记忆灌进脑子里,他阵阵头疼,只能闭眼接受。在异常漫长的折磨中,倒也生出一些怀念来。
值得在脑中回放的事情并不多,究其根本,达达利亚也不过才活了二十一岁。
短暂又璀璨的生命,水流抵达尽头。这里是天理大战的战场,是历史书中转折的一笔,是璃月史中岩王帝君真正陨落的终点。这里聚集了太多力量的磁场,空中流石盘旋,魔物肆虐,绯红的彤云,像在烧。
万事休矣的战场上一片阒寂,死人已说不出话,徒留活人,变成哑巴,只能无声掉泪。
有的连眼泪都哭不出来,就只是低着头走路,鞋底踩着碎石,发出写咯哒咯哒的声音,在空旷的原野上传去辽远。
达达利亚和钟离尸体隔得距离不算太远,只是钟离的那把长槊插进了天理的胸口。他不得不去替钟离捡回那把枪,放进钟离截断的手掌中。
达达利亚以为在这场人人自危的搏杀中,他会有个英雄故事的结局,他会用刀戈写下不朽的荣誉史诗,要么做英雄抱得美人归,要么枯骨喂战场。他写了几封遗书,给家人和给钟离的都有。他做好了一切小说式的准备,裁断后路奔赴战场,却被现实打了个狗血淋头。
金石之躯的钟离死在血肉之躯的他之前,倒在一个一点都不讲究的小土堆里,达达利亚没有抱着他,没有替他拂去脸上的灰。
他们之间都没有最后一面,没有遗言,甚至没有能让他在午夜梦回中突然惊醒的最后一眼。
钟离像山石一样,用命完成他与旅行者签订的最后契约,哗然崩解了。
决绝又狠心。达达利亚快恨死了。恨不够爱强烈,所以他痛苦。这种莫大的痛苦让他喉头一紧。刹那间,天地忽如死,他大张着嘴,想嚎叫,却只发出斯斯的气音。达达利亚眼眶通红,流不出一滴泪,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突然失声了,于是连为钟离痛哭都做不到,只有动物一般的呜咽哽在喉咙。
达达利亚垂着头跪坐,红色绶带凋落在他的脚边,嘴巴无数次开合。旅行者猜,他在叫钟离,钟离。但是讲不出一个音节。
大战之后,达达利亚失去了踪迹,甚至没有到场钟离的葬礼。之后一个夜里,达达利亚如鬼魅般回到至冬,没有人知晓他从何方而来,他就那样推开门,亲吻母亲苍白的霜发,又为父亲点上一支烟。在温暖的壁炉前,他摘下愚人众授勋的徽章,放在桌上。他声音轻飘飘的,说得缓慢,“父亲,母亲,我要出一趟远门,或许要很久很久之后才能回家,也许再也……算了,总之,请向小妹转达我的歉意,我曾经说过要亲自挑选最勇猛的人成为她的丈夫,即使我不在身边,她未来的丈夫也绝对不允许是一个胆小鬼。请转告托克,一定要遵守我们的约定,保护好冬妮娅姐姐和妈妈,保护好我们的家。父亲母亲,也请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这枚勋章,必要的时候可以拿去找那些官员,大家都认得,他们一定会竭尽所能帮助你们。”
阿贾克斯的老父亲,深吸一口水袋烟,对这个小儿子,他无光的眼瞳让他感到陌生,但对这种语气,他又感到无比熟悉。阿贾克斯一旦下定决心,便会用这种轻柔的语气陈述出来,那是谁也无法更改的。
当天夜里起了一场白毛风,但达达利亚还是走了。经历过生死的洗礼后,告别已经不是什么难事。夜色深深,北风呜咽,他就那样披着大氅出门,消失在他童年玩闹的那片白桦林中。
他还穿着愚人众的旧制服,踩着厚底军靴。路上许多人频频侧目,这套往昔的制服,总让人想到那场残酷的战争。达达利亚是来自过去的遗物,像鬼魂,在街上流浪。
已解散的愚人众,死伤惨重的愚人众,名声好坏掺半的愚人众,有好奇的人猜测,他是其中哪一位?
但知情者大都化为一柸黄土,愚人众变成了故事中的半隅缩影。
只有那么极少数,一位拖着残破身躯在巷口阴影中勉强苟活的乞丐睁开浑浊的眼,目送达达利亚离开的背影,他瞳孔微缩,嘴唇颤抖:“那是愚人众......执行官......”
这句话就是达达利亚留给世人的全部了。没有席位头衔,甚至没有姓名。
他走过沉玉谷,往昔十盒半价的摊位已经不知所踪,钟离吃早茶爱听的那个戏台子也只剩残垣断壁。钟离的眼光没有差过,现任的七星几乎是战争一结束就安排好了工作,沉玉谷在有条不紊地进行重建工作,想必璃月港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凝光那些价值连城的古玩在战争中都化作废土,如今她似乎又回归成当初叫卖荇菜的小女孩,衣着朴素,但与当年那小女孩不同的是,她背负着璃月的未来。
一山之隔,后面就是璃月港了。圆月澄明,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达达利亚倚树远眺,树影层层叠叠,万家灯火在罅隙中看不真切。夤夜的山野中,没有人声,万籁俱静中传来些微蛐蛐声,在空谷中悠荡。
多好的月色啊,天地都和雪原一样干净......
达达利亚却只驻足片刻,而后在月色下转身,走进入山顶的一间破庙。瞬息之间,阴影包围了他,他身后那赤红的绶带在空中划出一小圈弧度,像弥留之际贪恋温柔月色的一双手。
庙不知是何时被废弃的,原本是镀金的神像已经破败,脸庞尽毁,只剩半截泥塑的身子倒在杂草中,说不出的额荒凉。
达达利亚看了一眼,神像应该不是钟离,于是没有管,到周围捡拾木柴生起一堆小小的火,就着火堆啃起窝窝头来。
好噎,好难吃,好想和钟离撒娇喔。
达达利亚被窝窝头哽出眼泪,仰头喝了一口凉水。庙宇的屋顶相对完好,丝丝月光如绸缎般倾泄进来,落在达达利亚脚跟前。他伸手触碰这缕光,璃月常言道,睹月思人,他也沾染上这个坏习惯了。
只是铜雀庙的时候,他记得钟离在香烟中看着远方,那股哀伤若有似无地缠绕着他,“所以说,铜雀是魈的一位老友,死在战争中。”说到战争,钟离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渐渐地,后人不再记得这位仙人,连庙宇都荒废破败,真是不合规矩。”
回忆在这里停止,钟离那双眼睛又在火堆的烟雾中朦胧起来。达达利亚擦干被窝窝头哽出的眼泪,站起身拍了拍灰,叹了口气。把庙里倒塌的横木收拾起来,又把塑身扶正,用水元素力清理祭台。
他一边清理,一边自言自语,“真是败给你了,钟离......总之,不管你是钟离的哪路朋友,我也就只能帮成这样了。说到底,我也只是个路过的。”
翌日,晨曦微明,火堆熄灭。达达利亚早早起身,赶在太阳刚出地平线的时辰,下了山。山顶,那座破庙看不清字的牌匾在晨光中,泛出干净好看的亮光。
迢迢
达达利亚走在璃月最中央的那条主街道,天光大好,他却生出些别扭来。
环顾四周,原来是那些朱台楼阁都没了,光亮不要钱,攒足劲铺满街边翻修的新房。视野开阔,站在琉璃亭门口一眼能望见湛蓝的海。
达达利亚稍微抬眸,凝视着半空,那里曾经是有一座长廊的,他和钟离在这里看过海灯节的烟花。达达利亚性格直率,素日里冷不丁跳出来的情话就够让钟离好好反应一会,要真到了这种浪漫讲体面话的场合,他倒是一句话说不出来了。那年海灯节,在火树银花中的达达利亚有些懊恼,他盯着钟离流光溢彩的双眸,深吸一口气,又马上破功,“唉,戒指我已经给你买了许多对了,情话也说了那么多,但是我还是觉得不够,这时候总该要做些什么吧?钟离先生,真想把我的心也挖出来,让你好好看看。”
彼时钟离已经能熟练应付大型犬耷拉耳朵的时刻了,他失笑,揉乱达达利亚精心梳理的卷发,“若非要说些什么,那明日我下厨,阁下说说想吃什么吧?”
故地重游像踩着刀刃走路,左边是过去,右边是现实,稍有不测就会万劫不复。达达利亚闷得喘不过气,想到这块砖上曾经站着鲜活的两个稚子,温习早课读“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那时候他们都年轻,出自教习先生口中的物是人非也只是成语。
反反复复,想同一件事情,便会无法从一件事情之中释放。如果是爱,只有不爱,才可以得到自由。只有不爱,不愿意感觉,不愿意知道,从不发生,拒绝生命的危险、想像、开闯、创伤、希望与失望,说:不应如此,才可以得到稳定。
所以爱与渴望,最最可怕。
可惜达达利亚爱过也渴望过,便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他一面走到绯云坡附近,来往忙碌的人群中,赫然有着两个熟悉的身影。是空和派蒙。他们帮着璃月人修缮房屋,空扛着木料,派蒙手里则抱着一堆工具。
派蒙眼尖,先看到了达达利亚,于是叫了空一声,两人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空抬起头,试探性确认,然后挥着手和达达利亚打招呼。“喂,达达利亚——”
确认之后,空立刻招呼着,把身上的木头卸下,奔着达达利亚而来。
等空跑近了,达达利亚才招呼他。“好久不见啊伙伴,真没想到会在璃月见到你。”
“我回来帮帮忙啦,等这边收拾好,我就要和妹妹继续踏上旅程了。”空摆摆手,没问达达利亚何时恢复的声音,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绕开某个话题,“不说这些了,三碗不过港开门了,去喝两杯?”
话一出口,空又暗道不好,连忙改口:”算了算了,去买几瓶酒,去港口边喝吧。“
达达利亚知道他的小心,但其实哪里都绕不开一个钟离,这里可是璃月啊,钟离有哪里不在呢?不过他也不挑明,顺着空的安排去。
俩人端着酒壶,一口接着一口。海风微凉,吹着两人的短发。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空率先打破平静。
“还没想好,不过你放心,我可没有殉情那种蠢想法。”达达利亚大笑,“哈哈,不过我之前的毕生目标就是挥出那一刀,然后就死。死在最该死的时候。现在夙愿达成,却没有死成,这可真是......天意弄人。”
那一刀。天理之战的那一刀。终结上个时代的一刀,任谁想都会觉得那份力量都应该出自神明之手,却只有亲临寥寥几人者知晓,斩断天理命脉的人竟然是一个凡人。
那是混战之中唯一的机会,荧带着深渊临时倒戈,但天理仍控制着绝大部分魔物的理智,众人光是对抗魔物就已分身乏术。在旷日持久的鏖战中,空提议拖开一个缺口,让神明和战斗力其余几人进去直面天理。那里面就有达达利亚。
方才集所有人之力对抗魔物才堪堪能够,如今要空出位置还要拉开缺口,这是背水一战,无异于踩着同伴的尸骨前进。
后世璃月史书记载这段残酷的战争,仅仅了一段:血战之日红月骇人,血色连天,大街上无不是鬼魅食人。大战之时正逢天衡白梅盛开,天崩地催时震得残瓣似雪,洋洋洒洒,自月下飘零。从那往后百年,未见如此动人心魄之景色。
这便是战争了。流血漂橹,生灵涂炭。
说不清是哪方先有破绽,达达利亚进攻得凶猛,完全凭借着野兽的直觉躲避,在厮杀中已成血人,鲜血越滚热,他的眸色越深,战了几时,或是几天?无人说得清楚,只记得远方传来了空的吼声,“打她的胸口,就是那块水晶!”
然后钟离叫出了他的名字,“达达利亚,踩我的枪!”
钟离神性全显,残破的衣衫之下黄金脉络浮现,他右手掷枪,势如破竹,势不可挡地奔着天理而去。达达利亚不疑有他,两手将双刀轮转一圈,拼成双头长枪,几个箭步踏上钟离前冲的枪尖,借着惯力高高跳起,抡圆手臂,长枪的一头几乎背到他身后去。
达达利亚还记得怎么调动肌肉,还记得是以何种凶残的力道、何种迅捷的速度挥出这一刀的。这个动作力道和速度他曾在梦里演练过无数次,那个从深渊中拿着小小匕首的身影长大了,梦中、现实,在达达利亚身上不断闪回,他飞跃在半空中,即将把这个世界最崇高的王座践踏。
“——”令人牙酸的撞击声响起,尖利到要刺破所有人的耳膜。达达利亚的水刃嵌进那颗水晶心脏中半寸。在天理痛苦哀嚎中,他用双手抵着枪杆,不断往里送。
能量泄露的光芒几乎灼瞎他的双眼,他不泄力,水晶发出破碎的咔嚓声,一声更比一声大,在即将碎裂的时刻,他欣喜地转头,看向钟离的位置。
光芒包裹着他,他什么也看不清,只是脑海中模模糊糊认定,钟离应该在原地等他。
下一刻,水晶完全碎裂开。所有能量倾泻而出,在万丈光明中,达达利亚听到有别于水晶破碎的,另外一阵轰鸣,打向了钟离站立的位置。但他来不及确认,冲击波将他震开,他被拍在地上,五脏六腑生疼,仰头喷出一口血来。
耳鸣,眼花,重影,达达利亚看着在眼前扭曲的天空,听着自己粗重地喘息。他侧头,看到有两拨人在地上奔跑,一波奔他而来,另一波跑向了另一边。
他想听些什么,但是听不清楚,他希望奔他而来的人群中,是钟离第一个抱住自己。
真好,世界和平了,他之后要和钟离,唉,干什么都好啦,他想先亲亲钟离。如果钟离待会肯为他掉些眼泪,夸夸他勇敢,就更好了。
达达利亚怀揣着美好的憧憬,嘴角带笑,昏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两人都想到了这段事,海边的气氛有些凝固。等达达利亚在战后醒来,是空在身边,艰难地道出了钟离已死的消息。空这时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安慰不是达达利亚需要的东西,于是他把酒都留给达达利亚。拍了拍他的肩膀,提到了今天第一句关于钟离的话语:
“节哀。”
空说完就走了,落一身安静给达达利亚。派蒙飞在空的转身离开后,两相纠结一番,最终塞给达达利亚一个表盘。
“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见到钟离,但是这个办法会很累,也很危险,如果要去做,你甚至没有办法投胎轮回,如果想好了,就打开这个怀表。如果不想做,就把这个表扔进海里吧。”派蒙拿不准主意,飞来飞去,最后下定决心似的跺跺脚,“就当报答你之前请我吃饭了吧!也不知是对是错!接下来随便你了。”
派蒙没等达达利亚回应,自顾自飞走了。
达达利亚摩挲着手里的表盘,表盖是青铜色的,做工像是前代至冬的工艺,有些铜锈,连接处的螺丝松松垮垮,看起来随时都会散架。
他想也没想,径直打开了表盖。那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怀表,指针还在兢兢业业工作着,滴答滴答。
表盖的内侧刻着一行至冬语:“Кит.”
鲸鱼。在至冬的鲸鱼。这达达利亚想起来老家一个关于鲸鱼的传说故事。
在白驹逆旅修整一夜的达达利亚又启程了,相比战士,他现在更像跋涉者了。他带着童话故事里给予的微渺希望出发了。
从璃月北上的路程不短,只是对比达达利亚接下来的路程,显得那么微不足道。达达利亚找到那片海时,钟离已经去世整整一年。走进鲸鱼肚子里的时候,他面无表情。
不知道从那一刻开始,派蒙给他的怀表开始发光,原本生锈的表盖崭新洁白,内里的表盘变成了年份。达达利亚每走一步,表针就倒退着移动一些。两边厚实的内壁也透明起来,光亮透进,达达利亚看清溪流的全貌。
索性他就在这里盘腿坐下,进行中途短暂的歇息。跨越千年长度的跋涉让他有些疲惫,于是他靠在璃月的宏图之上,缓缓睡去。
他做了一个好美的梦,梦到他在空中看见自己重新站在绯云坡上,行色匆匆,要去为小妹选一只最名贵美丽的钗子,然后与钟离擦肩而过。
这应该是和钟离第一次相遇,但那个时候两个人都没反应。
达达利亚的视线过于热烈,他一动不动,看见天空之下,历史之中的钟离微微侧过头,视线追随他远去的背影。这一刹那,除却达达利亚那抹艳丽的红色绶带,璃月的一切都褪色模糊成为黑白。
钟离当年竟也有回头吗?
钟离侧头站在那里,像沉默许久的雕塑。风撩拨黑白色彩里他的长发,钟离抬起头,对上天空中,达达利亚自百年外窥视的眼,随后达达利亚听到一声微弱的,叹息。
眼泪汹涌地撬开达达利亚的眼皮,迫使他清醒过来,他人还有些发懵,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有眼泪在不停的掉。
他低着头,呆呆看着两只接满泪水的掌心,突然想起了钟离的那句话,“在千年百年之前,我已经见过你了。”
轮回
钟离从世界树赶回来的时候,小草房里空无一人,不知为何,他的心跳得乱了,一阵阵喘不上气。他前院后山都找过一遍,没有看到达达利亚的影子,他的船也不见踪影。
他来不及多想,去找到达达利亚曾经做的那艘小舟,那道破口果不其然被达达利亚偷偷补好了。
钟离推着船下水,驱动神力全速前进。行驶半柱香,就看见湖面有一艘倒扣的扁舟。
钟离叫着达达利亚的名字,却没得到回应。江边岸边空空如也,不见有人的样子。他未经权衡,什么也顾不上了,纵身一跳,跃进江里。
达达利亚身体沉在江底的淤泥上,正缓慢向对岸移动着,他双眼紧闭,面上不见痛苦的神色。钟离找到他时,已经快贴着对岸的土堤了。钟离一手捞过达达利亚,嘴里含着一口气,在水中贴着达达利亚唇瓣,渡去些许氧气和神力,随后单手凫水,向达达利亚的小舟游去。
钟离就这么坐着晒太阳,还有些闲心去品味在璃月那些优哉游哉的生活。当他回忆到白驹逆旅那个醉酒的夜晚时,腰上突然收紧。
达达利亚不知道何时清醒了,他还没完全坐起,就这么别扭地抱着钟离,力道之大,像是要把钟离整个儿揉进骨血里。
钟离就这么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手背,一下一下,哄着达达利亚。
“钟离。”达达利亚抵着钟离后背说,声音闷闷的。
“嗯,我在。”钟离拍着达达利亚手背。
“钟离。”达达利亚恍若未闻,又叫了一声。
“嗯,我在。”钟离不厌其烦,继续回答。
这样一叫一答持续了五十一个来回,达达利亚才舍得放开了手。
钟离这得以转过身,面对达达利亚。他想谈些正事,可爱又让他生出怜惜。话语轮转,他把额头抵上达达利亚的额头,语气无不心疼,“你走了那么远的路来,真是辛苦了啊。”
“来见你的路每次都这么辛苦,前有胡堂主在往生堂二楼装倒刺,后有那群鸟啊羊的在你房门口下符箓。见你一面真不容易,现在我闯过九九八十一难,总该抱得美人归了吧。”达达利亚顺势贴在钟离脸颊上,一手搂过他的肩头,亲昵地蹭蹭。
“当然。”钟离任由达达利亚环抱着,靠在他肩上,翻掌凝聚出一条小小的岩元素鱼。“阁下如今只剩魂魄,想要离开无间并非易事,若是贸然投入诸家轮回,便会魂飞魄散。”
达达利亚听到轮回,就像炸了毛,搂住钟离的手加重了力气。“我不入轮回,你不在的地方我哪也不去。”
“听我说完。”钟离屈指轻轻弹了弹达达利亚的脑瓜,“我前些日子去世界树那边看到了地脉的记忆,也从过去的缩影中拿到一些力量,虽然不多,但也够用。我准备将体内的神格混合神力分离出来,拟作你的肉体,载着你渡河。”
眼见达达利亚又要插嘴,钟离便把食指竖在他唇边,继续说道:“而我剥去神格,便是完全的普通人,也有了六道轮回的资格。那么现在,我要用最后的神力,以曾经契约之神的身份询问你,达达利亚,你愿意与我签订最后一份契约吗?契约内容是,无论转生多少世,我们都会找到彼此,相爱,携手,度过漫长岁月。”
话语刚落,达达利亚就迫不及待握住钟离的手。“我愿意我愿意!如果我找不到钟离先生,就叫我来世变小狗,小狗的鼻子灵,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会找到的!。”
激动劲过去,意识到自己刚说了蠢话,达达利亚期期艾艾问道:“.......可是,如果我真的变成小狗了,钟离先生你还会喜欢我吗?”
“嗯......看情况吧,如果不咬烂我的沙发就喜欢。”
“那变成狐狸呢?”
“也喜欢。”
“那我变成台灯呢?”
“公子阁下,这是什么问题啊......”
“我不管,你就说喜欢嘛。”
后记
达达利亚留学在璃月,在这里他经历了人生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夏天。不同于至冬国夏天的短暂凉爽,璃月的夏天闷热到窒息,房间潮湿,像在蒸笼。他也入乡随俗学会了在晚饭后和街坊邻居蹭露天电影看,蒲扇左右摇晃着,汗还是会湿透背。璃月的夏天,包含冰汽水,绿豆沙冰,半个西瓜,藤椅,在大槐树下面乘凉,兴起时看对面四合院里的阿婆给孙子炖银耳汤,烟囱里的袅袅青烟打在火烧云上。
达达利亚在就在这样的夏天,一个平常的街头巷尾遇见钟离,周围的环境不太安静,独属于夏天的雷暴雨敲击着老胡同的铁皮房顶。在猛烈的噪声中,钟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神,无所谓所爱恨何物,空出手中黑色大伞一半的位置,看着达达利亚,挑着好看的眉,“一起?”
事后达达利亚为了表达感谢,送了一整盆卤墨鱼过去。不久对方全盘退回,留了一个字条: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若要感谢的话….。字条长度不够了,对方索性换了一张便利贴,写到,闲来赏月罢。
不久后,达达利亚在大学的早八课堂又见到了钟离。钟离钟教授,任课璃月古代史,性格安静,不爱说话,只有让他讲题的时候,他就会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把题目分析透彻,时而也会举一反三。他讲话总是徐徐的,讲梁祝的时候有一种淡淡的哀伤,读徐志摩的情诗时又会平静的勾人。他讲历史时总是虚着眼睛,像正在目睹历史,再转述给学生听。夏季时教室窗外,紫藤萝爬满整个外墙,早上九点的阳光顺着缝隙打在他金珀色的瞳孔上,好看得要死。
临到放学,达达利亚又去约了钟离吃饭。饭后两人散步回家,走到巷门口,红灯笼打在钟离眼下,在一片玫红色的云朵下,二人交换联系方式后分别。
达达利亚每月一封的家书,今晚却格外难写,他觉得是蝈蝈太吵的缘故。在信中,他写下:今日见到了瑰丽的火烧云。
脑子里却没有半点红云,想的是红灯笼罩在钟离眼尾的红。蝈蝈为他的回忆高歌,于是他又写下:夏季是一个不错的季节,尤其是在璃月。
-终-
改编自黄碧云《媚行者》
-库胡勒阿乔×基尼奇,左右有意义
-又名:关于阿乔认为基尼奇没死透,决定把他整活以后再死一次的冷笑话一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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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断掉,快断掉。
阿乔飘在空中盯着那根摇摇欲坠的藤蔓大声祈祷,故意在少年的注视下,用自己薄薄的像素身体去撞。
藤蔓很快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突然从树冠里脱出一大截,阿乔幸灾乐祸地看着少年猛地往下一沉,羽毛般悬在空中,仿佛下一秒就会坠落,摔个粉身碎骨。
小龙于是大笑起来,毫无同情心地踩住少年死死攥在藤上的手。让你逞能,这下好了吧,我看谁能救得了你,给我去死!
恶毒的诅咒并没能让少年的表情产生任何变化...
恶毒的诅咒并没能让少年的表情产生任何变化,跌下悬崖时他只留给伟大圣龙一个接近轻视的眼神——也可能这不过是头巾遮住眼睫形成的错觉。阿乔知道这家伙看待自己一向和看待死亡同样无所谓,但这并不妨碍它为对方的失手而欢呼。
呜呜呜,基尼奇,我会永远怀念你的——才怪!阿乔孤芳自赏演了一场滑稽的独角庆祝戏,把色块泪水丢在风里,片刻就碎成了点点微光。它听见百丈崖底传出重物落地的沉闷回响,于是立刻收敛了夸张的表情。尺寸有限的面部扭曲出极为迫切而贪婪的凶相。
放心吧基尼奇。伟大圣龙会好好珍惜你的躯体,这是我们的契约。阿乔朝声源处飞速俯冲而下。
没人能在这种情况下空手存活,没有。阿乔的坚信直到它看到那年轻猎龙人顶着一头枯叶从谷底爬起来为止。它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太匪夷所思了,这怎么可能?阿乔为此懵了好久,忽然气急败坏地去掰基尼奇挑着树叶的手。
小龙把自己气红了,怒不可遏地质问道,你怎么还活着?你怎么能!基尼奇,你是要气死我吗?!
回应它的是一片相对鲜嫩的绿叶,被塞进它那张只有几像素长的龙嘴里。基尼奇没什么情绪地指出:你太吵了。
综上,伟大圣龙库胡勒阿乔认为,整个提瓦特大陆命最硬的就是死后要把身体献给它的这个猎龙人——古名「马力卜」的基尼奇。而它则非常不幸地与之签下了不可违逆的契约,为他贡献力量的同时,需静候死亡降临在对方头上的那一天。
越早越好,当然了,年老的躯体怎么能与一个细皮嫩肉的少年相提并论?阿乔无时无刻不在对基尼奇的终结翘首以盼,可是千盼万盼,与死亡先后同来的却是一枚多管闲事的古名,和一颗绿油油的破玻璃球。
阿乔憎恨古名也憎恨神之眼,就像憎恨把基尼奇从崖底救活的草甸一样。
基尼奇死而复生的那一天,阿乔哀嚎着把神之眼砸进少年怀里。在此之前它也耗尽了所剩不多的力量,因此无力得更像是“抛给基尼奇”。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难杀?
少年捏住神之眼的边框举过头顶,在阳光与盛燃的角逐之焰下,它反射着新生的光芒。
伟大圣龙看着这一幕,忽然悻悻住口,待少年被复活的战友们拉着站起来庆祝后又不甘心,用尽全力锤了他胸口一下,大声向其宣战:我一定会弄死你的,终有一天……
像素小龙的嘴里总是嘟囔着这一句,所有人都已听腻了。但那时的它并未想到,这一天的到来会是如此的荒谬、草率、猝不及防乃至惹人发笑,像一个讲到一半就被叙述者自己笑声截断的糟糕冷笑话。
谁能想到,连纳塔毁灭都能撑过来的英雄,「马力卜」古名的继承者,竟死在了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巡夜者战争中,怎会不令人贻笑大方?深渊被驱逐,夜神之国的入口封锁,归火圣夜巡礼如今只是被当作胜利纪念保留下来的传统项目,以防止战争之国变为和平之国——火神是这样说的,英雄们都听到了,阿乔也听到了,不会错。所以这真的只是意外,圣火无法将逝者带回。
阿乔烦躁地在空中飞了一圈,挨个看清拯救纳塔的英雄们一张张红了眼眶的脸,最后才是被围在中间,平静合眸的基尼奇。只有这气人的家伙还是老样子,除了脸白一点。阿乔想。
可是不应当。
好不容易成了英雄,结果在和地上魔物的交手中死了,这算什么?说着不想让圣龙太早夺舍这种逞威风的大话,却是同辈英雄中第一个死的,这又算什么?还有当初,明明谈了那么久的价钱,从遗迹里出来就开始后悔又算什么?
基尼奇,你说话啊,你算什么英雄?!
伟大圣龙像生锈的老式飞行机关,悬在基尼奇头顶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这对于平时吵吵闹闹总被嫌弃的它而言,简直比看基尼奇再一次作死之后又没死成还要难受——可这命硬的混蛋现在已经死了,还是在它面前死的。
玛拉妮再也压抑不住,紧攥着基尼奇染血破损的头巾放声大哭,这熟悉的花纹让阿乔把视线移到了基尼奇的额头,那里有一个血淋淋的窟窿,正向外散发着不详的黑气。
基尼奇死了,它是最该笑的一个,可现在不仅没有在笑,甚至还监督尸身被人类带回圣火下,陪他们玩遗体告别的把戏,这算什么?蠢蠢欲动的野心没有为死亡而兴奋战栗,没有夙愿得偿的快活和对愚蠢人类脆弱哭泣的嘲讽与气恼,反而空虚得好像和基尼奇一同死了似的。伟大圣龙库胡勒阿乔,你这是怎么了?
不,不,绝对不可能是在为契约者的死而难过!它应该……应该……
阿乔拼命摁住原本不存在,也不可能存在的仁心,咧开嘴,似乎有什么诛心的语句正要酝酿出一场辛辣的讥讽——
“阿乔,和他们说话要有礼貌。”熟悉的声音终于还是挣脱了心门,阿乔听到了基尼奇生前说过的话,它第一次感到致命的惶恐和沮丧,因为这声音来自它自己,“别忘了你现在不是伟大圣龙,你在人类的世界。”
那个人即使死了,躺在这里,也还是会阻止自己的同伴遭受伤害。可是凭什么?这是契约,「马力卜」的继承人难道要赖账吗!
“要体谅。”
三个字犹如当头一棒,阿乔恼羞成怒,它和基尼奇没完,还没完!人死了就应该乖乖闭嘴,它要让他彻底地、永远地闭嘴!
“别哭了,伟大圣龙有办法让他再活过来。”
「马力卜」坚信任何委托都能找到合适的价格,风险与回报总是对等的,只要赏金合适,「马力卜」的猎龙人就可以接下任何危险的任务。阿乔看基尼奇这样死板又高效地接下过无数刁钻的委托,每次都能以他认为恰当的方式出色完成,然后拿到他应得的酬劳。
但伟大圣龙从未料到它自己有朝一日会去做这种它看不起的、认为是在讨好别人的工作,尤其是还没有任何报酬,注定血本无归。
它放任基尼奇的身体被火神设法保存,然后谢绝英雄们的所有帮助,唯独允许了玛拉妮将血迹斑驳的头巾系在颈项上,假装是古早童话故事里常有的勇者披风。阿乔一言不发地嫌弃了好一会儿。
小姑娘眼睛里还盈着泪,语气非常诚恳。
虽然确实很好奇包里都装了些什么,但好像这样就会输给习惯轻装上阵的某人。阿乔最终拒绝了,它出发时只带了三样东西:基尼奇的头巾,基尼奇的神之眼,以及基尼奇的古名。
「马力卜」阿乔,祝你一切顺利。旅行者和他的眷属朝伟大圣龙消失的方向挥手,彼此相视一笑。他们知道,追寻某人的旅途上,除了最值得信赖的同伴外并不必要行囊。相见的愿望是唯一需要妥善携带的东西,不过不在包里,而是内心。
看来阿乔保管得很好,一定不会半路弄丢。
圣龙把人类的祝福抛在后面,直奔圣火竞技场不远处曾被玛薇卡打通的那处陷坑,从这里也许能回到夜神之国。它对纳塔人的理解就是一群没脑子的战斗狂,无论通路还在不在,人不见了,就应该按流程去底下看看。
好吧,怕被侵蚀也不是人类的错,毕竟他们那么弱小。正在为伟大圣龙的聪明才智和勇敢洋洋自得的阿乔摩拳擦掌打算直接往下跳,像曾经基尼奇每次会做的那样——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它忽然看到了那个蹦极只蹦没绳的、作死却总也死不掉的家伙就站在旁边。
或许是因为四下无人,它这次没有只闻其声不见其形。伟大圣龙竭尽全力控制住自己朝他扑过去的冲动,重重咳了一声,别别扭扭地对“基尼奇”发问:“你怎么来了?”
想象出来的少年即使不去看,也能留在眼前。他端起手臂,没有张口,但阿乔仍听见了,似乎是在提醒它这是个假的。“基尼奇”面无表情:你这样热身,下坠到一半肯定会抽筋,或者落地后肌肉拉伤。
这话太不中听。阿乔瞬间红了:“放肆!你看不到我会飞吗,才不会像你一样头朝下摔进泥里!去去去,死了就老实等着,别来烦我!”
我要是真的死了,你现在肯定已经用着我的身体满世界乱跑了吧?
“你就是死了,别用那种怀疑的眼神看我,我警告你愚蠢的人类!伟大圣龙是来找我那失散已久的龙妻子的,谁要用你的身体,快消失!”
好吧,那你注意安全。“基尼奇”似乎笑了一下,然后在阿乔的某次眨眼间忽然消失了,陷坑附近还是什么都没有,除了微凉的风。
风……
阿乔不知道基尼奇当时是什么感受,茫然和释然哪个更多。出于伟大圣龙的尊严它从来不问,反而会嘲讽提及此处面不改色的猎龙人好没人性。
基尼奇在那时候说,不是人的家伙一辈子也体会不到,抬手又把正思考着如何反唇相讥的阿乔关了禁闭。它当时只觉得好气,满脑子都是出去后一定要连本带利地骂回来。它确实不懂,孤独也好,自由也罢,因为体会不到,只要讨厌的人死了它就可以认为自己会快乐。
连人类自己都掰扯不明白的感情它为什么要懂?基尼奇是觉得自己很厉害,比伟大圣龙还厉害吗?真是反了!
但龙是绝对不可能承认自己输给区区一个人类的,它想——错的终究是浅薄无知还自以为正确的基尼奇,他错了。阿乔飘到陷坑中央,平地而起的山风把它身上系着的深绿色头巾披风吹得哗哗作响,像素形态的伟大圣龙闭上眼睛,打算效仿那个可恶的人类,从百尺高空一跃而下。
你不会让我死的,对吧?
阿乔毕竟不是肉体凡胎,它就算毫无缓冲地摔碎在地上也能瞬间重组,死亡对于龙而言,只是一个渺远的概念。龙不会认为自己也想被人接住。
失重感伴随风声冲击着纸片般弱不禁风的阿乔,可它却感觉到自己的背面正被一只清瘦骨感的手扶住,不至于被掀飞,头巾向上扬起,响在它的四面八方,其中掺入了某人轻描淡写的承诺,一如他被刁难、被苛求、被价值裹挟着与恶龙签订契约时不屈不挠的应答。
当然。
这就是失去一个人后跃入风中的感觉,追寻的究竟是渴求已久的自由,还是茫然失措的孤独?库胡勒阿乔尖细的嗓音被风吹散,听不出到底有没有那么一丝强颜欢笑的颤抖:你看,基尼奇,我这不是懂了吗。
圣龙阿乔做好了摔碎重组的准备,撕开一道裂口坠入暗不见光的夜神之国,它觉得自己肯定会以光斑的形式对这个可能藏了基尼奇的鬼地方发出第一声问候。但想象中的撞击感并没有如约而至,它跌进了一个没有温度却很柔软的地方,触感无比熟悉。
头朝下和被基尼奇接住,阿乔一时竟不知道该优先针对哪一件事作出反应。它把自己的脸从指缝间拔出来就看到了熟悉的衣领,呆滞数秒后惨叫着蹿了起来,整条龙瞬间红透:“……呀啊啊啊啊我、我警告你,你什么都没有看到!唔???”
基尼奇在它叫出声时整个人一僵,快速伸手捂住阿乔的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阿乔和他还算有默契,心领神会地闭上嘴,把自己的尾巴卷成一支像素手电筒朝周围照过去,只见这地方虽然不大,却人山人海的。阿乔差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揉揉眼睛再看一遍,还是乌泱泱一大片人,不,是恶灵。
这么多影子挤在一起,基尼奇能精准地接住自己还是很让圣龙感动的,它在心里为这场面啧啧称奇,而后转过来想勉为其难地谢他一声,手电筒的光照上基尼奇面部,阿乔刚才没好意思掉的下巴,咣当一声落了地。
“基尼奇”上半张脸完全是黑的,瞧不见眉眼和额头的存在,乍一看简直像是少了半颗脑袋,恐怖至极。
更可怕的是他对阿乔说的第一句话:
你是……新来的吗?
或许是因为致命伤在脑袋上,又是开了个洞,基尼奇弄丢了自己的记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守在陷坑的正下方,但阿乔大概能猜到。
它堂而皇之地对他说,你是在等我,记住了,吾乃伟大圣龙库胡勒阿乔,你是吾的跟班,本圣龙是来接你回家的!
基尼奇平静地“看”着面前对他侃侃而谈的小东西,让人摸不准他到底信不信阿乔的说辞。大概是因为他已经死了,又没有记忆和古名,不再是身世悲惨的「马力卜」继承人,不那么计较生前严谨到诚惶诚恐的价值,少年终于像个少年,乖巧到几乎显得有些天真。他只是问阿乔,你想带我回哪里?
伟大圣龙停顿了片刻,压着嗓子嚷嚷起来——当然是回地面上,你的身体在火神那里,等我把你塞回去你就活了,然后咱们再一起回悬木人的大树屋好好吃顿饱饭再睡上一觉,唔,前提是先想个办法把你那榆木脑袋上的洞给堵上,不然怪吓人的……
声音越来越低,基尼奇始终没有明显的反应,使阿乔没来由地感到力不从心,末了沉默片刻,声音低到像是自言自语。
你的记忆在哪呢,基尼奇?
夜神之国这么危险,失去大部分力量的我,要怎么才能把你完完整整地带回去,我……我真的能做到吗。这念头才刚浮出来就被阿乔嫌弃地丢开了。基尼奇你这总给别人惹麻烦的冷血魔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啊。
“走吧。”意料之外的一声,突然打断了阿乔乱糟糟的思诸,它结巴着反问了句走去哪,被基尼奇疑惑地又问回来。你不是说要带我回家吗?走吧。
阿乔呆呆地飘在空中,第一次不是为了演戏落泪。蓝色的色块眼泪顺着像素龙的表面向下流淌,最终却全数渗进基尼奇的领口,坚硬的饰品拉链硌得阿乔脑袋幻痛,久久没有松开。
“你怎么了?”淡然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阿乔狠狠给了基尼奇的下巴一头槌。
你这讨人厌的家伙,吾伟大圣龙总有一天会弄死你的!它在心里把从前的誓言又加固了一遍,仿佛这样就可以忽略它现在正要救活对方的事实。阿乔几乎是有些急切地宣布——走吧,先去找你的大灵,说不定记忆会在他那里。
话音未落它就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似乎大了些,抬眼一看,果然周围一圈恶灵都凑了过来。
阿乔:“……我不是故意的。”
基尼奇二话不说,揪住阿乔的尾巴就跑,身法是那种它熟悉的轻盈敏捷,圣龙还没来得及感慨或是热泪盈眶,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率先脱口而出。
“基尼奇你王八蛋,放我下来!”它的抗议和敌人一起被少年甩在了后面,疾行的身影破开夜神之国滞涩已久的风,少年七岁时错过的自由似乎回到了他身边。阿乔见势不妙,咻地从他拳中挣脱,大喊着我才不需要你来保护,骤然伸展开的翼膜狠推了少年一把,顺带削断妄图偷袭他后背的恶灵。
诡绿的火焰以阿乔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扫射。在童话故事中,龙总是独占欲异常强的生物,魔龙尤甚。它们洞穴中的珍宝首饰、劫掠来的骸骨与美人,似乎只能归恶龙自己所有,被藏进暗无天日的巢,生杀大权尽数掌控。库胡勒阿乔贵为圣龙,忽然发现自己其实也不能免俗。
它明红的眼眸俯视着被护在爪下的人类,而基尼奇仰头看它,在烈焰的爆破声中动了动嘴唇,声音从阿乔的脑内传进耳蜗。
“伟大圣龙库胡勒阿乔……”
印在阿乔眼中,仿佛信徒在朝圣,龙的血脉在这一刻苏醒,无可救药地沸腾了。它心中涌上莫名热烈的怒焰,力量爆发到了封印后所能达到的极致,为这唯一的一个信徒。
——管你是深渊还是天空岛,敌友正邪都无所谓。阿乔冲尘而起,刹那间将夜神之国的岩顶映出极为绚烂的火光,圣龙的火焰以怨恨为燃料,在恶灵中引发了一场大屠杀。谁也无法阻拦它的伟力释放,洗净污秽之愉悦让阿乔产生出一个新奇而疯狂的想法,也许会让基尼奇那面瘫露出吃惊的蠢样。
圣龙阿乔决定,它不再需要假借他人之手达成目的了,没有实体又如何?它偏要在未来亲手杀死基尼奇,而除自己以外,谁都别想威胁它的人的性命,连基尼奇自己也不行。他是它的人,没有拒绝的资格。
基尼奇,只有我能杀你。
混战过后,阿乔四仰八叉躺在基尼奇的手臂上,直勾勾地盯着他的下颌看。从这个角度瞧不见少年被侵蚀的上半张脸,但能看到他回答时攒动的喉结。基尼奇用一种让人觉得他并不感兴趣的语气问:你执着于杀掉我吗?
当然了。阿乔又得意洋洋起来,我可是全世界最盼着你去死的人……不过我刚才改变想法了,你必须由我来杀,你自己作死的不算数。
基尼奇沉默片刻,哦了一声。
失去记忆的基尼奇很温柔,连变成毛巾卷在他手臂上都不生气,给阿乔的感觉倒有点像他们刚遇见的那时候。“要是你能一直对我这样就好了,那我可能会考虑让你多活几天。”阿乔用爪尖戳了一下基尼奇的手臂,漫无边际地说着。
“借了我的力量那么多次,命又那么硬,我开始觉得这笔交易不公平了,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拿到你的身体啊?”
基尼奇顿了顿,回答:“我不知道。”他像会飞一样纵身跃下一道裂谷,越走周围的恶灵就越少,是个好兆头。少年拍了拍衣角的灰,大概分辨了方向,顺口道:“你说的交易就是这个,你借我力量,我在死后把身体给你?”
阿乔变回像素龙,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拖腔拖调地说没错,但我当时哪知道你那么能活。
“那你的报酬不是已经拿到了吗?”在对方想到词反驳之前,基尼奇转过脸,正对在半空的小龙,他那半张被黑雾团团盖住的面容,在幽幽荧光下分外可怖。阿乔顿时瞪圆了眼睛,话都堵在了嗓子眼。
基尼奇平静地告诉它:“我已经死了。”
既然你是刚才改变的想法,那在这之前,你又为什么要来找我呢?只想让我死的话,你已经做到了。阿乔在少年没有任何情绪的脸上,明晃晃地看见了这些话。
它无疑是被刺痛了,却又无言以对,因为它其实也不清楚答案。是啊,基尼奇的身体在它面前冷透,热血流干,当然也永远闭上了嘴,而它只要略施小计就能占有那具再好不过的容器为己所容。年轻,健康,长相漂亮——这是他们的契约,现在已经走到了尾声,只等它来收获最后的喜悦。
可为什么不那样做,反而头脑一热就跑到这个鬼地方,冒着回不去的风险来捞这个已经不记得它的呆瓜,还是说……这是人类的选择?是人类的情感在它的体内作祟?
圣龙如梦初醒,蓦地失声叫起来。基尼奇,你还记得多少?!是不是那座遗迹闯到最后只剩你一个人?你以为自己会死,却误打误撞见到了一个龙的封印——
阿乔说到一半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它在这时候仍抱有一丝“事情绝不至于此”的侥幸。
他们没必要再次停留,应当在处理掉附近蠢蠢欲动围上来的恶灵后继续出发,去找「马力卜」的大灵,进而在夜神之国的某处找到基尼奇的记忆。
如果阿乔没看到基尼奇点头的话。
“为什么突然一副天塌了的表情?”基尼奇淡定地思考了下,试探着推测,“那封印里的龙是你?”
少年猎龙人根据阿乔的表情肯定了自己的思路,再用他独有的那套价值至上论稍作分析,火上浇油地补充道,如果非你不可的话,那我认为我们之间的交易很公平。你有点吵。
“你说什么?你要气死我吗?!”阿乔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暴怒了,气急攻心下整条龙红成了一朵会飞的烬芯花,不管不顾地发出怒吼,发泄着满溢而出的情绪。
少年把胳膊一抱,干脆顺水推舟:“那更正一下,是很吵。”
“……基尼奇!!!”
好消息,他们不用去找「马力卜」的大灵了;坏消息,暂时也回不去纳塔地面。因为阿乔震撼到无以言表地发现,基尼奇缺失的记忆竟是在他死后被契约转移到了它的身上。圣龙的口才常年偏科于和人吵架互怼,因此花了很大功夫才解释清楚,期间强调了不下十遍诸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之类的甩锅言论。
而基尼奇像在听一个啰嗦的委托人颠三倒四,结果讲了一堆无用线索似的,中途就开始不着痕迹地走神,他会直到演讲结束再开口油盐不进地问那你出价多少,一下粉碎委托人所有的苦口婆心。
不过这次出于对伟大圣龙的尊重——主要因为它的最终目的是救活自己。「马力卜」的猎龙人耐着性子听完阿乔从深渊有多可恶扯到天空岛王八蛋的横跨提瓦特的鸿篇史诗,最后打断它吹嘘自己在拯救纳塔行动中有多么重要,一针见血地指出:“也就是说,我遇到你以后的记忆,在你身体里面,现在「还魂诗」没办法带我们回去。”
阿乔对他的没礼貌很不满,气哼哼地润了下像素喉咙:“对啊,说到底还不都怪你这莽夫头比嵴峰龙的刺还铁,救人把自己搭进来了吧?活该。”
基尼奇自动过滤它的挑衅:“如果我是完整的,你就有办法让我复活?”
像素龙的脖子一伸一缩算是点头,它骄傲地挺起胸脯,一句“毕竟我可是伟大圣龙”正在酝酿便胎死腹中,它大惊失色地拉住突然朝来时的路走的基尼奇,以为这小子受不了刺激,疯了,居然想不开要往怪堆里跑。
基尼奇被拦了一把,面不改色继续向前迈步,张口丢给阿乔一句模棱两可的我试试。
阿乔感觉自己的耳朵被雷劈了,你要试什么?
“试试会不会死。”基尼奇的这个计划最终被阿乔撕心裂肺的惨叫制止了,圣龙的吵闹远超他的想象,于是原本“很吵”的印象再度升级,变成三个字:太吵了。
基尼奇试图捡一块紫水晶般剔透,并且散发着不祥光彩的石头。
冷战结束。
“你给我放下!!!”阿乔在扑过去抢那块“土特产”的时候突然觉得原本的基尼奇真的非常非常省心,除了讨人厌以外还是很招人喜欢的。反观这个不完整的基尼奇,活脱脱就是一只刚从蛋里孵出来的匿叶龙,看到什么都像火榴果,问都不问直接就要往嘴里塞!
可是转念再一想,遇到它以前的基尼奇,本来就是一只在山林里摸爬滚打惯了的野生动物,他变得那么老持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它这只龙。
毕竟如果是完整的基尼奇,阿乔肯定会主动不怀好意地诱导他,叫他从夜神之国带点什么回去高价售卖,然后期待他被买家打死。
命运像个笑话一样,居然要它反过来像看孩子一样看住基尼奇,战战兢兢生怕他把自己作死。阿乔为此气急败坏,却又没办法,只好把这一切都归罪于基尼奇自己——伟大圣龙原本是多么无序、混乱又邪恶的存在,要不是人类的情感在体内作祟,它又怎么会变得这么善良负责优柔寡断?阿乔想,它就应该把基尼奇扔在这自生自灭。
“库胡勒阿乔,”少年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并不明显的疲倦,“我有点累了,休息一下吧。”
基尼奇是从来不会叫它全名的,冷不丁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神圣的领主」竟平白觉得生分。想起自己忘了告诉对方不必这么叫它,阿乔回头,对着倚在石柱下休息的基尼奇喊道:“咳,对了,我允许你直接称呼我为……”
阿乔的话在看清基尼奇的那一瞬间有些滑稽地突然中断,它颜色骤失,半晌爆发出一声惨叫。
“基尼奇,你怎么了!?”
少年原本被侵蚀到一半的面容不知何时变得更加模糊不定,夜神之国正在从致命伤处吞噬他,五官仅剩嘴唇还未被黑雾裹挟,而曾经是眉心的位置诞生了与恶灵别无二致的红色烟芯,能看到在颅内火焰似的摇曳着,若隐若现。
他们在这里停留太久了,尽管还对如何破局毫无头绪,但基尼奇的状态已经非常危险,到了随时可能异化的地步。「马力卜」的古名像块不会反光的黑曜石,证明形势已迫在眉睫。
阿乔用尾巴卷住少年的手腕,后者抬头用新生的红色“眼睛”看向它,声音依旧平稳而镇定:“我好像快不行了。”
呸呸呸,胡说什么!阿乔使劲拽他,催促道:“你给我起来!我们先去找出口,记忆什么的到时候再想办法!”
像素小龙的身体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王国孤独地发出熹微荧光,基尼奇生长在弱肉强食的山林中,可能也有了趋光性,他顺从地跟着阿乔做无用挣扎,朝着封印的出口飞奔而去。少年感到自己肉体的极限似乎正在崩解。基尼奇听到“同类”怨毒的引诱,要他和它们一同堕落,仅剩的视野被血色染红,而阿乔草绿色的小小身躯渐渐融入其中,难以分辨。
他似乎失去了知觉,而在黑暗铺天盖地的将他吞没之前,他最后看到的是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的恶灵,以及被迫解放力量与之交战的圣龙。
这感觉很熟悉,基尼奇想到了蛣蟟,一种单调的地底小虫。
它们的一生就是在地底生长,然后爬上地面繁衍,然后死去。他的母亲有一册未写完的手稿,叫做《蛣蟟寂静的山丘》,它是基尼奇读过那么多书中最喜欢的一本,尽管它被他的老师评价为文字粗糙,情节平淡,想象力贫瘠。
那只逆着全族的选择爬上地面,目睹家园覆灭的蛣蟟勇士在临死之前产下了一枚龟裂的结晶蛋,谁都不知道蛋里有没有、或者孵出了一只怎样的幼虫,这只小虫面对绝无生机的烬寂海,又会怎么想它的母亲,怎么选择自己的生命——钻回地下,还是拼命在地表活下去?
手稿没有写完,所以基尼奇为此更加珍视自己的性命,他觉得只要自己活着,总有一天能看到故事的结局。
终局没有如约到来,因为库胡勒阿乔出现了。
那只从地面上一头栽下来,被他伸手接住的小龙告诉他,你忘记了很多东西,我要带你出去,让你继续活下来,而最终我要亲手杀死你。
基尼奇对此并无意见,他确实遗憾没有看到自己母亲书写的故事结局,但哪怕活不过来,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反倒是这只小龙——嚣张,吵闹,目中无人,不知天高地厚。
它说它是他的契约者,他们之间做了一次有关生死和自由的交易。基尼奇来了兴趣,他自己居然会和这样一个小东西签订契约,「马力卜」的猎龙人仔细地掂量了一下,觉得这笔交易挺合适,所以他打算静观其变,看能不能从它的身上再捞一点好处。
比方说,活下去。
像母亲期待的那只小蛣蟟一样,卑弱地、义无反顾地、像个英雄一样地尝试爬出这没有昼夜的孤坟。他比那小虫要幸运,已经知道爬出地表后会看到什么了,所以他没有任何顾虑,他不会粉身碎骨,而地面有他的同伴、库胡勒阿乔,和他想要的自由。
自由是基尼奇最重要的基调,他以生命奏响旋律,一切努力都是在填补多年前于群山之间庆生时,收到的那份礼物。
孤独与自由的罅隙中,他攥住了阿乔的披风。
“既然契约不可解除,那么我们再签一个契约吧。”
圣龙暴怒地驱赶着被死亡气息吸引过来的一批又一批恶灵,它们浩浩荡荡,仿佛永无止境,正像是基尼奇第一次死亡时遇到的那样。
巡夜者的英雄美名与鲜血一同流淌,阿乔耳边听到的是少年一反常态的笑,它为此惊恐,怕眼前的景象是多年前的死亡回魂,而它将会在这一次永远失去身后的人。
有什么东西在亮。龙焰的爆破中,阿乔紧紧护着好像昏迷过去了的基尼奇,忽然看到披风上系着的一个小东西,正发出一跃一跃的亮光,光芒愈来愈盛,而它的力量竟也因此释放的越发彻底,仿佛能突破封印后施加在它身上的极限。
阿乔听见基尼奇在背后说,既然契约不可解除,那么我们再签一个契约吧。
血迹斑驳的头巾被摇摇晃晃站起来的基尼奇接住,神之眼安分乖顺地挂回原位,古名则仿佛一位母亲慈悲的眼眸,用温和的光驱散了恐惧的阴翳。很神奇地,战争在顷刻之间便被这个少年所征服,哪怕这本就是因他而起。
头巾是他的身份,神之眼是他的愿望,古名是他坚守的信条。
阿乔看到基尼奇被蚕食的面庞在一点点恢复,怨念所化的黑雾消散,少年重新睁开了他那对青碧与暖金交相辉映的眼眸,一如既往,从始而终地,注视着面前的邪龙。
交易……什么?
你把我的记忆还给我,而我答应你,我会等你亲手杀死我。基尼奇轻描淡写地说。
命运多么荒谬,它要这样一个野性难驯的少年同恶魔交易,要他担负所谓英雄的责任,要他为自由付出套上枷锁的代价,为得到将一切拱手让出。而现在,这少年又要为了活下去,将自己的生命交给刽子手保管。
「神圣的领主」用猩红的眼眸倒映出少年的模样,它思索着这天平两端明显不对等的分量,然后对亏损方作出非常人性的友情提示:“「马力卜」的交易讲求最合理的价格,你不会也忘了吧?”
基尼奇的回应是伸出了手,像曾经在古龙遗迹的最深处那样。阿乔仿佛又看到了,少年在它的封印前伸出手,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两个基尼奇以微妙的误差对眼前的恶龙奉上信任和自己的骨肉,然后他对龙说:
我觉得这个价格很合适,订契吧。
阿乔眼眶忽然一热,为掩饰丢脸慌忙施咒,龙力光芒如白昼的太阳亮起,将交易的双方联结在一起。他们付出,而后收获。
基尼奇的记忆从体内剥离的那一刻,阿乔以为自己又会变成原来那样,巴不得基尼奇死的样子——它现在对此不再期待,或许是还没有做好杀掉对方的准备。圣龙几乎是在契约成立的那个瞬间就腾飞而起,逃似的冲向头顶的出口。
太难看了。带着古名和人类逃出夜神之国,世界颠倒般的眩晕过后,阿乔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在掉眼泪,它以前从来不会真的哭泣。
人类的情感真难懂,基尼奇。它变回了小小的像素龙,扑进基尼奇怀里放声大哭,而重燃的少年拍着它的脊背。淡淡的带笑的声音引起胸腔的震鸣,伴随心跳有力的泵动,基尼奇的嗓音在它头顶响起。
是的,圣龙阿乔。
阿乔为这一句话哭了半天,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一抬头就见他们直接回到了圣火竞技场,守着基尼奇身体的一圈人全都没走,鸦雀无声地欣赏完了它这唯一一次真情实感的丢人表演。玛拉妮和卡齐娜目瞪口呆,而后由火神带头鼓起了掌,再之后这掌声变成节拍,英雄们唱起刚才被情绪爆发打断的还魂诗。
故事仍在延续,荣耀几经传承。
勇气点亮天空和大地。
纳塔又迎来了胜利。
我们为你守候,我们为你歌唱。
回来吧,兄弟,回来吧,英雄。
再一次,再一次,燃烧。
……
这一定是伟大圣龙库胡勒阿乔心中世无其二的最烂讽刺笑话。
不过嘛……
阿乔看着基尼奇被头上的伤疼得脸色难看,一种异样的感觉忽然涌上来,它一边习惯性的嘲讽起基尼奇如今遭到报应的惨样,一边却解下它的披风,笨手笨脚地给他系上。染血的一面被折在了内侧。
伟大圣龙对人类的了解还太少,它不知道这感觉叫做满足——或者说幸福。它只需要在恢弘庄严的歌声中得意洋洋地宣布:
你基尼奇现在整个人都是我的了,不想死的话就好好听着小跟班。以后不许要求我,不许嫌我吵,更不许关我禁闭,还不许——
基尼奇冷冷道,我可没答应你这些。
话是这么说,但阿乔却眼尖地看到了他那双鲜艳与深沉并存的美丽眼睛里,有笑意一闪而过。
能再看到他的眼睛,真好。
这抹笑被独占欲极强的恶龙看了去,贪婪的目光便再也移不开了。
—————END—————
我觉得乔基最不好写的一点在于,基尼奇绝对不会主动去爱阿乔,而阿乔恐怕爱上了也感觉不到,不过好在相爱的人表达爱的方式并不拘泥于说我爱你。
lof你就限流吧,你越限我越写,主打一身反骨,哼!
彩蛋是阿乔的冷笑话~感谢观看~
摸了1w+(伪)追妻火葬场,是许多年后阿乔占据阿奇身体的故事线,致死量剧透预警!!(涉及5.0主线以及下半阿奇角色故事传说任务)
尽量贴合了文本里面两人的性格,是很恶劣很恶劣的阿乔,虽然后面会改变(虽然不多?)。想写一个两个人潜移默化相互影响相互改变的故事,cpcb理解均可。
俺只看了解包剧情所以依旧ooc预警!!
以上,祝食用愉快~
——
人类天生惧怕孤独,龙亦然。
在纳塔的危机解决的十年后,伟大圣龙库胡勒阿乔终于夙愿得偿。
......
他的仆从,维茨特兰的猎龙者,[回火]之名的持有者基尼奇,终于如深渊的使者所言的一般,与[回火]的先辈们一样,年纪轻轻便在无休止的征伐之中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他向来命硬得狠,参与过十余次巡夜者战争,有两次几乎就要让伟大圣龙得偿所愿。可惜第一次他获得的神之眼救了他一命,第二次在奋战的同伴的努力下,在还魂的仪式上再度复生。流泉之众的少女阻止了他立刻要占据基尼奇身体的行为,充耳不闻他的咒骂,眼眶泛红告诉他,他们会赢的!
“库胡勒阿乔!”她眼里含着泪大喊,“你太过分了!你真的太过分了!”
阿乔并不觉得履行契约的内容,拿回属于自己的价码有什么过分之处,他只觉得可惜,太可惜了,真的太可惜了,就差一点点,本来他能在几年前就得到这具身体,得到一具更年轻,更有活力的身体。
当然现在也为时不晚,他的仆从正值壮年,肌肉的曲线比起少年时更为流畅。阿乔对自己即将得到的身体十分满意,体能充沛,容貌俊秀,一双类龙的眼瞳闪烁着锋锐而机警的光。历经多年激烈又残酷无比的战斗,即便那些致命伤和极端的险境都没能夺去年轻的猎龙人的生命,却依旧在他身上留下数不清的痕迹,深渊的污染自其间侵入,缓慢地侵蚀着他的生命力。
如今他也早已到了极限,战斗与穿梭林间已经没了过去的敏捷。他开始连续半个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接任何委托,甚至也不让阿乔进来。
真是过分,仆人怎能如此对待自己的主人?阿乔忍不住想。算了算了,看着他要死了的份上,伟大圣龙心情正好,不和他计较。
终于在阿乔等得有些不耐烦之际,基尼奇走出了门外,坐在了悬崖边的瞭望台上,远眺着渐沉的落日。赤色瑰丽的云霞,宛若燃烧摇曳的圣火。
阿乔当然对这落日不感兴趣,他不止一次对人类欣赏日出日落的爱好嗤之以鼻。在远古龙裔尚且行走于世间的年岁,他见过太多震撼的奇景。臣民进贡的黄金珍宝远比日出更灿烂,流淌的艳红果浆远比日落更鲜艳。
“你要不要再跳下去一次,像你之前一样?”阿乔邪笑着飞过来蛊惑他,“你不是很喜欢这些极限运动吗?受伤以后就不能做了吧,可是你快死了诶,再不来一次,就再也没机会啦。”
快跳下去吧,阿乔心想,他就可以再早几天得到这具身体了。可是基尼奇依旧没能让他如愿,“你应该再有点耐心,离那一天还早着呢。”
他先去拜访了玛拉妮和卡齐娜,昔日半大的小丫头已经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优秀战士。基尼奇如同交代委托一般平淡地告诉了她们自己将死的消息,两个女孩听完早已泪流满面。
阿乔再次被基尼奇关了起来,以防他说出什么不合时宜惹人生气的话来,因此他只能乖乖等着他们结束一大段在他看来夸张又无聊的告别仪式。
人类真是脆弱的生物。阿乔忍不住想,他跟着基尼奇见过太多次的牺牲或死亡,因战争因病痛因灾难,和人类缔结契约果然是个明智的选择。
之后他去拜访了伊法,那位恐怖的龙医生。阿乔毫不留情嘲讽,“劝你不要有无谓的幻想,人类医生都救不了你,你是打算去龙的医生那里碰碰运气?”
基尼奇没有回答,只推开门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要不你也进来看看?说不定能治好你话痨的毛病。”
阿乔立刻噤了声,乖乖等在了外面。
接着是纳塔的火神,这位亲切的神明并不吝于接见战斗中的英雄。基尼奇出来的时候,阿乔注意到他左耳上的耳坠不见了。
“英雄们的遗物上留有维持圣火的角逐之焰,把它留给我们的神明,它会派上用场的。”基尼奇看出他的疑惑,淡淡解释道。之后他便再次回到了自己的房子,吃饭睡觉,只是不再处理任何委托,好好休息,积极吃药。
“挣扎是没有用的!你改变不了结局,你还能撑多久?一个月?半个月?”
基尼奇并不理会他的聒噪,只专心摆弄着面前的篝火。阿乔见他一直不将自己关起来更加为所欲为,时不时上手捣乱,基尼奇也不阻止,只默默收拾好残局,收拾不好的也由他去。
再硬的命也有走到尽头的一天,基尼奇已经连着几天吃不下东西,往日清澈的瞳孔也已有些涣散。一日清晨他终于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倚着门框缓缓坐下。
阿乔已然有所预感,他飞到基尼奇身边,不再说话,只静静落在他肩膀上。
“伟大圣龙终于词穷了?”基尼奇声音沙哑着淡淡道,阿乔立刻飞起来由黄转红,“好你个仆从!本圣龙好心想让你死得安详一点!你竟然敢嘲讽我?”
他叽里呱啦控诉着基尼奇这些天对他的无视,拖了这么久还不死,他等得有多不耐烦。基尼奇只望着他,唇边是很淡很淡,几乎看不出的笑意。旁人大概是看不出来的,只是阿乔太熟悉他了,因此认得分明。
这种时候他为何还笑得出来?难道是在嘲讽伟大圣龙?
阿乔骂了好久好久,直到嗓子干得再也说不出话,突然有些怀念仆从身体健康,可以给他供奉美味果汁的时候。可这也没什么可怀念的,他马上就可以得到自由,想喝多少果汁就喝多少。
他的身体晃来晃去,却忽然发现基尼奇的眼神已经不再随着他的动作移动。他伸出像素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没有任何反应。
“阿乔。”基尼奇忽然淡淡叫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很轻,轻到阿乔恍然觉得似乎有些温柔的意味。
“阿乔,我不想死……”
阿乔张了张嘴,想得意洋洋告诉他已经无力回天,他的身体一定会是自己的。一句话却梗在喉咙里,迟迟说不出来。
他唯一的不满,就是他的仆从,伟大圣龙的仆从居然会死于深渊的渣滓之手,他本该由圣龙这般伟大的生灵亲自取走他的性命。
阿乔愣了片刻,忽然想问他的仆从为什么不想死,还有什么未完的愿望。看在他将身体贡献给伟大圣龙的份上,他或许会勉为其难帮忙实现的。
可他的问题已经得不到回答了,猎龙人空洞的眼眸望着升起的日轮,在晨曦的光彩中停止了呼吸。
伟大圣龙如愿得到了身体,可他并不满意。
可恶的基尼奇!都死了还要跟他对着干!这具身体受深渊的侵蚀实在是太深太深,以至于根本发挥不出伟大圣龙哪怕百分之一的力量,只像是个有神之眼的普通人类。更要命的是四肢百骸传来的极剧烈的疼痛,真要命,仆从就是顶着这样的疼痛撑过最后的半年的?
他命真硬!真的是太硬了!哪有人都这样了还不死?要是他早点乖乖去死,还能留给他一具完好一点的身体。
龙裔抵抗疼痛的能力天生要比人类强,阿乔索性不管不顾,开启了他寻求自由的旅途。
先去哪里呢?穿过纳塔的边界,首先映入眼帘是茫茫的沙漠,穿过谷底的幽林隧道,河边红色的花朵吸引了伟大圣龙的注意力。
路过的沙漠旅客告诉他,这是悼灵花,阿乔在晚上生火时扔进去了几枝,权当是祭奠一下他那被称为英雄的仆从。
外面似乎也没什么好看的嘛,伟大圣龙不由得想。城镇是由人组成的世界,已经不复龙裔曾在时的辉煌。但是这些渺小的人类发明出的食物当真是美味,倒也不算是一无是处。基尼奇留下许多遗产,是这些年接各种委托攒下的。他早已不复儿时饥寒交迫的时光,却依旧延续了以代价衡量一切的习惯。
继承了基尼奇的身体,就也继承了他一部分的记忆。并没有什么新奇的,基尼奇几乎一半的人生都有他的参与,都是他见过的景色。唯独新奇的是他儿时的经历,被唤作母亲的女人是他童年中唯一有些暖色的记忆。
他曾经问过仆从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为什么去巡夜者战争明明只是为了摩拉,却还会因同伴的死难而动容。为什么明明任何委托都要度量价格,却还要为了如何处理山王费尽远超标价的心思。
“我最欣赏的可是你头脑清醒,身体灵活,从不做无用之功,没有那些多余的同情心,你越来越让我失望了。”
阿乔叽叽喳喳在他耳边絮叨,基尼奇沉默半晌,似乎也被他问住了,最后只淡淡留下一句,“这是人之本性,大概是本能吧。”
“哈?果然是渺小又脆弱的生物,居然还有这种本能。”
在沙漠与雨林的交界之处,伟大圣龙遇到了其他龙裔。
这是一个很弱小的龙裔,甚至比他现在可以动用的力量还要弱小,说话却像他的仆从对待其他人类一样礼貌。
小家伙名叫杜林,他说自己在这里等待他的伙伴。阿乔无法理解,远古龙裔从来都是孤独的,不像纳塔那些退化了的爬虫一样需要伙伴。不过他倒乐意和这小家伙同行一段,原因无他,小家伙熟悉这里,可以带他去各种各样美食店铺,还能替他跟讨厌的人类交谈。
街道上人来人往,阿乔注意到两个人类,一男一女,带着孩子,似乎是很常见的组合。几道身影与基尼奇记忆中模糊的残影重合,阿乔不由得问,“人类为什么要组建家庭?”
“因为一个人生活会很孤单吧。”小杜林想了想道,“我曾经也是孤零零一个人待在山洞里,没有人愿意和我玩,直到遇见了阿帽。”
“阿乔哥哥,你在人类世界生活,你也有关系好的伙伴吗?”小杜林突然问,阿乔果断摇头,“伟大圣龙不需要伙伴,也只有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勉强够格做我的仆从,其他人类不过是渺小的虫孑,怎配与伟大圣龙相提并论?”
“抱歉……”
“抱歉什么?”
“抱歉提到了你的伤心事,这具身体的主人不在人世了,你一定很难过吧……”
难过?他怎么可能难过?这可是他期盼已久的报偿。即便到现在他依旧恨这家伙恨得牙根痒痒,给他留下这么一具残破的身体,害他发挥不出力量。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这不正是龙生来就该拥有的吗?伟大圣龙生来就该享受人类的朝拜和供奉,远古的岁月里他枕着高耸的金山,听着人类敬畏的颂言,享受着无边无际的簇拥。后来他只有一个仆从了,还是个不爱说话冷冷清清的仆从,现在他的仆从没有了。可是那又怎样?那又怎样呢?什么能比龙的自由和尊严更重要呢?
旅途到此被迫终止,失去圣火的庇护,深渊缓慢地继续侵蚀着身体。是的,自然是因为卑劣的仆从陷害所致,肯定不是因为伟大圣龙自己觉得旅途索然无味。
索然无味,无聊至极,别说朝拜的万民,就连和他拌嘴的人都没有。
回到纳塔,回到悬木人的部族,好在基尼奇的房子偏远,不会有人来找他的麻烦。伟大圣龙想了又想,他不能再赌气了,现在应该想办法清除这些该死的深渊污秽,等他恢复完全的力量,一定要让这里的所有人都成为他的奴隶!向他进贡摩拉与果汁!就像久远的过去一般,就像他仍被人簇拥一般。
他找遍了所有的医生,可是人们纷纷被他恶劣的语气吓跑。有一个小女孩咬着唇含着泪将手边桌上的水果狠狠丢向她,“你不是基尼奇哥哥!你是坏人!”
阿乔抬手接过这美味的暗器,权把它当作人类对自己的供奉吧。没人愿意给他诊治,他砸了两个医馆,自己却不知道怎么配药,只能将大剑抵在医生的喉管,“你最好识相一点,不然伟大圣龙就送你去见我的仆从。”
“放开他。”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阿乔转过身皱紧眉,是那个该死的龙医生伊法,他靠在门边将他打量了一番,“只有我这里才有处理深渊力量的药,毕竟严格来说,你现在不是人,是龙。”
“那还不快快进贡给伟大圣龙。”阿乔恶声恶气道,松开了被吓得不停发抖的医生。伊法却伸手,“凡事皆有代价,这药可不便宜。”
“呵,本圣龙有得是钱。”
“一百万摩拉一袋,拒绝还价,概不赊账。”
“什么!!??”
阿乔怒不可遏一挥大剑,“你是不是在耍我?我现在宰了你,药不就是我的了?”
“请便吧,我死了,可就没人给你配药了。”伊法似笑非笑望着他。
伟大圣龙思忖片刻,还是屈服了,等他能解放自己所有的力量,这些微小的虫孑都要付出代价!
可是如此一来,基尼奇留下的摩拉很快便将入不敷出。阿乔最后一次躺在摩拉堆上,基尼奇还在时他经常在上面放肆地打滚,大声向他的仆从宣扬,等他死了这些都是他的。
当时他觉得这摩拉堆是这么的大,可是现在随着身体的变化,原来只有这么小一点点,还不够他痛快地上打几个滚。
他的仆从实在是让他费解,说他不在乎钱,他又准确计算每一份委托的价格,拒绝还价。说他在乎钱,他将摩拉又成堆放在屋子里,除了吃穿用度以及购买装备从未动过,更不会像阿乔一样望着闪闪发光的摩拉堆两眼放光,因自己积累的财富而狂喜。
他很少笑,真的太少太少了,只有偶尔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会笑,或者完成高难度的委托,在温暖的篝火旁和阿乔一起吃上热腾腾的炖肉时。说是笑,其实只是唇边扬起一点点弧度而已。当然,在夜神之国濒死的狂笑和嘲讽他的笑自然是不算的。
为了挣到足够多的药钱,阿乔只能做回这具身体最擅长,也是他最熟悉的事,继续处理委托,出入各种险境。可是现在他有了对这具身体的顾虑,他开始像个普通人类一样害怕受伤,害怕死亡。
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得来的身体,坏了怎么办?坏了他去哪里再找一个?
他竟也跟基尼奇一样,爱上了充满挑战的极限运动。他忽然稍微理解了他的仆从一点,唯有生死交界之际,他才能感受到些许生命的实感。
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的渴望交织,这一刻他是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活着。这具残破的身体,强迫他以人类的视角去看这个世界。
攒钱的日子里,他只能节省自己的花销,往常一天要吃三顿的炖肉只能三天吃一顿,最后干脆一个月才吃一顿。不是因为伟大圣龙终于养成了勤俭持家的好习惯,是他突然觉得过去最爱的炖肉已然食之无味。
为什么基尼奇做的炖肉会这么好吃呢?伟大圣龙百思不得其解,当时一人一龙一口锅,两把勺子抢得不可开交,他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炖肉了。
现在没有人跟他抢了,一大锅炖肉都是他的,他想吃多少吃多少,却不知为何再没了过去的滋味。
他会恶意砸坏别人的摊位,大笑着望着人类逃窜的身影。可是当街道逃得冷冷清清,他又开始觉得无趣,砸碎再多的摊位也缓解不了半分寂寞。
打破了阿乔到处为非作歹生活的是一个十岁刚出头的小姑娘,女孩有着和他的仆从一样明澈机警的眼眸,背着一柄比她还高的重剑。她是[回火]之名新的持有者,立志要与[回火]的先祖一般成为真正的英雄,因此来找他,来向曾经的前辈学习。
阿乔烦不胜烦,不管不顾一剑砍过去,却不想这小姑娘比他的仆从速度还快,还要灵活。她机敏地察觉到伟大圣龙的爱好,下一次拜访时搬了大大一桶新鲜的美味果汁。
阿乔跟谁过不去也不会跟美味果汁过不去,便也允许了小姑娘跟在自己身边。这小小的东西可比他的仆从称职得多了,不会跟他顶嘴,还会给他进贡果汁和美食。
可阿乔知道,至少在人类心里,他是性格恶劣的。女孩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因此从不将他那些恶劣的话放在心上,充耳不闻,不像基尼奇会一句一句认真地回怼他。人类不该对伟大圣龙如此不敬,他应该是这么觉得的,可是为何心情会莫名有些复杂。女孩极少与他斗嘴,甚至在他大放厥词的时候还会顺着他的话夸赞几句。他本该欣慰于人类的恭敬,却莫名只觉得烦躁。
终于在一次女孩给他进贡一大锅炖肉的时候,她也坐到了旁边,“圣龙大人,我今天没吃饭,母亲说让我和你一起吃。”
“你这贪婪的小蝮蛇!别吃得那么快!”阿乔急道,肌肉记忆让他和女孩一起抢完了那锅炖肉,甚至都没来得及思考这是不是对圣龙不敬的行为。
早已被他吃腻的炖肉,竟然让他吃出来一丝曾经的味道。吃饱喝足阿乔忍不住问,“喂,小东西,这炖肉是谁做的?”
“是我母亲做的,和之前一样啊,怎么了?”女孩不解道。
阿乔说出了心里的疑惑,女孩笑得前仰后合,“我在家也是这样,和我弟弟妹妹一起抢着吃的时候才是最香的。你问为什么会这样?人类就是这么别扭的生物啊,在一起的时候会争抢,不在一起会想念。毕竟我们最怕的,从来都是孤独啊。”
阿乔也跟她说了关于斗嘴的问题,女孩瞪大眼睛,“圣龙大人,我知道你是个恶劣的混蛋,但我没想过你居然这么恶劣!”
“人是不会在没那么在乎的人身上耗费精力的。我干嘛要和你斗嘴?你想听什么我说什么就好了。基尼奇前辈大概还是在乎你的,所以才会回应你的每一句话,不论是有意义的还是没意义的,哪怕你在故意惹他生气。”
“可能是因为仆从没得选吧,他身边除了我根本没有别人。”阿乔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不愿意承认或许仆从在乎他的这件事。为什么会在乎,他也不知道。
“没有父母吗?”
“七岁时候就都不在他身边啦。”
“也没有兄弟姐妹?”
“当然没有。”
“那朋友呢?”
“那家伙的性格能有几个朋友?关系好点的那么几个在别的部落,不常见面的。”
“对啊,毕竟是伟大圣龙的仆从,怎能不跟在伟大圣龙身边?”
“所以,虽然圣龙大人你如此恶劣,却也是他唯一的伙伴和家人是吗?”
“得见伟大圣龙的英姿,是尔等人类一生的殊荣了吧,还需要什么别的?”阿乔不屑道。
“不,人类不需要见到什么英姿,也不需要殊荣。”女孩摇了摇头,“人类需要伙伴,需要家人。都没有也没关系,但是至少身边要有人在,不是人也没关系。”
阿乔愣了片刻,忽然想到小杜林对他说过的。龙裔其实也和人类很像,热爱美食,热爱熙攘的人群。享受的不是被人仰望的无上尊荣,是人声鼎沸能为无尽生命冲淡些许寂寞。
龙裔生而孤独,却也惧怕孤独。龙囤积财宝,睡在金碧辉煌的摩拉堆上,妄图用无尽的财富消解无尽的孤独。
在基尼奇离世十年后,迟来的不属于龙裔的悲痛终于追上了他。他终于意识到,那个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或许是世界上唯一在乎他的人,永远离他而去了。
龙向往自由,龙贪婪自负,龙凶恶残暴,龙却也贪恋着他不该拥有的爱。
女孩教他什么是礼貌,如何好好跟别人说话。他学的很快,因为基尼奇也曾这样教过他。基尼奇还在时它从来对这些不屑一顾,因为不论他如何恶劣,仆从都会因契约的存在而无法离开他。可是现在,龙不得不承认,他惧怕孤独。
时光一点一滴流逝,伊法给的药也在慢慢发挥着效果,阿乔的力量在一点点恢复。他现在却不想摧毁城镇,囤积财富了。他依旧觉得人类和与他们共同生活的龙一样都是卑微的爬虫,可是远古龙的时代早已逝去,就像这片大地上无数的奇迹一般。他回不去那个人类以龙为尊的时代,也回不去和仆从乐此不疲互相斗嘴的时候了。
该死的基尼奇,到死了都跟他作对!由奢入俭难,倘若未曾见过真心,他或许还能和以前一样自由自在,坦然接受人类的供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无尽的孤独环绕。
女孩已经长大,成为了和基尼奇一样了不起的战士。她会带着朋友来找阿乔玩,会给他讲人类世界的趣闻。
“圣龙大人,一辈子都不懂什么是感情真的太可怜啦,这是报答你让我跟随你学习武艺。”
“还有啊,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理解一下,关于基尼奇前辈的,你不理解的为什么要成为英雄。”
她拉着阿乔去到隔壁的回声之子部落,去看卡齐娜奶奶。卡齐娜已经不再年轻,白发鬓生,眼角也生出了皱纹,看到来者不由得眸中泛起怀念之色,“基尼奇啊……”
卡齐娜并不寂寞,她的身边是她的后辈和徒弟们,欢声笑语带着老人都似乎年轻了许多。阿乔忍不住想起了基尼奇,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他身边会有这么多人吗?
大概是不会的,他没有成家的打算,也没想过要收徒弟。他在并不知晓何为爱的年纪就遇到了阿乔,一个如此恶劣,如此不通人情的家伙。与古怪的,被称作冷血狠厉的他成为了奇特的伙伴。
女孩带着他去了流泉之众,当年踩着鲨鱼冲浪板的少女依旧热情而活泼,她瞪大了眼睛望着他,“这么多年了,你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
“玛拉妮奶奶,别哭别哭。”女孩赶忙递来手帕,玛拉妮摇了摇头,“既然来了,那就替基尼奇参加一次他没去过的水畔晚会吧!”
晚会很热闹,阿乔不得不承认,喧嚷与美食让他不由得想起了过去他受人供奉的年岁,那些已逝的岁月以一种另类的方式呈现在了他眼前。他想起来悬木人部落的回火之夜,基尼奇在完成属于自己的任务后,会在人群的角落独自做一锅炖肉,虽然大部分都会被阿乔抢光。
基尼奇基本不会参与到人群中,可他望着人群时总会唇边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女孩将手在阿乔面前晃了晃,拉回来他的注意力,“所谓英雄,就是要保护伙伴,保护家园,保护人们的欢笑。我不知道基尼奇前辈是怎么想的,不过估计大差不差。”
阿乔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他依旧无法理解英雄背后的含义。不过被晚会上人们的欢笑包裹之时,会恍然给他一种错觉,仿佛他从不曾孤独。
伙伴和欢笑?大概是好东西吧,能驱散摩拉与宝物都驱散不了的孤独和寂寥。那仆从为了这些东西而拼命,在龙的角度或许也稍微可以理解了那么一点。
再次去往熟悉的诊所,龙医生也已经白发丛生,他笑望着阿乔,“看来基尼奇的努力没有白费,你真的有所改变。”
“基尼奇的努力,什么意思?”阿乔不解道。
“当然是顽强地活下去,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让深渊对自己点侵蚀再深一些。让你不会在你最恶劣的时候得到你全部的力量,让你以人类的身份逐渐理解这个人间。这药的价格也是他特意叮嘱我的,替人类做做委托,你才能与人类有所接触。”
“我还以为……他是怕死。”阿乔有些诧异,他的仆从竟然为了阻止他想得如此周全。这些年他早已经把基尼奇翻来覆去骂了无数遍,该生的气早就生完了,如今他只想多听一些关于他的消息。
“他当然不怕死。”伊法摇头,“他怕的是他死后你会为所欲为,破坏他想守护的一切。毕竟面对你这样一条没有底线的恶龙,谁又敢不加以防范呢?”
阿乔终于明白了他没能得到的那句答案,基尼奇说他不想死,不是因为怕死,是因为人只有生存才能创造价值。
他还想继续驱逐涌动的深渊污秽,继续保护他爱的人们和家园。他还没有再见到母亲,还没有看到母亲未完成的手稿的结局。
最后的时光他任凭阿乔说各种恶劣的话,不停给他捣乱,是因为阿乔是这寂静的世界里唯一的声音。即便他是如此恶劣至极的伙伴,也好过孤身一人。
他们本是单纯的契约关系,可是人非草木,人是会产生感情的,不像迟钝得过分的伟大圣龙。
阿乔第一次去参加了归火圣夜巡礼,他毫不意外地获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可惜他没有古名,无法参加巡夜者战争。火神亲自接见了他,她的模样和几十年前如出一辙,和他一样没有丝毫的变化。
“库胡勒阿乔,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也会来参加比赛,你想成为英雄吗?”火之国度的领主如是问道。
“成为英雄,就可以得到人类的尊敬,得到财宝,是个不错的买卖。”阿乔坦率道,“人类总不会让他们的英雄觉得无聊又寂寞吧,你不也是一样吗?”
火神笑了,“敬爱和畏惧可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我曾离开过我的挚爱,独自奔赴百年后的征途。能消解我的孤独的绝非人们的畏惧和供奉,而是我在如今的世界认识的伙伴和战友。我爱着火之国的子民,所以我并不孤单。”
“但不管怎么说,你变得不一样了,这是好事。”火神翻出盒子里基尼奇的耳坠,递给了阿乔,“基尼奇在最后的时光里,在身体里种下了一枚圣火的火种,他给了你选择。”
“如果你恢复力量后选择用他的身体为非作歹,这枚圣火就将烧毁他的身体,也烧毁你与他因契约连接的灵魂,他将与你一同归向虚无。伊法给你的药只是逐渐解放圣火的力量,如果你可以和人类和平共处,圣火便只会烧尽你身体里深渊的力量,他要给你真正的自由。”
阿乔握着那枚耳坠,恍然基尼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提瓦特上,非人之物并不罕见。
璃月有仙人,神通广大,寿限无穷。他们曾协助岩神创造适合人类的生存的世界,守护人类千年万年。
稻妻有大妖怪,听说那里的宫司大人就是狐妖。他们也帮助人类开垦土地,击退肆虐的魔兽。
枫丹有一位水龙王,他是枫丹的最高执政官。同样是龙,为何他就能伟岸正义,温和有礼。哪像你,就是个恶劣的混蛋,我死了都要操心你的后事。
你明白吗?阿乔,现在是人的时代,你想好好活着,就要遵循人的制度。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也不代表没人管得住你,你要是敢胡来,火神大人也会阻止你的。
阿乔,如果你真的能改邪归正,我还是希望你能幸福的,虽然我不觉得你能正到哪里去。
用我的身体,用我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吧。”
泪水倏忽滑落脸颊,阿乔摸了摸眼角,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了。他以为自己什么都不在乎,他也本该什么都不在乎,可是听到仆从的声音的时候,他依旧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情不自禁落下泪来。
基尼奇,你这个混蛋……
你比我还混蛋!你怎么就是个脆弱的人类?你就不能活着把身体给我吗?
我去哪里,再找一个仆从呢……
阿乔走出门外,晨曦正缓缓升起,照过竞技场的大门。他拿起耳坠穿过耳垂,过去了这么久,耳洞早已愈合。尖刺穿过皮肉,鲜血滴答落下,阿乔却不觉得痛。
他终于,“自由”了……
“从始至终只有我对你掏心掏肺,而你呢?”达达利亚满眼悲戚:“我算什么?算是你打发漫长岁月的玩具吗?是你无聊生活里的消遣吗?”
钟离不想让他这么难受,可这隐瞒他也很无奈。
他想伸手抚平达达利亚紧皱的眉头,却被达达利亚躲开了。
“公子。”钟离放下手,心里空落落的:“我不是故意欺骗你的。”
可是还怎么说呢?
说一个本应该死去的人如今变成了你的男朋友,还是说其实你的男朋友不是人?
这话无论怎么说都挺奇怪的,所以钟离始终也没开得了口。
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说,达达利亚自己就发现了。
达达利亚盯着钟离看了半晌,撂下一句:“你不相信我。”
说完就......
说完就转身去客卧了。
自从两人确定关系后从来没分房睡过,冷清了许久的客卧今天终于又迎来了赌气囊塞的主人,黑着脸十分吓人。
钟离在门口可怜巴叉的站了一会,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转身走了。
第二天早上达达利亚起来的时候,钟离已经把早餐做好了。
达达利亚沉默的吃着,也不跟钟离说话,还没等钟离开口哄人呢,他就吃完走了。
“哎、”钟离看着门口叹了口气:“现在的孩子脾气都这么大的吗、、”
钟离能对付妖魔鬼怪,却没法对付自己家不听话的小孩。
于是只好言简意赅的跟胡桃说达达利亚生气了,想听听该怎么哄。
胡桃大手一挥:“装病呗,只要他心疼你,那装可怜就一装一个准。”
钟离想想也是,于是立马回家装病。
达达利亚回来的时候钟离就在沙发上装睡,听见动静也不睁眼也不说话。
达达利亚看了他两眼,又看了眼阳台大开的窗户,啧了一声,忍住没说话就去洗澡了。
洗完澡出来时看钟离动都没动还在睡,达达利亚终于忍不住了:“先生,别睡了,容易着凉。”
钟离不睁眼。
达达利亚伸手晃了晃他:“先生,别睡、、”
话刚出口,达达利亚就感受到了手下不正常的热度。
“先生!先生!”达达利亚瞬间就慌了,也急不得自己正在跟人家冷战了,“先生,醒醒,你好像发烧了!我带你去找白术。”
钟离慢悠悠的睁开眼睛,眼底还有些湿润,摇摇头,虚弱的说:“不用,白术只能治人,我不是人,他不会治。”
达达利亚急坏了:“那怎么办啊先生?你需要什么特定药材不,我现在去给你找。”
钟离继续摇头:“不用,我躺躺就好了。不过龙的体质有些特殊,一旦生病总是会反复、、、”
反正达达利亚不了解龙,所以龙就可劲儿忽悠。
他那样子太可怜了,达达利亚立马就心软上当了:“我抱你回卧室,我陪着你睡,你别担心,我就在旁边看着,有事叫我就好。”
钟离心里一喜,演技十分超神:“可是你还在生气啊、我很愧疚、”
“你别生气了行吗?”
达达利亚没说话,拦腰把钟离抱回卧室床上,沉默的给人换衣服擦身体,然后默默的钻进被窝抱住了钟离,沉声道:“睡吧,不舒服叫我。”
很温柔,但就是不说原谅。
钟离撇撇嘴,第二天早上趁着达达利亚出门买药连忙给胡桃写信求救———装病也没有原谅我!堂主还有其他办法吗?
送出去后连忙又回去躺着,装的十分像。
没过多久,达达利亚回来了。
钟离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起来十分虚弱。
达达利亚冷笑一声,把一张字拍到钟离枕头边,沉声道:“帝君演技真是不错啊,难怪可以骗过所有人假死脱身呢!”
钟离:、、、、、
*神明收到来自死去五十年之人的——整整五十封情书;
*两个人共同经营的一个谎言,在他“死去”那年才被彻底击溃;
*我这一生只撒过一个谎:我不爱你;
*缘薄之人拼命将手里的红线攥紧,妄图求得那一方渴求不来的注视。
*虐预警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深秋的璃月长街被红枫染得斑驳,往生堂前站着一个头发早已经银白的女子,身后的仪倌将氅衣披到女子肩头:
“堂主,深秋露重,那位客卿先生想必今年也不会来了。”
“不,你瞧,那不是来了吗?”
凡人昔日俏丽的容貌不再,远处走来的神明却如同几十年前离开时一样年轻俊美,胡桃想起数年前她也是站...
凡人昔日俏丽的容貌不再,远处走来的神明却如同几十年前离开时一样年轻俊美,胡桃想起数年前她也是站在这里送走这位神秘的客卿,那时客卿同她说,“堂主同往日早已大不同,在下也算尽了微薄之力,现得以身退。”
“那你要去哪里?”彼时的胡桃还端着天真的语气,钟离却只摇摇头轻笑:“不过闲游罢了,没有归处。”
“客卿,往生堂便是你的家,只要你何时想回来……”胡桃还是没有说完后面的话,她看得出钟离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有归途,那时的她很想问一句——
世间之大,有让你眷恋的人吗?
“五十封,全在这里了。”
静谧的茶室里,眼前早已经不再是那个脱丽少女模样的胡桃,将一个桃木匣推到桌子中央。
“去年是第五十封,今年却迟迟没有收到来信……凡人百年,那人想必也已经走了……”
胡桃想起记忆里那个张扬桀骜的至冬男人,没想到一介人类竟有这样的恒心,愿意数年如一日的爱一个不曾回头的人。
钟离没有言语,垂眸看向那厚重的桃木匣,想起旧忆里年轻人那双冰蓝幽静的蓝瞳,那人曾经笑嘻嘻地问他:
“你们璃月有个树叫什么来着,就是可以活很久很久的那个……”
“椿龄无尽,萝图有庆,常作乾坤主,阁下说的应是椿。”
“啊,没错,就是那个!”
年轻人一拍大腿喊起来,凑到钟离眼前毫无分寸道:“我觉得先生就很像椿树,不过你们神明寿命如此之长,有没有哪怕一刻,感到孤单呢?”
钟离那时觉得这个极擅插科打诨的年轻人虽行径作乱,却也着实有趣。即便在明知自己被欺瞒后,还会提着酒翻到往生堂后窗来邀钟离饮酒。
钟离那时答的是什么,他早已经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年轻人在听了之后像是很惋惜一般地发出“啧啧”声,“那你们神明好惨,不像我,我只需要轰轰烈烈活过就够了,不想去计较那么多。”
“不过我对美人极其有兴趣,先生生得这样好看,我都要万劫不复了……”
“客卿,你……不去看看他吗?”
胡桃的声音将钟离从散乱的思绪里拉回来,钟离没有答话,胡桃轻叹一口气淡淡道:“爷爷在世的时候告诉我,这世间情意,看的就是一个缘字,缘浅缘深,哪能全凭人心意呢?”
缘薄之人拼命将手里的红线攥紧,妄图求得那一方渴求不来的注视。
比缘薄更让人无力的,怕是从一开始就将视线放在了尘世以外的背影上,以至于后来在深夜痛哭到喉咙被撕破,爱到指尖的痕迹磨出疮血,结痂后又被抚平,都只能换来那人的不动心。
“那异国的公子倒也是个至情之人,这些年同信封寄来的,还有许多在璃月难以寻见的稀罕物件,说来也有趣,那人可真是了解你呢,客卿。”
胡桃笑着让身后的仪倌将物件抬上来,钟离看见清一色的古玩茶具,画卷墨宝,除了璃月的,还有不同国家的珍宝……
钟离抬手抚上那作旧的桃木匣,心底无端泛起一丝异样,被人类挂念如此多年,还是千年来头一回,他不是冷血的人,也会为故友的离去感到动容。
但那个异国的年轻人却总能带给他不一样的感觉,钟离现在还记得最后一次相见时,那人仍旧是一副混不吝的模样,“钟离先生,神明的记忆坚固磐久,你会不会也一直记得我呢?”
“自然会记得。”
钟离那时站在璃月阁楼的栈道里,看着暮色下鲜红的披风吹起一道凛冽的弧度,那人背对着钟离再次轻笑道:“那若是我死了呢,先生会替我感到难过吗?”
钟离不是炽烈的性子,自然不会给他肯定的答案,达达利亚朗声笑着转过头来:“逗你玩呢,你那是什么表情,不过与神相识一场,我也不算亏……”
张扬恣意的笑声早已经湮灭在璃月的灯火里,钟离将桃木匣里收好,告别了胡桃,踏上去往至冬的路。
离别之前,胡桃将一枚朱红瑙玉放进钟离手心,“还有一事未能告诉客卿,这是你走后的第二年,有一日深夜听见后院有人敲窗,前去之时却只留下这一枚朱玉,看着像是耳坠上的挂饰。”
早已经失去光泽的朱玉躺在手心,钟离却不会认错,那是达达利亚常年戴在耳边的瑙玉。
“此行一别,怕是再难相见,客卿,我这一生替那么多人做过白事,最后的身后事,希望别人可以帮我操办。”
眼前的女子虽不再是曾经那个欢脱端丽的少女,钟离却透过那双仍旧清明的眼睛看到了曾经叽叽喳喳的小女孩,轻轻道:“交给我便好,外面露重,早些回去罢。”
前往至冬一途需要经过稻妻,钟离路过一处神社要歇脚时,看见不远处停着只毛发火红通亮的小狐狸,那小狐极通人性,见钟离没有伤它的意思,便抬脚走过来,蹲坐下来蹭钟离的裤脚,似是对某种气味极为熟悉,横冲直撞地往钟离怀里拱。
“可是饿了?”
神明急于赶路,不需要食物和水,一时半会也不知该去哪里找吃食,钟离正揉着小狐狸的脑袋思忖着,骤觉怀里一空,小狐狸跳到他的肩头拨弄起钟离的珀玉耳坠来,像是对那耳坠很感兴趣,幽蓝的眸子映在钟离眼里,让神明不禁一怔——
“哎呀呀,我说小家伙去哪里了,美色当前,连我这个主人都不顾了……”
神社外传来空幽妩媚的女声,钟离循声望见寂月下站着的那个樱色长发的女子,手里握着一把圆扇笑盈盈地瞧着这边,钟离觉得此人身份必定不俗,站起身朝那女子微微欠身,肩头上的小狐狸轻捷地跳进钟离怀里,被那女子慢悠悠调笑道:
“这位公子,我这小狐宠,看来是很喜欢您呢。”
钟离从来不觉得自己招这般生灵喜欢,走上前去朝女子抱歉一笑:“在下不过一介旅人,借神社留宿一晚罢了,喜欢二字怕是担待不起。”
那女子只是微微一笑,“公子和在下一位故友曾经描述的人很像,若是在下那位故友也在这里,怕是要激动的哭鼻子了。”
“在下应该不认识阁下说的那位故友。”
钟离蹙起眉头,不知这神秘的女子在打什么哑谜,此处方为稻妻阴气最重之地,按理来说一般人不会踏足这里,而眼前这女子却弯着漫不经心的眉眼,笑吟吟看向钟离怀里的小狐狸,“可是怎么办?小家伙不愿意离开你呢,还得麻烦公子去在下那里凑合一晚了……”
“是在下唐突,应该称呼您为——八重宫司,对吗?”茶室里,钟离看向对面抬手斟茶的女子,轻轻开口。
“果然瞒不过真正的神呢。”
八重神子笑起来,将茶推向这个疏离端方的男人,摇着手里的圆扇笑道,达达利亚果真是爱情里的莽夫,竟爱了这么一个老古董。
那般结局,便也是该的。
“阁下有意将我引到这里,其实是有话想说吧。”钟离抿了一口茶,淡淡道。
“我这神社每日来祈愿者数人,大多逃不过爱恨之事,我虽听不见他们心底的渴求,但能从那些人眼睛里看出端倪——”
“求愿者问神,阁下觉得,神便能满足他们的愿望吗?”
宫司大人一双幽深的紫瞳在窗边月色下竟有几分生冷,钟离淡然投去视线,“世间万物有其既定的运行法则,神虽为万世而生,但也不能干涉其中。”
“在下倒觉得,神并不吝啬爱,只是不会爱人罢了。”
女子转而笑起来,看似说着漫不经心的玩笑,钟离心里却一顿,“阁下好像有很多感悟……”
“在这神社待久了,便也咂摸出几分感慨,而且阁下有所不知,我这人最喜欢收集这世间的故事,看得多了,对一些事情也有不一样的理解……”
神子此人八面玲珑,此刻面对神明也仍旧懂得转圜,有些话说出口也没有好结局,她向来懂得这个道理。
“你又在这里胡说些什么——”
静室外传来一道带着嗔怪的清冷女声,钟离记得这道声音,数年前并肩同行过某段岁月,不曾想会在这里遇见。
“影。”钟离微笑看向拉开门的女子,那人在见到他时也显然一怔,随即点点头。
“你怎么会来这里。”
影就同这两个老狐狸不一样,出口便开门见山,钟离也不避讳,“去拜访一个旧友。”
“阁下的旧友,若不是神妖仙怪,那便是已经逝身的凡人了吧……”神子开口嘲道,被影开口制止了回去:“你要找的那孩子,我们曾经见过。”
“影,我瞒左瞒右,你倒好……”神子无奈抚着额角,搭肘支起下巴歪头去看影,这迟钝的神明果真蹙起眉头,“为何要瞒?”
对面的钟离攥着茶杯的手指猛地顿住,“那个孩子,可是说达达利亚?”
“我来说吧,说起来我们同阁下要找的人,算是有一点缘分。”
神子坐起身子,将手里的圆扇放在茶桌上,“那人天生和狐狸亲近,虽然看着行径诡秘,却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八重神子回想起数载前遇见的那个至冬男人,浑身是血地躺在神社门前,把神社里的侍者们都吓了一跳,善良的狐仙宫司肯定不能让活着的生灵自生自灭,便让那人先好生养在后院里。
谁知那人苏醒睁眼第一句话就是:“钟离先生!钟离先生……”
“钟离先生是谁?”略有不满的宫司大人站在那人床前,看着浑身裹着绷布,一双蓝瞳满是绝望和遗憾的男人,觉得那眼神实在是……
“你是谁?”男人冷静下来,反问。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对待救命恩人就这个态度,唉……”宫司大人将衣物上的樱瓣拨下来,放在掌心吹落,床上的男人怔了好半晌道,“谢谢你,我……叫达达利亚。”
“我知道。”
“你知道?”
“名闻提瓦特的愚人众谁人不知,更何况几年前在璃月闹得沸沸扬扬的送仙典仪,阁下想要不出名都难。”神子笑起来,“所以执行官阁下,这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本是一句无心的玩笑话,八重神子却在这位年轻的执行官脸上看到一瞬间的凝滞,直到后来数载年月飞逝,神子才恍然明白——
那不是她曾经以为的被敌人追杀到无路可退的愤恨,或者说,达达利亚的敌人原本就不是比他强大的对手,而是发觉生命快要走到终结,将死之人却带着遗憾的败落。
“我要死了,阁下信吗?”
男人轻笑着望过来,神子却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允那男人暂住几日,时常看见那男人独自一人站在神樱前发怔。
“我还挺羡慕你的,能和喜欢的人长相厮守。”达达利亚察觉到神子的靠近,朗声道。
“你怎知……”
神子一怔,那男人头也不回地笑道:“那位时常来的女子,听说神社里的人都叫她影大人,恐怕就是你们稻妻的神明吧,你看她的眼神,可不一般。”
“我可是付出很多代价的。”
神子不禁嗤笑一声,觉得这异国男子倒是机灵,笑容还没收回去,就听见那人的声音沉下来:
“爱一个神,能教教我吗?”
还是头一次有人问她这样的问题,八重神子瞧这人像是至冬人,下意识以为他说的是至冬那位冰皇,“我等了她五百年,你不过一介凡人,人类的寿命要等一个神动心,怕是很难。”
“即便如此,你还要爱……吗?”
神子看着那樱树下的男人转过头来,湛蓝的双瞳藏着看不透的情绪,宫司大人却能分辨出来,那是凡人求之不得的哀伤,只是此人懂得伪装,也许是想要看起来乐观些,那人扯出一抹笑:
“神子小姐都说是爱了,爱一个人,怎么可能回得了头呢……”
“到死都没能让他知道你的心意,这般也心甘情愿么?”
“他很聪明,也很温柔。总有一天会知道的,不过到了那时候,我想他那样的人,就算难过,也不会难过太久。”达达利亚伸手接住一枚晃晃悠悠落下来的樱瓣,低垂的眉眼是只有想起心上之人才有的温柔。
八重神子却明白那句话的意思,那位神明不会难过太久,是因为即便知道他人的心意也给不出任何回应,无论是死人还是活人。
只是……甘心吗?
八重神子直到那男人离开都没有问出这句话,“甘心”二字也可以换一种说法,对于那男人来说,“心甘情愿”可能是最好的结局。
“据我所知,他当时的寿命就已经不足两月,阁下却时隔五十年才去探望,未免太迟了些……”
宫司大人自然不知晓那深情执行官的五十封生辰信,直到对上对面那位神明的眼神时,才觉得自己可能说了很不得了的话——
“不足两月?”
钟离下意识攥紧手里的茶杯,一路行至于此,五十载踽踽独行年月里刻意的剥离被悄然击溃,达达利亚留给他的信他还未拆开,那这所谓活着的五十年究竟是谁带给谁的假象……
他原以为把自己那颗违背神性的私心藏起来,就能躲过凡人百年弹指一瞬,达达利亚嘴上说的喜欢,会随着凡尘琐轶的羁绊被消耗殆尽,就算偶然想起他,也不过是当作付之一笑的过路人。
倘若八重神子所言为真,那么五十年前,胡桃在后院发现达达利亚留下的朱玉之时,那时的达达利亚会不会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之际,却还要强撑着去璃月一趟,是为了去见他吗?
茶水倾洒出来蔓延到手背上,钟离却毫无察觉,对面的两人面面相觑,神子吩咐侍从递来干净帕子,随即挽着影退出房门。
茶室归于寂静,钟离看向眼前的桃木匣,指尖在微微颤抖。
“不知道是先生的第几个生辰,总之岁辰安康,习武之人不会说漂亮话,先生不要在意,我在至冬一切顺利,望先生安好……”
“先生!今年我在枫丹吃到了好大的螃蟹,知道先生不喜欢海鲜,于是拜托小弟寄了些至冬特产过去,先生,生辰快乐……”
“冬妮娅说长发之人需上好的木梳,我倒没有研究过这个,不过冬妮娅说常梳头对血液循环好,寄给先生,希望先生喜欢……”
“听闻属下说璃月最近阴雨偏多,先生要注意防寒,不可再为着俊俏就不顾及身体……”
“至冬今年的雪下个没完,有些想念璃月的好天气了。先生,你说……我们有没有可能再相见呢……”
“………”
“凡人年岁终有尽,先生,我已经老啦,还好没让你看见这副模样,不然……最后一句生辰快乐,我的先生……”
年轻人带着明朗笑意的嗓音如同再次惊掠过耳边的风,将摊开在桌面的数张信页窸窣吹起,钟离的目光停在第五十封信的最后一行字上,一滴泪珠将陈旧的笔墨晕开,洇成模糊的字样,满眼的“先生”二字如同密密麻麻的针眼横亘在钟离心头,淬成五十年才能磨出的利剑,将带着悔意的心翻搅得血肉模糊——
神明头一次想破口大骂,哪有什么五十年。
为什么不装的像一点……
信里极力想擦去的血痕早已经干涸在笔墨间,想必是换了无数张纸最后却不得以而为之,钟离闭上双眼想到浑身是血的达达利亚,嘴里叼着笔费力地想贺词、想自己不会拥有的未来,那个好好活完人类一生的达达利亚,会寄出什么样的信……
“阿贾克斯……”
钟离听见自己艰涩作古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响起,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恍然说出口,神明顿觉一怔,心底是如同抽丝剥茧般的钝痛,遏制不住的回忆将神经割得生疼,许多年前,那个寻常的夜晚,醉酒的年轻人笑吟吟同他讲:
“我喜欢听先生叫我阿贾克斯,先生叫一回,我便能开心好久。”
“你现在开心了吗?”
钟离盯着茶桌上凌乱的信件,轻轻出声。
“你说我不会难过太久,你真的了解我吗?”
招摇寂静的神樱下,神子盯着山下早已经消失不见的背影喃喃道:“你说他下一站会去哪里呢?”
“他还没有到目的地,想来还是会去至冬。”
“你说,他其实也很难过吧。达达利亚果真了解他呢……”
“那只小狐狸,你不告诉他么?”
神子闻言想起那只最后死缠烂打跟着钟离下山的小狐,嗤笑道:“都道狐狸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被塞了某些笨蛋的神识后,可谓更甚。”
宫司大人眼里闪过一丝遗憾,“不过,告诉他也没有用,小狐狸只是多了一缕达达利亚的意识,说到底也不能代替真正的人,只希望这神明不要太笨,日后也能有个念想。”
至冬的寒风真如同当年达达利亚形容给他的那般凛冽,雪原亘古苍寂,船舶停在将化未化的坚冰前,钟离遥遥就看见码头边一个跳脱的男孩在同他招手,抱着男孩的是一位年迈的绅士,那双同达达利亚如出一辙的蓝瞳带着笑意,停在他身上。
“钟离先生,我知道您会来。”
身后的随从接过钟离手里的皮箱,老绅士将怀里的男童放在地上,朝钟离行了一个标准的绅士礼。
“阁下……可是托克。”
冷劲的风将漫天飞舞的雪卷起来,钟离看见那个在达达利亚嘴里满街乱跑的少年俨然变成一位老者,湛蓝幽深的蓝瞳仍旧熠熠,却和达达利亚不一样,“大哥果真了解您,先生猜得没错,外面冷,先上马车吧。”
“安德烈,来祖父这里,这样不礼貌。”马车上,不安分的男童像是很喜欢钟离一般,扒着钟离的胳膊,一双蓝汪汪的眼眸动也不动地望着钟离,钟离被逗笑,伸出手抚上男孩的软发,“无妨,小家伙今年有几岁了?”
“三岁了,这孩子晚熟,到现在也不会开口说话,说来这一点倒随大哥,大哥当年三岁也不会说话,把父亲母亲急坏了。”
托克撑着拐杖娓娓道来,钟离停在男孩橘发上的手倏地顿住,“不过大哥是全家最争气的人,年纪轻轻就做了执行官,父母总说他有志气,却不恋家,我们这些孩子哪懂这些,觉得大哥是最帅气的人,只要他一回家,就跟在他屁股后面跑……”
“别看大哥在外面是个大人物,他啊,回到家那叫一个顽皮,带着我们几个去冰钓,去雪原打猎,有一次路过猎人留下的陷阱还把我一脚踹了下去,自己站在坑边哈哈大笑。”托克说起这些,仿佛不再是一个稳重垂暮的老者,而是作为逝去之人的弟弟,在有些人那里,可以永远做一个没长大的孩子,钟离的心渐渐沉下去,那个人的鲜活他只窥见一小部分,换个人提起来,就像是再认识了一遍——
“啊,对不起啊,说了这么多,让您见笑了,钟离先生。”
托克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很多关于过去的事情,眼前这位端方矜贵的先生话很少,同当年大哥讲的一样俊美缄默,无论过去多少年,他都忘不了大哥提起这位先生时那种带着眷恋的眼神……
“无妨,我喜欢听这些。”
钟离淡淡笑道,转头看向窗外,马车疾驶过至冬的街道,车窗外是达达利亚曾经同钟离描述过的圆顶建筑,不远处闪过一瞬的古钟在夜色蓦然时刻悄然敲响,托克的声音就像带着古老底色的叹调,钟离搭在窗边的手骤然攥紧——
“先生,在下知道你所来为何事,事到如今也没有必要再有所隐瞒。”老者的声音在古钟的回响里强忍着颤抖:
“大哥五十年前托人带回来的五十封信,这些年……都是在下根据信的内容给您寄过去的,原本想一直这样下去,直到我死的那一天,可我……无论如何也模仿不来大哥的字迹,索性……”
老者说到这里,颤抖的双手无奈地按住额角,浑浊的眼泪从老去的蓝瞳里流出来,原本坐在钟离旁边的安德烈焦急地跑过去,小手想要给祖父擦眼泪——
“索性……人类总会有寿命终结的那日,先生一定比我明白这个道理,大哥也不会怪我的。大哥说过,若是有一日先生来看他,便把这个秘密像真的一样演下去,可是……可是……”
“他还拜托了他的执行官朋友们,把当年末席执行官的死讯死死压住,希望五十年后再放出来,钟离先生,我的一生没有遇到像样的爱,但唯独明白真心遑论容易这个道理,替一个抱守秘密很难,替一个人爱一个人……”
“也很难……”
“吁——”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外面传来车夫带着不耐烦的至冬语,钟离依稀听懂掺杂其中的含义:“今年至冬的雪下得真大啊……”
大雪封住进山的路,托克让马夫去联系管家派人来接,钟离却起身准备告别,小安德烈扯着钟离的袖子不放手,那双神似达达利亚的蓝瞳让人看了不知如何是好,钟离却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想要逃离一个地方。
至冬的雪下得真大,却满是阿贾克斯的气味。
“钟离先生,如果执意要走的话,请带上这个。”
身后传来托克的声音,钟离转身去看,那是一枚用桦树打的护身符,上面应是至冬的文字,钟离听见托克哑声笑道:“虽然很丑,却是大哥亲手做的,我们至冬人会送给出远门的战士这样一枚护身符,寓意平安归来。”
钟离却觉得每走一步都像是要耗尽巨大的力气,诓骗自己这件事一直以来都做的很好,在外人面前从来不显露半分,唯独在此刻万籁俱寂之时,钟离才觉得那颗千年来从不付诸于谁的心脏,痛得如同窒息一般……
“我攒了好多的念想,想去看一眼那个笑起来同小狐狸很像的年轻人,天道不允许我爱他,却瞒着他一起骗我许多年……”
钟离抬起头望向头顶上寂远的星穹,觉得此行一路就像是一场梦,倘若他没有纵容自己的思念,不去找胡桃要那五十封信——
是不是就能假装达达利亚从来都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像既定轨迹里的凡人一般生老病死,像最普通的凡人一样结婚生子,他也好在谁也不认识的路途上不再有挂念,此后不再会有人闯进他的生命,不会再有那个如同白鹤一般的青年掀起波澜……
可是不会再有如果了。
从五十年前璃月那个月夜里的告别之后,他们就将彼此藏进最不可言说的骨血,使一颗真心被掩埋很容易,忘记爱一个人却很难,达达利亚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却不知神明不是没有心的冷血怪物,他只是被漫长的灰烬留在时空的缝隙里,却没有忘记爱一个人的能力。
那个笑起来像狡黠小狐狸的年轻人留在他生命里的年月不算长,却划下无比深刻的印记。
钟离常常回想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直到现在看着暮色昭昭下白桦林孑孓的墓碑,才终于明白——
“我好想你。”
“我这一辈子就撒过一个谎,阿贾克斯,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说我不爱你,那是骗你的。”
(完)
天理之战战况范围空前绝后,天理,七神,深渊战乱避无可避,钟离深知璃月无法独善其身,那是过去任何一场魔神战争都无法比拟的。
钟离分力协助冰神风神,又作为岩神力求庇护璃月全境数十天,于天理决战之地撑至重伤力竭而亡……七神存活无几。
终于,那位旅者耗尽千辛万苦胜利了,新的秩序即将形成,尘埃还未散尽,望着满目疮痍,跟随女皇战斗濒临重伤却得以存活的执行官回身寻找望到的是……
"找到钟离先生时不知何时就已经闭上了眼。"
"……他已经离开了。"
年轻人震愣着,泪水伴随着满眼飘散的长发流下——
"明明说好即使我死去千年也会记得我的。"......
"明明说好即使我死去千年也会记得我的。"
"……明明一直说好会陪着我走到最后一程。"
"先生……?……为什么如今会是……"
"你又骗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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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试着画了一直想着的ifBE达达利亚发现先生离去的时候,总是想着大家说到若真到有与天理决战那一天,钟离先生先达达利亚离去也是有可能的。到那时,璃月和先生也无法独善其身而拼尽全力吧。两人跨越一切相爱,即使聚少离多也珍惜每次的欢心相聚,即使二人脚步不一致但最后也殊途同归,两个人最后为了人类在同一个战场天空下并肩战斗,先生明明打算看着达达利亚一路成长走完自己的人生,但最终还是自己为了最重要的璃月的未来先离去了。
摩拉克斯活了六千年,漫长的人生数不清的跨度在最后二十余年七月的某一天,阿贾克斯出生了,在最后几年的某一天,钟离遇见了达达利亚,何尝不是一种命运呢。
(不是我到底在画些什么刀死人的玩意……大家随意看看就好,本来先生是要画金色血液但是几次调色画面效果不好还是用深红色了见谅)
【华诞千秋】瓷右国庆168h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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棘手的学生,温和的老师。苏就是这么形容瓷即将面临的处境的。
那位年轻的教师,来自遥远东方的男人,面容和蔼,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黑框眼镜压在鼻梁骨和太阳穴上印出凹陷的痕迹,厚镜片总是带着污渍,雾状的渍块常常让他眉眼变得虚绰绰。男人说没钱买清洁剂,总是草草用水冲一下就算了。...
那位年轻的教师,来自遥远东方的男人,面容和蔼,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黑框眼镜压在鼻梁骨和太阳穴上印出凹陷的痕迹,厚镜片总是带着污渍,雾状的渍块常常让他眉眼变得虚绰绰。男人说没钱买清洁剂,总是草草用水冲一下就算了。
瓷就是这样的,所有的财富都装在脑子里,面对的现实却过于贫瘠。起球的大衣,过季的T恤,洗到软烂发白的衬衫和针脚细密的裤弯补丁,全身上下,只剩一对黑眼珠光泽崭新。
这位温润的教师,即使贫穷也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入职第一天狠下心去买了一套昂贵的西装,系领带的时候那平滑的触感都让他感觉不真切。可惜那群坏学生并不领情,将水桶架在门框上,瓷踏进门踩到机关,水哗啦一下全部浇在头顶,一个月的工资打了水漂。
他愣在原地,始作俑者起身大笑,带着全班同学鼓掌,掌声水声哗哗流进他的耳朵。男人顿了几秒,平静地拨开黏在皮肤上的头发,揉开糊住眼睛的水。世界聚焦的一刻他压低晶状体瞥见了欢呼人群中的一双蓝眼,冷漠的、带着嗤笑的、让人捉摸不透的。
瓷匆匆摘下眼镜,划痕和水渍使镜片看上去斑驳不堪,他用干燥的手心胡乱擦了几下,站上讲台简单做了自我介绍。第一节课上,新教师没能得到学生的欢迎,男人费劲口舌地努力诙谐着气氛,那么多双耳朵,没有一个是听众。
底下坐着一群躯壳,空洞的内里就像塞不进棉花的稻草人,瓷攥着粉笔,坚硬的固体粉末直直扎进指甲缝,又因沾上水而变得干瘪,生锈一样覆盖在皮肤上。
一个身形高挑的男生斜挎书包走了上来,完全不理会这场教学的独角戏,仿佛当瓷不存在。瓷抬头,撞上对方的蓝色眼睛,在阳光下被耀得近乎透明的虹膜里装着浑身湿漉漉的自己。
“做什么?”他皱眉。
“逃课。”金发少年懒懒地睨他一眼,上挑的眉毛、睫尾的扯动、淡色的唇纹,每一块肌肉都放肆地叫嚣着,无声地攻击着讲台上的教师。
男人说道:“不准。”
“没人征求你的意见。”他倨傲地扫了瓷一眼,抬腿就往外走。
瓷后来知道了他的姓名,不是在名册上,是在一众学生的嘴里。
的确,美利坚的皮囊极其出众,作风嚣张跋扈性格目中无人,在整个混混学生里坏得最透顶最彻底。攀附他的一群小弟甚至还要从老师身上找乐子,而瓷就是那个被捉弄的对象。
捉弄手段层出不穷,每天都换着花样来。粉笔被掉包成蚂蚁,往黑板上喷带脏话的涂鸦,故意写封道歉信打开一看全是恐怖照片。设局者并非美利坚本人,但肯定也乐意看瓷出糗,在大笑和喝倒彩的声响中他事不关己地坐着,对瓷诧异迷茫的表情嗤笑出声。
美经常跟隔壁学校打架,到现场的时候那毫不留情地一拳拳落在对方薄弱之处,表情狠戾得就像浴血的死神。甚至还要不分青红皂白的把劝架的瓷拎起来甩到一边,完全不在乎师长身份。
苏说美利坚是布里维中学最难搞的刺头,瓷并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无法无天,是因为家里人在校方那边有关系吗?”
苏平静地回答:“是因为他家里没人了。”
少年走上楼梯,门口的角落里站着一个身影,他眯起眼睛,浅蓝的虹膜紧压着,警觉地辨识那位不速之客。
“美利坚?”阴影里的男人出声喊他,语气里带着欣喜。美一愣,看清对方后皱起眉,表情冷漠又鄙夷:“谁让你来的?”
年轻教师腼腆地笑,不急不慢地抬手扶了下眼镜,狭长的黑色眼睛在这昏黑的夜里显得明亮摄人:“开门吧。”
美慢条斯理地弯下腰把塞在门底缝的硬纸板抽了出来,如此一来门就打开了。瓷问:“为什么不上锁?”
“麻烦。”美撞开他走进去。
屋内空间不算大,设施极其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另加一间厨房和厕所就没了,甚至连沙发都没有。劣质的木地板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墙壁涂着灰色的漆,吃完的泡面盒摞在一边,衣服没拧干就挂在阳台上,沥沥拉拉一地水。
说是因为麻烦不上锁,实际上是完全没有上锁的必要。盗贼是不会偷破烂的。在这样一个有明显的生活痕迹的地方,瓷却感受不到一点人间烟火气,仿佛屋子的主人对这里毫无牵挂,甚至可以下一秒钟拉起行李箱就走。
美随意地仰倒在床上,抬起下巴轻佻地看着他,面前的男人局促地扶了扶眼镜,从帆布包里拿出一张比自己肩膀还单薄的纸。美利坚瞥了眼,立刻就笑出声。
“家访记录表。”他轻轻念出声,随即呲牙低劣地讥讽,“布里维都糟糕透顶了,竟然还搞这种温馨无趣的幼儿园花样。”
“并不是。”瓷道,“原本是家长会。”
家长会如期举行,没有一人如期到场。
瓷和南等了很久,等到新出炉的纸杯蛋糕都褪去了温度,他困倦地趴在桌子上,被风吹得手脚冰凉。
美发笑,嘲弄道:“家长会,烂法子。”
他顽石般冰冷麻木的双眼,还浑然不知自己真正内心的傲慢的愚蠢,瓷对美感到愕然,似乎马上就遏制不住将表格撕碎撒在对方脸上的冲动。但一侧目却又看见那人脊背上划开的校服,触目惊心的伤口在蝴蝶骨绽开,撕开的布料染上了血。
瓷立刻就冷静了下来。
他家里没人了。
瓷对抗着自己的心软,脑海中有个声音在痛斥:你不应该同情这种坏家伙,可他还是垂下了手,提醒道:“你后背受伤了。”
美目光明明灭灭,像一支在风中摇曳的烛火,半晌他沉着眸子,语气不善:“你可以走了。”
美袭了上去,不轻不重地握住他欲要拨号的手,瓷被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没反应过来就往下倒去,在直直坠入床板的一瞬间伸手臂撑住墙壁。
啪的一声,灯光洒满了整间屋子。
瓷微微睁大了双眼。
隐藏在黑夜里的细节在明亮的灯光下全部暴露无遗。美利坚的脸上沾着污渍,漂亮的下眼睑满是一块一块的淤青,唇角渗出丝丝干涸的血迹,除了后背,手臂也带着伤。
“别打。我不去医院。”他抿紧嘴,微颦的眉仿佛是在恳求。
瓷看着他满身挂彩的窘迫样,心就像被狠狠抽了一下,并且猛然发觉,所有人只唾弃美利坚劣迹斑斑的行径,却忘了他负债累累的伤口。
他放回手机:“背过去,我来处理。”
美沉默几秒,摇头:“我没有医药箱。”
“明明会经常受伤,为什么不准备一些药品?”
“没钱。”美此刻倒是诚挚得像个正常小孩,“打赢了就不疼。”
“输了呢?”
金发少年不屑地睨了他一眼:“我不会输。”
“赢了输了又怎样,疼就是疼。”瓷转身,“我楼下买酒精。你好好坐那里别动,既然答应了不去医院,那就乖乖听我的话。”
美烦躁地一脚踹倒泡面盒。妈的,把谁当小孩。
几分钟后瓷跑了上来,手里拿着酒精和纱布,手里沉甸甸,兜里空荡荡。
“麻烦请稍微挪一下。”他拆开包装袋搁在手中,示意美转过身。
美利坚不情不愿地解下衬衫扣子将校服脱下来,背后的布料和伤口黏在一起结了痂,他却像感知不到疼痛似的,面无波澜地把疤痕一并扯了下来,于是那处口子又开始渗血。
正式血气方刚的年纪,肌肉的轮廓线流畅清晰,背部的每一块隆起的骨骼都流露出极致的魅力。瓷却只注意到新伤旧伤交错纵横触目惊心,每道痕迹都狰狞可怖,张牙舞爪地昭示它们的来历是多么残酷又泥泞。
他用棉团小心翼翼地沾上伤口,那是一具破碎的躯体,用来消毒的酒精更像是灵魂罅隙的缝合剂。美猝不及防地闷哼一声,脖颈瞬间暴起几根青筋。瓷停住了手:“很疼,忍忍吧。”
美不吭声了,侧头,一双蓝眼隐忍着不耐:“你他妈擦的毒药?”
瓷眨眼:“医用酒精。”
擦完药又垫纱布缠绷带,好不容易弄完了。屋里闷热,没有空调也没有风扇,只剩一扇窗户呼呼漏点凉风。瓷热得领口湿了一片,美更狼狈,忍着疼痛而流下的冷汗使他看上去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
“什么医用工具都不准备还天天打架。你竟然没有因为伤口发炎而死掉。”瓷把散开的绷带缠好,抬头不轻不重地瞥了他一眼。
“伤得不重,而且有校医。”美说。
沉默一会儿,瓷突然没由来地冒出一句:“打赢了吗?”
“什么?”
“你说打赢了就会忘了疼痛,那你这次赢了吗?”
美利坚组织语言的大脑细胞宕机了,声带的振动也戛然而止。黑夜中毫无征兆劈下来的短刀,远方蓄谋已久的枪口,瞄准镜里的自己,噩梦的针管每天都要重复扎进手臂,像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一切呼吸魇住。
“当然赢了。”他撒了谎。
南斯拉夫从打印机里拿出还泛着热度的A4纸,眯眼仔仔细细瞧了瞧,美利坚的名字被打成铅字真实地在上面挂着,他讶异地看向瓷:“你是怎么让他同意参加演讲的?”
“总会有办法。”瓷答。
他又穿上了之前那套昂贵的西服,裁剪得当的外套披在身上,给温润的轮廓线平添一层锋芒,只是下半身廉价轻薄的长裤略显窘迫,不过放在他身上倒也莫名顺眼。
南诚心评价:“挺好看的,直接在气势上震慑那群学生。”
“太夸张了。”瓷笑笑,没好意思告诉他入职当天被泼水的事。
“布里维也曾举行过演讲,不过后来就组织不起来了,”南叹气,“讲话不爱听,表彰没得表,批评倒是不少,但也不能天天念处分名单吧。”
那双明亮的红棕色眼睛顷刻蒙上一层疲惫和忧郁。瓷嘴唇动了几下,最终也组织不出有力的句子安慰,只得说:“会好起来的。”
总有办法的。会好起来的。他习惯用美好的将来时淡化苦难与坎坷,好像捱过了今天的黎明,明天的夜晚便不再那么黑暗了一样。
南斯拉夫绽开笑容:“我也相信。”
瓷拿起演讲稿走出办公室,美利坚正靠在墙上等他。他的脸侧和唇角贴上了创可贴,划破的校服也被瓷缝起来了,针脚细细密密的几乎看不出来。当然这也是有交换的,瓷帮他做了这些,他答应瓷参加这次的演讲。
“稿子读通顺了吗?”瓷问道。
美利坚瞥他一眼:“不算难事,我读了一遍很快就熟了。”
他第一次被邀请参加这样的正式活动,虽然表面上不屑,心里还是蛮高兴的,认认真真地改了稿子,嘴上说读了一遍,其实暗地里都快要背下来了。
瓷将美手里的稿纸拿过来看,扫了一眼后读出了声:“‘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是你改的吗?”
“乱写的。”美不自在地说道,“书里找的,觉得合适就改了。”
瓷盯着他的脸,笑了起来,美利坚感到莫名其妙,张嘴就要骂。
“你的眼睛是裂缝。”瓷说道,“有裂缝的地方就有光。”
美利坚愣住了,他花了两秒钟来反应,最终嫌厌地骂道:“操,矫情死了。”边骂边用脚尖搓着地板,好像在踢一颗透明的石头。
他们到主席台上的时候苏维埃早已在那里等着了,他身后还站着一个男生,垂着眼睛,黑色的眸子如一摊死水,阴沉沉的,让瓷觉得很不舒服。苏告诉他那是自愿来帮忙的学生,头一回这么有积极性,便也同意让他参与进来。
瓷对那个男生点头示意,对方回以了一个僵硬的微笑。
二十分钟后,学生稀稀拉拉地也到齐了,本来都各个无精打采,但看到台上的美利坚后,又不约而同地露出惊讶的表情。
“可以开始了。”瓷对苏比划着。
演讲进行得很顺利,美利坚的发言也没出任何差错。就在瓷的演讲环节即将结束的时候,那个黑眼睛的学生突然走上前来,瓷用余光看见逼近自己的身影,停下了讲话转过头去——男生拿着一把短刀向自己刺了过来。
他的双眼倒映出闪着寒光的刀尖,如盘踞的毒蛇呲起牙齿叫嚣着发动致命攻击,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手臂劈过来,蛮横地捏住了锋利的刀刃。
“你要杀了他吗?”
美利坚的右手被割破,鲜血沿着手心流下来,他不动声色,只剩一双眼睛沉寂着冷漠。黑眼睛男生吓得面色惨白,短刀也扑通一声落在地上。美垂下手臂,伤口还在流血,他攥了攥,示意瓷继续讲。
美拎着人下去了,瓷脑袋乱成浆糊,思绪也理不清,只得照着演讲稿机械式地念。最后一行字读完后,他深深鞠了一躬,台下的学生因刚刚的插曲变得嘈杂,演讲完毕后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如一场宏大的奏鸣曲。
瓷一把扯过绷带,上面带着血污,手心的刀伤也没有任何处理:“你连酒精和药粉都不涂的吗?”
美愣了一下:“我不会。”
瓷将他的手拉到自己手里,认真地涂上药,美任由他捣鼓自己的伤口,表情看上去就和没事人一样。
瓷看着那狞恶的伤口,仿佛那把短刀是给自己的心上捅了个窟窿。他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竟然对负伤流血习以为常甚至到了不再对痛觉有一丝不适的程度,他过往的成长究竟是多么残酷又苦楚。
瓷皱起眉头,刺眼的血扎得眼睛生疼又带着湿润感,他屏住呼吸不再眨眼,生怕被美利坚发现自己情绪的不对劲。美也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心跳一顿,瞬间感到不知所措:“你干什么。”
“疼吗。”瓷问。
美静静地看着他,胸口里如同打翻了一盏酒精灯,奇怪的发闷的化学反应连绵不断地烧着了天。
打赢的小孩不会疼,因为胜利的喜悦将苦难取而代之。可瓷问他疼不疼的时候,他却恍然回神自己在受伤,在流血,在结痂在愈合。皮肤割裂,血肉撕扯,拳脚是淤青的祸端,刀枪是伤痕的恶源,感知痛觉的前提是有人会真切地为你的痛苦而痛苦。
“疼。”他道。
“疼,很疼。”美又重复道,“可我以后受伤了不会包扎怎么办,那会不会更疼。”
他咽了一下喉咙,想也没想就说道:“我的出租屋可以装下两个人的。”
瓷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两年未见的面孔甚至有些陌生。他的微笑带着距离和礼貌:“俄警官,好久不见。”
“早就晋职了,”灰眼睛男人眼底匿着晦暗,轻声说道,“现在是处长。”
“恭喜你。”瓷给他倒了杯水,“审查结果已经出来了?”
“那个学生已经逮起来了,拘留几天察看,再有此类行为我们不会手软的,毕竟也算个成年人。”俄罗斯回过神来,清清嗓子简单地向他解释道,“动机我们问清楚了,他说他以为美利坚是被要挟演讲的,想借此机会报复出气,也正好赶上在公众面前树个威风。”
“我根本就不认识他。”美冷笑。
“他认识你。”俄说道。
瓷道谢:“多谢俄处长,好在没有出大事。那个学生受到应有的惩罚后就放出来吧,到底是个学生。”
俄眯起眼睛:“我觉得不能这么轻易原谅,你这是在包容他。”
“我不在乎,”瓷答。
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们住在一起吗,学生和老师?”半晌,他迟疑地问道。
“是。”瓷十分自然地说道,“我两天前刚搬过来。”
“好。”瓷与他握了握手。
俄不动声色地捏了捏他的掌心。
“你跟他认识?”男人走后,美漫不经心地问道。
和美利坚住在一起的这段日子过得也算不错,虽然他们贫瘠的口袋无法支持物质的满足,但彼此的陪伴让生活有了温度。
在玫瑰盛开的充裕时光里爱是佳酿,在落英缤纷的饥馑岁月里爱是食粮,陪伴也是爱,在消磨苦难的生命中,爱足以使人温饱。
两人挤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夏日的热风出不去也进不来,他们共同躺在一张凉席上足以堪堪褪掉热度,有时候拿起喷水器在屋子里洒上水。
瓷为了新课题每晚都要工作到很晚,美便跟他一起熬夜。少年人的精神气足,熬到凌晨都不困,可他面对的是繁琐的数学题,看一眼就想睡觉的那种,但他脑子灵光,解题也不算难事,只是笔迹太过潦草,瓷工作完后便耐心检查答案,还要纠正他的错字。
美利坚也做了不少糗事。为了给瓷买个像样的生日蛋糕,辛辛苦苦接了一个月的跑腿外卖员,好不容易攒好了钱买上了蛋糕,但因为雨天路滑,即将迈进单元楼的时候摔了一跤。漂亮的城堡蛋糕变成一滩废墟,一个月的积蓄化为泡影,他还坐在原地发愣。直到瓷下楼看见他那副模样,难受的同时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美也有些破防,边笑边骂他:“你笑什么,真丑。”
本来是值得流泪的事情,可他们却在不顾形象地大笑,悲哀的同时又觉得疯狂。生命降下暴雨淋透身躯,他们却在心里给自己打着伞。
记忆最深刻的一次对话,瓷记了很久。那晚他给人处理伤口时,美利坚罕见地话变少了,绷带缠完后他才慢慢地说了一句话,说自己要死了就不立墓,让瓷把骨灰撒到大海里就好了。
瓷失笑:“你怎么确定我比你活得久。”
美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瓷记不清了,记忆里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突然暗下来了,只剩下嘴唇蠕动着什么。
“我今晚很晚才回去。”瓷匆忙拿起文件,抬头看着美,“新课题演讲成功了,我们出去吃个庆功饭。”
美利坚撇撇嘴:“恭喜你,记得早点回来。”
一个月以来他第一次独自走这条回家路。出租屋在杂乱的居民区,沥青地在狭窄的走道里愈发的昏黑,红砖瓦砌成的墙下雨时会散发出泥土的香气,塑料板盖在屋子前面,风一刮就呼呼地响,路边还放着软橡胶水管和手推车,有很多小吃店常年缩在角落的屋子里,刚出炉就满街飘香。
美的脚步停住了,他看见前面新开了一家戒指店。
他只是在外面观摩了几秒,然后便接着往前走。至于停留的理由自己也不清楚,可美莫名其妙想到了瓷,那么漂亮的银戒指瓷戴上会很好看。
不过他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瓷不适合戴戒指。
眼前浮现那张温和的东方面孔,一双骨节分明的巧手总能把任何事情做得服服帖帖,做饭、涂药抑或是穿针引线,灵巧的手指就像翻飞的蝴蝶。
戒指配不上他,瓷适合戴顶针,牢牢扣在和戒指一样的地方,没有任何象征束缚的含义。
饭局很晚才结束,瓷与他们告别后独自迈入黑夜,借着路灯稀薄的光努力辨认表盘上的时针,也许是微醉的酒精让眼睛起雾,他焦距了很久才看清。已经十一点了。
走回去看样子是不行了,兜里还有两块硬币,刚好可以打公交车。他走下路沿石,一车辆纯黑SUV停在面前,车窗摇下来,是俄罗斯。
“我送你。”俄说道。
疲惫让身体变得混纯,动作比大脑抢先一步反应。瓷下意识地道谢上了车,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在副驾驶上绑好安全带了。
“我……”他张嘴刚想找个理由下车,俄却踩下了油门。
车子不徐不疾地往前走,车厢内陷入焦灼的沉默,瓷不禁头皮发麻,犹如被剥离进了真空。
最终还是俄罗斯先开了口:“为什么不辞而别。”
俄是A区警局一处处长,苏维埃的胞弟,瓷的昔日恋人。
他们曾经是同僚,隶属A局一处刑侦队,入队两年后,俄拿到了升职书和奖金,以及上层授予的功勋,而瓷却交出了辞职申请,悄无生息地离开了A局。
“抱歉。”瓷只吐出这么两个字。
他不解释,也没必要解释。生命是场急促而壮阔的洪流,任何波澜都压不住席卷而来的浪。瓷曾深爱他,但爱不是停下脚步的理由。他们都是理性而强大的人,俄罗斯会理解他。
俄罗斯说道:“没必要抱歉,你有你自己的路。我记得你说过:‘警察和教师本质都是救人,警察在肉体死亡后救灵魂,教师在灵魂濒危前守护一切。’”
“谢谢。”瓷由衷地说。
俄见他尴尬,便不露痕迹地转移了话题:“至于那个学生,局里已经同意放走了。不过……”他顿了顿,又问了一遍相同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和美利坚住在一起?”
“合租。”瓷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眼皮,“我也是有私心的,他活得太苦了。”
“你从没问过他的家庭吗?”俄问。
瓷摇头:“我不关心他的过往。”
那些创伤的往事在岁月沉淀结痂,至少不要再次流血了。
“你有必要了解,作为一种保护措施。”俄的神情变得凝重,“美利坚是私生子。”
瓷喉咙一窒。
“他的母亲是西欧有名的演员,生下他后因精神疾病自杀,离世的同时欠下不少债务。他的父亲是有权有势的政客,但生而不养,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有关这个私生子的一切。”
“不过他父亲的正室那边最近已经查到了美的身份,夺权纷争很混乱,那些公子哥为了不让他瓜分财产和股份,正设计如何将他彻底置于死地。”
“死地?”瓷皱眉。
“让他死。”
他睁大眼睛。
“对于他们来说,美利坚现在不过是个社会底层的小混混,即使灭口也无所谓。”
“你调查了他?”
“被拘留的学生告诉我的。”俄沉声道。“你现在知道他在和什么对抗了吗?没有一个正常生长的十七岁少年会天天受伤流血。”
瓷舌头僵硬地说不出一句话。
瓷点头:“好。”
“到了。”SUV停在居民楼底下,俄下车帮他开了车门。
瓷慢慢地解开安全带下了车,临别前朝俄小幅度地鞠了一躬:“日后关于美的事情,麻烦你了。”
“没事。”俄勉强笑了笑,他原本想说我们之间没必要如此客气,可一瞬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说这话的立场了。他看着那几乎要融进黑夜里的背影,一句话不受大脑思考就脱口而出:“那个,可以……抱一下吗?”
瓷愣了一下。
“以后就是朋友了。”俄张开手臂。
瓷慢慢地拥了上去,脸刚好埋在男人淡淡烟草味的衣领里。曾经他无数次这样做过,那时候心中还满怀热烈的爱,现在只剩下被生命洪流冲刷、磨平了棱角的疲惫的心脏。
俄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脸颊,灰色眼睛里满是忧郁。
“晚安。”他轻轻说道。
单元门顶的声控灯坏了很久了,瓷跺了好几次脚也毫无反应。他在昏黑的楼道里静静地站了几秒,等眼睛完全适应了黑暗的光线,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扶着楼梯扶手往上走。扶手是蓝色的,因为年头已久,油漆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粗砺的斑斑锈迹,手一碰落得满是灰。
他的眼睛视力很差,以至于常年戴着眼镜,银色的镜腿在太阳穴上压出深深的凹印,深得好像骨骼也凹下去一块。
出租屋在二楼,瓷慢慢地迈着步子上楼梯,拐过楼角一抬头猛然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静静地缩在角落里仿佛雕像一般,他被吓了一跳,紧接着立马发觉那是美利坚。
瓷松了一口气,仍然心有余悸:“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他走上楼阶,将半掩的门拉开,轻轻地推着美的肩膀。后者却如磐石般凝固在地上一动不动。
“怎么了?”瓷不明所以。
美的脸掩在阴影里让人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只是那双居高临下的蓝色眼睛亮着光,在悄无声息的夜里就像一把锋利的蓄势待发的剑,瞳孔犹如竖起坟墓的禁地,冷漠的样子让瓷不知所措。
“那是你的男朋友吗。”
瓷扶着门沿的食指倏地卡进了缝里,大脑没理由的一乱。
他们的关系只能用师生来定义,更深一点可以是朋友,可如果是朋友,为什么瓷会对这个问题感到愧疚,他没有亏欠美任何,无论在物质上还是感情上。
可他还是内疚不已,仿佛刚刚的拥抱与亲吻是对美的背叛,仿佛自己的同性情史是对他的欺骗。
瓷庆幸在黑夜中看不见他的眼睛,以便可以遮挡自己的异常:“曾经是。”
他并不觉得应该用否认来避重就轻,如果否认的话就代表性向是原罪,可他有什么罪。如今社会很开放,尤其是北美,这类群体已经不罕见。
他以为美利坚会接受,却只听到冰冷的话,就像刮进耳膜的一阵凛冽的寒风,让他如坠冰窟。
“恶心。我讨厌,同性恋。”
美利坚无法形容看到那一幕时冲破心脏的怒火是从何而来,只感受到血液顷刻沸腾起来,似乎要连着皮肉一起焚烧完了才好。
他是泥沼里的树,根须狰狞残酷,枝干肆意轻狂,全身上下唯一柔软的叶子是瓷浇灌来的,美的整个世界的爱都来自他,可他却也爱着别人。
瓷会爱别人,爱着别人,爱过别人。
瓷对他好,对他笑,给他做饭给他包扎伤口,会事无巨细地照顾他。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瓷曾和别人牵手,拥抱,亲吻,做着比他们更亲密无间的事,享受着更深刻可贵的爱。那他算什么,他算什么!
什么都不算。
美知道自己没底气生气,甚至无法找出任何一个罅口发泄,可他还是找了个理由将滔天的恨意和怒火统统碾碎。
瓷重重地呼吸着,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你……你说什么?”
他手脚发冷,美利坚的话像捆住脖颈的镣铐,给他下了致命的死罪。
瓷眼眶发烫,眉头难耐的聚起,这副难以自抑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掉眼泪的表情让美利坚的心一下子被揪起来。
瓷想碰他的肩膀,美退开了,即使心软,还是选择逃避。
“我……”瓷的手指关节吱吱作响,似乎下一秒就会散架。他的声音里有风雨呼啸而过,犹如走钢丝般摇摇欲坠,组织了那么多的语言最后只能嗫嚅出一句无力的话,“……抱歉,我会离开的。”
他快速走进屋子里,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塑料袋,里面稀少地装着几本书。瓷没再看美利坚的眼睛,慢慢道:“我带来的东西也不多,其他的你扔掉吧。”
美的心猛地一抽,不是这样的,他有点慌了,甚至想伸手拦住瓷。
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让你离开。
“医用箱放在桌子角上,大概你也知道怎么给自己上药了。”瓷慢慢地走下楼梯,走过拐角后连背影都消失不见。闷沉的脚步声响了几下后,整个楼道就沉静下去了,连带着整个世界都沉寂下去。
美最终也没有伸出手,只是面无表情地站着,对瓷的分别袖手旁观。他缓步走进玄关,慢吞吞地坐在床上。漫无目的的发呆的视线里出现那只医药箱,上面还贴着瓷曾经留下的字条,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直没舍得撕下来。
「要学会爱别人,首先要学会爱自己。」还画了一个笑脸。
美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别开脑袋。
没人教过我爱,我也学不会。
瓷又回到了教师宿舍,六人一间的硬板床有些硌,他发觉自己已经对往昔习惯的事物变得不习惯不起来,记得曾经刚来的时候睡宿舍还没有这么不适应。
课排得很满,白天上课晚上伏案备课,日子过得井然有序。转眼间一个月过去,已经到了十二月,虽然冬季的降临带着寒风,但他们偏低纬度的地区受季节天气影响不大,穿个厚点的外套就足以抵御低温。
学期末往往是最忙的时候,他们六个老师晚上睡不着就一起坐起来研究题目。就在瓷画函数图像的时候,南斯拉夫突然提一嘴:“诶,瓷呀。美利坚很久没来了吗?”
瓷停住了笔,点点头应和着:“嗯。”
增函数画歪了,最后一笔直接拐错了坐标。
“要不要去家访看看,”南若有所思。
“是。”瓷垂下眼睛。
美利坚的座位空了很久,一开始瓷还会觉得他会回来,甚至希望他回来,即使美恨自己,瓷还是希望他能把书读完。遗憾的是他没有。
唯一一次,是瓷在讲课。教室的门突然被一脚轰开,美利坚站在门外,眼里充斥着还未消退的戾气,脸部有轻微擦伤和淤青,手腕划破出血,一身行头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直直地向自己座位走去,众目睽睽之下静静地翻着柜子里的东西,然后拿出一瓶酒精,拿了就走。临出门前瓷拦住他,刚想开口说话就被美撞开。
眉眼阴冷,甚至都没看他一眼。
美比他高一大块,瓷便将手臂抬高点举伞。一路上他们沉默地走着,雨点哗哗啦啦水坑洼洼,谁都没有说话。瓷将人送到公交车站牌底下,把伞递给他自己走回去。收伞的时候他瞥到了美姿势奇怪的胳膊,脱口而出:“胳膊受伤了吗?”
话说完两人都愣住了。美没有想到他还会在意这些,于是慢慢地转过头。整整一个月瓷终于再次看清那双蔚蓝色的眼睛,他刚想问问需不需要帮忙处理,美就回答道:“我自己会包扎了。”
瓷望了他一会儿,总觉得他还有话要跟自己说。可车到站了,美道了句再见,把伞还给瓷,上了车。
皮肤好像被刺上了毒针,汁液侵蚀进骨骼,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带着血淋淋的伤,美利坚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在风中摇摇欲坠的破布,他咬牙拖着身子往前走,唇边的伤口被风刮得生疼。
居民楼下有个小孩在拍皮球,看见美后便停下手里的动作,盯着他一动不动。
断掉的手臂在肩膀上晃荡着,黑眼睛的小孩好奇地凑近仔细看了看,美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垂着手臂一摆一摆,就像在模仿大象的鼻子。黑眼睛小孩被逗乐了,也学着他的样子晃胳膊,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边走边晃,小孩莫名其妙开始咯咯笑。
美利坚也笑,笑着笑着露出一口尖尖的白牙,笑着笑着眉眼都舒展开来,笑着笑着仿佛所有伤口都愈合了。
笑着笑着突然泪流满面。
喉咙抽搐了几下,笑声变为哽咽,冰凉的身体上只剩下眼眶发烫。他难以自抑地流泪,在黑夜里对着路边碍人的石子嘶吼,试图凭借疯狂咳嗽来缓解痛感。回过神来时已经在家门口了,慢吞吞地弯腰抽走门底缝塞住的硬纸板,屋里没开灯,一片黑暗。
开灯的人已经被他赶走了。
美利坚翻找出医药箱,动作僵硬地摊开绷带,试图用一只手捋顺。手底下的绷带没了往日的温顺,在桌子上胡乱翻滚,怎么也找不到线头,他失去了耐心,越来越烦躁,最终猛地一撤手臂准备仰头就睡,结果打碎了一只杯子。
是导火索爆炸的声音,这只杯子好像把他的防火墙摔出一个窟窿,一切急迫的、即将重见天日的晦涩情感一股脑地从这个窟窿里涌了出来,它们吼叫着,它们要接受众目睽睽的太阳,它们是魔鬼,让强烈的愿望扼住他的脖颈,控制着方向盘让他不顾一切地夺门而出。
再打一遍。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再一遍。
对不起————
他压低的双眼带着创伤与疲惫,右手稍稍泄了些力气,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谢谢,我不过圣诞。”他嘟囔道。
“喂?”
“瓷。”是苏维埃,他声音沉沉的。
四点半的街区响起了枪声。
瓷抓起外套就跑进雨里,颤抖的手指在手机上胡乱地戳着,带着裂痕的屏幕映照出自己惨白的脸,雨水从上面滑开仿佛泪落下来。等待接通的音效每响一声心脏就被沉重地击打一次,胸膛不断被冷风刺穿,让他四肢百骸都沦为空洞的躯壳。
他狂奔过街口,斑驳的镜片被雨淋得满是水渍,眼睛里也糊着水,扎得虹膜生疼。风和雨在血管里开出荆棘,刺痛视线里的一切。
街巷隔着雨看显得灰蒙蒙一片。耷拉在地上的软橡胶水管,锈迹斑斑的手推车,用来遮雨的塑料盖顶噼里啪啦地响。
他突然停住了,喉咙痉挛着倒抽一口气。刹那间好像胸口上断了根生死攸关的肋骨,裸露在外的心房正扑簌簌淌着血。
“美利坚,我看到你的尸体了。”
他嗫嚅、迷茫、愕然,拼命咬紧牙关遏制打颤。双腿在接触到那人冰冷皮肤的一瞬间彻底泄了力,好像被抽走了所有骨架,浑身的血液倒流着结了冰。
美倒在雨地里,金发染上血污黏在脸侧,明澈的蓝眼睛此刻结上一层浑浊的暗沉,犹如关机前缓缓变为黑白的老式电脑,瓷不可置信地伸手轻碰他的脸,冰冷的触感像一支箭,从指间拉弓顷刻灼烫整具躯体。
暴雨,血泊,触目惊心的弹孔。两具身体,仅剩一颗心脏跳动。
“如果我死了,我不立墓。”美抬着波澜不兴的双眼看他。
瓷没有说话。
美摩挲着手臂,轻薄的纱布已经渗出了些血迹:“不会有人来看我的,你把我的骨灰撒到海里好了。”
“因为远方有一条射线正在瞄准我。”
瓷坐在海边的沙滩上,车里的广播放着当天的新闻,那双黑色眼睛像一筒长枪,静静地指着远处的地平线,又或者根本毫无所指。
“跑了两条街才买到。”俄罗斯拎着啤酒放到瓷身边,寒冬的风吹得脸颊发红,他便往围巾里缩了缩,“在看什么?”
“日落。”瓷微笑,“这样寒冷的冬季,遥远的天际还是留有绚烂的云翳。”
俄轻轻地嗯了一声,把食物在垫布上摆好,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他听见了车里的广播,呼吸一滞,抬头小心翼翼地瞧着瓷。
男人给那位少年留下了最后的清白。
那天下午俄接到通知后便火急火燎地往现场赶,在熙熙攘攘的围观人群中不管不顾地闯进雨里,还没拽开警戒线就看到淋得透湿的瓷,那人正傻愣地瘫在地上搂着美的脖子,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却是一滴泪也没掉。俄迅速脱了外套盖在他身上,试图将人从地上拉起来——他没成功,瓷的右手死死攥着美的衣领,就像焊住了。
瓷麻木得像个被挖空内脏的稻草人,浑浑噩噩地聆听医院给出的确认死亡通知,那句话像是下了最后的判决书,堵住了所有侥幸心理的出路。
俄以为瓷会因此一蹶不振,结果第二天那人就恢复过来,继续按部就班的生活,与先前不同的是,瓷开始频繁进出他的警察局,搜集证据查凶手。俄讶异于他的能力,那么瘦削的肩膀却能扛起如此沉重的担子。真相水落石出后,他还是没有停止,花费大量精力查阅各种法条,倾家荡产也要跟人打官司。
对方是商界有名的富家人士,花钱压丑闻轻轻松松,就算真被告上法庭,找个顶级律师跟他打简直不成问题。瓷倔得要命,即便胜算很小也不放弃。开庭开庭再开庭,曾经连创可贴也舍不得买的人,为了这次官司花光了所有积蓄。
最后一次开庭结果出来了,就像瓷说的,尘埃落定。不管是枪击案还是美的死亡,于他而言都将在耿耿于怀的记忆里逐渐消弭。
“好。那祝你圣诞快乐。”
“我本来永远不过圣诞节的。”瓷说,“美死于去年圣诞,而开庭结果公布于今年圣诞。”
两个含义截然相反日子相撞,命运显得可悲又可喜。
“起码对于今年圣诞,应当庆祝。”俄晃晃酒瓶。
瓷压低眼皮苦笑,犹如释怀一般。
他找了半天没看到起瓶器,起身到车子后备箱里翻,手指扒拉的时候看见一部旧手机,瓷顿住了。
竟然还没坏。
瓷打开主页面,刚想随便开个软件看看还能不能用,一个短信消息就弹了出来,吓他一跳,点进去发现是一条录音,还是一年之前的日期,看着陌生的发电人名称,瓷竟鬼使神差地按下了播放键。
瓷愣了一下:“什么?”
“瓷,我想你了。”
他怔住了。
是美利坚的声音,嘶哑的嗓音从吱吱作响的电流里传过来,听上去布满伤口与疼痛。
“我为之前做的蠢事向你道歉,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瓷,你听得到吗。”
对方尽力压制着啜泣,声音被挤压得支离破碎。瓷不可控制地喘着粗气,错愕地握住手机,双手颤抖。
那头的声音已经哽咽,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瓷听见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别离开我。”
心脏震颤如火山摇撼,地壳的裂缝四处蔓延,泛滥的岩浆割痛血管与神经。仿佛一阵轰鸣在脑海里迸裂开来,如刹车的嘶叫坠入耳膜,继而扑灭火苗形成沉痼,在空荡荡的心室幻灭于粉尘。
最后一根稻草落在秤砣上,一切回忆如洪水泄闸般涌进脑海,冲垮了所有安然无恙的伪装。痛感铺天盖地地压下来,瓷深深弯下腰,脊背蜷缩,无法遏制地放声哭泣,泪水决堤。
他哽咽不止,抽泣难停,又哭又笑,仿佛在一瞬间把去年所有的事重新经历了一遍,以及在以后的生命里,也许还要经历许多遍。
我的灵魂和我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而我的存在却如此真实。
END.
2022.10.1发布全文
2024.2.2完成修文一次
忍不了了,ⅹp大爆发
甜短篇,可放心大炫特炫
一些云上五骁时那些事
应星:真的不能摸吗?(委屈
饮月:漏(但还是给摸了
炎炎夏日,日光照射在地面上,仿佛一瞬间就能烤成干并且360度旋转跳跃,罗浮还是以往的热
匠人闲来无事正在居中捣鼓着一些新玩意儿,想在如此折磨人的情况下集中精神做这件事,可没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匠人就放弃了,单手撑着脸脑袋空空,脑海似乎有什么一闪,让他想起他那日夜思念的人儿
他曾梦见一头青丝的丹枫立于夜色中,清亮澄澈的月光照映着他的影子,枫树飘落的红叶点点落于星光旖旎的水色之中,好一个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他曾梦见一头青丝的丹枫立于夜色中,清亮澄澈的月光照映着他的影子,枫树飘落的红叶点点落于星光旖旎的水色之中,好一个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美人儿一回头,两双眼角下的一丝朱砂落红映衬着碧玉一般的瞳孔,后背的莲花镂空,透青色龙尾无不撩拨着匠人的心,抚摸着日夜思念的面庞,将他拥入怀抱……
真美啊…打住,应星摇了摇头,拍打着自己因刚刚的想象而燥热的双脸
“我都在想些什么啊…”说着急忙地转移注意与话题,望着窗外的日光与枫树发着呆
“持明会驭水,夏里应该不会过于燥热吧?”应星撑着脸自言自语道,食指与中指不断敲点着桌面,闭眼深思着
“在想什么呢?”
顺带手指点了点应星的额头
察觉到那人的动作与自己脸面边上微凉的温度,应星猛然睁开眼,映入眼帘就是一张放大版丹枫的脸
应星的温度忽然整体上升,不由自主地向后一倒,随即发现是丹枫便松了一口气
“可恶,他怎么那么会”应星心里想着
他上下扫了几眼丹枫,与往日无变化,不同的是,这次丹枫似乎是飘着过来的,连龙尾都飘着
平日里的丹枫都是走着来探望他的,今日怎么飘着?
飘浮在低空中的丹枫一手撑脸,慢慢降落在他的身边
“丹枫,你怎么飘着来?”应星不解
“近日的罗浮过于炎热了,我在鳞渊境都感受到了暑气,地面太烫了所以我就飘着来了”丹枫一本正经地说道
很难想象这是能一本正经说出来的话,应星心中不由得轻笑了一下,真可爱
“我的体温会略低一些,你若是热的话靠于我身边即可”丹枫对应星讲道
望着龙尊大人精致的美颜,本来无精打采的应星就支棱起来了,一听到丹枫那主动的话,就更精神起来了
“我的龙尊大人平日不都是不近人意的嘛,今日怎么如此好心来亲近我这一匠人?”应星的嘴上虽是这么说,但身体还是诚实的,靠向丹枫身旁,将脑袋乖乖搁置于丹枫的肩上,一头白发轻轻垂于丹枫耳侧
丹枫不语,表面上波澜不惊,实则内心已经乱了
已经说是“我的龙尊大人”了,还有什么不近人意的?丹枫心中想着,幼稚…
清澈的双眸时不时偷偷地瞄一眼应星,不瞄还好,一瞄就直接对了上应星紫色的眼眸
其实应星也毫无眠意,于是想近距离观赏丹枫的面貌,后而就对上了丹枫碧玉色的眼眸
两人对上眼后立刻扭开了头,便是一阵沉默
应星表面上平平静静,实际缠绕着绷带的手早已伸向丹枫的龙尾,坏心眼还多着呢
他轻轻抚摸着龙尾,奇妙的触感就像清水漱过之后湿润的玉石,很清凉
“继续的话他会作出什么表现?”应星思索间随即手便向下滑去,手指触碰到鳞片之下
随后他就发觉了丹枫不适地抖了一下
“嘶,应星?你在干什么?”
“啊…啊!没有,我只是好奇龙尾的触感而已…”语毕,应星便收回了手,表面上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内心实则大为遗憾
丹枫看出了他的心思,叹了一口气,便勾上应星的脖颈,在应星惊愕的眼神下将他的手搭在自己的龙尾上,体型优势下应星轻而易举地环住了丹枫
丹枫望向应星说道
“不必向我如此拘束,如果是你,做什么都可以”
丹枫看着应星震惊的双眼,捂着嘴便轻笑了一下
应星见如此形势,勾起一抹笑
“什么都可以?你说的哦…”
终于码完了,甜甜小情侣请速速结婚急急急(搓手
忽然想到就写啦
总之概括:
丹枫:(主动)
应星:Ⅰⅰ了,是他先going我的(不
白色情人节贺文,我总算碰上了一个节日没拖!
应枫给暧昧期流珩当军师的非典型故事。
1
“我恋爱了。”镜流说。
此时丹枫正在喝苏打豆汁,闻言差点没喷到镜流脸上:“额,恭喜?”
镜流接着说:“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追求人。”
“大姐你这不叫恋爱叫暗恋。”丹枫吐槽。
随后,他看到镜流那双漂亮的草莓色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额,你不会,暗恋我吧,咱俩不合适……”丹枫往后缩了缩,准备随时跑路。
随后他看到镜流额上青筋暴起:“我想请你帮忙,做我的恋爱参谋。”
如果镜流......
如果镜流直接让丹枫做她的恋爱参谋,那丹枫肯定懒得管他,但偏偏丹枫之前误会镜流的暗恋对象是自己,听闻逃过一劫后,便快乐地答应了下来。这个就叫做破窗效应,尽管并不是镜流主动的。
丹枫答应后,镜流打开玉兆,从里面调出一张照片:“她叫白珩,是一个非常可爱的狐人。”
镜流倒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饶是她不是丹枫喜欢的类型,也得客观上承认白珩确实可爱,和他们这些老der不一样,即使隔着照片全身上下透漏出青春靓丽的气息。
白珩的身边站着镜流,两人距离很近,后面是一辆星槎,下面还有一行字。
“‘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这是什么?”丹枫将这行字念了出来。
“天舶司的交通安全标语。”镜流说。
“我知道,可是为什么会出现在你们的合照下面?”
“三天前我因为打塌了神策府的公共设施,腾骁将军罚我干一个月的义务交警,于是,我便遇到了白珩……”镜流一向苍白的脸上浮起了红润:“怎么可能她五次违反交通安全正好都是我抓的,我跟她一定有缘?”
“嗯?夺少?三天?五次?”相比起被蒙蔽双眼的镜流,丹枫的反应就相当正常了:“罗浮是造了什么孽,哪里窜出来这么一号星槎杀手!”丹枫这才看清刚才那艘被他当作背景板忽略的星槎,不说是完好无损吧,也只能说初具人形了。
“我还加了她的联系方式,我觉得我们聊得很好,可惜不知道为什么她后来就没回我了,你帮我看看。”
丹枫抽搐着眼接过了预兆,心想镜流疑惑什么,我是星槎杀手我也不理次次抓我的交警……
然后他就发现玉兆里的聊天记录居然比他想的还要抽象。
宇宙最好的飞行员:我觉得你这个人挺好的,我还蛮喜欢你的!(爱心emoji)(害羞)
镜流:是吗。
镜流:我也挺喜欢我自己的。
镜流:我也觉得我这个人挺好的。
镜流看向沉默的,闭眼的,痛苦的丹枫,疑惑道:“我查网上说恋爱最重要的就是展示自己的自信,你看我展示的怎么样?”
2
应星将视线从玉兆转向白珩:“你这……完全没戏了啊,你都贴脸表白了,对方居然,这么,这么,说。”
其实他本来打算说下头的。
“可是我还不想放弃,我好不容易心动一次!你知道这种感觉吗,一见钟情!”白珩痛苦的揪住耳朵。
“通常这种情况只是见色起意吧,有照片吗?”应星说。
白珩挑了挑玉兆,应星一看,霍,怪不得白珩还喜欢人家,长得确实万里挑一的漂亮,但是……
“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这是什么?”
“天舶司的安全宣传。”白珩尬笑了两声:“我起初只是不小心违规了吗,她把我的星槎打开的那一刻,哇,那感觉,我到现在都记得阳光从她发丝透过的样子,我感觉我就像被碇真嗣从eva里面救出来的凌波丽,说起来她长得就很像长发的凌波丽!”
应星没有理会白珩的花痴,他眉头一跳:“所以这就是你吃了五次罚单,被吊销驾照的理由?”
白珩尴尬的笑了两声。
“哎呀我已经吃了五张罚单,沉没成本已经够多了,只能靠勾搭上人家回本了,应星你一定要帮帮我,你总不能看着我人财两空吧!”白珩恳求道。
应星看着白珩这副不值钱的样子,心说糟了,白珩遭恋爱脑了,而且这一时半会肯定还治不好了!一个星槎杀手爱上了交警,这是何等的斯德哥尔摩!应星仿佛看到了白珩快快乐乐的挖野菜。
但是白珩毕竟是他姐,应星当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白珩继续沦陷下去,于是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白珩说道:“这样吧,以后你要给她说什么都问我先。”
在白珩的欢呼中,应星默默的在玉兆上搜索:怎样才能让别人觉得你下头。
3
怎样才能让别人觉得你下头。丹枫咬牙搜索道。
只是丹枫还是可以偷偷捣鬼的,镜流想让他做她恋爱道路上的垫脚石,他偏偏要做拦路石,反正镜流之前已经够下头了,他干脆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
看了一些信息后,丹枫心下大概有了些判断。这时镜流恰好叫他:“丹枫,她给我发消息了。”
镜流的声音还带着兴奋,丹枫接过了手机。
只见上面写道:在?看看腿。
玉兆另一边,应星正在跟白珩解释道:“你这么说,赞美了她的外表,并表达了你对她有更进一步的意思。”
“可是……”白珩还有些犹豫。
“你难道不想看她的腿吗?”应星的乘胜追击把白珩闹了个面红耳赤,趁着白珩正昏头转向,应星彻底掌控了玉兆的使用权。
他满意的看向镜流的对话框久久不动,他心想对面那个下头女一定被他这句话搞得人仰马翻!
实际上玉兆对面比应星想的更混乱,丹枫正在奋力拦住镜流试图拍照的手:“大姐,祖宗!我求你了你不怕擦边照流出啊!”
镜流也奋力抗争:“她只是想看我的腿,她有什么错!”
这一问把丹枫也问住了,他心想天呐,怪不得说真正的美人计是她就算是间谍,也是我老婆,镜流则是她就算看腿照,也是我老婆。话说镜流已经恋爱脑到如此地步了吗,还是狐狸精种族天赋恐怖如斯啊!
镜流趁机夺过玉兆,丹枫眼看阻拦不了,大喝一声:“停下!”
镜流警惕的看向丹枫。
丹枫认真的看着镜流:“你难道不觉得奇怪,正常人哪有对着网友要腿照的……我不是说白珩不正常,我是说,白珩可能心里有一段尘封已久的伤,你要小心,不要无意中伤了她……”
镜流恍然大悟,同时又担心起来:“那要怎么办?”
丹枫努力压低嘴角,郑重地拿走了镜流的玉兆:“我们要这么说……”
另一边,正得意的应星睁大了眼睛,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玉兆上显示的话语:丫头,你不用掩饰了,我就知道我的腿让你自卑。
这又是谁的部将,怎么如此下头?应星不可置信的看到自己好不容易想好的下头台词居然被人轻轻松松的解决了。
他一旁的白珩也看到了,惊叫道:“啊啊啊怎么办哪,我确实好喜欢她的腿啊,姐姐踩我!”
应星眼睛一抽,卧槽,还有高手?
4
于是,在两位狗头军师言不由衷的帮助下,镜流和白珩的网恋居然异常顺利,没几天就进化到线下约会了。
在镜流和白珩约好的奶茶店外,丹枫鬼鬼祟祟的对着对讲机说道:“镜流镜流,这里是丹枫,还记得我给你说了什么吗?收到请回复。”
丹枫的耳机里传来了镜流略带紧张的声音:“知道……你说一定要一直强调我还有一个娃,白珩以后跟着我就得帮我带娃,并且不能说景元是我徒弟,因为我要向白珩展示我的重情重义,即使景元只是我的徒弟,我也将他视作我的亲生骨肉。”
镜流在线下面基前果然紧张了,强烈要求必须和丹枫一直保持联系以保证约会的完美。
而丹枫,此时的他,倒不是像继续阻拦镜流的感情了,这几天聊下来,丹枫惊恐的发现对面的狐狸精看着人模人样,实际恐怖如斯,面对如此多的下头言论居然从不破防,直到现在,丹枫此行的目的已经变了,彻底变了,他倒要看看对面的狐狸精究竟是何方神圣!
丹枫暗中思索,丝毫没有注意到面前还有一个人,此时这位正皱眉对对讲机讲到:“……记住,一定要要求她工资全部上缴,每个月三百巡镝零花不能更多了,房要长乐天星槎海工造司至少三套,要大别墅,星槎数量必须能支持日抛……你不懂,钱不钱的不重要,是这样才能展示你是一个能过日子的人。”
应星挂断联系后叹了一口气,他偷偷看向不远处的镜流,心想这人长得这么好看怎么私底下是这么个玩意儿,他一个理工直男有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下头,太可怕了!
这么想着,应星“碰”的被人撞了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看路!”丹枫心里想着白珩的事,一个不注意,直接撞到了应星身上。
“没关系,我没事……”应星摆了摆手,却不说话了。
因为他看到了丹枫的脸。
完了,我也见色起意了。应星悲哀的想到。
“不好意思啊,我刚才还以为这里是个双开门冰箱,没想到是个人,一个没注意撞到你了。”丹枫也看清了应星的脸,喃喃的说着,丝毫不管自己的话有多离谱。
幸好此时色迷心窍的应星也没注意到丹枫的话夺多离谱,此刻他只觉得丹枫是个仙女,说什么都是对的:“没关系,被撞也挺好的,又不用开罚单……”
随后二人均是尬笑几声,沉默一阵后,丹枫先开口了:“在,看看腹肌?”
5
镜流此刻已经和白珩尬聊一轮了,她只觉得对方简直是自己的真命天女:“我早就觉得仙舟的星槎应该日抛化了,白珩你这个想法简直是太具有革命性了!”
白珩也星星眼看着镜流,显然十分满意:“我也觉得景元十分可爱,要是更想你就好了!”
随后,两人陷入沉默。
不是,丹枫/应星没说还要说什么啊!镜流和白珩在心中呐喊。
于是她们偷偷打开了自己的耳麦,她们清楚地听到了:
“天上很黑。不时有一两个星刺入了银河,或划进黑暗中,带着发红或发白的光尾,轻飘的或硬挺的,直坠或横扫着,有时也点动着,颤抖着,给天上一些光热的动荡,给黑暗一些闪烁的爆裂。有时一两个星,有时好几个星,同时飞落,使静寂的秋空微颤,使万星一时迷乱起来。有时一个单独的巨星横刺入天角,光尾极长,放射着星花;红,渐黄;在最后的挺进,忽然狂悦似的把天角照白了一条,好象刺开万重的黑暗,透进并逗留一些乳白的光。余光散尽,黑暗似晃动了几下,又包合起来,静静懒懒的群星又复了原位,在秋风上微笑。地上飞着些寻求情侣的秋萤,也作着星样的游戏。”(摘自《骆驼祥子》)
镜流和白珩从茫然,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到不可置信,到尖叫抓挠,最后的最后,回归一句话:
卧槽,拉扯里先谈上的总是双方军师!
刃把丹恒重重的摔在地上,丹恒闷哼一声,也没有抵抗,其实抵抗也没什么用,因为他早就已经动不了了,丹恒呆呆的看着刃,一句话都不说,明显刃注意到了,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这家伙很不对劲,一直都没反抗,不过刃不会在意,看着丹恒现在的样子,
刃饶有兴致的开口:怎么,想让我放过你,龙尊大人
丹恒虚弱的开口:我是丹恒,不是……话还没说完,就吐了一口血
刃:你以为你说不是我就会放过你,再见,饮月君
说完提剑刺入丹恒的胸膛
丹恒表情痛苦道:好…好疼
刃没有理会丹恒疼还是不疼,抽出剑来,一脚把丹恒踢开,重重的砸在墙上,力度大到可以听到丹恒骨头断开的声音,过了一会,见丹恒实在没有动作,刃打算过去看看丹恒死...
刃没有理会丹恒疼还是不疼,抽出剑来,一脚把丹恒踢开,重重的砸在墙上,力度大到可以听到丹恒骨头断开的声音,过了一会,见丹恒实在没有动作,刃打算过去看看丹恒死没死,没死的话,在补刀也行,刃走过去蹲下来查看时,
丹恒突然动了动,伸出满是鲜血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住了刃,亲了亲刃的脸后说道:刃,我喜欢你,一直………一直………
还没说完就被刃一剑刺穿了脖子,等到丹恒彻底失去呼吸时才拔出来,然后站起来,走出这个,充满血腥气的地方,回到了星核猎手基地
丹恒死后的灵魂看着自己的尸体,感叹道:唉,没有一处好肉,下手真狠
看着看着丹恒想起了在丹枫记忆中看到的,那时候的刃好温柔啊!对自己真的好好哦,想着想着自己都有点羡慕丹枫了
自己有那么讨厌吗,为什么都那么讨厌我
或许是吧,反正自己也不在意了,自己已经死了在也不是丹枫的替代品了,想想这辈子确实也没几个人对自己好点
再想想自己暗恋的人的话,他喜欢的是丹枫,不是我,一直以来都不是我
想到这里丹恒自嘲的笑了笑:算了,下辈子我一定要开开心心的,一定,一定
七夕怎么了。就要发点刀
ooc致歉。
如题。
拥抱只是很简单的一件小事,
安卿鱼看着林七夜,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抱自己。
林七夜看着过去安卿鱼的身影,与记忆里的安卿鱼重合。他握紧拳头,指甲掐进肉里。
抑制不住的思念让他快要发了疯。
想按着安卿鱼的肩膀质问他为什么要走。
可是他做不到。
眼前的这个安卿鱼还是夜幕时期的副队长。
可他连拥抱一下自己副队长的勇气都没有。
林七夜深吸一口...
林七夜深吸一口气,双手攥了又松,微微颤抖。
他承认他做不到拥抱眼前这个安卿鱼的举动。
思念、疑惑、责怪、恨意。
他无处发泄。
安卿鱼疑惑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七夜?”
林七夜的心猛地一颤。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称呼。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喊他了。
七夜这个称呼被封存在心底太久。
久到他快要忘记。
安卿鱼看他没有反应,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他。
林七夜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慢慢放松下来,回抱住安卿鱼,把下巴抵在他肩膀上。全身心感受这个拥抱。
那就抱一抱。
当作你还在。
记忆里,
安卿鱼没走之前,也是这样抱他的。
…
安卿鱼更喜欢抱他腰,而不是搂脖子,
互相把脑袋埋进对方的身体里,
融化在彼此的每一个怀抱中。
他们之间,
拥抱可以胜过亲吻,
可以胜过千言万语。
啪嗒,
门锁开了。
一束光透过微小的门缝照了进来,
仿佛无限流中那双名为胜利的羽翼。
浪漫的人喜欢把它叫为救赎的爱意。
他们还得向前走,
林七夜不能回到过去,把曾经落下的遗憾弥补,那他就站在未来,尽力地,不让自己再留下别的遗憾。
安卿鱼不知道他们的未来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一往无前。
如同过去,现在,未来的他们。
他们不可能预知结局,
但是他们各自奔赴的,
都是独属于每一个人的未来。
我是分界线。
(爱心)(爱心)
二编:我还有很多作品,感兴趣的老大们请移步我主页或者直接点我合集看呢!。
感兴趣请点:
感谢每一个喜欢的人
练习生设定,可恶,这个设定写起来也太长了吧,我都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写到快上万了。
节目流程参考了101这类的选秀,我印象有点淡,如果有bug求不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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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这个节目的出道位肯定有你一个,”经纪人道,“其实就算公司不花钱,凭你的姿色也不成问题。”
李白摸了摸自己的姿色,不以为然:“要不是这个节目公司不知道有什么人可以往里塞,我早就能出道了吧。”
经纪人咳嗽一声:“有的事,知道归知道,说出来多不礼貌!”
“知道啦,狄妈妈。”李白拍了他一下。不管怎么说,综艺出道露脸机会多,不是什么坏事。
狄仁杰刚觉满意,又想起一件事:“对了,QH也有几个人进节目。”
“QH...
“QH?咱们长安的对家是吧?”
狄仁杰眯起眼睛,用电脑翻出一张超大高清照片:“就是这个人,韩信,是QH准备今年主推的新人,你记得搞他。”
李白的眼差点被闪瞎:“你放这么大的照片干嘛?怕我当不上他的颜粉吗?”
狄仁杰:“……”
李白虽然自己长得好,但还是个不折不扣的颜控,特别是跟自己不同类型的长相。像屏幕上这种少见的红色长发杀马特造型,韩信留着居然一点都不违和,眉峰凌厉加细长眼,李白在练习生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比他更有攻击性的长相。
“妈妈……不,我这里的小道消息还不太全,反正进了节目组都会给介绍,你到时候看着办。”狄仁杰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什么抢他镜头啊,给他选最丑的演出服啊,就靠你自己了。”
结果还不是要他自生自灭,幸亏李白天生就是脾气好:“知道了,那我回家收拾东西了。”
“记得搞他啊!”狄仁杰放心不下地在背后叮嘱。
“没问题!”
不就是个小练习生,李白压根没怎么放在心上。
因为录节目要收手机,李白前一天通宵打游戏,正困得不得了,撑着下巴强忍呵欠看着入场通道。
正在他眼睛都快要闭上的时候,一束有点熟悉的红马尾走出来,凑近话筒:“我是QH娱乐的韩信。”
李白醒了。
他声音很低沉,一听就不可能是位Vocal,说唱倒有可能,但看穿着又很像……
“希望能成为主舞。”
“哇……”李白邻座的练习生咂舌道,“很嚣张啊!”
“我要是QH的说话也硬气,而且你看他身材。”
李白忍不住多看两眼。都是十几二十的年轻男生,韩信这种肩宽腰细像模特的偏少数,而且一看肌肉就是李白这种不爱运动的人这辈子都难以拥有的。
韩信言简意赅说完话,直接在最底下一排坐下,看上去也没什么想和别人对话的意思,高冷得让李白在心底对他翻了个白眼。
定级环节,导师们果然都很喜欢李白。不喜欢李白的人在世界上本来就是不存在的,李白除了不会rap外各方面都很扎实,拿了个A评分回来,还坐在原本选的2号位上。
让李白心情不太愉悦的是,韩信也是A,因为上场晚,最后只剩下没人好意思坐的首席,韩信倒是一点也不推辞,镇定自若地和李白擦肩而过坐了上去。
“韩信感觉就是1啊……”旁边的小男生窃窃私语。
李白嘴角抽搐还得忙着表情管理:不要以为别人听不出你话里有话!!
拍定妆照的时候,李白隐约觉得,路过的韩信多看了他一眼。
这可不妙,看来韩信有可能从QH那里得到了类似的搞垮他的任务,李白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先下手为强。
对爱豆而言,高冷话少大多是台上人设,台下通常都没有这么冷的,想混得好少不了经营人际关系。然而韩信,那就是真的冷,跟化妆师姐姐说谢谢的时候都没多少感情色彩。
虽然,化妆师还是被他电得放空了好几秒钟。
“帅哥你笑一下?”摄影师对绷着脸的韩信不太满意。
韩信尝试微笑,摄影师立刻后悔:“不了不了!你还是板着脸更好看。”
李白:“噗。”
连笑都不会,还争什么c位?
韩信立刻朝他这个方向看了过来。不过就是交流障碍而已,李白一点也不像其他人那样怕他,直接对他做了个鬼脸。
韩信愣了一下,已经拍好照的李白不等他做出反应,使完坏就跑。
上交了手机和零食的李白生无可恋,拖着行李往宿舍走。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和韩信同为A班却没有分到同一间,这样最好,以免生活在一个屋檐底下有什么小把柄被对方发现。
他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录素材,隔壁间房门一响,韩信居然也在这个时候出来了。
糟糕,要不要打招呼,急。走廊也是有摄像头的,虽然99%不会被剪进去,不过视而不见好没礼貌。
算了,显示自己大方也是打压对手的一部分,李白堆上笑容:“嗨,韩信,一起去录制厅?”
韩信顿了顿:“你叫……?”
李白:“……”
可恶!!!!!
他要去找导演,这一段怎么想也应该剪进节目吧!
一开始的集体录制,余怒未消的李白确实想办法盖了韩信一些镜头。虽然美中不足的是韩信头发太醒目,很难完全不被看到,但李白的确凭借对镜头的熟悉进行了一番报复。
录单人的时候,李白隐约意识到,抢韩信镜头可能意义不大,只要有solo展示的环节,韩信是很容易被人记住的。
这人不知道学了多久的舞,和通常爱豆们以帅为主的舞蹈不同,有些技巧性和力量的动作恐怕全场只有他一个人能完成,加上长相上的特色太鲜明,只要露脸就会给观众留下印象。
相比之下,李白虽然有很多才艺可以展示,却还是莫名觉得自己输了一筹。
韩信是先来的,顿时有些疑惑地看他一眼。
“看什么?菜上面又没写你的名字。”李白压下心虚,气势汹汹道。
韩信若有所思地转头走了,李白刚要得意,便听旁边有人说:“信哥你也喜欢小菜?吃我的吧!”
成就感瞬间被破,李白嚼着节目组提供的低热量配餐,食不甘味。
更为讨厌的是,第一周的练习内容是主题曲,演唱方面大家通常不是问题,而跳舞就不一样了。
练习生们不都像李白这样,半路出家的很多,有些是模特,有些是演员,甚至还有网红,不会跳舞的苦不堪言。
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抱舞担们的大腿,韩信的A班宿舍更是门槛都要被踩破了。
出乎意料的是,原以为高冷不好相处的韩信倒是几乎有求必应,把一堆成年没成年的小朋友感激得眼泪汪汪。找李白的人则要少多了,明明他也很全能,但是身上贴了主唱的标签就很难改变,李白一边指点自己的师弟一边侧着耳朵听,内心十分不满地想,还以为韩信真那么正直,也太会蛊惑人心了!
李白猛地回神:不会被发现了吧。
他是接了任务要针对韩信,但这才三五天,不应该表现得这么明显。
“我,我哪有?”李白立刻否认。
小师弟见他闪烁其辞,压低声音偷偷道:“该不会公司要你跟他……”
“才没有。”
“……炒CP?”
意料之外的答案,李白目瞪口呆地看着小师弟:“你脑袋里面都装了什么?”
小师弟一脸洞悉真相的样子,反过来安慰他道:“哎呀,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尽管提!”
“……”
怎么解释呢,李白捂住额头,挤出一句苍白无力的:“你误会了。”
录制主题曲的那天,人气投票结果也随之公布。李白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喜提第一,第二是个像是公司撑票的选手,韩信第三。
虽然把韩信赶下去了很开心,但第二名的票水分太大,李白要花好几秒才能想起他的名字,这样的第二,想必不止他一个人觉得荒谬。
“李白得到第一有什么感想吗?”
李白看了身边的韩信一眼:“很高兴把原来的第一挤下去了。”
底下的练习生顿时一阵起哄,主持人公孙离又去采访韩信,第二的选手站在中间略显尴尬。
“韩信有要回应的话吗?”
韩信波澜不惊:“实至名归。”
公孙离笑道:“韩信很大方嘛,希望下次你的人气继续进步。”
这时,第二的选手却支支吾吾,像是有话要说。
站在旁边的李白总觉得自己有被内涵到。本来只是开个玩笑,被这么一搅和,气氛都变奇怪了。
眼看对方还一脸真挚看着韩信,李白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该不会,这人,才是想和韩信炒CP的吧?
公孙离也感觉到台上的不对劲,打了个岔道:“没有吧?看了刚刚韩信的舞蹈,我都想把导师让给他来做了。”
“不行啊,导师还是要漂亮小姐姐,不然这个节目我不看了。”另一个导师花木兰跟着调侃。
台上气氛一松,前三转身下台的时候,李白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看角度,是韩信。
是在镜头前表示友好的意思?李白依稀想着,方才积攒的不快稍微散了一些。
管他第二名搞什么鬼,很明显韩信是不想配合的。
一进食堂,跟韩信抢吃的已经成李白的习惯了。有时候他们来太早,食物都还堆满台子的时候,李白反而怅然若失。
知道他跟韩信有矛盾的练习生也变多了。不管是把说好陪韩信一起加练的同伴拐走,还是在韩信展示部分李白突然抢镜,还是挑演出服的时候把不太合适的风格留给韩信,总之,李白种种不算非常过分的针对行为,逐渐被大家心照不宣。
不少人本来还担心纠结自己该站哪队,但发觉李白对其他人不会差别待遇之后也算松了口气。
而韩信,从完全不知道李白要干什么,到面对李白的一切小花招处变不惊,适应得也非常快。
以前欺负韩信,他还会有点疑惑和不满的反应,现在欺负韩信,他都懒得回应。
李白喝完食堂带回来的酸奶,有些恹恹:“韩信不会真生气了吧,欺负他他都不理我了。”
隔壁床室友匪夷所思道:“是你欺负他啊!他理你干嘛?”
“……”虽然说听上去也没错,李白心情还是不大好。
晚上的分组排练,李白这一组进展也颇缓慢。抽签的歌不是特别适合他们风格,但这也还好,李白能够适应,糟的是这一次分组是按号码抽签,李白的团队里完全没有会编曲编舞的练习生。
队友看着纠结到想咬歌词本的李白,弱弱提议道:“要不……找信哥帮个忙?”
“……那怎么行?”万一又被人阴阳说他拖累韩信组的进度,李白会气死的。
“什么忙?”低沉的声音突然从头顶冒出来。
李白抬头一看,明显是刚练完舞的韩信擦着汗路过。
……这些没出息的队友!李白暗暗埋怨,抬起的脸上堆起一个假笑。
没办法,他不担心排名,可好多队友的名次并不安全,总不能为了小小私心不让别人求助。
“这首歌有些地方需要改,但我们队没有会的……”一个队友道。
韩信被李白脸上的塑料笑容震了一下,几秒后才听清楚:“噢,李白不会么?”
队友很尴尬:“这……”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李白的嘴角一僵,好在韩信确实如他们所愿在人堆里坐了下来。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白总觉得韩信坐下来之前自己的头被谁敲了一下。
在他们接触不到的网络上,舆论的方向就完全不一样了。
……李白永远不知道,节目组到底剪了哪些镜头到正片里。
节目录制到三分之一,李白盼得望眼欲穿,终于等来了经纪人探监环节。
可万万没想到,狄仁杰的脸色很沉重。
李白小心翼翼:“妈妈,我不是拿了第一吗……”
狄仁杰复杂到无语地看着他:“你知道你这个第一……算了,我不知道怎么说,你自己看吧。”
他把手机递给李白,李白一登上微博,热搜上挂着的就是“李白今天抢镜头了吗”。
李白抱着不好的预感点开,里面各种各样不同的汇总热帖,点击最多的一个,直接就是剪辑。
点开,第一幕是拍照的时候李白给韩信做了鬼脸就跑,等他跑了以后,摄影师突然诧异:“咦!这不是会笑嘛!”
后面这是什么玛丽苏小说展开啊!韩信的面瘫难道是间歇性发作吗???
“为什么连这都能剪进正片里?”
狄仁杰眼神无光:“因为你和韩信都是主推啊,一个主Vocal一个主舞,不剪你们剪谁?”
行吧,李白继续往下观看。
第二幕,李白和韩信走廊偶遇,李白:嗨!韩信!
韩信:你叫?
天美娱乐是人?连这都要播出的?
李白终于意识到,每次录制时导师们津津有味看着自己,可能不止是对他这个人感兴趣。
接下来各种李白意想不到的片段,譬如:李白挡韩信镜头,韩信默默移开,李白换个方向继续挡,韩信默默移开,李白再挡,韩信……韩信放弃了,盯着李白的后脑勺发呆。
接着还有李白看韩信一眼再故意夹走韩信本来想夹的菜等等。
狄仁杰:“(脏话)。”
“你这叫搞他?你或许是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的搞?”狄仁杰深感怀疑。
“……不是,你不可以这样污蔑我,你看我做的每一件事难道不是在欺负他吗?”李白恼怒道,“怎么想都是天美的错吧?”
而且怎么想,下一期要播出的就是自己对韩信假笑了吧…………
李白感觉到了,剪辑老师对自己深深的恶意。
狄仁杰缓缓开口:“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
“你不许用这种句型开头!”李白捂住耳朵,他和韩信的关系明明就不好,是镜头误会了,要是狄仁杰让他去炒CP,他会原地去世的。
李白暗下决心,以后绝不能给镜头误会的机会。
“咳,”狄仁杰咳嗽一声,正经起来,“总之我的意思是,既然韩信已经有这么大曝光量了,我们现在整他没意义,以后你也不用有负担,专心比赛就行。”
这还差不多,李白心下一松:“早这么说他还不一定会红。”
“……”狄仁杰表情一痛。
他忽然想到什么,缓缓转过头对李白道:“不过,你也别忘了一件事。”
李白:“?”
“今天探监过后,极有可能,韩信也看过了你们的热搜。”
这不是,完了吗。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白不懂自己与世隔绝、清心寡欲、连奶茶都喝不到的宿舍生活为什么会过成现在这般跌宕起伏的样子。
但别说他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韩信了,就连其他练习生,肯定都看过了他的八卦。
谁能想到,李白一直跟韩信针锋相对竟是为了跟韩信炒CP。
就连李白自己,也没想到。
他头一回做贼心虚地一个人吃完饭又一个人回宿舍,韩信头一回毫无阻碍地在食堂取到自己想吃的所有菜,两个人的心情不可同日而语。
下午录制,李白组的表演也顺利完成了,被导师夸奖的时候李白还觉得受之有愧,虽然完成得还可以,但他没能投入全部状态。
“在这里特别感谢一下韩信,在编舞部分帮了不少忙,不然我们交不出这样的作业。“
该说的台词李白提前好几天就准备好了,但这时说出来总觉得浑身别扭,又不知道韩信听了会作何反应。
“听起来韩信真的很强啊,我都害怕当他的对手。”花木兰感叹。
公孙离歪了歪头:“小白也很全面啊,而且不可否认的是,人气超级高。”
李白没听串词,边摘演出服配的手套和耳钉边往后台走,不料和正要上来的韩信擦身而过。
韩信目不斜视,根本没看他,骤然紧张起来的李白又转为莫名的失落,还有一点不安。
啊!!!!!
天美害我!!李白抱着狄仁杰给他带来的抱枕,内心呐喊。
“下面根据之前老师合议出来的排名,由Vocal、主舞、Rap组分别选出队长,再由队长挑选队员。“公孙离宣读下一轮的规则。
韩信毫无疑问是舞担第一,演唱组作为选手最多的组很难挑出前二,李白多多少少沾了点人气的光。
队长确定之后,韩信是第一个挑选队员的。
“韩信想要先挑谁做队友呢?”公孙离好奇道。
“李白。”
…………?
演播厅寂静了一霎。
李白呆了,莫名其妙地看过去。公孙离也没想到,干笑着道:“不可以选其他队的队长哦。不过,你为什么会想选李白?”
“接触比较多,感觉会有默契。”
听听,这一本正经说出的鬼话。李白有些疑心,韩信该不会想反过来报仇了吧?但是凑到一队,为了不拖垮整体效果,应该不能使坏才对。
或者,韩信想用这一点限制他的恶作剧?
公孙离思索了一下:“如果其他选手不反对,我们再选一位主舞作为队长,你加入李白那队,怎么样?”
李白:“……?”
李白非常反对,李白不要韩信加入他这队!李白内心一万句拒绝,韩信却很淡定地点点头。
几分钟后,李白的小师弟也进了他这组,路过李白的时候,还特别小声地兴奋道:“我嗑的CP要成真了么?”
队内讨论环节开始,李白队整整三分钟没有人敢说话。
李白实在受不了这种空前的紧张气氛,硬着头皮道:“韩信,你先说。”
“我听队长的。”韩信说了等于没说。
“嗯。”
“……”奇怪,这态度一点都不像热情满满努力出道的练习生,简直佛得像是黑道大哥随时准备金盆洗手。偏偏就这样,韩信的人气还居高不下,或许世界上就是有人喜欢这种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
“行吧,先各自练吧,两天后我们再合。”李白也没什么话说,简单分了段就散会了。
他去了洗手间走得比较晚,遇上被别组拉去技术支持的韩信,想搭话又怕被无视,两个人平行走了好几分钟,李白才憋出一句:“同一组的话,被我比下去有可能会待定的。”
正是因此,节目组才会把实力上游的选手分配到不同的队里。
韩信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哦。”
“你干嘛这个表情?看不起我啊?”李白生气道。
“没有。”
明明就是很不屑的样子,李白愤愤不平:“而且你难道不知道网上传那些乱七八糟……你故意来我队,又会被乱写的。”
“我又不介意他们写。”
“啊?”李白还想问下去,却突然被人捏了脸,韩信的宿舍刚好到了,那人瞬间开门、关门,行云流水。
……怪怪的。
李白抱紧抱枕躺在床上,脸微微有点红地想,韩信怪怪的。
两三天以来,李白一直觉得腰不太舒服。
他皱着眉捏捏侧腰,韩信很快察觉了:“你那个往后倒的动作改一下吧,容易受伤。”
“不用了吧?”李白迟疑,“大不了平时少练,就上台的时候做。”
韩信一口否决:“万一出意外呢?而且你平时不练习,效果不好。”
知道了,这么凶。李白撇撇嘴:“那你帮我改?”
“好。”韩信道,“想到告诉你,你去休息一会。”
李白眼里浮现一些诧异,韩信,难道是在体贴?原来他并没有生气?
李白释然地坐下来,抓过一瓶矿泉水准备喝。
“那瓶是我的。”镜子前面的韩信阻止道。
管他的,反正又没开封,李白敷衍道:“队长想喝就归队长了。”
韩信跳了半天都是不认识的动作,李白被他叫过来才发现,韩信练的是给他改的动作。刚进练习室的队友垂涎欲滴:“这什么动作,太抢镜了吧,白哥你偷偷贿赂信哥哦。”
李白现在听到抢镜两个字就过敏,又不想说是自己腰不好,拍了拍他:“你羡慕的话,不如今天多练一会吧。”
队友:“?”
演出的时候,李白队的整体效果相当好,可惜,排末位的选手总是要进待定席的。
“队长们还有把待定选手接回来的机会。”公孙离宣布,“总分前三的队伍可以各挑一名成员,不过,队长要接受一个小小的游戏考验。”
比起其他人的绕口令、声控游戏之类,李白抽到的是自己最不愿意的项目,喝柠檬汁。
“80%的柠檬汁,队长能整杯喝完并且成功进行表情管理的话,就算过关。”
李白生平最怕酸的东西,喝就算了,还要表情管理,差点想放弃待定区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小师弟。
一口气喝完的李白非常想酸成一团,可脸上不敢动,虽然复活名额不太可能减少,可毕竟亲生师弟,他又怕节目组还要搞事。
惩罚结束后李白果断拒绝了和小师弟拥抱,冲进台下:“有水吗!”
一瓶水塞进他手里,盖子都拧开了,李白一看,居然是韩信。
李白刚想感动谢谢,韩信又说:“喝慢点,不然镜头又拍到你呛水。”
这人……说好话绝对只有一句。
李白跟着其他人围观别组的声控游戏嘻嘻哈哈,内心却冷不丁飘过一个念头,出道要是跟韩信同一个团队,应该会很有安全感吧?
断网生活过久了,李白除了想念自由的味道,倒不觉得自己又制造了怎样的节目效果,直到,狄仁杰的第二次来访。
前一天晚上,李白掰着手指计算自己可能又制造了多少个话题点,数着数着,发现两只手好像不够用了,突然心虚不已起来。
“你说,你到底对韩信做了什么?”狄仁杰闷闷不乐道,“他居然主动跟你互动!”
这一点,李白也百思不得其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可是妈妈知道。已经成了他俩超话主持人的狄仁杰痛心不已:“难道你没发现韩信对你别有企图吗?”
“怎么可能?”李白睁大眼睛。
狄仁杰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你看韩信是怎么对别人的,再看看你。”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截然不同。李白缓缓得出结论。
儿子,这么单纯的儿子,一开始就不该让他当坏人,挡镜头都只好意思挡一点点,根本不是那块料,狄仁杰后悔莫及。
李白耳边蓦地回响起“韩信就是1啊……”的声音,突然觉得自己,非常,非常危险。
倒数第二次排名之前,很多练习生都带伤或者十分疲累,节目组总算大发善心,组织他们去拍一集外出放风的特辑。
两三人一组,可选的地点有博物馆、动物园,还有果园踏青之类的。李白一个公司的就剩自己和小师弟,想了下QH,居然也就剩韩信一个了。
他刚这么想,小师弟也忙不迭凑过来道:“我们不带韩信吗?你看都没人邀请他,落单太可怜了吧。”
那有你师兄我的安全重要吗?
不过,其他练习生虽然和韩信关系也不错,但都有关系更亲密的人选了,李白犹豫片刻,还是拍拍韩信:“要跟我们一起吗?我们想去动物园。”
韩信意外地回头,欣然道:“好啊。”
李白坐上车之后,又有些后悔邀请韩信的决定,车里空间不算大,李白放空无聊的时候又会胡思乱想到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
韩信被他邀请的时候好像挺高兴的,难道他真的……?
“这个小狐狸也好可爱!”李白扒着玻璃试图和狐狸眼神交流。
有只手捏了捏他的后颈:“你就很像这个小狐狸。”
“哪里?”李白一缩脖子,回过头反驳韩信。
难得暴露在晴朗和煦的天光下,韩信向来淡漠的蓝眼睛居然被他看出一丝笑意。李白搓了搓脸转过头,脸上发热。
他现在有理有据怀疑韩信对他有错误的想法!
“白哥!那边可以和羊驼拍照,我们要去吗?”小师弟兴冲冲的声音打破了微妙的气氛。
“……好啊!”李白忙道。
跟拍老师松了口气,差点要怀疑自己这档节目其实是个披着皮的恋爱真人秀了。
“最终结果公布之前,请大家匿名对自己心中的出道位之一说句话吧。”公孙离发下统一的信纸,“对任何一位都可以。”
不出意料,很多人会是写给李白的。
有些是To开头,有些指向不明,大多数是祝福的话,还有一些遗憾自己大概不能一起出道的分别感言。
还有一条特别简短而特别奇怪的:我记住你的名字了。
“……”正在吃东西的李白愣住。
就算不署名又不说写给谁,大家也知道是跟他说的吧!
表情管理,李白微笑着想。
作为唯一没有摄像头的地方,李白在洗手间里抓住了韩信:“你是故意的吧!”
“什么?”韩信镇定自若。
“匿名信写给我,”李白对他的装傻很不满,“你是不是想跟我炒CP?”
韩信敲了下他的额头:“不想。”
李白揉揉额头:“还想骗我。”
“我是说,我想要的不是炒CP。”
……懂了,是另有企图。李白脸一红转开头,不知道怎么往下接。
“你先来撩我的,现在又不敢听了?”韩信抓住他的手靠近他,“小狐狸,我喜欢你。”
“靠太近了!!“李白耳朵尖仿佛被火烫到一样,忍不住用手捂起来。
“你,你不能喜欢我,”李白结巴道,“我们可是对家啊。”
韩信笑了笑:“我们注定要进同一个团,还当什么对家?”
“……对哦。”李白一想,居然很有那么点道理。
“所以你现在也可以喜欢我了。”韩信理所当然地道。
“……?”李白瞪大眼睛,“谁要喜欢你?你单恋吧!”
“也可以。”
韩信居然很好商量地没有拒绝。
可以个鬼。
又一次在洗手间偶遇还被韩信抓住亲的李白深感受骗。
“第二不可以亲第一……”
“但是第一可以亲第二。”韩信很严肃地反驳他。
“……”看着韩信放大的脸,李白心脏一阵乱跳,“你强词夺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