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有没人注意到豆瓣踩组那个cp榜大逃杀的帖子
无关均棋的前文较长大家酌情谨慎食用可以当个乐子看
均棋部分是我主笔有啥意见请一定提出【鞠躬
不妥删
卡不道德,一起发了算了有abo和原文开灯两版,看爱好自取,打卡莫白嫖哟
微博:沅止wx
破镜重圆OE1.5w+
树视角原创现任角色预警
写得有点烂阅读愉快
原创人物第一人称
二十四岁的某日,我撞见了我发小和我小叔在黑色奔驰后座打/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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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岁那年我看了一部电影。王家卫的2046,里面有句话是“所有的记忆都是潮湿的”。和我一起看的是我当时的女朋友,长发飘飘一位美女文青。看完之后她问我,你相信记忆是有味道的吗。我说不太信。两个月之后我俩因为性格不合分手了。临告别之前,我又想起她问我的这句话。如果记忆真的有味道,或咸或淡,我仍无法想象那会是怎样一种奇特的体...
十九岁那年我看了一部电影。王家卫的2046,里面有句话是“所有的记忆都是潮湿的”。和我一起看的是我当时的女朋友,长发飘飘一位美女文青。看完之后她问我,你相信记忆是有味道的吗。我说不太信。两个月之后我俩因为性格不合分手了。临告别之前,我又想起她问我的这句话。如果记忆真的有味道,或咸或淡,我仍无法想象那会是怎样一种奇特的体验或场景。
但是现在我信了。就在十几秒前的刚才。我从和狐朋狗友们的烧烤局上回家,一身的孜然味儿。是夏天。七八点钟的风把人吹得燥起来,空气怎么闻都像被烤焦的柏油马路。我站在我家小区楼底下的岔路口,隔不到五米,亲眼目睹我小叔跟我发小在他那辆开了很多年的黑色大奔里打/炮。
如果记忆有味道,以后每当想起这一刻,我鼻尖浮现的一定都是烧烤架上滋滋冒油的羊肉串香。
但我想说的其实远不止这个。在这个温度和求职简历同样让人烦躁的夏日里,我站在小区岔路口,脑海中确实骤然涌出很多很多泛旧的,打褶的气味。我想到很多有关我发小和我小叔的故事。从十四岁到二十四岁。好像五雷轰顶,也好像一些疑问终于找到了答案,一些起伏被熨贴地抚平。我仿佛进入了初中时看的日本动漫里那种“无我”的境界。明明是面对这样一幅惊天地泣鬼神的画面,心跳的频率却正常又平稳,轻而易举就被蝉鸣遮去一半声响。
我猜想我的想法或许更类似于——原来他们在一起了。又或者,他们果然在一起了。
大约十几分钟之后,那辆熟悉的黑色大奔潇洒地驶离了我的视野。我发小已从车上下来,借着另一辆车的后视镜整理自己衣领。一抬头,正和不远处的我对上视线,神色微愣,但是足够坦荡。
我抬起被汗浸湿的右手,僵硬但强装自然地朝他挥了挥。
他同样抬起手,伸出一根食指抵在唇前,毫不掩饰地对我比出一个,“嘘”。
每个人的童年都需要一个别人家的孩子。成绩优秀,爱好广泛,在你忙着捉猫逗狗的时候自觉背上书包去上奥数兴趣班,在你成语大全还没来得及拆封的时候,表面约你周末一起去公园钓鱼,实则早已在背后轻松地拿下春蕾杯征文大赛一等奖。徐均朔对我来说就是这样一个角色。我们俩从小一块长大,同年出生又住对门,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初高中都在一起。四五岁他主动帮老师收拾玩具积木,我在忙着给小姑娘摘蒲公英。十四五岁他一边参加合唱团排练一边创作散文集,我在自学吉他给小姑娘写情歌,并被我爸从六楼一路打到一楼,就因为半年前传的情书惨遭发现,结尾还肉麻地写了十几遍“我爱你”。
那时候的我天真地以为世界上真有这样一种神人,能够挨得住青春期躁动的荷尔蒙,女孩子发梢清新的栀子香,对所有追求者的示好视而不见,一心求学六根清净,这辈子不动半点凡心。直到十年之后我才明白,哪有什么六根清净。不过是性别不对,且此神人一早就已经心有所属。
十四岁的时候我小叔刚从国外回来。他是学音乐的,大艺术家,演舞台剧。正如每个人的童年都有一位别人家的孩子,我认为每个人的家中都应该有一个我小叔这样的亲戚。他们的观念好像永远开放,永远新潮。会打扮,有品位,还有钱。每次他们来家里做客你总会提前一周就忍不住期待。因为你知道,这不光意味着自己新看的动漫有了交流对象,更意味着前几天刚看上的新款游戏机有了着落。不带私心地来说,我小叔确实是我过去二十多年见过最酷最好看的男人。他的三观和行事风格一度影响到了我自己身上,就连衣品也是。我至今都还保留着他送给我的人生中第一条某迪达斯运动发带还有第一双AJ球鞋。戴上穿上之后秒变灌篮高手,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就是明日的篮球巨星。
徐均朔认识我小叔远比我要晚多了。在我被我小叔抱在怀里看电视的时候,他还在因为没得到老师给的小红花而噗噗掉眼泪。等我小叔出国六年卷土重来,我们已经熬过了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年纪。他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执着于来我家和我一起写作业的。每回小叔得空过来看我,总能先看到他桌子上露出一角的,离满分只差三分的数学试卷。我们情比金坚的友谊在那时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就因为他执意要靠那多出来的三四十分跟我争宠。大概连我小叔这样的酷盖都抵抗不了别人家孩子的魅力,没过多久,我心心念念的礼物就由一份变成了两份,另一份理所当然落到徐均朔手里。看着他乖乖跟我小叔说谢谢的好学生样子,我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初中生,你懂的。自己男神的爱被另一个本来就哪哪比你强的人霸占,新仇加旧恨,换作是谁都会觉得分外不爽。
徐均朔从来不管我小叔叫“叔”。第一见面的时候我小叔开玩笑让他管自己叫哥哥,这个不要脸的居然就真敢这么叫,差着十几岁一口一个“棋元哥”,一度让我怀疑他是在借机占我的辈分便宜。这人平时在学校看着人模狗样的,不早恋也不撩妹,特别正经,结果一到我小叔面前小嘴就像抹了蜜。一会儿说“哥我等你很久了,你怎么才来”,一会儿又说“哥你这个领带,哇,太喜欢了”。我在一旁边听边罚抄英语范文,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偏偏我小叔真吃这一套。每回都被逗得花枝乱颤,喜笑颜开。这件事情给我造成的心理创伤是巨大的。我唯有在徐均朔因为流动红旗跟人边哭边理论时,偷偷跟小叔揭他老底,才能一解心头之恨。十年过去了,这人一生气就眼红手抖的毛病还是没变。看着我小叔忍不住偷笑的表情,我天真地以为这样就可以抹黑徐均朔在我小叔心里的良好形象。直到很多年后我才明白,小叔当时那个笑容的意思可能是,没想到这小孩平时看上去那么早熟,私底下居然还有这样幼稚可爱的一面。
失策失策。真你妈失了个大策也。
……事实证明,当一个人目的不纯的时候,其他人就算是用脚也能看得出来。
首演那天我们俩一人抱着一束花去了。小叔在台上和女主角接吻的时候,我看得一脸八卦津津有味,转头一看徐均朔,表情难看得像看见了什么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结尾小叔为了救女主在一大串独白之后死了。徐均朔哭得泣不成声,一边喘气一边小声抽抽,整张脸皱在一起,丑得要命。我对他这种大起大落的情绪调控叹为观止,只好手忙脚乱递纸巾递到最后。一直到返场环节他整个人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我突然想起送花的事,赶紧拽着他胳膊往台上冲。小叔接过我们的礼物,很惊喜,毫不避讳地给了我们俩一人一个拥抱。徐均朔的身体差不多快僵在台上了。下去之前我还听见小叔在他耳边问了句,怎么了,这么大的人了,怎么看个戏还能哭成这样。徐均朔摇摇头,把眼泪胡乱擦掉,说是你演的太好了。小叔就很无奈地笑着揉揉他的头,拉着我们俩的手一起跟台下观众深深鞠了一躬。
从那次之后,徐均朔好像一下子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开始疯狂地执着于了解剧场和剧场的一切。他以拓展课外兴趣为由,缠着阿姨报了声乐训练班,又用一整个暑假和我帅气的小叔泡在一起,每天缠着他打听舞台剧演员的日常工作细节。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到了可以无话不谈的程度。梦想、音乐、文学、未来。我作为一个不算特别局外的局外人,一路旁观这一切,竟然觉得水到渠成天经地义,从未想过还会有什么别的可能。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几周之后,和我小叔一起回来的还有他在国外新交往三个多月的混血男朋友。
这件事情是个非常非常单纯的意外。这么多年过去,我从未怀疑过小叔的性向。大概因为在我印象里,他身边总有很多漂亮的男男女女,就算到了三十多岁的年纪迟迟不肯结婚,看上去也只是因为还没有遇到值得相守一生的人。小叔回来的那个晚上我们一家人在家里为他接风。一起的还有徐均朔。我本来考虑到上次那场不大不小的风波,不太敢开口,后来出于十几年兄弟的交情,还是偷偷给他发了几条短信。我直觉他和小叔之间的空气似乎变了。尴尬称不上,却是颇有些微妙的。放在两年前,他或许早该大大方方黏上去交谈。如今却只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很规矩地跟在我后面问好。
我的世界观在那一刻差点崩成碎片。下意识转头去看徐均朔,这人浑身都在发着抖,偏偏脸上没一点表情。没等我开口,他就先一步冲了上去。拉着那男人的肩膀冲着脸就是一拳。我整个人是真吓傻了。从小到大,十七年,我从来没见过徐均朔跟谁动过手。小时候因为学习好被差生排挤,新买的铅笔盒给扔进垃圾桶,他也只是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扁着嘴巴,头埋得低低的,一副不认输的样子。高一那年有女生刚分手就来找他告白,前男友追进班里,把他课本扫到地上,他也没有多做追究,反而在事情结束之后让其他人不要议论女生的是非。他一直是这样,沿着自己心里一条道德线很认真地走,又倔又执拗,宁愿委屈自己也不伤害别人。但这一次似乎是不一样的。在一切都还未知的情况下,他就这么冲向了那个陌生的男人,力道大得快见血,仿佛终于找到了什么发泄的出口。小叔架着他的肩膀,把他从男人身上拉起来,再推到一边。我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在所有的凌乱与猝不及防之间,徐均朔这一次真的没有哭。
我们真的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再联络。在十八岁这个兵荒马乱的年纪里,我偶尔路过学校旁边糖水店,回想起小时候我们一起分过的双棒雪糕,冻硬后当光剑挥来挥去的旺旺碎冰冰,竟也有种物是人非的沧桑之感。他还是常考文科实验班的第一。站在国旗下做学生代表讲话,百日誓师带领大家一起宣誓。有次傍晚我打完球回家,碰到小叔从楼里出来,靠在那辆黑色大奔外边抽烟。没多久徐均朔就也回来了。自行车随意地支在一旁,说过两句话之后我小叔很自觉地把烟掐熄丢掉,笑着揉他发顶。
徐均朔最后还是去艺考了。他答应家里,文化课仍要拿到校内前三,在省里也得排得上名次。我听说他一试成绩不错,去上喜欢的学校应该绰绰有余,心里也为他高兴。二模出分我超常发挥了一把,竟然挤进年级中上游。老妈问起来,我有意说是均朔帮我辅导过,想借此帮他挽回形象。毕竟是十几年的朋友,总希望对方是能过得轻松些的。他一向能做成我这种凡人做不到的事情。这一点上我必须承认。他和我小叔一样,都是那种我可望不可及,永远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很酷很酷的人。
高考前一天学校给我们放了假。我小叔又来看我,说等考试结束之后带我去国外好好玩几天,顺便送我一款最近新出的联名球鞋。临走之前他问我均朔在不在隔壁。我说他一早就自己出去了,应该是去图书馆自习。小叔就了然地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要我记得帮忙转交。信封鼓鼓的,除了信纸之外应该还有别的东西,像是什么编织的手绳或者平安符。我很自然地收下,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他,你知道均朔去考了艺考的事情吗。他微微怔了怔,大概是意外我的突然发问,只说,我知道。过了一会儿临到门口了,才又低下头笑着补上一句,傻孩子。
这个傻孩子指的当然不是我。但小叔说这句话时的样子后来一直在我脑海里打转,语气也好,神态也好,都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高考的三天一晃就过。考完最后一门出来我和徐均朔在楼梯口碰见,我问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想了想说,去表白吧。我当即大惊,正打算逼问,他却不肯再透露了,只搪塞道,我开玩笑的。没劲。我夸张地翻了个白眼。太不够意思了。他还是一副憋笑表情,等到校门口,我们两家家长正站在一起焦虑等待。那瞬间我又好像回到了小学三年级,他妈或我妈晚上买菜就顺带把俩人一块捎回家,偶尔也挽着手站在校门口边聊天边等我们放学。我们冲上去,带着一身初夏的汗味拥住家人的后背。是到这时候才突然意识到,原来我们都已长大了。再想拥抱已不需要踮脚,而是微微把头埋下去,给他们一个可以依靠的支点。徐均朔也已经很久没再为了流动红旗和小红花掉眼泪。那个小叔从国外回来的夜晚也被埋进记忆里,虚虚实实的,再挖出来时都带了些尘封已久的泥土气息。
毕业典礼在两周之后。拍毕业照时我俩又站在一起。小叔那天也来了,挎着台微单给我俩拍照。闲谈之中我故意跟小叔讲,均朔最近有情况,那天考完最后一门,自己说了要去表白的。结果这话说完,俩人都是一愣。徐均朔的脸红得像个柿子,追着我上来就要打。我仗着身高优势左闪右闪,险些从台阶上摔下去,多亏小叔先一步扶住我,松手后紧接着又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说了声,真的?徐均朔恼羞成怒,拿胳膊捅了他一下。我也跟着笑,是到很久很久之后才终于反应过来,或许对于表白这件事情,小叔是比我要知道得更清楚的。
出分之后我依照家里意思,填了个邻省还算不错的一本热专业。徐均朔还是一贯优秀,发挥失常这种事情并未发生在他身上。他按照之前答应家里的,把文化课考出了校内第二的好成绩。出发去上海那天我去送他,帮他把行李一件件抬上火车。向来重情重义的我本想煽情一把,上去就要拥抱,结果被他一把推开,拍拍肩膀就这样转身一去不回头。算了。我心想。还是原谅他吧。这家伙从小到大泪腺都发达,要是最后没忍住,又在我面前掉下眼泪,那我这火车怕是下不成了,不如先陪他去上海待个几天,吃饱喝足玩够,再开始我新鲜而灿烂的大学生活。
但无论如何,人生第一次地,我们就这样正式地告别了。
然后我的记忆切回到现在。在二十四岁的这个夏天,在我尝试寻找新工作,他读研回来过暑假的这个夏天,我站在熟悉的,走过无数次的岔路口,看见他和我的小叔在那辆黑色大奔的后座拥吻,周身不断涌现的,好像又是曾经无数个夏天碎片的总和。我终于知道那些少年人义无反顾的拳头,欲言又止的眼神,书桌上刻意露出的卷子一角,高考后遮遮掩掩的告白都分别意味着什么。我原是见证了一场最声势浩大的初恋,横跨近十个夏天,磕磕绊绊展在眼前,被踏碎之后又重组。当真相终于来临,这此后仍有许多不会被我看见的未来。可那些又似乎是真的无所谓了。我作为一出故事的旁观者,路过一趟,得到一个结局,确实足够圆满。和徐均朔一起踏过的二十四个夏天,一些青春的东西,热血与暧昧,在这里开花结果。我还是那个不懂得谈论以后的小孩儿,他也依然敢为梦想拼命。我知道他敢。不管这梦想是什么,是音乐还是爱情。我知道他敢。我知道他一直都敢。
“徐均朔!”
单元门合上之前,我冲上去几步叫住他的名字。徐均朔转过身,很平静地等着我,等我一个意有所指的下文。
“等下……一起去吃冰沙吗?好久没见了,我请你。就门口那家。”
“好啊。”
他点点头,帮我拉开门,然后转身往楼上走去。
我也跟上来。跟在他身后,一步两个台阶。
我隐约觉得这样才是夏天。
冰沙,台阶,烧烤,黑色大奔,我,徐均朔,还有边抽烟边潇洒离去的我小叔。六十七分跟九十七分的数学卷子,一式两份的礼物,新款游戏机,他们两个落在对方身上的,如有实质的,和爱有关的沉甸甸眼神。
很潮湿很潮湿的,拥有独特记忆味道的,第二十四个夏天。
END.
百年温柔
-寂静-
2019-8-17,献给我爱的他们和同样爱他们的你们~
一、原作总结
二、原作分析
三、细节考据
四、原作外的瓶邪
五、ip衍生
六、彩蛋
前几天说要写瓶邪簇邪修罗场来着。
哼,对黎簇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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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簇从车上走下来,北京少有的瓢泼大雨下得天色都昏暗起来,他撑起一把藏青色的直柄伞,对驾驶座上的人道,“我明早九点飞机。”
司机回过头来,脸上笑容熟稔又带着恰到好处的敬意,“成,我七点来接您?”
黎簇嗯了一声,关上车门,在吵闹的雨声里沉默的走进他的公寓,前台的保安礼貌的向他点头。
电梯间很安静,隐约间弥散一种空气清新剂的清香,黎簇不爱闻这个,但是吴邪说这味儿闻着让人心情好,后来他也就喜欢了。
吴邪这个人总是这么出人意料的接地气,黎簇总觉得他本该在那种书盈...
吴邪这个人总是这么出人意料的接地气,黎簇总觉得他本该在那种书盈四壁研墨焚香的书房里品随便哪种昂贵的茶叶,可他又确确实实曾经在自己身边闻着刺鼻的空气清新剂,还把双手插进裤兜里。
对,曾经。
黎簇把钥匙插进门锁里轻轻一转,那扇厚重的门就悄无声息的打开,沉闷,安静,不像他两周前摔门而去时那样的震耳欲聋。
那一回吵架的细节,黎簇已经记不太清楚,他把领带扯下来扔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突然回忆起那天吴邪也是这么坐在沙发上,冷眼看着他在那里出口伤人。
什么毁了他的平静生活,什么害得他爸下落不明,一开始的时候吴邪也气的青筋直跳。
他的眼神是从哪一句开始冷下来的?
好像是黎簇说,哪有什么狗屁爱情,是你把我逼疯了,让我只能看到你——即使是盛怒之下他也意识到这句话能够杀人见血,但到底没有能够及时止损。
后来的画面被割裂成两半,一边是吴邪鲜活而冰冷的坐在沙发上,神情越来越平静,另一边是黎簇指天画地的在那里疯狂的指责,色彩却是黑白。
吴邪就走了,他当然会走,本来就是被黎簇死皮赖脸地骗来北京,里面有多少深情多少愧疚谁说的清楚,也难怪他幡然悔悟抽身而去。
黎簇知道他完了,日复一日的争吵里他把生活撕裂成鸡零狗碎的模样,像吴邪这样上过刀山下过火海的男人,他不会搞那一套欲擒故纵。他走了,那就真的不再回来了。
那为什么还买去福建的机票?
心有不甘吧,曾经疯狂渴望的,在触手可及的位置被他弄丢了。
黎簇窝在沙发里,汹涌着的悔意将他压得几乎窒息,他在这样的隐痛里沉沉睡去。
第二天是个晴天,雾霾使北京的阳光惨白渗人,但雨村不同,薄薄一层水雾如烟笼罩,把太阳折射成各色辉光,有种涳濛的美。
黎簇敲响吴邪那个小院的门,上次来这里,他是把门踹开的,现在恐怕没有那种资格了。那天踹门进去之后他说了好一番表白,哄骗的成分占多少他自己都不清楚,可吴邪当时无奈的表情说明他对这事心里有数。
但他还是跟他回了北京,然后又袖手旁观看着他把一切搞砸,这也真够残忍的,是吴邪风格的钝刀。
开门的是张起灵,看到黎簇他也没什么诧异的表现,只是站在那里沉默的看着他,而黎簇突然意会了这段沉默的用意。
你来干什么,是这个意思。
嘿。
黎簇干脆扯着脸笑了一下,迈腿就往进走,嘴里还友好地打了个招呼,“哟,好久不见。”
这话是黑瞎子的风格,黎簇早发现这个人很懂讲话的艺术,这几年用他这个语气化解了不少尴尬场景,包括眼下跟张起灵的对峙。
他想张起灵对自己有些意见也是应该的,自从他把吴邪拐了之后吴邪的一票朋友没人给过他好脸色,现在他又把人伤了,怎么想怎么欠揍。好在胖子这个人八面玲珑,见他走进去到底奉送了一个笑容。
“嗨呀,这不是我们天真的前男友吗?”他嚷嚷道。
“……”
黎簇很尴尬的笑了笑,纠正他,“这还没分呢。”
“噢?”胖子就露出来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那你们挺有意思的。”
到底怎么有意思,黎簇在看到吴邪睡眼惺忪的从张起灵房里出来的时候才醍醐灌顶。
他睡得头发翘起,领口朝里翻着,露出颈侧一个鲜红到刺眼的吻痕。黎簇的脑子一下子就炸了,愤怒的血液从心脏里泵出来一股一股的往头上涌,他以为自己会冲上去给吴邪一拳之类的,但直到吴邪表情惊讶的走到面前,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只是站在原地发抖。
“黎簇?你怎么来了?”
吴邪伸手整了一下领口,扣上最上面一颗扣子,那双手一个月前还按在黎簇的后脑勺上跟他接过吻,现在它每夜环在哪里,张起灵的背上?
嫉妒,失落,懊悔,无数种称不上美好的情绪交织出又苦又辣的味道,黎簇已经双眼通红,喉头梗到说不出话来。吴邪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道,“坐下说话。”
黎簇没有动,两个人沉默着对视。
“你真不要我了?”他哑声问。
吴邪闻言看向他,面前的小孩还是正年轻的时候,面上一点岁月的痕迹也没有,肌理光洁眉骨清朗,抬眼看过来时双眼明亮,确实还是吴邪曾经心动过的模样。
这些年来,那么多的日日夜夜,他当然不是从头到尾都铁石心肠。
可九死一生的险境里酝酿出的情感,生发的茁壮又伤人,那里面到底有几分真假,吴邪早已经失去那份探索的心。
“你不是说了么,”他低头笑了一下,“没有爱情,是我把你逼疯了,才会只看得到我。”
胖子早已经拉着张起灵钻进厨房里面去,张起灵在那里洗菜,眼神似有若无的落在他们两个身上。阳光倾洒得一片暖意,照的人头晕眼花,眼前的画面开始定格,失色,疯狂的倒退,黎簇恍然间又回到吵架那一天。
当时吴邪坐在沙发上皱着眉头点烟,想了半天带着点笑意抬头道,“你脾气能不能别那么大,不是你求我来北京和你在一起的么?”
他看见自己站在那里,气的一张脸通红。
别这样,黎簇在心里对自己说,别恼羞成怒,别出口伤人,别说那些追悔莫及的话,去抱吴邪,紧紧的抱住他,实在不行,在他颈侧吮一个吻消消气。
可黎簇到底是拿他自己没有一点办法,最终也只能遍体生寒的站在那里,看着自己上蹿下跳的把和吴邪之间那些冠冕堂皇的美好图景全部撕碎。
他对此一筹莫展,逝去的不可追。
“黎簇?”吴邪轻声叫了第三遍。
黎簇回过神来,吴邪对他笑了笑,“留顿饭?”
张起灵端着盘子从他们身边过去,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黎簇,然后把带着温度的眼神落在吴邪身上,“晾了杯水在桌上,记得喝。”
“知道了。”吴邪应了一声,或许是想到了他回雨村的第二晚张起灵半夜摸进他房里时那样沉静坚决的目光,他眉眼温软的舒展开来。
痛到极致或许会有一种疯狂,黎簇突然想知道他能后悔到什么程度,他低声笑了,自虐般的对吴邪点点头,“行,我吃了饭再走。”
饭桌上的气氛倒没有想象的那么僵硬。
胖子虽然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但是面对这个复杂场景也识相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跟吴邪两个人不温不火的开些玩笑,偶尔提起黎簇以前干的蠢事,黎簇也会插一两句嘴,暗笑自己竟然有朝一日也学会了粉饰太平。
又能怎么办呢?
他坐在那里,看着张起灵用波澜不惊的表情,给吴邪挟一筷子什么菜,荤素搭配得当,动作娴熟体贴,仿佛天地间只此一人映得进他那双看过人世沧桑的眼。
当得起一句情深,黎簇想。无数次以命相救,十年地底沉寂,张起灵和吴邪的故事要比他动人许多,到底他们才是天生一对,也难为张起灵真能看着吴邪中途奔向他黎簇,当时他也像自己一样痛么?
饭后吴邪站起来给了黎簇一个似是而非的拥抱,把前些年的纠缠全都一笔带过。然后他和胖子端着碗碟进了厨房,留下黎簇呆立原地,头顶一片天光黯淡,指尖徒留余温。
他茫然抬起头,张起灵正静静看着他。
那目光里的确是有些不善的情绪。
黎簇突然觉得极度可笑,心生一些破釜沉舟的勇气,他猛地站起来,狠狠的盯着面前这个男人,挑衅般问他道,“你嫉妒过,对不对?”
他以为下一秒就会迎来踹在心口的凌空一脚,起码也是万钧之力的破空一拳,但是都没有,张起灵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目光清冷如结冰的湖泊。
“我得感谢你。”他说,隐于沉默之下的锋芒终于在这一刻绽出刀光剑影,用五个字在黎簇心上落下利刃,刀刀见血,足可致命。
哑巴张,其实挺有脾气。
这礼拜不知道写什么,扯点鸡毛蒜皮的淡吧。
一、关于“故园”——
外人觉得顾帅行伍出身,常年吃沙子喝北风,性情又跳脱,一定十分不拘小节。皇上呢,打从少年时候起,就是个慢性子的斯文人,一举一动透着风雅无双的气度,连他身上那点外族血统都能给遮过去。
所以表面上看,他俩私下里过日子,应该是皇上安排周到,顾昀满口“随便”,怎么都行。
但其实长庚这个乡下出身的“土皇帝”,根本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精致。他一天到晚除了俯首干活、练功养生,没别的志趣。只要顾昀一出差,他就过得跟和尚似的。每天早睡早起,跟铁傀儡打一架然后上朝或者办公(侍卫太怂,不敢拎着刀追着皇帝砍,代理的也不敢)。到了饭点,...
但其实长庚这个乡下出身的“土皇帝”,根本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精致。他一天到晚除了俯首干活、练功养生,没别的志趣。只要顾昀一出差,他就过得跟和尚似的。每天早睡早起,跟铁傀儡打一架然后上朝或者办公(侍卫太怂,不敢拎着刀追着皇帝砍,代理的也不敢)。到了饭点,膳房给做什么他就吃什么,不好吃的不挑,好吃的也不贪嘴,八分饱,饭后没有小酌一杯的恶习,因为早年睡眠不好,别说酒,他连茶都喝得少,以白开水度日……一直等顾昀回来,再带他过有声有色的日子。
顾昀正好相反,他不能闲,一闲下来,可事儿了。而且根据长庚多年来的观察,这人其实不是挑剔,是以此为乐。
故园选址定下来以后,自然要翻修,这事长庚一开始是想自己揽下来的,因为他感觉是个苦差事。那么大一个园子,不知得操多少心,他不舍得让顾昀去掉这把头发,只好自己勉为其难,亲自过问。好不容易把园子的图纸折腾出来,长庚头都大了两圈,顾昀北巡回京,工部主事便奉皇上旨意,看看大帅还有什么意见。
大帅的意见……那就像瓢泼大雨一样密集。
“也行吧,”长庚不是很能理解他的热情,只好想,“反正他开心就好。”
于是整个故园后期修建,几乎全是顾昀拿的主意,他鼓捣起这些玩意,耐心就跟用不完一样,连亭旁竹林种什么品种都肯亲自去看,抉择不下来,还弄回了几棵回京城的侯府养,说是要看效果。
还不等长庚看出区别,因为在帝都水土不服,几棵竹子就死光光了。于是这事一直都是个谜。
故园落成之后很久,有一天,顾昀在后山放马,长庚在旁边卷着裤腿钓鱼。
一有鱼要上钩,顾昀那几匹破马就跑过来撒欢,商量好了故意捣蛋似的,坐了半天,一条鱼也没钓上来。长庚也不急,心平气和地捞杆换饵,眯着眼闲坐,也不知是钓鱼还是养神。
顾昀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长庚:“你当年不是说,这园子你来建吗?怎么后来都成了我的活?”
长庚便懒洋洋地道:“我一开始的想法比较简单,只有后院那一小片。”
整个故园,只有他俩平时住的那一点地方,顾昀没怎么大刀阔斧地改,因为长庚之前做得很详细了,微微下沉的小院,流觞曲水、浮萍石阶,都是亲手画的。
顾昀枕着双臂,在后山的湖边躺下:“我听主事说了,其他地方你让他们便宜从事,我看你就只有修一个院子的耐性。”
长庚笑道:“不是只有修一个院子的耐性,是我心里只有一个院子。”
顾昀眨眨眼。
了然大师说过,“心有一隅,房子大的烦恼就只能挤在一隅中,心有四方天地,山大的烦恼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了然大师虽不大爱干净,确实是当世得道高僧,长庚少年时,循着他这一句话,把愁与怨放逐到了四方天地,如今,愁与怨尽数消解,他就把自己的“四方天地”收归芥子,统统塞进了一个小院里。
这样,情意岂不就浓稠得不可开交了么?
鱼群刚要意意思思地靠近,隐隐的马蹄声又传来了,长庚叹道:“大帅,你那几匹退伍的兵痞子再来搅合,晚上可就没有烤鱼吃了,你自己把手伸水里涮一涮,准备吃手吧。”
顾昀把外袍一扒,说道:“等着。”
长庚以为大帅要驯马,谁知眼前一花,接着“噗通”一声,差点被河水溅一脸。
顾昀:“接好了!”
他一掌斜斜切入水中,一点水花也没惊起,一勾一挑,一条肥鱼被他抛起来,在空中甩着粼粼的光,流光溢彩地砸进长庚怀里,尾巴后面的刷水珠带起一条彩虹。
太上皇手忙脚乱地接住,鱼竿脱手掉进了河里:“顾子熹!你贵庚了你!”
顾昀大笑。
然后他乐极生悲,晚上没吃着梦寐以求的烤鱼——长庚怕他着凉,押着他去洗了一通热水浴,灌了驱寒汤,并不容置疑地把烤鱼改成了白惨惨的鱼汤。
还放了姜丝……这丧心病狂的狗皇帝!
二、关于长庚为什么当了皇帝,还要被铁傀儡追着砍
跟被战场教养长大的顾昀不同,其实长庚一生中舞刀弄枪的机会不多。
他继位以后,四海宾服、家国平安,将军们都在边塞种起大田,西北大营还组织过一次种瓜比赛,看哪位将军帐下的小兵种的瓜最大最甜——何荣辉拔了头筹,此后人送外号,“神瓜大将军”,此人十分得意,每次回京述职都要给顾帅塞一车……也不管人家爱吃不爱吃。
在这种环境下,皇帝当然更不可能披甲上阵,但他仍是每天天不亮就起,赤手空拳地把侯府的几个铁傀儡殴打一遍,三九天也能打出一身大汗,风雨无阻。一直到了两鬓斑白的年纪,他还驾得起鹰甲,拉得开最沉的铁弓。
后世推断,这应该是他从小生活经历的缘故。
他在雁回长大,即使十几岁的时候被顾昀带回京城,统共也只待了一年不到,没来得及习惯帝都的纸醉金迷,就跟着了然大师浪迹天涯去了。
幼年,他要靠自己机敏,才能在秀娘的虐待下少吃些苦头。
童年,他要握紧手里的刀,才能在狼群中苦苦支撑到有人来救他。
少年出门在外,遇见地痞流氓、山匪强盗与各路脾气古怪的江湖人士不知凡几,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情况太多了,指望他那几位同伴肯定不行,要战要跑,都得自己上。
及至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回京封王,京城又差点被洋毛子炸成渣。
他的前半生都是在兵荒马乱与动荡不安中度过的,因此一直没来得及学会怎样做一个高高在上的贵族,把身家性命交给侍卫和御林军。他像一匹孤狼,养尊处优,也不敢忘记磨练爪牙,总觉得手里的筹码多一个是一个,还要时时提醒自己权势如浮云,不可太过沉迷依仗。
毕竟,他用尽全力,还要加上几分气运,险象环生,才算保住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又岂敢松懈呢?
皮仔刚来的时候,可老实了,书房不进,厨房不进,人吃饭的时候自己吃猫粮,从来不到餐厅转。安安静静地玩耍,规规矩矩地做猫。态度谄媚,一叫就答应。
现在,键盘行走,案板杀手,没事开个水龙头,你吃饭要给我上供一口。
那么问题来了,它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副鳖样的?
还是得从浪漫的定义开始说起。要是让方晓东来形容的话,那得加上很多艳丽色彩,夏天傍晚的游乐园,天空是粉红色的,像他手里举着的棉花糖。冰棍压成动物脑袋的形状,波子汽水,旋转木马,一人一个热狗——哪怕他从没真的体验过这一切。
那是老电影和电子书上描写的浪漫,如今留存在月球基地上的数据库保证了他们这些出生在地球以外的人类能够获得对于母星的一知半解:他们在全息影像游乐场里体验过,但合成的大气层总带着月球独有的杏仁味。
方晓东举着一包柿饼匆匆忙忙跑进袁广泉的办公室,那是他这学期地球比较文学课的教授,总是穿着格纹的毛衣背心,笑眯眯的看上去脾气很好。袁教授的办公室里就没有那...
方晓东举着一包柿饼匆匆忙忙跑进袁广泉的办公室,那是他这学期地球比较文学课的教授,总是穿着格纹的毛衣背心,笑眯眯的看上去脾气很好。袁教授的办公室里就没有那股闻惯了的杏仁味了,方晓东抽了抽鼻子,问他,“我在路边精品店看到的,从没见过!”
有人谣传袁教授出身在地球,也不知道今年几岁了,可能是天然大气层与合成大气的成分不同,所以他看上去颇为年轻。袁教授还带着只有地球人才会有的习惯,比如他的房间里总是弥漫着各种不同的好闻的气味。很少是杏仁味,有时候是热带雨林,有时候是暴雨后的草地,还有的时候是肉桂,方晓东只在他这儿闻到过这种香料。
“这是柿饼。”袁广泉接了过来,他放到鼻尖闻了闻,如今去一趟地球不是难事,但几十年前的那场灾难让整个地球的生态系统都遭到不可逆转的破坏,逃往外太空的人群加剧,他们前往月球,前往火星,也有些人终生都在没有抵达终点的宇宙飞船上死去。
方晓东知道柿饼的字面意思,但他没尝过。他也没尝过挺多在地球上常见的东西,他选择比较文学这门课,就是读不懂诗上写的月亮。
月球就是月亮,生养他们的故乡,地球是天空里那个天蓝色的对照物体。第一次上课的时候袁教授拿着终端操作系统走进教室,看着下面坐的稀稀拉拉的年轻人们笑了笑,喊他们,“月亮上的人。”
方晓东觉得这应该是个浪漫的词汇,但他读不明白。他看着袁广泉从自己的终端里找到了柿子的资料投影到桌上,他指着那颗在桌子上快速长大的果子说,“小时候的山上总是长满了野生的柿子,有一种椭圆形的,我们叫吊红。把柿子打下来,晒干,就成了柿饼。到了秋天的时候,街上总是晒满了柿饼。”
他把方晓东花重金买回来的柿饼放回到他手上,“这是秋天的味道,我也好久没有见到了。”方晓东眨了眨眼,颇为慷慨大方地分了一块给他,“那教授你也试试,再说……”他没说出来,他们生活在中国城的大玻璃罩子里,一年四季全靠主控温系统调节,秋天无非是全息影像里落下的叶子,温度再低一点。
再说你也回不去了,月球上生活习惯的人回到地球会因为适应不了重力而患上地球病,尤其是他们出生在月球上的人类,这辈子对于地球的念想无非是抬抬头再对照下数据库里的海量资料。有更多的东西分散他们的精力,方晓东也不例外,他最终选择留下来继续听课的原因,还是袁教授的自我介绍,他说,“我是流亡者,也是殉道者。”
他在第一节课上的时候放了一张很早以前的数码照片,方晓东从自己的终端里调出了照片的资料,那是地球上的俄罗斯国,冬天覆盖满白雪的红场,他抬着脑袋听袁广泉描述那时候的莫斯科。不是月球上的这一个,是那个尚被森林覆盖,有着糖果一样教堂,还有冬天飘雪的莫斯科。
那张照片上克里姆林宫的天空里挂着一轮月亮,袁广泉站在原地,他打开了全息投影,他们所有人好像都回到了地球上。
“我相信你们很多人选择这门课,是因为从前的古书上写了很多关于月亮的诗歌。前人靠月寄托情怀,但对你们而言,地球才是那个天上挂着看得到的影像。月球是家乡,我摸得到但见不着。那要怎么去理解那些诗里的感情?”
方晓东抬着脑袋,他看到星轨和月球在他的头顶上飞过,红场到了六点,古姆百货的灯光就会一起亮起来,他被同学拉着跑进去吃冰淇淋球,死去的人类在影像里又活了过来,袁广泉的声音像水一样温柔在他们耳边流动。
“回到过去是最快的捷径,我是地球的流亡者,却还保留着那颗不被地心引力束缚的心。苏轼写‘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形容的就是你见到月亮的那一刻心情。
方晓东不想喊他袁教授,他站在百货公司的门口,转身看了看周围的教堂,雕像,还有那些围栏上绵延不绝的星星勋章。袁广泉看上去年轻,温柔,好像一个没大几岁的大哥哥,于是方晓东自顾自地往他的称呼前又加上了小字。
小袁博士,地球上的来客,告诉他们这些玻璃罩里长大的月球人们什么是月亮。那些被太阳反射的光穿越384401公里到达地球,成为诗里的玉盘子。但是小袁博士又说不仅仅是那样,就像他举着柿饼说这是秋天。
方晓东咬了一口,有点涩,但总体是甜的,唐霜落在他的味蕾上,小袁教授好笑地看着他的举动,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
“秋天是甜的。”方晓东说。
小袁教授没否认他,他慢悠悠地又打开了一段全息影像,他们俩坐在石凳的前后,桌上有了一壶酒。方晓东恍然大悟,“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袁广泉举着杯子,“月亮在很多年前催生了出了整个古代文学史上最浪漫的诗人。”
“可是月球本身不浪漫,也不发光。”
“望月的人浪漫。”他笑着为他倒了一杯酒,方晓东喝了一口,实际上是加了点味道的水。“上一次你问我浪漫的定义是什么,我让你回去好好想。”
方晓东掰着手指把刚刚想到的又说了一遍。他提到旋转木马的时候,袁广泉笑了,“红场旁边也有一个,下雪的时候我们总是去围观。那时候有雪,也喝酒,月亮偶尔会挂在天上,只是没想过有一天,我们会住上来。”
方晓东吃完了一个柿饼,眼巴巴地看着他,袁广泉把他的那个也递给他。
“月球本身不浪漫,但只要有人能通过月亮写出浪漫的诗词,那这行为本身可以定位为浪漫。”
“好比我觉得你像虎跑的泉水。”方晓东说,袁广泉怔了怔。“我从全息影像里回到过杭州,你们总说在那儿出过好多写月亮很厉害的诗人。好比‘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然后我去了好几个景点,看到山泉水的时候我就想,这好像你啊。”
袁广泉笑了起来,他没去纠正。
“那小袁博士,”方晓东拖长了音调,他得寸进尺,想把话一股脑说明白,“如果我邀请你一起吃晚餐的话,我会不会也成为月亮上最浪漫的人?”
【狮润】白衣侦探的变奏曲(下)
六、第五曲影中身
狮子雄陪我去了细川诊所,细川医生把我的病历调了出来。那上面显示,我有过高空坠落的经历,后脑重挫,重度脑震荡以及其他后遗症若干,其中就包括记忆缺失。
“细川医生,这个记忆缺失和我的病有关系吗?”
细川医生点点头,“应该是存在一定的关联的。若宫先生你因为失去了一部分记忆,所以自己凭借想象补全了。而你的问题在于,完全相信自己补全的部分,没有考虑其他的例证。”
如果说到我的妄想症,很有可能不欢而散。所以细川医生暂时转换了话题。她举了几个例子。“若宫先生,你喜欢吃布丁吗?”
“挺喜欢的。”
“那你会煮布丁吗?”
“...
“这个……”我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应该不会。我没有这方面的印象。”
“好,换一个问题,若宫先生,你会骑摩托车吗?”
“摩托车?车库里好像是停了一辆,波藤太太也说那是我的,但是我不记得自己骑过。”
“你有没有想过试一试?”
我连连摇头,“完全不想。我靠近那台摩托的时候就会感觉很不舒服。”
“就想你打开日记本的时候感觉一样?”
“对。”
细川医生曾经建议我把每天的事情记录下来,以便日后进行查证。但是我一旦打开日记本,写下日期和天气,我就会感觉很不舒服,甚至是很害怕。然后下一秒,日记本就会出现在垃圾桶里。
细川医生叹了一口气,“刚才我说的这些,煮布丁、骑摩托、记日记,全都是若宫先生你以前经常做的事情。”
“哈?怎么可能?”
“这就是你记忆缺失的体现。若宫先生把过去一段的经历完全遗忘掉了。只留下了模糊的印象以及一部分想象。”
“那我为什么会忘记呢?”我指了指病历上那行字,“我又为什么会受伤呢?”
“病历上没有写你受伤的原因。至于遗忘或者说失忆的原因,心理学上倒是有许多的说法。”
“比如呢?”
细川医生拿出处方笺,边写下药方边说道:“可能是某一段经历对你产生了过于强烈的刺激,大脑出于自我保护,就把这一段经历藏起来了。”
细川医生把处方笺递给我,“一般来说,是让人十分痛苦的经历。”
我出来之后,在候诊区等候的狮子雄立刻走了上来。我把打印出来的病历递了过去,狮子雄倒吸了一口凉气。
“高空坠落?”狮子雄伸手去够我的后脑,“听着就好疼,医生说了复查的事情吗?”
狮子雄点点头,“小若宫,那你下次要是再头疼,一定要告诉我呀。”
“嗯,谢谢。”
我们两个取了药之后从诊所走了出去。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我感觉非常的惬意,情不自禁地伸了个懒腰。
我那刻薄的同伴又开始讽刺我了,“哈,小若宫看上去和老头子一样。”
我不甘示弱地顶了回去,“狮子雄先生,应该是你的年纪更大一点吧?”
狮子雄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道:“这可真不好说,我下次把胡子剃掉,没准可以冒充你的弟弟。”
“我没有你这种专门说刻薄话的弟弟!”
“但是你有我这样天才的助手!”
“真是厚脸皮!”
“多谢夸奖!”
我们之间互相开着无关痛痒的玩笑,小心翼翼地避开彼此的雷区。在海边的时候,狮子雄说“以后再说”的事情,我们至今没有再提。我有些庆幸他没有提,我不知道该如何向狮子雄描述那个人的事情。如果狮子雄给我讲他那位心中的挚友,我又该如何面对呢?
狮子雄手插在兜里,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走过我们身边的行人。他向我建议道,“对了,小若宫,我们来玩推理游戏吧?”
“猜路上行人的职业?”
“不是猜,是推理。”狮子雄兴奋地怂恿我,“来不来,来不来,输了的今天没布丁吃。”
狮子雄对于逻辑推理很有一套。他能够通过人的穿着打扮判断出一个人的职业、年龄、生活环境。他虽然教过我很多次,但是我一次都没学会。曾经有一次,我认定一位五十岁上下的男子是教师,因为他袖口有粉笔灰,狮子雄笃定地说他一定是一间老式仓库的仓管员,粉笔灰是拿来给货箱做标记沾上的。我们谁也说不过谁,最后是我老着脸皮以“今天天气不错”为开头上去寒暄了好几句。
结果和狮子雄说的一样,这位先生是一家老式仓库的管理员,他每天要爬到梯子上给货箱做标记。
狮子雄得意洋洋地讲了半天,“小若宫,你不能只看袖口啊,他的裤管和裤脚都沾了粉笔灰啊。你见过哪个老师站在天花板上上课的吗?还有,如果他是需要上课的一线教师,那肯定免不了要改作业。年轻的女老师可能会注意仪容,但是那个年纪的男老师总是免不了沾点墨水印之类的。还有,从站姿上看,他的颈椎和腰椎都没有问题,这两种病恰恰是教师的职业病……”
不用说,那天晚上我没有吃到布丁。或者该说,只要我配合他的步调,开始玩这个猜职业的游戏,我那天就没有布丁吃了。
狮子雄这一套方法,说起来简单,需要的是细致的观察力和丰富的知识储备以及准确的判断力。我怕是一辈子都达不到他的水平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狮子雄确实是天才。
既然我已经知道两者之间的实力差距,何必要再拿布丁做赌注去和他鸡蛋碰石头呢。
这一次,面对他的提议,我果断拒绝道:“不来,总是我输!”
狮子雄大失所望,“欸,小若宫,你这就放弃学习了,这是做侦探的基本功啊。”
“学费太贵了,我一天才只吃一个布丁。”
“那我们不赌布丁,赌别的?”
在狮子雄想新赌注之前,我想到了一个需要借助狮子雄推理能力的地方。
“狮子雄——”
“怎么了?”
“你觉得我像是会骑摩托车的人吗?”
“嗯?”狮子雄不解地看着我,“怎么好好地问起了这个?”
“因为……”
我把煮布丁、骑摩托、记日记这三段缺失的记忆说给狮子雄听了。狮子雄帮我分析起来,“骑车和游泳、走路类似,都属于高级动作技能。一般来说学会了之后就不会再忘记。但是小若宫你这个并不是不会这项技能,而是不记得自己骑过摩托车这件事情,对吧?”
我点点头,“嗯。”
“如果要我来分析的话,小若宫你应该是会骑摩托的。”狮子雄指了指我的脚,“包括这一双在内,小若宫你的鞋子都是左脚那只脚背处有磨损,这种磨损一般都是骑会换挡的摩托车的。而且我们上次整理东西的时候,我看见了两只头盔。”
狮子雄伸手比划了一下,“一个黑色的,一个白色的。”
被狮子雄这么一说,一些模糊的影像从我眼前闪过。
一黑一白摆在一起的头盔,我抱着两个头盔开心地走下楼……
这种情况有点像他那天说“SHJW”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捂住了后脑勺。
狮子雄比我还紧张,“怎么了?又疼了?我们现在就回诊所!”
“不不,没事,我只是感觉好像要想起来什么东西一样,怕自己会头疼。”
狮子雄眨了眨眼睛,“真的?”
“嗯,但是又什么都没想起来。”我尴尬地笑笑,“就像那天你说‘SHJW’的时候,我也感觉好像要想起来什么,结果也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狮子雄调皮地笑笑,“小若宫不说我都要忘记了,你到底同不同意这个名字啊?”
我想了一下,“挺好的啊,我同意了。”
“真的?”
“真的!”
“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当然有必要,我们需要更多的委托,如果委托不够,交不上房租,波藤太太可又要念叨我们了。”
提起波藤太太,我也只能摇头苦笑。狮子雄换了个话题,“对了,小若宫刚才是不是还提了‘煮布丁’?”
“这个你也能分析?”
狮子雄狡黠地笑笑,“这个要分析就比较困难了。”
“困难?”
“需要小若宫你去买材料煮一次给我吃,我通过味道来判断你到底是熟手还是生手。”
狮子雄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喜欢焦糖味的,不过甜度可以稍微降一点点。太甜了不利于思考。”
我把他的手掌拨开,笑微微地拒绝道:“想得倒美。”
“小若宫你就试一次吧?”
“做梦!”
说到做梦,从海边回来之后,助眠类的药物似乎失效了。我又开始频繁地梦见那个人,但我并不感到苦恼,我只希望能够看清他的脸,能够多听听的他的声音。
梦境的内容比以前更加具体,比如我以前只能听见他为我哼唱摇篮曲,现在我能听见他哼唱摇篮曲之前安慰我的话。
“你是个好孩子哦。不要再哭了,不要再害怕了。”
“不,我是个骗子。”
“你不是骗子,你是好孩子哦,不是你的错哦。”
“呜呜呜……”
“乖乖,好孩子不要再哭了哦~”
比如我以前只能感觉到他的手握住我的手的充实感,现在我还能听见他的玩笑话。
“你幼儿园的时候肯定总是在生气吧。”
“诶,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你手那么小,分点心的时候一定分得最少,你想再开口要吧,别的小朋友会说,你明明手里都装满了。真贪心。”
“胡说什么啊你!?”
比如我以前只能猜测他大概是个侦探,现在我记起了他沉声说着,“我是为了活下去才追寻真相的。”
你到底追寻的是什么真相啊?这个真相我能够找到吗,我能够再见到你吗?
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去细川诊所调病历回来的那天晚上,我又梦见他了。
梦里的我蹙着眉坐在沙发上,似乎在为什么事情生闷气。那个人端着那只黑色的马克杯在我对面喋喋不休,我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是他越说我越生气,我最后拍案而起,冲着他的背影骂了一句“笨蛋,懒得管你了!”
我挺吃惊的,这是我第一次梦见我们两个人吵架。
这一惊,我倒是马上醒了。已经是半夜四点了,狮子雄的杂物间还亮着灯,但是没有怪声、也没有异味,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鬼。
我试着叫了一声,“明天早上不是有委托吗?”
“嗯,是江藤的后辈佐野警官吧。约的是十点钟。”
狮子雄拉开门,探出半个脑袋看着我,“小若宫你快点睡吧~”
“你还不睡?”
“我还有事情要做。”狮子雄把脑袋缩了回去,又很快地探了出来,“你放心,我不会吵到你的。”
狮子雄“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了,刚刚不是还说不会吵到我的吗?我就算睡着了,这么一声也得弄醒啊。
我冲着紧闭的房门喊了一声,“笨蛋,懒得管你了。”
我重新躺了下来,快要重新睡着的时候,才意识到刚才那一幕和我的梦境有几分相似。
没关系,一定是我刚刚睡醒,所以下意识就喊出来了。
佐野隆警官如约而至,他今年二十八岁,上个月刚刚调入江藤所在的一课。佐野警官有着魁梧的身材和坚毅的五官,以及和这样的外表极其不相称的细腻的内心。
我为什么会这样评价呢?这就要详细讲讲他的委托了。
佐野警官在警校的时候,有一个同期好友叫做朝比奈龙也。两个人互相勉励着熬过了三个月的魔鬼训练,然后又分到了不同的警署做巡警。虽然两个警署分属不同的片区,但是两个人经常通过邮件联系,休息日的时候也约着喝酒、打球,所以关系一直都很好。
听到这里的时候,狮子雄挑了挑眉,“失踪?巡警失踪难道不会立案吗?”
佐野警官隆苦恼地抓了抓脸,“说是失踪也不恰当,应该是和我失去了联系。”
那之后,朝比奈龙也就从佐野警官的生活当中消失了。佐野警官想尽办法寻找朝比奈,甚至还去过朝比奈的老家。龙也的父母已经去世了,他唯一的亲人是在近郊经营民宿的奶奶朝比奈夫人。朝比奈赶去了那间民宿,结果被朝比奈夫人恶狠狠地赶了出来。
“朝比奈夫人连门都不让我进,就说自己也不知道龙也去了哪里,叫我赶紧走。”
佐野警官忧心忡忡地说道,“我当时就感觉有人在里屋看着门口,我坚持闯进去了,结果什么人都没有,朝比奈夫人拿扫帚把我打出来了。”
我好奇道:“感觉有人?结果进去了就没人?”
佐野警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我感觉就是龙也在看我。因为以前我们在警校训练的时候,龙也也经常在一边看着我。而且民宿也有那么大,他完全有可能躲起来。”
“佐野警官,我们两个相信你刑警的直觉。”狮子雄挑了挑眉,“但是这应该不是最近的事情了吧?”
佐野警官点点头,“是半年前。虽然我一直都没放弃过找龙也,但因为不敢惹怒朝比奈夫人,所以就一直没再去过那间民宿。”
我问道:“那您为什么现在才来呢?”
“因为我看见了这个。”
“这个民宿就是朝比奈先生家开的那个?”
佐野警官点点头,“对,我就是很奇怪为什么他们家突然要请护工。如果是朝比奈夫人生病了,那就说明龙也或者其他家人回来了,如果是龙也生病了,那……”
狮子雄奇道,“现在民间招聘护工这么严格的吗?”
佐野警官顿了顿补充道:“那边说,面试内容和别的没关系,只要让我穿着一件他们提供的衣服,在房间里站一会儿就可以了。”
“我好歹也算医疗行业的从业人员。”我感叹道,“我真没听过这样面试护工的。”
狮子雄笑了起来,“这确实不是招聘护工。”
每当他志得意满,成竹在胸的时候就会露出这样的笑容。他凑到我耳边,让我代他提一个问题。我疑惑地看着他,无声地抗议着。但是狮子雄比我还要坚持,用眼神催促我赶紧问。
被晾在一边的佐野警官满头雾水地看着我们,“请问,到底怎么了?”
“佐野警官,若宫先生有话要问你。”狮子雄说完朝我肩上拍了一掌,逼着我看向佐野警官。
我瞪了狮子雄一眼,无可奈何地开口了。我深吸一口气,轻声唤道:“佐野警官——”
佐野警官先生也被我们弄得很紧张。他握紧拳头,毕恭毕敬地应道:“是。”
“那个……”
见我犹豫不决,狮子雄又朝我肩头推了一下。我咬咬牙,一口气问了出来,“请问您有多喜欢朝比奈龙也先生?”
趁着佐野警官愣神的功夫,我索性把问题问得更直白了。“愿意为他牺牲多少?不管他变成什么样都还会喜欢他吗?还是……”
佐野警官突然变得热泪盈眶,他像中学生上台做自我介绍那样拘谨而又认真地吼了出来。“我最喜欢的人就是龙也了。不管龙也变成什么样子,不管他是死是活,我只想再和他见一面!”
他双手重重的锤在了大腿上,发出了砸大鼓一样的闷响声,“无论如何,我都最喜欢龙也了……”
我手忙脚乱地给佐野警官递餐巾纸,佐野警官感激涕零地接过了。唯恐天下不乱的狮子雄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们两个。
在我去房间里拿新的餐巾纸盒的时候,狮子雄拉过我的胳膊,调皮地笑了笑,“小若宫,你把人家弄哭了。”
“还不是你让我问的!?”
“因为我感觉这样的问题由你问更合适。”
“你专门把难办的事情推给我!”
“因为你才是大侦探啊,我只是个帮忙做事的助手而已~”
不理会我愠怒的眼神,狮子雄清了清嗓子,对着依然在擦眼泪的佐野警官说道。“佐野警官,你的委托应该是拜托我和若宫先生寻找朝比奈龙也的下落,对吧?”
“对!”
佐野警官放下手中的餐巾纸,直愣愣地问道:“直接去吗?朝比奈夫人会把我们赶出去的。”
“我和若宫是做为客人去,你呢,晚点和我们在民宿之外的地方会合。”
两天之后,我和狮子雄坐大巴赶到了近郊的小泉町。不得不说,郊区的空气比城区里要清新很多。我下了车之后情不自禁地做了一个深呼吸,“这里空气真好。”
狮子雄毫不留情地讽刺道,“小若宫,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你怎么最近越来越像个小老头了。”
我干脆地骂了回去,“狮子雄老爷爷,你在骂谁是小老头啊?你自己都胡子一大把的人了。”
狮子雄居然模仿起老人咳嗽的声音。“咳咳咳咳,我在骂我家的笨蛋侦探啊。”
狮子雄弓着腰,边说还边做出捋胡子的动作。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说道:“老爷爷,你咳嗽得这么厉害,要不要我给你治一治?”
“治就不用了。”狮子雄站直身子,“小若宫,你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要真的是朝比奈夫人生病了,森之屋不开放怎么办?”
“啊……”
“那岂不是白来一趟了?我们连民宿都进不去的话,根本就不能找人了。”
狮子雄摩挲着下巴,“我倒是有办法,不过要小若宫你委屈一下。”
“什么办法?”
狮子雄从地上捡起一颗鹅卵石,“把它塞到鞋子里面,装崴脚。”
没等我做出回答,狮子雄就把鹅卵石丢到一边,“还是我自己来装更好一点。小若宫你扶着我就行了。”
“装崴脚的话,我也可以啊。”
“不行,”狮子雄摇摇头,“小若宫你个子比我小,你扶着我的话,更能够激起同情心。”
狮子雄朝我笑了笑,“而且,我的演技比小若宫要好,穿帮的可能性要下很多。”
虽然有点生气,但是我不得不承认狮子雄说的是事实。我在鞋子里装鹅卵石都未必能装得好崴脚,搞不好还会走着走着把鞋子踢飞了。
而狮子雄根本就不用道具,直接就变得一瘸一拐,左脚有气无力地点着地,龇牙咧嘴地吸着气,像是疼得不得了。要不是我亲眼看见他突然变瘸,我真的不会想到他是装出来的。
“加油,小若宫,加油。”
狮子雄的黑色大衣蹭着我的脸颊,我的脸被磨得红通通一片。狮子雄还越来越往我这边靠,“加油哦,小若宫,马上就到了,还有五十米。”
“知道了。”我尽力托着狮子雄的胳膊,咬着牙提醒道,“你能不能稍微站直一点?我怕我扶不住你。”
“那可不行。”狮子雄一本正经地说道,“要是被人看出来就不好了。我现在这只脚严重扭伤,根本使不上力!”
“早知道还是我装崴脚好了。”我哭丧着脸说道,“你扶我肯定比我扶你要轻松。”
“都说了只有你扶着我才能激起同情心。而且……”
狮子雄突然凑到我的耳边,我差点被他直接压在了地上。“喂喂喂……”
狮子雄伸手帮我稳住身子,“如果小若宫崴脚了,我直接背你或者抱你不是更快吗?”
我懒得理会他的玩笑话,没好气地说道:“……算了算了,反正快到了。”
森之屋是一间传统的和风庭院。古朴的木门上方顶着一个木制招牌,招牌下面挂着一个电铃。
我扶着狮子雄挪了过去。我按下电铃,几乎在电铃接通的一瞬间,狮子雄就开始夸张地喊疼。
对面是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请问是哪位?”
“您好,我是路过的游客,我的朋友脚扭伤了,请问可以在贵店休息一下吗?”
我回头看了一眼狮子雄,狮子雄立刻配合我,非常凄惨地叫了一声,“痛死了!”
电铃那边的人显然被狮子雄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道,“当、当然可以,请您等一下,我马上就过来开门。”
电铃断开了。狮子雄得意地朝我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浑身酸痛的我只能跟着一起苦笑。
很快,院子里就传来了“哒哒哒”的脚步声,下一秒门拉开了。一个眼睛很亮的男孩子气喘吁吁地冲了出来。
“请问是哪一位受伤了?”男孩子举着手上的医药箱,“我可以帮忙包扎。”
这要是包扎岂不是马上就要穿帮了。
狮子雄的反应比我快多了,“谢谢你,不过我现在刚刚扭伤,应该是冰敷更好吧。”
“对、对。”男孩猛地拍了一下脑袋,立刻就往回冲。不过他很快就折返回来,他带着歉意说道:“我帮您一起把这位先生扶进去吧。”
“谢谢。”
在男孩的帮助下,我把狮子雄扶到了里屋。男孩把我们带到了一间类似于待客室的房间。就火烧火燎地准备冰块去了。
男孩如此热心,我反倒有些过意不去。我埋怨地看着狮子雄,“弄得人家白忙活一趟。”
狮子雄摇摇头,“不会白忙活,我的鞋子里稍微花了点功夫,脚应该看上去是肿的。”
“你早就准备好装崴脚了?”我有些惊讶,“你早就准备好叫我扶你了?你怎么不早点说?”
“只是备用手段。小若宫……”
听见狮子雄压低了嗓音,我会意地靠了过去。狮子雄轻声说道,“你不觉得刚才那个男孩子有点像一个人吗?”
“嗯唔?”我在脑子里回想了一遍我和狮子雄都认识的人,想了半天也没和男孩的脸对上号。
“不是正面,他侧面的线条,很像佐野警官。”
狮子雄朝自己的鼻翼比划了一下,“等下他进来的时候,你注意看。”
很快,充满活力的声音就伴着脚步声传了过来。“准备好冰袋了。”
男孩举着冰袋,飞快地跑了过来。狮子雄笑微微地接过了冰袋,然后又借口当着陌生人的面脱鞋子有点不好意思,请我们两个转过身去。
我知道狮子雄的意思,拉着男孩攀谈起来。经过狮子雄的提醒,我特意留心看了男孩的侧面,确实年轻了几岁、皮肤白上了几分之外,男孩和佐野警官的侧脸非常的相像。
而且男孩这种热心善良又略微冲动的性格,和佐野警官又是颇为神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帮佐野警官找人,结果在这里碰到了一个小一号的佐野警官。
“我姓若宫,扭到脚那个人姓誉,我们两个是从城区来这里散心的。”
男孩彬彬有礼地向我鞠了一个躬,“我姓藤丸,我是在这里工作的。”
我点点头,由衷地赞美道:“藤丸君真是一个善良的人。对了,这间民宿还在营业吗?我看门关着,所以有点好奇……”
以此为契机,我向藤丸打听到了很多基本情况。因为朝比奈老板娘回娘家参加葬礼,所以森之屋这一周暂时停业。藤丸君是留在这里看家的,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做些擦地板、扫地之类的家务。
藤丸说话的时候,我偷偷瞟了狮子雄几眼。他把本来该用来敷脚的冰袋捏在手上,在榻榻米上东敲西敲,爬到另一侧的拉门的门缝上朝里面看。
看来我还得继续和藤丸聊下去。
藤丸点点头,“就是这里,我就是应聘上的。”
“诶,藤丸君是护工呀,难怪会准备医药箱呢。”
藤丸腼腆地笑了笑,“不,其实我根本不是护工,医药箱也是店里早就准备好了的。”
“那你刚才还说……”
“因为报纸上说零经验也可以,所以我才过来试一试。”
“老板娘没解释过吗?”
狮子雄已经恢复了一开始的姿势,手里的冰袋也被他捏得差不多了。狮子雄朝我使了个眼色,让我继续问下去。
“店里就只有老板娘一个人吗?”
“对啊,所以我也很纳闷,到底是要看护谁,不知道能不能看护好呢。”藤丸脸上露出了天真的笑容,看上去更像佐野警官了。
狮子雄开口说道,“对了,藤丸君,你是怎么面试上的?”
“啊?”藤丸转过身,热情地问候着狮子雄,“您的腿已经没事了吗?”
“托你的福,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狮子雄慢慢地活动了一下“扭伤”的脚,“你看,应该能继续走。”
藤丸双掌合十放在胸前,“那真是太好了。”
我笑着说道;“藤丸君这么善良,一定是老板娘第一眼就看出来你是一个好孩子,所以录用你了。”
“若宫先生真是会说话。”
藤丸羞涩地低下头,否认了我的说法,“其实不是的,老板娘面试很严格的,当时和我一同面试的还有好几个人呢……”
藤丸把佐野警官所描述的奇异的面试内容给细化了。所有面试的人,要穿着一件蓝色的外套,往一个房间里站五分钟。五分钟之后,老板娘就会进来告诉你面试是否合格。
这个奇异的面试内容,据说是要看来工作的新人和家中的守护神是否相和。藤丸君说房间里确实供着一个特别的神龛,应该就是老板娘所说的守护神。老板娘会通过一些本家族的人才知道的特别的方法来确定守护神的心意。
不知道藤丸的心情到底如何,反正我听见这么怪异的面试方法,整个人都有点发憷,觉得似乎挺像恐怖片的开头。
狮子雄不在乎这些怪力乱神的说法。他问了藤丸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藤丸君,那个房间有没有窗户呢?”
藤丸点点头,“有的。”
“窗户应该是临街的吧?能不能告诉我窗户对着哪个方向?”
藤丸笑着指向东侧,“那个窗户正对着一条小溪,小溪对面就是空地。老板娘早上经常去那里散步。”
“那间供奉了守护神的房间,你应该每天都要打扫吧?”
“对,老板娘说了我要每天傍晚都去打扫一次。”
“谢谢你。”
狮子雄歪歪扭扭地站起身,他的声音里有着隐藏不住的兴奋,“这下我就全明白了。”
藤丸茫然不解,“明白什么?誉先生您在说什么?”
我宽慰道:“不用在意,誉先生有时候说话就是这样让人听不懂的。”
说话让人听不懂的誉先生,和藤丸告别之后,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森之屋。他说自己脚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不再需要人扶,坚决谢绝了藤丸送我们去附近的民宿的好意。
我依言拿出手机,边拨号边问道:“是通知他来集合吗?”
“对,叫他直接到藤丸说的那个空地去。”
“你知道怎么回事了吗?”我把手机贴近耳边,同时分神注意听狮子雄的话。
狮子雄正拿手搭着凉棚,远远地观察着朝藤丸说的那块空地。我也跟着看了过去,却只看到了掉落满地的枯叶和一棵孤零零的大树。
“整件事最无辜的就是藤丸了。”
“你说什么?”
等着佐野警官的时候,我和狮子雄先赶到了那块空地。小溪倒是清澈见底,只是现在天气很冷,溪里也没什么鱼。地上的落叶踩上去“咯嚓咯嚓”地乱响,站在那棵光秃秃的大树下面就能看见森之屋。那间供奉着守护神的房间现在落下了米色的窗帘,我看着窗帘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狮子雄呢,来到空地之后根本就没怎么抬头看。他一直弯着腰看地面,也不知道在找什么。在这种时候,我应该留他一个人思考,等到时机成熟他自然会告诉我。
弯着腰走了大概十米之后,狮子雄很开心地“哈”了一声,然后招手叫我过去。他指着地上的两行轮胎印问道,“小若宫,你觉得这是什么?”
“自行车的轮胎印?两辆并排的自行车?”
狮子雄笑着拍拍我的肩膀,“这个想法很有建设性,但是小若宫,要是两辆自行车如果挨得这么紧,很容易就会撞在一起。轮胎印之间的间隙始终都没变过,不是两个骑车人身材瘦小的不合常理,就是技艺过人。我没记错的话,小泉町好像没有出现过双人自行车比赛的冠军吧?”
“间隙没变过……”
我恍然大悟,“我懂了,是轮椅!”
狮子雄满意极了,“果然小若宫是个厉害的大侦探!”
“但是,是谁坐轮椅到这里呢?”
我看了眼周围的景物。虽然藤丸刚才热心地说小溪旁边适合散步,但是此刻我更多的感受是荒凉与孤寂。如果是坐着轮椅的病人,来到这种环境只怕心情也不会太好吧。
“这里没什么好看的啊。”
狮子雄淡淡地说道:“来这里的人当然不是为了看小溪和枯叶,他是为了看……”
狮子雄指了指对面米色的窗帘,“为了看守护神。”
我大概能够明白狮子雄的意思了,整件事里最无辜的果然是单纯的藤丸。
佐野警官生在下午四点钟就匆匆地赶到了,我和狮子雄把他带到了附近一家荞麦面店里。狮子雄将谈话全权委托给我,他自己则专心地低头研究手里那杯茶有多少枚茶叶。
狮子雄的理由很简单,“我说话很直接,没有小若宫那种婉转的技巧。”
可这种事情要我来说,我也会觉得难以启齿的啊。
佐野警官非常不理解,“为什么要来这里呢?不是说去民宿后面的空地吗?”
“等?为什么要等?”佐野警官的声音陡然提高了,“龙也在哪儿?我现在就去找他。”
“请您先冷静!”我赶紧抬手制止佐野警官,用眼神示意他还有其他客人在。佐野警官吁了一口气,朝店里众人的方向鞠了一个躬。
“佐野警官,接下来我要问您几个问题。您如果不想回答的话,也可以不回答,但是请您一定要保持冷静。”
佐野警官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我提的问题,全都是和狮子雄事先商量过的。第一个问题是,如果朝比奈龙也身先生患重病,要靠轮椅行走甚至是更严重的终生残疾,佐野警官能够接受吗?
佐野警官答得毫不犹豫,“当然,只有能够陪在龙也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龙也身体不好的话,我可以照顾他。”
第二个问题是,如果朝比奈龙先生也提出分手,或者移情别恋,佐野警官又会是怎样的态度?
佐野警官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沉声说道:“我尊重龙也的选择,但是一定要龙也当面提出,我才愿意接受。”
第三个问题是,如果朝比奈龙也先生不愿意见佐野警官,但其实是为了佐野警官着想呢?
佐野警官茫然地看着我,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解释道,“就是不想拖累你之类的。”
“不,不管龙也变成什么样子,我永远都不会觉得龙也是拖累。”佐野警官重申了一遍自己的立场,“只要能看见龙也,我就觉得很幸福了。”
我觉得已经问得差不多了,狮子雄也终于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佐野警官,刚才茶杯里有好几枚茶叶立起来了。”
狮子雄笑吟吟地站起身,“可能今天会有好运气。”
下午五点半钟,我们出发前往空地。狮子雄谨慎地在离发现轮胎印子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了。
“佐野警官,麻烦你蹲下来。躲在我和若宫先生后面。”
佐野警官依言照做了,狮子雄把手插在兜里,扬起的黑色大衣正好遮住了下面的佐野警官。
狮子雄若无其事地四处望望,完全就是一个悠闲的观光客。而我则非常紧张,像柱子一样立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小若宫,我们得专做聊天的样子才行。”
“……聊什么?”
狮子雄歪着头,“这样吧,我讲个中国的故事给你听。”
“随便吧。”
我根本没心情听他讲什么,我死死地看着轮椅印子出现的方向,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狮子雄倒是讲得起劲,“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狐狸,不小心在一个刮风下雨的晚上迷路了。最要命的是,天上还打雷了……”
我心不在焉地应道,“……嗯,然后呢?”
“小狐狸又慌又怕,躲到了一个破庙里面。浑身湿淋淋的小狐狸,躲在角落萝莉瑟瑟发抖。”
“接下来呢?”
“一个穷书生,因为避雨也到了破庙里面。他感觉小狐狸的样子很可怜,就用随身的干净衣服把小狐狸身上擦干,书生把小狐狸抱在怀里,用身体给他取暖。天上雷声轰隆隆地响,书生把小狐狸的耳朵堵住了,安慰小狐狸不要害怕。”
“……还是个好心人。”
森之屋的窗户打开了,藤丸的小脑袋露了出来。还好,他没有看见我们。从我们这个角度,隐约能看见藤丸拿着抹布擦家具的影子。我看看窗户里的藤丸,又看看困惑不解地蹲着的佐野警官,越发感觉他们两个人相像了。
狮子雄的故事还在继续,“雨停了,书生也该走了。他朝小狐狸挥挥手,继续赶路去了。好,故事结束了。”
虽然我一直都没怎么用心听,但是还是感觉很诧异。“怎么就这么没了?”
“当然是这样没了啊,书生要继续赶路,小狐狸要继续生活在森林里。”狮子雄一本正经地说道,“本来就是因为避雨才遇见的,雨停了就该走了。”
这个故事,极有可能是狮子雄顺嘴胡诌出来的。但是我向来就不喜欢悲剧收尾,所以免不了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狮子雄显然是发现了,他像是哄小孩一样柔声说道:“好吧好吧,我给加个尾巴。小狐狸非常想念书生,决定踏上寻找书生的旅途。”
“找到了吗?”
“小狐狸在路上经过了一家学堂,学堂里有很多读书人。虽然小狐狸清楚自己最想念的那个人并不在里面,但是……”
“但是?”
狮子雄的语速变慢了,“但是那些读书人所穿的衣服和小狐狸所认识的书生差不多,只看侧面的话几乎是一模一样。那么,小狐狸是应该留在学堂这里看着侧影呢,还是继续自己寻找的旅途呢?”
我愣愣地看着狮子雄,“这……”
狮子雄把我的脸往另一个方向扭,“你看,小狐狸出来了。”
夕阳的余晖当中,一辆泛着冷色光的轮椅慢慢地过来了。“咯嚓咯嚓”的落叶声中,轮椅来到了正对着森之屋窗户的地方。
窗户里的藤丸显然是认识轮椅上的人,他大幅度地挥着手,“您好~~”
轮椅上的人声音很轻,“你好。”
藤丸的声音充满了活力,“今天好像很冷,您一个人没关系吗?”
“不要紧,我已经习惯了。你继续工作吧,我不打扰你了。”
藤丸用力点点头,“好的,再见。”
“再见。”
轮椅开始往回转,从他操纵轮椅的动作来看,应该确实是一个熟手了。
从轮椅上的人出声开始,佐野警官就像中了石化咒一样呆住了。直到此时,佐野警官才猛地站起身,他跑得很快,边跑边发出愤怒或者是狂喜的咆哮。
“龙也!!!!”
轮椅上那一个显然是惊讶极了,“阿隆,你怎么……”
“我是来找你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佐野警官朝轮椅上的人扑了过去,力度大得差点要把轮椅碰翻了。然后不管是佐野警官还是轮椅上的朝比奈先生,都没有再说出成串的句子。
在他们介于哭啼和怒骂的咆哮声中,藤丸迷茫的声音格外突出。
“请、请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狮子雄拍拍我的肩膀,“小若宫,剩下的事情交给他们自己解决吧?”
我点点头,跟上了狮子雄的脚步。在走出十几步之后,我停了下来。
狮子雄调侃道:“佐野警官应该不会赖掉委托费的,你用不着这么心急。”
我摇摇头,转身跑了回去。佐野警官正蹲在地上,仰起头看着朝比奈先生。朝比奈先生垂着脑袋,不知道是在听佐野警官说话,还是哭泣。
估量了一个不至于过分冒昧的距离,我停下了。
“朝比奈先生——”
朝比奈先生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我。佐野警官也非常地疑惑,“若宫先生?”
“藤丸君和佐野警官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将手搭在膝盖上,我弯下腰,十分大声地喊了出来:“影子是不可以代替本体的!”
趴在窗台上的藤丸对我这句话做出了评价,“原来若宫先生说话也是让人听不懂的啊。”
我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也不知道,总之我说完就立刻走了。
狮子雄还站在那儿等我。“小若宫,你觉得刚才故事里的小狐狸最后怎么样了?”
“一定是继续找下去了。”
狮子雄点点头,没有再多说别的。
“佐野君是今年最有希望的新人啊,我是看他总是心神不宁才让他去找你们帮忙的。结果现在辞职了,狮子雄,阿若,你们要好好负起责任来啊,一定要帮……”
佐野警官,现在应该是叫佐野先生,他已经把承诺的委托费汇来了。他还附上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张全家福。朝比奈老夫人微笑着站在森之屋的大门口,佐野先生推着轮椅上的朝比奈先生,三个人笑微微地看着镜头。佐野先生还附上了一句话,“两位有机会一定要再次光临哦~”
这张照片拍得很温馨,但是好像少了一个人。
“不知道藤丸君现在怎么样了?”
狮子雄喝着咖啡,淡淡地说道:“可能还留在那里打工吧,也许照片就是他拍的。”
我点点头,“藤丸君确实很适合招待客人。”
“也说不定走了,毕竟他最开始是做为一个影子存在的,现在本体来了,影子就可以消失了。”
就像狮子雄偶尔会表现出绅士风度一样,狮子雄有时候客观到近于无情。“佐野天天对着藤丸也会不自在吧,藤丸离开也合情合理。谁愿意总是被当成另一个人的影子。”
狮子雄的话说得非常有道理。我根本无法反驳,只能闷着头喝咖啡。
被当成影子的藤丸君,应该并没有对朝比奈先生产生特殊的感情吧?
朝比奈先生又到底是怎么想的?
因为不想拖累心上人,所以就避而不见,因为无法化解相思之苦,所以就特意选择了一个侧面相似的护工来度过余生。
真是矛盾又无情的选择啊。
佐野先生的话又一次回响在我的耳边。佐野先生反复重申不管龙也是生是死,不管龙也变成什么样,都愿意陪在龙也的身边,“只要能看见龙也先生,我就觉得很幸福了。”
佐野先生是幸运的,他最终还是见到了自己最牵挂的人。
故事里的那个小狐狸呢,他找到了心心念念的书生吗?
我呢,我是更像佐野先生还是更像那只狐狸呢?
我根本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我似乎也开始把狮子雄当做那个人的影子了。
狮子雄开始出现在我的梦里面了。
有好几次,我正在极力寻找着那个人的身影,狮子雄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把结尾固定的爆炸声变成了他桀骜不驯的调侃声。
有一些对话,我和狮子雄确实发生过的。“小若宫果然是最懂我的那一个~”
有一些对话,完全就是我自己捏造出来的。
“你是想说我是斑马,你是那只狮子吗?”“没有啊。”
甚至在这当中还夹杂了与那个人有关的对话。
“我只想平静的生活。”“我是为了活下去才追寻真相的。”
我甚至梦见了一些根本就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比如我梦见自己煮了一个焦糖布丁给狮子雄吃,狮子雄一脸沉痛地吃下去然后抱怨实在太甜了。
又比如我梦见自己骑着摩托车坐在前面,戴着白色头盔的狮子雄凑上来对我喊了一句“你说什么啊?”
还比如我梦见了一篇日记,“今天我遇见了一个危险的男人,他的名字叫誉狮子雄。”
我的妄想症应该是加重了,因为长期和狮子雄相处,所以在潜意识里把狮子雄的脸代到了那个人的身上。
这样是不行的,狮子雄是狮子雄,那个人是那个人。
我绝对不可以把他们混为一谈,影子是不能够取代本体的。
真正让我惶恐的是这么一个梦。
我梦见我和狮子雄站在码头旁边,我们周围有大大小小各种颜色的船只。
海风很大,我不由得眯上了眼睛。我想问问狮子雄到底回事。狮子雄突然伸出手把我推开了。
“小若宫——”
他的声音很温柔,笑得也很好看。“保重!”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对,不对……
我哭得太凶了,狮子雄只好走到床边把我摇醒了。他的声音里和梦境当中一样温柔。
“小若宫,你又做噩梦了?”
客厅里只开了夜视灯,我看不太清楚狮子雄的样子,只是拼命地摇头。狮子雄揉揉我的头发,把灯全部打开,去给我倒水、拿药。
狮子雄边倒水边不停地安慰我:“小若宫,梦都是假的,你不要太伤心了。”
梦是假的吗?那个人是假的吗?你也是假的吗?
“嗯?”
“我刚才梦见你了。”
“真的?”狮子雄把水和药都递了过来,“梦见我你还哭得这么伤心?”
我没有接狮子雄的药。我拿被子包住了头,重新倒回了床上。
“踢踏踢踏”的脚步声隔着被子有点朦胧不清,狮子雄应该是端着水杯,追到了床头。
“小若宫,你先把药吃下去吧。”狮子雄推了推被子,“是不是我在梦里欺负你了?我给你道歉,行不行?”
不行,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我用被子把自己紧紧地裹住。狮子雄听见了我闷住的哭声,完全慌了神。“小若宫,到底怎么了?你先别哭了,是不是头疼?还是哪里不舒服?”
狮子雄想扒开我手上的被子,但我死拽着不放手。
我不确定狮子雄能否听得清我在说什么,但我一定要说。“狮子雄,你去找你那个朋友去吧。”
“什么?”狮子雄依然没有放弃扒被子,“小若宫你先从被子里出来好不好,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我提高了音量,非常坚决地说道:“我让你不要再管我了!”
狮子雄手上的动作停下来了,“……为什么?”
“狮子雄,你去找你那个朋友吧!不要再让他等了!”
因为呼吸不畅和激动,我的脸上烫得吓人,似乎把上面的泪水都给蒸干了。“我有自己要等的人!!”
“小若宫……”
我大声地重复了一遍,“不要让你的朋友再等了!!我有自己要等的人!!”
狮子雄沉默了几秒。他喃喃地说道:“小若宫,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在等谁?”
这个是很关键的问题,我就是因为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才变成疯子的。
“我不知道……”
床单上肯定会留下很难洗的印子吧。因为我的眼泪鼻涕口水全都混在了上面。
“我也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我要等谁……”
我像梦呓样重复着,“但是那是我最喜欢的人……我一定要等下去……我不可以忘记他的……”
“我一定要等他……我一定要等……呜呜……”
“好好,我听你的,我去找我的朋友。”
狮子雄隔着被子拥抱我,他的脑袋靠在了我的背上。沉闷得像隔了几重山传来的声音反复地安慰着我。
“我去找他,我马上就去找他,小若宫,你不要再哭了。”
“呜呜……呜呜……”
那个晚上,无论狮子雄如何安慰我,我始终闷着头痛哭。
我确信这一次不是疾病发作导致的情绪崩溃。
我是在伤心,我知道狮子雄马上就要离开我了。
但是我并不孤独,至少那个人的记忆会永远陪着我,虽然我可能永远都不会想起来他到底是谁。
但我确信我会一直想念着他,不会把任何人和他混为一谈。
哪怕是我最亲密的助手,誉狮子雄,也不能代替他。
【本节案件改编自原著《皮肤变白的军人》、《铜山毛榉案》。】
终曲:庄周梦
这是我躲在被窝里痛哭的第二天发生的事情。
那天,我昏昏沉沉地起床,在手机里看见了狮子雄的短信。他说他有事出门去了,晚上一定会来吃饭。
狮子雄的反应,像昨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当时可是反复承诺会去找自己那位朋友,不会就这么算了吧。
就算狮子雄打算糊弄过去,我也一定要和他讲清楚。如果狮子雄还是装傻,我就去找波藤太太退租。
并不是讨厌狮子雄,只是在和狮子雄相处下去,只会增加彼此的痛苦。
我不可能忘记心里那个模糊的幻影,也不可能把狮子雄当做替代品。狮子雄应该也很在意他的那位朋友吧,不然为什么每次提到那位朋友的时候,眼神总是那么的奇怪呢。
有机会的话,还真想他们两位一起来拜访我,我挺愿意听听他们的故事。
那个吃提拉米苏会和小动物一样欢呼雀跃、会和狮子雄吵架、和大海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永远被狮子雄记在心里的朋友,到底长什么样子?
他会和狮子雄一起做调查吗?他会不会也被狮子雄骂成笨蛋呢?狮子雄会教他逻辑推理吗?
看着镜子里那张愁苦的脸,我恼怒地伸出手指戳了过去。
“别想了!狮子雄那个朋友,肯定是和你完全不一样的人!”
就像狮子雄和我心里的幻影也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一样,我心里那个人总是温柔、和善的,总是会柔声安慰我,总是会陪伴在我的身边。
虽然我后期也梦见过和他吵架的片段,但那个肯定是因为受到了狮子雄的影响。等狮子雄搬走之后,我肯定又只会梦见温馨的片段了。
啊,那场爆炸,还有高空坠落。
以后狮子雄不在,我得靠自己找真相了。到底从哪里着手比较好呢?查一查近两年的新闻?上次查的是爆炸,这次也许该换高空坠落去查,我到底是从哪里摔下来的啊?
要不还是去问一下细川医生,我是从哪个医院转到这里来的。
在我东想西想的时候,都筑警官叫住了我。他骑了一辆新自行车,亮闪闪的银色和他蓝色的巡警制服十分相衬。
都筑警官一如既往热情,冲上来就朝我鞠了一个躬,“若宫先生——”
“都筑警官——”我赶紧也回了个礼,“好久不见了。”
“我可是经常听见若宫先生的事情,最近你和誉先生可真是大显身手。”
我笑着说道:“誉先生倒是大显身手,我一般是负责在旁边打打下手。”
“若宫先生太谦虚了……”
“不,不是我谦虚,是狮子雄真的很厉害。”
我从来不吝啬对于智慧超群者的赞美,“好几次我都还没弄清到底怎么回事,狮子雄就已经得出结论了。”
可能是我笑得太灿烂了,都筑警官也跟着傻笑起来。
“若宫先生和誉先生关系真的是很好啊。”
“是啊,我们是搭档嘛。”
很快就不是了,狮子雄马上就要搬走了。
这个话题说下去只会徒增伤感,我转而问都筑警官优子老师的近况。“优子老师班上的学生还是那么调皮吗?”
都筑警官笑着把手机递了过来,那上面是脸上涂着奶油、笑嘻嘻的优子老师。优子老师一手比着“耶”,一手揽着怀里的三个孩子。无论是在她身后的孩子们,还是在她怀里的三个孩子,都和老师一样脸上涂着奶油。
“这个手链是她学生送给她的。”
都筑警官指了指优子老师左手上的手链,那大该是水晶石之类的材料做成的吧。这串手链是蓝色的,和哆啦a梦的颜色很像。
“优子一直很感激你和誉先生。对了,她班上还有学生写作文说长大了要做侦探呢。”
我赶紧抗议,”那可不行,那是和我抢饭碗。”
都筑警官也笑了,接着向我提起了另一件案子。“上次那个叫野原静的小女孩,若宫先生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小静怎么样了?”
“野原太太和松阪太太两个人都到警署来了,说要感谢我们的帮忙。她说两家的小孩现在已经和好了,已经是形影不离的好闺蜜了。”
都筑警官板起脸,做出一副凶样子,“我可是好好地教训了松阪太太一顿。要好好关心自己女儿的心理状况啊,别什么事情都麻烦巡警先生,我们可是很忙的。”
都筑警官的样子很滑稽,我情不自禁笑出了声,“哈哈哈……”
“啊,让若宫先生见笑了。”
“不,是我太失礼了。”
都筑警官抓了抓头发,瓮声瓮气地来了一句,“若宫先生,你不用和我这么客气的。”
“……嗯?”
可能是因为气温回升了,都筑警官双颊红扑扑的。他直勾勾地看着我,“我、我的意思是……”
怎么都筑警官好好地又结巴了?
出于礼貌,我耐心地等待着都筑警官的下一句话。但是,某个尖酸刻薄的家伙是从来不在乎社交礼仪的。
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穿着大衣的狮子雄,就像一道黑色闪电“唰”地冒了出来。在我看见他的下一秒,狮子雄以百米冲刺一样的速度朝我们冲了过来。
“小若宫!”
很快,狮子雄像一堵墙一样拦住了我和都筑警官中间。他甚至都没和都筑警官打招呼,就直接抓了我的手腕。狮子雄急急地说道:“你怎么在这儿啊?”
“我准备去超市……”
“只是去超市啊,吓死我了。”
狮子雄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要去找波藤太太退租。”
说起来,波藤太太家确实也在这个方向。不过我怎么也不至于就这样退租啊。
我笑着反驳道:“胡说什么呢?我怎么突然就退租啊,我至少得等你回家啊。”
狮子雄闻言大喜,连连点着头。“对对对,我们现在就回家。”
狮子雄说完就拽着我要走,我这次想起来都筑警官一直被晾在一边。我歉意地朝都筑警官挥挥手,“都筑警官,再见了。”
都筑警官的表情有点僵硬,他也朝我挥挥手,“再见,若宫先生。”
狮子雄回过头,笑微微地看着都筑警官:“都筑警官,你刚才好像在和小若宫说话,我没打扰你们吧?”
都筑警官摇摇头,“不,已经没事了。”
“没事就好,小若宫,我们回去吧。”狮子雄加大了拽着我的力度,“我们回去好好谈一谈?”
狮子雄果然还是把昨天晚上的话听进去了的。
我郑重地点点头,“好,我们走吧。”
回到家,我发现饭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仔细看看的话,这条电脑和我用的笔记本是同一个型号的。
“这是我那位朋友的,我暂时帮他保管一下。”
狮子雄指了指架子上的小提琴箱,语气十分轻快,“就和小若宫的小提琴一样?”
“那你可真的保管的不怎么样!”
我毫不留情地指出狮子雄的不足,“你看,都弄出这个样子了。”
这台笔记本的金属外壳上布满了划痕,有一个角还被磕裂了。我开始怀疑这台笔记本能不能正常开机。
狮子雄抗议道:“不是我不好好保管,是他自己要砸掉。我都是从垃圾桶给他捡回来的。”
“真的假的?”
我半信半疑,伸手摸了一下金属外壳。那上面的划痕很尖锐,我突然感觉手有点痛,立刻缩了回来。
“不信?”狮子雄抱着胳膊看着我,“他脾气可糟糕了,差点把我连人带行李扔到楼下去。”
我摇摇头,“很难相信有这么粗暴的人。”
“噗哈……”
狮子雄捂住嘴,极力把笑声憋回去,“小若宫这话听着真有意思。”
“扔你的东西可不能称为粗暴。”我坐在了沙发上,回忆着我和狮子雄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想把你扔下去。”
狮子雄歪着头看着我,“那你怎么没扔呢?”
我沉吟着没有回答。狮子雄却不依不挠地追问起来:“小若宫,你为什么会第一次见我就同意和我合租?为什么会直接叫我的名字?然后为什么又会突然对我发火?”
狮子雄的话又引起了那种夹杂着愤怒和喜悦的感觉。但是想到狮子雄马上就要离开了,我的心里多了几分苦涩。
“啰啰嗦嗦的烦死了!”
我抓起沙发上的靠垫,又轻轻地扔了回去。
“我要是知道你这么烦人,我肯定当时就把你扔出去了!”
狮子雄仰起头笑笑,没有再追问下去。他坐在了另一边的沙发上。
“小若宫,你昨天让我去找我的朋友,对吧?”
“为什么要我去找他?”
这个人怎么回事,怎么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我不是早就说过理由了吗。
我叹了一口气,伸手指向狮子雄心口的。“他在等你回去,你既然把他放在心里,他就应该去陪他。”
“小若宫,可我也说过……”
狮子雄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会永远用心灵之眼记住你,也会一直用现实之眼看着你。”
这句话,狮子雄上次说的时候,我全然是当做玩笑来听的。现在他又重复一遍,我却没有了当时的冷静。
“别开玩笑了……”我别过头,躲开狮子雄深沉的目光。“一点都不好笑!”
狮子雄叹了一口气,“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
“你总是说话讽刺我,不是开玩笑是什么?”
狮子雄摩挲着下巴,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我强笑道:“好好地叹什么气,这可一点都不像你。”
“像我?”狮子雄把两手撑在腿上,身子向我这边靠近了一些,“小若宫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狮子雄的优点和缺点,我都可以说上三天三夜。当中他本人的面,我还是说得尽量客观一点吧。
“很聪明的人,也是很过分的人。”
狮子雄轻笑了一声,朝我合上掌,“多谢夸奖。”
我跟着狮子雄一起笑了出来。气氛有所缓和,狮子雄没有再提那些让我无法回答的问题。
狮子雄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轻声说道:“小若宫,既然你这么关心我的那位朋友,我就把他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说给你听。”
我惊喜非常,“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狮子雄疑惑地看着我,“小若宫,你就那么想听吗?”
“当然想听啦,我早就好奇你的朋友会是什么样的人了。”
“这样啊……”
狮子雄点点头,“不过,在讲他的故事之前,我要先插一个中国故事做为导入。”
“怎么又是这样!?”我想起上次森之屋那里的小狐狸的故事,“你不会又要顺嘴胡诌吧?”
“这次真的是中国故事,小若宫,你认真听。”
狮子雄拍了拍的我的肩膀做为安抚。我只好耐着性子听下去。
“中国有一位大哲学家叫做庄子。庄子有一天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变成了一只蝴蝶,蝴蝶翩然起舞,在花间快乐嬉戏,十分的逍遥自在。蝴蝶完全忘记了自身是人类所化这件事情,只沉醉于惬意的感受当中。梦醒之后,庄子依然记得梦境当中的愉快。庄子不由得感慨,到底是蝴蝶变成了自己,还是自己变成了蝴蝶呢?”
狮子雄的眼神变得深邃,“这就是‘庄周梦蝶’的故事。哲学上的解释有很多,其中之一就是如何区分真实与虚幻。”
“区分真实和虚幻?”我重复着狮子雄说过的话,“是人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人?”
狮子雄点点头。“对,是侦探变成了助手,还是助手变成了侦探?是黑衣变成了白衣,还是白衣变成了黑衣?是朋友变成了陌生人,还是陌生人变成了朋友?”
狮子雄这话来得莫名其妙,还把我们两个情况微妙地加了进去。我赶紧摆摆手,“停停停!你不要再说绕口令了!”
“这不是绕口令,我只是举了小若宫可以听得懂的例子来方便你理解。”
“我听不懂!”
我干脆地放弃了,“引导语结束了吗?我们可以进入正题了吗?”
“小若宫就对我朋友的故事那么感兴趣吗?”狮子雄开心地看着我,“真是荣幸之至啊。”
“你到底讲不讲?”
“讲讲讲,我这就开始讲。”
狮子雄坐直身子,“不过我不能告诉你我朋友的名字,我可以用小斑马来代吗?”
“小斑马?”我反应过来,“你上次说的‘狮子吃斑马’就是说他啊。”
“差不多吧。”
狮子雄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容,开始讲述他和小斑马的故事。
“小斑马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孩子,从小就是最懂事听话那一个。不管是家长、老师还是同学,都非常的喜欢他。这样的小斑马,在长大之后一个人来到东京生活。这个时候,他犯下了一个错误。小斑马的同班同学,怂恿小斑马在资格证考试舞弊。不懂得拒绝的小斑马,就这么糊里糊涂地上了贼船。最后,小斑马和同学都以很糟糕的成绩通过了考试。因为这个资格证可以保证一份薪资优厚的工作,所以同学非常地高兴。但是小斑马并不快乐,他认为自己是一个骗子。”
狮子雄补充道:“对了,顺便说一句,小斑马作弊的那个考试是医师资格证考试。”
我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啊,那他岂不是假医生……”
狮子雄笑眯眯地看着我,我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说他坏话的。”
狮子雄朝我挤了挤眼,“没关系,其实我也经常这样叫他。”
“啊?”
狮子雄继续说着,“做了医生之后的小斑马,每天都兢兢业业的工作,想通过工作来缓解内心的痛苦。就在这个时候,和在同一家医院工作的同班同学跳楼自杀了。警视厅那群蠢货,查来查去居然怀疑到了小斑马的头上。一课的头号蠢货把小斑马关到了审讯室里。小斑马嘴巴又笨、胆子又小,差点就要被吓哭了。”
狮子雄的语气很有感染力,我开始同情故事当中的小斑马,“那怎么办?”
“这个时候当然就需要我来拯救他了。”
“你?”
“当然是我啦。”狮子雄得意地打了一个响指,“我立刻就发现了小斑马是被人冤枉的。我从警视厅把小斑马保释出来,带着小斑马一起把真凶抓住了。小斑马的嫌疑洗清了,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他了。”
狮子雄得意的笑笑,“这就是我和小斑马相遇的经过。”
以狮子雄的能力来说,为冤案的苦主伸冤确实不难。我点点头,“你们是通过案件认识的?”
“那之后呢?案件结束之后呢?”
“案件结束之后,我的房间漏水了,小斑马刚好需要人分担房租,我们就一起合租了。”
“合租?那岂不是和我们一样?”
“对啊。”
“你们当时住哪里?”
“就这一带。”
狮子雄嬉皮笑脸的表情引发了我的怒火。我没好气地说道:“狮子雄,你不要再编瞎话骗我了好不好?”
“我真的没编瞎话,我当时真的是和小斑马住在这一带的,不过有些情况和我们两个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比如说,小斑马打从一开始就不愿意和我合租。他好几次都想把我从家里赶出去。我说他扔我的东西,就是那个时候的事情。我也不甘示弱地把他的东西扔了下去。我们两个人比赛一样的扔东西,扔到后来邻居跑来敲门抗议才停下来。然后个人又像傻子一样去把东西捡回来,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最后饭也没吃澡也没洗,就糊里糊涂地睡着了。第二天早上一起来,小斑马就和我约法三章。要合租可以,必须按时交租、必须保持安静、必须分担家务。”
狮子雄看向我,我适时表达了我的想法,“你应该只会遵守第一条?”
“不,我一条都没遵守。”
“你太过分了吧?”
“小斑马也是这么说我的。”
狮子雄笑得温柔,“虽然我现在脾气也不好,但是我当时的脾气还要更糟糕。我经常惹小斑马生气,小斑马根本就说不过我。好几次他都气呼呼地边跺脚边说‘再也不管你了’。不过小斑马每次都会原谅我,不管我做了多过分的事情,小斑马都会原谅我。”
“小斑马真是一个好人。”
“当然,小斑马是我见过最好的人。”狮子雄看看我,“啊,小若宫是和小斑马并列第一。”
“不用扯上我。”我摇摇头,“你继续讲。”
我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小斑马产生了奇妙的共情。小斑马和狮子雄所经历的故事,我好像很久以前就知道了,但是狮子雄确实是第一次把小斑马介绍给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当时的工作就和小若宫你现在做的差不多。那个时候小斑马就和现在的我差不多。我查案的时候,小斑马就在旁边帮我的忙。小斑马虽然逻辑推理能力不够强,但是自己学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什么密码编码法、什么无线电波传播的范围。虽然他没有说过,但我知道小斑马是想尽可能的帮上我的忙。小斑马总是在迁就我。我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他做菜就会控制甜度,我半夜跑出去调查,他也跟着不睡觉。我白天打瞌睡的时候,他就蹑手蹑脚地走路,生怕会吵醒我。”
狮子雄弓着背,把手缩在胸前,“差不多就是这个感觉吧。我其实早就醒了,只是看他那个样子太可爱了,所以就忍不住继续装睡了。”
狮子雄笑了一下,恢复了开始的坐姿,“小斑马偶尔还会想起来作弊的事情,每次想起来都会哭哭啼啼地做噩梦。真正的坏蛋晚上睡得不知道有多香,只有像小斑马这种无意中犯了错的傻子,啊不对,是好孩子,才会念念不忘。小斑马真的太单纯了。”
不知道为什么,狮子雄突然沉默了。我没有再插嘴,静静地等待着。
“总而言之,虽然我们经常吵吵闹闹,但是总得来说过得非常开心。真的,我没有多少愉快的回忆,唯独和小斑马在一起的时候,我感觉到发自内心的快乐。小斑马应该也很开心吧,只是他有点多愁善感,总是为了不必要的事情发愁。有一次在日记里写,‘不知道我和狮子雄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我有预感,一定不是幸福的结局’。我无意中看见了,当时就想拿他开玩笑。因为怕他生气,最后还是没说。”
狮子雄仰头靠在沙发上,然后用手盖住双眼,“这一次,他说对了。”
我等了好几分钟,狮子雄迟迟没有继续下去。我忍不住催促道:“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狮子雄依然沉默不语。莫名的不安感从我内心深处升起,我连续催促了好几声。
“后来怎么样了?狮子雄,你倒是说啊。”
电光石火之间,我想到了答案,“小斑马是不是死了?”
狮子雄缓缓地摇摇头,把另一只手也盖在了眼睛上,
我反而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我的声音在发抖,“小斑马到底怎么死的?狮子雄,你……”
我本来想说,狮子雄你当时在哪儿?
但是这种话说出来,只能够增加狮子雄的痛苦。所以我最后还是把话生生地咽了回去。
难怪狮子雄不愿意再提小斑马,原来小斑马已经不在了啊。我居然还让他去找那个放在心里的朋友。我真是无知狂妄到了极点。
我想向狮子雄道歉,不过狮子雄在我说话之前开口了。他没有直接回答小斑马死亡与否,他接着讲述自己和小斑马的故事。
“我当时在追查一个叫守谷壬三的人……”
这个名字像一根尖锐的针刺进了我混沌的大脑。一阵异感从头部传来,我本能地想要捂住后脑。但我很快就松开了手,我想继续听小斑马的故事,我不愿意自己那不争气的身体在这种时候拖后腿。
还好,狮子雄仰着头,双眼空洞地看着天花板,没有注意到我的动作。
“守谷壬三非常危险,手下有很多亡命之徒。小斑马担心我的安危,劝了我好几次。我一心想着抓住守谷,没有把小斑马的话听进去。我甚至对他说了很多很过分的话,比如‘你碍手碍脚的派不上用场’、‘这是我唯一的乐趣,你别碍事’……”
狮子雄每说一句就咧嘴苦笑一下。我极力忍耐着头部的异感,继续听着。
“小斑马对我真的太好了。不管我多过分,他都坚持要留在我的身边。小斑马没有再劝我了,他改口说‘如果你死了,我就更郁闷了’。后来我自作聪明地留了一封遗书给小斑马,我让小斑马回归平静的生活,重新去做医生,把我忘掉。”
他怎么可能忘得掉你?不对,如果你留了遗书,为什么还在这里?小斑马又在哪儿呢?
成堆的疑问浮现在脑中,我感觉自己头更疼了。
“狮子雄,后来呢……”
我装作叹气把身子向后靠在了沙发上,想缓解头部的不适。
狮子雄重新闭上眼睛,“我和守谷壬三一起从码头跳下去了。小斑马刚好看见了我坠海的那一幕……”
随着狮子雄的话,海滨浴场那天的记忆渐渐异化了,我成为了他故事中所说的小斑马。
小斑马站在海岸边伤心地哭了很久。如果不是同行的警探拦着,小斑马肯定已经跳下去了。他反复地哀求着警探,“放开我,我要去找狮子雄,我要去找他,放开我。”
浪涛声应和着小斑马的哭喊声,久久不息地回荡着。
警探们最后用了镇定剂才把小斑马弄走。小斑马恢复清醒之后,一直站在码头等候着搜救结果。最后,他等来了狮子雄的遗书。那封遗书写得很潇洒,狮子雄帅气地宣布自己已经迎来了结局,小斑马也要赶紧回到平静的生活当中。
警探告诉他狮子雄已经死了,“不用再抱着希望等待了”。
失魂落魄的小斑马回到家。这个家里到处都是他和狮子雄的回忆。
狮子雄打过的沙袋、狮子雄看的资料、狮子雄做实验的试管、狮子雄抱怨过太甜了的布丁杯、狮子雄习惯用的黑色马克杯,狮子雄霸占过的沙发,这个家里有三分之二的东西都是狮子雄留下的,唯独少了一个狮子雄。
小斑马的语音日记里记下了他和狮子雄共同度过的每一天。他是怎么认识狮子雄的、他是怎么样成为狮子雄的助手的、他是怎么样和狮子雄吵架的、他是怎么样和狮子雄合作的。再琐屑的小事,此刻也能带来巨大的痛苦。
但是小斑马是一个善于隐忍的人。
从前,就只有狮子雄能发现他的痛苦。就像遇见狮子雄之前,小斑马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一样,失去狮子雄的小斑马在更深的自责与悔恨中度过。
在外人看来,他只是一个有些阴沉的药剂师。即使是熟知内情的警探,也会认为小斑马的情况正在逐步好转。
小斑马已经生病了。他把狮子雄的死当做了自己的过失。
他最开始只是想,如果自己能早一点赶到码头,是不是能救下狮子雄
然后他又想,如果自己没有骑摩托车送狮子雄去船坞,是不是狮子雄就能活下来。
接着他又想,那天没想到A子在船坞,是不是狮子雄就可以不用死。
如果我多劝劝他,如果我能想到当时的危险,如果我拦住了他……
思来想去,最后的症结就是小斑马这个助手太没用了,没能保护好自己的侦探。
小斑马看着狮子雄的遗书,把这些浸着眼泪的字词写在了日记里。因为小斑马太没用了,所以不能够前往狮子雄的结局。
小斑马的最后一篇日记是这么写的,“如果我能够从一开始就阻止这场相逢,是不是能避免悲剧的结局?如果没有参加舞弊,如果没有做医生,如果没有赤羽的案子,是不是就能让狮子雄遇上更加厉害的助手?如果没有我这个人,是不是狮子雄就不会死?”
小斑马选择了自戕。
像坏掉的水龙头一样,我的眼泪一直就没停过。我已经懒得擦了,任由泪滴把我手里攥着的纸巾打湿。我既顾不上头还在疼,也顾不上去找镇定药来稳定情绪。我只想继续听下去。
从我问“小斑马是不是死了”开始,狮子雄就避免看我。他一直仰着头,睁着空洞的双眼,用一种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低沉的嗓音讲述着小斑马的故事。
我根本就不认识小斑马,我根本没办法查证狮子雄说的是真是假。就像我经常对着狮子雄做出违背常理的举动一样,我对着故事里的小斑马有着超乎寻常的同情。
现在他告诉我,小斑马最后选择了自戕。又气又悲的我猛地站了起来。
“狮子雄,你当时在哪儿?你为什么让小斑马死掉了!?”
狮子雄没有说话。我冲过去,站在他身旁:“你倒是说话啊!!”
我注意到了狮子雄的眼睛也是水汪汪的,可是这有什么用呢,小斑马已经死了啊。此刻他的眼泪已经只能激起我的愤慨。
“你哭什么啊哭!小斑马那么喜欢你,你居然还让他死了!”
虽然我们两个力气悬殊,但是我好歹还可以揪住他的衣领。“你为什么不回来救他啊?你为什么要丢下他啊!?”
下一秒,狮子雄的眼泪涌了出来。他闭上眼,别开头躲避着我。
我终究还是于心不忍,松开了抓着他衣领的手,颓然地跌坐在沙发上。
“狮子雄……你讲完吧……小斑马……最后……”
我没法再说下去。我不加掩饰地哭了好一会儿,狮子雄才告诉了我故事的结局。
“小斑马出事的时候,我还在海外没有回来。我当时忙着处理守谷的残党,我没顾上……”
不知道为什么,我哭得更伤心了。
“小斑马就是那个喜欢吃提拉米苏的人……”我边哭边喃喃地说道:“狮子雄你最愉快的回忆就是这个……你为什么没带小斑马走啊……你这个混蛋……”
“然后江藤传来的一张照片,地上是一滩血……”
狮子雄又是长久的沉默。我感觉头越来越疼了。
狮子雄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回东京,在ICU病房见到了奄奄一息的小斑马。如果不是那栋楼中部楼层装了雨棚,狮子雄应该只能去太平间了。
小斑马头上缠着绷带,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病房里仪器的滴滴声,和狮子雄的抽泣声混在一起。
狮子雄哭的原因当然有很多,其中之一就是小斑马是自己从楼顶跳下来的。
绑匪们确实曾经打算把小斑马从楼顶扔下去。但是警探在最后关头出现在了天台上。本来应该是一个正义战胜了邪恶,皆大欢喜的美好结局。
警员们手忙脚乱地控制住劫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小斑马被一个年轻的小护士扶着。
“还以为誉狮子雄的助手能有多厉害呢!?还不是个没用的废物!你这样子还不如死了呢!”
某个劫匪垂死挣扎的一句话,成了最后一片雪花。
本来站都站不稳的小斑马,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了无穷的力量。他推开了扶着他的小护士,朝栏杆冲了过去。
等警探们回过神的时候,只来得把小斑马送往医院急救。
小斑马曾经站在码头,泪眼迷蒙地看着大海“这一定不是真的”,一年后的狮子雄坐在ICU,抚摸着小斑马消瘦的脸颊“你怎么这么傻啊”。
同样得不到回应的呼唤,同样追悔莫及的心情,也会是同样的悲剧收场吗?
狮子雄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头已经疼得要炸开了。
我忍着头疼,勉强问道:“那小斑马醒过来了吗?”
“关键是看他求生的意志。如果他一心求死,那就……”
狮子雄又用手遮住了眼睛,“不管是叫他的名字还是告诉他我已经回来了,他都不肯醒过来。”
我听着又很生气,“狮子雄,那你觉得小斑马为什么会不想醒过来呢?”
“……因为恨我吗?”
“你在胡说什么啊?小斑马怎么会恨你!?”
我又吼了起来,眼泪也跟着一起流了下来,“拜托你想想清楚啊,小斑马那么喜欢你,他怎么会恨你呢!?就算你骗了他那么久,他也不可能恨你的!”
“那是因为太伤心了吗?”
狮子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每天都陪着他,我每天和他说话,我求他原谅我,可是他……”
我摇摇头,“不全对!”
我试图通过摇头缓解脑部的疼痛,因为力度太大,恍惚可以听见颈部骨节错动的咯嚓声。
“不全对?”
“狮子雄,你刚才不是说提到了小斑马的日记吗?那些日记里就有答案啊……”
我说话开始不由自主地抽凉气。还好,因为我一直在哭,狮子雄没有注意到。我努力回忆狮子雄刚刚提起的话。
“‘如果没有我这个人,也许狮子雄就能遇到更加厉害的助手,那他就不会死了’。小斑马是觉得自己消失了,才对你最好。“
在我们两个为了小斑马痛哭流涕以来,狮子雄坐直第一次看向我,“小若宫,说下去!”
“小斑马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当你的助手,你需要更有能力的助手!所以他就算听见了,也会选择继续沉睡。”
“我才不要别人当助手!我只要小斑马!”狮子雄激动地扶住我的肩膀,“小斑马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除了他没有人有资格当我的助手!”
“我只是在分析小斑马的想法……”
狮子雄恢复了冷静,他朝我点点头。“对了,小若宫,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帮我看一下小斑马的日记。”狮子雄湿漉漉的眼睛里露着恳切的光,“你刚才分析得这么有道理,我感觉就像是看见了小斑马在亲口对我说话。”
我欣然同意,“当然可以。”
“好,你等一等。”
狮子雄起身,把那个差不多要报废的笔记本拿了过来。狮子雄很快就从里面调出来了语音日记软件。
“因为小斑马发脾气摔过,所以有点乱码。”狮子雄急切地补充道,“如果你有看不懂的地方,就告诉我。”
“好!”
我边揉着太阳穴边开始看日记。日记是从一年前的2019年的10月开始的。这个绰号叫做小斑马的人说今天医院里发生了案件,自己的同事赤羽荣光坠楼身亡,警方正在就杀人案的可能进行调查。
赤羽荣光原来是小斑马的朋友啊。狮子雄干嘛问我记不记得他?
再下面的内容,就和狮子雄说的差不多了。
小斑马碰见了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神秘兮兮的刑警,然后和这个刑警喝了一晚上的啤酒,把包括作弊在内的生平经历都坦白了。
这个冒充刑警的家伙凑过来问我什么感觉。
“你居然冒充警察?”
狮子雄反驳道:“我可从来没说过自己是警察,是他把我当成了警察!”
“真是厚脸皮。”
我继续看了下去。
这个冒牌的刑警身份揭穿,拉着小斑马一起揭穿了赤羽太太的阴谋。小斑马决心辞职开始新生活。
我越读越奇怪。我似乎不但能猜到下面的情节走向,就连下一句会是什么句子都能知道。
从中间开始,我就情不自禁地跟着一起念了出来。狮子雄所说的乱码,直到最后一句才出现。
“今天我失去了一个朋友,遇见了一个危险的男人。这也可以称为一场相逢吗?他的名字叫誉狮子雄,我的名字是████”
但是我已经念出来了,“他的名字是誉狮子雄,我的名字是若宫润一?”
这是在我梦里出现过的句子。到底怎么回事?
不对,我为什么又在哭了?
是因为头疼吗?是因为药效已经过去了吗?是因为同情小斑马吗?是因为难过吗?
我想不出来原因啊……
头越来越疼,我应该失去了意识昏了过去。这一次,我又看见了那个一直存在我记忆当中的幻影。
我看清他的样子了。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推着一手推车的纸箱,带着调侃的微笑。
“小若宫,我们一起住吧?”
我气冲冲地把他往门口推,“胡说什么呢?赶紧给我走!”
所以,你第二次来找我,我就迫不及待的答应了?
同样的手段耍两次,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一点吗?
虽然我已经哭了很多次了,虽然我已经情绪失控很多次了,但是只有这一次,我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毫无顾忌的、无遮无拦的放声痛哭。
“呜呜呜呜……”
不知道什么时候,狮子雄已经把我抱在怀里了。他用下巴摩挲着我的头顶,柔声地呼唤着我。这一次,他叫了我的所有名字。
“小若宫,小斑马,小润,我的小助手。”
每一个称呼都伴随着一个落在脸颊上的轻吻。我依然在哭。被吻掉的眼泪,很快又流了下来。
狮子雄安慰着我,“我来找你了,你不要再哭了。”
“狮子雄……”
我悄悄地用手拽紧了狮子雄的衣角,“你千万不要再丢下我了。”
“应该是我求你不要再丢下我。”狮子雄托着我的下巴,让我和他双目对视,“小若宫,你怎么这么傻啊?”
“我……”
“我只需要你当我的助手,我的助手只能是你。”狮子雄稍稍用力地捏住了我的下巴,“不要再想什么更厉害的助手之类的傻话了。”
我们的脸靠得很近,我可以看清他眼瞳中的我。
“小若宫,别再离开我了。”
悠长甜蜜的吻是我最后的印象。
身上的感觉很奇怪,就像全身都打满石膏那样动弹不得。
我这么想着,睁开了眼睛。先是发现自己的脖子上套了一个大大的护套,再是发现自己是真的动弹不了。别说活动四肢了,就连转个脖子都困难。
我想要说话,结果发出的沙哑声音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手上传来奇异的触感,接着是凳子倒地的声音。
狮子雄惊讶的脸出现在视野当中。他呆了好一会儿,试探着叫我的名字,“小若宫!?”
我吃力地说了他的名字,“狮……子……雄……”
“太好了!太好了!”狮子雄像个孩子一样蹦了好几圈。“小若宫醒了!太好了!”
虽然我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躺在病房里,但是狮子雄开心的样子感染了我。我弯弯嘴角跟着笑了。
“小若宫~~”
狮子雄以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叫着我的名字。他爱怜地抚着我的脸颊,“你怎么这么傻啊,下次千万不可以再这样了!知道吗?”
我不知道他说的“这样”是什么样,但我还是艰难地动了动下巴。“知道了。”
“真乖~~”
狮子雄满意地亲了我一口,接着按下了床头的电铃通知医生。
我昏迷了将近三个月。不多不少,和狮子雄住在401公寓的天数一模一样。狮子雄说的“这样”,我也逐渐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简单来说,就是我一个精神科医生,居然患上了“幸存者综合征”。我把一切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最终在劫匪的刺激之下,当着江藤和小暮以及其他警员的面,从楼顶上跳了下来。
医生给我下的诊断是,能保住性命就已经是万幸了,恢复意识的可能性非常小,“除非发生奇迹”。
那些绑匪,已经被好好地修理过了。江藤和小暮,也已经沉痛地反复道歉了。就连万龟雄,也向狮子雄表达了歉意。
而狮子雄呢,直接把守谷的残党和其他的一些事情全都丢给了万龟雄先生。他日夜不离地守在病房里守了三个月,终于等来了奇迹的发生。
大为感动的我,很快就把狮子雄装死骗我的事情抛在了脑后。不过狮子雄,在我记忆差不多恢复完全的时候,就非常认真地给我道了一次歉。
狮子雄当时正在帮我按摩四肢,方便我尽早恢复。他一边捏着我的手,一边柔声说着话。
“小若宫,我是为了保护你才离开你的。结果害得你这么痛苦,还连累你被绑架……”
提到绑架,我就很过意不去。本来江藤和小暮都已经救下我了,我自己突然跑过去翻栏杆。至少江藤,会被狮子雄狠狠地臭骂一顿吧。江藤每次来看我,都躲着狮子雄,根本不敢和他打照面。
“狮子雄,是我自己犯傻了。”
“你确实犯傻了,我也确实做错了。”狮子雄换了一只手捏,“说到这一点,小若宫,我又问你了,你为什么会觉得别人更适合当我的助手?
我总不能说是看见虎夫配合得都比我好,所以嫉妒了吧。
“你要不给我举个例子出来?”
狮子雄调侃道:“千万别说江藤还有小暮,也不可以说万龟雄。”
“那上次那个拿着滑板的男孩子?好像是叫Leo?”
Leo曾经来看过我,狮子雄介绍说是帮忙跑外线、跟踪的小跟班。
“你还真的举啊?”狮子雄嗔笑着看了我一眼,“小若宫和Leo可不一样,小若宫是我的小斑马~”
狮子雄举起我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我有些不好意思了,“狮子雄……”
“小若宫,我的助手只能是你。不对,”
狮子雄摇了摇头,“应该这样说,我身边的人只能是你。就算我们两个反过来也可以,小若宫做侦探,我来做助手,也是可以的。”
“你又在说我做的那个梦了?”
“昏迷中的人到底梦见了什么,这可一直都是医学界的大热研究课题。”狮子雄坐在病床边,笑微微地看着我,“而且小若宫做的这个梦还这么有意思,里面居然还有侦探要素。”
狮子雄所说的是,我在昏迷期间的混沌梦境。
梦里的我成为了一个穿着白色大衣、带着米色领巾和黑框眼镜的侦探。穿衣风格和狮子雄微妙的相似。我初出茅庐,处处碰壁,穷得差点连房租都交不上,苦苦追寻着所谓的真相。
一个叫誉狮子雄的黑衣人在半夜闯进了我的生活中,他成为了我的助手。我们两个联手解决了好几桩谜案。
狮子雄补充道,“……还顺利交上了房租。”
我笑着点点头,“对。”
“我还真的挺高兴的。”狮子雄摩挲着下巴,微笑着看向我,“我本来还担心小若宫在梦里会把我塑造得太完美了,结果我只多了交房租这一个优点。”
狮子雄单手握拳,“好,等小若宫出院,我努努力让你梦想成真。”
“不是努努力,是一定!”我赶紧推了狮子雄一把,“波藤太太可比我梦里那个凶多了,她会直接把我们赶走的。”
梦是人潜意识的投影。梦中出现的人物,一定都是在现实生活中见过的人。比如说,在梦里的细川医生,其实是我大学时的第一位专业课女教授。优子老师和花音小姐,应该是我大学时的学妹。
还有其他几位,我就不太想得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了。也许是刚好打过照面,被我混乱的大脑把形象借过来了吧。
这方面,狮子雄就有点不依不饶了
“那个叫都筑的巡警,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的?小若宫,你快点给我想起来。”
“我真的不记得了。”
“你都不记得了,还给他安排那样的角色?”
一般这种时候,狮子雄就会愤恨地戳着我的脑门,“要不是我拦得快,天知道他会对你说什么!?快点给我想起来,到底什么地方见过那么一张脸!”
“梦境还是一个神秘的未知领域。”
我则会利用精神科医生的专业知识进行辩解。“有说法是,梦境当中,人不会使用自己不知道的知识。但是我根本就不知道‘庄周梦蝶’,梦里的你居然还给我用绕口令解释了一遍。”
“是侦探变成了助手,还是助手变成了侦探?是黑衣变成了白衣,还是白衣变成了黑衣?是朋友变成了陌生人,还是陌生人变成了朋友?”
狮子雄果然记忆力非凡,我只说过一遍,他就能复述出来。
“对,就是这个。”
“小若宫,可能是你在书上无意中看到过‘庄周梦蝶’这个词,你给记在潜意识里了。”
“那我也可能真的是无意中见过那张脸。”
狮子雄又给绕回来了,“然后你给当知识记在潜意识里了?那到底是谁啊?”
“都说了不是了。”
我气恼地锤了狮子雄一下,“我、我……”
“嗯?”狮子雄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调侃了一句,“我知道了,那肯定是藏在你记忆深处的某个人。”
这下我是真的生气了,“我藏在记忆深处的就是你,我在梦里都记得要等你!”
枉我在梦里还为他哭了好几次呢,这个人真是太过分了!
我气呼呼地翻过身,背对着狮子雄。
“小若宫,别生气了~”狮子雄讨好地捏着我的肩膀,“你梦里那几个案子,其实也还挺有意思的。”
我气还没消,“一点意思都没有!”
“怎么没意思呢,第一个案子让你接受我做助手,第二个案子让你明白我一直记得你,第三个案子让你知道我不会再离开你,第四个案子告诉你我会从海里回来,第五个案子提醒你不可以沉迷在梦境里。”
狮子雄伸手戳了戳我的脸颊,“梦里的幻影,不能替代本人,对不对?”
“……那你还一直拿那个巡警的事情气我?”
“下次不会了,下次不会了。”狮子雄把我的脸扳向他的方向,“下次麻烦小若宫给我安排一个新角色?”
我以为狮子雄真的有什么除了侦探之外的职业梦想,不由得认真起来,“什么角色?”
结果狮子雄俯下身子抱住我,“只要是陪着小若宫的角色,都可以。”
“哼——”
虽然气还没有完全消,我还是伸手回抱住了狮子雄。
是侦探变成了助手,还是助手变成了侦探?是黑衣变成了白衣,还是白衣变成了黑衣?是朋友变成了陌生人,还是陌生人变成了朋友?
这种充满哲学的玄思根本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只要能够有狮子雄陪在身边,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是真是幻,又有什么要紧呢。
多年之后,我在某次打扫卫生的时候,在狮子雄那堆英语论文里找到了一篇关于连接潜意识和操控梦境的方法的万言大作,发表人是来自瑞士的西格森,发表日期刚好就是我住院那一年。
不过,这就属于无关紧要的后话了,不提也罢。
——————Fin————————
坚持看到这里的都是真爱。
几个案件都比较拙劣,仅供大家一乐吧~
5.
袁广泉排练的时候一直在回想方晓东的话。什么叫辛星喜欢我,又什么是“我也是”?他思来想去也没有想出个结果来。
小孩还小,恐怕是青春期多疑叛逆,很正常,他这么大的小孩怎么会知道爱不爱的,肯定是随口胡说开玩笑的。袁广泉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我都知道了。”
袁广泉长叹一口气,其实他早就知道,以辛星和他的关系早晚有各种渠道会知道这些事情,他说与不说都没有差别。而他最拙劣的地方无外乎带上口无遮拦的方晓东,欲盖弥彰,失败极了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袁广泉长叹一口气,其实他早就知道,以辛星和他的关系早晚有各种渠道会知道这些事情,他说与不说都没有差别。而他最拙劣的地方无外乎带上口无遮拦的方晓东,欲盖弥彰,失败极了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袁广泉手指停在回复框上,久久不知道回答什么。
屏幕闪烁。
辛星:“现在有空吗?我在大剧院。”
大剧院有个西餐厅,平时没什么人,因为又贵又难吃。要不是可以积分兑换咖啡,袁广泉从来都不会踏进来。他到的时候辛星正在翻看一本艺术杂志,袁广泉冷不丁地拍了拍他肩膀,倒把他吓了一跳。
辛星盯着他:“你变活泼了。”
袁广泉浑然不觉:“没有,我不是一直这样吗?”
辛星笑而不语。
“刚排练完,一身是汗。”袁广泉坐下,又一次拿出来了他的积分兑换券换了两杯咖啡。
“方晓东多大了?”
辛星单刀直入,袁广泉只能见招拆招。
“过了年,17了。”
“什么时候的事?”
“秋天那会儿。”袁广泉轻声说,“他爸爸出事之前……最后一封信是写给我的。那封信很短,很少见的没有长篇大论……我现在想,可能是某种征兆吧,只是我没有察觉。
“你知道吗?晓东的眼睛和他一模一样。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坐在墓碑前,穿着校服,一个人托着腮看天,没有哭。我站在他身后看了他好久,他一直没有哭,最后走的时候他摸了摸墓碑上的名字,才终于掉眼泪。”
辛星叹了口气:“所以这就是你搬进方家的原因?”
“算是吧。”袁广泉说,“我不能让他一个人,他还是个孩子。”
“他不是了。”辛星强调,“他16周岁了,他可以照顾自己。如果不能还有其他人可以为他负责,可以照顾他,最不该留下的是你。”
“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你觉得我会在乎哪些话吗?广泉,是你,是你自己,你本可以留在俄罗斯继续歌唱事业的,回来对你来说损失太大了。你为什么要为他牺牲到这个地步?”
“牺牲是一个很沉重的词。”袁广泉沉默了半晌,终于鼓足勇气继续说了下去,“星哥,如果我说,我没有牺牲,也没有为难,回来的这段日子,我觉得很快乐,比在俄罗斯的时候快乐。你会觉得我奇怪吗?”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大剧院的空地在弹奏钢琴曲,袁广泉听得出来,是马勒的流浪者之歌。袁广泉从前总觉得自己不喜欢马勒的冗长,可是现在听着竟然觉得意外的轻快。
“排完这部剧,你还有工作吗?”
这回轮到袁广泉沉默了。
“我下个月回俄罗斯。”辛星轻声说,“跟我一起回去吧。”
袁广泉低着头,机械地搅拌着早已凉透的咖啡。
“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辛星问得好,这话袁广泉也问自己,他到底有什么舍不得的。
回家的时候方晓东难得地在写作业。
是真的写作业,袁广泉到书房看看,满桌子都是草稿纸,密密麻麻都是数字。他俯身看看,一个都不会。
“这都是你写的啊?”袁广泉指了指桌子的草纸。
“一半一半。”方晓东说,“下午我学长来了,帮我补了补课。但是他讲得太难了!袁老师,帮我算算,实在是算不出来了。”
袁广泉上学的时候最怕数学了,好在学了声乐之后顺利与数学告别,他才能如此热爱学习。方晓东上高二了,数学光是题目已经难得袁广泉一阵阵心悸了。
“袁老师帮不了你,你自求多福吧。”
袁老师想遛,奈何方晓东眼明手快,一把拉住。
“别走啊,”方晓东抱着袁广泉的手臂不松开,“救救我啊,我写不出来了,怎么办——”
方晓东撒娇的时候特别像家养大型犬,头毛乱飞,袁广泉只能按住他躁动的后脖颈才能逃脱。
“说吧,想吃什么。”
“糖醋排骨,水煮牛肉,再加一个鸡蛋汤。”
“再加个青菜。”袁广泉补充。
“青菜可以没有,肉不能没有。”
可不就是小孩么?袁广泉再三确认,拍了拍方晓东的肩膀,自顾自去厨房做饭了。
方晓东掏出手机。
“学长,我刚刚抱了他一下,还只是手臂,心跳还是很快。”
很快对面有了回复。
徐均朔:兄dei,完了,那你是真喜欢他。
方晓东在家里走来走去,干脆去剧院找人。
剧院他来过几次,和工作人员混的很熟,于是偷偷溜进去看难得一次的带妆彩排。他蹲在后台侧边听袁广泉唱歌剧,听得鸡皮疙瘩掉一地。
其实他根本听不懂。可是艺术并不薄待不懂他的人,方晓东仍然觉得如痴如醉。
袁广泉的唱段虽然密集,但是并不长,他下来了之后还没换衣服就看到方晓东坐在沙发上正在和几个舞蹈演员聊天。
与其说是聊天,还不如说被调戏。他背着双肩包,头发没烫没染,乖乖地趴着,十分孩子气。
“广泉哥,晓东又来了!”领舞喊他。
“看到了。”
“诶广泉哥,晓东是你什么人啊?”
“是我儿子。”袁广泉一边放道具,一边笑着说。
“不是!”方晓东猛地站起来,“我是他弟弟。”
舞蹈演员们笑作一团。
“多大了?谈恋爱了没?”
袁广泉走过来,把方晓东按回沙发坐着:“都别闹了,晓东还没成年呢。”
方晓东在袁广泉手底下垂死挣扎:“谁说的,马上就成年。”
“马上就成年又怎么样,何况还没有马上。”袁广泉瞪他,“那也不许谈恋爱,还没高考呢。”
袁广泉难得瞪一次眼睛,方晓东仰头看着,觉得他气鼓鼓的样子好可爱,像只大白兔。
袁广泉吓一跳:“身份证上不是这么写的。”
“身份证上是假的。”方晓东只能继续胡诌下去,“登记错了而已。我就是今天过生日。”
袁广泉语气温柔起来:“这样啊。等我排练完,回家给你过生日。”
方晓东瞬间不想认错了,准备顺水推舟到底。生日这种东西,真是早过早享受。
蛋糕店买不到大蛋糕,就买了几块小的回去。袁广泉问蛋糕店要了蜡烛和生日帽,特地挑了一个小王子的皇冠。
方晓东心想,换做其他人买的我打死也不戴。
但是在袁广泉面前,他当然是无条件地低头,乖乖地戴上。
生日照常要吹蜡烛、许愿。方晓东双手合十许了个幼稚的愿望,他希望袁广泉永远不要离开他。
愿望的当事人对此毫不知情,正一边拍手一边在唱生日快乐歌,在年龄差和身份认知的迷雾下,他仿佛永远不能接收方晓东的电波,方晓东发出的波形在袁广泉的密码本里翻译出来的全都是可爱,可是方晓东想去掉那个“可”字,可爱和爱,差得太远。
“我有喜欢的人了。”方晓东突然说。
屋子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这话说完,方晓东自己都被自己震撼了,袁广泉更是着实吓了一跳,觉得难以置信。方晓东坐在椅子上,晃荡着腿,头上戴着生日快乐的小王冠——明明就是袁广泉心目中乖巧可爱的男高中生,是他最喜欢的晓东弟弟。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袁广泉脑子空空,他当然不知道怎么处理青春期男高中生的早恋问题。
“你就不想知道是谁吗?”
袁广泉愣愣的:“是你班上的?”
“不是。”
“是剧院的舞蹈演员?”
“不是!”方晓东双手撑在桌子上,突然极有压迫性地靠过来,“广泉哥,怎么办啊,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