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拜托你了啊,黑眼镜和我说了,你得多接触点活的东西,我们家小邪很好的。】
我捏着眉心,烦躁道:“齐仔不会和你说其他事,你不要瞎几把诓我,你给我自己来带孩子——”
走过路过的人们聊着时新的话题,我已然是听不懂,...
走过路过的人们聊着时新的话题,我已然是听不懂,他们踩着车、迈着步子进到我眼里,充着鲜活,车当当当地开,步子一下下地往前,他们又死去了。
我不自觉往手中撕开露出一角的信看去,那也是——
视线从手中的物什中逃开,我转向躲在校门口一家文具店旁畏畏缩缩的小孩,飘扬的湿气渗入他单薄的衣衫,但他仍旧抱着书包眼珠子轱辘轱辘地在来往的人上转,带着几分略显精明的打量。
心里和嘴上骂了个遍,也只能忍痛从口袋里掏出所剩无几的纸币,转身去校门口买了一把奥特曼印花伞,接过伞刷拉撑开,冲到校门口捞起躲雨的吴邪。
听说寻常人家的孩子害了风寒容易送命,就好似捏死一只尸鳖那么简单,我也毕竟是受了委任的,多少有点责任心。
我带过孩子的,我宽慰自己,小花儿和秀秀那样就很好。
抱着书包的小朋友吓一跳,抬起头张着嘴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嘟囔道:“果然是三叔说的那个…”
雨实在太大,吴邪发梢的水珠子蹭到我衣服上,他似乎是冻着了,一个劲儿往我身上贴,我不再哼歌,把身上仅存的格子外套脱下来盖在小孩的头顶,背心裸露出的皮肤贴在店门的铁皮上,渗过来丝丝的冷意。
我紧紧攥着手中变形皱烂的信,撑在头顶的随手买来的大花伞挡不住纷飞的雨滴,杂乱的景色变了形扭进眼中,我哼着歌,靠着闭上的卷闸门。
“我某自由,失自由,伤心痛心眼泪流,我行错步,叉错步,从此心伤痛…”
雨中的西湖起了大雾,云雾拢在一起堆在孤山间,盈溢在葱绿之上,像炸开的棉花糖涂了漫山遍野。
“你在唱什么?这是哪里的话?”牵着我手的小屁孩咬掉手中的冰棍,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嚼着的冰块过筛后的声音闷闷的,“姐姐,你在哭。”
我把撑起的伞往他那边斜了一些,皱眉:“唱的粤语歌、广东话,你听得懂么?意思是我现在像坐牢一样,而且我没哭,你能不能安静一点等雨停,我再带你去找你三叔?”
谁能想到还能在去找吴三省的路上接到他侄子——吴三省真的这么放心我么?
“姐姐,你不要哭了,三叔一会儿就说我把你欺负了。”我正放空着脑袋,吴邪从外套里探出个头,踮起脚来抓我的手,“你是三叔的什么人?有人欺负你了?”
我装腔作势地狠狠捏了一下他的手,他“啊呀”一下叫出声。
“说了没哭,谁敢欺负我?”
吴邪吃痛,又拉着我不放,但也不死心地叫:“那你、你眼睛里的西湖下雨了!”
我一时失笑,蹲下身,额头贴上吴邪的,我们四目相对,他睁着大的、亮澄的眼,我看着那里面框住的自己。
他定定地看着我,低下头扯过一块衣角擦擦我的脸,正声道:“姐姐,你哭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哪怕三叔揍我。”
我被这双眼睛看得有些不自在,别过脑袋,把话题转了个弯:“我不能哭。”
吴邪拧着眉头不解:“为什么,每个人都有哭的权利,我这个男子汉也只是不好意思哭而已,每次我爹看到我哭,我都只会说是看到的东西湿了。”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我起身,漫不经心地指了指雨伞上的图案,“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变成奥特曼啊。
小小的吴邪瘪起嘴开始不服气:“你说得不对,三叔说了,想哭就哭,不然会憋死自己,你哭吧,我会变成奥特曼保护你哭的权利。”
他说完,踮起脚来扯了扯我拿信的手:“这封信很重要吗?它好像湿了,把它收起来吧,可以放到我书包里,我会还给你的。”
我沉默下来,让他自己拿住伞,把他的书包接过来挎在肩上,捏紧了手中的信,摇摇头:“…不重要,但是信里写的是我很重要的人的事。”
“噢。”小朋友俨然是不明白这弯弯绕绕的话语,只听得懂重要两个字,他一定在想大人他妈的怎么这么烦。
“大人也会好面子闹别扭,我懂的。”
我笑了笑,平静地将信捋平整,雨停了,我牵起吴邪,往他家走去。
“那个人会希望我把信烧掉。”
吴邪嘀嘀咕咕着什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要烧掉’‘大人真奇怪’‘比小孩子还会闹别扭’诸如此类的,我装作没听见,两个人一直往前,其实是我在跟着吴邪走,我都忘记看吴三省给我的地址了。
两双鞋子在泥泞的路上啪嗒啪嗒地响,路上飘着各种植物的清香,吴邪走着走着时不时回头来看我,眼中带着一种小孩儿对莫名其妙的大人的奇怪猜想。
从他的身上,我似乎看到了一个影子,有着吴老狗和吴三省的影子,但随着这条路的往前,影子会越拉越长,直到变成吴邪自己的模样。
我想着,将一直攥着的那封信,塞进了他的书包。
到地儿了,和潘子一齐出来的吴三省左看看吴邪右看看我,朝我挑眉弹舌:“哟呵,怪狼狈的。”
我懒得理这鸟人,想去摸摸吴邪的头,想起来以前有人说小孩儿摸了头会长不高,还是收回手,把书包和雨伞都给了他,道:“吴邪,如果二十年后,你要走上一条不能回头的路,那么不要忘记我。”
小吴邪捏住我的手很用力,努力踮着脚看我,莫名让人觉得可爱。
“知道了,我不会忘记你,不能哭的姐姐。”
他接过雨伞,掂了掂背到肩上的书包,严肃道:“那封信我不还了,这样你就不能拿去烧了。”
牵着吴邪的人变成了潘子,逐渐发亮的天空随着他的昂首映在干净的瞳孔中,他畏畏缩缩又十分诚恳地向我道:“姐姐,停雨了。”
我被吴邪逗笑了,蹭掉满脸的水渍,稍稍弯下腰去捏他的脸,故作惊讶:“诶呀,居然停雨了。”
他斜眼我,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用只有我们俩能听见的声音嘟哝道:“所以你还是哭了嘛。”
小孩子怎么这么难缠…小花儿就好很多啊,我只好顺着他的心意。
“…我知道了,我说错了。”
我老老实实地道了歉。
“看看你高高昂起的脑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同我宣战。”靠在山壁上的海虾抱臂,他皱着眉,掏出手帕一点一点擦掉手上的血迹。
“不是。”我摇了摇头,撇嘴,“万一你不接受我的道歉,我低头的时候你是不是就走了?”
他丢掉手帕,叹了口气:“我走了,丢你在这里是么?”
“好吧,那我现在低头?”
海虾又叹气:“你不要学张海盐总是插科打诨。”
“还有。”他捏住我的脸颊,大拇指的指腹抹过我的眼角。
“不要哭了。”
“我没有哭。”
“我知道。”他笑了一下,想了想便改口道,“是你眼里的山起雾了。”
高山地区落了太阳的傍晚,哪怕是进入了夏天也有七八分的寒意,穿山风卷得迅猛,听起来就像海浪一样,渐暗的夜色中伸展的树枝比鬼手还要狰狞,在急风之下更是在狂乱地挥舞,向仍旧停留在山上的异客告示着危险的到来。
我们落脚的山洞只能勉强挡住一些风的鞭打,足够我们缓过神,血扒在身上黏糊糊的,风透过身上湿透的布料直直地刺进皮肤里,虾仔凑过来了些,挺直了背给我挡住灌进来的风,从他的肩头往外望去,云雾挤满了山间的罅隙,随着山风往天空上挂去。
我给自己草草包扎一番,想对身前的人说些什么又找不到词儿,勾住自己的小指一下下地掐,上面深深浅浅的指印渗出细细的痛感,身上大大小小伤口的剧痛反而被它稀释了些许,好半天才嗫嚅道:“我只是…没见过你同我置气。”
虾仔背着我,挺着腰板,平静地、一字一句道:“是么?我倒不是第一次见你这样一股脑儿地冲,你、还有海盐…你们…今天你差点被风卷到山脚,没有人会帮你捡尸块。”
他说完我没再接话,拖着雨的云团在下一秒解放,铺天盖地的水滴瞬间砸向大地,冲断了往上升腾的云雾,噼啪噼啪地撞在人身上,好像隐藏着谁人的怒火。
高山上的雨景可不美丽,一不小心就是死亡的帷幕,气温降得飞快,再不下山八成会死在这里。
坐着的角落里蔓延着我不习惯的沉默,又别扭了几秒,虾仔耐不住,拉住我的手把我拉起来,我同他四目相对,只见他假装愠怒道:“你再这样,我要打你屁股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被他带着往外走,惊道:“什么!”
虾仔奇怪地瞥我:“惊讶什么?你小时候也没少挨打吧?干娘和我说了。”
我一时无语,但现在也不是什么我辩驳的好时机,我反手握住他的,两人紧紧抓着彼此,就这样闷头往下冲,大雾从四周卷过来,呼吸中过重的湿气让人头脑发晕,雨水冲过我身上,在我和虾仔的脚下流出一条淡红色的河。
我们在大雾中极速行进着,可见度不足10米、泥路湿滑、偶有大大小小的落石…这倒算不上什么,可惜受伤的我属实是个累赘,好在该完成的东西完成了,虾仔也能回去完美交差。
雾气爬上虾仔的身体,漫过他的肩头后簌簌地往下流去,一直到我们交握的双手,丝丝缕缕地从各处的缝隙中挤进来,在我们融合的体温中显得凉得瘆人,我浑身发冷,手中的力度不免更重,然而我发现我越用力,手里就越绵软,像握住了一团棉花,逐渐地、我的手心里只剩下一团白茫茫。
我浑身都僵硬起来,伤口中的血管好像掐去了栓,瀑布一样的血从没打好的绷带里淌出来,挂在我的伤口上,我试图从捏住的东西里找到一些实感,又空抓了几下,突然碰到了纸似的触感,再仔细看去,掌心里俨然变成一封信。
……
变形、皱烂的、信。
小张老师唱的歌特别有名的港歌《铁窗红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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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丹枫如约将她引荐给了镜流和腾骁将军。
去见镜流是在一个很普通的下午,按照原定日程,她应该和丹枫对练。可丹枫今日进入练武场时没有随身携带他的长枪,反倒上前拍了拍坐在石墩子上将那根刚刚捡来的、笔直的木棍打磨得光滑到发光的少女,示意她跟着自己出门。
“嗯?去哪里?”她乖乖地跟在丹枫后边,直到两人离开持明族的驻地,坐上星槎,她才后知后觉询问。
丹枫坐在她身边,目光落在窗外的云海之上。那根木棍他没让她带着,说是留在...
丹枫坐在她身边,目光落在窗外的云海之上。那根木棍他没让她带着,说是留在家里比较安心,免得一下午回来之后断了。此刻听见她的询问,他才会过头,冲她一笑:“你不是说想和我一同出征吗?在那之前,你要先获得两个人的认可。”
她愣了一下,思索着:“剑首和将军?”
丹枫点头。他用右手撑着脑袋,闭目养神,平静地宣布道:“今天下午我带你去见镜流,顺便见见如今罗浮云骑中如日中天的飞行士,白珩。”
“哦,去见镜流和白珩……”她在边上跟着重复了一边,随后反应过来,“去见镜流和白珩!今天,就现在?”
丹枫看着像是被吓到的小星核,无奈地笑着问她:“怎么了?怎么突然紧张了?”
“你什么都不说就带我去见考官,我能不紧张吗?”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却还是没忍住握拳锤了丹枫的手臂几下,“我现在从星槎上跳下去来得及吗?摔死之前可不可以先逃走?”
“诶你。”丹枫下意识拉住她的手腕,免得她真从星槎的小窗户里爬出去跳下去,“对自己就这么不自信吗?”
“那可是剑首镜流诶。”她眼睛闪闪地看着丹枫,“可以找她签名吗?”
“……”丹枫直起身子,一边握着她的左手,一边抬起自己的左手,靠过去敲了敲她的额头。脑子里传来清脆的“咚”声时,耳畔同时传来丹枫无奈的提醒:“……我可是龙尊,你不想要签名?”
——那怎么能一样嘛。
这话她当然没有说出口,静静听丹枫说,就当是去见寻常朋友那样去见镜流,毕竟你和她的弟子比起来也不逊色,你的老师我和她比起来也不会逊色,你怕什么?
“自信些,你可是龙尊唯一的亲传弟子。”丹枫搓了搓她脑袋,如此安慰她。
星槎停在某处小洞天门口,和洞天外的护卫说了一声后,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这是一处独立的小洞天,洞天里光线正好,风景秀美。入目远处是群山,雾气好似飘带,环绕着青山,露出不败的青色。近处有亭台楼阁,两位白发女子已经坐在楼阁之上,对坐小酌。而她熟悉的第三个人坐在另一边,似乎因为年纪不到不能喝酒所以拥有着自己的小茶桌。
丹枫带着她一步步爬上嶙峋山石堆砌的假山,路上阻止了她兴奋地伸出去触碰假山上飞流而下的小瀑布的手,转了一折又一折,总算是登上了假山顶上的楼阁。见丹枫到场,镜流抬手拿出第三个酒盏,摆在空置的位置上,白珩抬手为他满上酒,邀请他入座。
丹枫落座后,镜流和白珩便看见了丹枫身后的少女。
“这就是你说的那位?”白珩兴致勃勃地看着她,还冲她挥手,“来来来,呃,你好像和景元一样还不能喝酒,那你和景元坐一桌吧,我们为你们准备了不少种茶叶,挑喜欢的喝。”
景元微笑着向她招手,还替她拉开了凳子,向她介绍了面前那些大大小小茶罐里边摆着的茶叶品种,末了还问了她一句,喜欢喝什么。
“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吧,我不挑的。”星核精将手一挥,决定将选择权交给景元。见两位小辈相处很是融洽,镜流这才将目光转向丹枫:“她想要同我们一同外出征讨?”
丹枫端起酒杯,送至口边:“我以为,她已经达到了云骑军制定的可以参加征讨的标准。”
“我当然不会怀疑你拿她的性命开玩笑。”镜流回答,“不过出于对她的负责,她依旧需要通过考核。”
丹枫垂眸,看着杯中酒:“你亲自吗?”
镜流眸中终于出现了些许兴致,她看向丹枫,目光却越过丹枫,看着在他们身后的小桌上喝茶还似乎研究着什么东西的少年少女。
“既然是你唯一的弟子,我自然也是好奇,她到底有怎样的天分,付出了多少的努力,身上又有多少龙尊的风姿?”
镜流将酒杯搁在桌子上,起身向少女走去,边走边说:“何必那么麻烦。这山上,何物不可为剑?”
只见她在庭外驻足,双指并拢作剑,指尖轻挥,便削下两截长短粗细相似的松枝,一支落在自己手中,另一支轻轻地落在少女面前的桌面上,还不偏不倚恰好避开了她的茶杯。
在她惊讶抬头时,她看见白发的女子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完全没有景元和她说的那般严厉,但也算不上温柔,像是一片薄冰,锁住了她所有情绪。
“过几手。”镜流言简意赅。
丹枫看着小星核捏起树枝。她问:“怎样定输赢?”
镜流向庭外走去:“不重要。你只要接我几手,我自然就知道你适不适合。”
然而在她跟在镜流后边,后脚刚踏出楼阁,眼前镜流的身形忽然消失,迎面而来的是一道带着冰寒气息的剑气,剑气过时削平了山顶晃动的杂草,甚至带起她鞋尖前的泥土,像被风吹走似的。她的意识告诉她这一剑没法避开。镜流似乎是在告诉她,你不战,便是输。
她握紧手中松枝,在这一刻将一切交给长年累月训练而来的本能。镜流的剑气如同凝冰的弯月,向她袭来;而此刻她手腕轻动,松枝随着她的手臂起势,枝上松针猎猎作响。
与镜流那无往不利的剑式不同,丹枫教给她的都讲究圆润如一。他教会她何为水,教会她何谓以柔克刚;于是她学着丹枫将松枝化作水,于是镜流这一剑,虽说折断了她手中松枝的几根枝桠,却也让她借势卸力,生生将松枝从镜流的松枝下抽走,整个人从镜流身侧划开,反手将松枝直直地刺向镜流。
迎击、回击。为了做到这一点,她的额上已经冒出冷汗。虽说化解了镜流的攻势,但亲自交手后,她才意识到所谓的剑首究竟有怎样的移山填海的本领。剑才——她由衷地敬佩着面前连握着松枝动作都优雅的女子。她甚至想,若是丹枫没有龙裔的身份,没有掌握云吟术的天然优势,是不是完全不是镜流的对手。
丹枫和白珩能看出镜流还是留手了,不然小姑娘会连镜流的第一招都接不住——并非气力不够,而是没办法在镜流绝对实力的碾压之下护住手中的松枝不折。
两人且战且进、且战且退。直到小姑娘半只脚都已悬空,镜流才收住最后一剑的剑式。
丹枫看见小星核手中的松枝只剩光秃秃一根了。倒是镜流手中的松枝,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算得上毫发未伤。
“好了。”镜流收回松枝,“你通过了。接下来只要腾骁将军允许,你便可随着丹枫一起参与征讨。”
差点从假山上掉下去的少女长舒一口气。走回座位边上后,她才敢放下松枝。此刻松手一看,她的掌心竟然已经变得皱皱巴巴、一片通红,上边还粘着几点绿色。原是她用力到连松枝的树皮都被捏下来了,留在她手上。
景元原本端着水壶替她倒水,低头看见她皱巴巴的掌心,连忙放下水壶,拿着手帕捏着她的手替她擦拭。看着景元那总能在合适的场合掏出合适物件的口袋,她颇为感慨:“景元,你的口袋是百宝箱吗?”
少年眼角的泪痣随着他的眉眼弯弯:“多备一些总是好事。你看,这不就用上了吗?”
那边白珩看着非常、非常融洽的两位小辈,颇为感慨:“现在的孩子啊,是真的能扛起大旗了。”
“说什么呢,也没见你有多老。”丹枫端起酒杯,抽了抽嘴角。
“哈哈,这不是看见他们青春洋溢的模样,也想起我那逝去的青春了嘛。”白珩也端起酒杯,和两位老友碰了碰杯。
“怀念青春?怀念你和镜流乱开星槎然后被抓去吃罚单的青春?还是你陪着镜流在迴星港打了三天三夜的丰饶孽物,结果两个人困到在集装箱里边睡觉,要不是有云骑军路过你俩就跟着货物一起离开罗浮的青春?”丹枫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说出来做什么?”白珩语塞,随后看着丹枫,一副你还管不管我在小辈面前的脸面的模样。
那边景元和小星核两个人似乎也竖着耳朵偷听,因为他们连话都不讲了,还在白珩看过去的时候欲盖弥彰地扭头,装成一副很忙的样子。
“我知道你们都听见了啦!”白珩无奈地捂着额头,“这么说你们丹枫前辈小时候也把自己活得很有意思,我听龙师说过,丹枫最开始接触重渊珠的时候,差点把自己淹死在自己召唤出来的水泡里……”
“……!”丹枫猛地回头,发现小星核听得津津有味,在对上他的视线后才心虚地挪开,一副我虽然长了耳朵但其实根本没在听的表情。
“还有镜流,对,镜流小时候学剑的时候把她师父庭院里的树都砍倒了。我第一次去她师父那里找她玩的时候,那个庭院还郁郁葱葱的,第二次去的时候已经是个光头庭院了,据说她师父自那之后就再也不允许她踏进自己家练剑了……”
“白珩……好端端的提我过去的事做什么?”
“哎呀镜流,既然都在小孩面前丢脸了,也不差你这一份吧,是不是?”
应星走上假山的时候,整个楼阁乱成了一锅粥。这边是镜流、白珩和丹枫坐在阁子西北角,面前摆着酒壶和酒盏,三个人聊着过去的事情,酒一杯接一杯;那边是少年少女坐在阁子东南角的茶桌边,用手指蘸茶水,在桌上画格子下棋,两人脑袋凑在一起,看得出来少女总是落后,急得脑袋上的头发都乱糟糟得,像是思考过度大脑爆炸了。
应星怀里抱着一个快有他三分之二人高的长盒。这是他答应给她的武器,原本他已经送到了持明驻地,却被告知龙尊带着小姑娘去拜访剑首了,所以应星才抱着剑匣来到了这里。
“哟,应星来啦。”白珩面对着假山的入口,眼睛还尖,第一个看见了应星,向他招手,“来喝酒吗?”
和另一边的孩子们比起来,应星这个二十多岁已经有了成年人的喝酒许可。而且过去要是景元不求应星和他坐一桌一起喝茶,五个人里一般只有景元不被允许碰酒。只是如今景元有了新的伙伴,似乎也不太需要应星陪着自己一起坐小孩那一桌了——
然而应星看了他们的酒桌一眼,又看了不再下棋,而是抬起脑袋和他挥手问好的小姑娘,抱着匣子往景元那桌走去。
他说,我把武器带来了。
话音落下,小星核的眼睛几乎要发出光来。她着急又兴奋地将茶具整理到一边,又擦去桌子上拿来画棋盘的、刚才一不小心倒出去的茶水,给应星和他锻造好的武器腾位置。
这下三位前辈也放下酒盏凑了过来。应星的锻造技术他们都有见过,知晓这位年纪轻轻的匠人有着过人本领。三位也算得上是嗜武成痴,怎么可能错过宝刀开匣?
匣子推开,躺在里边的是一把长刀。刀身雪白如有寒光流动,刀柄古朴大气,整把刀静静地躺在那里,就摄人心魄,让人忍不住想伸手试一试究竟有多锋利。刀鞘躺在长刀边上,上边刻着简洁大气的流云花纹,而在层云之上,似乎还刻了一轮月亮。
“怎么样?”应星抬头看着长刀未来的主人,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少女没有回答他。她站在刀的前边,垂落在身边的双手不断蜷缩又松开。楼阁之中没有阳光,可长刀凭借本身的锐意点亮她金色的瞳孔。
应星想起自己这几日没日没夜锻造时,在不见光的锻造工房里,眼前除却炉火和金属相撞迸发的火花之外,总能浮现月亮一般的金色。虽说她说了“花纹什么你设计就好,我相信你的审美”之类的话,但应星原本只想使用武器最常见的流云纹,却不知在为何又亲自勾勒一轮明月于刀鞘之上。
回答他的是沉默,以及比“谢谢”更加热烈的致谢。她忽然转身,一把冲向应星,抱着比她还要高的青年在原地转了三圈。那边应星还没反应过来,这边小姑娘已经将应星放回地面上,紧紧圈着他的肩膀,踮着脚和他说,这是她见到过的最漂亮的一把刀。
应星刚刚忽然被搂着腰提起来转了三圈,抱着他的那双手力气大到他根本无法挣脱,也来不及反应,于是头昏脑胀地在空中转了三圈,任凭风声自耳边呼啸而过,落地后也依旧晕乎乎的。只是在听见她的感谢后,他心里悬着的石头才总算落了地。
此刻低头看去,昔日同龄的玩伴,此刻看上去却也像他的后辈了。他已经走过人生的五分之一,她的一切却还没开始。
应星摸了摸少女的脑袋,语气温柔:“你喜欢就好。给它取个名字吗?”
她松开应星,说自己想要先试试长刀手感。白珩说这么长的刀,再配上小姑娘刚才就体现出来的力量,要是在这假山上试,估计不用多久,假山也会变得和镜流师父家庭院一样光秃秃的了。
他们去了假山下边,洞天中专门用来比试的空地;六个人除了应星之外都轮番尝试了长刀的手感,这个试了那个还要试一试,每个人多少都有些说出口或者藏在心里的跃跃欲试,毕竟这完全算得上一把绝世好刀。虽说和应星做朋友总不会差碰好武器的机会,但这把长刀挥舞起来确实很酷。
应星告诉她,因为你未来还会长身体,所以我稍微将刀身设计得长了一些。
他看着原先比他还要高一点,如今却还没他高的少女,摸了摸她的脑袋。
所以你要好好吃饭。
她任凭应星将她本就乱糟糟的头发摸得更加乱糟糟,歪着脑袋问他:应星,你说话怎么越来越像丹枫哥了?
像我什么?丹枫的声音幽幽响起。
慈祥。小星核说话向来口无遮拦。
噗、噗哈哈哈哈……捏着酒壶的白珩笑得满地打滚。她说,丹枫,慈祥,你原来已经可以用慈祥来形容了吗?原来已经是老爷爷了吗?哈哈哈哈哈……
白珩,真论年纪的话你也是他们的奶奶辈了。丹枫瞪着白珩。白珩扭头看向镜流,镜流回望白珩,沉默片刻,摇头说得公正又坚定。
不老。
应星看着面前勉强算得上“为老不尊”的三位前辈和笑成一片的几个人,唇角只是勾了勾。直到他忽然感觉自己左手的手指被人勾了勾,扭头才发现她不知是何时走到了自己身边,悄悄用手指勾动他的手指。
“应星,你好像不怎么高兴?”她仰头看着他。
她的眼睛里没有恶意的揣测,没有刺骨的轻蔑,有的只是疑惑和担心。
应星转身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将话说出口。比如说,丹枫和白珩的笑话永远都与他无关,漫长的寿数永远与他无关。把自己关在工造司的这些年,连他自己都慢慢回过味来,原来短生种这辈子都不能与长生种再论短长,因为他们有着不到头的寿命,而自己只是蜉蝣,朝生暮死。
无论是她,是景元,还是丹枫、白珩、镜流。他们早已走在河的那一岸,走在干燥结实的土地上,高声歌唱;而他永远走在河的这边,任凭河水打湿鞋子,湿土没过脚踝,每一步都深陷泥泞,追得艰难。
可是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似乎又从不会说谎。她说要做家人,所以从十多年前开始,即便总是被冷脸拒绝在工造司外边,还是会持之以恒十年一日地带着貘馍卷、浮羊奶和她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宝贝来找他。她说要做家人,所以总能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用拙劣到好笑的手段来安慰他。
应星已经想明白了。无论是喜欢,倾慕还是家人之间无法割舍的爱,都不该成为束缚她走向漫漫长生的锁链。所以他还是将一切都收敛最好,直到某天他不得不提前离开,这样不会有人因为他而太过难过。
只是此刻勾着他手的手指动作温柔又亲昵,莫名让他安心。
望着她那双眼睛,应星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掌心永远是干燥温暖的,像个小火炉,无论什么时候。
“我没事。”他低头看着她,紫色瞳孔温柔得如同深邃的海。
【10】
回去之后,小星核花了整整一天纠结该给自己的爱刀取什么名字,因为不知道是该叫独一无二、举世无双还是什么遗世独立。纠结了一天后干脆搁置了取名字这件事,非常干脆利落地叫长刀叫做“刀”。
得知这件事的应星和景元纷纷沉默,可是看着从小就不怎么常规的这位,又觉得如果是她做出这种事,只能说是无可厚非。
她的带刀训练开始了。不得不说应星真是举世无双的工匠,为她锻造的长刀绝对称得上“量身订造”。有了长刀之后,她与丹枫的对练胜率从一开始的一九开渐渐地变成三七开,再变成四六开。
这着实了不起。
与她大有长进的身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持明族对她的研究。自从意识到星核留下的力量太多、太过复杂之后,研究终于算是走进了瓶颈期。因为研究人员没法解释她到底是因为这个星神活着的,还是因为那个星神。好在太多年过去,持明族都习惯了龙尊身边有这样一个小姑娘。提起她,持明们总要说,过去她还小的时候,总是看见龙尊背着她从常乐天或者金人巷带她回家,而她趴在龙尊背上,睡得很沉。
“龙尊很爱她哩。从小带到大。”
本就没有太多人知道她的真实来历,龙师们对她也进入了闭口不提的状态,因此她渐渐地、渐渐地开始变成一个真正的持明人,活在持明族中,不用再担心自己是不是哪天会被抛出去。
反倒是罗浮那边,频频将她纳入视线。先有龙尊引荐,后有剑首保证,腾骁将军在一个下午和她喝了一壶茶,便允许她随着云骑军一同出征。在送她出来时,腾骁一抬头,就看见了等在门口的丹枫,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丹枫一副我好像会把你吃掉的样子。谁能想到几十年前,你还是持明族报上来的一颗离不开丹枫的持明卵的呢?转眼就能独挡一面了,该让丹枫把你放出去独自见见风浪了。”
说罢,他推了推她的肩膀:“快去吧,别让他等急了。”
她谢过腾骁将军,挥手和他道别,又匆匆跑到神策府大门口站着的丹枫身边,问他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丹枫双手环抱胸前,轻哼一声,“我接你回家。”
她嘿嘿一笑,跟在丹枫身边,两人一同踏出神策府大门。腾骁听见她和丹枫说什么想吃貘馍卷,还听见丹枫严正拒绝:来的时候你就吃了三个了,再吃你还吃不吃晚饭了。
他低着头摇了摇,为世事总是物是人非。几十年前,丹枫来提交关于那颗被他好心办坏事的持明卵的时候,脸上更多表情的还是丧气和头痛,以至于腾骁好心地问自己这位朋友,突然就要做长辈了,是什么感觉?
彼时丹枫的回答是想想就觉得脑子要爆炸了。
可几十年过去,坊间流传的却全是龙尊有多喜欢他身边的小豆丁。据说他会允许她骑在自己肩膀上,握着两支龙角当握把,完全算得上是“驾驶龙尊”,也有人看见他每周定期带着小豆丁出来买貘馍卷,一边说你不能再吃了,一边又大手一挥买了七八个让她慢慢吃。
腾骁还以为他会平静或者冷淡些,没想到丹枫真是尽职尽责。
在活得将军和剑首的同意后,她终于在拿到自己威风凛凛的刀的第六十八天,接到了要收拾东西,带着武器和丹枫一起随着罗浮的云骑舰队离开罗浮,接应曜青的舰队完成对丰饶民的围堵和讨伐的任务。
迴星港,一艘艘星槎静静地漂浮在舰队边上,每一艘星槎上边都有严阵以待的飞行士和他们的搭档,就等舰队启航,他们作为先锋部队,先一步前往战场。
她远远看见了白珩,昔日和她勾肩搭背的前辈如今身着软甲,整个人散发着沉着内敛的气息,如同一把蓄势待发的弓箭,就等帝弓司命一声令下,化作离弦的流光,刺破敌人的喉咙。
她看见了为首的镜流,剑首比平日还要沉默,可她整个人就像是一柄剑,清冽的目光如同明镜,将每个人的姿态都映在眼中,再告诉每个人,从此刻起,你就是罗浮的战士,是罗浮乃至仙舟牢不可催的防线,是仙舟千年根基的盾。身为云骑,宁可败、不可退。
她跟着丹枫走上了舰船。龙尊携带着持明族内几百位骁勇善战的持明战士一同出征,他需要嘱咐他们一些唯有持明族才知道的事情。走上舰船之后,她才发现景元也在。他身上穿着云骑军的盔甲,正在四处忙碌,将事情一件件布置落实。
当“仙舟翾翔,云骑常胜”的口号如同山峦一般在迴星港伫立、久久不散时,她的胸口跟着一并震颤,仿佛每一位将士的血液在此刻全都融入名为“仙舟”的巨人身上,又以每个人组成血管骨骼,任凭鲜血在此中奔流。战场上没有无名的英雄,每个人都被冠以罗浮的名字。
她被分到景元那一组,负责接敌之后从右翼进行进攻。或许是怕她担心,景元在舰船航行时,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似乎是在告诉她我们是同伴,是战友。在我们的背后,有千千万万同样靠谱的战友。
舰船两侧,星槎如同飞矢,流星般划过,在被远处的深邃吞没之后,依旧在他们眼中留下彗星拖尾般璀璨的痕迹。她不由得为驾驶星槎作为前锋的镜流和白珩祈祷,希望她们一切顺利。再然后,舰船也在星槎的航迹彻底消失前踏入了黑暗;跃迁结束后,他们来到了已经由曜青舰队开辟的战场。
入她之目的是一颗赤红色的星球,嶙峋的星球表面布满肉眼可见的巨坑,而星槎正头也不回地冲向这些巨坑,似乎敌人就藏在这些坑洞里。
她也需要进入这些坑洞,和景元,和参加这场对丰饶民的征讨的所有士兵一样。过去总是在操演的长刀此刻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激动和颤栗,刀身嗡嗡作响,似乎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出鞘,展露属于它的锋利。
景元说,不必对丰饶民留手。若是仙舟人落到他们手里,同样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也无需害怕,仁慈并非是滥用在敌人身上的美德,同情心也是。
其实这些都不需要景元来安慰,毕竟就连景元都不知道,此刻在他身边微微颤抖的人,并非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
因为她胸口跳动的不是人类的心脏,而是毁灭星神的星核。
她本就如同黑洞,疯狂地吞噬、毁灭她能接触到的一切。是当年的持明卵阻止了她,是身为人之后日复一日的教化与爱束缚了她。此刻回到战场,她似乎能够感觉到自己胸口的星核一改过去不死不活的模样,在胸口充满野心地、疯狂地跳动。
——我本该毁灭。
长刀在她手中化作毁灭星神的另一重象征,敌人的血染红她的衣摆。景元所在的小队突然冒出了一个比景元还要能打、还要疯的战士,一骑当千、杀进了敌阵深处,为原本被困在其中的曜青小队提供了脱离包围的一线生机。那人挥舞着一柄长刀,刀身薄如蝉翼,锋利得像是一根索命的丝线,杀人不见血、直到头颅都飞向了另一边,那些丰饶民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死了——至于她,那双金色的瞳孔下尽是斑斑血迹,像是烧不尽的疯狂,注定将所有敌人一并毁灭干净。
若非知晓她是自己人,连云骑都要怕她。她就像沉默的黑洞,将一切接近她的都化作灰烬,一切湮灭,只剩下她和万籁寂静。
杀红了眼。
这样四个字绝对不该出现在她身上,毕竟过去她从来没有表露出任何好战的倾向,甚至以前和混混打架,还会特地用刀背和刀柄。可此刻她站在洞穴身处,站在淋漓血河之中,回眸的刹那,黑暗中只剩下一滴猩红,以及两抹金色。她身边是如同朝拜一般堆积的尸首,她身上是数不清的大小伤疤。她沾染敌人的血,流淌自己的血,似乎再往里一步,就会连她自己都滑入深渊,彻底消失。
她从敌人的残骸堆上下来的时候,还活着仙舟士兵不自觉地为她让开一条道,无声地看着她驾驶着飞行器,前往下一个洞穴,然后再从洞穴里出来,前往下下个……
由于这次罗浮和曜青联手,罗浮又一口气派出了许多名将,这场征讨根本算不上凶险。这也是丹枫决定带小星核来的原因,因为这场战争不会太激烈、不会持续太久,她会直面生死,但也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可是当云骑军带来“拦不住那位姑娘,她已经一个人越走越深,再往里可能会有丰饶民埋伏”这一消息时,丹枫的心重重地砸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她胸口跳动的根本不是什么心脏,而是一颗代表着毁灭的星核。他想起自己试图抹除她时,持明卵内那如同黑洞一般混沌又霸道的力量。
“我去找她。”丹枫没有思考犹豫,其他云骑军,“她身上有我留下的术法,我能定位她的位置。”
“景元,你接上我留下的位置。”他冷静地交代景元,“我会尽快赶回来,务必收住这道防线。至于擅离职守的罪名,我会在带她回来之后亲自向镜流和腾骁请罪。”
青龙化作流光,他一刻都等不及。曾经种在她身上的印记早就随着年岁淡去,再加上持明族内似乎也逐渐没人伤得了她,丹枫就没有再复写过这道印记。如今他全神贯注,似乎也只能感受到模糊的方向。而且比印记模糊这件事更让他担心的是,在前去寻找她的这一路上,丹枫眼中只有触目惊心的尸山血海。
毁灭、毁灭。即便是丰饶,在毁灭面前似乎也只有毁灭。
丹枫最终在一块巨石后边找到了她。出发时还干干净净的小星核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她趺坐在地上,右手死死捏着刀柄;而在她身前,一只完全变异的丰饶孽物被她长刀穿心,串在了刀锋之上。它的手保持着握剑的姿势,剑掉在身边,看样子是试图偷袭她没有得逞。
丹枫来的时候差点掀起万丈波涛,此刻终于找到她,动作却轻柔得像是害怕吵醒她的酣眠。他伸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血渍,手指颤抖地掀开眼皮,检查她是否还活着。
“丹……枫?”
她声音微弱,但好歹还活着。
这一声让丹枫悬着的心彻底放松下来。他顾不得斥责她怎么孤军深入,怎么不在乎生死,怎么不守军纪;他只将挂在刀上的丰饶孽物扔到一边,替她将长刀收起,背在背上,再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
想要避开伤口时,丹枫才发现她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而且,在抱起她之后,他才发现她胸口的星核活动异常激烈,而她的呼吸分外微弱。
丹枫第一次发现她这么轻,轻飘飘的,像是一片羽毛,风一吹就能从他身边离去。她的血似乎已经流尽了,即便他的双手都贴着她的伤口,都不会再有鲜血流出。
“别睡、别睡,别睡……”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为何能颤抖成这副模样。龙尊如同眼睁睁望着沙砾从指缝流走的无助儿童,除了哭着让她别走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丹……丹枫……”她的手腕艰难地转动,触碰他的肩膀,“你……你来了……”
星核对她的影响似乎终于褪去,于是她气息微弱地贴着他的胸口,说自己好害怕。
不是怕血,不是怕痛,不是怕死,而是怕那种自己不再属于自己的失控感,怕哪一天她再也不会是她,而是星核操纵的机器。
“不怕……”身侧的千风如同悼亡的哀哭,一声一声送他们归乡。
丹枫摸着她的脑袋,如同小时候哄她睡觉那样,告诉她,不怕,我们回家。
我带你回家。
【11】
后来镜流说,曜青的将军向腾骁将军传递了来自曜青的感谢,说是感谢罗浮云骑之中有如此勇武之人,孤军深入,将原本计划中放弃营救的曜青将士救回。
“算是将功抵过吧。”
镜流带来这个消息时,丹枫说她还在睡。她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在返程的路上就由丹枫出手治疗了。云吟术幻化的水光温柔地治疗着小小的血人,在伤口一点点愈合之后,水流还将她身上的血污带走,露出她苍白的脸颊。
军队的随行医师随后敢来替她做了基本检查,发现她身上大部分的伤口已经被治好了,不由得暗自感叹龙尊的云吟术一年比一年精进。只不过这似乎也花费了龙尊太多力气,在他们接手之后,龙尊便退到了边上。他面色泛白,却依旧留在病人身边不肯离开,直到医师告诉他她身上已无大碍,只是体力透支,失血过多,接下来需要好好休息之后,他才长舒一口气。
如今,她就躺在床上,等待身体恢复如初。
镜流这次不仅是来告知丹枫有关于他和她的调查结果的,同样也是以长辈或者朋友的身份来探望她。一同前来的还有白珩,手里提了两个大果篮,里边摆的却是金人巷各种各样好吃的、小星核曾经喜欢吃的那些东西。只是当她率先进入房间,发现躺在床上的人完全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后,叹了口气,将好吃的两大篮放在床头,自己坐在床边,看着床上依旧在沉睡的小姑娘。
镜流和丹枫留在屋外,生怕吵到她睡觉。
“丹枫,说句实话。与她接触的这几个月,我并没有发现她有任何沉迷于暴力行为的倾向,为何一上战场,就会出现失控的情况?”镜流面色沉沉。
那几位“目睹”了她杀敌救人壮举的士兵们给出的供词相差不大,就说感觉她那时像是失去了理智,但又没有沦落到不分敌我的程度;在她一点点深入的过程中也有人劝过她不要再往里去了,里边并非曜青开拓的战场,更像是丰饶民的原驻地,随意深入可能会不慎落入包围圈,可当时她的状态不像是可以对话的,也没有人敢拦这么一个满身是血,长刀凌厉的战士,所以只好眼睁睁看她一点点深入敌阵。
可后来医师的检查报告上边写着她的身体没有什么异常,再加上罗浮查阅了与她有关的记录,发现她在刚出生的时候就接受过神策府、丹鼎司,太卜司和十王司的检查,都没有什么问题,于是只好将她的表现归结为创伤应激。
然而,疯起来不顾死活杀敌陷阵的战士,只要她不会伤到己方士兵,她就永远会成为罗浮手中的刀刃。毕竟谁不喜欢这种一骑当千、不畏难、不怕死的战士?
丹枫回头虚望着房内,说她从小到大并没有在持明族受到过虐待。至于她究竟为什么会这样,等她醒来,他会找原因。
镜流和白珩走后,景元和应星也来探望过她几次。这次应星没有随队同行,不清楚当时究竟是什么情况;景元虽然和她在同一小队,但他负责小队的调度,守住右翼进攻的阵地,没有和她共同上阵,所以只看见丹枫抱着怀里的血人回来那一幕。
他心有愧疚。若是自己与她一同行动,是不是就能早早将她劝回,而不是这样九死一生地回来?
应星什么都没说,他在她床边站了许久,替她擦掉额头上的虚汗,拂开被打湿后站在额头上的刘海。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墙角那柄静静矗立的长刀上。一战下来,长刀只有轻微的磨损,还是因为到最后她几乎不顾章法,任凭刀刃刮过骨骼。
应星说他将长刀带回去重新打磨。
在他们都离开之后,丹枫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房间里,对着推开的小窗发呆。在他身后,是安静得如同从未醒来过的她。分明她在还没来到这个世上之前,都没这么安静。丹枫闭上眼睛,就能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触摸那枚持明卵时,里边那个小家伙热切地靠过来,贴着他的指尖的感觉。
如今怎么不会回应他了呢?
他的指尖轻轻落在她脸颊,所有想说的、未曾诉说的,都变作长久的凝望,变成房间中望不到头的寂静,变成他轻轻放在她身上的掌心。
屋外时晴时雨,偶有鸟雀啁啾。她昏睡了很多个晴好的天气,若是放在以前,她早就在屋里待不住,扯着丹枫的袖子要他一块儿出去逛逛了。她还睡过了几个下着淅沥小雨的日子。过去这样的日子,她放了学回来不会出去玩,而是留在房间里,丹枫在桌子前练字,她就趴在地板上看她的志怪小说,房间里偶尔响起书页翻动的声音。
丹枫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样?星核,一切都是因为星核。或许是那颗星球上边弥漫着与毁灭星神所贯彻的命途相似的气息,所以她对星核的收容才会失效,而她也被星核影响,除了杀与战,毁灭一切,其余什么都不再知晓。
——也不全对。至少她还能分清敌我,这很了不起了不是吗?
罪魁祸首此刻正在她胸口静静跳动。他将耳朵贴上去,尖尖的耳朵只能听见几十年来从未改变过的冰冷跳动。丹枫从来没有哪次像这一次这样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她胸口藏着的是一枚炸弹,随时都可能将她从他身边带走。
毁灭星神自诞生之后,虽说总在这片银河中作乱,但在帝弓司命的庇护和太卜司的测算之下,仙舟并没有受到星核的影响,哪怕有,也在祸乱初期就将星核收容。可他不能保证说未来不会有一丝毁灭的影响渗透进仙舟之中,也不能保证他的小星核不会回到星神身侧,成为他不再熟识之她。
可无论他有多担心,他都没办法将星核从她身体里取出,为她找来一颗心脏,让她变成正常的、普通的人。无论他有多害怕,星核依旧十年如一日地在她身体里跳动,就像是逐渐走向毁灭的倒计时,一点一滴地书写无法挽回的结局。
然而,一双无力地收颤巍巍地环住了他贴在她胸口的脑袋。
他听见十多日都没听见过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丹枫……你说我的胸口,究竟有什么?”
她的手温柔地抚摸着他尖尖的耳朵。那是龙的耳朵,据说和狐人的耳朵比起来毫不逊色,能够听清几百里外的风吹草动。
他听见了心跳。
他听见了她的害怕,听见了她的茫然,却也听见了她的渴望,她的努力,她的祈祷。
曾经某个夜里,她在外边玩得太迟,丹枫找到她的时候,常乐天那些商铺都已经关灯休息了,街上的灯一盏一盏地熄灭。丹枫背着她,踩着夜里凉薄的霜花,走在青石板小巷上,问她有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了。
找到了,找到了一个。她趴在丹枫背上,语气很自豪。
哦?那能不能告诉我,你一直在找的是什么宝贝?好看的石头,还是其他漂亮的东西?
错、都错!她故作神秘,其实我找的——
丹枫没有抢答,没有追问,背着她往家走,耐心地等她的回答。
——是家呀。
小家伙紧紧抱着他,我找到你了,就等于我找到家了!
丹枫垂眸,问她,那另一个没找到的是什么?
她有些失落地说,我想找一颗心。一颗能够代替我胸口的星核……不会给别人带来危险,也不用被人害怕的一颗心。
丹枫脚步一滞。只听见她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解释,她真的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喜欢认识的朋友,喜欢对她好的大人们。她不想离开持明族,不想离开罗浮,但也不想成为一颗炸弹,不想给别人带来困扰。
那个时候的丹枫多想告诉她,你已经找到了。在你温柔地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你的心已经在你的胸腔里,代替星核跳动。只是那个时候她还太小,她不明白为什么光是想一想,问题就可以解决。明明还没有人替她做手术换一颗心脏进去。
直到如今,将耳朵贴在她胸口,与她的心跳同频共振的丹枫,终于可以告诉她,你的胸口里,有一颗心。
一颗温柔、勇敢的心。
这颗心让星核即便污染了你的理智,也不会让你对着你的同胞拔刀;这颗心让你知道去害怕你不再是你。
她轻轻地回答:是吗?
是啊。
——那真是太好了。丹枫,那真是太好了。
他抬起头,发现她泣不成声,却还是会在他看向她的时候,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让他不要担心自己。
【12】
她一共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最终才能活蹦乱跳地下床活动。躺在床上的这几个月,朋友们轮番来探望她,带着她喜欢的东西。在她醒来的第三天,应星成为第一个知道她醒来了的人,因为他带着打磨好的长刀回去找她,一进屋却发现之前还在昏迷的人已经能够睁开眼睛了。
她还兴高采烈地冲他打招呼,虽说在应星看来根本不是打招呼,而是“躺在床上的人蠕动了一下手臂,眨了眨眼睛”。她的嗓子还像个破风箱,和他说,“嘿,应星!”
原来他忍不住想批评她,但是怕她身体不好听不得那些,所以才不得不逼着自己快些走。以至于后来应星坐在她窗边说了她快半个时辰,从不该孤身一人冒险说道以后她必须再多带些保险措施才能上战场。
所有人里,除开应星,都不会有人知道,那一次她究竟将自己置于怎样的险境之中。匠人虽然不上战场,但最了解自己亲手锻造的刀具。当他将长刀从刀鞘里抽出来,发现本该锋利的刀刃上遍布细小的挫伤;而应星在锻造这把刀的时候,最清楚这把刀的硬度有多强。
这分明是刀刃硬生生地破开骨头才会留下的小缺口。而习武之人都知道怎样直取弱点而不是对着人浑身上下最硬的地方硬碰硬,除非挥刀的人到后边已经没办法去考虑该怎样挥刀了。
这样的小缺口遍布刀身;应星又以百冶的身份从下属那边拿到了几份当时战场上的录像,看见了丹枫怀里抱着的“血人”。
那一刻,他太想抛掉所谓的锻造天赋,与他们一样,能够亲自握着剑前往战场,与她一同冲锋陷阵。他应该在出事的那一刻就挡在她身前,而不是在遥远的后方做无畏的担心和祈祷;可他做不到。
应星为她带来了一副护甲。
将护甲递给她的时候,应星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捏着她的手腕,有些用力:“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大概也不能放过我自己。”
“……”她看着应星,抿着嘴。她很想告诉你应星她出什么事都不应该耽误应星好好地、快乐地活着,但是她知道身为朋友、好朋友,没有人可以做到那么轻飘飘。就像应星要是出事,她也不会放过她自己那样。
“应星,谢谢你。”末了,她只能收下护甲,说一声谢谢。只是还没来得及将护甲放到一边,她就被坐在床边的应星拉入怀抱。青年,不,他已经不再是二十几岁的青年了。
“……”他抱着她,没有说话。
匠人的胸口也有一颗激烈地跳动着的心,即便短暂,却依旧热烈。正如他沉默,却不会真正沉默;他用一柄一柄足以重写工造司锻造史的奇兵发出属于他的声音,振聋发聩,让人无法忽视。
此刻他的心似乎也在发出同样响亮的声音。
她听懂了,于是伸手安抚应星:“我不会有事的,应星。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是无论在哪里、无论去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明明他看上去比她还要大些,此刻却好似回到了许多年前,沉默的黑发男孩,被灰发女孩从地上抱起来,说不要难过了,我抱着你去摘星星。
明明她和他差不多高,他们都没有半个大人高,她却努力地把他送向澄澈美丽的夜空,问他现在是不是离星星更近一些了?
“等我再长大一些,我抱着你,你就可以摘到好看的星星了。”她信誓旦旦。
黑发小男孩原本一直低着头。他根本不信她能带着自己碰到星星,可是听着她的话,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
星星虽然遥不可及,但此刻抬起头,璀璨的星辉便映入他眼帘,仿佛美丽的星光已经被他的双眼俘获。
摘星星。
应星从此跟在她身边,等着某天她带着他去摘星星。或者说,他早已摘到了属于他的星星。只是他温柔地将星星重新挂回天上,因为他不适合与一颗星谈论一辈子。他的一辈子太短,她应该挂在天上,永远闪耀。
应星走后,景元也来了。景元最近忙多了,据说他变成了云骑军里炙手可热的新星,所以一直在忙碌工作。有几次他来探望她,身上还穿着沉重的盔甲来不及脱。她邀请他进来坐一坐,他却说自己从昨夜一直在外边待到早晨,盔甲上全是露水和寒气,走太近怕她着凉。
景元看上去与她差不多大,但细看却会发现,他的目光比她更加坚毅。后来景元总算穿了一回常服,在她床边坐着。他和她说了许多有趣的事情,她静静听着,听到最后,她抬手,擦拭着同伴的眉间。
她说,景元,你好像很累。
白发青年像是变成了一二三木头人。许久之后,他才一点点拆下嘴角的笑容。他说,是啊,我好累。但是我还不能累。云骑需要我,罗浮需要我。
他说,最近丰饶民的动向又变得频繁,他不得不将更多的心思花在上面,以防某天丰饶的势力渗入罗浮。她笑着说,我知道,你识破了傀儡蛸的诡计,大家都在夸你呢。
——可是景元,云骑需要你,罗浮需要你,那么你呢?
你没法将你的疲惫告诉父母,因为你怕他们太过记挂你;你没法向你的师父倾诉你肩上的重担,因为她需要你能够做到,你必须做到;你的朋友都背负着各自的故事,你希望带给他们的是积极的情绪,而不是负面情绪。
景元是他们这几个人里最像“山”的那一位。江流石不转,无论是谁似乎都有情绪崩溃的时候,身为罗浮的“英雄”,他们似乎只是比寻常人能够更快地收敛情绪。但景元不一样,她从来没有看见景元崩溃过。
他像是太阳,恒久地散发着光。
果然,就在她提问之后,景元只是低了低头,再抬头时,他的眸中再度布满笑意。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说不必担心我,景元不会有事。
青年眼角的泪痣都温柔。他甚至说,要是哪天,你有什么解决不了、又不想让丹枫哥知道的事情,就来找我。我永远在你身边,只要你需要我。
镜流也来看过她,不过次数没有白珩多。这位罗浮剑首同样也变得很忙碌,但她能够感觉到,镜流的态度很是温和。镜流让她好好休息。一个合格的战士,必须确保自己在百分百的状态,才能安心地上战场。
离开时,白珩还会扒着门框和她挥手,说明天再来看她,会带超好吃貘馍卷来的。
丹枫感觉小星核在听见“貘馍卷”三个字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
他叹了口气,为自己怎么养出这么个几个貘馍卷就能收买的便宜货略感头痛。
不过白珩确实不能继续留下了,因为接下来,丹枫需要教她怎样运用云吟术克制星核的影响。少女学着龙尊的模样,坐在床上入定吐纳。
作为好好学习的奖励,在课程结束后,龙尊也不会从床上起来,而是颇为无奈地坐在床上,任凭小姑娘抱着他的尾巴在床上打滚。
丹枫不太明白她为什么热衷于这种东西:她对白珩的耳朵尾巴也有过分的热情。比起让她去摸白珩,丹枫觉得不如让她摸自己的,虽说手感可能没有狐人那么好……
好在她并不介意龙尾巴没有毛这件事,照旧抱着欢喜个不停。
等她能够下床活动后,她又重新加入了几人的聚会。现在所有人都成年了,茶壶被放到一边,他们喝酒、聊天、比武、试剑。应星给大家都锻造了趁手的武器,甚至替丹枫换了一把更加合手的长枪,还把重渊珠也嵌入其中,方便使用。
她的长刀的名字被吐槽了好一阵子,但她说,能用就是好刀,不管叫什么名字。
正如她所说,能用的刀就是好刀。之后的几场战事,可能是在安排阵型时特地为她安排了靠谱的队友,看她不对劲就将她强行带回去;也可能是丹枫教得云吟术确实起了作用,总之星核真的没有再像第一次那样影响她。他们驱走了攻入塔拉萨的步离人舰队;破坏了丰饶联军中慧骃族与造翼者的同盟;替玉阙仙舟解围,并击溃了活体星球“计都蜃楼”,保全了联盟凝视星海的眼睛……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顺利到她逐渐忘记了自己身份特殊,和伙伴们围着篝火唱着歌,在战场上携手共进退,在休息时围炉煮酒,谈论春秋。
这样的美梦环绕着她,以至于她在聚会结束后,因为喝得烂醉在被丹枫背回去的路上,还贴着丹枫的耳朵傻笑:“嘿嘿,丹枫,我好喜欢大家!喜欢和大家一起喝酒,和大家一起唱歌!什么时候我们再一起去金人巷吃火锅好不好?白珩说她刚学会了调新蘸料的办法,下次要教我试试!”
“好、好。”丹枫拍着她的手背,“别乱动,小心掉下去。”
他们踩着百年不变的青石小巷,走向回家的路。
【13】
倏忽突然携军入侵罗浮,罗浮上的洞天几乎被摧毁了半数。龙尊丹枫化身为龙与一团变化无形的血肉纠缠,险些落败。根据记载,彼时剩下的几位几乎都坚守在自己的防线上,即便看着昔日友人即将被倏忽击溃,也没办法离开自己的位置,对他施以援手。直到一艘星槎如流星击碎黑暗,用从朱明仙舟求来的岁阳将自己和倏忽都吞噬在黑暗之中。而在她之后,还有人冲进了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洞之中,拼尽全力带出了已经没办法维持龙身的丹枫,在白珩彻底消失之前,想尽一切办法,却只带出了她身上常用的那个酒壶。
罗浮为倏忽的死亡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摆在这面前的、更加严峻的问题被摆在了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那就是那位在没有被岁阳一并吞噬、从黑洞中救下龙尊,带出英雄遗物的少女,胸口竟然有一颗星核。
——星核。
从黑洞里“逃”出来的少女浑身是伤,然而医师还没来得及将她接过来送去治疗,就发现了她胸口那枚黑漆漆的、散发着冷气的,另一个小型黑洞。
——那是星核。
和丰饶同样糟糕的毁灭星神的造物,被称作万界之癌,也在其他仙舟带来过不小的动乱的星核。此刻竟然静静地待在一个少女胸口,而这个少女,少说也在罗浮上生活了几十年,一直被龙尊带在身边。
因为罗浮输不起第二次,他们不可能再拿罗浮剩下的那一半去赌一颗星核会不会爆炸。只不过丹鼎司的医师同样发现,必须替少女治疗身上的伤口。因为她本身就像是一个星核容器,还没破损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她身体里封印着星核;容器一旦破碎,星核的力量便开始影响她身周的事物。
就在他们医治她时,持明族的云吟术同样修复着她的身体、抑制星核。看样子,持明族早就知道她是星核的事情。
丹枫从病床上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关进了幽囚狱里。
龙尊看见了站在窗边的腾骁将军。将军背对着他,久久没有开口。只是他已经从龙师那里得知了一切的来龙去脉,也知道了,在发现对星核载体的研究已经没办法帮助持明族拜托不朽留下的困境之后,选择放弃她,而不是为了她死死隐瞒。
腾骁转身,看着坐在床上的好友。
“她向我求情了。”腾骁垂眸。
丹枫不言。
“她替你向我求情。”
病床上的人猝然抬头。
腾骁想起自己在幽囚狱见到的那个少女。她身上还带着伤,是她冲进了燧皇产生的黑洞,带回了丹枫,也带回了白珩的遗物。当时她哭着叫白珩的名字,叫丹枫的名字,完全不在乎自己胸口的伤口大到贯穿了身体,露出悬浮在其中的星核。
这些年来,腾骁见过她好多次,唯独没有见过这么冷静、这么狼狈的模样。记忆里丹枫养大的小姑娘有些跳脱,有些无厘头,还很有趣。腾骁和她比过剑,请她喝过茶,感叹过,丹枫倒是将你教得如此胆大无畏。
他从没见过她跪在自己面前,一声一声地求他不要牵连到丹枫。
“是我擅自降生到了波月古海里的持明卵里,是我贪生怕死,告诉龙师我身上的秘密,告诉他们我身上有许多星神留下来的痕迹,研究我或许可以找到破解持明困境的方法。”
“丹枫一开始根本不想留下我。在发现我不对劲后,他想直接将我扼杀在持明卵里,只是害怕我死了星核会直接爆发,所以没有下手,只是施加了封印。龙师们带我出来之后,他想将我送到神策府,是我求他留下我。”
“将军,我这一生,所为星核,但从来没有害过一个人。我手上的血,全都是敌人的血,没有任何同胞。我和所有罗浮人一样爱着罗浮……我从未想过害罗浮。”
“我知我这一生本就是错误,我愿意配合仙舟,直到收容星核的设备准备完善,我会自取星核交给罗浮……能不能求将军,不要降罪丹枫……”
“将军、求求你、求求你……”
腾骁没有再说出口,因为他知道,跪在地上的人没有说谎。她向来都是这样,一颗真心,从不掩饰。不然为何镜流,为何景元,为何应星甚至他自己,都愿意与她做朋友?
他只是在难过,难过造化弄人。因为仙舟绝对不会放任一颗如此熟悉罗浮的星核。他们宁可取出她的星核,也不会将她放逐到仙舟之外。
腾骁没有再说出口,因为他知道,这些事情不应该再告诉丹枫了。
如果连他都不忍听,更何况与她朝夕相伴的丹枫?
九天后,星核被收容的消息公之于众。持明族内,有几位龙师同样被问罪。唯独丹枫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只是在那一日,收到了一具棺椁。
棺椁中躺着再也不会开口说话的少女。她静静地躺在深红色的棺木之上,双手在胸口交叠。在她左手手腕上,金色的长命锁手镯静静地折射天光。
这是腾骁能够为他们求的最大的情。他向上汇报,虽为星核,但她确实有着赫赫战功,也没有主动勾结药王密传,祸害他人。所以,恳请元帅允许将她的尸首还给她的亲人。
她的胸口由十王司的判官重新缝合,就像从未失去过什么那样。可丹枫踉跄着走向棺椁,却知道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无论是跳动的是星核,还是心脏。都没了。
全都没了。
他的小星核没了,他的家人没了。
这一次,他好像真的没办法带着她回家了。
龙尊静静地站在棺椁前,望着里边再也不会说话的人。
他怎么那么笨呢?他想过未来自己可能会先一步转世,想过他会先和她说再见,想过要是自己不在,她会不会难过。可他从没想过,如果她先一步离去,他该怎么办,他会不会难过?
罗浮下起了小雨,雨水从龙尊身上滑落,没有打湿他分毫。他在雨中如同木头人那般矗立许久,直到雨水越来越大,砸在被他推开之后却不敢伸手的棺椁里,他才恍然醒来,踉跄得冲进屋里,颤抖着拿出了一把伞。
雨伞替她隔开雨水,即便她不会再需要。
那个会带着伞奔向他的人已经不在了。那个需要他撑伞接她回家的人已经不在了。
全都不在了——就像是骨头被抽走,他痛到根本握不住伞。
倏忽之乱后的第一场大雨,似乎洗涤了故土上亲人的鲜血。而龙尊也在这场大雨里,重新抱起了他的一切。家人、友人、爱人。他早已无法界定他们之间的关系,如今他也无法再去界定了。
他只知道,他的一切已经从他手中流走了。
【14】
持明族的龙尊沉寂了许久。他似乎恢复了正常,一切如常地处理公务,进出神策府。持明族处理了几位私自留下星核的龙师,作为对仙舟的交代。至于那颗星核,被收容在了十王司之中。
原本,罗浮的人们以为一切就这样结束了。英雄牺牲,罪人伏诛。街头巷尾感慨没想到星核竟然能够变成人潜伏在自己身边,一想到自己差点就要被星核害死,吓得长舒一口气。
也只有几个从前就和她相熟的小吃摊摊主,摇着头为她惋惜。
曾经的友人因为两个血淋淋的伤疤不再相聚,镜流似乎因为白珩的死很是消沉,反倒是景元逐渐担起大任,忙得好几天都见不得一面。
应星和丹枫在金人巷碰面。再然后,他们去了丹鼎司,乘坐唯有持明族才能乘坐的小船,消失在波月古海之中。
同一夜,封印星核的幽囚狱遭到闯入。罗浮大乱,星核失踪。
那一夜的血浸湿了罗浮本就伤痕累累的土地。那一夜,剑首镜流蒙上双眼,亲自击杀由自己的挚友白珩孵化出来的魔物,逮捕了自己曾经的友人,当时留在鳞渊境的应星。
丹枫被人在幽囚狱中发现,发现时,他手里死死捏着星核,半只龙化的手臂已经被星核烧做焦灰。在他背上,还背着一具棺椁,棺椁里正是曾经的星核载体,那位自愿在幽囚狱中剖心而亡,上交星核的少女。
景元带着云骑军前来逮捕丹枫时,他正将试图星核重新塞入少女胸口的空隙之中。
只是星核塞进去又从空荡荡的胸口滚落,那位少女也没再醒来。星核虽然没有摧毁她的身体,却也没有让她死而复生。漆黑的小黑洞在尸体空旷的胸口前悬浮,如同回归群星的星星。可它曾经点燃的那颗星星,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景元别过头,不忍再看。
而丹枫死死抱着怀中尸体,像是陷入疯魔那般地呢喃。
“我把你的心找回来了。你的心,我替你找回来了……”
无人回应他。
怀中唯一滚烫的只有他的泪水,而她如同熄灭的恒星,不会再为谁鲜活。
“醒醒、醒醒啊……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好吗?”
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那只已经被星核摧毁得形似焦炭,又或是鲜血淋漓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温柔地,抚摸着少女的脑袋,一如她活着时那样,生怕打搅她的美梦。
“我带你回家,好吗?”
丹枫贴着她的胸口,向她许下再也无法实现的诺言。
“等你睡醒了,我们就到家了。”
龙尊被云骑军束上枷锁,带离幽囚狱。少女的尸体离开了他的怀抱,滑落到地上,如同从枝头落下的一朵落花。她的左手砸在地上。手腕上的长命锁碎成几瓣,散落在地面。
技术人员将星核放进收容装置,再回头时,发现景元俯下身,轻轻抱起地上的少女,将她放入棺椁之中。
他说,将她葬到白珩的衣冠冢附近去。
让她安息吧。
【15】
丹枫哥:
我想了很久,才决定给你写这封信,告诉你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首先,我或许需要重新做一下自我介绍。我是开拓星神的令使,你可以叫我“开拓者”。在开拓星神陨落之后,我驾驶着星穹列车继续阿基维利没有完成的旅途。
在行至毁灭星神和他的令使们盘踞的领地时,我遭到了他们的围堵。星穹列车穿过虫洞不知去了哪里,我的身体和一颗星核融合,在浑浑噩噩之中穿过了仙舟的防护层,坠入波月古海之中。不知是不是因为我身上也有帝弓司命留下的力量,所以罗浮没有排斥我;我也曾随着阿基维利一起觐见过不朽星神,所以我能够被持明卵接纳。
不朽的力量让龙裔接纳了我,持明卵为我提供了一个修复身体、与星核抗衡的场所。只是我如同新生,彻底忘记了自己是谁、来自哪里,星核是什么,我又要做什么。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阿基维利曾经和我说过,每一次开拓的旅途,都不要去追究我究竟能在最后收获什么。旅途本身,才是开拓存在的意义。而我想要告诉祂,这次在罗浮的开拓之旅,我不仅享受了旅途本身,我还收获了最重要的东西——家人,心,以及你。
其实在想起这一切以后,我应该离开罗浮的。但是如你所见,阿基维利已逝,星穹列车不知所踪,我身上属于开拓的力量也在渐渐褪去。或许我就应该留在罗浮,留在你身边。这或许就是我旅途的终点,所以,我想把这封信藏起来。
或许某天我会亲口告诉你,而不是靠一封冷冰冰的信,也或许我一辈子都不会和你说。但无论如何,我都会和你过一辈子的——毕竟我们是家人,不是吗?无论你在哪,我都能找到你;无论我去哪,你都能带我回家。
你的,
小星核。
【16】
饮月龙尊按照十王司和持明族的律法受刑那天,刑场外边站了密密麻麻的人。
腾骁将军早已病逝,罗浮剑首位置空缺。百冶的名号无人摘下,曾经的龙尊跪在青石板上。如今依旧站在高台之上的,唯有曾经传奇之中的那位白发少年。他明明最年少,却走得最远,接过了师长、友人手中的重担,走向“景元将军”这一身份。
将军宣读了昔日友人犯下的罪孽。再然后,由龙师主持的蜕鳞之术开始生效。人们看着青龙片片去鳞,看着白骨如同地狱的花,开在艳丽的血泊之上。跪在地上的龙尊一言不发,任凭鳞片和鲜血,带着他的生命从他身上离去。
人们唏嘘着,毕竟上一次看见这条青龙,还是在战场之上,青龙环绕着大捷归来的罗浮舰队,在靠近港口的刹那,青龙身形变幻,变成身形翩翩的男子,动作轻盈地踩在罗浮的白瓷地上。
那时候的他在想什么呢?
现在的他又在想什么呢?
人们只看见了龙尊化作鲜血淋漓的犯人,却不知,在这片由他的血流成的湖泊之中,在鳞片被生生剥离织就的如蛛网般密密麻麻的疼痛之中,他却看见灰发少女向他奔来,在他面前轻轻蹲下,伸手将他拥入怀中。
她的手抚平一切伤痛。
“你来了……”丹枫闭上眼睛,任凭自己陷入黑暗。
“是呀。我来找你了,丹枫。”抱着他的少女声音温柔,“我来接你回家。”
“扑通”一声,丹枫倒在血泊之中。
龙尊死了。
【17】
寂静的幽囚狱中,丹恒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关了多少个日夜。
好在罗浮并没有将罪人丹枫的罪过全部归咎到他身上;除了没有自由,守卫定时为他准备一日三餐,还答应了他想要看书的请求,为他带来成堆的书籍。
监狱里已经摆满了丹恒看完的书。靠着墙壁的时候,他忽然想起自己前几日阅读的关于开拓星神以及那辆永远自由地奔赴在路上的星穹列车。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在被驱逐出罗浮之后,应该搭上那辆列车,永远地离开这里。
他闭上双眼,决定休息一下。
这一觉,他做了个梦,一个稀奇古怪的、看上去和他毫无关系的梦。
那是一场水汽弥漫的梦,大雨如同幕布,遮住了他试图窥探梦境的视线。就在他以为这个梦会这样稀里糊涂地结束时,雨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人。那看上去像是一位灰发少女,在雨中快活地边走边哼歌。
再然后,一位青衣男子撑着红伞,走入雨中。他手中的红伞微微倾斜,将灰发少女遮入伞下。他们就像是相约在此地、走进同一场大雨那样,静静地撑着一把伞,离开了丹恒的视线。
耳畔响起不知谁家孩提哀怨的清唱:
六百余年凡尘中,如梦、尽是空——
醒来的刹那,丹恒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不知何时布满泪水。
在对着镜子洗脸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再也等不到了。
是谁呢?是谁等不到谁呢?
为何,连他都想流泪呢?
【fin】
【番外·景元·偏我来时不逢春】
“人道洛阳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遇春。”
景元满百日那天,家里宴请了亲朋好友,为这位刚刚来到世界上,即将拥有一段属于他自己的旅程的新生儿庆贺。父亲为他摆了一床各式各样的玩具,期望他能从中一把“抓”出象征着未来的哪一个;母亲亲手为他挂上长命锁,襁褓中的孩子对着母亲笑着咿哇伸手,抓住他眼中正在形成的世界。亲朋好友携来数不清的玩具和满溢出去的祝福,祝他幸福安康,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平安喜乐。
少年时,他像是千里马遇上了伯乐。罗浮剑首一眼看中了他的潜力,收他做亲传弟子,日日亲自教他练剑习武。虽说镜流不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师父,但她将自己掌握的知识倾囊相授。即便她总是让景元挥舞手中的长刀几千次,但在汗水渗入他眼眶,刺痛眼睛时,他也会看见师父转身刹那唇角欣慰的笑容。
青年时,他遇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吃饭、喝酒、聊天,以武会友,对月高歌。战场上他们是互相交托彼此后背的战友,战场下他们是勾肩搭背互相打趣的损友。无数次坐在青松之下,对着天光举起酒杯,无拘无束地畅饮和欢笑时,景元一直在想,人生如此,复何求?
复何求?
他的父母年岁渐高,陪不了他走再多的岁月。十王司带走了他们,他沉默地站在殿前,父母转身前那是最后一眼,在那被魔阴身逐渐污染的视野之中,他们的儿子健康长大,年轻有为。云骑军保家卫国,他们虽是骄傲,却也牵挂。只是不想让儿子一生背负着压力,于是他们笑着对他挥手,似乎是在说,景元,你做的很好。
他的师父终也堕入魔阴,他亲自率领云骑军前去逮捕她。昔日恩师如今不复往昔模样,她恍惚真的变成了天角遥不可及的那轮弯月,不会再嘱咐他锻炼后要多补水,年纪轻要注重营养,不会在他咬牙坚持挥剑直到双手颤抖后唇角勾起微笑,不会再用欣慰的目光看着他。她的剑气凌厉得不留任何情面,而他已是罗浮的将军,站在罗浮对面之人、站在帝弓司命对面之人,就是他的敌人。于是他的阵刀携带万钧雷霆,似是要连着自己心中那一份迟疑一并击溃。只是在神君挥刀的刹那,巡猎的力量让镜流暂时离开了魔阴身的影响。于是他看见恩师垂眸,在雷霆与寒霜之中,冲着他笑,一如昨日对他说,景元,你做的很好。
处决丹枫那一天,景元亲自去的鳞渊境,押送罪人丹枫前往刑场。幽囚狱幽深阴暗,昔日友人静静坐在狱中,背对着牢房门饮茶。在听见脚步声时,他只是放下了手中茶杯,静静起身,望着过去的朋友,如今的将军,眸中不辨喜怒。听说他在狱中读书,饮酒,也不为自己辩驳,如同沉眠之龙,安静地等待属于自己的“罪罚”。
刑场风烈烈,他站在高台之上,与台下血泊如有天堑;巨大的龙在他眼中一点点褪去,曾经如玉的龙角化作染血的枯枝。他宣读了丹枫的恶,目睹他的罚,却依旧在友人倒下的刹那,终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那天晚上,景元一宿没睡,枯坐在灯火烬灭的神策府中,对着桌上批改不完的文书,不敢合眼。青镞和其他策士来上班后,他才坐着打了个盹。可是他没梦见染血的友人,没梦见本该有的怨恨。他只梦见自己回到了小时候,跟在丹枫身后学枪法,然后被龙尊摸了摸脑袋,说你已经学得很好了,景元。
八百年。他本该幸福地、平安地、带着亲朋的祝福度过八百年。
云游天君的虹车重新在银河间航行时,仙舟联盟也收到了情报。在那些情报之中,景元显示看见了丹枫的此世,垂眸赞叹他也是为自己寻得了一个好归处。与如今依旧无法将丹枫当做一个有着七情六欲五感四力的普通人,而是当作一个脸谱化的英雄或是罪人的罗浮相比,星穹列车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然而,当他将资料翻到下一页时,他却突然怔在原地。
资料上印着灰发少女的照片,面上的表情即便隔绝生死、跨越百年,依旧是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她对着拍摄者比耶,那双金色的眼睛里藏着她骨子里的不安分。果然,下一张照片里的她如同扑食的饿虎,模糊成一片。
景元笑不出来。薄薄的纸在他手中几乎被捏破;除了已经堕入魔阴身的镜流和已经离世的腾骁将军,不会有人知道,景元曾亲眼目睹了两场完整的“处刑”。那日他被镜流和腾骁将军带去幽囚狱,走过一层层湿冷的阶梯,深入幽囚狱十恶不赦的最底部,在那里看见了自己的青梅竹马。
少女坐在凳子之上,面色苍白。她身上的绷带已经取下,云吟术和丹鼎司的医术让她胸口的贯穿伤已经长出新肉,除了面色苍白,她看上去不像是刚刚重伤垂危之人。
可是景元笑不出来。因为他知道,今日前来,是为了将星核收容进工造司和太卜司制作的收容装置里。
他是来亲眼见证她的死亡的。
景元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她用猜拳赢了他,说要做他的老大,他要跟在她后边做小弟。他想起长大些,女孩在工造司门口忽然说要娶他“做老婆”,因为他很漂亮,她喜欢他,这辈子都不想和他分开。他想起青年时,两人凑在一起拿着树枝对练,她打不过他,到后来就开始耍赖,一把从后边扑到他背上,搂着他的脖子说看我这招乌龟术!景元现在你是乌龟我是你的乌龟壳,你不能把我甩下去!他想起后来她趴在他边上问他景元你累不累,我知道你不敢让你的父母知道生怕让他们担心,不敢让镜流知道生怕她质疑你挑起大任的能力,不敢让白珩知道生怕她担心你担心到尾巴掉毛。但是景元,我没关系,我已经知道了,你很累,因为你的眼睛没有小时候那样亮了。你可以告诉我。
鲜血渗入鲜血,刀尖划开刚长好的新肉。景元不敢看,他甚至不敢睁开眼。战场上面不改色的青年终究是害怕了,他怕自己这一生都要被梦魇缠绕,因为眼前人是他儿时玩伴,是少年心动,是他无数次偷偷埋首的肩膀,是他隐秘又昭然若揭的秘密。她没有错,她没有害人,她只是生来有一颗星核,便不得不将刀尖对准自己,亲自剖开心脏,以证清白。可是镜流厉声呵斥,她的声音比寒冰还要冷,比工造司的石料还要硬。
她说,景元,看着,你要看着。莫非未来的你,也会因为心软,而放过罗浮的敌人吗?
于是泪打湿了他的眼眶,血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哆嗦着擦去泪水,因为镜流说他必须牢牢看在眼里,记在心上。那是罗浮的炸弹,不是他昔日的朋友,他要学会抉择。
于是他看见她在刀尖绽放。她不哭,她不笑,她安静地用刀剖开身体,血染红了她的十指,又在接触星核的刹那被星核吞噬。在取出星核之后,她抬起了头。似乎是看见了他此刻满脸泪水的模样,她有些费力地冲他摇头,似乎是在说,别难过,别难过啊,景元。
一切都是她的错,一切都是他们的错。景元本如天边虹,他没有沾染任何腌臜,也不该背负任何愧疚。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他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难过?
在对练耍赖后,少年请她去街上吃点心。她拿着琼实鸟串特别认真地思考,说我仔细想了想,我趴在你背上的时候,确实很像乌龟壳,因为丹枫总给我准备青绿色的衣服。少年笑眯眯地看着她,点头说好,你是乌龟壳,我是乌龟。咱俩这辈子就这样了,我一辈子背着你跑,甩都甩不掉。
然后她死了。
看见照片的那个晚上,景元难得做了个梦。他以为自己会梦见自己早已遗忘的东西,比如说友人含恨离去,再不回头,不留给他追上的机会。或者说他会梦见一切都是最好的那几年,他们把酒问月,月下对练,刀枪剑戟交错的刹那,比天上星辰还要璀璨。
可他梦见了从未经历过的内容。他梦见他们站在他面前,温柔地看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景元,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不该为自己没犯过错的愧疚,不该为不属于自己的重压喘不过气。
你本是天上明月,是命运的泥泞拉着你入沟渠。你不该被拖累。
人道洛阳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遇春。若非造化弄人,或许他只是会亲手送着长辈们寿终正寝,和朋友们搀扶着走向生命的句号,在一个平静的造成,看一眼最后的罗浮,然后感慨道:“这辈子,我没什么遗憾了。”
长命锁本该一直挂在他们的命运之上,于是百岁长安。
怎么突然提起星穹列车,将军?
青镞手里端着今日要处理的工作,好奇地看向景元。
白发将军一如平日那样对着她眯眼笑,没有回答。
青镞离去后,景元推开盖在桌子上的书卷。在那镇石之下,原本皱巴巴的纸被细心压平,不成人形的照片映入眼中。
哎。
想她了。
窗外,枝头落花。轻轻地,无人知晓。
《一口气画了15张放不下了》
《使用指南》
《万物之主这个德行没有我早史一百次》(其实觉得这里让52直接把博打包带走都行…还是手下留情了啊我)
《兔兔凝视》
改了
p5主嫖文,天雷且放飞自我,非常ooc,点进来默认接受作者免责条例
完结!波特主题曲大概是dieforyou,valorant的那个
*
面前是一座坟墓。
雨宫莲打着伞,半蹲下身,摩尔加纳在他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就已经消失不见,重回永恒的心之海中。所有的宫殿,监狱,认知世界逐渐崩塌,阴影和残垣断壁被黑暗的地面吞噬,彻底消亡,像融入海中的一滴水。
“您真的做出了...
“您真的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长鼻子老人开口,神色晦暗,“虽然我们的职责只是实现您的更生,但这一路走来,您击败邪恶的伪神,逃出了完美的虚拟世界……原来如此。连费列蒙都无法预测,这就是诡骗师的权能吗。”
代表着命运之囚的监狱也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虚无黑暗,蓝色的蝴蝶再度飞过这片空间,像是预示一个结局的到来。让所有人都意料之外的结局。
雨宫莲抬起手,抓住了命运的蝴蝶。
混沌昏暗空间中有光瞬间闪过,他眼中亮起熊熊燃烧的血色火焰,蝴蝶不可避免被引燃,烧毁,跌落下方的黑暗地面中。
“是。”诡骗师说。“我要烧毁这一切,要彻底管控心之海。无论是认知世界,现实世界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区别——我要创造的是,一个有她的世界。这就是我所认为的,正确的世界。”
“……您的想法,我们明白了。”
一阵无尽的风吹过。风带来了整个心之海的覆灭。人类无休止涌动的潜意识在此刻终于停歇,善恶不再有一念之差,那是一个每个人都如同初生婴儿般纯净的、没有贪婪与恶意的世界。也是一个任由他掌控的世界。
墓碑上面是简单的名字和生平,贴着铃木西塞莉入学时的证件照。她镜头包袱很重,表情青涩,弯起嘴角试图微笑,眼神却又没什么变化。黑白照片留下的那一刻定格为令人心碎的疏离,天人永隔。
“西塞莉。”雨宫莲喊出她的名字。
面对墓碑沉默许久,他开口说:“回到我身边。”
再一次,无尽风从超越死生的永恒世界吹来,带来她消散的余烬,他用整个世界的覆没作为代价,耐心地将她一点一点拼凑,让她重获新生,再世为人。
现实被他的愿望篡改,坟墓和孤寂的墓碑消失,铃木西塞莉忽然从天而降,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把伞丢掉,稳稳接住了她。
最起初是出于欲望还是执念他已经记不清,无数次大起大落的曲折命运后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得到她,一定要和她在一起,直至永远。
“……咦?咦??”她满脸茫然又震惊,“莲哥?我怎么在这里,你怎么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我们和好了吗?我不是在飞机上吗?”
冷冽的细雨逐渐打湿了他们的头发。
这一场雨后,所有不公的命运、人类残酷的暴行都将会过去。没有了痛苦,没有了挫折,反抗与叛逆之心也不复存在。
春天将会再度来到这座城市。
“没有呢。”雨宫莲声音平静且温和,他抱着怀里的整个世界,回答道,“我们还没来得及说再见,以后也永远不会道别。”
面前是羽田机场。
无论我承认与否,他已经成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太久,以至于我无法坦然面对他的离开。
要不要坐其他航线,远走高飞的设想一闪而过。最后又被我自己否决……我还能去哪里呢?我已经没有能去的地方了。
“我知道的。”我回答。
“你可以再考虑一下我们的提议。”
“好,我再想想。”
今天不算人多。我到得很早,距离起飞还有五个小时,打算左转贵宾室去洽谈。
但在我踏进机场的那一刻,全场的电器失灵了一瞬间,电波噪音不绝于耳,用于看航班信息的屏幕充满灰白的雪花,最后升起黑红的底色来。仿佛在燃烧的红色怪盗标识浮现在机场的所有屏幕内。第一行字伴随着经过处理的声音响起:
【屡教不改,固执己见的大混账王八蛋,铃木西塞莉小姐。】
【你的所作所为,一举一动皆在我等监视之下,你将人真心踩在脚下,虚伪温柔的假面已经无所遁形。你那颗空白残缺之心——】
机场内的灯被熄灭,场地陷入一片黑暗,只剩窗外高大灯塔向天空打出的识别灯映入室内,像是微弱月光的残留。
一片黑暗中,有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响起。
“就由我来收下。”
我猛然回头。
面前是雨宫莲的睡颜。
雨宫西塞莉从无知无觉的睡眠中醒来,一瞬间有些恍惚,他的浅浅的呼吸打在她的侧脸,身上散发着滚烫的热气,在十二月底的深冬夜里令人无比安心。
她伸手摸了摸雨宫莲的脸。被烫伤的触感从指尖一闪而过,窗外下雪了,她从此刻的安宁中她模模糊糊察觉到了什么。
“…莲?”
他的脸颊在她掌心,温热细腻。雨宫莲睫毛颤抖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等待他睁眼的时刻既漫长又短暂,像是利刃出鞘,也像是花开圆满、尘埃落定。他醒了过来,脸颊依旧在她掌心。
窗外大雪几乎淹没整座城市,她福至心灵,问:“是不是快要结束了?”
三千个日夜,今天是最后一天。
今晚十二点过后,整个现实世界会与死去的心之海一起化为灰烬。
“是,”雨宫莲低下头,靠过去,埋在她温暖的怀抱中。“世界末日要来了,西塞莉。”
“不重要。”他有些疲惫般,再次闭上眼睛,“这些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好吧。”
“你呢?”
“我过得……很幸福。”她恍惚地说,“在你身边,我过得竟然很幸福。谢谢你。”
房间里安静无声,能听见窗外冷风吹雪的声音。她回想起遥远的少女时代,遥远的怪盗生活和赌气般的爱恨情仇,那么多年过去,今日记忆重现,历历在目,她恍然发现雨宫莲一刻都没有改变过:他的棱角不但没有被世界磨平,反而还把世界刺穿了好几个洞。
如此执着、偏激、剑走偏锋的人闭上眼时,却有一张无害的脸。此刻在她怀里安眠。
迟疑了许久,她最后还是问:“这样的结局,你能接受吗?”
“让我重新再选一次,再选无数次,都是这样的结局。”雨宫莲说,“我从不做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我想要和你永远在一起,就一定会和你厮守终生。”
无论多少次,西塞莉都会被他的固执所打败。
……她渴望和死一样强大的爱,扭曲又坚定的爱。
“好吧。”她轻而易举地放弃抵抗、挣扎,并且说,“我也爱你。”
雨宫莲心中那把永恒燃烧的火焰没有因为得到她的爱而停歇,反而因为这句话而愈演愈烈。他原本只贪图这一刻,贪图短暂的安宁和幸福,深爱的妻子和家庭,暴雪中的温暖。他并不恐惧爱和被爱,也不害怕幸福,他强运的一生毫无遗憾:年少时以心之怪盗扬名立万,拥有众多支持他的挚友与追随者,整个国家在他面前保持缄默;又遇见了毕生挚爱,怪盗生涯落幕时与她幸福地共度一生。
他完美无瑕的一生和爱情持续到永远,持续到了世界的尽头。
但伊戈尔说得对,有限的人生无法实现无限的欲望,他想要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而不会止步于此。
贪婪、索取、掠夺。这就是他爱的本色。
“……那么你会永远爱我吗?”雨宫莲追问。
西塞莉露出温柔的笑:“下辈子再问我。”
她最终也闭上了眼睛。
—FIN—
后日谈1:
我在外面和佐仓老板一起百无聊赖地等他出来。
佐仓老板很奇怪:“话说你不是明智那家伙的女朋友吗?”
“……”我说,“可能是。”
“那家伙运气真好,作为废人化的主犯活了下来,听说律师打算用他有精神问题来辩护。”老板看起来很愤懑,“你还是早日和那种男人分手吧。”
我心不在焉地点头:“好吧。”
看守所的大门被打开,雨宫莲走出来了。
他低着头双手插裤袋,一脸凝重的样子,抬起头看见我和佐仓老板才露出笑容。看起来心情变好了许多。
他和佐仓老板打招呼后,堂堂正正走到我面前,给了我一个结实的拥抱。
“谢谢你过来接我。”他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我很开心。”
“……好好好,你先放手,老板还在呢。”
果不其然,佐仓老板一脸震惊地看着我们两个,他指了指我,又指了指雨宫莲,声音不可置信:“你们……明智……”然后问我,“真的吗?”
我不知道他在问什么,被雨宫莲牵着手,心不在焉地回答:“或许是吧。”
老板神情挣扎一会之后释怀了,反倒拍了拍雨宫莲的肩膀,露出意味深长的笑:“真有你的,莲。”
雨宫莲:“……?”
后日谈2:
雨宫莲离开东京,送别日我当然也前往了。但这次不是被逼的,非常心甘情愿,跟踪狂和控制狂从我家里搬出来——获得时长一整年的假期——谁都会开心吧。
“再见啦莲哥。”轮到我和他道别了,我竭力隐藏激动,露出微笑,“你就安心走吧……”
下半句话不知道为什么被他捂住嘴了。
他面无表情,似乎想起了非常糟糕的回忆,只是反问我:“你会想我的。对吧?”
我点头。
“你会每天回我消息的。对吧?”
“对的。”
“…对的。”
他看起来还是很不放心。临分别前靠过来,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说:“这一年你要是敢和别人走得很近…记得告诉他后果自负。”
对他的控制欲我已经麻了。但是我前几天已经和事务所签了个短约,近期似乎有奇怪的企划,我斟酌地问:“女的可以吗?”
雨宫莲笑了笑,然后一口否决:“不行。”
后日谈3:
“所以呢,现在我们是什么关系?”
没想到他恩将仇报,直接逼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要是不签名呢?”
我苦笑:“你是真的一点都没变。”
“你也知道我在开玩笑。”
“……”
“实话说不太像……”
“差不多了,我要上台了。”
“嗯。请务必要加油。”
“莲哥。”我轻声说,“我原谅你了。”
省流:《免责条例》
乙女向,ooc,慎入
监狱篇其二,七夕快乐。
面前是一扇紧闭的门。
上锁的铝木门,没有其他装饰,粗犷简朴,看起来非常结实。
门后是一栋没有亮起灯的二层楼高住宅,透过窗户望进去只有漆黑一片,门槛前散乱许多杂乱的灰色脚印。除此外,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种如同发黄纸页褪色般将死未死的状态。怪盗团全员站在庭院的区域,在诡异的寂静中打量这片未知的空间。
...
“这是十二宫宫殿里的第二个岛屿了,对吧?”
“是啊。一上岛就到了这个地方,怎么说呢,好诡异的阴森感啊……”
Joker站在门前,从口袋里拿出了钥匙。这是在第一个岛屿中,年幼的天鹅绒房间主人递给他的钥匙。她说这里是她永远不想到达的未来。
钥匙插上门锁,严丝合缝,再一扭转,门就轻轻打开了。双叶已经事前搜寻过,里面没有阴影的气息。门内是正常的家庭装修布局,一楼是客厅、厨房、盥洗室和储物室,二楼开始才是住人的房间。客厅电视边上放有一盒打开的dvd,光盘盒是空的,光盘还留在读盘器里,有一处角落摆满模糊的一家三口合照:坐在椅子上的女人,抱着小女孩的男人。
家里的摆设精巧,处处透露出用心,是一个无比温馨的三口之家。或者说曾经是。现在这里一切东西都落满了灰尘,地上依旧充斥满那些神秘的黑灰色脚印,如同死神般追逐活在房子里的人。
一楼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Joker转头上二楼调查。上面有四间房间,书房、主人房和次卧,还有一间客房。次卧是小孩在居住,书柜上塞满凌乱的漫画和绘本,玩偶堆积在地上,窗台摆放有一个装满石头的牛奶瓶。
用第三只眼观察,整个褪色的房间里,只有窗台的方向发散有盈盈的木质光泽。
Joker的手刚碰到窗台,楼下竟然传来隐约的动静。
一阵悠扬的爵士乐声突然在寂静的楼下响起。客厅里放有电视机和音箱,有人按下尘封许久的DVD的播放键,整栋房子在音乐中又活了过来。如此诡异的闹鬼动静,摩尔加纳几乎连毛都炸起来:“谁、谁啊!”
但环顾四周,同伴全齐,没有一个人在楼下。
客厅方向传来一把陌生女人的声音,她声音略显疲惫和沙哑:“你们这群毛头小贼,给我下来。”
这里是天鹅绒房间主人的监狱,里面出现的人和她都有重大关联。
她看了一眼Joker,又看了一眼,神色稍微缓和了一点。
“你们是凛的朋友?”
……凛,是她的名字吗?
虽然没有弄清楚情况,但Joker思索间顺势点头,然后问:“请问你是?”
“我们是来救她的。”
“救她?”她似乎听到了一个笑话,“她早就死了。”
“我也已经死了,尸体就在外面的街上,死得很透。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还是尽早离开吧。”
这应该就是父母去世时,她关于家的惨痛记忆。攻略进入了僵局,面前母亲不愿意让他们继续探索,但Joker也没想着要放弃。
他说:“她曾经自杀过。你竟然也知道这件事。”
“我当然知道。”她有些癫狂地深吸一口烟气,又吐出来,“还是我把她从死神那捞出来的,不然她能那么轻易地和死神做交易吗?”
Joker敏锐地察觉到:“你也有死神的力量?”
她的口吻带有一股长辈特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话说出来很冷漠,但语调亲昵,她还是爱着自己的女儿。
“或许她只是没有像你一样的野心。”
那个奇怪的女人笑了:“等她在自己的领域能被像条狗一样的几月修司踩在头上的时候,她就会迫切需要权力和地位了。她只是太年轻了。”她又问,“你呢,你想救她,是为了什么?”
……这里似乎要谨慎发言,稍有不慎就会被扫地出门。
“自杀的人从来都不是渴望结束生命,而是渴望结束痛苦。”Joker回答,“但直到现在她依旧活在痛苦之中,我希望能把她救出来。”
母亲点第二根烟的手顿了顿,若有所思地望向他。
“有意思。”她问,“你是想入赘还是嫁到我们家里来?”
“不过你想要传达的意思,我大概了解。如果你一意孤行要去救她,我也不会拦你。拿着这个去二楼窗台,那里有她唯一明亮的回忆。不过我给你一个忠告——如果你想继续走下去,必须要过‘他’那关。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一张褪色的塔罗牌出现在Joker面前。
XIIIDeath
褪色的死神。
“这是我的塔罗牌,也是开启下一站的通行证。”她看向全家福,手指抚摸女孩的脸,露出一个平静的微笑。“去吧,祝你好运。出去之后记得提醒她戒烟。我死前最近一次体检筛查出了肺部有肿瘤,谁知道癌症会不会通过基因遗传?人的一生是很短暂的,死得早或晚无所谓,可千万不要败给疾病。”
我开车回到露营地时,第一个遇上的人就是雨宫莲。小树林对面传来食物的香气,露营车那边像是在庆祝些什么,看来札幌监狱攻略很顺利,很快就可以去下一个目的地了——如果我还有下一个目的地的话。
雨宫莲站在我停车位附近,像是特地在等我回来。我把车停好,坐在车上,心平气和地深呼吸了几口气,感觉情绪彻底平息下来后,才下车和他交谈。
没想到雨宫莲开口直接说:“晚上好。我们明天计划离开札幌,今晚要不要去坐摩天轮?”
“……?”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过疑惑,他开口解释:“刚刚长谷川警官来过这边,我们最好找另外的地方说话。”
长谷川善吉,就是那个他一开始提到过的国安局警官。他隶属国安搜查官,暂调到警视厅公安部,任务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来监视这群怪盗的。他档案上记录有几年前因为一场涉及议员的事故从东京调职到了京都,目前在东京警视厅指挥官镝木手下做事。
如此频繁的工作调动一查就知道有内幕。但这不关我的事情。
我叹了口气:“好。走吧。”
市中心停车不方便,我和雨宫莲搭电车到nORBESA购物中心,那里有全札幌最大的摩天轮。排队,买票,夜晚的摩天轮是城市夜景观光的绝佳地点,排队的人不少。雨宫莲挤进去排队,我在人群之外等待。
我低头,安静地和樱花御守对视一会,雨宫莲买完票回来了。
乘上摩天轮,脚下距离地面越来越远,离月亮越来越近。一开始,我和雨宫莲都没有说话,沉默相对无言,他表情有些沉重,不知道是不是在担忧下一个监狱的事情。
他犹豫着开口:“抱歉。”
“你没做错什么事情,不需要向我道歉。”
“上次我说的话,似乎令你很伤心。”
我笑了笑:“那再让你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你还会把那句话说完吗?”
雨宫莲点头:“会的。”
“…我大概能理解你的痛苦了。”
“是吗?”
“我对你曾经有刻板印象。也有偏见。”雨宫莲说,“你超出了常人、以及我对非自然力量的认知,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是无所不能的,是不能忍受自己活在虚假里的。但这些都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想……你遇到痛苦的事情会伤心,遇到无法接受的事情会想要逃避,你说到底还是个正常人。”
摩天轮爬升到顶点。我抬头看向停留在天空的月亮,它依旧距离我很远,很远。
“是什么改变了你的认知?”我问。
“阴影实际上是人内心的产物。有些代表的是恶意,有些是懦弱,有些是执念。”
“我知道。”
雨宫莲也点头:“嗯。”
摩天轮在逐渐下降,月亮离我越来越远,脚踏实地的时刻快到了。
下降的路让我心中充满苦意,我攥紧了手指:“我真的以为我已经放下了。”我继续说,“我真的以为自己已经释怀。但在面对他的那一刻,我发现……根本没有。这么多年来,我只是在接受,接受命运,接受现实。这根本不是算是释怀。”
雨宫莲正在注视着我。
我自嘲地笑了笑:“到头来我还是和七年前一样,根本没什么长进。”
“你的释怀只是在欺骗自己去接受命运的安排,好让自己可以继续走下去。”他按住了我的手,力气无比之大,似乎能把我拉出痛苦的泥潭。我抬起眼,撞进他坚定的眼神,不知怎么地,竟然也幻想着他能救我。
“而现在到该醒的时候了。”他说。
过了许久,摩天轮绕过一周,回到起点,我和雨宫莲走下包间,返回营地。分别前,我们又相对无言,沉默许久,但谁都没有离开。我提了提嘴角,以这句话作为道别:
“我明白了。”
面前的阴影是个留有一头蓝色短发的小男孩。他看起来很小,约莫六七岁年纪,穿着一身整齐校服,在怪盗团爬过那扇窗后所到达的房间里安静端坐着。他瞥了一眼怪盗团,用波澜不惊的平静语调说:“你们是小偷。”
他虽然年幼,也非常眼熟。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的结城理更加冷若冰霜,他自己待在房间就形成一种隔绝世界的气场,看起来不留情面,甚至亮出了血条。
用第三只眼,可以看见房间的门就是下一站的出口,但是年幼结城理就是这关的守门boss。Joker短暂思考了一瞬间,往他头上连开三枪,但是都被一股神秘的空气墙力量所阻挡。
这是没有办法攻击的对象。
但他就是守在门边,谁也没办法让他离开。
无论对他说什么,他都只是用那只灰色的稚嫩眼睛静静看着你,一言不发,和他对视久了,甚至还觉得有些瘆人。
监狱的攻略再度陷入难关,怪盗团在这里已经卡了有一个小时,无论是下水道、破门而出、还是另寻道路,尝试过各种方法,都没办法离开这片充满迷雾的空间。
“这就凛她妈妈说的要过‘他’那关的意思吗?Joker,要不要回头找她聊一聊?”
双叶摇头:“那里已经没有任何波动了。”
“外面呢?”
“很遗憾,外面的雾气阻挡了我的探测。”
“这个‘凛’到底又是何方神圣啊……”
Joker发现提到凛的名字会让面前的年幼阴影眼睫毛一抖。看起来有点……心虚。他联想到上一个岛屿,开口问:“凛是不是还在学校等你?”
他依旧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移开了和Joker对视的视线。
想到解决的办法了。
Joker一路折返,跳下窗户,离开屋子,穿过茫茫大雾,回到第一座诡异的人声鼎沸的岛屿中。穿过公园、教堂,回到学校。一楼楼梯口,还坐着一个百无聊赖的小女孩。她在这里不知道坐了多久,依旧在等待,昏昏欲睡,毫无怨言。
“你们怎么回来了?”她揉了揉眼睛。
Joker直接伸出手抓住她制服后领,把她整个人拎了起来。
“喂,喂!你干嘛啊!”小女孩张牙舞爪,一口咬在他的手套上,“我已经把钥匙给你了,你不要恩将仇报!臭小偷!”
“你不是在等人吗?”Joker回答,“我带你去找你要等的人。”
“……小理吗?你知道小理在哪?”
雨宫莲毫不留情:“他背着你偷偷回家了。”
小凛大吃一惊:“哇!他怎么这样!”
但她不再挣扎了。
强行带着第一关的npc一路前行,回到房间,家里空无一人,地上全是奇怪的脚印,她看起来也不惊讶,只是小声嘀咕自己讨厌这个地方。
回到二楼,她从Joker手中挣脱出来,在地上捡起了自己最喜欢的玩偶,拍了拍灰尘,珍而重之地摆回柜子上。然后不用他们催促,她自己就爬上了窗台,熟练地打开那扇去往对楼的窗户。
大家一起跟着她过去。
“啊!你真的自己先回家了。”她叉着腰,看起来很生气,“真的是,我在学校等了你好久呢。”
结城理的阴影主动离开了守着门的位置,走过来,牵住了她的手指,低下头乖乖道歉:“对不起,姐姐。”
“……怎么看起来又一脸难过的。”她心疼地回握住他的手,“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吗?”
结城理摇头:“不是。只是见不到你,一直都很难过。谢谢你过来找我。”
“好啦,没关系的。我会来找你的。”她说,“无论多久都会,多远都会。就算是在令人讨厌的未来,我也会来的。”
“我知道的。”他露出微笑。
他们牵着手说了一会悄悄话。
Joker安静地看着他们。
Navi举起手指朝Joker做了一个偷偷溜走的手势。怪盗们贴着墙,走到门边,手一碰到把手,耳边就响起了稚嫩的童音。
“为什么?”结城理问,“为什么要过去?她不喜欢被人看到那些回忆。”
结城理虽然握住凛的手,不再阻拦,但是脸上浮现出困惑。
“你们就那么喜欢窥探别人内心的黑暗吗?”
Joker用力压下门把手,回头最后看了他们一眼,像是在回答他也像是在回答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也总要有人去做。”
“让他们去吧。”小女孩说,“大人的事情大人自己会解决,我们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好,小理。”
小理乖乖点头:“嗯。好的,姐姐。”
他们牵着手离开,Joker收回视线,打开面前紧闭的门。
门后面是铺天盖地的黑暗,怀里的死神塔罗牌在发光,Joker把牌拿出来,牌面几经变形,最后凝固成一张国际机票。
东京羽田→美国哥谭。
黑暗空间逐渐传来呼啸的高空风声,既紧张又不安,还残留一丝留念与依依不舍,像是全天下背井离乡之人的共感。雨宫莲望向前方。
又一步,他更加靠近了她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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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话:
本来不想这样更的,感觉lof的合集都乱七八糟的,但想了想今天是七夕!还是更吧。和隔壁p5那边有些混乱,等我写完再挪位置,大家先将就着看吧,lof就不能优化一下嘛。。。
凛姐监狱会出现很多正文提及但未出场角色和经历,基本上算是正文的补充吧。belike有心之怪盗团哥谭大冒险,之类的古怪情节(?
*傀影x博士♀
*以前写的,补个档
菲林迈着轻巧的步伐不动声色地离开医疗部,全然无视了医疗干员对他的再三叮嘱。
他潜入浓稠的幽深阴影隐蔽行踪,然后沿着走廊漫无目的地晃悠,像一只甲板上的幽灵。
他回过神,发现身体已经快过大脑一步,先行为他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去处。
——博士的房间。
菲林停下脚步,兜帽下的耳朵抖了抖,阴影下阴郁的面庞浮上了些许迟疑的表情。...
菲林停下脚步,兜帽下的耳朵抖了抖,阴影下阴郁的面庞浮上了些许迟疑的表情。
博士的房间没有特定的风格,或者说没有一眼就能看出个人特征的信息,但从她的房间里可以找到罗德岛上所有干员的物品。
进入房间,最为显眼的要数靠墙伫立的玻璃展柜,乍一眼看过去流光溢彩琳琅满目,里面收藏着干员赠送的各种信物和特产,其中最多的就是黎博利的漂亮羽毛,就连毫不掩饰敌意的萨卡兹也把一盆心爱的小花盆栽当做暗器丢向博士,随后被博士作为一件需要每天养护的收藏品放在桌上。
——当然,傀影那张被没收的面具也混在其中。
博士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到来,从巨型兔子靠枕松软的肚皮中微微起身抬头看了他一眼,懒散地对他招了招手后又倒了回去,整个人几乎要陷进去。
与此同时,他发现了蜷缩在博士肚子上的一团黑色的毛球,皮毛油光水滑像是上好的绸缎,随着博士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喉间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显然,女士比他先一步来到博士身边。
Miss.Christine缓缓抬起深邃的宝石蓝眼睛,精准地对上了他的视线。在与女士短暂的对视中,傀影似乎从她的眸子里看出一丝无奈和宠溺。
然后他看见优雅的黑色猫咪不紧不慢地起身,从博士的腹部离开,又慢悠悠地蹭到她的脚边躺下。
他想,这应该是给他让位置的意思。
傀影:……
傀影:(。)
毫无心理负担地接收来自女士的好意,傀影十分干脆地蜷进博士的怀里,头部轻轻地枕在她的肚子上,温暖又柔软,像是被太阳晒过的一朵棉花云——他大概能理解博士为什么会钟爱这只由阿米娅赠送的兔子靠枕了。
他平静地隔着一层布料贴着她的皮肤,他能感觉到对方呼吸时的轻微起伏,心脏在蓬勃地跳动,血液在血管中奔涌,如同数百亿年前宇宙中盛大的摧毁与重构。
啊…….如此美妙,温暖,令人安心。
而博士也并不在意躺在她肚子上的对象是否换了一个,她的视线始终专注地落在终端上,手指时不时在莹蓝色屏幕上点点,但此时在她怀里的总归是要被她当成小猫来摸摸的。
罗德岛常年全副武装的兜帽怪人掩盖在外套下的皮肤苍白到几乎透明,蓝紫色的血管经络清晰地在手背上隆起,定期修剪的指甲规整圆润,纤细的指尖在菲林的颈侧像撸猫那样轻轻地挠,但他感觉更像是被爱抚,竟奇异地产生一种舒适的酥痒。
傀影不禁微微仰起头,舒展身体,将脖颈更多的皮肤暴露出来。
博士温凉的指尖顺着他优美的颈线下探,非常微妙地在他的抑制器上摩挲,然后指腹略带技巧地微微发力按压,对他的咽喉部位给予压迫。
菲林的喉结滚动,发出一声低沉地闷哼,轻微的窒息感与痒意在咽喉部位蔓延开来,像是细密的电流。他半眯起琥珀色的眼眸,鼻腔中萦绕着女性身上好闻的甜香,似乎有蜜桃味的沐浴乳和蜜饼的香味,甚至混入了Miss.Christine身上的牛奶味香波。
舒适与难耐同时出现在他身上,令他有些失神,他好像捕捉到了一丝奇怪的感觉。那感觉像是一股莫名的摧毁欲,又像是缠绵的爱欲,是他对于某件东西的渴望。
她的手不知不觉间转移到更下面的位置,轻松解开了领口的纽扣,华丽浮夸的西装敞开,指节从他的衣领探入,划过精致漂亮的锁骨,用指腹拨弄着胸膛生长出来的细小尖锐的源石结晶。
些许的刺痛感让傀影的意识回归,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在颤抖。
菲林的咽喉痒得难耐,而发自灵魂的兴奋却令他止不住地颤抖。
他渴望艺术与悲剧。
他渴望演出与杀戮。
他渴望……
“傀影,你想要唱歌吗?”他的博士这么问道。
傀影偶尔会被噩梦抓住,那是他难以斩断的过往,是一切悲剧的起源,他在那里被称为“猩红血钻”。
“影子”、“刀舞”、“白英花”…..熟悉的阴影挥之不去,在梦里如同盘根错节的树根,扭曲地向上肆意生长,遮天蔽日,编织成无法逃脱的囚笼。
梦里,他似乎被什么推动着向既定的道路走去,是从破碎的玻璃彩窗吹进来的漆黑的风,又或是身后如同烂泥一样粘稠的幽影。
灯光亮起,帷幕拉开,陷入癫狂的演员在歌伶的拥簇下在舞台中央高歌,无暇的灯光下姿态神圣到仿佛在歌颂圣歌,却不曾在意那些误入深渊的观众遭到源石技艺的污染,震颤着呕出支离破碎的内脏……他尝试过,但无法改变事情的走向。
但也会有例外的时候。
梦里,他的观众席上偶尔会坐着一个裹着奇怪防护服的人,几乎分不出是什么性别,周遭的惨剧似乎与她无关,唯一能让她感到苦恼的是如何在戴着兜帽的同时能吃到爆米花。
“傀影,你想要唱歌吗?”她这样问。
“不…博士,我的歌喉会带来灾祸。”
傀影现在无比清醒,他的声音低低哑哑,听起来像是咏叹调,奇特但很和谐。
他握住了博士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飘飘地搭在她的手背,轻颤着,似是叹息似是喘息地在博士的掌心落下一个极致轻柔的吻。
菲林的听觉灵敏,他听见了博士浅笑了声:“那就好。”
“不然等会儿凯尔希过来要是看到你发疯可能会把你倒着吊在舰桥上……极境他们也许会陪你作伴。”
傀影:
菲林的耳朵蓦然竖起,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处境不太妙。
博士莞尔一笑,但怎么看都蔫坏蔫坏的:“啊,忘了跟你说了。”
“擅自离开医疗部拒绝配合治疗的傀影干员。今天是我的休息日,凯尔希等下会过来给我做体检。”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不疾不徐地三声敲门声,正好敲在了傀影紧绷的神经上。
【笃、笃、笃。】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啊!
博士有些不对劲第二弹
为什么博士最近开始行踪不定?明明没有外勤但是她身上却出现了伤情?还对身边人都守口如瓶?
——头脑风暴再次在精干们之间展开!
还有一个彩蛋会揭秘真相(应该很好猜(↓
*凌晨跟朋友口嗨之作,请不要细究TT
*女博,all博倾向
*简短
*没写Mechanist是因为这人绝对没在寝室。
————
前情提要:
棘刺对博士说:“如果这个打赌我赢了,您就要去凯尔希医生那里说丢的那一箱材料是您吃了。”
博士没绷住吐槽:“那是实验材料啊海胆哥。”
极境在一旁当和事佬,他一只手搭在博士的肩膀上调侃,“您看,如果这件事被知道顶多您去医疗部做个检查,可他!是要被挂甲板的啊!!”
博士:“我觉得还是我惨一些。”
棘刺:“就说敢不敢赌吧。”
博士:“所有,或一无所有,我去了!”
“不就是敢不敢来个惊喜早安恶作剧嘛!冲......
“不就是敢不敢来个惊喜早安恶作剧嘛!冲!”
【Scout】
Scout睁开眼看到的就是撑着头在他床上的博士,这人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哟,你醒了?”博士按照约定好的剧本走。
“通宵了?”Scout完全没有刚睡醒的迷糊感。
博士不自在的摸摸鼻子,拉高声音:“没有啊。”
说完这句她就意识到不对,不能被人牵着走,先回到既定路线上。
“你都不惊讶我为什么出现在你床上,这不像是恐怖游戏吗,你不害怕吗?”博士三连打。
Scout沉默了一下,“比起您出现在我床上,得知您通宵没睡觉更让人恐惧一些。”
说完他按着博士的肩让她躺下,自己又坐起身,伸了个懒腰,“睡吧,我给你腾个地。”
躺着Scout的床,盖着Scout被子的博士没来由的鼻子一酸,道:“你人真好。”
Scout打开屋门,给鬼鬼祟祟在拐角的两人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别等了。
【Logos】
博士站在屋门外犹豫了很半天,扭头问身后两位,“不是,我真的要进去吗?”
“可是您都有打开这扇门的ID卡了。”极境压低声音鼓励博士。
“虽然这位我们一开始也没放在打赌名单上…”棘刺在一旁说,“但,博士我敬佩您。”
“既然他都给您自由进出的权利了,您还真没试过吗?”
“没有啊,我真没进过Logos的房间。”
…
最后博士还是鼓足勇气推开了门。
蹑手蹑脚跟进了战区一样,博士好不容易“潜行”到了他床前,给自己下决心了三次,眼一闭心一横,两只手撑在床上一只腿已经搭上去了。
博士心里盘算着什么姿势才显得人稳重不那么掉好感。
——睁开眼,正好和Logos对视上。
她干咽一口,眼睛都不带再眨的,尬笑,“巧遇啊。”
Logos的表情看不出他的心情,但他开口询问,“需要为您挪开一些位置吗?”
“恭敬不如从命了,我谢谢你。”博士硬着头皮爬上了去。
“又答应了谁的恶作剧?”他问。
博士在心里权衡此刻承认自己在对Logos使用恶作剧的代价大还是编个理由的代价大。
想起了三天前走三步摔一跤的煌和昨天吃什么都没味的Scout。
0.01秒后,她开口,态度真诚,“我贪图你的美色。”
Logos没有对她突然的“真情流露”作何回答,但他确实抬手帮忙把自己的被子往博士身上扯了扯帮她盖了上。
就这样,博士躺在Logos的床上盯着天花板,一旁是被她疑似“性骚扰”的下属,她的大脑过载运算,最后超荷停转。
博士想,等他再睡醒会不会找报复自己。
【Misery】
终于真的吓到一位了。
按照正常流程爬上Misery的床,在对方睁眼看到自己后一脸惊恐,又圆满的说出了“你醒啦?”这样的台词。
博士的心在流泪:太好了,终于进展对一次了,这才是正常反应啊。
Misery在头脑风暴,先是过了一遍昨天晚上聚会的流程,又是自我检测了一遍有没有醉酒,再而联想是不是其他好同事做了什么。
首先昨天晚上他被Touch提醒过带伤所以不能喝酒,其次关于博士这件事上他的同事们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再而现在的博士也穿戴整齐。
于是他试着开口,“您在恶作剧吗?需要我配合什么吗?”
博士对此发展大失所望,“你相信自己的人品都不愿意相信我的人品吗?”
潜台词是,你相信自己没有对我做什么,笃定我在搞事情,对吧?
Misery沉默了,他沉默的原因是觉得自己的答复可能会伤博士的心。
“不过睁开眼看到的是您,我确实挺高兴。”他试图安慰博士。
“也是,睁开眼看到我总比睁开眼看到大家东倒西歪在地上煌还吐了一摊要好。”博士说。
【Stormeye】
“不是我说,你真的一点都不想问我发生了什么,或者你完全不惊讶于现状吗我的精英干员Stormeye。”博士一口气说完这么长一句话还是挺让大脑缺氧的,不过目前这个现状,确实不对。
睁开眼的Stormeye平静的和她对视。
“不是,你说点什么,这不是你该有的反应吧,有点不符合人设。”博士吐槽。
“没事,这个场景我已经梦到好几天了,我熟悉流程。”Stormeye语气不带任何波澜,像是这就是该发生的。
“我不懂了。”博士崩溃。
如果有其他谁看到大概会说上一句这下坦白局了。
【煌】
睁开眼发现自己怀里有一个博士,煌没有慌张,而是惊喜的问,“我们罗德岛也要有年终奖了吗?!”
被煌体温暖了十分钟的博士面上带着疲惫,“如果年终奖只是你的上司,那有点悲哀吧。”
“年终奖应该是一些更有意义,或者更符合你心意的东西,而不是领导陪睡。”
煌不介意,甚至也没松开抱着的博士,“是符合我心意的啊,还是说博士你觉得这样不算年终奖而是平时就能有的。”
博士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这件事,她拨开煌的手,从床上下来,无情的走人。
关门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还没起床的大猫猫,后者撑着头看她,非常兴奋的招招手,“今晚等你呀,领导!”
【Outcast】
博士爬上Outcast的床,调整了好几次都觉得不太舒服。
带着眼罩的Outcast适时出声,顺便抬了个胳膊垫在博士面前,“躺着空空的不舒服,要不枕我的胳膊吧,博士。”
“还有就是我今天能去休息室跟那几个家伙炫耀这件事吗?”
【ACE】
两两相望,唯余失望。
失望的是博士,因为ACE的反应很平静。
“您要是想躲开工作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不被发现,可以提前跟我说的,博士。”他无奈道。
但是博士随后又心满意足的得到了安稳的睡眠。
还有人帮忙守着防凯尔希找上门。
【Sharp】
本人坚持要护送博士回到博士寝室以防博士工作迷糊了再去错房间。
“架着”博士就送回了博士房间,还在床头贴心的放了一瓶理智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