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不明的推荐LOFTER(乐乎)

看似很长,其实只是一个人物介绍罢辽

没有逻辑,全是乱写的

《假如声入人心是个杀手组织》

1.

声入人心是个杀手组织,成员36个,个个身怀绝技,十分沙雕

2.

声入人心组织有个业绩排行榜,每年更新一次。

常年占据榜一的是余笛。不干活的时候在大学里教书,因此组织内部大家都叫一声余老师。江湖上关于余老师的传言很多,但没一个靠谱,最绝的是说他的惯用武器是一把折扇,展开时有异香,可神不知鬼不觉将目标迷晕,折扇中藏有涂了毒药的小刀,用力一合,机关开启,此时只需在目标肩头轻轻一点,顷刻间毒液就已进入身体,此毒无色无...

常年占据榜一的是余笛。不干活的时候在大学里教书,因此组织内部大家都叫一声余老师。江湖上关于余老师的传言很多,但没一个靠谱,最绝的是说他的惯用武器是一把折扇,展开时有异香,可神不知鬼不觉将目标迷晕,折扇中藏有涂了毒药的小刀,用力一合,机关开启,此时只需在目标肩头轻轻一点,顷刻间毒液就已进入身体,此毒无色无味,发作极快,一旦点中,双目失明,四肢痉挛,浑身疼痛,唯有一死。

洪之光把这条消息一字一句读给余老师听。

其实余老师的日常生活很普通:写教案、研究课题、出考卷、批考卷、向洪之光撒娇不想批考卷、带着考卷去组织希望大家能一起帮他批考卷、最后吃着洪之光做得小点心开心地自己批考卷等等非常人民教师的活动。

3.

在上一章频繁出场的洪之光,在从组织辞职杀手职位前也常年在杀手榜徘徊。

事实上他就是这么和余笛老师认识的,两人一起出了几次任务,都觉得彼此是不可多得的搭档,无论是在任务里、生活上、还是……在床上。和余老师确定关系后,洪之光便从任务杀手的职位上辞职,成了余笛老师的专职保姆保镖。

王晰对洪之光辞职这事非常痛心,三天两头找他谈话:你两是闲的吗!余老师还需要别人给他做保镖?他自己不去嚯嚯别人就谢天谢地了。

洪之光憨憨地笑:不闲啊,余老师挺忙的,不仅要教课,还要评职称,可辛苦了。

王晰:他忙他的,你最近在干什么呢?

洪之光:拳击馆教拳击

王晰紧张地看着洪之光澎湃的胸肌:没打死人吧?

洪之光:人倒没有,沙包打掉两个。

王晰松了口气:那你要不要考虑回来?南枫正好缺一个副教官,工资我给你跟任务杀手标准一样,你要是愿意接任务,还有提成,你要是不愿意,愿意用爱支付给余老师也可以,看你乐意。

反正是要给组织卖命的,只不过是拿不拿钱的区别,老狐狸王晰一通操作,把你安排的明明白白。

洪之光挠挠头:那……也行。

于是洪之光回到组织,开始和同是耶鲁体校出身的学弟南枫一起训练新生。

洪之光人好,南枫爱笑,每次在训练场上,隔老远都能听见两人爽朗的笑声,新生们一看见两人有说有笑并排走来,一个二个都忍不住腿软,在原地瑟瑟发抖。

洪之光:今天我们先绕着学院跑20圈,作为基础热身。

南枫:让我们一起加油吧,好吗?

4.

郑云龙,平肩窄腰,身高腿长。刘海是封印,放下来遮得一对大眼睛如挂了窗帘,黯淡无光么得感情,翻上去便是能将日月星河拢入其中的一对流转美目,要深情深情,要绝情绝情。善枪械,精格斗,组织里最常出蜜罐任务的几个之一,神奇的是他吸引的大部分都是男人,大概是在出蜜罐任务时把魅力都散发光了,平时邋邋遢遢总一副二逼大爷样。

阿云嘎,浓眉大眼,宽肩阔体,对待兄弟朋友轻声细语温柔似春风,对目标冷硬铁血似草原狂沙,精近身攻击,身体本身就是一件武器。他也出蜜罐任务,他的目标客户倒是以女性居多。这点上让郑云龙很是嫉妒,他对除了阿云嘎之外的男人不是很感兴趣。

两人常年占据杀手榜第二第三名,不像余笛,他两的排名变动很厉害,有时阿云嘎在上,有时郑云龙在上。虽然SRRX的官方口径二人是朋友,但外界总传是不和,是王不见王,有说是郑云龙为一个风流倜傥的交际花在任务里背叛了阿云嘎,兄弟决裂;也有人说是在郑云龙急需救援时,阿云嘎却在和一个藏族人唱歌跳舞勾勾搭搭,郑云龙心生嫉妒,从此便反目成仇。

八卦绯闻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证据就是两人为了能在杀手榜上压过对方一头,总是在疯狂接任务,年底算业绩时,两人完成的工作量有时是他人的一倍有余,且次次高质量,回回名场面,从计划到收尾,篇篇都是能直接收进教科书里的干净利落。

至于两人是否不和,是否真的王不见王,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就在外界传他两不和传得最激烈那会,郑云龙搬进了阿云嘎家,成了室友,他两虽然任务做很多,但很穷,穷到,卧室里只摆了一张床。

不过床很大,而且很软。

组织里没人搞得懂,按理说他两价格高技术好,接得任务A级以上,干两件足以欢欢喜喜过大年了,每回都这么认真冲业绩到底是为什么?难道就因为他们跟王晰识于微时,关系好,给老朋友打工无怨无悔?

连王晰都好奇。

趁着组织年末年会,王晰搂着周深和郑云龙搂着阿云嘎,四人坐在一块。王晰一个没忍住,终于问出了全组织上下都想知道的问题。他注意到阿云嘎肉眼可见的脸红了,一扭身,从郑云龙手下跑开了。

郑云龙的视线追着阿云嘎看了一会,回过头来:真想知道?

王晰和周深齐齐点头。

郑云龙漂亮的手指摩挲着啤酒罐子,他喝得刚有些感觉,总是么得感情的眼睛在头顶灯的照耀下,竟也像流进了银河,他说:进组织的那年,我和嘎子打了个赌。

“谁的名字在榜上靠前,这一年谁在上面,”郑云龙舔舔唇,“床上的上面。”

王晰算了算,截止今年年底,是郑云龙比阿云嘎多做了一个任务。

王晰和周深看着远处正和人聊天的阿云嘎,眼神里带上些心疼和同情。

“今晚是新年的第一个晚上,”郑云龙喝了一口酒,他扣着啤酒罐朝阿云嘎走去,像张了网预备擒兽的猎人。

王晰和周深看着郑云龙从人群里将阿云嘎揪出来,他们侧着头说了什么,便推推搡搡地从后门离开了。

王晰:惹

周深:惹

王晰:不对,我惹什么,我有我的深深啊。

5.

王晰,一个大佬。

在成为SRRX的幕后老大前就已经是叱咤风云的杀手了,此前和郑云龙阿云嘎一起常年在杀手榜二三四名搅和,然而被人问起时曾一脸嫌弃地表示“不想和那两个家伙有什么关系”。风格沉稳内敛,行事却鬼魅不可琢磨,像一阵风,手里抓不住,现场却到处是他的痕迹。精通枪械,最喜欢用狙伏击,据说凡是被他盯上的目标,没留下过一个活口。

至于为什么退居幕后不出任务了,外界也有许多猜测,真实原因很简单,幕后大佬搂着自家排行第四的小百灵懒懒地歪在沙发上:家里有一个会挣钱的就行了,挣那么多,花不掉,还得洗,太麻烦了,何必呢。

周深,在排行榜上排第四,擅长伪装和近身攻击。周深生得玲珑精致,一对大眼睛如刚出世孩童般清澈明亮,再加上嗓音独特雌雄莫辩,银铃似得笑声,配上水汪汪的大眼睛,特别容易激起……各种欲。

进组织第一次便是成名作,那会王晰还在出任务,和周深搭档,周深扮女孩,王晰扮他那晚的舞伴。他在舞厅里等了一会,被人在肩膀上点了一下,回头就见装扮齐全了的周深,头顶乌黑长发,一身红裙衬得肤似白雪,裙子不知道是谁买的,胸口的衣料塌一块,让人忍不住想往下看,腰收得恰到好处,显出些女性曲线来,周深脚踩九厘米高跟鞋,还走得风姿卓越顾盼生辉。周深完全没按计划来,碰到目标,便娇娇怯怯地往人怀里一倒,把那个色鬼勾得魂都没了,转身就搂着美人去开房。王晰缓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舞伴一个人晾在舞厅里了。

二十分钟后王晰收到周深结束了的指示,他顺着找到目标的包间,衣服从门口起落了一地,卧室里,目标倒在一边,肥大的喉咙里插着高跟鞋的细跟,血丝顺着沟壑老脸,淌了满地,周深光着脚,红裙凌乱地裹在身上,他坐在床上,仰头对王晰抱怨:“鞋脏了,我走不了了。”

王晰呼吸一窒,弯腰把人打横抱起:“走不了就不走了,”跨过地上的尸体,脚上将卧室门“碰”地带上,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到包间客厅的长沙发上。

“妈的卧槽,”还在通讯平台的李琦一把摔了耳机,吓了背后的鞠红川一跳,“这两人怎么连个FBIWarning都没有!”

6.

李琦、鞠红川是SRRX技术部两大巨头。

李琦负责网络通讯,鞠红川规划进退路线和物资运送,这边出任务的和李琦在通讯平台对接,鞠红川听着现场修正计划里的进退路线,并安排人将任务需要的物资武器送到合适的地方。

逮不着就逮不着吧,反正人好,用着就是了。

组织里唯一能逮住他的就两个,王凯和高天鹤。

王凯是解释不清了,大约是他两上辈子有什么奇缘。

高天鹤?高天鹤是简弘亦心甘情愿让他找着的。

7.

在说高天鹤前,要先说蔡程昱,但在说蔡程昱前,要说马佳。

马佳,人称佳哥或者马惹,爆破专家,认为没有什么是一捆C4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行,那就两捆。长得太正,走哪都被当是好人,大概也算是天赋异禀。定点爆破,炸一个一个准,几乎没出现过失误。

唯一那回是意外,他正在安全屋里弄装置呢,突然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他一个趔趄,差点儿没一个手抖直接摁下去了。

“妈的谁从后面干得我!”

马佳一转头,安全屋里七八个人已经全倒在地上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转身鼓弄的那会后面这八个人在干什么,九个人互相大眼小眼地瞪着,一个个呡嘴了唇,憋着气,肩膀一抖一抖的,通讯平台里也是各种勉强把住的气声,直至是黄子先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开了,众人才解了禁,放声大笑,不仅笑出一波和声,甚至还转了两次调。连马佳自己都笑得直不起腰了。

笑着笑着笑着,他一拍桌子。房间里霎时安静下来了,一双双眼睛愣愣地瞪着马佳的手。

“怎么了?”马佳不明所以。

几秒钟后,所有人都听见远处的废弃工厂轰隆隆地倒下了。

幸好,这事只发生过一次。

8.

蔡程昱从选拔中胜出后就是由马佳带的。

年轻小孩,一颗想要搞事的红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无处安放,正碰上那几年皮得找不着北的马佳,好好一个小孩,路是越走越邪门。最开始王晰也没甚在意,觉得马佳皮是皮点,好歹还是有分寸的,想着蔡程昱底子那么好,现在不都提倡素质教育吗,因材施教,说不定就是要马佳这样的才带得住。

直到有一回,蔡程昱架着一挺加农炮把酒店大门轰成一个洞,七零八碎的玻璃下雨似得哗啦啦砸在地上,不远处,停车场里的汽车警报响成一片。蔡程昱的脸上给划了几道伤,他倒不在意,看了看躺在地上只剩一口气的目标任务,满意地点点头,小狮子骄傲地踩着一地碎玻璃回去复命了。

然后就被骂了。

王晰痛心疾首:蔡蔡啊,哥疼是疼你,但你也知道我们组织,经费有限,我们这只能支撑得起一个搞事的马佳和一个高天鹤了。

蔡程昱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心里却很好奇:高天鹤是谁?他年纪还小,对于排行还有稍大一些的成员的事知道的不是很清楚,王晰正慢吞吞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他也没太认真听,等他回过神,只抓住了最后一句关键的:

王晰:这样,我让郑云龙带你。

tbc.

谁能相信这文的雏形只是为了安放一个蔡蔡和鹤鹤友情向CP的脑洞呢

很久之前写了一点开头,因为过多地描写到了死亡和疾病而犹豫要不要写完,昨晚失眠翻备忘录发现了这篇,删删减减地成型了。

正好这个月是我的生日月,就算是送给大家的告别礼物吧,除此之外也再也没有别的了。

*祝他俩长命百岁我先说了。

BGM:Apocalypse-Cigaretteaftersex

代玮过来的时候我正窝在病房里打游戏。

只是一个简单的搏斗游戏,黄子弘凡送我的游戏盘,因为是省吃俭用了半个月才买来的,所以我勉为其难玩一玩。玩法挺简...

只是一个简单的搏斗游戏,黄子弘凡送我的游戏盘,因为是省吃俭用了半个月才买来的,所以我勉为其难玩一玩。玩法挺简单的,我操纵的人物和NPC互殴,把他的血条打光就算我赢,反之就要从头开始。

送代玮出门的时候我执意把一个高级果篮从冰箱里扒拉出来让他带走了。反正我也不吃水果,还不如用来感谢代玮不仅想着我,还想着我已经掉得没几根的头发,——这同样也是化疗的后遗症之一。

代玮刚走,黄子弘凡就准时踩点出现了。一脸严肃地没收了我的手柄和代玮落在这儿没带走的半杯咖啡,让我躺下休息,准备下午的治疗,打扫一圈本来就没有什么污点灰尘的单人间病房,然后开始给我削苹果。

他可以从头到尾都不削断一整条苹果皮,说这样可以带来好运。尽管苹果皮和大半个苹果最后的归处都是垃圾桶。抱歉,我吃不下太多。

黄子弘凡是我的护工,总是让我想到毛绒绒的小狗。尽管他比我还小三岁,但是我觉得他像我爹。

抱歉,我已经快忘了我亲爹什么样子了,所以冒昧地拿他比喻黄子弘凡。因为十年前他留给了我一大笔照目前的状况看我无论如何也花不完的遗产之后,就因为和我同样的病撒手人寰了。

我从没见过我的母亲,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我们家了。我这个天煞孤星一路克父克母地野蛮生长,自由长大,最后成功把自己也克了进去。

急性白血病,骨髓移植是我唯一的活路,我对此没抱什么信心,因为我已经没有直系亲属了,而骨髓库的HLA配型始终遥遥无期。

我唯一的朋友代玮拼死拼活也只配上了两个点,远远不够移植标准。所以一开始我连化疗都不太想做,甚至想过直接去国外安乐得了,直到我新请的护工第一次打开我的病房门,在听说了我打算放弃治疗之后,眉头一皱,双手叉腰,义正言辞地对我说:

“高先生,人生怎么可以放弃呢!”

他的名字叫黄子弘凡,很奇怪又很特别,像他这个人一样,有的时候特别古板严肃,一步也不肯退让,有的时候又特别温柔,比如他垂着眼削苹果的时候。

我之所以说他像我爹是因为他很爱管我。我十三岁以后就再也没有被强迫吃过什么东西,他会,每顿饭必然搭配三种及以上不同颜色的蔬菜和不同种类蛋白质逼我吃完;我十八岁从私立寄宿高中毕业之后就再也没有被查过夜了,他会,每晚十点准时断我病房的电箱。

但是他喜欢我,我知道。

二十岁小孩的眼睛怎么可能骗得了人呢,更何况他的目光比一般的孩子都要热烈和真诚。

上个星期我身体状态不太好,连续烧了四天的低烧,大部分时候都在昏昏沉沉地睡觉,半梦半醒之间不知道白天黑夜,他守了我三天,比任何医生和护士都要紧张,最后一天才被代玮换回去。

其实我还有两个护工阿姨平时专职在照顾我,做饭洗衣无所不能,随叫随到,毕竟我缺什么都不缺钱。但是黄子弘凡说,我不放心。

代玮后来偷偷告诉我,黄子弘凡第三天的时候眼睛都快直了,累得站着都能睡着,却还要执意守着我,翻来覆去只会说这四个字。

我不放心。

这如果不是喜欢,把一颗心悬在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身上,还能是什么,还能为了什么。

我清楚地知道黄子弘凡对我的这种感情绝不可能是怜悯或者同情,然而那一刹那,前所未有的复杂感受哽住了我的喉咙。

我知道我正戴着一顶无论如何都会泄露病人身份的毛线帽,脸颊削瘦,面色憔悴,骨头尖锐地支撑起这副病恹恹的皮囊,两条手臂上都有突兀的针孔,淤青和溃烂,痛得太难熬的时候连翻身都做不到。我已经不能算是一个正常人,爱上这样的人,不知道是谁的悲剧。

这许多的许多攒集起来,让我不想再聊下去。所以不由自主地用一种尽量轻描淡写的语气对代玮说,你想多了,那小子只是怕我早死拿不到这个周的工资罢了。

我急迫地想结束这个话题,我这种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的人聊爱情实在有点讽刺,我实在不知道黄子弘凡在喜欢我什么,尽管我确定他喜欢我。

“不是的。”

我的话音未落,黄子弘凡就推门进来,不知道在外边听到了多少。他眼神急切,依旧充满热望。救命,我最受不了他这个表情。那里面的恳切和感情叫我害怕和愧疚,让我不由自主地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移开了目光。

代玮问:“不是什么?”

“不是同情,不是怜悯,不是可怜,高杨。是什么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吗?”

那天到最后黄子弘凡走的时候我也没说出来个知不知道。尽管我们再也没有交谈过这方面的问题,但是他生气了,我看出来了。

他还在上大学,这份护工工作是兼职,我按小时付他工资,每周一结。为了表示我的慷慨大方,以及对他那三天照顾的感谢,我给他打了好几倍的时薪,毕竟我除了钱也没有别的了。

然而这小子只收了他应得的那一部分,剩下的钱如数退回了我的账户,就像是为了彻底打我的脸一样。他有的时候总是倔强得让人无可奈何。

于是我今天对削苹果的他搭话道:“那些钱,你还是收下吧,就当是我感谢你上个星期的看护。”

他苹果皮削到一半,手非常稳,头也不抬地说:“我自愿的,不要。”

“那你要什么?”

电视上在放一个自然纪录片,四平八稳的播音腔在念旁白:“动物是不会表达高级情感的,比如爱,比如恨,比如痛苦和快乐,只有人类才具备感知与认知能力,这是自然赋予我们的智慧,这是人类独有的能力…”

在一段只有人类才可以表达高级情感的科学论述里,掺杂着我的疑问句,我问黄子弘凡到底从我这里想得到什么?听起来很滑稽。

那小子不说话,或许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答案是什么。所以我又问:“那你是想和我做吗?”

他的手一顿,苹果皮提前断了。我看着苹果皮落入垃圾桶,回到它本来该去的地方,如我所料,黄子弘凡流露出受伤又堂皇的神情。

明明我有无数种温柔的方法挑明,用别的更和缓的语气拒绝黄子弘凡,尽量不让他受伤地把他推开,但是我还是选择了最残忍的一种。

“那么来吧,”我看着他的眼睛,从床上奋力坐起来,努力忍耐住想吐的生理反应,“今天下午的治疗只是打针,你轻一点,不要掐我胳膊就好…”

我抬手去解病号服的扣子,空空荡荡的皮包骨头,一点美感也没有。我的体重掉得太快了,每天都在吐,黄子弘凡喂我那点饭菜是补不回来的。露出我苍白的胸口,难看又削瘦,丑陋得像一块在冰箱里冻了一年的肋排。

黄子弘凡不说话,只是盯着我。在我把病号服的最后一个扣子解开的时候,他突然颤抖着伸出指尖阻止我把衣服往下拉,他把我的病号服拽回来,然后像小女孩打扮心爱的娃娃一样,重新一个扣子一个扣子地扣回来。

他的手指特别温暖,全身上下都是健康和年轻的味道,不像我永远都是浑身冰凉,医院提前供暖也没办法暖回来。他看到了我手臂上乱七八糟的注射针孔和由此而来的淤青和溃烂,不止手臂,我浑身上下哪里都疼,瘦得突出的骨头,苍白的皮肤,绝症折磨人的痛苦不亚于毒品。

我悲哀地看着这个年轻得一塌糊涂的男孩,他把我的扣子慢慢地扣好,然后盯着我绑着号码牌的手腕发呆,继而把脸埋进我怀里,无声地颤抖了起来。

我在践踏他可怜的真心。

贬低他也贬低我,杀死他也杀死我,连同他的喜欢和我这个人都说得一文不值。看着黄子弘凡露出怔愣的表情时我感到凌迟般的难过和痛快,为他而难过,为我自己而痛快。我是故意的。

但是看到我这个样子之后,他在哭。

黄子弘凡抱住我的方式很像哄孩子的样子,他把我全部抱进怀里,就像直接越过我,而抱住了我干瘪萧瑟的灵魂。他让我靠在他的肩窝,我的灵魂就那样被完整地圈进怀里。

少顷,在将落未落的夕阳之间,黄子弘凡低声地喃喃道,高杨,我还是比较想你可以快乐。

所有的一切似乎就是从那个时候好转的。

代玮顺利大学毕业,虽然我无法去他的毕业典礼,但是黄子弘凡代替我出席并且送上了一大捧花,落款是HY,我默许了。

我的身体难得出现了一个平稳期,虽然不知道能维持几天,但是医生说如果能以这样的状态保持下去,我至少还能再活两年,黄子弘凡的毕业典礼都能等到。

医生准许我可以偶尔去楼下花园逛一圈,尽管我的头发已经掉光了,但是因为有黄子弘凡和代玮双双彩虹屁称赞我是世界上最帅的光头没有之一,我没有那么排斥人群。

黄子弘凡最近在跟隔壁病房的广东阿姨学煲汤,他不敢直接给我喝,只好先荼毒正式成为待业青年的代玮,好喝的再喂给我。喝得代玮五味杂陈,每次看黄子弘凡拎着汤桶上来就反射性想跑。

一切看起来都似乎在慢慢变好,就连代玮和黄子弘凡打闹的步子都显得比平常快乐许多,代玮知道我看到他逃跑的样子会笑。

消失了二十年的母亲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正在病房里继续玩那个搏斗游戏。

黄子弘凡今天多特批了我半个小时,所以我能和那个难缠NPC多奋战一会儿。可惜这个NPC强得太过BUG,我时常怀疑世界上是不是人没有能够通关这个游戏。

她进来的时候我没有认出她,我猜她也没有认出我。

隔着二十年的时光,美丽的少妇变成了被生活重担压垮的中年妇女,无法再从那张皱纹横生的脸上找到一点昔日的影子。蹒跚学步的小孩子变成年轻的青年,又变成病床上一把消瘦的骨头。

她看起来过得不太好,很缺钱。穿着一身廉价的粗布衣服,双手交握在一起,低着头走进来,是一个有些畏缩的姿态。我已经快忘了她长什么样子了,只记得她二十多岁抱着刚出生的我拍的那张照片,那个时候她看起来至少是平静和安宁的。

我放下手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您就是我的母亲吗”这个句子不论是意义还是结构都让人觉得好笑。她过得不好,我现在也是。这一对曾亲密无间的母子,现在一站一躺,也算是侧面共享了人生疾苦与病痛,分不清是谁更悲哀一点。

她前几天通过我的律师联系到了我。这位先生曾经为她和我父亲办理了结婚协议,为我父亲办理了遗产打理,现在也为我办理了遗嘱。

我本来打算把百分之五十的资产捐给社会福利院,剩下一半给黄子弘凡,一半给代玮,但是他俩都不要,我索性把捐赠数目改成了全部。

这件事在本地闹得挺大的,上过好几次社会新闻,还有报社想要采访我。想从我身上挖出一星半点的剩余价值来宣传,向大家展示这是一个好人,一个道德高尚的青年模范,可惜我都不是。我捐钱只是因为没人要。

谁能想到我的亲生母亲就和我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二十年呢,尽管她从来都没有看过我。她现在的丈夫辗转听说了我身患绝症将不久于人世,怂恿她要见我一面。

她来的时候是下午,走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了。病房里没有开灯,我坐在一片沉默的黑暗里想她的样子,她现在的样子,她当初的样子,她一个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在筒子楼里憋屈生活的样子。我很想问问她,妈妈,这就是你当初想要追逐的爱情么。

她有了自己新的家庭,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或许就算清贫和难捱,一家人住在一起,妈妈做饭,爸爸洗碗,女儿在小房间里认真学习,那样的生活也足以让人觉得满足和幸福。

但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追问一些什么了。她说想为我做HLA配型试试看,希望我可以为她的女儿提供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

我本来想拒绝,那看起来太像一场交易,在两个血肉相连的人之间本来不该存在这种东西。人之所以感觉自己与这个世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就是因为那一点“高级情感”吗,爱与恨,痛苦与欢乐,不应该是你买我卖的交易。

但是我拒绝不了。我好想活下去,为了那一点“高级情感”,我第一次想好好等待我的男孩长大,和他一起去看看这个世界的其他样子。尽管我的性格是提前把一切都准备妥当,包括自己的葬礼和遗嘱安排。可是我从心底希望这一天慢点到来,最好永远也不要到来。

哪怕我用钱买来这么一点生命的延续也可以,我所剩下的除了钱,只剩下黄子弘凡的爱了。

我好想参加黄子弘凡的毕业典礼。

初配通过了,吻合了六个点。

我的母亲给了我生命,给了我感情和意识,现在给了我第二次生的希望。

她和医生约定好下个星期过来做高配,只要高配吻合,我就可以接受骨髓移植,真正意义上的好起来,从内到外都是。

黄子弘凡看起来很高兴,比谁都高兴。我知道他会在我睡着的时候偷偷亲我,但是这几天他都只会盯着我的脸一边看一边傻乐。

他对我说,第一次见我是我还没有生病的时候,来医院拿例行体检的报告单。刚从健身房过来,穿着一整套的运动服,像一个运动员一样年轻而富有朝气,路过的小姑娘都在偷偷看我。

那个时候我就喜欢你了,在你还不认识我的时候。

这几周美好得像一场梦。我时常怀疑我是不是透支了下半辈子的所有好运,才会如此顺利。

我提前给母亲打了一笔钱。这个夏天虽然漫长得不可思议,但是总要结束的。再过不到一个月就是开学季,她的女儿,我的妹妹——请允许我这么称呼那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儿,我的妹妹应该已经在准备入学的东西了。我的律师告诉我她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是个相当优秀的孩子。

我特意打了一笔比预计她的学费还要多几倍的钱。黄子弘凡问我为什么,他比我年轻,还是无法轻易地原谅这个世界上的背叛和抛弃,尤其是我母亲从未为此道歉过。他说高杨,你不要这么慷慨。

我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说因为我已经很累了,我能抓在手心的东西太少了,所以我选择放下一些别的虚无缥缈的东西,紧紧抓住我能抓住的,我想抓住的。

他低头亲吻了一下我的侧脸,我知道我已经不是从前年轻而富有朝气的二十岁样子了,不再漂亮,没有柔软的头发,没有红润的脸颊,甚至没有和他牵手走完喷泉那条小路的精力。

黄子弘凡的手指落下来,和我十指相扣。

好在我还有把我最重要的东西抓在手心的力气。假如我真的能活下去,我转头看向日复一日不变的窗外,精致冰冷的单人间豪华病房就像一架牢笼,卡在我的咽喉上。

假如我真的能活下去,至少要出去走走吧,我在他的肩膀闭上眼睛,我和黄子弘凡还没有去过医院之外的地方呢。

一个星期过去了,两个星期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我的母亲始终没有来医院做高配。

我的律师抽搐了几下嘴角,他年纪已经很大了,见惯了世界上各种能用法律手段解决的和不能的事情,却对这浓重的蒙昧和愚蠢无处反驳。

他不知道是该先反驳那不是彩票,是她儿子给的十万块钱,还是该先反驳骨髓移植根本不会有太大的副作用。

这荒唐的现实。

黄子弘凡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迷茫而无措地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病床上昏迷的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他不知道是该责怪高杨的仁慈和软弱,还是该辱骂那一家人的无耻与愚昧,抑或是痛恨自己轻视了人心,没有从一开始就看住高杨的母亲。

他该在她第一步踏入高杨的病房的时候就对她说,只要能来做高配,不管多少钱都可以的,十万块算什么,一百万,两百万都可以。或者直接把她赶出去,为什么要给了他们希望又因为自己的怯懦和愚昧收回,如果没有希望落空的过程,高杨不会这么痛苦。

他的高杨,是第一次想很努力很努力地活下去啊。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并没有很惊讶。

我始终觉得那几周的平稳期美好得像一场梦。甚至时常怀疑我是不是透支了下半辈子的所有好运才会如此顺利。

直到这一刻,直到我听说我的亲生母亲为了区区十万块钱,就把我扔在了医院等死的时候,我一颗挣扎的心才悄然落地。

是啊,人都是有自己的命的,这才是我的命。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怨恨命运的不公或者母亲的残忍。我的身体在衰竭当中,一天二十四小时里我只能保持几个小时的清醒,像一块被炙烤的鹅卵石一样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生理与心理的双重痛苦让我每一天都很想死。

医生说这是最难熬的一个波动期,假如我可以挺下来,他嗫嚅了两下,自己也没有把这个假如说下去。因为几乎没人能挺过去。他为我治疗了快一年了,几乎把我当成了半个侄子看待,医者仁心,他为自己的无能为力和我的痛苦感到抱歉。

从医生的办公室出来,黄子弘凡小心翼翼地爬上我的病床,把我抱在怀里,避开了正在输液的那条胳膊。我勉强可以睁开眼睛,也没有感到很恶心,甚至可以稍微回握一下他的手。

他把下巴贴在我的额头上,细细碎碎地念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他今年过生日的时候,还不是男朋友的我送他的那双球鞋他有多喜欢,我过生日的时候他多么激动和快乐,蛋糕是他亲手做的,为了挑选样式而和代玮差点大打出手,最后他以男朋友的身份险胜一筹。

爱上一个绝症病人的甜蜜远远少于我给他带来的痛苦。可是在我的黄子弘凡眼里,好像我们相处的每一瞬间都很难忘似的,有很多东西我已经忘了,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他的话好多,我从来不知道他这么喜欢和我说话。平时怕吵到我,他总是沉默地注视着我,像一只湿漉漉的小狗,瞳仁像两颗黑宝石一样漂亮。

他把我圈进怀里,小声地问我,高杨,你和我回家吧,好不好?我想把你介绍给我的爸爸妈妈认识,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你也是很好的人,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一定会像我一样喜欢你的。

我好想回答他,我也想。

我也想带他去我父亲的墓碑前告诉他,爸爸,我找到了我的爱人,你看看他,你会祝福我们的对吗?我也想和他回家,向叔叔阿姨许诺,尽管我高杨前二十四年是个浑浑噩噩的臭小子,可是我愿意为了黄子弘凡变得更好,改邪归正,努力生活,努力相爱。你们可以让我和黄子弘凡在一起吗?

可是我好累,我真的好累。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靠在黄子弘凡的怀里。

我的男孩,他年轻又温暖的身体像一团火,把我包围起来。他仿佛感受到了我的困倦与冰冷,不再说话了,只是低下头来缓慢地和我接了一个吻。

同样干涩的两张嘴唇轻轻接触了一下,让我在那一瞬间想了很多,我们就好像两朵花瓣在风里坠落,又像两片羽毛融化在火焰里一样,轻飘飘地无处安放,又四处飘荡。

如果可以,我好想学一学绘画,给那小子留下一点什么东西,装封起来,能够长长久久地挂在他家的墙上。挂个十年八年,挂到他娶妻生子,让黄子弘凡看到画就想到我。想到年轻的时候爱过一个男孩,名字是高杨,年龄是二十四岁,按理来说应该叫他哥哥,他到死之前都在爱着黄子弘凡,用尽了生命的最后一分、最后一秒,一丝一毫都没有虚度。

画画已经做不到了,或者学学写字也好,写封信也不错,开头写“黄子弘凡亲启”,“展信佳”,“见信如晤”。落款挺文艺地写“你忠实的高杨”,用漂亮的钢笔和墨水,烫金稿纸,一笔一划写下来,我的真心滚烫,我的爱情万岁。

怎么办,我现在好像也握不住笔了。

那么最不济的话,我想说很多很多的话,想告诉黄子弘凡,我在你走进来的第一眼就对你感兴趣了。很久之前我就看见过你在楼下喂猫,给老人打饭,送低血糖的护士小姐姐巧克力糖。我是有预谋地爱上了你,然后把你拐过来当护工,最后又让你不可自拔地爱上我。是不是很坏?你会不会觉得被骗了?

然而事实是我连说很多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生命正在一点一滴地从我身体里流逝,死亡抽丝剥茧地剥夺了我的力气和意志力。

所以我只是看着窗外,眺望远方,看着夕阳一点一点沉到楼缝里。阳光和晚霞被钢筋水泥的建筑切割成不规则的颜料块撒下来,像撒到空白画纸上一样照到我苍白的脸上。一张死气沉沉,没有任何生气的脸。

真讨厌,最后我还是没有和黄子弘凡一起走出这家病院,最后我见到的风景还是这片窗户。

真的做了那些又能怎么样呢。画一幅画,写一封信,说一会儿话,这么容易的事情又怎么能将我痛苦又甜蜜的爱情尽述彻底呢。

我听见我的男孩泪流满面地对我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高杨,我好爱你。怎么办,高杨,我真的好爱你。

他把我那么紧地搂在怀里,用力地和我的手握在一起,交缠起来,紧得让我差点无法呼吸。他说得那么大声,生怕我听不见似的,就像在向我求婚一样,许下永远的承诺。

真的是永远了,我想。

是我生命的永远,在我生命的尽头的每分每秒,他都在毫无保留地爱着我,拥抱着我。我真幸运。

所以我努力眨着越来越沉重的眼皮,尽管他的声音像海水的潮声一样在我耳边消退,我逐渐耳鸣了起来,尖锐的声音穿透我因高烧而滚烫的身体。然而躺在黄子弘凡的怀里,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和快乐。

我只是轻声地对他说,嘘,我知道,亲爱的——

我一直都知道。我只是有点累了,可能要睡一阵,你再抱我一会儿好不好。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在梦里见吧。

我也爱你。

[全文完]

本次航班的乘务长Gabryl将协同机上49名乘务员竭诚为您提供及时周到的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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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不可失,你是我的有所期,你出现我梦的每一秒,你出现在我诗的每一页。

GuiltyYearning——G.Y.——高杨——

致高杨,你是我不可赦免的思慕。

PartI不可失

有些人,当他们出现在你身边时,你的脑中会响起“叮”的一声。清脆,悠长,像乐团里最不起眼...

有些人,当他们出现在你身边时,你的脑中会响起“叮”的一声。清脆,悠长,像乐团里最不起眼的三角铁,像富士山上系着红绳的平安铃。他们把“过客”两个字写在了脸上,可你却永远也无法忘却他们在你生命里留下的痕迹。

黄子弘凡已经好久没有想起过高杨了。毕竟他的生活那么拥挤,要上课,要考试,要交作业,要和朋友大半夜一起出门游荡——那么充实,塞不下一个会占据他所有大脑的高杨。

塞不下。

他不会去想,但是当别人提到高杨的时候,他会感到由衷的喜悦。

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逐渐柔和,昏昏欲睡的大脑为之一振,像一个饥汉突然得以饱餐一顿,又有了继续扣打现实之门的勇气。

有几次,只有几次,他放纵自己盯着手机上高杨的照片,什么也不做。

——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他在感受时光的流转。

他让斑驳的树影将自己包裹,等着飞虫与清风在自己身上留下岁月的痕迹。就好像这段时光是他与高杨一起度过的一样。就好像让他流泪的那颗沙子也被同样的风吹进过高杨的眼睛一样。

真的只有几次,真的只有这五、六、七、八、九次。而已。

然后他们在深夜互道晚安。

晚安之后有谁真的回去睡觉呢?可黄子弘凡还是会逼迫自己钻进被窝,闭上眼睛,把烦心事留给明天。

与高杨同时入睡——与高杨同室入睡。

看看,哪怕是妄想里都还有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一字之差。

HiwdoIlovetheeLetmecounttheways.

走在校园里,耳边传来不知谁的朗诵声。黄子弘凡突然恍惚了一下。

他站在原地,低着头,默默地听着,直到结束。

Ishalllovetheebetter,afterdeath.

他的心紧了一下。

Death。死亡。

黄子弘凡,你愿意到死都只是高杨可有可无的普通朋友吗?一个声音问道。冷静,嘲讽,而疏离。

可他得到的答案却是“我不想死”。文不对题还像个懦夫。

他急忙把高杨清出头脑,深吸几口气,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回到家里,黄子看着电脑,陷入了沉思。

老师说,做音乐要有对象感,要带着爱。所有人都点头赞许,但没人真的弄明白了那是什么意思。

他把高杨从心底遮盖得严严实实的牢笼里解放,让内心压抑已久的情感释放。

在彻底崩溃之前,他动了动鼠标,创建了一个NewSet,把它命名为GuiltyYearning。

他赶在自己后悔之前把作业发给了老师,然后蜷缩在被子里大哭了一场。

他筋疲力尽,呼呼大睡,错过了晚餐,错过了早饭,错过了疯癫,错过了梦魇,差点错过了人间。

这是他上学以来得到过评价最高的一次作业。

可他还是决定把他的缪斯藏得更深,深到自己都发觉不了最好。

他还想继续在人世间苟延残喘。

黄子和高杨的联系有意地变少了。哪怕隔着时差高杨都可以对他的消息做到秒回,他还是控制着自己不去想象那些不可能的事情。

要是他会错了意,要是他表错了情……

他很喜欢GuiltyYearning,可他再也不敢听到它的旋律。

他不去思念高杨,但他会问自己,勇气是什么。

Abilitytofacethetruth

Graceunderpressure

都是他不具备的。

他知道这是在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可他还是理所当然地用“我不够勇敢”这种蹩脚的理由为不去找高杨挑明一切而开脱。

就当他满心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催眠了自己对高杨的喜爱时,高杨出现在了波士顿,出现在了他的门阶前,没有任何预兆。

一场事先未张扬的谋杀案。

一瞬间被撕开所有伤口的黄子弘凡捂着奄奄一息的心脏与紧缩着眉头的高杨出了门,和高杨坐在了同一棵树下的同一条长椅的两端。相顾无言。

大风迎面而过,一树金黄的树叶吹落,砸在高杨的肩头与身后,脱出一道灿烂而脆弱的披风。落叶为他加冕,让他成为风的君王。

如此高尚而美好,美丽得仿佛不属于人间。黄子痴痴地盯着他的肩。

如果可能,他愿意成为那千万落叶中的一片,虽然泯于众人,但总算也是对高杨的君临天下有所贡献。

高杨不自在地动了动,黄子连忙清醒过来,收回了自己过分直白的眼神。

“你,”高杨试探着开口了。黄子直起背脊,像一个等待法庭宣告审判结果的犯人。

“算了,”高杨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是来告诉你,我……”

求求你,快一点,黄子在心里催促他,我觉得氧气已经无法与我的血红蛋白发生作用了。

高杨的喉结上下滚动,黄子一下出了神。

高杨紧紧抓住长椅的扶手,掌心紧贴钢铁的纹路。黄子也握住了自己这边的扶手,仿佛这样他们的心跳就可以通过掌心像电流一样在钢铁间穿梭,相遇。

黄子看向高杨的眼睛。那潭黑水在流动。

激情,坚定,犹豫,退缩……高杨眨了眨眼,黄子迅速反应到了他的放弃。

他知道,如果他现在保持沉默,那他一辈子都要保持沉默了。

黄子弘凡,你真的做得到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存活在这个有高杨的世界上吗?

清风过,树叶婆娑,几片黄绿相间的叶子挣扎着脱离枝条,奋力跃上风的列车,向着高杨飞驰。

只有一片叶子侥幸碰了碰高杨的肩头。所有都叶子都奔向了它们无法改变的回归泥土的结局。

人固有一死,黄子弘凡,你是否愿意将自己的死亡变成高杨生命里最灿烂的烟火?

你是否拥有去超越那片最幸运的落叶的勇气?

高杨眼中的火焰开始熄灭。黄子弘凡开口了。

“如果我现在吻你,你会不会推开我,然后在也不跟我说话了?”

高杨愣住了。寂静清幽的潭水空起波澜。

那团快要熄灭火焰猛地挣开冰凉铁链的束缚。

他凑过去,倾身,轻轻贴上黄子的唇。

黄子的指腹抚上高杨的面颊,像触摸琴键一样抚摸着夙愿的珍宝。

要多少片落叶同时向你奋不顾身地坠落,才能有一片正正地撞进你的怀里?

那些撞进你怀里的叶子,又有多少真正得以落进你的眼里?

那些没能得到你与上天眷顾的叶子,又该怎样度过失意与死亡之间那地狱般的短狭的缝隙?

高杨啊高杨,你与爱同罪。

黄子弘凡眼睛里盛着的泪水终于得以自由下落。

PartII有可期

黄子轻轻地摸了摸高杨的头,指尖穿过蓬松的头发。他帮高杨捏了捏被角。他从地上各处捡起昨夜被揉成一团的衣服,展开,要洗的放一边,不洗的叠好放床头。

WiththishandIwillliftyoursorrow.

他在高杨的发间留下一个吻,任由自己没有半点形象可言地盯着他平静的睡颜傻笑了一会儿,然后去到厨房,开始忙活。他想让高杨一起床就能得到吃的喝的。

Yourcupwillneverbeempty,forIwillbeyourwine.

煮上了咖啡,黄子轻手轻脚地打开了除了卧室以外所有房间的窗帘和窗子,请进暖呼呼的阳光,请进张扬跃动的清风,让它们把整个屋子染上希望的色彩。咕嘟咕嘟的声音传来,他连忙跑去关火,生怕任何一点声响惊扰了高杨的熟睡。

Withthiscandle,Iwilllightyourwayinthedarkness.

万事俱备,只欠一个睡醒的高杨了。他深吸一口气,在沙发上坐定,拿出了细心藏了好久的那个丝绒盒子。捧在手心,心跳逐渐加速,他忍不住打开手里的珍宝看了看那颗躺在黑夜上的明星。温柔的银环稳稳地托举着它,和黄子一起等待着那个唯一配得上它的人——卧室里传来高杨翻身的声音。

黄子缓缓地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凭借着声音想象高杨的每一个动作。

高杨翻身了。高杨起床了。高杨伸了个懒腰,他的手会举在半空中,不够长的睡衣会显出一截腰。高杨穿上了拖鞋。高杨走出了房间。

黄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拉了拉衣服,咽了口唾沫缓解过分干紧的喉咙。他的心跳声与高杨的脚步声重合了。

“早啊,阿黄。”高杨对他笑了笑。逆着光,就好像在发光的是他一样。

看啊!黄子弘凡!世界的东方,那是高杨!

“怎么了?你怎么看上去那么紧张?”一丝担忧染上了他的眼睛。

黄子对他笑了笑,然后单膝跪地,就像所有最老套的电影电视剧一样。

膝盖骨与木地板撞击,过往的所有痛苦、纠结、迟疑、恐惧都随着“咚”的一声轻响消散成了自由漂浮的原子。

“高杨,”他顿了顿,“我,黄子弘凡,今天……”他看着高杨的眼睛,缓缓地打开那个精致轻巧却又无比沉重的盒子。

喜出望外,他的声音平静而沉稳,没有半点颤抖的痕迹。

“今天,我严肃而郑重地向你发出邀请,希望你可以成为我的人生合伙人,我的财产共有人,我的二重唱最佳搭档,我的首席黑暗料理进步记录员……”

“嫁给我,好吗?”

尘埃落定覆水难收了,黄子突然平静了下来,耐心地等待着高杨愿意给出的任何回应。

“不。”

一声惊雷炸响在春天的大地。黄子差点眼前一黑摔在了地上。

可是高杨脸上收不住的笑意怎么都不像是要拒绝的样子。他抿了抿嘴,继续等待着。

“要嫁也是你嫁给我。”高杨跪了下来,抱住了黄子。

“好!”黄子来不及喘气,连忙把他往怀里锁紧了,“高杨先生,您愿意娶了我吗?”

“我愿意,黄子弘凡先生。”闷闷的声音从肩头飘了出来。他悬在高空的心终于落在了实处。

小小的丝绒盒子还紧紧地攥在他手中,但黑夜里那颗孤独地闪烁着的星星已经找到了它的主人。

WiththisringIaskyoutobemine.

他将戒指套上高杨的左手无名指。

来自过去的那些幽灵一样的原子重新聚合,筑成了他钻石一般有可期的未来。

千万只猴子在千万个打字机上胡乱拍打千万年,一定能够打出莎士比亚的所有著作。千万片叶子一齐从枝头想你涌来,一定有一片幸运的可以落在你的眼里,落在你的掌心,落在你的心中。

那么,将一地枯枝败叶变成一颗闪闪发光的钻石又需要多少个千千与万万呢?

落叶与钻石不过是碳的两种形态罢了。

“黄子弘凡的高杨”与“弘杨”也不过是美好的两种形态而已。

520快乐。

女士们,先生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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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第一天,祝大家都快乐

-开往春天的列车来了

-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祝大家早日开学

-祝大家百毒不侵

-祝大家身体健康

-祝大家万事如意

-祝大家发财暴富

-祝大家心想事成

-祝大家平安喜乐

-祝大家搞的cp都成真

-祝大家想吃的都能吃

-祝大家想见的人都能见

-祝大家火锅无限量

-祝大家水龙头流奶茶

-祝大家看文快乐

高杨踩到了一根烟头。

一小根被人踩得扁扁的海绵条,混着路边刚下过雨的积水,颜色又橙又发黑,辨别不出牌子。鞋底的异物感让他直接走到...

一小根被人踩得扁扁的海绵条,混着路边刚下过雨的积水,颜色又橙又发黑,辨别不出牌子。鞋底的异物感让他直接走到台阶旁,对着第二级台阶摩擦,直到这根颓废的烟头从他的鞋底脱落。小巷深处的声音却让他停住了即将迈开的脚步,高杨环顾四周,除了自己好像再没有其他人,只有满地的烟头,被雨水浸泡的面目全非。

高杨从来没听过这种声音,他想起了小时候守在电视机前看《动物世界》,隐藏在赵忠祥老师磁性低沉的声音之下的动物嘶吼,还是那种濒死的、躺在地上抽搐的、不断渴求着生机的兽,从喉咙里扯出低吼,夹杂着浓重的喘气声。

他不是爱热闹的人,但他也不胆小,照理说他本应该转身另一个方向,快步回家,可鬼使神差一般,他就被勾了魂一样,直勾勾盯向小巷的深处,脚好像不受自己控制,走向漆黑的尽头。

是个人。

他只能模模糊糊看出是一个人的轮廓,光源在他身后,他逆光看不清那人的样子。高杨有点害怕想要逃离,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他攥紧书包带,心一横,踩着满地的污水直接一路小跑跑到地上的人旁边,顺便打开了手机的数字键盘,随时准备打120.

如果这人需要的话。

那人半靠在墙上,一条腿曲起来,胳膊搭在膝盖上,头偏在一侧,卷曲的额发混着血水垂下来,滴滴答答的红色液体顺着他的下颌骨向下流淌,眼睛半睁着,目光迷离,呼吸粗重。

高杨看了他半天,仔细看着他起伏的胸口反复确认他还活着之后,怯生生一步一步挪过去,声音很轻,却在安静的小巷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个……你还好吗?”

那人听到高杨的话,慢慢回过头来,眯着眼睛看向他,湿漉漉的头发就直接贴在眼皮上,半天没说话,就直勾勾地盯着高杨看,那一瞬间,高杨感觉自己看到了一匹草原上的狼。那人又偏过头去,随意地啐了一口,高杨本以为他在吐痰,结果越发现那人直接吐出一口血沫。

“操。”

那人目光涣散地盯着高杨看,毫无征兆地笑了一下,唇齿间都是鲜红的血,一滴滴血从他的嘴角流下来,洁白的牙齿间交织着刺目的红,冷冰冰得好像吐着信子的毒蛇。

那一瞬间,高杨怕了。

“我不太好,真他妈疼啊哪里都疼,没死命真大,什么东西啊。”那人低下头,高杨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也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他的喉咙好像被人掐过一样,声音沙哑失真。高杨想着自己应该把他送到哪个医院哪个科室才合适,骨科,外科还是精神科?

对面的人缓缓抬起了胳膊,试探性地伸了一下小臂,好像在确认自己的胳膊是不是还能正常活动,然后手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高杨在一旁本想去扶一下,却又被那人如野兽般凌厉的眼神吓住,只是把站立的重心换了一下,又畏畏缩缩地站在一边,却又不敢走开。

“你要去医院吗?”高杨感觉自己的声音没比蚊子嗡嗡叫大多少,这种音量他根本不能确定除了自己还有没有人能听清。

那人靠墙站着,用手背蹭了一下脸,然后又顺着把手背上的血擦在墙上,嘴角一撇,又扭过头来看高杨。

背着书包,穿最简单的校服,帆布鞋溅上了泥水,看不清脸,多管闲事,畏畏缩缩,乖宝宝。

这是他对高杨的判断。

“不用,死不了就行。”他一瘸一拐地走出那一片阴影区想要离开的时候,他却听到了一阵低呼。对面马路上的车辆驶过,车灯直接照在了他的脸上,他下意识地想用手去挡自己的脸,过于刺眼的光让他睁不开眼睛。

“你是黄子弘凡吗?”强光照过他的眼睛,他看不清男孩的脸,却听着男孩的声音变大,音调变高。

毫无预期地,突然叫出了他的名字。

女士们,先生们,大家早上好:欢迎您搭乘HY国际航空公司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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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子超A预警(为什么要预警)ooc严重

*关于异国他乡的一见钟情

*全糖系列祝黄子高杨520快乐

“It’senoughtomakekings&vagabonds...

“It’senoughtomakekings&vagabonds”

“Believetheverybest——”

台上的男孩唱完最后一句之后,还没来得及把自己从自行营造的浪漫气氛里择出来,台下潮水一般的口哨、欢呼和掌声就涌入了他的耳朵。

那些欢呼他分辨不出内容,肤色各异的男人女人们为他刚刚的演唱鼓掌高呼,他便都只当作夸奖。扬起八颗牙的笑容行了个西式的谢幕礼,微微躬下身子再起来的过程中耳朵上的十字架晃悠着,在空气里弹奏着刚刚那首歌的余韵。

背上一片好风景的女人鼓着掌把他迎下了台,用不太标准但在旅游区也能撑起排面的中文恭喜他:“连续三天都是你赢了,黄先生真厉害!我这里不会食言,今天你还是免单!”

黄先生,他叫黄子弘凡。

黄子弘凡演唱的地方是苏梅岛查汶夜市里的一家露天酒吧,酒吧每晚都会为当晚献唱且获得最高欢呼声的酒客免单,图个热闹,图个有趣。酒吧没有围墙,来往熙攘的人群只要驻足就都成了酒客,连续三天,这个耳朵上扎着十字架的中国男孩连续三天的晚上都被推上了热浪的顶尖,他站在说不出哪里诱人的灯光里,轻阖着双眼,握着话筒的手指都在引诱观众在他的一字一句里沉醉。清澈的男声唱出了不属于苏梅岛的深情,他站在音乐里时,没人能在整个夜市中注意到第二个人。

黄子弘凡笑嘻嘻地点了几打当地特产的低度数甜酒后便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完全忽略桌椅上看起来令人不太愉悦的污渍,吹着酒气的海岛嘛,本来就应该这样。

他是一个人来苏梅的,每工作三个月就给自己放半个月假,满世界游荡。他和朋友说:搞音乐的,不随意不浪漫不自由怎么叫搞音乐的。

翻着粉色泡沫的液体刚流入玻璃杯还没来得及涌进男孩嘴里就被一阵吵架似的嘈杂抢断了。黄子弘凡在几乎都是泰国人的夜市里隐隐约约听见了熟悉但略显散装的中文。

他用力往声音来处眯起眼睛,一个五官有点模糊但是轮廓清清爽爽的男孩子坐在离他三桌开外的地方,身边围了三个操着一口浓重咖喱味儿中文的男人。三个人对着白净的男孩时而大笑时而用令他反胃的语气低语,其中最壮那个差不多是健身教练的身材,说到兴奋处还妄图上手拉一把男孩的胳膊,不过都被男孩躲开了。他在被围起来的男孩脸上捕捉不出什么害怕或者慌乱的情绪,也许是男孩自有对策,也许是他站的太远了。

直到他拎着自己的一打酒站到那个男孩桌子正对面的时候他才发现,刚刚确实是他站太远了。

“我真的不去,我得走了,我朋友在等我。”男孩子的声音显出了急促和无奈,黄子弘凡这才看清乖巧靠在椅背里的男生的脸,白玉雕的双颊染了酒气熏来的红晕,桃花眼尾上挑,翘立的鼻尖像小时候黄父最爱带他爬的峨眉山顶那块威严又秀丽的山石,他每次累死累活爬上去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趴在那块石头上休息一会儿。

他真漂亮。

黄子弘凡扫了眼围坐着的油腻男们,舔了舔后槽牙,手上一使劲一打酒就墩上了桌子。猝不及防的玻璃瓶撞木头的声音吓得附近人一激灵,纷纷看向他,包括瞪圆了眼用蹩脚的中文朝他叫“你干什么!”的油腻男,也包括眼里沽着一汪泉皱着眉望他的中国男孩。

那汪泉水里还浸着星星。

“请几位让开,不要为难我朋友。”黄子弘凡冷着脸睨了三个人一眼,趁他们面面相觑的时候拉了把凳子直接坐到了男孩旁边,不顾男孩水光微动的眼睛掺杂了怎样的情绪看他,黄子弘凡左手拿着酒瓶仰脖灌了一口给自己鼓气,右手佯装自然地搭上了男孩的肩。

“我朋友不方便和你们去任何地方,实在不好意思。”字正腔圆的中文从黄子弘凡唇齿之间挤出来,任周围人中文再欠佳也听得出这位先生不高兴了。

说实话,黄子在看到健身教练起身向他逼过来的时候他是有点慌的,他这连妖风都扛不住的小身板不知道抗起揍来怎么样。黄子握着男孩肩膀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在他手心的汗快要洇湿男孩的衬衫的时候,黄子感觉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膝盖,顺着往过去,那只手的主人用漂亮的桃花眼坚定又委屈地望着他,这让黄子弘凡退无可退。

黄子弘凡时刻谨记自己的行为准则:为了美人,咋着都行。

剑拔弩张的节骨眼上,还是连续见了他三天又特别喜欢他的老板娘和了个稀泥,她连忙过来拉开几个油腻男,对他们用泰语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几个男人鼻子里陆续发出了“哼”的声音,瞪了俩人一眼,都换到几米开外的桌子上去了。

“呼——”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松了一口气,气流撞击在一起引得他们看向彼此,笑了。

“谢谢,”男孩朝黄子弘凡感激地笑笑,压低了声音靠近他的耳朵,“我叫高杨。”

“噗——,”黄子弘凡差点儿被高杨的小心翼翼逗到呛酒,咳了两声之后勾起嘴角,转过头轻喷出的酒气笼上高杨的耳朵,“不客气,我叫黄子弘凡。”

“高杨可真漂亮,”为高杨倒着酒的黄子弘凡再次在心里默默感叹,用眼神询问对方喝多少的时候他瞥到了那只蒸红的耳尖,“还很可爱。”

在黄子一瓶接一瓶地打开他的战利品的时候高杨也曾试图阻拦,“你帮了我,应该是我请你喝酒才对。”

“讲究这个干嘛?”黄子弘凡拍了拍对方按在自己胳膊上愈发显得白皙的手,“反正又不花钱,我一个人也喝不完。”

“你也是一个人?”高杨眼里迅速闪过的光晃得黄子弘凡怪心动的,这男孩的眼睛简直是天赐的,真好看。

“嗯,我自由职业,一个人旅游习惯了。”

黄子弘凡说完警觉地抬眼找了找刚刚那几个男人,三桌开外,有一个回头瞟的时候还撞上了他的视线。

黄子在心里啐了一口,眯起的眸子在转向高杨的刹那蒙上了善意和真诚,“你酒店远吗?我一会儿送你回去。”

一个小时之后的黄子弘凡面前才喝了三杯不到的男孩子胳膊肘双双立在桌子上,手捧着脸晃晃悠悠地看着他,眉目盈盈,里面收集了整个查汶夜市的霓虹。

“黄—子—弘—凡…黄、子、阿黄…嗯~阿黄最好听~”

不能喝酒怎么不提前说啊这人!不怕自己把他卖了吗?这可是泰国啊!真的被卖了可是连身体器官能不能保全都堪忧啊!看着不傻怎么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呢?

不过这人喝完酒,粉红的一团朝他毫无戒备地笑着,太乖太好看了吧…几句“阿黄”喊得…也太软太好听了吧…

不自觉地应了一声高杨撅着嘴柔柔地叫出的“阿黄”,黄子弘凡觉得自己快要撞枪口上了。

黄子的眼睛里都是向他晃晃悠悠地笑着的高杨,无论是弯起的眼睛还是露出的牙,都干净得通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终于认命:黄子弘凡,你真是只颜狗,这就是你的命。

黄子弘凡七手八脚地把高杨往自己身上挂的时候才发现这个男孩立起来比自己还高,好在身材也算单薄,不然他真的没办法体面地带他离开这里。

“痒…哎呀…”、“阿黄你看,好多星星哦…”、“我们慢点儿走嘛,我,我走不动了”、“好像是这条路…很近的啊…哎?不是…”、“怎么办啊阿黄…我找不到酒店了”…

高杨微微垂下的头在黄子弘凡的脸侧和肩膀来回蹭着,蹭得他心上一阵痒,也就是他肤色健康加上夜色掩着,不然他的耳尖耳根绝对不比身上的男孩子的颜色冷静。

还好黄子提出送高杨回酒店之后就要过了对方的酒店地址,不然以高杨现在的状态,他除了带他回自己的住处也没有其他的选择。然而自己的酒店距离稍远了些,一个人生地半熟的中国人大半夜带着个长得过分诱人的醉鬼站在大街上拦出租车,黄子觉得不妥。而且,就算高杨再好看,黄子弘凡也不能第一面就把人家带回酒店,这种流氓行径,不妥,太不妥了。

黄子弘凡被身上的醉鬼带出了电梯在楼道里跌跌撞撞,一首他刚刚在酒吧唱的Canyoufeelthelovetonight被高杨唱得断断续续,裹着鼻音的英文竟意外的好听,除了声音实在是…大了点。

“高杨你别唱了好不好,嘘——现在太晚啦,人家都睡觉了。”

“嘘——”

高杨踩着自己唱出的节奏突然把脸转向黄子拉近了俩人眼睛的直线距离,还学着黄子弘凡“嘘”了一声,俩人不一样的是,高杨用本应该立在自己唇前的食指堵住了黄子弘凡的嘴,手指就那么一点,黄子弘凡脑子里就翻腾起了混着果酒和高杨身上大概是Parma的佛手柑的味道的彩色泡泡。那些泡泡从他眼里一个一个地飘出来,飘满了整个楼道,顺着楼道尽头的窗户飘向苏梅岛的夜空和海面,引诱着夜空和海面上的星星都钻进了泡泡里,盘旋着飘荡,最后编织成了一张网,网住了他和笑吟吟地、一下一下戳着他的脸的高杨。

果然撞枪口上了。

黄子弘凡终于搂着高杨进了屋,他也顾不得去教育高杨不要扰民了,反正他现在脑子里除了系统自带的警报声叽里哇啦地响着,什么声音也没有。

深呼吸了不知道多少次他才压制住自己脑子里色彩各异的想法,把高杨稳稳当当地放上了床,又浸湿了一块毛巾把高杨的脸和手都细细地擦了一遍。他一边擦,高杨一边怕痒似的咯咯地笑,嘴里还时不时地嘟囔着什么。

“我这是什么运气,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男的。”床上的人白皙水嫩光滑的脸映出桃粉,睫毛把眼睛勾勒出新月的弧度,微张的唇是夏日里待人采撷的草莓,黄子弘凡对着这颗饱满的果实使劲咽了咽口水,醉鬼两个字终究没有出口。

黄子弘凡决定今晚不走了,反正凡事都有第一次,初次见面就同处一室这个事情,因为对方是高杨,所以即使是他最不屑的这种“流氓”行径,他也在心里大喊了五百二十遍“我可以”。

终于收拾好自己之后,黄子弘凡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床备用的被子,几下把床上呼吸声渐重的高杨臂弯里箍着的另一个枕头抽了出来,惹得高杨在睡梦中哼唧了一阵。

“怎么一点都不知道防人呢?你这样真的很容易被拐卖啊。”

坐在床头看了高杨一会儿,黄子弘凡突然觉得,自己辛辛苦苦一个晚上,又英雄救美又护送回府,这么大的功劳换点儿什么也未尝不可。

一个吻落在床上的人额头,轻轻柔柔。

“晚安高杨。”

黄子弘凡是被浴室里的水声叫醒的,揉着脖子从高杨房间的沙发上坐起来之后黄子弘凡稍稍反应了一下:水声、沙发、整洁得一看就不是自己的房间和因为落枕而酸疼的脖子。

高杨。

水声渐止,几分钟之后浴室的门随着一团氤氲的水汽被推开了,裹着浴袍的男孩子用毛巾揉着自己还滴着水的头发,看到立在窗前伸着懒腰的黄子弘凡时微微一愣,“黄…黄子…”

“你昨天可不是这么叫我的,”黄子弘凡背着天光朝高杨歪头一笑,“你昨天叫我阿黄。”

被黄子看得有些窘迫,高杨咬咬嘴唇接着说:“谢谢你昨天送我回来…阿黄。我昨天喝的有点儿多,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黄子弘凡玩心大起,挑了挑眉,步步逼近现在看起来比他还高上一点儿的男孩子。

“奇怪的事情…亲了我一下算吗?”

高杨身上裹的浴袍雪白,半罩在头上的毛巾也雪白,所以在其间的小脸就红的异常明显。

“还滴水呢,你坐,我来。”

黄子弘凡没用什么力气就把人按到了沙发上坐下,站在沙发后面帮高杨擦着头发。他的视线时不时飘落在高杨红的快滴血的耳尖上,时不时被高杨用力绞在一起的手指吸引注意力。左手拿起吹风机后,右手配合着吹风机在高杨的发丝之间穿梭,黄子弘凡惊诧于高杨身体的敏感程度,即使是他的手指不经意地抚过高杨的耳朵或是后颈,被人摆弄的男孩都会一阵战栗。

太可爱了。

黄子弘凡,你要镇静,你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能鲁莽,不能冲动。

“我去洗个脸,你换身衣服吧,我带你去吃苏梅岛最好吃的早餐。”

一早的饭店除了来吃早饭的中国人没有其他食客光临,老板招待完他们俩就躲回了后院,大概是想给两个漂亮的男孩留点空间。

高杨用勺子一圈一圈地搅拌着碗里的海鲜粥,看着黄子弘凡面前的草莓冰沙,眼里羡慕的情绪溢于言表。

“我为什么不能喝冰沙啊?”

“因为前一天喝醉的人只能喝粥,你尝尝看嘛,真的不错,他家的海鲜粥是苏梅岛一绝。”

面前的人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眼巴巴地望一望黄子弘凡,再望一望草莓冰沙,撅起的嘴无声地控诉着“你虐待我”。

没人能在这样的注视下坚定立场,黄子弘凡终究也败下阵来。

“你先乖乖喝粥,喝完给你喝冰沙。”

于是面前白白净净的男孩子用勺子往嘴里送了第一口粥,看表情,他是喜欢的。

“还挺好喝的吧?”待高杨弯起眼睛点点头,黄子弘凡开始了他的行为教育课,“好,那我们说正事。高杨你知不知道你不能喝酒?不能喝就别喝听见没?你这人生地不熟的,这要是遇见心怀鬼胎的人你现在人在哪完不完整是生是死都说不好你知道吗?你以后,绝对不可以,在陌生人面前喝酒,听见了吗?”

因为你根本不了解你喝醉酒的样子有多迷人,一颦一笑都像精心设计好一样,没人能不动心,就连我也不能。

“所以阿黄,你不算陌生人了吧?”叼着勺子的男孩神情认真,说话的瞬间绽开了堪比草莓冰沙的笑容。

“…这是重点吗?”两条眉毛无奈地皱在一起,黄子弘凡既有些心跳加速,又有点哭笑不得。

“好啦我知道啦,不好意思啊昨天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倒是还好,你酒品不错,虽然三杯倒。”

高杨看着面前的男孩子笑起来,天上的太阳也没比他的笑明亮上几分,心里第一百次庆幸昨天遇见的是他。

“所以你为什么自己来苏梅啊,怎么不找个朋友一起?你这样的最容易在这边挨欺负了。”

“我…我这是失恋旅行,我比较注重仪式感。”高杨说着话视线融进了面前的粥里,垂下的睫毛说不清带着什么样的情绪,看得黄子弘凡心里一紧。

…失恋了?…所以…百分之百的单身?

黄子弘凡当然了解他心头升腾起的喜悦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说出口的话不能太放肆,安慰一下还是要的。

“和前任的定情之旅?”

高杨摇摇头,也不避嫌,直接拿过他的冰沙嘬了一口,“分手之前三个月来的,不过那时候我们谁也不知道那么快就要分手了。我很喜欢这里,就借着失恋再过来玩几天。”

“你们俩在这个岛上有什么共同的回忆吗?”

“嗯?有啊。一起吃海鲜、一起逛夜市、一起做泰式按摩、一起冲浪、浮潜,还有那个海上的热气球,不过那是我自己上去的,他不喜欢。”高杨半仰着头把上次旅程回忆了一遍,然后转向黄子弘凡,“你问这个干嘛?”

“我都帮你替换掉。”

“啊?”

“你俩初吻在哪儿啊?”黄子弘凡忽略高杨定住的表情,又扔了个炸弹过去。

“啊?…我记得是在一家咖啡店…怎么了吗?”

“这个点儿咖啡店都还没开,你看这饭店行吗?”

高杨看着近在咫尺的黄子弘凡,下一个“啊?”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黄子弘凡堵了回去,沁着草莓味道的舌尖冰冰凉凉,勾引一般卷着他的,高杨一点儿也不觉得讨厌。

黄子弘凡感觉到对方的手环上了他的腰,奖励似的把那个吻又加深了几分,手抚上高杨的下颌,一见钟情的戏码,就应该这样。

不远处,浪花跳落在海鸥身上,继而被它们的翅膀抖落铺成一地的蓝,那蓝又延伸,一片流入海洋,一片没入天空,另一片涌进黄子弘凡和高杨的眼底,对望的时候,眼里都是对方的颜色。

“我希望苏梅给你留下的都是足够好的回忆,这一趟当作失恋旅行太可惜了,当成跟我的定情之旅好不好?”黄子弘凡揉着面前双颊绯红的人的耳垂,两人相抵的额头都微微发热,是遇见爱情的温度。

高杨说好。

“那天晚上的天空和今天一样,好多星星,还有那里的晚风,风里都是海鲜味儿,我唱完歌儿刚坐下,你就出现了。我老是在想,我是有多幸运才能遇见你。”

黄子弘凡经常蹦出来大段大段的表白,在任何时候都有,饭后的散步时光也不例外。

“没被你以外的人拐卖,我也很幸运。”

两个人吃完晚饭溜达在社区里,高杨一边酸着黄子弘凡肉麻,一边给出了没好到哪里去的回应。

在这个他们脚踏着月色和草丛窸窣声的夜里,黄子弘凡的手里牵着高杨的,俩人甩着胳膊,一会儿小指勾起来,一会儿十指相扣。他眼里映着组成高杨的所有线条,那些线条连起来满天的星星,最亮的那颗,是高杨的眼睛。

“杨啊,我有个秘密一直没跟你说,”黄子弘凡紧了紧握在手心里的那只手,用上了他表白初恋的语气,“那天晚上,是我亲的你。”

“我就知道。”

我也有秘密没告诉你,在你之前,我从没和任何人,一起游过苏梅岛。

但我才不要告诉你。高杨看着身边抬着头沉醉在漫天星光里的爱人,这么想。

【Fin.】

女士们,先生们,大家晚上好:

欢迎您搭乘HY国际航空公司航班。

本次航班的乘务长夏小舞将协同机上49名乘务员竭诚为您提供及时周到的服务。

———

有一位我非常喜欢的德国朋友说每个人都有一个命中注定的城市,他说属于我的城市一定是柏林。

这一次,只是在论证他们无数种相遇和相爱的方式。

答应我,都去爱WimWenders好吗?

爱上一座城市要多久?

爱上一个人呢?

很多时候,飞行是一件极具象征意义的事情,就好像你在旅途中的...

高杨一如既往选了靠窗的座位,飞机正在缓缓下降,城市灯火辉煌。

其实从高空看去,城市总是同质化的,被灯光勾勒的道路仿佛跃动的血管,隐于黑暗的楼宇棱角毫无生气,每次降落的时候,你都会意识到城市永远只是存在在那里,他不会欢迎、不会拒绝,也从来未曾等待着你。

这种距离反而让人安心。

十多个小时的航行后,降落已是夜色昏沉,机场巨大的落地窗透着冷硬的白光,坐在前排的小朋友兴高采烈地和妈妈说着什么,戴了耳机的高杨都听不见。

过海关时对方特意提醒他护照就快盖满,高杨抿了抿嘴唇礼貌地说谢谢。

那一个又一个红红蓝蓝的印章,都是他走过的地方。

他去过德国很多城市,却是第一次到柏林,不知道为什么之前的每一次计划都巧合地漏掉了这里,难得定了一次旅行也因为意外情况取消,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怀疑这会不会是在酝酿一次盛大的相遇。

提了行李去等出租车,十几度的夜间气温还是有一点凉意,高杨缩了缩脖子,无意间扭头就撞上了另一个人的眼睛。

那个男孩站在吸烟处,手指尖红色的火光反而不如耳朵上银色的十字架闪亮,白色卫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分明站在一片黑暗里却有种猫科动物晒饱了太阳的慵懒。

高杨收回了视线,那双眼睛的主人却忙不迭地掐了烟跟过来。

高杨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冲到自己面前。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

黄子弘凡几乎想给自己一巴掌。

那个穿着黑色长风衣的男孩逃也似的钻进了出租车,临走还不忘丢下一个看傻子的眼神。柏林的夜风吹得黄子弘凡打了寒颤,心里拔凉拔凉的。

就算搭讪这台词也太土了吧?

何况他也没准备搭讪啊?!

怀着自我厌弃的情绪拦了一辆出租车,路上手机不断响起微博的提示音。他一条点击量过百万的vlog被旅游局转发了,紧跟的转发都是一串一串的哈哈哈哈。

被转的vlog是在布达佩斯拍的,正好是爱尔兰的帕特里克节,链子桥的灯光全都换成了绿色,阴天的黄昏看不到晚霞,深蓝色的天空和亮绿色的桥反而异常搭配,如果忽略他自己百转千回「我绿我自己?!」的感慨的话。

突然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黄子弘凡猛地坐直了身子。

司机从后视镜里丢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抱歉地笑了笑。

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捂着胸口做了两次深呼吸才重新拿起手机,把自动暂停的进度条往回拖了一点点,找到山顶布达皇宫的那一段,用单身多年练出的手速疯狂点击播放和暂停,终于完美截到了那个几乎没有停顿的画面。

那是皇宫围墙的边缘,正适合眺望多瑙河,男孩站在他旁边几步远的地方,把白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肘,因为过分灿烂的阳光而眯着眼,更显得眼角上挑的线条优越,微微带卷的黑发,额角仿佛开出了一朵桃花。

黄子弘凡气的直掐自己大腿。

就说是在哪里见过嘛!

柏林不算小,所以谁都没能料想,第二次的偶遇来得如此之快。

……如果立起来了,就去找机场那个男孩。

硬币在桌子上转圈,晃晃悠悠半天才倒下。

高杨和硬币上的勃兰登堡门面面相觑,居然就真的松了口气。

临近傍晚,胜利纪念柱附近的游客已经不太多,高杨手插在口袋里抬头看着柱顶金色的胜利女神像,一朵云飘过她肩胛,好像什么神话中濒临结局的场面。收回视线准备去另一边的入口,低头就看见昨天那个男孩正站在自己面前。

男孩睁圆了眼睛,也是一脸震惊。

「你——」

「我——」

同时开口,又同时收声。

高杨笑着摇了摇头,「你先说。」

「我真的见过你!」他把手机举到高杨面前,「你看!」

屏幕上的人物和地点也让他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绝了简直,谁知道我在那儿儿拍个视频正好就拍到了你……总之我昨天真的是觉得你眼熟,不是什么搭讪的变态,话说回来了我黄子弘凡真的要搭讪也不会用这么奇怪的台词好吗?」兀自念叨了起来。

忍俊不禁,「你叫黄子弘凡?」

「啊?对。」

「黄子……?」

「我姓黄啦,我爹给我起名字的时候——」

黄子弘凡使劲点了点头。

纪念柱底部有个很小的展厅,他们买了门票想要爬到塔顶,走不到一半高杨就气喘吁吁地后悔起了自己的决定。

「累啦?」黄子弘凡再自然不过地朝他伸手,「来来来一起走,老话说得好百尺竿头更进步我们现在还没走到百尺呢怎么可以轻易放弃,哦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名字。」

把手递到他手里,「高杨。」

「咩咩咩那个羔羊?」

抬脚就踹。

然而直到顶层,手也没有松开。

柱顶的观景环廊很小,幸亏现在也没什么人,黄子弘凡掏出了稳定器开始拍摄素材,刚把镜头转到高杨的方向就被躲开。

「不要拍我。」

「为什么啊你这么好看。」黄子弘凡说着把手机转到前置,驾轻就熟地说起了单口相声,「hello大家好我是黄子弘凡现在在柏林上空,为什么说是上空呢?胜利纪念柱知道吧,放心我这次不会把手机掉下去的。」

高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黄子弘凡丢了个警告的白眼。

放他自己在那里和自己玩,高杨走到另一侧看道路延长线上隐约可见的勃兰登堡门、教堂和电视塔,突兀地想起了昨天飞机划过城市上空时飘渺的印象,这一刻终于隐隐约约地有了点实感。

他不知道黄子弘凡偷偷地把手机镜头转了回来,也不知道他在心里给自己找理由:多拍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最后剪掉,大不了不删。

他们一起在柱顶上看了半场日落,踩着满地霞光走下纪念柱,走出公园,告别的时候清清淡淡,走了几步的黄子弘凡突然在想,下一次,下一次如果还能遇见高杨,一定要请他吃晚餐。

高杨第二天有工作,开了大半天的会脑袋都要爆炸,对方的负责人在茶歇端着今天第五杯espresso问他有没有什么城市参观计划的时候,没有把白眼直接翻出来已经是高先生最后一点残留的修养。

捏起一块玛德琳补充所剩无几的多巴胺,没来由地想起了黄子弘凡。

想他今天去了什么地方,拍了什么东西,是不是又说了很多话。

一闪而过,确凿存在。

「哦那真是太可惜了,柏林是个很不错的城市。」

本地人没跑了。高杨想起德国南部的朋友们提到柏林那个嗤之以鼻的表情,眼睛里涌出了一点点笑意。

「你喜欢博物馆吗?如果喜欢的话一定要去博物馆岛,我女儿超级喜欢佩加蒙……」说着就要掏女儿的照片给她看。

全天下的傻爸爸也都没什么区别。

笑归笑,他的倾情推荐高杨还是听进去了,晚上回酒店就预约了佩加蒙博物馆的门票,洗了澡叼着根烟站在床边,想他和黄子弘凡还会不会见面。

他想要再扔一次硬币了。

文德斯的电影里高杨最喜欢的还是《柏林苍穹下》,他喜欢天使坐在屋顶俯瞰的那个清冷的世界,总会让他觉得飞机划过城市上空时也有这样一双悲伤而深情的眼睛,他也喜欢WingsofDesire这个分明有点跳脱,却预示了终局和命运的英文译名。

电影里的那个柏林美丽的近乎绝望。

而当他在佩加蒙博物馆门口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回过头就看见黄子弘凡站在台阶下面挥手的时候,他确信这是个神奇的城市,这场注定盛大的相遇已经开始。

黄子弘凡朝他跑来,银色的十字架耳钉晃啊晃的,光芒炫目,「高杨!」

忍着想要伸手去摸摸那束光的冲动,「我开始怀疑你在跟踪我了。」

「那您也太高估我了。」伸手搭上他肩膀,「虽然我确实考虑过。」

手肘顶他身侧,「这位同学,你才刚刚洗刷掉自己变态搭讪的形象。」

「诶,已经洗刷掉了吗?」也不恼,晃了晃手里的票,「一起吧小高杨。」

高杨当然不会拒绝。

博物馆里禁止拍照,黄子弘凡倒也乐得清闲,压根没有带稳定器出来,既然碰到了高杨就一心一意地逗他开心,又因为不敢大声而总趴在他耳边,看他怕痒地缩起肩膀,像春天的小熊在草地上打滚一样快乐。

他们都隐约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黄子弘凡若有所思地看着古巴比伦大道,突然左拳击右掌。

「阿黄?」高杨侧头看他。

拽了拽他袖口,小声说,「你看德国人把这个么多不同时期不同国家不同文化的代表建筑挪到一个博物馆里,像不像拼乐高?」

高杨掐着他手臂才勉强把笑声忍了下去。

转完了博物馆岛大大小小几家博物馆,两个人一起走到火车站,高杨端端正正地说「阿黄再见」的时候,从心的黄先生还是没能开口约他一起吃晚餐。

等到火车开走,他短短几天内第二次想给自己一巴掌。

平常那么能说会道怎么关键时刻就开不了口了?!

还能不能行了!

然而柏林真的给他开了好大一个玩笑。

黄子弘凡走进预约的餐厅,首先看到的就是坐在靠窗座位的高杨,两个人都是一脸难以置信。

他挠着头朝高杨走过去,「我现在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在跟踪你了。」

高杨捂着眼睛,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饭后更加理所当然地换了家酒吧续摊,黄子弘凡拍视频的时候他还帮着打光。

喝了一轮啤酒两轮龙舌兰,两个人拿着WhiskySour和OldFashioned话越来越少,最后一起趴在桌上看着对方傻笑,手臂和膝盖都挨在一起,被酒精泡软了的呼吸也彼此交融。

「高杨。」黄子弘凡伸手戳了下他鼻尖。

高杨拿下他的手指,握住再没放开。

从酒吧出来,月光凉凉地洒在街道上,高杨低头踩着砖块走,摇摇晃晃时不时就撞在黄子弘凡的肩膀上。

是喝醉了的,却也没醉到那个地步。

黄子弘凡伸手给他牵着,自己踩在路肩上,两个人小朋友似的,没头没脑地笑,走不了几步就站定了开始胡闹。

黄子弘凡搂住他腰的时候,高杨的手搭上了他肩膀。

亲吻来的顺理成章,黄子弘凡尝到了啤酒花的清甜、龙舌兰的辛辣、柠檬的酸涩、月光的清凉,和高杨心跳的滚烫。

醉酒的人气息都浅,他们断开了胶连的呼吸,却还是眷恋地磨蹭着嘴唇。

柔软又温暖,像个拥抱一样。

这个时候更觉得高杨的眼睛真是生得漂亮,漆黑的眸子里是月光飘荡,眼角被酒精蒸出了点点嫣红,上目线都成了春风。黄子弘凡也笑弯了眼,把人抱紧脸颊相贴,揉着他后颈柔软的发茬,感觉掌心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送你回去?」每个字都伴着灼烫的气息扫过耳根,就好像心是一个空杯子,他问完了这句就被金黄的液体充满,泛起了绵密的泡沫,把所以的旖旎情思统统淹没。

高杨点头说好,又意犹未尽地在耳朵上咬了一下。

后来他们一起去柏林墙遗址公园,正巧碰到了一大片中国游客,黄子弘凡好脾气地一个个帮阿姨们拍照,还被暗示了好几次「我家女儿还没有男朋友」,高杨抱着手在一边看的好不开心,想了想干脆举着手机全都替他录成了素材。

东边画廊那副著名的涂鸦前面,黄子弘凡跃跃欲试地拽着高杨说不然我们也亲一个,高杨看看墙上的勃列日涅夫又看看黄子弘凡,面露难色地说「虽然不是针对你,但我真的下不了口」。

他们都去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教堂,但每一个都值得令人惊叹,他们爬上20多层高的柏林大教堂顶楼,看层层叠叠的房子延伸到天际线,阴天里的红色屋顶颜色深得仿佛即将流淌下来,黄子弘凡下巴搁在高杨肩膀上,「我要向博物馆道歉,这里才是乐高。」

去御林广场的路上遇见了一群表演的街头艺人,本质人来疯的黄子弘凡看没多久就凑上去和他们一起唱歌,挤眉弄眼地对着高杨唱「Wearejustkidsandsoinlove」,等人终于红了耳朵尖才笑开了补上一句「babyyoulookperfecttonight」,引得周围口哨一片。

后来他们站在广场中间,正午冰淇淋融化得太快,吃到最后手掌都黏糊糊。

他们背靠背,头抵着对方,看着相对而立的两座教堂,说话的声音被阳光和风吹散了,每句话都要现在身周绕完一圈。

「唉可惜了是夏天,据说这里圣诞集市超棒的。」

「嗯。」

「小羊啊。」黄子弘凡突然转回身去,绕到了高杨身前,「等到冬天,我们再一起来柏林吧?」

高杨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有所期待也不敢有期待。

想抬手抓头发,突然意识到自己爪子是什么惨状,「那个……你等我一下我洗个手先?」

忍着笑掏了两张湿纸巾出来。

清了清嗓子重新酝酿情绪,「我知道咱们两个这个事儿吧,开始的有点奇怪,进度也有点快。但是说句特别土的话,就真的在遇见你之前,我是不相信有缘分这种东西的……可是我在布达佩斯不小心拍到你,飞机降落在门口抽根烟都能看见你,明明把你吓跑了又一而再再而三地随地捡到你,我觉得缘分都不足以说明问题了这根本就是命中注定!中间不管哪一次我们如果错过了,接下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一想到这个就觉得特别心慌。我这个人活到这么大也没有特别努力地去追求过什么,但是我真的喜欢你……也、也想要你。我知道我们根本说不上了解,将来肯定也会有很多问题,但是我反正是已经下定决心了,所以……所以高杨,你要不要跟我试试?」

黄子弘凡低着头吧啦吧啦只顾说,站在对面的高杨除了半途找到他的手握住,别的什么反应也没有。

正在面临人生首次告白焦虑的黄子弘凡还是忍不住偷偷抬眼瞄了他一下。

你见过谁的眼睛里有春风吹起花海吗?

黄子弘凡见过了。

天使站在高处看着这个黑白色的世界,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鼓足勇气跳了下来。

他为了一双翅膀放弃了真的翅膀,为了一个不会飞的人放弃飞翔,只因为凡尘俗世,苦痛是真的,爱也是真的。

黄子弘凡绕过胜利纪念柱,张开双手,接住了他身穿长风衣的天使。

「黄儿啊,你把话都说完了,还要我说什么?」

「……你说好。」

「好。」

一个星期。

一瞬间。

END.

女士们,先生们,大家下午好:欢迎您搭乘HY国际航空公司航班。

本次航班的乘务长酉酒将协同机上49名乘务员竭诚为您提供及时周到的服务。

0.

他捧了一千个星星,全都洒在你的眼里。

现在他的手中空空荡荡,请握住他的手。

请握住你的一颗心。

高杨捧着一本书,静静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书却始终没有翻过一页。

细微...

细微的呼吸声在高杨的耳边来回晃荡,黄子弘凡趴在高杨旁边的桌上眯着眼睛睡得正香,刺眼的阳光被一沓厚厚的书挡住,书上写的都是高杨的名字。

打篮球的男生们抱着篮球从教室外回来,为本来就不算安静的教室更添了一份嘈杂。

黄子弘凡打了个哈欠,拽着高杨的袖子,近似呢喃的喊了句“高杨”,睡意朦胧。

高杨把黄子弘凡几根翘起的头发轻轻的摁下去,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黄子弘凡的后背,男孩又乖乖闭上眼回到梦乡。

“他最近怎么了?”张超小声的指着黄子弘凡眼下重重的黑眼圈问高杨。

高杨缓缓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不是谈恋爱了吧?”张超指着有同款黑眼圈的蔡程昱。

蔡程昱最近对隔壁班的龚子棋名不符其实的单相思闹得人尽皆知,因为除了蔡程昱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龚子棋也喜欢他的事实。

桌上摆着的是龚子棋买的可乐,工整的笔记也早已被龚子棋借去,就连蔡程昱一直念叨的油爆虾也是龚子棋第一次陪他去吃。

只有好学生蔡程昱大半夜不睡觉,净上网查什么“如何追到一个酷盖?”“怎样让酷盖喜欢自己?”诸如此类的问题。

不知道自己早已俘获了酷盖的心,现在和黄子弘凡一样睡个昏天黑地,完美的错过了酷盖给他盖上自己外套的时机。

“谈恋爱吗?和谁?”这两个问题一下子就让高杨的面色沉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蔡程昱的金色男高音成功打断了高杨的思索也吵醒了刚刚才睡下去的黄子弘凡。

黄子弘凡有气无力的丢了本书过去,咬着牙露出和善的表情问蔡程昱“有事吗你嘞?”

蔡程昱因过分激动而满面通红,兴奋的回答黄子弘凡“我身上披的是龚子棋的外套!他刚刚来看我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在我们学校已经够出名了。”黄子弘凡看着一众姑娘的别有意味的眼神,说完这句话拉着高杨迅速撤离。

留下面红耳赤的蔡程昱和独自孤单美丽的张超在原地。

两人从校门走出去的时候,黄子弘凡还在让高杨远离蔡程昱。

“和他待在一起智商会降低几个八度。”

黄子弘凡的表情严肃认真,高杨却被他逗笑了,嘴角翘起了一个不小的弧度。

整个人也染上了几缕人间烟火气,鲜活生动起来。

“我好像更喜欢你了。”

黄子弘凡望着高杨轻声说。

高杨扯了扯黄子弘凡的衣服,黄子弘凡仍在打着盹,头在碰到桌子的边缘疯狂试探。

老师吼了一声“黄子弘凡,你给我滚后面去!”

黄子弘凡从梦中惊醒,迷迷糊糊的抱着书走到教室后面罚站,眼睛还是半眯着的。

这样的场景高杨这个月数不清第几次见了。他不止一次的告诉黄子弘凡让他好好休息,黄子弘凡每次都乖乖点头答应,然后第二天又带着更加显眼的黑眼圈。

“我下次不打游戏这么晚了。”

“作业太多了,写不完。”

“不听歌了,不听歌了!”

理由一个比一个多,甚至连“我和蔡程昱比谁睡觉晚”这样一听就是瞎扯的都出来了。

“真恋爱了?”高杨看着又浸入睡梦中的黄子弘凡问自称情感大师的张超。

“绝对恋爱了,不好意思告诉你而已。”张超目光笃定的不行。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为什么会不好意思告诉我?”高杨又问

“肯定是怕女孩没有你好看,看到你自信心受挫。”张超一副看透了真相的模样。

“毕竟在他心里你最好看。”张超又添了一句。

“这句话是假的吧。”

张超装模作样的竖起三根手指头“我用黄子弘凡的人格性命担保,他从幼儿园就觉得你最好看了。”

高杨作势要把张超桌子上自己的作业本子拿回来,张超一人苦苦哀求。

最终,本着为维护作业本,呸,是黄子弘凡的人格性命,张超把黄子弘凡幼儿园的那点小心思全抖落个彻底。

从第一次在幼儿园见高杨起,据黄子弘凡小朋友亲口说,所有小朋友中最好看的就是高杨。

“不对,最最好看!”

“还不对,最最最最好看。”

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好看,就连高杨的小短腿在小黄子弘凡的滤镜里都是最长的那一个。

每天就屁颠屁颠的跟在高杨身后,高杨吃什么他也要吃,高杨喝什么他也要喝,成了小跟屁虫,就是不敢跟高杨说话。

有一次幼儿园举办才艺比赛,高杨坐在比他还高的凳子上,奶声奶气的唱《她真漂亮》。

黄子弘凡混迹在一群小女生中挥舞着手臂,每次唱到“她真漂亮”他都要晃晃旁边的张超兴奋的说“他在夸我!他在夸我!”

也不管张超快要翻出天际的白眼,非常执着的给高杨打call。

末了,还得嘚瑟的加一句“虽然我家高杨夸我漂亮,但是在我心里高杨永远最漂亮”。

每天问张超一句“全幼儿园里谁最好看?”

要是张超的答案不是高杨必得接受一顿来自黄子弘凡的暴打,虽然打不打得过另说。

眼见张超越说越起劲,高杨微笑着说了一句“打得过。”打断了张超,把自己的本子重新递给张超。

“黄子真的觉得你最好看,不说谎。”

张超抬头有些郑重其事。

下一秒就捏着笔在自己的作业本上龙飞凤舞的抄高杨答案。

“没一点可信度。”

高杨望着还在呼呼大睡的黄子弘凡说。

“在你心里我真的最好看?”高杨到底还是在快到自己家门口的时候问了黄子弘凡这个问题。

黄子弘凡愣了一下,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耳根和脖子瞬间染上绯红,脚下的步子越迈越大,有要甩下高杨的趋势。

高杨也不去追黄子弘凡,步调反倒放慢了起来,眼见黄子弘凡的身影逐渐淡开自己的视线。

“三”、“二”、“一”

高杨刚刚数到“一”,黄子弘凡就冲到了高杨的面前,额头上还冒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黄子弘凡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高杨你走那么慢干什么,我一回头你就不见了,吓死我了!”

高杨只是冲着黄子弘凡笑,满眼无辜。黄子弘凡无奈的朝高杨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走那么快的。”

高杨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把话题拉了回去,这次直接拽住了黄子弘凡的书包,避免黄子弘凡再不小心抛下自己。

黄子弘凡少见的沉默寡语,眼见到了高杨家,才抬起了一直低下的头。高杨就拿着钥匙等着黄子弘凡开口。

可他一直没有。

高杨眼中的光黯了黯,钥匙被插进了锁里,高杨低声向黄子弘凡道“再见。”

“真的最好看!”黄子弘凡在高杨推门的时候飞速喊了这么一句。

等到高杨转过身的时候,目光所及只剩下黄子弘凡的背影。

少年肥大的校服被风鼓起,灿烂的日光把少年裹起来让他熠熠生辉。

高杨的一颗心脏莫名奇妙加快跃动起来,且无法自抑。

“只是朋友的赞许而已。”他这么告诉自己。却还是没有按住拼命往上扬的嘴角和显而易见的欢喜。

很多个人夸过高杨好看,但高杨只记得一个,一直停在高杨的记忆里,不肯褪去。

不知道是早早的就喜欢上少年,还是在那个午后的巷子里,不经意掠过的风裹挟着少年略微羞涩的话语。

等到高杨觉察的时候,他的心已不在自己这里,高杨也不想去追回,任凭它飘入了少年人的怀。

只想要少年以他的一颗心来交换,想要这大千世界,唯有他们的心抵在一起。

“蔡程昱今天又请假?”梁朋杰有些吃惊的问张超。

张超点了点头,也是一副不解的表情。

出了名的好学生蔡程昱一下连请三天假,之前急性肠胃炎脸色煞白都坚持的下去,这次会是什么牛鬼蛇神让蔡程昱可以放下终身挚爱的学习。

直至张超听闻隔壁班的龚子棋也连请三天,自己翻了翻日历,好嘛,大大的五月二十一日摆在他面前。

事实证明,龚子棋的魅力足以打败学习拐走开窍的蔡程昱。

张超被迫吃了一大把狗粮,只好把离自己最近的梁朋杰搂了过来,两只单身狗互相慰藉。

“黄子今天没来吗?”张超瞟到了同样是一个人的高杨。

高杨没说话,愣愣的盯着黄子弘凡空下来的座位。

“他不是和哪个漂亮的姑娘约会去了吧?”梁朋杰的话像锋利的匕刃直直刺向了高杨心里一直存着的不安。

张超看到高杨的脸色,捂住梁朋杰的嘴就往外拖,嘴里还念叨着“不会说话就别说。”

远远的,高杨还能听见梁朋杰用自己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反驳“明明是会说话就多说点。”

标准的小学鸡吵架,可高杨怎么都笑不起来。

他一个人慢慢悠悠的收拾了书包,习惯性的想要去拍拍身旁的人,只有空气从指缝间穿过。

平日间两人走过不算遥远的路,此时却仿佛变得没有尽头起来,高杨像个蜗牛似得,挪到了自己的家门口。

低着头找钥匙的时候,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把高杨着实吓了一跳。

一转身,一张大大的笑脸与高杨近在咫尺。

所有的烦闷好像都因为眼前的人而烟消云散。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黄子弘凡从地上提起一个鼓鼓的袋子,双手抱在怀里。

“礼物”黄子弘凡见高杨盯着自己怀里的东西解释道。

“521的”

“送给你的”

高杨看着黄子弘凡小心翼翼的把几个玻璃罐从袋子里取出来,像是对待世界上最好的珍奇。

透明罐子里面装的无一例外都是用纸叠的星星,各种各样的颜色。

于是晚睡有了合理的解释。

“一千个星星代表一个愿望,我就想着也不是很难就想叠给你,结果叠到昨天晚上还差一些,当然最后我叠完了!”黄子弘凡说到最后一句还带着点求夸奖的意味。

只字未提自己今天请假的原因是为了叠星星一夜未睡,结果第二天睡到下午才醒,之后简单洗漱了就抱着星星在高杨的门口等高杨了。

高杨何等聪明啊,黄子弘凡大大的黑眼圈,眉宇间的倦怠早就暴露了端倪。

“傻不傻啊?叠一千个星星给我一个愿望。”

黄子弘凡用指腹轻轻擦掉高杨掉落的泪滴,认真的说“不傻,是你就不傻。”

“许愿吧。”黄子弘凡把几罐星星摆到高杨面前。

“你是不是许了一个特别特别长的愿望?”黄子弘凡有些好奇。

高杨眨眨眼睛问“你想知道吗?”

黄子弘凡摇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又笑着对高杨说“把手伸出来。”

高杨的手心中被放入了一颗纸星星,实在算不上好看,勉强看出个星星的形状来。

“第一千零一颗星星。”

“第一颗星星。”

黄子弘凡对高杨说。

“你哭什么啊?”

小小的高杨看着自己眼前不停哭泣的男孩手足无措。

男孩抽噎的指着不远处的几个小女孩向高杨告状“她们抢我星星。”话语间都是委屈。

高杨摸摸黄子弘凡的脊背,让男孩把气顺过来,自己拿起一条叠星星的纸想要叠一颗哄男孩开心,却在小男孩的指导下笨拙的叠成了四不像。

男孩看着有些丑陋的星星破涕为笑。

“真好看!”他望着星星说。

他也对着高杨说。

高杨笑了。

本就好看的眼睛此时更是缀满了点点闪烁的繁星。

从那时开始,小小的黄子弘凡就默默在心底发誓“一定要送高杨星星,天上的捉不来,那就用纸叠。”

他捏着自己的星星纸,回忆高杨眼睛里的星星“十颗太少了,一百颗也少,五百二十颗太俗气了。”

边想边叹气“到底送多少颗星星呢?”

“一千颗吧。”

高杨对抢了黄子弘凡星星的女孩说,声音传到了黄子弘凡的耳边。

女孩一下子就放弃了叠星星送给高杨的想法。

黄子弘凡却开心的拿起了自己的星星纸。

“就一千颗吧。”

男孩稚嫩的声音包含着一颗真挚滚烫的心。

高杨按黄子弘凡的话把纸星星拆开

上面只有一个问句

“愿不愿意握住我的手?”

黄子弘凡的字迹潦草且凌乱。

高杨没点头,只是在黄子弘凡吻上来之前,悄悄的与黄子弘凡十指紧扣。

这星星迟到了好多年。

好在总归到它要到的地方去。

end

后续高杨的愿望

“你那时到底许了什么愿啊?”

黄子弘凡问高杨。

好奇心一直在黄子弘凡的心里作祟。

可高杨一直没有告诉黄子弘凡。

“我的愿望还没有实现,说出来就不灵了。”

高杨一直这么对黄子弘凡说,黄子弘凡一直不信,无论他问多少次,仍旧只有这么一个答案。

黄子弘凡知道了最后答案时,面上已布满皱纹。

高杨躺在病床上,气若游丝。

“我的愿望啊已经实现了。”

我已和你白发苍苍,你已陪我走到世界的尽头。

少年的高杨闭着眼睛,虔诚的许下愿望,却从不敢期盼实现。

但有一千个星星眷顾他,帮他圆满。

大颗大颗的泪滴滚落,模糊了视线。

恍惚间,黄子弘凡好像看见高杨睁开了眼。

又是大片的星星,一如初见。

#观佳哥洗狗小视频有感

#一个还在暧昧期没有在一起的沙雕小故事,短打,沙雕甜饼,一个温柔的佳和一个可爱的蔡

“我去,什么玩意?”

马佳惊了。

他今天难得休假在家,早上蔡程昱给他发了条消息问他在做什么,他刚被狗吵醒,迷迷糊糊回了条在家躺着,然后就又睡了过去。吃完午饭他又睡了一觉,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敲门,马佳趿拉着拖鞋跑过去,半眯着眼睛开了门,立刻被门口站着的大澡盆吓呆了。

“佳哥,”蔡程昱从澡盆后面探出头来,“我给你送盆来了。”

马佳绝对是个好青年,讲礼貌有爱心,一般情况下他是做不出让客人站在楼道里等着这种事来的。但是今天这个惊喜实在是太突然,马佳...

马佳绝对是个好青年,讲礼貌有爱心,一般情况下他是做不出让客人站在楼道里等着这种事来的。但是今天这个惊喜实在是太突然,马佳愣是半天没反应过来,就站在门口跟蔡程昱大眼瞪小眼。眼看着小孩儿一脸期待的表情逐渐凝固,感觉脸都要笑僵了,举着盆的手也开始发抖,马佳终于反应过来,侧身让蔡程昱进来。

“嗬,你说你这,你这来就来呗你还带礼物。”

“我送给我大……侄子的。”儿子那两个字在嘴边遛了一圈,还是没蹦出来。

果冻跑过来拱了拱大澡盆,又默默退出去了。

“佳哥,”蔡程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咱们给果冻洗澡吧!”

马佳有些犹豫:“他昨天刚洗完澡。”

“我知道,我看你视频了,”蔡程昱还是很激动,“但是多洗洗也没事儿吧?现在天气好热的,多洗洗澡也不要紧吧?佳哥我特意给果冻买了个大盆,这回你不用脱衣服了!”

“啊?”马佳跟不上他的思路,“这都哪跟哪啊?”

“你给果冻洗澡的时候总脱衣服不是因为盆太小了怕水溅到身上吗,现在有大盆了你给他洗澡就不用脱衣服了!”蔡程昱的热情丝毫没有被马佳的疑虑打消,还笑呵呵地跟马佳解释。

马佳站在客厅跟蔡程昱面面相觑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所以你从上海过来就为了给我送个盆啊?这玩意能上飞机吗这?”

蔡程昱摘了书包,挠挠头:“当然不能了,我下了飞机才买的呀,佳哥你当我傻啊。”

……你这大老远地跑过来在北京买个盆给我送过来,你当你多聪明呢?

马佳沉默了一下,还是没把心里话说出来:“吃饭了吗?我给你做点饭啊?”

“不用,”蔡程昱摩拳擦掌,“给果冻洗澡吧佳哥,试试这个新盆!”

孩儿是真的热情洋溢,马佳不忍心打击他,含糊其辞地让他先把盆搬到浴室里放水,自己转身去抱狗。果冻在他怀里蹬了蹬腿,看起来不是特别配合。马佳小声安抚他,低声说没办法,你爹看上的人是个傻子你多担待。果冻舔了马佳的手臂一口,哼哧哼哧的,看起来没太明白马佳的意思。

喜欢的男孩要给你的狗洗澡,你又不能不让,只能抄着手站在一边看着。前一天刚洗过澡的果冻被突如其来的意外砸懵了,在水盆里用力扑腾。他本来就胖,蔡程昱没想到这狗这么不配合,被劈头盖脸的水糊了一头一脸一身,衣服裤子都湿透了。他茫然地扭头去看马佳,小小的脑袋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不应该啊,”他挠挠头,“这个盆好大啊,还挺深的,怎么水还是往外溅呢?”

“你换个衣服去吧,”马佳于心不忍,“给狗洗澡就这样的,跟盆多大没关系。

蔡程昱仿佛霜打了的茄子,垂头丧气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马佳瞄到他脖子上晶莹的水珠,不知道是汗还是果冻甩上的水,突然心里一软。他伸手拦了一下蔡程昱,在年轻人疑惑的目光里掀了掀他的T恤下摆。

“都湿了,你大老远跑过来也出一身汗吧?别管果冻了,你先洗个澡。”

蔡程昱没动,还站在原地,垂着头,一脸沮丧。

“咋啦?”马佳揉了揉他的脑袋。

“我真的以为你脱衣服是因为盆太小了水才会溅出来的。”蔡程昱嘟嘟囔囔。

马佳乐了:“给狗洗澡哪有不脱衣服的?都这样啊。你看你这孩子,就是太体贴。”

“可是我不想让别人看到你不穿上衣的样子啊。”

马佳一愣。

蔡程昱低着头,接着说道:“我真的很想为你做点什么的。”

“但这个盆太大了。”

蔡程昱扭头看了一眼大澡盆,果冻在里面确实宽敞了不少,可马佳他们家卫生间也不算大,这个盆一放就连站的位置都没有。刚才他给果冻洗澡的时候太过兴奋就没察觉,现在站起来才发现。蔡程昱局促地揪着T恤下摆,用力揉了揉鼻子。

马佳看了他一眼,想抬手拍拍蔡程昱的肩膀,手刚一搭在年轻人的肩上就被抱了个满怀。他顺势拍拍蔡程昱的后背,也没心思去管从盆里溜出去的果冻还是湿的,更无法在意蔡程昱身上的水都洇湿了他的衣服。两个人在狭小的浴室里紧紧相拥,马佳琢磨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气氛是有点暧昧。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程昱啊。”

“佳哥,”蔡程昱把脸埋在他的颈窝,“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幼稚?”

“还行啊,没有,”马佳实话实说,“你挺成熟的,比同龄人都成熟,想得开,那我比你大,你要是觉得我比你成熟也是正常的啊。”

“我想帮你忙的,结果还失败了。”蔡程昱有点懊恼。

马佳拍了拍他的背:“真不用在意,哎哟,你这孩子就是实心眼儿呢。你对谁都这么热情啊?说送盆就跨越千里的。”

“佳哥,”蔡程昱抬起头,眨了眨眼,“你吃醋了?”

“没有啊。”有一点吧。如果蔡程昱对别人也这么贴心的话,马佳确实心里不太是滋味。

“你真不知道我为什么给你送盆啊?”

马佳有些僵硬:“我……我知不知道啊?”

“你知不知道怎么还问我呢,”蔡程昱乐了,“佳哥,马佳,我喜欢你。我就想给你送盆,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看到你不穿衣服的样子。你打完球脱衣服我也不高兴,你给果冻洗澡脱衣服我也不高兴。佳哥,我就想帮你忙,我喜欢你啊,你是不是觉得我好幼稚?”

“幼稚倒没有,”马佳思考了一下,满脸通红地回答,“我就是觉得现在这个场景好像不太适合表白呢?你这太突然了。”

“我本来是想洗果冻的时候给你表白的。”

“……那也不是什么好时候啊。”

蔡程昱迅速地又蔫了:“你拒绝我。”

“我哪拒绝你了?”

“那你答应我啦?”年轻人嚯地抬头,“你也喜欢我是不是?”

马佳抹了一把通红的脸:“是是是!行不行!喜欢你!不喜欢你我还能让你折腾我儿子吗!”

蔡程昱眉开眼笑,在马佳的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马佳老师立刻后退一步,不小心踩进了儿子洗澡的大浴盆跌坐在里面,浑身上下都湿透。他仰头看着蔡程昱,小孩儿犹豫了一下,迟疑着开口:

“哥,要不我……我给你洗澡?”

#我讲实话,我本来想开车的,不知道怎么就这么沙雕了

ky退散

祝大家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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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马佳X蔡程昱前后有意义清水现背有私设情节不喜勿入

【be预警,一方死亡预警,禁止上升真人】

本故事纯属虚构!纯属虚构!未考证!关于科学知识半真半假不要信!

文中角色只属于我,他们两个只属于他们自己!上升真人遭天谴!...

文中角色只属于我,他们两个只属于他们自己!上升真人遭天谴!

除佳昱外全员友情向

2019.5.15已将目前被读者指出的部分bug进行修改

蔡程昱的午餐丰盛热闹,马佳那里则简简单单。薛教官天天盯着雪山实在无聊,马佳就多留了一会儿,两人一起吃的员工盒饭。一个穿着一身黑色保安制服的男人站在山坡上向岗亭招手,薛教官打开窗户,招手让他过来。卷着雪的冷风往屋子里灌,打了个旋儿钻进马佳的领口,马佳护着饭盒不被风吹,把自己的高领毛衣又往上拽了拽。

薛教官赶紧坐下来往两人杯子里添茶:“巡岗的人来换班了,要不你吃完了和我一起出去走走?”

马佳兴奋地搓搓手:“成啊,我也出去晒晒太阳,你这坡背阳,太冷了。”他飞快扒完最后一口饭,把杯里的茶一饮而尽,“再来一杯。”

“来来来,再来一杯。”薛教官添了茶,又拿出一个保温杯,敲了敲,“我再给你带一壶。”

“嘿,那敢情好。”马佳笑得见牙不见眼,戴上墨镜,又从背包里掏出一盒奥默携氧片放在口袋里。薛教官瞥了一眼,忙问:“高反呢?”

“没有,有备无患嘛。上次我去西藏高反挺严重的,这次可能是身体适应了,稳得很。”

“身体没事就行。”薛教官点点头。

两人有说有笑地出去巡逻,薛教官提着警棍,马佳拎着保温杯,两人都是一身黑衣,很有上个世纪九十年代香港警匪片的风采。马佳卯着劲往前跑,眼见要爬到有阳光照耀的地方,突然被人拽了一下胳膊。薛教官指着雪山深处,马佳定睛一看,一个穿着大红色羽绒服的游客居然直接攀在远远偏离了栈道的雪面上。他惊诧又疑惑,望向薛教官,只见老战友猛挥了一下手中的警棍,指着那个红影子低声骂:“你瞧,又来了个偷攀的!一个个的不要命,仗着装备齐全哪儿都敢去,还说什么无限风光在险峰?狗屁不通!”这些年他在山上抓到过许多这样的登山者,不走正规的景区路线,非要绕别的路逃票偷攀,有的态度良好,唯唯诺诺道了歉,有的则刚愎自用,不听劝告。薛教官越骂越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挥着警棍冲上去制止,马佳连忙跟上。

“那儿不能爬!快下来!”薛教官站在坡下仰着头,压着嗓子呵斥。那位登山客把冰镐往更高处插了进去,低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我很有经验的,这个坡缓,没问题。”

“你有个屁的经验!这儿前几天刚下雪,冰面不稳,你还往封锁区爬,不要命了!”薛教官最烦这种自以为是的人,把侥幸当成实力,还不知道自己在玩命,“赶紧下来!”

登山客原本兴致盎然,被这么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原本挂着的笑脸登时沉了下来:“你算什么东西,老子爬了多少雪山了,屁事没有!你少管闲事!”

薛教官心头火起,马佳连忙挡在他前面,冲登山客喊道:“你说你有经验,怎么连飘带都没有!你赶紧下来检查装备,不能拿性命开玩笑!”

登山客一怔,低头看了马佳一眼。他右手握着冰镐倚在雪面上,腾出左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卷细绸带,利落地绑在了腰带上,细细长长的鲜亮的黄色垂了下来,在雪白中分外夺目。登山客向马佳道了句谢,继续往上爬。马佳和薛教官气到语结。

双方僵持不下,于是节外生枝。大红色在雪地里格外扎眼,不止保安,游客们也很快发现了那个趴在雪坡上往上爬的身影,登山客攀爬的动作干净利落,有人说像蜘蛛侠,又有人反驳,说蜘蛛侠哪有那么臃肿。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最后都往封锁区那里聚集,想凑这个热闹。

马佳一回头看到黑压压一群人聚过来,太阳穴都在抽筋。薛教官正在气头上,一见后面又有人来找死,拎着警棍就要冲上去,被马佳好说歹说拦了下来。他连忙从战友手上拿过警棍,让薛教官专注把红衣登山客弄下来,自己则去应付围观的群众。马佳一身和薛教官相似的黑衣,又拿着警棍,看上去还挺像个保安。他箭步冲上前去,瞪着眼,挡在人群面前:“都回去!这里是封锁区,不许过来!”

人群中传来一个不平的声音:“那人家都爬上去了,也没见你们拦着。”

“别人不要命你也不要是吧?”马佳用棍子指着那个声音的方向,“你他妈哪只眼睛看见我们没拦着了,那保安那么大个人你看不见?这山这么大,你们在可以去的地方玩玩就够了,往封锁区凑什么凑!看热闹不嫌事大,都回去!”

人们还没看够那个红衣游客的攀爬表演,但惧怕马佳手上的棍子,不想后退也不敢往前。马佳摸摸脸上的口罩,想着反正也不会被认出来,心下一横,冲着人群猛挥了一棒,群众立刻往后躲了一米。

“你真打人啊!我要投诉你!”又是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

马佳嗤笑一声:“别玩碰瓷这一套!这里有多危险你们真不知道吗?我告诉你们,赶紧离开,要不然……”

一声巨响。

群众们惊恐地张大了嘴,马佳回头,只见身后的雪坡塌了一个大坑,地上隆起一堆雪,哪里还有人的踪影!?

“老薛!”马佳冲了上去。雪坡边上有一团黑色的东西在动,薛教官抖掉头上的雪,和马佳招手:“老马!我没事!”

“救人!”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马佳、薛教官,还有围观群众中的几个年轻男女都冲了上去。空荡荡的雪地没有留下一丝人的痕迹,他们看不见人影,就把手插到雪中摸索。薛教官刨开一捧雪,一小节黄色绸带立在雪中,像是土地里生出的一根嫩芽。

“人在这里!”薛教官兴奋地刨雪,马佳赶来帮忙,两人顺着雪崩飘带挖,终于把登山客从雪里拖了出来。崩落的雪量不大,加上营救及时,登山客没受什么伤,围观的群众们也松了一口气。劫后余生的登山客记着薛教官的骂,没给他什么好脸色,倒是念着雪崩飘带的好,攥着马佳的手一个劲儿道谢。马佳实在看不惯他小肚鸡肠的样,但也架不住一连串的溢美之词,脸都热了,只能严肃恳切地答道:“这是我们人民解放军应该做的。”

“您是解放军?哎哟,都说有困难就找解放军,可算是找对人喽!”登山客手攥得更紧了,又是一段吹捧。马佳向薛教官投去求助的眼神,薛教官也不在乎再多唱几次白脸,直接扯开登山客的手,让他赶紧下山,别带坏其他游客,顺便在话里插了几个脏字泄恨。

登山客走后,围观的群众也三三两两地散去了。马佳目送登山客远去的身影,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这比龚子棋还能夸。”

“龚子棋谁啊?”

“你不认得。我一铁瓷,上次一采访把我夸懵了。”

薛教官笑着捶了捶马佳的胸口:“不止人家夸你,我都想夸,你可救了一条人命呢!”

马佳用下巴指指登山客消失的方向:“你这么高兴?不生他气啊?”

“我干嘛和他一般见识……”薛教官不屑地摇了摇头,又好奇地看着马佳,“不过话说回来,我记得你没爬过雪山呐,怎么连雪崩飘带这种细节都知道?”

马佳一愣,他思索了片刻,想起了什么,没有说话。

薛教官也觉得哪里不对劲,自言自语道:“我怎么觉着……这些东西是你问过我的呢?”

现在这事儿重新翻了出来。那个徒孙学得怎样薛教官不清楚,这位关门弟子倒没有辱没师门。他勾着马佳的脖子直喊我的好徒儿,往常马佳一定会想方设法把这个人扔到山底下,这回却由着薛教官摇来摇去,甚至无奈地笑了出来。

山腰上的一抹云绕过马佳的手腕连向远方,那是去年夏天,离这个冬天最近的一个夏天。

2019年6月,为了筹备建党98周年庆典,文工团将挂职在外工作的优秀演员们都召集了回来,马佳赫然在列。前半个月他还在部队和家之间来回跑,到了六月下旬,为了便于参加排练和随时做出调整,马佳住进了部队安排的军属宿舍。第二天就是正式演出,马佳换上军装彩排,他有两首大歌要唱,《追寻》和《我的太阳》。唱了两遍,再度确认了音响和舞台编排之后,马佳才走下舞台。几位歌唱家老前辈在台下看了全程,都赞赏他出色的表现和细致的准备,马佳红着脸感谢前辈们的夸奖,顾不上换衣服,赶紧送他们出去。

路上太阳很大,马佳穿着全套军装,感觉自己的前襟和后背都湿了一片。前辈们看重他,对刚才的表演提出了一些建议,他强忍着浑身的不自在仔细听着,老前辈的话头却突然停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一位戴着金丝框眼镜的老歌唱家问道。他指着路上来来往往的几个便装人,他们姿态松懈,一看就不是部队的人。

旁边跟着的士兵忙解释道:“老首长,这是在拍真人秀呢。”

前方不远处,好几台摄像机簇拥着的地方,有一个穿着迷彩服的小方阵在喊口号。方阵里的人身材差距极大,高矮胖瘦一应俱全,在整齐划一的中国军团里显得十分滑稽。

“胡闹。”老首长推了推眼镜,“瞧瞧这军姿,站得乱七八糟,口号喊得噼里啪啦的,像什么话!”

马佳虽不了解这到底是什么节目,可他参加过不少综艺,看看这架势,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老首长您别生气,他们就是来给咱部队宣传的,没经过咱们真刀实枪的军训,能这样就不错了。”

老首长皱着眉,轻轻拍了拍马佳的胳膊:“小马呀,话不能这么说呀!他们的形象播出来,代表的是咱部队的军容啊!”老一辈人爱较劲,对肩上的军章尤其宝贝,他摇摇头,惋惜地说,“我也知道,有咱们的人把关,不该播的绝不会泄露出去,可面子上过去了,心里过得去吗?他们到底是来宣传咱们部队的优良传统,还是借着部队的名号弄一个噱头?咱们要接地气,要紧密围绕着人民,可咱们的军功章,不能染太多的俗尘呐!懂吗孩子?”

马佳被这一席话说得面红耳赤,心悦诚服。他连忙低头认错:“您说得对,是我想得太浅了。不过首长您放心,看他们这样只是刚来不久,等到后面训练多了,就会齐整了。您别太忧心,这不还有咱们这些文艺人员在吗。咱们的职责,不就是通过艺术来做思想工作,让咱们的部队意志坚定、众志成城吗。”

“你这孩子,是真实诚,也是真聪明!”老首长指了指马佳,面色缓和了些,他握着马佳的手,枯瘦的指尖和掌上都有厚厚的茧子,“哎呀,我是真想跟上潮流,可有的时候,你们年轻人那一套实在难懂。不过只要根不坏,苗子总能长好的。后生啊,路一定要行得正,别被乱花迷了眼,只要不乱了心智,更远大的前程还在后头呢!”

老首长重重地拍拍马佳的手,被寄予厚望的青年感动地点点头:“嗯,谢谢首长教诲!”

马佳和前辈们在路口分开,他继续往前走,经过方阵对面的白桦树时,一位中士小跑到他面前立定,敬了个军礼。马佳回礼,中士递给他一份关于明天演出的文件,让他签字。风把纸角吹起来,背对着方阵的马佳转身挡风,原本在视线之外的方阵完完全全落入了他的余光里。老首长的话砸在他心上,于是,像是在较劲似的,马佳的身板格外挺直,他飞快地签上名字,合上文件夹,还给中士,一套动作干净利落——他要身体力行地告诉他们军人该有的风范。

带着方阵的教官声音格外响亮,马佳很高兴,竖起耳朵认真听。

“向右——转!”

“蔡程昱!叫你向右转,你往左看干什么!”

蔡程昱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答应参加这个真人秀。已是正午,太阳正是最毒辣的时候,他本应该坐在空调房里吃西瓜,现在却穿着一层又一层的衣服,在太阳底下晾着。汗水从额角冒出来,流到眼睛里,隐形眼镜滑来滑去,又辣又疼,生理泪水糊满他的双眼。教官的嘴一张一合,蔡程昱呆呆地看着他的口型,向左转,向右转,简单的转体动作,总是有人做不好。空气越来越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往肺里灌胶水,蔡程昱头昏脑涨,穿着白大褂的随行医师在边上拿着藿香正气水严阵以待,他无意间瞥到,心情更加糟糕——他又不是来做秀的。

那是来做什么的?

蔡程昱无意识地想着。他的身体随着教官的口令左右转动,起步踏步,可他的耳朵只听见了蝉鸣。对面水泥地上,白桦树叶锯齿状的边缘投下曲折的影子,仿佛具象化的音阶,连成一架沉默的钢琴。他一层一层数过去,LowC……中央C……HighC……

一双皮鞋踩在了HighC的琴键上。蔡程昱皱眉,顺着鞋子往上看。松绿色笔直修长的裤腿,金色的单排扣,自左肩垂下两条黄色麦穗绶带系在胸前,领带束紧,领口平整。看清侧脸的那一刻,沉默的钢琴陡然炸响一声惊心动魄的和弦。

“向右转!”

琴音在耳边轰鸣,蔡程昱听不见任何人说话。他的身体本能地向右转,头却朝向了左边,看向那一树挺拔的橄榄绿。

教官气急败坏。蔡程昱的动作一直是队伍里最标准的,到了整队的最后时刻,他却突然掉链子。被指名道姓的人终于惊醒,他看着教官阴沉的脸色,听着他的大嗓门,无言以对。

完了。蔡程昱心想。他发现我了。

马佳看着蔡程昱被教官叫到队列外,摄影师追着他跑到前排。教官命令蔡程昱原地做五十个向右转和向左转,以儆效尤。蔡程昱咬着牙开始转,额头上又有汗水滴下来。

这是节目的第一期,总要杀一杀明星们的威风,但也得看碟下菜。教官军衔不高,一面要展现部队刚正不阿的良好形象,一面又不好真的得罪这些身负盛名的大明星。蔡程昱是这个节目里咖位最低的人,又最年轻,先从他罚起,动静不会太大。教官平常处罚士兵按百计数,看着蔡程昱被太阳晒得通红的脸,本该脱口而出的一百在嘴里转了一圈,出来的时候打了个对折。他在心里自我安慰,这已经是罚得轻了。

蔡程昱不怕辛苦,他已经头昏脑涨,无所谓更晕一些。他很清楚自己是被拉出来杀鸡儆猴的,他原本可以不在乎这件事。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罚他呢,偏偏是在马佳在场的时候。他向右转,再转回来,每次左转都正对上马佳的脸。马佳会怎么想呢?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过散漫,玷污了这一身军装?

可他只走神了一次而已,真的只有一次。

教官让剩下的人绕着营地跑圈,蔡程昱留在原地转。摄像机们倾巢离开,只有他的固定摄像师留在原地。场上只剩下他一个嘉宾,蔡程昱却更觉得羞愧,这下所有人都只能盯着他看了。他不想被马佳看见这一幕,更不想这一幕被永远地记录下来。可是他连眼睛都不能闭上,就连自我逃避都做不到。

一直站定在原处的马佳终于动了。他迈开脚步,踩在其他琴键上,蔡程昱的脑子里又是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响。他又一次向左转,这一次,马佳从树荫里走了出来,隔着一条水泥路,与他一起暴晒在烈日之下。

马佳冲了澡,换上常服,坐在宿舍的椅子上,蔡程昱傻站在房间里。天已经黑了,今天的录制结束,蔡程昱洗了澡,换了被汗水浸透的衬衫,可迷彩外套还是脏的,为了节目效果,每期节目每个嘉宾都只有一件外套。马佳让他坐下,蔡程昱打量了一下屋子,只有一张椅子,剩下能坐的地方只有马佳的床了。

马佳起身倒水,倒到一半,又回头劝蔡程昱:“坐吧,又不是没坐过,哪儿来那么多讲究。”

蔡程昱摇头:“真不行,我这外套在地上打过滚的。”

“那你坐椅子我坐床呗。”

“……那等我走了你还得擦椅子。”

“蔡程昱你有完没完!?”马佳重重地放下暖瓶,玻璃杯里的水溅在桌上。蔡程昱垂着眼尾看着他,也不说话,满脸写着可怜。

马佳无奈地闭上眼睛。然后他从自己的衣柜里翻出了一套外衣,扔在床上。

“把脏衣服脱了,换我的穿。”

蔡程昱盯着那一套黑色白滚边的运动外套,眼里闪着雀跃:“我换了你的衣服,被他们发现了,要说我走后门开小灶的。”

马佳冷笑一声:“那得他们有本事,进得了我的房间。”

蔡程昱心跳骤停,耳边放起了一连十二响的烟花。这里是马佳的领土,神圣不可侵犯,可他却被允许越过重兵把守的边疆,甚至要穿上主人的战袍。他轻轻地拿起衣服,柔软的棉料,残留着一点柠檬味洗衣液的味道,年轻人朦胧却蓬勃的心事漫溢出来,他忍不住沉醉。马佳的声音再次响起:“以后在外面不许说什么走后门开小灶,本来就没有的事。”

蔡程昱摩挲着衣服的手僵在那里。在马佳回头之前,他飞快地将衣服抱在怀里,躲进了卫生间。马佳看着他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什么都没有说。

“不行!他明天还有公演!”蔡程昱在被子里闷闷地喊。

星元犯愁,和蔡程昱处得最亲的几个前辈第二天都有演出,他灵光一现:“那就叫佳哥!”

“不要!”蔡程昱一下子掀开被子坐起来,“不要找他!”

星元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大:“佳哥怎么了?他明天没有公演,又是个夜猫子,肯定还没睡呢。你相信他,他那么可靠,一定能帮到你的。”

“你就是不能找他!”蔡程昱差点破音,“我知道……我知道他可靠。可是,可是星元哥,我不想找他……他病一直没好,别给他添乱了好吗?”

星元不明白蔡程昱的逻辑:“帮你出个主意嘛……会加重感冒吗?”

“总之你别叫他,叫谁都别叫他!”蔡程昱从被窝里掏出手机扔在床边,屏幕还停留在微博界面,他摊开双手捂住脸,“这种事情……丢人。”

“星元哥,真的不用叫人,我自己可以的。”蔡程昱竭力深呼吸,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明天我会好好唱,不会有任何问题,你相信我。”

星元定定地盯着蔡程昱的眼睛,过了一会儿,他帮蔡程昱把被子裹上:“我当然相信你。你别想太多,早点休息,有事就叫我。”

蔡程昱当然没睡着觉,星元在床边陪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蔡程昱如期参加公演,体力几乎透支。节目录制刚刚告一段落,郑云龙的公开澄清紧随其后,在圈里激起了一阵不小的水花。

蔡程昱显然没想到郑云龙会这么直接地维护他,向他道谢的时候眼圈都红了。郑云龙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他看到马佳站在人群中,丝毫没有过来说几句话的意思。

蔡程昱庆幸自己没把马佳拖下水,可还是忍不住失落。马佳对谁都很好,自然不会对某一个人格外上心。他暗暗嘲笑自己的卑劣,明明是自己把马佳推到千里之外,到最后反倒觉得是对方冷漠。蔡程昱发誓不会让同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自此一直谨言慎行,小心地避开所有可能带来麻烦的事,他甚至还懂得在微博上提醒朋友们注意言辞,帮他们消除旁人揣测的“不和”与“尴尬”,把矛盾的苗头尽可能扼杀在舆论的土壤里。

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了。

蔡程昱没想到马佳会一直记着这个事情,还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提点他。他小心翼翼地换上马佳的衣服,久违的温暖萦绕心头,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开始的样子。马佳揽着他的肩膀,陪他一遍又一遍梳理着《GrandeAmore》的脉络,引领他一步步向前。星夜冷而广大,他穿着马佳的皮衣外套,外套的主人在他面前高歌,他还是那个纵情当下不问明日的少年。

“为什么来这里?”

蔡程昱没有听见。他坐在马佳干干净净的床上,背靠着棱角分明的豆腐块,四处打量这个临时的住处,这儿比当时梅溪湖边的酒店房间整洁太多了。

“问你话呢。”马佳提了一点音量。

“哦。”蔡程昱反应过来,摸了摸鼻子,“我来录节目。”

明眼人都看得出你是来做节目的好吗?马佳腹诽蔡程昱装傻,然后想想,这小子可能是真傻。

他认真解释了一下自己的问题:“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来参加这个节目。”

“就,就觉得好玩呗。”蔡程昱随口一答,然后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不是简单的错,是大错特错。

马佳果然变了脸色。

蔡程昱慌忙解释:“不,不是这样……我是真的想感受一下部队的生活,想体验一下做军人的感觉。刚才那句话是随口说的,不算数。”

他打量着马佳的神色。马佳仍皱着眉,蔡程昱突然想到了那个晚上,马佳在怒气爆发之前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也是这样皱着眉。他知道马佳生气了,可为什么生气呢?马佳不是会为了一句话斤斤计较的人,那他到底在计较什么呢?

蔡程昱很郁闷。自从《声入人心》结束后,两人碰面的次数少之又少,就连巡演也没怎么碰上过。他很久没见马佳了,现在连话都不知道怎么和他说。

马佳终于舒缓了他皱紧的眉头,他摆了摆手:“你不用解释,我心里有数。”

蔡程昱松了口气,看向马佳,可马佳的眼里却没有自己。他的目光落在挂在衣架上的军装上,老首长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咱们的军功章,不能染太多的俗尘。

“程昱。你已经这么大了,做事都有自己的打算。照理我不该多嘴,可咱们既然碰上了,作为过来人,该说的我还是要说。”

蔡程昱听这话头就知道是大事,他挺直了腰板,手放在大腿上,乖乖等马佳接下来的话。

“你最好,别再录综艺了。”

蔡程昱一惊,下意识想到正在录的这档部队题材的真人秀:“你要赶我走?”

马佳语重心长:“不是赶你。已经签约的就算了,咱要有契约精神。但是之后,哥希望你别再接综艺节目了。就比如这种来部队的真人秀,和真刀实枪的军训根本就不一样,要是咱们较真,光集合和内务都够你们喝一壶的。这基本就是在体验生活。我不希望你跟着他们瞎掺和,你是学生,好好读书才是最重要的。”

蔡程昱的目光冷了下来,语气生硬:“你觉得我参加这个真人秀,是瞎掺和?”

马佳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快,小声嘟囔着:“我觉得你参加的任何非音乐主题的真人秀都是在瞎掺和,当然,这个综艺离瞎掺和也不远了……”他突然意识到蔡程昱的反应和他想的不同,又恢复了原来的音量:“等等,你没认识到自己的问题吗?”

“我有什么问题啊!?”蔡程昱听得一清二楚,他腾地站了起来,“我的军姿是那帮人里最好的,我是受罚了,可我就走神那么一次!我怎么就瞎掺和了!?”

马佳被他突然的暴躁吓得往后一仰:“嘿,什么都没说你还来气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起身想拉蔡程昱的胳膊,被躲开了。马佳无奈地摊手:“我对你的军姿没有任何异议,只是举个例子而已,你别老把目光放在部队真人秀上啊。”

“可你刚才说你不喜欢这个综艺!”

马佳本就烦躁,他的急性子被蔡程昱一而再再而三的撩起来,这下根本压不住,也跟着嚷了起来:“我是不喜欢!那又怎么了?我不喜欢这节目不照样拍吗,你着什么急啊!”

蔡程昱又气又委屈:“我着什么急?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参加这个综艺!?”

马佳反问:“为什么啊!?”

蔡程昱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嘶吼。因为一段迷彩色的青春,因为一首名叫旷世之爱的歌,因为一片装着大爱无疆的宽广胸怀,因为一道用七年光阴和军旅生涯划出的鸿沟。无数个破碎的梦境拼凑成唯一的方向,烈日和橄榄绿是除了音乐之外唯一可以靠近他的方法。

因为马佳。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了。

“与你无关!”蔡程昱自暴自弃地转过身去,抱着头坐在床上。

第二次了。眼泪涌了上来,蔡程昱无声地哭喊。他从没有如此憎恨马佳的优秀。他不想看到马佳的军装,这个男人明天又要演出,体制内的演出,万众瞩目的演出,不能有任何差错的演出!

马佳没想到吵着吵着蔡程昱会哭,这下他的心更乱了。他这几天一直留在部队紧锣密鼓地排练,所有精力都放在明天的演出上。真人秀的拍摄让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打扰,蔡程昱的出现更是乱了他的心神。他看着初涉军旅的年轻人站在那里烤着太阳喊口号,隔着马路都能感受到嗓子疼。部队里教官的大嗓门都是生扯出来的,音色早不能听了。五公里负重越野有多伤气,夏天的昼夜温差又有多容易让人生病。为了蔡程昱他特地通过部队内部渠道问到了节目接下来的安排,说是要带着所有人去深山野营,要么到大兴安岭要么到岭南次生林,听得马佳一个头能有两个大。他想不通,蔡程昱怎么会为了赚那么点生活费,跑到军营里烧嗓子呢?

马佳抽了几张纸巾,在蔡程昱身边蹲下,柔声说道:“程昱,哥错了,哥不该说你瞎掺和。你别生气,别哭行吗?哥向你认错,你原谅哥好不好?”

蔡程昱捂着脸,极力忍住泪水。他知道马佳并没有错,可他还是没有搭理马佳,因为把手放下之后满脸泪痕的样子一定很丢人。马佳以为他还在生气,急得直挠头,刚洗顺的头发又成了鸡窝。两个乱七八糟的人一个捂着脸,一个蹲在地上,场面十分尴尬。

“汪!汪汪汪!汪汪!”

蔡程昱一愣,侧耳细听,部队宿舍哪儿来的狗叫?

“汪!汪!汪汪!”

“果冻,你找我干嘛?”这次是马佳在说话。蔡程昱更奇怪了,马佳怎么可能把家里养的狗带进部队呢?他也没在寝室里看见果冻啊?

“汪——汪汪!”

“哎哟,怎么你也骂我呀!”马佳的声音格外委屈。

“汪汪汪!”

马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对我们蔡蔡发脾气。我认错,我忏悔!可是蔡蔡还在生我的气,怎么办呢?”

“汪……”这回连果冻的叫声都萎靡了。

蔡程昱实在忍不住好奇,他张开指缝,悄悄睁开眼,正对上马佳的眼睛。马佳歪着身子仰头盯着他,一见他睁眼了,立刻笑得两眼弯弯。他挥挥手机,屏幕定格在那只胖胖的花狗吐着舌头的画面,蔡程昱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马佳笑出白亮的牙花:“关键时候还是果冻好使。”

蔡程昱接过纸巾糊在脸上:“佳哥,我没生你气。”

“不生气就好。”马佳想坐到蔡程昱旁边,刚要起身,两腿一麻,直接摔在了地上。蔡程昱赶紧去扶,马佳皱着脸摇头:“蹲太久了,腿都麻了。”好不容易坐到床上,马佳揽住了蔡程昱的肩膀,看着他的侧脸,诚恳地说道:“我刚刚的意思是,你一个学声乐的,参加别的主题的综艺不适合你,比如这个军训,对体能要求太大了,我是怕你吃不消。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佳哥,现在是暑假。”

“……哥就是举个例子。”马佳飞快地为自己找补,又怕话说重了,补了一句,“当然,那些综艺也不是都没好处,《歌手》就还挺好的,又能锻炼又能结交很多前辈。”

蔡程昱扭头,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碰上。马佳微微往后仰了一点,蔡程昱目光暗了暗,又重新亮起。他定定地望着马佳的眼睛:“你觉得《歌手》好?”

四目相接,马佳呆呆地回望了片刻,迅速地躲开。他讪笑着回答:“挺好的呀。很多作品都很好听,我也很敬重那些前辈。”

“那为什么我参加的时候,你都没有来探班?”

马佳浑身一僵,他惊异地看着蔡程昱,挂在他肩上的手缓慢地弹开了。

蔡程昱终于坐得笔直,像个军人一样:“你觉得部队真人秀不适合我,你不喜欢。可《歌手》适合我,你也觉得它挺好的,为什么从来都不来探班呢?”他低头苦笑,心脏像是包了一包酸涩的苦水,“我不是说非要你来,探不探班是你的自由。我只是在想……你到底……到底喜欢些什么呢?”

窗外蝉鸣阵阵。窗内,吊在天花板上的大电扇不停地转,发出呜呜的风声。

两颗心脏错落着跳动,一声盖过一声,如同擂鼓。

蔡程昱等待着马佳的回答。

马佳被这个问题一击绝杀。

蔡程昱并不知道马佳去过《歌手》的现场。

湖南卫视物尽其用,《声入人心》带来的巨大资源不能浪费,他们将郑云龙、阿云嘎、鞠红川和蔡程昱四人组成了声入人心男团,又让口才最好的高天鹤当经纪人,参加《歌手》的比赛。马佳一听到这个阵容就觉得糟心,混搭三个流派凑出三个男高音和一个男中音,声部和唱法都不匹配,倒是圆了蔡程昱男高音之队的梦想。唯一值得欣慰的点就是四个人实力强劲,鞠红川还擅长编曲,选歌和改编再受限,总能尽量圆回来。

这当然不足以让马佳临时决定坐上观众席。

他只是来湖南卫视谈关于一个多月后在意大利录制《天天向上》的事情,顺便取一些东西。《歌手》的新规则玩得太狠,宣布胜负和名次的方式越来越挑战歌手们的极限,马佳很不喜欢。比如,蔡程昱等人直到上场前的最后一秒钟,才能知道自己有没有竞争到踢馆的资格,在结果揭晓之前,该排练照样排练,该空行程照样空出来。宣布结果的时候,镜头直直怼到你脸上,恨不得把你所有的失落和狂喜都收录下来,成为吸引收视的焦点和观众事后闲聊的谈资。

而他们只是淡淡地来一句:“这是规则。”

马佳渐渐不那么喜欢这个节目,更没想过看现场。他不确定声入人心男团能不能成功踢馆,如果失败,他将白等好几个小时。他只想远远地看朋友们一眼,可他来的不是时候,人已经被请进备赛的房间了,在节目录制过程中,如果他不入镜,是不可能探班成功的。

他不想闹大。准确地说,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单独来看过他们,可以,但没必要。

比如蔡程昱曾经因为某些谣言经历了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马佳很喜欢这两位兄弟,一个至诚一个至善,陆宇鹏刻苦但缺乏自信,贾凡温温柔柔却是实力非凡的天之骄子。茱莉亚全A硕士毕业生、醇厚的男中音,节目要求找搭档重唱的时候,向贾凡抛出的橄榄枝不少,他被人们簇拥着,却最终走出人群,找到了一直踌躇不敢前的陆宇鹏。

“我想给陆宇鹏插上一双翅膀,让他飞得更高。”贾凡就这样说出这句话,没有挤眉弄眼的故作姿态,真诚和友善却如大江大河般坦荡宽广。

他们合作《跟着你到天边》,合作《绒花》。马佳坐在替补席上笑呵呵地看着陆宇鹏渐渐找到信心和归属感,看着贾凡越来越自如地挥洒才情,看着他们越来越默契,越来越亲密。

然后看见一向随和的贾凡对流言蜚语说出那句:“不要乱讲吧。”

措辞依旧温和,但这个善良的人已经不胜其扰。最后,闹得沸沸扬扬的“翅膀CP”不得不在所有社交平台上暂时停止接触,等风声过去。

然而他们两个真的只是好朋友而已。

马佳很无奈。陆宇鹏和贾凡问心无愧,都被逼得无路可退。

何况他问心有愧。

他在楼梯口,隔着摄像机张望着歌手们的房间,走廊很长,他不知道蔡程昱在哪一间。

黑白竖条纹西装的男孩子僵硬地开门走出来,在门口原地转了一圈,才想起洗手间的方向,一阵小碎步跑了过去。

马佳戴着口罩,忍住了笑,却闷闷地咳了出来。

他没忍住咳嗽,终于也没有忍住留下来。

马佳坐在最靠近门口的角落里,他裹着白色羽绒服,戴着口罩,头发也没打理,没人认出来。歌手竞演的时候还要给观众镜头,用观众的反应烘托表演的感染力,马佳见机器直冲冲朝脸上推过来,把口罩又拉高了些。等了好几个小时,终于轮到最后的踢馆歌手上台,他一直坦然享受音乐盛宴的心情突然忐忑了起来。他紧紧地盯着光源深处,声入人心男团的对手是独唱歌手钱正昊,如果只出现一个人的身影,那他们就失败了。

舞台入口处围成圆形的灯亮了一圈,光芒渐淡,阴影中走出了四个人。

马佳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他重重地舒了一口气,直到四人走到舞台中央,他才发觉周围掌声如潮,观众们也在为他的四个好兄弟欢呼。

意气风发的四个人相视一笑,齐声亮嗓。

——NeverEnough!

这是电影《马戏之王》最经典的音乐之一。欧洲极负盛名的女歌手珍妮在男主角的邀请下来到美国,展示自己的音乐奇才。幕布拉起,她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台下座无虚席,映入眼帘的是无数陌生的异国脸庞。他们大多是目空一切的上流人士,因她显赫的声名来此聆听,却以矜贵的目光审视着她。她明白,自己身上不仅承载了男主角对成名的渴望,还深藏着自己在另一片大陆上开辟天地的向往。

琴声已然响起,她在光的尽头歌唱。

I'mtryingtoholdmybreath我尽力摒住呼吸

Letitstaythisway顺其自然不敢聒扰

Can'tletthismomentend生怕此刻幻然消逝

……

马佳安静地靠在椅背上,伙伴们的歌声离他很近,可他的世界却寂静无声。

鞠红川低沉坚定,郑云龙细腻深刻,蔡程昱嘹亮惊艳,阿云嘎强悍广阔,他们的四重唱可以演绎所有浩瀚的故事,却选择了一首情歌打头阵。许多人不解其意,马佳却几乎是在鞠红川开腔的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伙伴们为什么要选这首歌作为首次竞演的曲目。

来到梅溪湖的三十六个人,几乎全部出身声乐专业,他们工作之后,或成为声乐教师,或走入剧院乐团。教师教学生,学生成为教师,一个闭环。在剧院乐团从最基层一步步艰难向上,唯有最顶尖的人才能从幕后来到台前,可舞台下的观众往往寥寥无几,又一个闭环。

所以他们在节目筹备之时递上投名状,下至在读学生,上至国家大剧院演员,或毛遂自荐或自降资历,来到这档前途未明的节目里成为学员、接受比较,只有一个目的,为自己找一条出路。

只有挣脱重重闭环,打开高雅音乐和普通大众之间审美壁垒的缺口,他们才能找到出路。

他们身后的事业和梦想,才能找到出路。

Alltheshineofathousandspotlights即使有聚光灯的缤纷闪耀

Allthestarswestealfromthenightsky或是夜空中你我共摘的灿烂星辰

Willneverbeenough将永远不够

Neverbeenough永远不够

珍妮站在北美璀璨华彩的舞台中央纵情高歌。大西洋彼岸早已满载对她的赞美和追捧,可这远远不够。

郑云龙、阿云嘎、鞠红川、蔡程昱四个人站在舞台中央,声部错落相合,歌声振聋发聩,台下五百位观众沉醉其中,可这远远不够。

他们要冲出空旷广阔却冰冷森严的剧院,打碎阳春白雪被束之高阁的禁锢,让歌声飞进千家万户的窗台,织出芸芸众生上下五千年的梦境,又引领人们的脚步来到舞台下方,让他们每一次不可复制的精心演出成为所有人短暂一生中难以忘却的经典。

要让自己和音乐都成为不朽。

世界渐渐喧闹了起来,歌声越来越大,马佳发现自己的眼眶越来越热。

他很久没流过眼泪了。历经艰难考进军艺研院时没有流泪,在梅溪湖畔与三个月的美好时光告别时没有流泪,现在却想哭。

高天鹤离开时说,江湖再见,有求必应。

现在高天鹤就守在台下,与兄弟们同呼吸,为他们护航。

翟李朔天离开时说,我祝大家,前程似锦。

现在他们四个人就站在台上,让更多人看见他们的光。

马佳默默举起右手,握成拳头,敲在自己心口。

“我祝你们所有人,心想事成,光辉灿烂。”

他的目光在舞台上逡巡,今天他第一次看清吸引他坐在这里的人。男孩子唱到兴起时往前走了一步,完全忘记了还要和三个哥哥进行情感交流,到最后他连观众都不看,只是抱着话筒闭着眼,按照事前的编排把高音飙到天上去,看得马佳哭笑不得。他实在太年轻了,一段路磕磕绊绊的还没走完,布满荆棘和诱惑的崎岖险境又在不远处等着他。

马佳按捺不住,为他去前方探路。荆棘丛蜿蜒难行,艳丽的毒花吐出花蕊,像毒蛇的信子。他的衣角被倒刺割破,花朵揉碎的彩色汁液粘在鞋上。秘境深处是群山之巅,马佳的心飞得很远,一直飞到终年积雪的山顶上。黎明前的黑暗随着冰冷的风直逼眼前,他张开胸怀,拥抱酷寒。他歌唱。胸腔震动带来大地轰鸣,山石和冰雪崩落,岩浆在地缝中沸腾。三叶虫石化的骨骼泛起温润的光,地平线下跃出一轮红日。

日光下,他的身旁有一个金色的轮廓。他没有转身看他,只是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清风行云随着那歌声来去,森林闪烁着浓郁的翠绿,几只白鹭冲出晨雾。

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什么。

拨开尘雾和泥土,我会让她复活。

总有一天,让她告诉我,

她曾怎样地生活,怎样地生活。

二十岁的年轻人坐在化妆间的角落里,挂着耳机低声哼唱,马佳拍拍他的肩膀,他抬起头,笑着分给马佳一只耳机,说这是他挚爱的曲目。

音乐剧《金沙》选段,《总有一天》。学者们在金沙遗址中串起三千年前先民生活的蛛丝马迹,歌者们用歌声追问远古最朴实的岁月和最浪漫的展望。

“总有一天,”少年扬起手臂,眼中明日高悬,“我会找到所有故事的源头。”

马佳笑了。在房间里和山顶上,他伸出手,轻握住那个年轻的生命,缓缓扣紧。

仿佛握紧了他的梦想。

“那我祝你,乘风破浪,终成不朽。”

蝉还在鸣叫。风扇还在响。心还在狂跳。

马佳站在窗边,望着无边夜色。夜里的树木身形漆黑鬼魅,巡逻的士兵们踩着整齐划一的步子经过,白亮的电筒光一道又一道洒在马佳身上,蔡程昱坐在床上,望着他的身影在光中明明灭灭。

“我喜欢你的歌声。”

听到这样的回答,蔡程昱心里五味杂陈。他苦笑着,咽下一声叹息:“我也喜欢你的歌声。”

“我还没说完。我有喜欢的,也有不喜欢的。”

马佳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我不喜欢你走太快。”

蔡程昱愣住了,他有点不解。

“最开始参加《声入人心》的时候,大家都是为了能提高知名度,有更好的物质生活。这没什么不对的,人都是吃五谷杂粮的,对吧。后来的三个月,咱们挣了钱,有了名声,也有了进步。特别是你,不论是在技术层面还是素养层面,你都有了很大的提高,我很高兴。可是程昱……”

马佳回头,“我们的成长,是不可能一直依赖节目的。”

蔡程昱缓缓地站了起来。

“你参加《声入人心》,参加《歌手》,可以积累很多舞台经验。咱们认识的这大半年里,你已经拔高了很多了。可干咱们这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要是太急了,有可能是在拔苗助长你知道吗?除了这些,你还参加了很多商业演出,很多综艺节目,有的和音乐根本就没关系。我知道你参加那么多活动,是想让自己、想让美声被更多人听见,我也知道你签了合同,很多事你没法做主。可是……你唱歌给他们听,并不是所有人都在认真听啊!他们夸你,或者骂你,可能是因为一些和音乐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你明白吗?”

马佳走向蔡程昱,年轻人的眼睛里闪动着明亮的花火,仿佛倒映了光芒无限的未来。他伸出手,在握住蔡程昱胳膊的时候笑了:“有的时候,我是真的很羡慕你,你这么年轻,就已经飞得那么高了。可是程昱,我也很怕,我怕你走着走着,越走越快,最后走到弯路上去了。”

蔡程昱只觉得有一团火在心里烧。自他完全走入聚光灯下,讽刺他追名逐利不自量力的声音实在太多了。没有人如此设身处地为他考虑,更没有人会将这些箴言和盘托出。满腔翻滚的情绪难以言表,他只能用另一只手覆上马佳的手掌:“佳哥……我明白,我都明白的……”

我们是歌者,靠演出音乐作品谋生,我们享受赞扬,也接受谩骂。只是千万不要,让我们的喜怒哀乐也成为用来谄媚世人谋取利益的工具。

两只手紧紧相握,扣在两人胸前。他们的掌心都是出奇的滚烫,仿佛要把皮肤烙化了,再融到一起。蔡程昱浑身颤抖,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抱着马佳。马佳摩挲着他的后颈,耳鬓厮磨。他的目光越过蔡程昱消瘦的肩膀,落在衣架上挂着的军装上。金色的领花和肩章在橄榄绿上盛开纯粹的光芒,温润却耀眼,像极了雪山之巅他身旁金色的轮廓。

我的军章,不能沾染太多的俗尘。

程昱,你也不能。

功成身退的马佳和薛教官在山间漫步,两人一路往东南坡向阳的地方走,翻过山脊,阳光穿过云层洒在雪地上。刚刚救人一命,马佳心里格外敞亮,他迎着阳光伸展四肢,周身说不出的舒服。山下是一片翠绿的云雾,偶有飞鸟盘旋点缀,云雾中延伸出一道道弯弯的小路,有人骑着三轮车路过,在山上人的眼里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点。随着彩带般的弯路往前延伸,是一小块一小块的集市,而后是簇拥着的高楼大厦。马佳回头往上看,天空湛蓝,山川连绵,高耸的山顶圆融温润,厚厚的积雪仿佛与白云融为一体。

他只觉得自己站在天地之间,是从未有过的高远伟岸,也是从未有过的渺小。清凉的空气在胸腔里打滚,马佳深吸一口气,脑子里突然飘过一串音符,犹如万马奔腾,他朗声唱道:“Pourmon……”

马佳没唱完,因为薛教官捂住了他的嘴。

“我靠!你出去别说我是你教官!雪山上不能大喊你不知道啊!?”薛教官低声呵斥着,马佳瞳孔猛地放大,恍然大悟,他比了个OK的手势,薛教官这才把手松开。

“怪我怪我,我是真忘了。”马佳懊悔地拍了拍脑门,而后又沮丧起来:“唉,我一个唱歌的,看到这么漂亮的景色,还不能抒发胸襟,真是……”

薛教官摇摇头:“知道你们艺术家感触多,可你这共鸣腔一响,咱们就没有胸襟能抒发了。”

马佳第一次感受到专业优势带来的困惑:“得,我不大声唱,我小声哼哼,成不?”

薛教官皱皱眉,强烈的求生欲呼之欲出:“这什么歌啊,你这么想唱?”

马佳正要兴致勃勃地开口,但他看了一眼薛教官,嫌弃地摇了摇头:“我说了你也不懂。”

“姓马的你飘了啊!”薛教官假模假式地扬起警棍要打。

“行行行,告诉你。《Ah,mesamis》,多么快乐的一天。”马佳骄傲地一扬眉,敲敲薛教官壮实的胸膛,“一首很难的咏叹调,但是好听。”

马佳很喜欢这首歌。多么快乐的一天,我拥有了恋人的爱情和婚姻,入伍并成为丈夫,美妙的前景在眼前。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军装在身佳人在侧,没有军人会拒绝这样的未来。

可是这很难。

两分钟内连唱9个HighC,堪称男高音的禁区,就连帕瓦罗蒂上了年纪之后都不敢轻易碰这首曲子。小竹子刚抽条模样的年轻人带着这首歌站上舞台,自我介绍的时候困得声音都散了,却在话筒前亮出了令人惊叹的金色男高音。

马佳福至心灵。他掏出手机,像周围许多举着手机或摄像机的游客一样,拍了一张雪山的风景照,又以雪山为背景,拍了一张自拍。薛教官看了一眼,嫌弃地别开头:“这什么死亡角度,要是我媳妇看见我这么拍,一定把我骂一顿。”

蔡程昱在一片歌舞升平的气象中被人们拥簇着送上了下山的车。盘山公路自集市伸出,蜿蜒而下,小轿车灵活地转向。蔡程昱系上安全带,缩在后排靠窗的位置玩手机,他点开朋友圈,马佳帅气的头像大喇喇挂在最上方。

两张图片,一行文字。左边是漂亮的雪山风景图,蔡程昱抬头,望向车窗外拔地而起的高山,澄澈纯净的色彩和流畅的线条如出一辙。蔡程昱笑着在心里喊:佳哥——!咱们俩离得这么近呢!

右边是马佳的自拍。他把自己裹得厚厚的,头发被毛线帽包住,额头前的刘海乱七八糟。灰色羽绒服领和毛衣领叠着露出来,套在外面的黑色冲锋衣款式新潮,却显得格格不入。深咖啡色的大号保温杯系着黑色的带子,被他挎在身前。他眯着眼睛笑,亮出两排白花花的牙,在诡异的仰角下,他的鼻孔和眼睛差不多大。

蔡程昱笑得抖成了筛子。用自己最丑的角度来凸显自然的美,这么舍己为人的操作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最后是那行马佳哆哆嗦嗦半天才发出的文字。

Pourmonamequeldestin。

——多么美妙的前景在眼前。

看到文字的那一刻,法语的音调和《Ah,mesamis》的旋律同时在蔡程昱耳边响起。他猜想马佳这条朋友圈是发给自己看的。歌者真正的会晤,应当是在听见对方唱出第一句的那一刻,这是蔡程昱正式唱给马佳的第一句歌。蔡程昱注视着马佳的自拍,仿佛回到了最开始他们相遇的时候。马佳当时唱的第一句是什么呢?蔡程昱歪着脑袋想了想,Ladonnaèmobile,女人善变无常……

蔡程昱盯着这方方正正的三个字,咬着食指节,吃吃地笑。

他和马佳是在到了云南之后才发现两人在同一个地方的。前天夜里蔡程昱抵达云南,那天是他二十二岁的生日,没有蛋糕和寿面,只有一路颠簸。飞机上躺得浑身酸痛,小巴车又有异味和噪音,蔡程昱再困也睡不了,全靠玩手机吊精神。梅溪湖大群里一条又一条生日祝福往上飘,红包雨下了一阵又一阵,他抢得不亦乐乎,却一直没有看到马佳的消息。

“佳佳去山区慰问去了,又没手机又没信号。”王凯在群里解释,“要不他一定是搅和得最厉害的那个。”

蔡程昱有些沮丧。他重重地打了个哈欠,已经是夜里十点半了,他才刚刚到下榻的宾馆。随便吃了点夜宵,草草地洗漱,他让自己陷进床里,手机却突然振动了起来。

是马佳的生日祝福。

蔡程昱从床上弹了起来。马佳到底还是在十二点前及时送上了祝福,为了赔礼,还附赠一个丰厚的红包。蔡程昱撑着沉重的眼皮和马佳聊天,才知道原来两个人都是今天出发到云南,都在迪庆那一带,都是后天下午离开去北京,高兴得手机都握不住了。军旅真人秀结束之后,蔡程昱就开学了,他忙着把欠下的课程补回来,放寒假前愣是没离开过学校一步。他好久没见到马佳了,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蔡程昱两手微微发抖,每敲一个字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那我们一起走吧?”

“好啊。”马佳很快回复。

蔡程昱盯着这两个字,捂着脸,在床上快乐地打了个滚。

他用大拇指去按发送键。小车突然一颠,直直冲向公路外侧的山坡。司机猛打方向盘,车头撞上公路内侧的大树,蔡程昱重重地往前扑,被安全带卡住,勒了回去。驾驶座的安全气囊弹了出来,司机磕破了额头,脚还死死踩着刹车。车前盖自动弹开,冒出几缕黑烟,引擎熄火了。

可车还在动。

不止车在动,树也在动。

蔡程昱僵直地坐在角落里,后背撞击的疼痛火辣辣的,可他无暇顾及。那是震动,从地下传来的震动。松树的枝叶发出簌簌的声音,披着白霜的松针砸在车前盖上。山坡上有石块滚下来,擦着车窗落地,钢化玻璃被划出一道又一道刻痕,车门被撞得凹陷。

震动持续了整整十五秒。十五秒后,汽车不再摇晃,一切归于平静。车上的人一言不发,他们看着彼此,才发现自己的脸上居然也有泪痕。

蔡程昱哆哆嗦嗦地解开安全带。他打开门下车,两腿酸软,差点无法站立。他听到司机长长舒了口气:“还好,震得不算太厉害,往常也有过,问题不大。”

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低吼声,如天雷滚动。蔡程昱仰起头。天空一碧如洗,梅里高山之上,莹润的雪壳皲裂开来,露出嶙峋的山石。灰白色的雪团和冰川扬起厚厚风尘,似滚石、似瀑布、似千军万马,奔腾而下。

2020年1月19日14时57分28秒,云南省迪庆藏族自治州德钦县发生里氏5.2级地震,引发梅里雪山雪崩。

车上的人回过神来的时候,蔡程昱已经跑远了。同班同学猛捶了两下发麻的小腿,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

“蔡程昱!你往回跑干什么!?回来!”

“别跟着我!”蔡程昱脚下生风,头也不回。

“路上危险!”同学踉跄了一步,险些摔倒。他撑着腿喘气,又追了上去:“你慢点!……我们一起还不行吗!等等我呀!”

同学好不容易追回到刚才上车的集市那里。集市上的人少了许多,有一些商铺正在收摊。他在人群中寻找,只见蔡程昱上了一辆出租车,车子开动,他赶紧上了另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司机正在收拾车上的东西,头都不抬,只说这一带雪崩了,周围路上肯定堵,让他另请高明。同学急得跳脚,砸了三倍车钱,还同意司机觉得不安全就随时停下来,司机才哼哼唧唧地开了车,追了上去。他们一面跟一面观察路况,发现前面那辆车居然是往梅里景区的方向走。

“你那朋友怎么想的,这时候往梅里跑?那司机也真敢开……”司机打了个寒战,“上次梅里雪崩,都是三十年前的事儿了。当年死了不少人,可远远比不上今天严重啊。”

同学诧异:“这怎么说?”

遇到一个弯口,司机按了几下喇叭,再打方向盘:“当年一个登山队上山,只是遇上局部雪崩,十几个人全都没了。这回可是地震,梅里那一片的雪山很可能都崩塌了,你想想,里面该有多少人?上山的路又有多少会被堵上?老天爷真是作孽哟!”

同学听得毛骨悚然,他望着前方那辆红色出租车的影子低声大骂:“蔡程昱你个智障!”

红色出租车开到距离梅里雪山山脚还有好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停了。蔡程昱仿佛在和司机争执,但显然两人没有谈妥,蔡程昱下了车,又发疯似地往山脚下跑。同学追上的时候,他正焦急地抓着一个穿着红色羽绒服、背着登山包的男人不放,男人的腰间还扎着一束脏了的黄绸带。

“你把你的登山用具卖给我吧!一万块够不够!?”

我靠,平时班级聚餐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大方!?同学惊得张大了嘴。

“不是,这个,你……”红衣男子刚从雪崩的危险区出来,见到这种阵仗,有些语无伦次。

“不够吗?那你开个价!”

“哪里不够,还多了呢……”红衣男子低声嘟囔。“可是现在山上雪崩了,你这个时候去登山?”

“这你就别管了,你卖给我吧,我求求你了!”蔡程昱快急疯了,扯着男人的袖子恳求,就差跪下了。

红衣男子看着心里纠结:“我也不是铁石心肠,可这……你为什么非要上山呢?”

“我,我……”蔡程昱知道自己的要求太过强人所难,他必须有一个好的理由才能让人放下戒心,突然,他灵光一现,“我是解放军!今天放假!我,我得上去救人!”

同学惊呼出声:“蔡程昱你……”

“闭嘴!”蔡程昱扭头就是一声怒吼,同学从未见他如此凶神恶煞,一时竟吓懵了。红衣男子一听他自称是解放军,眼中的戒备登时卸下了:“原本上下山的路已经废了,你要么硬走过去,要么按照我地图上另一条路走,但也要翻山越岭才上得去。你真想好了?”

蔡程昱怔了一秒,也许不到一秒。然后他重重地点头:“我想好了,我要上山。”

红衣男子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他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突然重重呼出一口气。他放下背包,取出自己的证件、钱包和一个布袋。他把钱包证件装进另一个挎包,从布袋里拿出一件宽大的红色冲锋衣,又解下腰带,连着沉甸甸的登山包一起递给蔡程昱。

“你把这个套上吧,挡风还显眼。”说着,他又找了一块石头坐下,开始脱登山鞋。蔡程昱连忙穿上衣服,红衣男子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皱着眉:“你是新兵?还是文艺兵?这些东西你会用吗?”

蔡程昱瞥了一眼包里的各种工具,有些他叫得出名字,有些他只是大概知道怎么用。他不说话,只是点头,扎好腰带,又坐下来换鞋。红衣男子不舍地叮嘱着:“地图和指北针都在最外层的袋子里,地图得按蓝色的那条,就是我之前偷攀……不是,我额外安排的路线走。GPS地图我也发给你一份,手机在低温下耗电很快,不到万不得已,你都得贴身保存着手机,少把它拿出来用。医疗包里有很多应急的药,旁边有压缩饼干和净水器。还有,移动电源垫在底下。我这儿工具可齐了,我很有经验的……”

蔡程昱一一应下,掏出手机就要付钱。红衣男子咽了口唾沫,终于还是拒绝了。

“这种钱我怎么能收啊……同志,你多救几个人,安全回来,把东西还我就成了。”

蔡程昱只觉得肩上沉甸甸的,鼻头一酸,他重重点头,转身就跑上了山路。同学忿忿地看了红衣男子一眼,追了上去。穿红色羽绒服的登山客这下一点也不像个登山的人,他仰望着高高的雪山,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刚才那个解放军同志怎么样了。

同学一路跟着蔡程昱,直到看不见身后那个登山客的影子了,才快走几步拽住蔡程昱:“蔡程昱你疯了!这个时候你去送死!?”

“你别管我!”蔡程昱奋力挣开,两眼通红。

“你以为我愿意管你啊!”同学气不打一处来,“你算什么东西啊?你不是军人,也不是什么超级英雄!你说你要上去,你到底是去帮忙还是添乱啊?你爬过雪山吗,你参加过搜救吗,你有野外求生的能力吗!?”

“我为什么没有!”蔡程昱眼中杀气腾腾,冲他咆哮,“我可以上雪山!我有野外生存能力,是他手把手教我的!”

同学敏锐地抓住了蔡程昱语气中一闪而过的悲戚。“他是谁?谁被困在山上?”

蔡程昱扭头,咬着牙抹掉眼底的泪花:“与你无关。”

“可你与我有关!”同学跺了一下脚,苦口婆心地劝,“我们是好朋友,我不想看着你把命都丢了!”

蔡程昱抱歉地低下头:“我知道,我很感谢你。他与你无关,所以你不会为了他涉险,这没什么不对……可他与我有关,我不能不去。”

同学抓住他的胳膊:“你真的要走?你不想想你母亲吗?”

几乎是一瞬间被击中,蔡程昱猛地抬起头看着他,张了张嘴,无言以对。同学在心里松了口气,人一旦有了后顾之忧,就很难一往无前。母亲是蔡程昱的死穴,这是他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也是为他付出最多的人,蔡程昱可能放弃一切,但绝不可能放弃他的母亲。

眼见蔡程昱动摇了,同学乘胜追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知道,你不忍心让你母亲难过的,对吗?其实你不用这么担心,那个人有能力教你,一定也有能力自救。也许他已经下山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啊。”

没有人会不为这样的劝说而打动,既让你记挂起后顾之忧,又让你觉得事情除了孤注一掷外还有转圜的余地。蔡程昱抬起头,稠密的森林笼罩着他,他只能从密密层层的枝杈的缝隙间窥见硬朗的雪白,山上的其他情况,他都看不到。他动摇了。有没有可能,马佳已经下山了?

蔡程昱突然想起马佳和星元仝卓合唱《LaVita》的时候。那天他们组的运势十分糟心。为了在最后一关保住全队的名次,高天鹤牺牲自己上场的机会也要祭出这一组杀手锏。高男中音的仝卓游刃于中音和高音之间,星元首次亮出他唱诗班涤荡人心的音色,马佳则用雄浑的高音托起整首歌的厚度和脊梁,甚至为了让歌曲更加震撼,用伤嗓子的摇滚唱法加了一段《Skyfall》。这已经是背水一战,万万没想到,歌唱到一半,星元的话筒突然坏了,他们不得不重来一遍。连着正式演唱两遍这样宏大的歌曲很费体力,再加上之前几次排练,仝卓星元都感到疲惫,何况是久病未愈的马佳。就这样,他们千辛万苦合作的三重唱,还是请教失败。根据规则,重唱请教失败的队伍要派一位队员出战,只有在独唱请教中获胜的人,所在的全组可以复活,进入决赛。

高天鹤组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组内独唱实力最强的人是谁,队员们都心照不宣,可是没人开得了口。看见马佳上场的时候,不止其他队伍,连廖昌永都惊住了,问他上场是主动请缨还是队员推选。马佳笑得坦然,说是大家信任我,才让我上来的。

他演唱《冰凉的小手》,一首对男高音的技术和素养都有着极高要求的曲目,讲述一个贫穷艺术家向一位女子倾吐心事的故事。只有最简单的钢琴伴奏,却将人声之美体现到极致,余音绕梁,如泣如诉。刚经历三重唱的两个队友感触最深,一向没心没肺的仝卓第一次在镜头前表达出他的难受,星元更是泪流满面。独唱请教最终还是失败了,《冰凉的小手》成为了马佳在这个舞台上最后一次演出。蔡程昱目送他上台又下台,觉得自己触碰到了最真实的马佳,比那个暴怒的夜晚还要真实。

他很强大,却很温柔。他很疲惫,或许还会很沮丧,可是他不后悔。

不后悔以病重之躯承担起全队人的希望,不后悔为他心爱的舞台放手一搏。

不后悔在有需要的时候,奉献出自己。

越过树叶的缝隙,蔡程昱仰望着尖峭的高山。良久,他闭上双眼,泪水潸然而下。

“他不会下山的。”

同学瞠目结舌,风声环绕的山林一瞬间寂静。

“我要去找他。”再睁眼,蔡程昱目光炽热坚毅。然后他笑了,笑得清澈明朗,像是雪山的融水。

“如果我妈妈问起,告诉她,我一定会回来的,而且不是我一个人回来。我想,她会高兴的。”

他像阵风似的从同学的手中轻灵脱出,决然转身,奔入莽莽林海。同学的手握着一片虚空,他目送友人的背影渐行渐远,那一点仿佛心头血的红色,渐渐消失在未知的幽黑深处。

马佳感到自己在发抖,但他不清楚是大地在抖,还是他自己冻得发抖。

许许多多的噪音涌入他的耳朵。老薛的,小女孩的,陌生男男女女的,大地的,山和风的。

“回来!”这是把他拦腰往后拖的老薛。他看见自己的手往前伸,一个站在崖边巨石上拍照的男人,在大地的震动中滑入了深涧。

“轰隆——”这个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他抬起头,白茫茫一片像洪水一样倾泻而下,染白了蓝色的天空。

“妈妈!”这是一个陌生的女孩。她吓得跑不动,只能哭喊。没有大人在她身边,于是他奔向她,用比雪流更快的速度,奔向她。

“好……疼啊……”

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马佳在疼痛中睁开眼,目光所及皆是雪白。他不相信这是天堂,疼痛提醒着他,他还活着。

记忆和力气慢慢回笼。马佳伸手摸索,指尖触及一块冰凉濡湿的布料,他扭动僵硬的脖颈,那个小女孩背对着他,手脚都在活动。

他想起了一些事情。雪崩发生的时候,他抱着小女孩往坡上跑,雪流裹挟着崩落的岩石击中了他的腿,把他和女孩推进了一个巨大的雪坑,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现在他还活着,没被雪埋住,也不算太冷,还救了一个小女孩。马佳很高兴,他想笑,冻麻了的嘴角颤抖着提起,他感觉自己的脸又有了温度。

他艰难地坐了起来,左脚踝疼痛异常,很可能脱臼了。他顾不上这条腿,先拉拉小女孩的胳膊:“妹妹,你怎么样啊?”

“热……”小女孩嘤嘤地叫了一声,手上更用力了,脚也蹬得厉害。马佳把背对着自己的小女孩扳过来,女孩脸颊惨白,嘴唇发紫,羽绒服的拉链卡住了,她使劲地扯着拉链头,想把衣服脱下来。

马佳心里咯噔一声。女孩已经冻到产生幻觉了,他赶紧把女孩抱进怀里,用身体给女孩取暖。他把女孩非要拽拉链的手掰开,又不敢太使劲,只能一边按着她的手一边哄她:“妹妹乖,这么冷咱们不能脱衣服。乖乖,咱们不动,一会儿就暖和了,不动不动啊……”

他反反复复哄着,同一句话不知道说了几百遍。终于,小女孩不再闹腾了,马佳松了口气,他摸摸小女孩的头发,摘下手套试孩子的体温,却只摸到一双冰凉的小手。

“妹妹?”马佳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他的手颤抖着,揉搓着那双冰凉的小手,希望能让它回暖。

“妹妹你醒醒……妹妹?妹妹……”马佳轻轻摇晃小女孩的身体,拍拍她圆圆的小脸。她脸上的血色几乎殆尽,嘴唇干皱,他抱着她,像抱着一块冰。马佳断断续续地呼喊着她,他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能叫妹妹,事实上如果真的有一个这样可爱的妹妹,他会很高兴的。

泪水滴在女孩的手上,很快凝结成白色的冰晶,她原本温暖的身体成了这个雪坑的一个悲凉的注脚。马佳手足无措地抱着她,抱着那个在他怀里走完生命最后最寒冷的一程的孩子,终于痛哭流涕。

他不在山上,雪淹不到他。想到这里,马佳笑了,他终于在孤立无援的困境中找到一丝慰藉。希望的火热温暖他冰凉的血液,马佳忍着疼痛,撑着雪坑的墙壁站了起来。他不允许自己就这样被这场天灾打倒。他振奋精神,在雪坑中挑选坚硬的雪块。大自然杀戮的凶器被他一点点垒成救援的天梯,他要活着,活下来,离开这个困境!

有人从雪坑中爬出,有人在沼泽里挣扎。

蔡程昱在上山的时候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地图上显示的地势和现实并不相符,比如当他爬了一个多钟头,好不容易翻过第一个山头时,本该呈现在眼前的平坦河谷消失了。这一带并没有发生雪崩,但受到地震的影响,出现了冰川的位移,改变了地势。原本在图上画出的路线被阻断,蔡程昱懵了,他看着手里晃来晃去的指北针,不知该往何处去。

他跨进一片松林,海拔已经很高,布着白霜的地面潮湿泥泞,四周更加寒冷。他从包里取出电筒照明,一个黑影从头上飞过,蔡程昱猛一回头,脚下一滑,直直往后倒去。他慌忙伸手,想抓住一些东西,手肘撞到了露出地面的一截树干,电筒脱手飞出,他的两条腿陷进了沼泽之中。

蔡程昱扒着沼泽的边缘,上半身努力往岸上靠。他咬着牙往前爬,左手五指插在湿软的泥里,右手往前抓,指尖碰到那截树干,抠下一块树皮。“啊……”他猛地往前一蹬,手刚抓到树干,就被紧紧吸着双腿的沼泽拔了回去,掌心划出几道血痕,他陷得更深了。

蔡程昱感觉自己正在缓缓下沉,他不敢挣扎,越挣扎陷得越深,可他想不出自己还能做什么。这片沼泽不知道吞噬了多少生命,或许即将包括他。电筒的灯光往天上投去,照向一片漆黑的天空,他根本看不见路。

我是不是要死了?我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

彻骨的寒冷带着恐惧和悔恨从背上升起,蔡程昱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猜到了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却不敢说。第二个问题的答案他是明明白白知道的,却忘光了。

他后悔了。他想起了母亲,母亲在家里等他回来,他却跑到这个没有人烟的地方自寻死路。他不敢想象母亲会怎样焦急地寻找他的下落,而人们或许会路过这里无数次,却连他的尸骨都不会发现。

又一个黑影从头顶掠过,蔡程昱抬头,那个黑影和刚才飞过头顶、在树枝上停驻的黑影落在了一起,原来是两只鸟。

蔡程昱发出一丝嘲讽的苦笑。连鸟都能做伴,他却只能在这里,一个人等待死亡。

“程昱,程昱。”

有人在轻声地呼唤他。蔡程昱回过神,激动地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人影。

“是你吗……是你吗?”蔡程昱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他无助地仰天呐喊,撕心裂肺的声音在林间回响,“佳哥,佳哥!是你吗?你在哪里啊——!”

灯光晦暗。头顶的两只鸟被他尖锐的喊叫声惊起,撞进了密密层层的树叶。他仰着头,只见鸟儿舒展开柔软的翅膀,拂过枝叶织成的天网,灵活地脱身而出,飞向远处。

“如果掉进沼泽,你千万别慌,不能乱动,越动陷得越深。你要让自己的身体舒展开,躺在沼泽上,增大你和沼泽接触的面积,把自己当成一条船,慢慢划到岸边。”

盛夏的空气是滚烫的,马佳在房间里,拿着他亲手写下的野外生存指南,有模有样地给蔡程昱讲课。说到此处,敬业的授课老师还在学生面前躺了下来,两只手贴着地面舞动,像一棵海草。蔡程昱笑得快断气了,杯子里的西瓜汁溅出来,马佳一个粉笔头砸在他脑门上,上课呢,要严肃,不许笑!

现在老师不在,生死关头,蔡程昱陷在沼泽里,笑得更欢了。他从没试过这个方法,不知道能不能行的通,也许他躺下来之后,没一会儿把头陷进去了,死得更快。可马佳的声音在耳畔回响,他终于在这片阴暗死寂的林子里找到一些欢乐和温暖。蔡程昱把肩上的包脱下,甩到岸上,戴上冲锋衣的帽子。他很怕脏,把自己摊在沼泽上肯定更脏,可是马佳也照做了不是?他缓缓地躺平,胳膊慢慢地划开,像是一条小船被风吹动,他感到有一股力量推着他往岸边去,上半身渐渐靠岸,腿也没有刚才陷得深了。蔡程昱强压心中的惊喜,他轻柔地、仔细地调整自己的姿势,等到腰臀也上了岸,他从包里掏出冰镐,把吸在两腿上的泥一点点割开。黑黄花纹的登山鞋露出了本色,蔡程昱连滚带爬跑离了沼泽,心脏狂跳,连着胸腔都在震。死里逃生的年轻人爆发出快乐的狂笑:“我活下来了!我活下来了!”

蔡程昱坐在地上想了一会儿,一阵“咕咕”声响了起来。他从包里掏出一袋压缩饼干,麻利地撕开包装就啃。坚硬的压缩饼干在口感和味道上都强差人意,他哪里吃过这样的东西,可怜巴巴地吞咽着,只觉得满腹委屈。

不行,这委屈一定也要让马佳尝一尝。

马佳从雪里挖出第四个人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一对夫妻在一旁给他帮手,检查第四个人的身体状况。

那对夫妻是马佳第一个挖出来的,那时候天已经黑了。他伤了腿,站不住,爬行的时候听到身旁雪地里有人在呼救。没有工具,只有两只手,马佳埋头挖了快半个小时,饥饿和风吹让他头晕目眩,夹棉的皮手套浸得冰凉。发现是双黄蛋的时候,他有一种自己媳妇生了龙凤胎的喜悦,虽然他连恋爱对象都没有。那对夫妻都是医护人员,丈夫是骨科大夫,妻子是护士长,夫妇俩被救出来后的第一件事,是把马佳脱臼的踝骨复位,敷药并缠上绷带。地震发生的时候,夫妇俩第一反应都是掏医疗箱,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在那剧烈抖动的短短十几秒内拿出来的,还能在雪崩发生时把箱子留在身边。但是,留住了箱子,他们的登山包却被雪流冲走了。

“他情况不太好,失温加上高反,他得取暖和吸氧,越快越好。”医生靠在妻子身上,微微喘气,“现在这样,他没法走路。”

“那我扛他走。”马佳二话不说扔下冰镐把人背起来,刚走一步,左脚就是一阵针扎的疼,他手一软,男大学生从他的背上滑下来,被一双纤瘦的手撑住,颤巍巍地往上托。

“姑娘,你成吗?”马佳回头看见女白领煞白的脸色,有些担心。女白领指指自己的嗓子,然后摆摆手,露出一个微笑。她捡起冰镐递给马佳,又把男大学生的一条胳膊架到自己肩上。马佳知道女生是想和他一起扛,如果是平时,马佳的大男子情结会让他拉不下脸麻烦女生,甚至觉得柔弱女子何必逞强。可在眼下的绝境之中,看着女孩坚定刚毅的眼神,他发自内心感佩这样坚韧的灵魂,对男女差异的固有认知被抛到脑后,现在他们同气连枝,血脉相连。马佳感动地点点头:“我们一起。”

医护夫妻俩打头阵,他们彼此搀扶着拿着收集来的紧急用品,举着手电筒照明,马佳、女白领扛着男大学生跟在后面。他们一路往南走,坡面陡峭不平,上坡的时候疲累,下坡又极易滑倒。男生在颠簸中清醒了一些,有意识地用两脚蹬着地面,给马佳和女白领减轻负担。五个人相互扶持,艰难向前,风越来越大,热量飞速流失使得他们寸步难行。突然,背上的男孩开始颤抖,马佳停下脚步,他仰起头,漆黑的天空飘下暗灰色的柳絮,落在脸上,一阵冰凉。

下雪了。

“我靠!气象局干什么吃的!说好的这几天都是晴天呢!”

夜里九点十七分,梅里雪山南坡山腰上,救援小分队队长刘传心瞪着突如其来的漫天飞雪傻眼了。过了两秒,他一把扯下帽子砸在地上,大声咒骂。

副队长叶赫望着大雪格外揪心:“可能是地震和雪崩引起的局部气候突变吧……气象局也没法预测地震啊!”

“这他妈什么破事儿,全赶一起了!”刘传心暴躁地踹了一脚石头,扶额叹息。

刘传心被安排驻守在山下接应,战友们抬着一架又一架担架从身边走过,抬下来的几乎全是死人。他们大多是被石头和雪块撞死的,还有的是窒息。今天在梅里雪山游览的有两百多号人,包括工作人员,接近三百人在这座山上。战士们竭尽全力搜寻,可再多的人手面对这么大一片山区也实在有限。天黑之后,直升机搜救难度陡然上升,驾驶员们几乎是拿命在搏,偏偏在这个时候,下了大雪。

直升机被召回,但四散在山上的战士们没有撤回来,忧心如焚却无能为力的刘传心终于暴走。就在这时,命令传了下来,让刘传心将接应的任务交接给刚赶到的战友,迅速带着他的小分队上山搜救。

刘传心直接蹦了起来。他马上集合队员收拾行装,准备上山。药品不足,医疗兵飞奔去协调。小分队整装待发,刘传心却在树影中看到了一个人影。那个人影在看到刘传心时愣了片刻,摇摇晃晃的步子突然加速,冲过来。刘传心条件反射地想架枪,发现没带,随手抄起一根棍子指着他:“什么人!?”

“我不是坏人!我是来救人的!”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鼻音很重。他举起双手,从阴影中走出,来到探照灯下。刘传心上下打量着他,红色外套上全是泥土,划得破破烂烂,袖口处还有血痕,他满脸灰尘,看起来风尘斑驳、虚弱疲惫,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却反常的亮。

刘传心诧异地看着周围:“路都封了,我们拉了警戒线,疏散了群众,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蔡程昱咽了口唾沫,用手背抹抹嘴巴,指向身后:“我是走山路来的。”

“那山里有路!?”刘传心用手电筒照着蔡程昱身后,那片山区人迹罕至,要不是刘传心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几乎要以为蔡程昱是鬼了。

蔡程昱急切地上前一步:“我要上去救人。你,你们见过马佳吗?”

“马佳?”刘传心看看蔡程昱的模样,猜到他这一路艰辛,眼下他马上要上山搜救,前途不明,他心也软了,问清马佳两字怎么个写法,便回头让叶赫去查问送下山的人员名单。反馈来得很快,没有这个人。

蔡程昱揪起的心松了一口气,却没有放下。他又喜又忧,喜的是马佳没被找到,就有活着的希望,忧的是他下落不明,又怕他为了救人不顾自己。“你们带我上山好吗?我必须去找他,拜托你们了!”

刘传心皱着眉摇头:“这位同志,救人是我们子弟兵的事儿,你是人民群众,我们得保护人民群众,哪能让你们上去啊。”

“你把我当成子弟兵不就好了吗,我不会拖你们后腿的!”蔡程昱连声央告,被刘传心坚决拒绝:“同志,你就别添乱了成吗?你又没经过部队的培训,上了山自保都成问题,你到底是帮忙还是帮倒忙啊?”医疗兵带着药包归队,刘传心看了他们一眼,命令小分队上山。蔡程昱急红了眼,拦在刘传心身前,声音都在颤:“我受过培训,是你们部队的人教我的!”他指着来时那片漆黑的山林,“我翻了三座山来的,我有能力自保,有能力救人!你们让我去吧,他在山上,我要去见他,我要救他!”

刘传心听得心惊,他从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架势,竟对这个陌生的人肃然起敬。可部队纪律如山,他不可能违抗,蔡程昱拦着他上山,已经算是阻挠军队执行军事命令。刘传心准备动手,被人拦了下来。叶赫示意他冷静,然后他走出队伍,站在蔡程昱面前:“你说有军人教你,你又能跑到这里来,我想你应该很尊重你那位军人师父,也很尊重我们这些军人吧?”

叶赫的气质迥然不同于那些即将上战场的行伍之人,格外温和沉静,蔡程昱看着他的眼睛,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点头。

“我们有纪律,说不能带你上去就是不可以,军令如山。再者,就算能带,我们也不会带你去。”叶赫认真地看着他,“军人的使命是冲在最前面,保家卫国,保护人民群众,这是我们的义务。如果有一天,咱们的部队打光了,你是个男人,不想上前线也得上。可是现在我们的部队还在,军人们都在,我们怎么可能让你上山呢?为天下先,是所有军人骨子里的骄傲,也一定是你那位师父的骄傲。如果你尊重你的师父,就应该知道你现在不该想着自己涉险,更不该拦着我们。”

蔡程昱抬头看了看天,漆黑一片,只有巨大的探照灯发出刺眼的白色光芒,照在荒凉的大山上。他跋涉了六个小时,翻过三道山脊,陷进沼泽,遇上野兽,都没有后退一步。现在他马上就能上去救马佳了,几步之遥,却把他难住了。蔡程昱安静地后退,给刘传心他们让出一条路。部队有纪律,军人有气节,他不能拖战士们的后腿,更不能折损马佳的荣耀。

可是一种无力感铺天盖地向他袭来。蔡程昱突然转身追了上去,死死地抓住了刘传心和叶赫的手。

“你们救他!”蔡程昱颤抖着打开手机图库,翻出一张穿着军装的男人的照片,“这就是他,他叫马佳,他是你们的战友。求你们救救他,不论如何救救他!”

照片上的男人剑眉星目、身姿挺拔。刘传心看着这张脸,仿佛看到了山上许许多多的战友,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他带回来的。”

这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安慰而已,连承诺都算不上。蔡程昱活了二十二年,早就不会相信那些漂泊无根的话了。他们可能带不回马佳,甚至连自己都带不回来。可蔡程昱拒绝接受这样的可能。这句话给他带来了生的希望,也带走了他所有的期待和祝福。救援分队的背影消失在无边的雪和夜色之中,蔡程昱怔怔地站在原地,他失去了所有的感受,只知道自己还活着。

活着。活下来。

有人在身后说话,吵吵嚷嚷,模糊不清。

“登记死亡信息……”

“疼就咬着,千万别喊,要是声音太大就又要雪崩了……”

“让一让,让个道出来!氧气瓶来了!”

蔡程昱回头去看,死神在他们身后举起寒光闪闪的镰刀,白大褂和绿军装前赴后继,争分夺秒地朝着生命的大门奔跑,推着所有在雪山上和担架上的人,奔跑。

但奔跑着的绝不仅仅只是这些人。在雪地里的某个角落,有一个把军装穿在心里的人,一定也在奔跑,带着他能够救出来的所有人,奔跑。

灵魂踉跄着撞进蔡程昱的身体。醍醐灌顶一般,他终于醒来,跋山涉水的人穿过风穿过雪,冲进了白色和绿色的洪流。

漆黑的山洞里隐隐透出灰白色的光。马佳一行五个人缩在山洞深处,躲避突如其来却格外漫长的风雪。夜越来越深,气温还在往下掉,像是无底洞似的。他们捂紧自己的衣服,瑟瑟发抖。

洞里还是比洞外要好一些。五个人挨得近,四周再冷,心里也能回温。医生丈夫抱着护士妻子,靠在最角落的阴影里接吻。他们脚边躺着昏昏沉沉的大学生,另一边是马佳和女白领。女白领一直在看手机,马佳凑过去,一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别看了,快没电了。”

女白领抬头看他,眼里噙着泪花。她把手机递到马佳手上,竟然是一段送给他的话。

——谢谢你把我救出来。我身体不好,可能出不去。这里没有信号,我快没电了,如果你出去了,可以帮我把话带给我家人吗?我很想念他们。

马佳看得心疼,他又何尝不思念自己的家人。他往女孩那里靠了靠,温柔地安抚:“别想太多,我们一定能活下来的。”

眼泪安静地流下来,她点点头又摇头,僵硬的手指艰难地打字。

——可我有话想告诉他们,我怕来不及。

马佳刚看到这句话,女白领的手机闪了一下,断电了。

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记事本,递给女白领。女白领把屏幕亮度调到最低,借着电筒的灯光打字——我刚才写了一封邮件,发不出去。借一下你的手机,我很快,不会耗太多电的。

马佳点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女白领不停地给双手呵气,竭力让手指更灵活一些。过了几分钟,她把手机还给马佳。

——我设了自动发送,谢谢你。我叫韩雁歌。

女白领的眼睛微微一亮。她点点头,又把自己缩成了一团。在她脚边,男大学生躺在地上喘气,眉头紧锁。医护夫妻抱着对方,抵着额头,有气无力地低声私语。马佳耳力出众,他们微不可闻的呢喃在风雪呼啸声中落入耳中。

“孩子怎么办呢?”

“有我们……还有我们的爸妈。”

“我想和他说说话……好多事还没教会他。还有爸妈……”

“不怕,没事的……会好起来的……”

马佳让后背靠在洞壁上。他不想大家这样沮丧,可他也控制不住地陷入回忆的波涛中。他想起房山郊外的村落。小的时候,没有那么严重的雾霾,农村的天很蓝,树和地里的瓜菜都绿得滴水。他在泥地里撒欢地跑,每次弄脏衣服都要被妈妈打,可他屡教不改,打完继续滚到泥地里,却从没弄坏过一棵庄稼。有时候逗逗邻居家的猫,帮着赶赶鸭子和鹅,只有鸡不敢招惹,他曾被邻居家一只刚烈勇猛的鸡扇过一巴掌,有心理阴影。

上小学的时候他参加唱歌比赛,声音清脆洪亮,音乐老师说他是个学声乐的好苗子,想收他做学生。学艺术和烧钱没两样,可父母义无反顾地送他走上了这条路,家里最困难的时候,连肉都吃不起。即便后来他自己回忆往事,也很难相信在那个时候的北京居然还有人过着如此拮据的生活。

高考的时候他失利了。成绩出来,连二本都上不了,他读了一所资质很差的学校,想着自己的一生大概就这么完了。声乐大家孟玲来他的学校开讲座,他抱着无望的向往挤了进去。那天孟老师恰好提前几分钟讲完,让学生们上来展示。马佳拼尽全力放手一搏,唱完的时候,只见孟老师惊讶地看着他:“孩子,你怎么在这里?”

他考上了军艺的研究生,没人知道他是怎么从那样的学校考进去的。部队的磨砺培植出坚韧的心性和广大的胸襟,孟老师更是在他身上倾注了无数的心血,领着他四处结交业内名家。马佳渐渐混出了名堂,在国际大赛上崭露头角,参加各地慰问演出,他曾以部队为荣,终于有一天能让部队以他为傲。

《声入人心》的邀请来得突然,他思量再三还是去了。短暂的三个月,嬉笑打闹又呕心沥血,像梦一场。他认识了很多优秀的同行,提高了知名度,开启了人生的新阶段,一切才只是在起点打转。

可现在他一回头,怎么就快到终点了呢?

他不甘心,他放不下。他宁愿痛痛快快一刀两断,也不愿忍受漫长的磋磨。但既然上天给了他苟延残喘的机会,他就要和老天斗上一斗。可斗之前,他还有心里最后一丝温软不能割舍。

终于,他把手指移到钢笔的图标上方。轻轻一点,新邮件的界面飞快地弹了出来。

星元讲得事无巨细,自然也提到了蔡程昱不同意找马佳帮忙的事,他对此的解释是孩子脸皮薄。马佳没有回应这个说法,他猜得出蔡程昱是想和他划清界限,或许是好意,但更多的是疏离。他不能对蔡程昱的事坐视不理,但他完全可以装成什么都不知道,按蔡程昱的想法退到一个合适的距离,哪怕两人之间原本就不曾有过狎昵。只是那一晚他在忧虑和失落中度过,感冒又重了些。

现在也是如此。马佳脱了手套打字,十指麻木得好像不是长在自己的手上。他的体感更冷,体温却更高了。马佳在心里发誓,如果再来一次,他绝对会在发烧的时候好好躺着,不去考虑那些沉甸甸的事情。

邮件理所当然发不出去。马佳学着女白领设置了自动发送,每隔一小时发送一次。他又定了一个闹钟,他真的要休息一会儿。

马佳实在太累。饥寒交迫下,睡眠是最温暖的怀抱。他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在梦境中仿佛有一扇任意门。他在老家简朴的房间里躺着,窗外,父亲摇着蒲扇晒太阳,在厨房里忙活着的母亲喊他起床,起身时就坐在了部队的床上,手边搁着豆腐块。推开房门,孟老师坐在琴房里,让他赶紧进来练习。他坐在钢琴前弹唱,一抬头,蔡程昱倚在钢琴边,手上捏着《GrandeAmore》的谱子。缱绻的意大利语响起,马佳闭上眼,听得沉醉,再睁开眼,他已经站在意大利的中意文化交流舞台上,ILVolo组合的三重唱又细腻又默契。

大地开始震动。怎么这么快就跳到地震了?马佳不解。他皱着眉,一点点睁开眼睛,女白领不停摇晃着他,神色慌张,濒临绝望,在看见自己醒来的那一刻突然松了口气。

“我怎么了吗?”马佳迷迷糊糊地问,声音更喑哑了。

女白领指着男大学生,马佳看过去,护士正在给他做心肺复苏,医生疲惫地靠在墙上。终于,护士抬头看了看医生,又看了看马佳和女白领,摇了摇头。

他不行了。

崩溃的是马佳。

第二次了。这是第二条他以为自己救得回来,却还是撒手人寰的生命。

医生看出马佳长久沉默的异常,撑着一口气,尽量大声说话:“其实他早就撑不住了,要不是我们把他挖出来,他活不到现在。好在他在生命最后还有我们陪着,不会孤单绝望。他应该很温暖。”

护士看了丈夫一眼:“确实,他应该是在睡梦中走的,没什么痛苦。”

——不要难过。我们都是你救出来的,不论结局如何,遇见你,我们都很高兴。

女白领莞尔一笑。马佳红了眼眶,他沉默良久,终于点头。

她还想说什么,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嘶哑的惊呼。两人循声望去,只见护士手足无措地扶着昏厥的医生,地上是一滩乌黑的血。

凌晨四点半,蔡程昱扛着一箱药送到医生看诊的帐篷里,慢慢放在地上,说了一声药送来了。医生正对着一个躺在担架上的人写着什么,随口应了,头也不抬。蔡程昱捶着酸疼的脊背往外走,身后的人突然出声:“过来搬一下。”他回头,只见医生把笔插进上衣口袋,把刚才写着的标签纸撕下来,贴在担架旁的尼龙袋上。蔡程昱傻愣愣地走上前:“搬什么?”

医生这才抬头,看到蔡程昱的瞬间惊讶了一下:“哦,不是叫你,我看错人了。”说完他冲着帐篷外面招了招手,一个男护工走了进来。

“搬人。”医生漫不经心地说着,人已经走到了担架的一端,把手抄到那人双肩下。护工没有任何疑问,走到那人的脚边,两手抱住他的腿。他和医生同时使劲,马上就把人从担架上转移到了尼龙袋里。

医生拉上拉链,蔡程昱这才看清刚才医生在标签上写的什么。

死者:薛迈。性别:男。年龄:32岁。职业:景区保安。身份证号:……

蔡程昱吃了一惊,他看着这个人平静的面容,以为他只是睡着了。医生喊了一句一二三,两人一人一端抬起尸体袋,往单独的区域送过去,只剩蔡程昱一个人站在帐篷里。

这是蔡程昱看见的第一个死者。部队不用他,他也不会看诊,就只好在医护区搬东西。很快,从天而降一个穿红衣服的年轻志愿者的事情就在医护人员当中传开了,大家体恤他,只让他搬一些好搬的药品和器械,从不让他动尸体。其实也不敢让他动,他不是医学专业出身,万一手一抖,把尸体摔出个好歹,也不好见死者家属。因此从下午到凌晨,山上运下了那么多死人,蔡程昱只看见了第一个。

但只是这第一个就让他开始难受。他的胃里翻江倒海,控制不住的恶心。医生回来的时候,正看见他撑着桌子干呕。蔡程昱从雪崩发生到现在就没歇过,又饿着肚子,这下刺激得狠了,连站都站不住,医生连忙拉着刚才那个护工架着他放在担架上。一个护士端着托盘掀帘子进来,医生叫住了她,让她给蔡程昱吊水,氯化钠、葡萄糖、转化糖、维生素B6一样都不能少。护士看见他煞白的脸色,麻利地消毒打针。点滴液缓缓注入血管,蔡程昱昏昏沉沉,无意识地摇晃着头:“不行,我不能休息……他……还没下来……”

护士把一件不用的大衣盖在蔡程昱身上,又拿了块毛巾给他擦脸。见他嘴一张一合,忙俯下身仔细听。听完,她欣慰一笑,拍了拍蔡程昱的胳膊:“磨刀不误砍柴工,你趁打吊针的功夫,还能休息一个多小时。等到天亮了,你再起来忙活也不迟啊。”

天亮……蔡程昱喘着气睁眼。他曾在午夜时分见过最美的天光。有一个人站在舞台上,用《LaVita》歌颂生活,用《Skyfall》抗争绝境,于是昼夜颠倒,天光大亮。可现在薛迈的脸在眼前闪现,死亡的阴影笼罩着他,帐篷里的灯很暗,外头的夜色透进来,他睁着眼,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什么时候天才能亮呢?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纷纷扬扬的雪终于停了,四周一片寂静。天上透出一弯浅浅的白色,月光飘下来,落进蔡程昱的眼里。有一个声音在山间飘荡,穿过河谷,翻过雪坡,来到他耳畔。

——Wewillstandtall.

——Faceitalltogether.

我们要站在高处,和衷共济。蔡程昱举起没打点滴的那只手,缓缓伸向空中。清亮的月光拂过他指间,化作一只修长的手,十指相扣。

有人俯下身,拥抱着他。两颗心脏的跳动声错落杂乱,呼吸之间,两个声音合二为一。

“等你睁开眼,天就亮了,我就回来了。”

似天幕坠落,分崩离析。缭乱的心火突然熄灭,悬在半空中的手落在担架上,他沉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冰凉的空气沁入肺腑,手背上的针孔已经贴上了创可贴。蔡程昱在一片混沌中醒来,他睡了一个多小时,说是睡觉,更像是昏迷。他缓缓起身,浑身使不上力气,睁眼的那一刻他条件反射地别过头,太刺眼了。

他后知后觉地向外面张望。清晨,雪山隐在淡淡的云雾后,太阳还在地平线上方游移,但已经有薄薄的日光洒下来,所有刚硬冷峻的线条刹那间温柔无限。蔡程昱站了起来,走到帐篷外。戴着口罩的女医生正在给一个摔伤胳膊的伤员上药,伤员疼得眉毛一抽一抽的,医生轻声宽慰他,他点点头,龇着牙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一个战士送来一箱八宝粥,他看着傻站着不动的蔡程昱,抽出一罐塞到他手里。路过的护士走过来瞧他脸上的气色,笑着问他刚才睡得可好,问完又叮嘱了一句,记得找个地方把八宝粥热一下再吃。

蔡程昱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恍如隔世。明明刚才他还在和死神赛跑,怎么一觉醒来一切都不一样了呢?然后他摇头,嘲笑自己的迟钝。这才是生活最本来的样子,温暖平静,热闹从容,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不会发生。

“嘿!”刚才照顾他的护士跑了过来,兴奋地拍他的肩膀,蔡程昱转身,正对上女孩亮晶晶的眸子,“你是不是在等一个叫刘传心的?”

刘传心……蔡程昱反应了一会儿才记起这个人名,点了点头。

“我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他下山了!”护士眉飞色舞,“他一下山就问那个穿红衣服的人在哪里,他在找你呢!”

他找到马佳了。这是蔡程昱唯一一个念头,他惊喜到失声,飞快地朝救援分队上山的地方跑。风往身后翻涌,托着他像飞一样。马佳没有骗他,他睁开眼,天就亮了,马佳就回来了。

刘传心果然在他们分开的地方等着蔡程昱。远远看到那个红色的身影朝自己奔来的时候,原本坐在石头上休息的男人站了起来,迎了上去。蔡程昱在撞人之前刹住脚,抚着胸口喘气,他跑得太急,差点跑出高原反应来。刘传心两眼熬得通红,眼下一片乌青,看起来十分疲惫。蔡程昱顾不上察言观色,兴奋地抓住他:“是不是找到佳哥了?”

刘传心没来得及回答。他刚想说些什么,就看到四处张望的蔡程昱已经察觉了他身后的异常。于是他低头,退开一步。没了刘传心的阻挡,蔡程昱的视野格外开阔。他的目光在前方定住,不远处的雪地上安放着一团热烈的红色。那是一个担架,被一块红布包裹着,里面似乎躺着一个人。他上前一步,五颗黄色的星星格外醒目,是国旗。

蔡程昱怀疑地盯着那团红色,很久很久。他茫然地抬头,周围是救援小分队的所有人,这些人都穿着暗沉的迷彩服,满面尘土,遥远而陌生。冷色的世界里只有他和地上的担架是红色的,破开灰白的图景,像雪地里熊熊燃烧的火焰,像日出时漫天闪耀的朝霞。

像两颗奔涌着鲜血的心脏。

“我们把马佳,带回来了。”

救援队是在一片无人涉足过的雪地里发现马佳的,他们顺着马佳来的方向追踪过去。地上的痕迹从深深的爬行,到小步踽踽,再到一深一浅的大步流星,最终指向了一个隐蔽的山洞,里面躺着奄奄一息的三个人。医疗兵紧急处理后,小队马上送他们下山,直言如果等搜救队自己摸索到那里,这三个人,尤其是那个内伤很重的男人,一定活不成了。

“你,你还好吗?”刘传心看着蔡程昱诡异的沉默,忍不住询问。

蔡程昱没有回答,也没有看他。他抬起头,太阳完完全全升起来了,照得雪山上都是光。只是这日光不止比月光刺目,还比月光更冷。

他在光华潋滟中闭上双眼,眼前不是黑暗,而是暖暖的彤红。其实即便是黑暗,他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畏惧。与其说人们恐惧黑暗,不如说人们恐惧未知,恐惧因未知而生出的想象,恐惧这些想象编织成的噩梦。

而他再也不会做梦了。

没有人想过,当年参加《声入人心》第一季的三十六个人会因为这样的原因重聚。

王凯那里更是焦头烂额。他是第一个到云南的,因为是跟着部队赶过去,一路上没被媒体骚扰,可当他在医院里看到去了半条命的蔡程昱时,吓得差点吼出一个High升C。他不敢深究蔡程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一件毛衣都能闹出这么大的阵势,何况是舍命上山的大新闻,这些事情要是都挖了出来,马佳就别想安心地走了。

他一面帮着马佳父母料理后事,一面处理蔡程昱的事,忙得脚不沾地。他找刘传心和叶赫,找追着蔡程昱的同学,找送出登山工具的人,动用了所有关系和人情,甚至请部队的领导出面,终于把整件事砍得只剩最浅显最光明灿烂的一面。舆论是压不住的,蔡程昱到底是成为了三十六个人中最后一个飘到热搜前三的人——“蔡程昱舍己救人”。

不是没有人去挖掘的。网民们找到了出租车司机,找到了给蔡程昱打针的护士,看得王凯胆战心惊。但被找到的人都只看到了蔡程昱的奋不顾身,没有注意到马佳在其中的作用,两位舍己救人的楷模被树立了高高的金身,而某些呼之欲出的隐秘故事终于消失在网民们喜新厌旧的娱乐狂潮中。

王凯长舒一口气,为这些事他心力交瘁,短短几天瘦了一圈,有这样的成果实在庆幸又欣喜。只是当他路过蔡程昱的病房时,还是会觉得歉疚。

毕竟这是他替蔡程昱做的决定。

高天鹤拿着刚用完的饭盒拉开病房门,正好看到在门口徘徊的王凯:“凯哥,来看蔡蔡?”

“哦,我不进去了,就在这看看,不打扰他。”王凯暂时不知道怎么面对蔡程昱,有话都是托高天鹤转达,“他现在怎么样?”

高天鹤关上门,压低了声音:“好一些了。昨天火化的时候他不是也去了吗,昨天都能下地,何况今天。”

“那他情绪怎么样?”

“老样子吧,一直是这么个傻样。”高天鹤回头,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进去,蔡程昱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只留给别人一个后脑勺,头顶一撮呆毛支棱着,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手机。高天鹤心里堵得慌。当年他看出了蔡程昱的心思,可节目结束后蔡程昱和马佳的交集实在是少,高天鹤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万万没想到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他又是自责又是生气:“傻了两年了,一点儿没见好。”

“他这样回得了北京吗?”王凯担忧地看着房间里安静的人,“老人家的意思,明天就动身回去,准备出殡的事。”

“这倒不用担心。你看他以前那样,觉得他上得了雪山吗?最后不也上去了。”高天鹤疲惫地扶了一下额头,又正色道,“伯父伯母怎么样?我看他们那里情况不太好。”

王凯叹了口气:“这得看是哪方面。老人家身体还算硬朗,只是……”

只是有一批又一批的人带着摄像机来慰问,以各种名义送锦旗、合影。还有一些和马佳有过交集的普通朋友也借此机会炒作无中生有的兄弟情,挤出假惺惺的眼泪,招得好不容易平复心情的老人家跟着掉泪。王凯看不过,和老人家说了几次,叫他们把门关严。可两位老人哪里能把儿子的好友认全,再加上有些确实是官方派的调查人员和媒体,亦或是马佳的领导,他们不便不见,只能来者不拒。王凯没有办法,那几天直接搬到了二老住处的隔壁,像一堵一米九的墙一样挡在二老前面,把在国家大剧院工作这么些年积攒的八面玲珑的功夫发挥到了极致。

就这样还能招来新的话题。人们没法越过人高马大的解放军去堵两位老人,却可以堵着王凯冷嘲热讽:人家家里又不是没有别的亲戚,怎么你一个外人天天登堂入室,喧宾夺主呢?这下轮到王凯差点气晕过去,偏偏还有镜头在,只能说自己和马佳同门师兄弟感情深厚,端着无懈可击的架子把这个问题熬过去。

但这确实不是真实的原因。他和马佳固然亲厚,却的确没到通家之好的地步。能让他这么尽心尽力,能让马佳二老对他完全放心,能突然拉近两家之间的距离,只能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

比如,遗书。

马佳把自己的遗书交给了王凯。

而王凯肯定不能说出真相,一旦起了头,就很可能在不断的追问下透露遗书的内容。这是马佳的隐私,是马家二老心中的痛,不可以成为媒体们渲染气氛吸引眼球的工具。因此,王凯守口如瓶,甚至连他的妻子都不知晓此事。

所以当他回到北京,在咖啡厅里等着参加出殡仪式时,看着坐在面前的蔡程昱,他想不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三十几个兄弟轮番上热搜,他知道早晚会轮到自己。王凯替他周旋的事是高天鹤透露的。那个时候蔡程昱正在外放《GrandeAmore》,听到这些事情时他愣了好久,最后默默把手机的音量调到最大,躺下睡觉。高天鹤白眼快翻上天了,说这样怎么可能睡得着,蔡程昱只是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咬着牙流眼泪。他不甘心,为什么他可以把《旷世之爱》放到最大声,却不能说出一个爱字。

可最后他还是心甘情愿地默认了王凯的所有安排,只要是为了马佳好。

人一旦心生疑影,观察事情就变得格外细致。终于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蔡程昱听到了王凯和马佳恩师孟玲的几句零碎的谈话。他拼拼凑凑,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马佳临终时有留下嘱托,而这嘱托交给了王凯。

蔡程昱坐到王凯对面,点了一杯白开水。他不知道如何启齿,不安地绞着手指。王凯也不知该说什么,心不在焉地喝着咖啡,终于还是他先开口:“白开水有什么好喝的,你想喝什么,凯哥请你。”

“谢谢凯哥。我胃溃疡,喝白开就好了。”蔡程昱终于把已经晾凉的水拿到嘴边喝了一口。

蔡程昱一听此话,终究没有忍住:“我……我确实有一个不情之请。”

“佳哥临终前,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王凯脸上的微笑登时消失了:“怎么这么说啊……”他心虚地低下头喝咖啡,思索自己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凯哥,我都这么问了,你就告诉我实话,好吗?”蔡程昱神态疲惫,却丝毫不肯退让,“看在我上了山,弄出这一身病的份上,你告诉我,好吗?”

王凯没想到蔡程昱上来就来了这一手,看着他苍白的脸,又想想他所作所为全是为了马佳,实在不忍心,点了点头。

蔡程昱得了准话,心中悲喜交加,他撑着身体往前凑了些:“那,那凯哥,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他说了些什么?”

王凯抬眼看他,有了前言,他猜得出蔡程昱下一句要问什么,并不惊讶。但蔡程昱却惊惶地解释道:“我,我知道这是佳哥的隐私,这么做不合适,我不应该打扰他。可是,我就是想知道……我不会外传的,不会给伯父伯母惹麻烦的,凯哥你相信我!”

王凯也是无奈:“程昱,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可是说到底,这是佳佳私下给我的嘱托。伯父伯母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咱们也没法问佳佳愿不愿意让我说出来啊。逝者为大,我必须完完全全尊重他的意思,你明白吗?”

蔡程昱咬着嘴唇,王凯说的句句在理,他自己也觉得十分惭愧,可他不能放弃:“凯哥,你的意思我都懂。可是,可是我一会儿就要去见他了,我只是想知道……我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在葬礼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黑纱,死死地攥在手心里,黑纱上的银白色别针泛着冷光,刺得王凯心里一痛,摇头叹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年轻人两眼含泪,倔强地沉默着。终于,王凯败下阵来:“你真的要看?”

蔡程昱重重点头。

“他发了邮件给我。”王凯掏出手机,划了几下,“这一封就是他发的。话说在前面,我只给你一个人看。你看了,也把心放下来,不要再挂念他了,好吗?”

蔡程昱终究还是没有把黑纱缠到手臂上。

参加葬礼的人很多。马佳的亲人站在最前面,然后是他的授业恩师。部队的老战友和音乐界的朋友分成两拨站,声入人心的三十多个学员按照年龄从大到小排序,蔡程昱几乎站在最外面。人们一个接一个将白玫瑰放在墓前,排队的时候蔡程昱听见好多人压抑的啜泣声,年纪小的那一拨人哭得最凶,黄子弘凡的眼睛都肿了。人来得多,白玫瑰堆得像座小山,映在蔡程昱的近视眼里,像一堆雪。

葬礼并不铺张,只是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朋友们默哀之后便离去了。声入人心的人包了一辆大巴,上车的时候满车肃静,余笛和王晰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了一个,王晰刚要下去找人,被余笛不动声色地按了下来。

一辆辆车驶离陵园。当最后一辆载着马佳父母和王凯的黑色小轿车离开时,一个躲在松树后的人影,终于走了出来。

蔡程昱在墓前站了一会儿,还是坐在了地上,手边就是那堆白玫瑰。

“佳哥,我不是没礼貌……我是怕我站不住。”他挠挠头,对着墓碑解释道,“你不会生我气吧?”

他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马佳穿着军装,看着他,眼睛似笑非笑。

“他们都说我最近吃胖了。我照了照镜子,也觉得我胖了,还变白了。”蔡程昱揉揉腮帮子,“你倒是没怎么变,还是那么帅。”

可现在这张照片只剩下黑白灰,再漂亮的颜色都看不见了。

“你真的会喜欢这样的颜色吗?”蔡程昱看看照片,又看看手边的白玫瑰,他拿起一枝,晃来晃去,“我记得你常穿黑白的衣服,可你也穿其他颜色。花不是衣服,我想,你应该喜欢鲜艳的吧?亮亮堂堂的,像你一样。”

“你会喜欢红玫瑰吗?红色多喜庆啊,而且这几天过年呢,我觉得用红色好。”他撕下一片花瓣,面露愁色,“但是我不敢说,说了,别人要生气的。”

“我只问你,你会喜欢吗?会喜欢我送的红玫瑰花吗?”

马佳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蔡程昱,他的目光在阳光的照耀下,多了几分莫测的神态。

“我知道……”蔡程昱低下头,嘴角溢出一丝自嘲的笑,“你不会喜欢。”

他看到了马佳发给王凯的邮件。

“师哥,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如果我能活着回去,一切都好说。如果不能,我求你帮我几个忙,我马佳来世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你的情义!

我父母年纪大了,我的事一定要慢慢告诉他们。他们只有我一个儿子,我不能尽孝,只求师哥抽空常去看看他们,提醒他们体检,哄他们高兴。

恩师待我视如己出,我还没好好报答。请师哥常去探望,多关心老师的身体,转达我的感谢!

我在部队和学声乐的路上收获了很多,感激战友!希望他们能不忘初心,坚持理想,让美声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愿世界和平。

此致

敬礼

但愿不是绝笔”

看第一遍的时候,蔡程昱哭了,为马佳而哭。

看第二遍的时候,蔡程昱又哭了,这次他哭的是自己。

“你不喜欢我,我不在乎,因为我也不喜欢你,我不喜欢你的遗书!”蔡程昱把手里的白玫瑰扔到地上,“凭什么呀,我为了你差点死了,凭什么你的遗书里没有我!?”

他摆出最凶悍的目光,瞪着石碑上的马佳,想让他生气,让他害怕。可是马佳的眼睛那么深邃,即便他把所有的火气都冲向他,也只不过像是投入湖水中的一颗石子,不一会儿便沉到底,一切都平静如初。

蔡程昱突然觉得无地自容。他从没有觉得自己如此面目可憎,这样的他有何颜面来见马佳?

“我知道不是你的错……”蔡程昱摇头,终于无助地哭了,“我知道感情是不可以强求的……我不是强迫你,我只是,只是有一点期待而已…………我希望你会爱我,希望你对我的爱可以像我对你那样多。我知道这只是我的幻想……你真的很好,都是我的错……”

他越说越惭愧,泪水愈发汹涌:“对不起,我不应该对你提出这样的要求……对不起……我没有上去救你,让你被困了那么久……对不起……”

他哭得声泪俱下,几乎要跪倒在地上。他想听马佳的回答,听马佳说他原谅了自己的过错。可是四周除了风声只有他自己的哭声,蔡程昱抬起头,马佳的面容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情绪。他突然意识到马佳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他永远都不会听见自己的爱意和愧疚,也永远不会给出回应。

他们永远地错过了。

蔡程昱就这样发呆了好久。直到他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倒了八辈子霉,这辈子才活该白给你当经纪人……”

高天鹤发现蔡程昱不在大巴车上,就找了个借口下了车,一直守在角落里远远看着。他听不清蔡程昱说了什么,却听清了哭声。再尖利的刀子嘴背后还是一颗柔软的心,高天鹤走了上去,蹲下来搀着蔡程昱的胳膊:“蔡蔡,这么晚了,咱们待够了,回家好不好?”

蔡程昱出乎意料的顺从。他撑着高天鹤的胳膊站了起来,俯视着石碑和白玫瑰。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冰冷僵硬。

“是你先不要我的。我不后悔豁出性命来爱你。但是,以后,我不会再把你放在心头了。你听到了没?”

又是沉默的回答。

高天鹤拍拍蔡程昱的胳膊,扶着他转身离开。一阵风吹过来,那片被蔡程昱撕下来的白玫瑰花瓣从两人眼前飘过,落在那一方矮矮的墓碑上。

蔡程昱盯着那片柔软的白色看了很久,终于伸出手,将它拂去。指尖触碰到墓碑的那一刻,仿佛有一道闪电击中了心脏,剧烈的疼痛随着血液蔓延到五脏六腑,蔡程昱重重地倒在地上。高天鹤慌乱地想去扶他,可他却蜷缩着不让人碰,梗着青筋暴起的脖子,在地上颤抖。

这石碑那么凉。他躺在雪地里,该有多冷啊。

他捂着心口,声嘶力竭地喊:“啊——!”

尾声

黑色的丝质领结在白色翼形领下束紧。高天鹤对着镜子穿上马甲,套上黑色燕尾服,最后在胸前插上一块白色口袋巾。抵达上海东方艺术中心门口时,他和王凯王晰打了个照面,两人也是笔挺的三件套。他们在门口寒暄了片刻,一起走了进去。

“弟妹来了。”他惊喜地叫道,碰碰旁边的王晰,又叫了王凯,三人一起和她打招呼。女子笑着点头,声音是不同于柔媚外表的粗粝沙哑:“哥哥们好,欢迎你们来。”

“听说雁歌升了公司的宣传总监,一直没当面向你道喜呢。”

“鹤哥不是跟程昱说了吗,跟他说和跟我说都一样的。”韩雁歌眉眼弯弯,笑得灿烂。

高天鹤对此感到欣慰。刚得知两人恋情时,他一直担心蔡程昱不是真心爱韩雁歌。直到有一天,蔡程昱把结婚证晒在微博上,并昭告天下,“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妈妈和雁歌是我的最爱”,高天鹤一面笑话他傻乎乎不懂事,这种示爱的时候还要捎上老妈,一面又彻底放下心,能在他心里和他妈妈拥有相同的分量,足以证明他对韩雁歌的真心。如今他看着韩雁歌的笑容,那是由内而外透出来的幸福,绝不会有半分掺假。

高天鹤正围绕着“爱”这个主题在心里写几千字的小论文,突然脚尖一疼。一个穿着皮夹克和牛仔裤的人不小心踩到了他的脚,还差点摔在韩雁歌身上,连声道歉。高天鹤正心疼鞋,一看他冒犯了韩雁歌,更不高兴,对他的道歉不置可否,只是摆摆手,让那人赶紧找座位坐下,音乐会马上要开始了。那个人又说了声不好意思,接着找座位号,笨拙的样子显然是第一次来音乐厅。高天鹤本以为他应该会坐在后排,却万万没想到那个人在自己的前面,池座最中心的位置坐了下来。

“蔡蔡不是把池座中间两排包了吗,那个人是蔡蔡请的?”高天鹤压着嗓子和王晰说话,指着那个皮夹克,一脸不可置信。

王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应该是吧,怎么了?”

“他一看就不是音乐界的,可如果是蔡蔡其他行业的好朋友,咱们认识十几年,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啊,雁歌也不认识他啊。”高天鹤心中疑虑,“他不会是来占别人座的吧?”

王晰也有几分奇怪,但不动声色:“人都进来了,肯定是有票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再说我看这人有点眼熟……”

“再眼熟也不行啊!”高天鹤急得声音都快压不住了,“这是蔡蔡第一次办个人音乐会!这么重要的场合,万一他不懂规矩,影响演出怎么办?”

“我觉得不会,他看起来很拘谨,应该不会出现你担心的问题。”王晰倒是比较放松,突然,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想起来了,这人是当时……”王晰看了一眼韩雁歌,低声说道,“是当时送佳儿下山的人。”

高天鹤不说话了。

音乐会举办得很顺利。按照之前排好的节目单,蔡程昱一共演唱了十四首歌曲,都是经典的美声男高音作品,其中最出彩的无疑是《Ah,mesamis》。这首他在二十岁时就已经公开演出过的歌,历经十二年的打磨,已经上升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高音自然灵动,尤其是9个HighC,质感饱满,富有感染力,又不会让人觉得力竭,反而还有余裕。一首歌下来,听者无不感到通体舒泰又澎湃激昂,而这首歌作为节目单上的大轴,也获得了暴风雨般的掌声。

台上的蔡程昱是从未有过的耀眼。他气定神闲地张开胸怀,双手舒展出漂亮的线条,沐浴这片刻的礼赞,然后他向观众深深地鞠躬,又转身向指挥鞠躬,与他握手。这场音乐会结束得十分圆满,连一向不苟言笑的指挥老师都露出欣喜的笑容,乐团的成员们也都放松下来,收拾着曲谱和乐器。已经有观众起身离场,高天鹤和王晰相视一笑,伸出双臂,远远地朝蔡程昱竖起了大拇指。旁边的王凯比他俩都要激动,正用纸巾抹着眼泪。

可幕布迟迟没有降下,蔡程昱也并没有离开舞台。

不少已经走到门口的观众顿住了脚步,音乐厅渐渐喧闹了起来。

蔡程昱看着台下的观众们,目光从王凯等人的身上掠过,最后望向关着的音乐厅的大门。

他伸手搬起话筒,向右移了两步,再放下。舞台的平衡瞬间被打破,蔡程昱的左边空了。

“最后一首曲目——《GrandeAmore》。”

现场一片哗然。王凯等人惊得站了起来,台上的乐队更是一头雾水,指挥赶紧和年轻的歌唱家打手势,他们之前根本没排练过这首,连谱子都没有。

蔡程昱抬手示意不必紧张,他要清唱。

王凯等人终究在迟疑中坐下,而观众也渐渐安静下来。蔡程昱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他已经十年没有演唱过这首歌了,突然决定的演出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但这首歌像是长在他身体里,一开口就是正确的歌词和旋律,低沉绵长的歌声瞬间充盈了整个大厅,爱的悸动在最隐秘的地方生长,缠绕着爬上每个人的心头——

Solesonoleparole

这些话仿佛阳光

Masevannoscrittetuttopuòcambiare

落成文字却可能全然走样

Senzapiùtimore,telovogliourlaree

但我一无所惧,只想对你倾诉

Questograndeamore……

这满腔的爱意……

为什么要唱这首歌?他看见无数的人在问自己,有人震惊,有人欣喜,有人担忧。最终他的目光锁定在那个格格不入的身影上,穿着皮衣的刘传心坐在池座中央,对突然到来的这首歌充满惊讶和赞叹。

刘传心是他请到上海的贵客,为了让人家好好享受这次音乐会,他甚至给刘传心安排了住处,并在音乐会的前一晚为他洗尘接风。刘传心想不到十年前的一次偶遇会有这样深远的回馈,受宠若惊。大快朵颐之后,刘传心突然意识到自己音乐素养的匮乏,为防明天自己一首歌也听不懂,他特地向蔡程昱要了一张节目单。

“诶?没有那首歌啊?”刘传心把这张一大半是意大利语的歌单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突然发出一声疑问。

“什么歌?”蔡程昱以为刘传心是个门外汉,没想到他会对歌单有意见,被引起了几分好奇。

“哦,没什么没什么……”刘传心尴尬地捂着脸,自己一个外行凑什么热闹。

蔡程昱倒是从谏如流:“没关系,你说说看,我看看合不合适我唱。”

刘传心神色羞赧:“那什么,我英语不好,其实我也不知道这首歌叫什么……我以为这是你们男高音必唱的歌才问的,我也不懂。”

“啊?”蔡程昱惊了,有什么男高音必唱的歌居然是自己不知道的。

“嗨,就是当年的一件小事!”刘传心无所谓地摆摆手,“都是些细枝末节,我也没和你说。”

雪崩搜救的时候,救援队为了获取更多可能关于受灾者的信息,往往在翻找证件的同时,还会查看死者的手机。当时刘传心好不容易才把马佳死死攥着的手机抽出来,划开屏幕,发现手机居然没冻坏,但是亮度极低,电量告急。他连忙续上电源。记事本果然写明了山洞里还有别人。但奇怪的是,手机明明一直处于静音的状态,后台却还在运行音乐软件。

他点开那个小小的音符图标,两个年轻男人合唱的照片跃入眼帘。

单曲循环。《GrandeAmore》。

蔡程昱感觉自己的灵魂飞到了两千公里外的雪山顶上。十年了,不论是旅游还是做梦,他从未再涉足过那个地方。现在他站在深夜的梅里山顶,这里无风无雪,只有寂静的黑与白。他放声高歌,胸腔与山川共振,激起乱琼碎玉。澎湃的雪流以排山倒海之势奔涌而下,轻而易举地推倒森林和建筑,所过之处,只剩一片干干净净的茫茫大地。

他知道,如果真的站在梅里雪山上,自己的歌声完全可以实现这样壮美绝伦的景象,二十九岁、年富力强的马佳当然也可以。可是他没有。一个冬天在室外拍短片冻得要靠飙高音取暖的人,一个几乎用一生在歌唱的人,在生命最后最寒冷的时刻,选择了沉默。

泪水随着歌声流出,蔡程昱的手止不住地在颤抖。

——Dimmiperchéquandocredo,credosolointe

告诉我为何我的信条里只有你

——Grandeamore

我的挚爱

——Dimmichemai

对我说不曾如此

——Chenonmilasceraimai

你从未离我而去

声浪四放,蔡程昱的歌声强到巨大的水晶吊灯都在震。这首迟到了十年的歌,终于在两千公里之外温暖富饶的土地上响彻云霄,为身披国旗的马佳壮行。

全场肃穆,三个声入人心的同伴都在哭。王凯攥着手机,泪水打在亮着的屏幕上,那是马佳发给他的第二封邮件。

——帮我照看程昱,别告诉任何人,包括他。

二十岁年少青涩的蔡程昱问二十七岁一知半解的马佳,“爱是什么?”

这个悬而未决十二年的问题,在马佳和蔡程昱一次又一次的沉默中,终于有了答案。

演唱接近尾声,蔡程昱握着话筒,看向自己的左边,那里空空荡荡,没有深灰也没有橄榄绿。

Cheseiilmiounicograndeamore

你就是我此生唯一的挚爱

他终究把最后一句歌词咽了下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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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都是我编的

果冻他爸身体健康幸福美满事业有成家财万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感谢大家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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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想把整篇写完放上来的,但字数实在太多了,而且今晚佳昱好不容易认识了,就为这一场搅和的盛会添一盏灯火吧。

CP:马佳X蔡程昱前后有意义清水现背有私设情节

不喜勿入

本故事纯属虚构!纯属虚构!未考证!科学知识半真半...

本故事纯属虚构!纯属虚构!未考证!科学知识半真半假不要信!文中角色或许属于我,但他们两个只属于他们自己!上升真人遭天谴!

以及……搅和的盛会出现了好多兄弟,但是没有一个人有CP【笑c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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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王凯这一天起得格外早。没有工作的时候,他一般六点半起来洗漱,简单地锻炼二十分钟,再吃早饭,然后开始练声。可今天他五点就醒了。北京的冬天,暮色沉沉,他看了眼窗帘缝里透进来的夜空,翻身想继续睡,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这些天王凯都没怎么睡好。一月初,一股寒流自东北而来,一路侵袭到南部诸多省份,一连大半个月的雪,首都迎来十年里的最低温。直到五天前,冷空气势力渐弱,北京的气温才没接着往下跌。昨天上午地质局的朋友还来家里做客,说这一两年气候都不太好,尤其今年冬天,冻得人直打颤,地底下又不安宁,两人便一齐咒骂这见鬼的天气。想到这一节,王凯心里没来由地烦躁,干脆起床。打开灯,他开始看书,文字一行不差地烙进眼里,他却觉得心里有一股乱流簌簌直跳。终于熬到六点半,天光初起,王凯正要重复日常的作息,手机却震动了起来。他划开屏幕,一封邮件,发件人是马佳。

他点开那个小小的信封图标,几段文字跃入眼帘。

云南省迪庆藏族自治州德钦县。某中学校园。

其实在蔡程昱看来,自己是没有资格代表学校开讲座的,因为他只是一名刚要毕业的学生。学校派他来主要是因为一年前那档综艺节目《声入人心》给他带来的名气和赞誉。彼时他只有二十岁,跨进声乐的殿堂只有四年,却凭借着天生美妙的音色和出众的歌唱天赋,在节目里大放光彩,后来又组团参加了《歌手》这一音乐竞技节目,成了一个红人。蔡程昱想扬名立万,也想好好深造,等到节目所需的一些演出都结束了,蔡程昱就回到了校园继续学业。学校偶尔拉他出来充台面,这次讲座也是一样,青年人如坐针毡,好在做公益是他喜欢的事情,他就裹着冬装、顶着高原反应来了云南。

德钦县素有歌舞之乡的美称,蔡程昱好学,一直与学生互动。一个黑黑壮壮的初三学生请缨展示自己,蔡程昱坐在钢琴边给他伴奏,孩子一开腔,不是他想象中的德钦民歌,竟然是《众人划桨开大船》。同学们哄堂大笑,孩子涨红着脸,却没有停下。渐渐地,大家不笑了,而这首充满激情和力量的劳动号子,也随着满室寂静,渐渐轻松愉悦了起来。

蔡程昱一边伴奏一边摇着头笑。轻快不该是这首歌的基调,在他印象中,将这种风格贯彻得最为经典的是一首咏叹调,《Ladonnaèmobile》。他曾反复聆听学习帕瓦罗蒂的版本,直到一年前,他在《声入人心》的舞台上,听到了另一版让他记忆深刻的演唱。

这首歌让他正式认识了马佳。

马佳在《声入人心》的第一次亮相是带着硝烟味的。首席只有6个位置,却来了36个人,马佳出场得晚,位置已经被几个自认为能引领群雄的人占满了,他偏偏不去边上坐,盯着自己的幸运数字不撒手,非要坐6号的位置。

6号座的郑云龙才高气傲,加上和马佳是第一次见面,面对这有些无理的要求更不爱搭理他。眼看气氛渐渐崩坏,坐在替补席上的蔡程昱连忙指着自己左边的空位置打圆场:“这儿还有个16号!”

马佳抬头看了蔡程昱一眼,顺坡下驴:“那我就先坐16号。”

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渐和缓,郑云龙想了想还是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试唱开始后,大家都见识到在场的人并非等闲之辈。排号表演的等待漫长而疲惫,到了午夜两点多,蔡程昱才唱了他准备的《Ah,mesamis》。这首高难度的咏叹调让他如愿坐上了中央首席的位置,这下只剩马佳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蔡程昱困得迷迷瞪瞪,扭头看了他一眼,还没看清他的表情,就点到了马佳上台。

《Ladonnaèmobile》,世界最著名的男高音咏叹调之一,轻快有趣、回味绵长。马佳一开嗓,硬是把昏昏欲睡的蔡程昱唱清醒了。

气息收放自如、高音嘹亮浑厚、情绪恰到好处。蔡程昱只能用四个字形容:游刃有余。

有这样的实力,难怪一上来就敢叫板呢。

蔡程昱在心里实名羡慕,自己什么时候能唱到他这样呢?要是能和他合作就好了,一定能学到很多东西。

可是马佳比自己年长七岁,身上有种格外正直凛冽的气场,骨子里又十分桀骜。蔡程昱有些失落,他知道自己情商低,交不到这样的朋友。

这样的失落一直延续到所有人的试唱结束,节目录制告一段落,蔡程昱和上音的几个校友在陌生的环境下不由自主地凑成一个小团体回酒店。快进房间的时候,肩上被人不轻不重拍了一下,困得两眼通红的蔡程昱回头,只见眉宇英气正直的军人冲他憨憨一笑:“兄弟,刚才谢谢你帮哥解围啊!其实我也不是针对那谁……哦对郑云龙。我就是针对那个号,谁坐那都一样……”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蔡程昱脑子糊成一团,听见谢谢两个字就连连摆手,根本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都困成啥样了,还这么客套呢,早点休息吧。我还得把我今儿捅的马蜂窝收拾了……”马佳被蔡程昱逗笑了,存心想再闹闹他,“诶你知道郑云龙住哪一间吗,我得去赔个不是,你陪我去,给我壮个胆儿?”

蔡程昱大脑明显过载:“什么……?我不知道啊……”

“你还能知道什么呀,睡觉去吧!”马佳轻轻推了一下蔡程昱晕乎乎的脑袋,笑着走了。

然后他突然反应过来,他好像交到了某个朋友。

十几岁的小男生唱完之后呆呆地站在台上,蔡程昱笑着注视着他,男生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起来。蔡程昱招招手让他过来,先用琴声引着男孩找到最初的调子,然后一个小节一个小节给他分析。

“你全程跟下来都没有走调,这一点非常好。但是只在调上不等于歌唱得好。这首歌的名字叫什么?《众人划桨开大船》,对吧?那它要表达的是什么呢?是团结,是大家拧成一股绳,劲往一处使,奋发进取。所以它要的是节奏紧凑、铿锵有力,这样才能鼓舞士气。”蔡程昱说完,自己亲自示范了一遍,他现在已经能比较自如地掌握通俗唱法,很自信不会误人子弟。一段示范中气十足振聋发聩,直接把小男生唬在原地,他发呆了一会儿,然后眼睛里堆起密密层层的崇拜的光。

蔡程昱的手还搭在琴键上,这样的目光让他觉得似曾相识。他在片刻的晃神中想了起来,因为他自己也曾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别人。

“程昱我问你,这首歌的名字叫什么?”马佳坐在钢琴前,手轻轻搭在琴键上。蔡程昱觉得这问题莫名其妙,只能呆呆地回答:“《GrandeAmore》啊。”

“对啊,《GrandeAmore》,旷世之爱啊!那它要表达什么,怎么表达,你仔细想过吗?”马佳随便按出一串旋律,蔡程昱听出那是自己试唱时的钢琴伴奏,“你的高音很好听,但你还不能很好地控制它,当时你唱《Ah,mesamis》的时候就是这样,9个HighC只有最后一个够得上水准,当然,这首歌确实很难,而且你那天已经很疲惫了,但这不是全部的原因。”马佳跃动的指尖略一停顿,琴声转成了《GrandeAmore》的曲调,他注视着年轻的搭档,“咱们是抒情男高音,不能只想着把声音顶上去,这只会让技术和情感都大打折扣,你的能量应该在唱完这首歌之后还有富余,你的歌声应该随着情感的递进而递进。这是旷世之爱,我们唱的是旷世,是爱。你懂吗?”

蔡程昱捏着谱子,凝重的神色慢慢散去,少年清亮的眼眸里涂上了坚定的底色,盛满一斛珠光。

马佳像是被他眼睛里的光感染了,整个人神采熠熠了起来,琴声再次响起,两人的歌声并行生长。

那是蔡程昱第一次在节目上表演二重唱。当天他比马佳早一点到后台,心绪忐忑。第一仗必须打得漂亮,蔡程昱不求给自己争面子,但绝对不能给上音丢人。身后响起清脆的脚步声,西装革履的男人步履稳健,从光处走来。

蔡程昱记得马佳刚来的时候穿的是皮夹克,前几天排练也都穿的统一的白毛衣,常服更是随意。今天他穿上深灰色的西装,认认真真打了领结,蔡程昱竟有些受宠若惊。他上下打量着马佳,嘴角溢出笑意,马佳给了他一个有力的拥抱,忐忑的心绪激扬起澎湃浪涛。

马佳的目光通透又深邃:“怎么,还胡思乱想呢?”

蔡程昱笑着摇头:“没有。虽然还没想明白,但是我知道,我们今天一定会唱好。”

“知道就好,加油!”马佳伸出手,蔡程昱深吸一口气,握了上去。

他们从两个不同的出口走上台去,马佳在左,蔡程昱在右。入场时舞台很黑,他们用余光确定对方与自己同时站定,观众们既是战友又是对手,他们精心搭配的衣袂反着光,往下一望,恍若星海。

舞台亮起,他们背后如日方升。

钢琴和大提琴的前奏缠绵而上,全歌的第一句由马佳来奠定基调,蔡程昱紧随其后,低沉的歌声倾诉少年心事。爱情似乎就应该是这样的,醇厚深沉难以言明,悸动却呼之欲出。

可旷世之爱呢?

爱是什么?

临上台还有不到十二个小时,蔡程昱突然问了马佳这样一个问题。马佳一愣,把问题推了回去:“我记得你谈过女朋友啊。”

“佳哥,我不是这个意思……”蔡程昱有些纠结,“都说‘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真正好的声音,就是没有声音……那真正宏大的爱,难道是不爱?旷世之爱,真的像这首歌讲述的一样吗,会不会讲错了?还有我们的歌声,会不会……根本就是多余的?”

马佳被问得哑口无言,他自认多年部队生涯为他塑造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和方法论已经十分稳固周全,却被这形而上的问题打得措手不及。他只能讪笑着摸摸头:“怎么会这么想呢?是不是哥昨天太苛刻了,吓着你了?”

“不是,佳哥你说的都对,我只是……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唱了。如果只说旋律,我确实能把一整首都唱下来,可我不想像你说的那样机械地唱完一首歌,我想用心唱,可这心我找不到……我是谈过恋爱,但那都是学生之间,浪漫,可是太轻了。我没有过这么宏大的爱,我体会不到,我……我真的唱不出来。”

马佳暗叫不好,学艺术的都爱钻牛角尖,适当钻钻是好事,可现在再钻下去,今晚的演出就要砸了。大战在即,军心不可乱。他连忙揽住蔡程昱的肩膀,让他更放松些:“你少糊弄我,你怎么唱不出来呀?前段日子你不就排练了这首吗,昨天咱俩也合过几回了,你现在说你唱不出来,真当你哥没脑子啊?”

“佳哥……”

马佳斩钉截铁地打断他:“你别纠结你有没有那么宏大的爱,我告诉你,你有!我以前唱《松花江上》,你说我一90后北京人,抗战离我十万八千里,松花江我见都没见过,难道我就不能唱了吗?民族忧患是咱中国人的本能,我不用去松花江,看看那些史料,我就能知道那个时候的中国人有多不容易。”马佳两手搭在蔡程昱肩上,盯着他的眼睛,“爱也是一样,爱是我们的本能。你说你没经历过那么宏大的爱,你只是没找到那种感觉而已。你看看咱们的国旗,想想2008年的中国,那一年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蔡程昱记得。那年他只有十岁,不懂什么是雪灾和地震,只是听爸妈的话带着钱到学校去捐。暑假的时候他在家看奥运会开幕式,坐在电视机前鼓掌,轮到中国代表队入场时,他指着林浩手上的国旗问爸爸:为什么是倒着的?电视上,观众们和运动员们欢呼雀跃,爸爸看看电视,看看他,摸着他的头,只说了四个字:多难兴邦。

如今他二十岁,回首往事,蔡程昱才惊觉自己曾在安乐窝里避过了多少风雨。山川颠倒,家园破碎,冰雪地震是天灾,金融风暴又招人祸。在如此艰难的年头,北京却仍旧以优雅真诚的姿态,向世界所有来宾张开胸怀。

蔡程昱突然觉得胸中一腔热火熊熊燃烧,心脏都要炸开。国士忧患,大爱无疆,他却直到今天在身上挖掘出这些本能。

马佳第一次在这双年轻的眼睛里看到了炽热的光,那束光透过无形的热量点燃了马佳的豪情,他露出欣慰的笑容,扎实地握着蔡程昱的肩头:“记住这样的感觉,用这样的感觉去爱一个人,抽象也好具体也好,全倾注到那一个人身上,这就是这首歌要的——旷世之爱。”

舞台空空荡荡,蔡程昱转身,他只看到了马佳。

到了合唱的部分,马佳也转身看他。

——Dimmiperchéquandovivo,vivosolointe

告诉我为何拥有你才感觉活着

朝闻道,夕死可矣。蔡程昱不同意这句话。

既已闻道,欢欣鼓舞,便要携手同道之人,向着正道一路走下去,直至筋疲力竭,死也无悔。

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光处,身姿挺拔。光辉流转,从深灰到松绿,是军装的颜色。

用这样的感觉去爱一个人,抽象也好具体也好,全倾注到一个人身上。

除了你还能有谁。

马佳刚从西南战区某部的营地下山。前段日子风雪连绵,战友们又是疏散群众又是搬运物资,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雪停了,上头组了一个慰问团赴滇犒劳基层士兵,马佳来撑场子。小型的晚会温馨热闹,只是潮湿的冬日让他难受了一阵子,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表演结束的第二天,他要先去看一位老战友,下午回北京。

来之前,马佳就听说过梅里雪山的奇景,百闻不如一见。空旷深远的蓝天和皑皑雪山相映成趣,两江深切峡谷,涌流出一脉春夏风光。薛教官的岗亭在西坡,雪山挡住阳光投下宽阔的阴凉,马佳觉得有点冷。

“坐坐坐。”薛教官许久不见老战友,高兴得不行,先给马佳倒了杯水,再翻出自己的普洱,坐上开水壶准备沏茶。马佳也不客套:“老薛,这么小个岗亭你还能藏东西呢?”

“岗位就是我们第二个家,家里怎么能不藏点东西呢。”薛教官坐到马佳对面,“怎么样,最近又收割了哪些荣誉呀?”

“看你说的,我这还年轻呢,还得再抻抻。”

“还抻呢?”薛教官抱着自己的搪瓷缸,“前年你那节目我可都一期不落的看了,你说说你总共唱了几首歌?那个什么首席的,你倒是上去一次啊!”

“哎呦喂你怎么什么都记得啊!”马佳扶额,他早已不把首席这件事放在心上了,但不可否认,他确实曾因此感到烦躁不安。

可是往往天不遂人愿,马佳一次首席也没有坐过。

马佳喜欢热闹,也能承受冷清。他看着空无一人的宿舍,觉得自己终于有一块小地方可以默默消化心中的不快,竟笑了出来。他换下礼服,进卫生间洗漱,一出来却看到舍友床上坐着个陌生的背影。

蔡程昱回头,立马站了起来:“佳哥,你出来了。”

马佳有一瞬间的失神,他发现自己竟然不能从轮廓辨认出蔡程昱了。自开季首演《GrandeAmore》之后,快到节目尾声了,他们没有再合作过一次二重唱。曾经为了加紧排练连睡觉都在一张床上将就的亲密战友,住着同一座酒店,录着同一档节目,平时一样打闹,却免不了生疏了。

马佳努力振作出开心的表情,其实他是真的开心,只是现在要让他笑出来有些困难:“嗯,我洗好了。怎么来了?今天累吗?”

蔡程昱倒是笑得有感而发:“挺累的,不过还行,录节目哪天不累。”

马佳讪笑着点点头,蔡程昱两手抓了抓裤子,目光乱转,他把屋子打量了一遍,终于恍然大悟般找到一个话题:“佳哥你坐呀,你怎么一直站着。”

“哦哦哦,我坐,我坐。”马佳从没有过这样尴尬的冷场经历,然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却没有尽地主之谊,“程昱你也坐,咱们都坐,一起坐。”

“哦。”蔡程昱点头,绕过龚子棋的床,走到马佳身边,在他的床上坐下。

马佳呆滞了一会儿:其实一起坐并不等于坐一起。

他任由自己的大脑放空,蔡程昱突然推了推他:“哥,吃鸡吗?”

“你饿啦?”马佳掏出手机想给他点个外卖,突然反应过来,“你……你玩吃鸡?”

蔡程昱的头发软软地搭在额前,他腼腆地笑了笑:“试试看嘛。”

马佳没法拒绝。节目录得很晚,他不好意思叫平常一起玩的阿云嘎等人,只是找了几个网上的朋友,捎着蔡程昱就上了。蔡程昱第一次玩,人如其姓,操作一塌糊涂。队友们被他坑惨了,眼看要输了,直接在线上大骂:“我靠这什么操蛋玩意儿,你真的是来玩吃鸡的吗!你他妈是来玩儿我们的吧!?老马你带这新人坑队友呢!”

马佳一听见“坑队友”三个字,脑子里轰的一声炸了。“玩游戏别说脏话!”他吼完这句,匆匆退出程序,把手机扔在床上,看都不看蔡程昱一眼,在房间内一言不发来回踱步。空气十分焦灼,蔡程昱用余光瞄着他来来回回的身影,咽了一口唾沫,抬起头直视他,语气不大友善:“我又没做错什么,他们凭什么说你坑队友?”

“蔡程昱你说什么!?”马佳勃然大怒,“你刚才操作成什么样你没看到吗?送自己的人头也就算了,你还拖上了两个队友!你能怪人家骂你吗!”

蔡程昱打了一个激灵,但还是硬着头皮顶回去:“不就是一次偶然失误嘛!”

“偶然失误!?蔡程昱你什么态度!”马佳指着蔡程昱的手都在颤抖,“偶然失误就不是错?你是这么差的水准吗?每一次比赛都要发挥出自己应有的水平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指望着你你知道吗!”

美声男高音一顿大骂吼得震天响,连楼上楼下的人都被惊到了。一直想找马佳好好聊聊的高天鹤是第一个冲出自己宿舍的,同一层楼,王晰和王凯也打开了房门,众人沉默地对视,最后一致把目光挪向人群中的龚子棋。

高天鹤用下巴指指那扇门:“谁在里面?”

龚子棋回忆了一下:“好,好像是……蔡蔡。”

“我的天……一定是说话又不过脑子了……”高天鹤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嘴上骂着,脚下却飞快地跑去敲门,王晰王凯也聚了过来。开门的是蔡程昱,他的脸色倒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差。高天鹤看不到马佳,探头喊了一句:“小孩儿有什么错你慢慢说,那么大声我都心疼你嗓子!”

“怎么回事啊?”王晰沉声问,与马佳同为部队出身,他清楚马佳从不轻易动气的好脾性。王凯拍了拍蔡程昱的肩膀:“你和师弟之间是闹误会了吧?有什么事就说出来,我们帮你和他谈。”

“没什么事……我犯错误了,佳哥教训了我几句,现在已经好了,没事了。”蔡程昱挤出笑脸来,把几个哥哥往外推,“大家都回去吧,这事儿都过去了,你们别往心里去,早点休息吧。”

“真没事?”王凯不放心。

“真的没事!”蔡程昱就差原地立正敬礼了。

龚子棋为难地看了他一眼:“你让我去哪儿休息?”

“你去我房间吧,我和星元打过招呼了。我有点事儿和佳哥商量。”蔡程昱抱歉地笑笑。

龚子棋摆摆手,进房间拿了些洗漱用具就走了,其他人看情形还好,叮嘱了几句,也各自回屋了。只有高天鹤站在门口,动也不动,就盯着蔡程昱看,等到众人走后,他才把蔡程昱拉到角落里。

“蔡蔡啊,你唱歌不懂抒情,做事也不通人情了吗?马佳脾气再好,你看他今晚山雨欲来的样子,我这样锦心绣口的都不敢去找他,你脑子怎么转的,还去惹他不痛快?好了,现在他发火了,你还不走,还有什么事和他商量?不怕他再给你来一嗓子?”

蔡程昱一脸欲言又止。终于他点了点头:“我怕。”

高天鹤暗暗庆幸孺子可教:“那还不走?我去和他说,你今晚去我那儿睡,也别叫龚子棋回来了,让他一个人静一静。”说着就拖着蔡程昱走。

蔡程昱连忙拉住他:“鹤哥鹤哥,不是这样的……我是故意的。”

高天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回过头,用一种打量变异动物的眼神盯着蔡程昱。

“我怕他生气,可我更怕他什么都憋着不说,他总想着别人好,你什么时候见他去打扰别人了。我不希望他这样,才故意惹他发火的,他骂的那几句,其实是他想骂自己的话。可他刚骂了两句就回过神了,又闷着了。我还得回去和他再聊聊呢。”

“回去找骂?”

“不会的!”蔡程昱哭笑不得,“佳哥不是那样的人。他要真拿我当出气筒,也不会骂了两句就停了,还给我道歉呢。”

高天鹤觉得自己简直认识了一个假的蔡程昱:“你不是说话挺不过脑子的吗,怎么有本事把马佳气成那个样子,最后还能找补回来?”

蔡程昱憨憨地挠挠头:“就是不过脑子,我才知道怎么能惹人生气啊……”

高天鹤难得语塞,皱着眉撒开了手。

蔡程昱连声道谢,赶紧跑回了马佳的寝室。高天鹤目送着那个瘦瘦高高的身板消失在那扇门后,轻轻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蔡程昱关上房门,只见马佳十指相扣,撑着额头,一声不吭地坐在床边。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坐在床上的背影:“佳哥,他们都走了。”

马佳回头,朝他伸出一只手,轻声道:“过来坐吧。”

蔡程昱安静地走到他身边坐下。马佳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对不住啊,我今天心情不好,没控制住,真不是有意冲你发火的。”

“你已经道过歉了,没关系的。”蔡程昱连忙回答他。马佳苦笑了一声:“其实吃鸡这种东西,就是图个消遣,输赢都不重要的,咱们不用在意这些。他们玩游戏的时候经常冒脏话,我急了也嚷嚷,网络世界嘛,没什么限制。那些脏东西你别往心里去。”

“嗯,我知道。”蔡程昱侧头看他,“佳哥,其实……你要是有什么事儿,想找个人说说,可以去找的。”

马佳一怔,他迟疑了一会儿,扭头对上蔡程昱的眼睛,坚定的底色,清澈明朗。他很久没有这么近地看见这双眼睛了,上一次是排练《GrandeAmore》的时候。他领着蔡程昱歌唱那段旷世之爱,年轻人的心潮澎湃从眼睛里溢出来,手止不住地在颤抖。之后他有时看见蔡程昱排练,配了很多队友,受到很多指点,都没有初次和自己合作时那般的青涩和紧张了。现在马佳看着他的眼睛,余光落在他松弛修长的手上,心中的阴霾渐渐散去。这棵苗子正舒展着枝叶,已然是一棵茁壮的小树,没有什么比看见这样的成长更让人愉快,即使马佳只是在路过时浇了一壶水而已。

“弟弟长大了,懂事了,通人心了。”马佳抬手揉揉蔡程昱的头发,这次他是真的笑了。

“哥都快28了,在我面前你永远都小,知道吗?”

“好吧。”蔡程昱放弃在马佳面前充大人,“那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有。”马佳长臂一揽,蔡程昱的肩膀撞到他的胸口,“我想和我们的蔡蔡说,你今晚唱得真好。”

蔡程昱没想到马佳突然把话题转到了自己身上,但他本能地顺着马佳的话接上去:“佳哥你又捧我,今晚我没唱好,没接上贾凡哥。”

“你还年轻,路长着呢,我在你这个年纪,可没有你这么优秀。”马佳的声音温柔诚恳,“你要记得,不要自视过高,也不要妄自菲薄。”

停顿了一会儿,这声音更坚定了:“我和你都要记得。”

蔡程昱却突然跑了过来,在他装满火药的心里擦着了一星明火。马佳瞬间失控,第一次在有其他人在的场合下暴躁地咆哮。突如其来的爆发把他自己都吓到了,他想把这个无端被殃及的年轻人推远一些,年轻人安静温顺,却只是寸步不离。

他想蔡程昱可能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他早就不是爱顶嘴爱胡闹的小孩子了,或许从来都不是。小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把他的心琢磨透了,三言两语就让他的防线坍塌。马佳有些生气,他觉得靠自己一个人这事也能过去,不用别人来插手。蔡程昱越界了,马佳看着那条界线,思考着如何把蔡程昱推出去。

诚然,他没有十分责备。他猜想,蔡程昱可能只是不忍心而已,不忍心看他一个人。马佳觉得好笑,一个人消化可能很煎熬,但总会悄无声息地过去,为什么要拉上别人来感受本就和他们无关的负面情绪呢?一个人难过好过两个人受苦,小学生都会做这样的运算,不是吗?

可他最后还是选择自己往后退,这样蔡程昱还是算落在线外。

也许他说的是对的,马佳想。或许他应该找个人说说心里话。

梅溪湖畔,夜凉如水。他摸摸蔡程昱头顶柔软的发旋,心中平静安然。

沸水冲滚进洁白的瓷杯,褐色干卷的茶叶上下翻腾,普洱在沉默一夏一秋后,终于在冬天绽放出更胜春日的馥郁。

马佳入了神,等到茶香沁入心肺,他才慢慢从回忆中剥离出自己的意识,把目光放在金黄的茶汤上。

薛教官把第一杯茶给了马佳。“咱们兄弟好不容易聚一次,本来该请你喝酒的。可我现在在岗位上,不能喝酒,你下午就要走,我也不能单独请你一次,就把这茶当作那什么……香槟,当香槟喝吧。”

马佳指着他笑骂:“瞅瞅你这德性,还能不能品茶了?好好一杯茶非让你说出假酒的味道来,就你还香槟?黑啤吧!”

“黑啤就黑啤,happy!来,咱干了这一杯!”

茶杯叮当的声音在这样的吆喝下竟渲染了觥筹交错的气氛。马佳忍不住蹦出一串《饮酒歌》来:

“Libiamolibiamo,ne'lieticalici,chelabellezainfiora……”

“……elafuggevolfuggevol'ora,s'inebriiavoluttà……”

小酒馆二楼大厅的欢送宴上,蔡程昱裹着白色的羽绒服,站在酒桌边高歌助兴。

关于《饮酒歌》的故事,蔡程昱想不提起都难,他甚至怀疑大家让他饭前唱这首歌单纯是为了搞笑的。

《声入人心》第三期录制结束的第二天,湖南卫视的招商会,马佳、蔡程昱、王晰、郑云龙、阿云嘎、贾凡六人应邀出席。本来以为只是穿得盘亮条顺的去充门面,没想到入场之后,金主大大不知怎么想的,一个卖牛奶的,非要听一段中文版《饮酒歌》。

众所周知,《饮酒歌》,歌剧《茶花女》著名选段,美声高音,男女对唱。王晰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首先大家都是男的,其次他一个通俗男低音,和这首歌八竿子打不到一起。郑云龙阿云嘎两个顶尖的音乐剧演员,纵横音乐剧坛十年,听都没听过这首歌。剩下三个美声,贾凡唱男中音,蔡程昱年轻没学过这首。大家的目光齐齐投向全场唯一的希望,马佳望着另外五人脸上的殷殷期待,一脸无语凝噎——“你们觉得金主大大会喜欢听意大利语版的吗?”

他们努力地挣扎。

最后屈服于生活的淫威之下。

“都是要吃饭的嘛……”他们这么想着。

金主大大体谅他们辛苦,还拍着脑门编排了他们各自的戏份:两个男高音打头阵,负责主要火力输出;男中音机动,四处和声,再包一句独唱片段;男低音和音乐剧一人分一句,三人次第演唱。

“听说你们昨天还合作得很好嘛,今天再接再厉哦!”金主大大笑着拍拍马佳和蔡程昱的肩膀。

两人微笑着感谢金主大大的信任,队友们却分明看见了他们眼中无形的泪水。

歌词实在太多,蔡程昱第一次学,深刻认识到临时抱佛脚的可怕。临上台不到五分钟,蔡程昱满脑子浆糊,实在记不住,拽着马佳的袖子求哥哥多摊两句词。马佳自己心里也七上八下的,看着弟弟渴望的眼神,一咬牙答应了。

事实证明,马佳当时不应该答应他。他应该一个人把一整首歌全唱了。

蔡程昱一开头就早了半个八拍,马佳被节奏一带,拍子卡准了,歌词忘光了,现场瞎编。贾凡歌词量比两个男高音都多,把第一段和第二段记串了,郑云龙以为自己记忆力退化,跟着贾凡走,没想到贾凡在这方面和他心有灵犀,两人两段歌词都在打架。阿云嘎从头到尾只唱一句,唱时声情并茂,唱完六亲不认。王晰不明白自己一个男低音为什么站在最中间,偶然唱那么一两句,听到蔡程昱第二段开头变本加厉抢了一整个八拍,恨不得原地去世。

全场只剩马佳一个人苦苦支撑。他端着一身正气,把蔡程昱抢的拍拖回正轨,把记不住的歌词用意大利语现翻,其间充分运用汉语各种修辞手法,看得少数民族同胞阿云嘎一脸敬佩,甚至想拜师学语文。后半程歌曲突然变调,其他五个人齐齐发懵,马佳硬带着蔡程昱扛下来,最后喊了一个底气十足的高音,成功骗来了观众的掌声。

演唱结束,六个人心事各异,但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

有困难,还得找解放军。

在这场混乱的演唱中,蔡程昱的抢拍无疑是最令队友窒息的,几个哥哥下场之后就开着玩笑批斗他。蔡程昱脸都红了,马佳心软,一胳膊搭上去:“没事没事,咱们蔡蔡虽然进早了,但是好歹拖长了,给我的还是准的。”

“真的吗?”蔡程昱重新燃起希望,两眼亮晶晶。

“真的。”马佳露出诚恳的微笑,蔡程昱原本蔫了的身板又乐滋滋地挺了起来。

剩下四个人默默翻起白眼,也就马佳能昧着良心,也就蔡程昱真的会信。

事件的走向往往出人意料,原本默默无闻的节目因为这个插曲火了起来,马佳更是凭借冠绝全场的发挥荣登梅溪湖谐星榜首,小小地红了一把,自此活跃在许多人的笑点上。

“佳叔佳叔!”年纪最小的黄子弘凡冲马佳扮鬼脸,“这样——搅和的盛会能有几回——”

“我先把你搅和了!你给我站住!”马佳追着黄子弘凡满场跑。

蔡程昱笑呵呵围观,顺便伸脚绊一下黄子弘凡,小皮猴卡了几步,被马佳追上来提着领子拎走。

“蔡程昱!枉我们年岁相仿你还让我叫你哥!”

“恁没大没小呢,蔡蔡是我弟弟,你得叫叔!”

“那你是谁啊?”

“我是你爸爸!”

马佳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回头冲蔡程昱比个大拇指,蔡程昱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一口气飙到HighC。

黄子弘凡简直没眼看:“惹。”

酒楼内外余音绕梁,蔡程昱一面唱,一面和观众们用眼神互动,终于,在唱完最后一句时,他忍不住开怀一笑。

“我酒量不好,以茶代酒,感谢各位前辈对我的支持与关爱,也感谢学校对我们的款待。”蔡程昱端着官方的微笑,这是他对着镜子排练了很多次的成果,“让我们高举起欢乐的酒杯!”

大家被这句突然冒出来的歌词逗得更欢了,一齐起身互相碰杯。蔡程昱一仰头把杯子里的茶喝得一滴不剩,颇有几分豪气干云的味道。

这顿欢送宴并不豪奢,但胜在菜式独特,环境优美。众人酒足饭饱之后,酒馆二楼四面的窗户都打开了,楼下不知何时已围了许许多多的藏民,他们穿着藏袍,手持铃鼓,男子和女子一对一对地站着。蔡程昱一下楼,他们便拍起铃鼓,女子随着铃声曼妙盘旋,男子则和着鼓声铿锵起舞。有人向上音来的客人献上哈达,蔡程昱受宠若惊,连忙接下。一只软软的手将他拉进了舞者们当中,头上插着格桑花的年轻女孩冲他明媚一笑,踏着轻捷的舞步站到了最高处,素手纤纤,指着人群中的蔡程昱,高歌起来。

“啊朋友

啊朋友尊贵的朋友

今天我们相聚是有缘

请斟满青稞美酒

饮一杯山泉酿成的美酒

把雪山一样的圣洁带走

把大海一样的厚意留下

祝朋友吉祥如意

祝朋友前程似锦

……”

民族独有的唱腔带着美声没有的活力,与铃声鼓声一起编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格桑花在阳光下怒放,雪山高耸入云,温柔地俯视着众生。蔡程昱沉醉其中,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起来。其实他听不懂藏语,也不会跳舞,但这无关紧要。

既然盛筵必散,那便在最后的时刻尽情欢乐。

梅溪湖畔,岁月在打打闹闹中流淌,从大笑到热泪,从深秋到隆冬,三十六位歌者一路高歌,终于迎来了送别的那一天。

蔡程昱如愿登上了首席,他们站在星光璀璨的演播厅里,玻璃纸的银色彩带从礼炮里喷出,如银河倒悬湍流。三十六个人,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声入人心》在最后的时刻,赠与所有参与节目的朋友们如梦的庆典。

离别无疑是一场更大的盛宴。

晚饭前所未有地热闹。开饭前,大家先来了一段三十六人合唱的《光之心》,阵势如同排山倒海。上菜之后更是一片混乱,安排好的座次全乱套了。廖昌永和学生们跳起了舞,尚雯婕在一旁拍着手笑,刘宪华干脆架起了小提琴伴奏。马佳被好兄弟们围着唱《假酒歌》,搅和的盛会或许不多,但每回都有他。郑云龙一向海量,和几个北方汉子喝得不易乐乎。高天鹤和廖佳琳在角落里你来我往唱花腔,时不时冒出几句花鼓戏。王晰和王凯端着酒杯拍着彼此的肩膀,回想着当年在部队的经历高谈阔论。蔡程昱跟着几个上音的校友四处乱窜,时不时在龚子棋面前摆师兄的范,被龚子棋一脚踹开。狂欢让人失去理智,一向酒量奇差的蔡程昱被《假酒歌》带得走了神,不知不觉喝了两杯酒,没一会儿脸就红得像煮熟的虾。他脑子一片混乱,脚步虚浮地走到洗手间去吐,正撞上刚洗完手的马佳。

蔡程昱先是愣怔了好久。马佳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终于忍不住要问的时候,他突然傻笑了几声:“佳哥……你怎么在这儿啊?”

“哟,怎么喝成这样了。”马佳连忙搀着蔡程昱的手,“现在什么感觉?”

蔡程昱摇头,他抓住马佳的胳膊,咧着嘴眯着眼睛:“有点儿上头……”

“上头?”马佳打量着蔡程昱通红的脸颊,“你喝了多少啊?”

“不多!”蔡程昱摇晃着两根手指,“两,两杯香槟。”

“你连红酒都喝不了还喝香槟?”

蔡程昱一瘪嘴,委委屈屈地争辩道:“不是你唱的吗……‘你看——那香槟酒在杯中欢——腾!像人们心中的爱情……’你还怪我……”

马佳哭笑不得:“我那是助兴,可没让你喝这么多呀!”

“多?……不多!真的不多!”蔡程昱不知为什么突然着急了,声音陡然变高,然后猛地咳嗽了起来,连眼泪都咳出来了。

“怎么啦?难受啦?哥扶你进去,你吐出来就不难受了。”马佳正要把人扶进洗手间,蔡程昱却不停地摇头,双手紧紧地抓住了马佳胸前的衣襟。

“不……不是的……不是这个……”蔡程昱浑身发抖,终于,他把头埋进马佳的肩膀,失声痛哭。

上午,登上首席之位后,蔡程昱被单独领到一个小房间里。房间空空的,只有一面墙上贴着他每一次演唱的海报。蔡程昱想不到节目组安排了这样的环节,被具象的回忆打得措手不及。

他在每张海报边上写上演唱的期数、演员、歌名。后退几步,三个月朝夕连绵,如潮水一般扑面而来。在这个节目他收获了太多太多,老师们的教诲,兄长们的关爱,同学们的鼓励。他也付出了太多,没日没夜的排练,呕心沥血的创作,弄到最后,甚至把一颗心挖缺了一个角落。他红着眼,絮絮地说着感谢的话,在每张海报上补上自己的感触。从初生牛犊,到一次改变,再到责任。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右下角那张海报上,万端思绪交织在一起,他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在最下方画了一颗心。

第三期。蔡程昱、马佳。《旷世之爱》。

第十期的时候,重感冒两个多月的马佳终于获得了第四次上台的机会,他和星元、仝卓合作三重唱《LaVita》。竞演的时候蔡程昱站在舞台边上近距离看他,马佳精神抖擞毫无病态,一开嗓,舞台上灯光全开,辽阔壮丽的歌声伴着橙黄色的光辉骤然升起,蔡程昱真的看见了太阳。星元的表现同样惊艳,空灵圣洁的高音一出,马佳看着搭档,惊叹、喜爱、骄傲……溢于言表。蔡程昱从没见过马佳这样看着一个人,当天晚上他第一次对一向亲密的舍友态度冷淡,整整一夜辗转反侧,他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吃醋。

这个结论来的猝不及防,但蔡程昱已经等了很久。他看着墙上第三期的海报,是他的单人照,但他知道,如果把镜头向右推,就可以看到马佳。

就可以让所有的人都看到马佳。

蔡程昱爱惨了他的歌声。可马佳没有什么机会站到舞台上,漫长的病痛缠绕着他,节目组对他也并不厚爱。第八期组队的时候,他极力地拉拢马佳,说两人的高音是多么匹配,从《GrandeAmore》可见一斑。他在心里发誓,只要马佳来,他一定会给他很多很多的机会。马佳只是莫测地笑着,看着蔡程昱天真的样子,突然来了一句:“那有没有可能,有了蔡程昱就不需要有马佳了呢?也有人会这么考虑。”

很多人是这么想的,有导演组,有出品人,有专业人士,还有观众。人人都觉得一个队伍里有一两个突出的高音就足够了,凑齐声部才是完善阵容最重要的事情。蔡程昱压根不同意,他一直想组建一支绝地男高梦之队,至少要再现一次《旷世之爱》的盛景。万万没想到,马佳和别人想的一样,认为有了蔡程昱,马佳就是多余的。

蔡程昱看着这张只有一半的海报,泪水突然涌上来,他的身边明明还有另一个人的位置。

他笨拙地在海报上画上那颗心,本该圆润的弧度磕磕绊绊,他的手在抖。

那颗心无声地呐喊着。你们看看这张海报。看看这场演出。看看我爱的人。

他不多余。他真的很好。

“佳哥,你唱的真好,真的……你一点儿都不多余……”蔡程昱低声嘤咛,不自觉已泪流满面。

马佳压根没听清,只看见蔡程昱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你说什么?怎么还哭上了?”他手忙脚乱地抹去蔡程昱脸上的泪水,然后抱住了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顺气,“哥知道你舍不得大家,没事,我们以后可以经常聚嘛,不难过不难过……”

不是……不是……蔡程昱缩在马佳怀里摇头。他感伤离别,但三十六个人总有再聚的一天。可他的心事,也许今天过后,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告诉马佳了。

他需要这样的怀抱,他要为自己争取一次。

蔡程昱抽噎着深呼吸。他想认认真真告诉马佳,那些深藏在心里的敬仰、信赖、惭愧、不平。

还有深爱。

“喂,我是马佳。”

马佳还在生病,许多工作等着他亲力亲为,比赛关乎他的前程,跨国演出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个时候逞一时之快,却让马佳更加自顾不暇,太自私了。

蔡程昱恨不得把指甲抠进手心里,可他还是松开了攥着马佳衣服的手。

“佳哥,算了吧。”蔡程昱低低地说,微弱的尾音让人心底一颤。

“那我送你回去?”马佳的声音是蔡程昱从未听过的轻柔,他鼻子一酸,点了点头。

蔡程昱很少提及自己的家事,但他性格实在太好,马佳也就以为他一直生长在幸福美满的环境里。直到今天,蔡程昱一个人站在舞台上,流着泪感谢他妈妈这么多年来一个人的支持,马佳才知道,这个天天傻乐的小男孩,独自默默承受了多少艰难。

马佳不能切身地体会他的辛苦,也不愿揭他的伤疤去追问,但他可以想见,蔡程昱的母亲一定是一位很坚韧很强大的女性,而蔡蔡没有辜负她的期望,才二十岁,就已经成长为了一个阳光的,善良的,优秀的人。在未来更多的二十年里,蔡程昱只会更好。

马佳走上前去,俯身给他掖了掖被角,他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轻轻落在蔡程昱的头上。

月光流淌,梅溪湖在晚风中荡起波澜,水声泠泠。朋友们嬉闹的声音好远好远。树叶在摇晃中沙沙作响,像马佳抚弄蔡程昱的头发时那样毛茸茸的音色。

“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能给的都已经给了。”马佳轻声地呢喃,“听说你想考茱莉亚。加油。”

TBC

下一更字数应该差不多,故事只讲了一半。

今晚佳昱终于互晓了好想哭

不管坑多冷,只要坚持就会有希望

以及我打脸了……说好不更文的

月亮

ooc私设,慎入,激情肝文

S市的夏天闷热且潮湿,高杨费劲的从晚高峰的地铁上挤了下来,就算高杨一幅人畜无害眼里带笑的出挑模样也显得有些狼狈。出了地铁站,黏糊糊的空气吸入鼻腔压在胸口,仿佛心口没在水下承受着不大不小的压力一般难受。高杨撩开略长的刘海走向右手边的便利店。

便利店门口的冷冻柜,有一个男生不厌其烦的翻找最底下一瓶矿泉水,这瓶水一定冻得刚刚好,一般水一半冰。高杨总是拧开瓶盖一口气灌下半瓶水,然后把瓶子...

便利店门口的冷冻柜,有一个男生不厌其烦的翻找最底下一瓶矿泉水,这瓶水一定冻得刚刚好,一般水一半冰。高杨总是拧开瓶盖一口气灌下半瓶水,然后把瓶子紧紧的攅在手里,手心炙热的温度一下遇冰被激的有些发疼,每个周六高杨都用这种方法让自己保持清醒。

高杨今年大四了,黄子弘凡刚刚大一。高杨报志愿的时候,对门的小孩就窜到自己家,信誓旦旦的说高杨你尽管报,小爷以后一定考到你们学校去,让你天天请我吃饭,到时候没有人管咱俩了,就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几点睡就几点睡。真羡慕你呀,马上就自由了呢。高杨当时根本就没把这当回事,全当初中毕业的小朋友的美好憧憬处理了。谁想到小孩子真的说到做到,专业不符没有填报一所学校,不过倒也是一座城市。实在拗不过从小一起长大的阿黄,开学一个多月,高杨被逼每周六坐地铁穿梭半个城市请黄子吃饭。有时候两个人就在黄子的学校吃饭聊天,有时候会出去吃当地的特色小馆。两个人一个刚开学一个快毕业都是闲来无事,黄子叫嚣着要高杨赔偿自己错过的三年美食,经常两个人一疯就是一周末,今天大概是高杨回学校最早的一天。

高杨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真烦明天找机会把头发剪了去。攒水瓶的手有点疼,高杨烦躁的把水瓶丢进路边的垃圾桶,今天真是一点都静不下来,高杨履行自己和黄子的世纪约定,义无反顾的穿过半个城市去找他吃饭。黄子说下午课还没上完,让高杨先去宿舍等他,高杨来的久了,宿舍里的人都知道了这是把黄子惯的无法无天的发小哥哥,打声招呼就让他随便坐了,高杨等的无聊翻黄子弘凡桌上的课本,开学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学习跟不跟得上。隔壁宿舍的同学来串门,高杨回头跟人打招呼,一张夹在课本里的作业纸掉了出来,路过的舍友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不是隔壁班女生画的黄子吗,他们班女生还跟我打探黄子有没有女朋友来着。”高杨看了捡起来地上的画,不难看出画画的人绘画基础并不高,画上的黄子在打篮球,一张简单的侧影速写,说成是任何一个年轻的男孩子都不为过,但每一处细节都透露着绘画者的用心。高杨慌乱的把纸夹回书里,走到窗前打算看看别的,却一眼就看见站在楼下的黄子弘凡和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小姑娘还吧嗒吧嗒的掉着眼泪,阿黄用一种他没见过的慌张神色急忙忙的找卫生纸相要递给小姑娘。

一向处变不惊的高杨一下子慌了神,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赶紧离开这里,丢下一句“帮我告诉阿黄,晚上系里有会,我先回去了,下周再来找他。”回程遇上晚高峰,高杨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一直抓不住自己想要逃离那里的原因,直到现在回到宿舍也是丝毫摸不着头绪。算了,再说吧,阿黄就算是弟弟也该长大了。高杨干脆关了手机准备他的毕业设计。

另一边,黄子弘凡兴冲冲跑回宿舍才得知高杨这周不能陪自己了,抓起舍友方书剑的咖喱炒饭就开始往嘴里噻,一边吃一边给高杨发消息控诉他的不道德行为并且要求他下周必须带自己吃顿好的。放下手机的黄子少爷又开始对自己手里的咖喱炒饭进行严格评价,一会饭硬了,一会油多了,方书剑一把抢走他手中的饭“爱吃不吃,哪好吃啊您告诉我,下次我买给您吃。”“嘻嘻嘻,那你可买不着,高杨做的最好吃。”“您闭嘴吧,张口闭口都是高杨,女朋友不哭才奇怪。”蔡程昱舍友怼起人来也是不甘落后。“我哪有女朋友啊,你俩可别乱说。“”拉倒吧,又是送画又是掉眼泪的,高杨也看见了,这也算是家长认证了吧。“

高杨,你等等我。

黄子敲开宿舍们的时候大汗淋漓,高杨怎么都没想到阿黄这么晚跑到他们学校来了,一下子愣在门口,不等他酝酿好说辞,黄子弘凡轻轻推了他一下,带着你的身份证和钱,我有话跟你说。屋里的一众舍友看着门口红着脸喘着气的弟弟和一晚上都魂不守舍的高杨选择了闭嘴。拿好东西的高杨被黄子拽着手腕一路飞奔下楼,背后是宿管阿姨的出了门就别想再回来的叫声。

黄子带着他一路跑到了自行车棚,十点半的月亮斜斜的照进来,穿过一辆辆的各式各样的自行车,照在靠着墙的高杨身上,突入起来的奔跑让两个人都剧烈的喘息着,高杨起伏的胸口好像突然冲破了四周空气死亡压力,吸入的空气夹杂着阿黄身上熟悉的味道,少年如同太阳一般的味道直抵肺部最深处,黄子额头又一滴汗顺着太阳穴流进他完美的耳廓里。

“你怎么来了。“

“你走了,我就来找你了。“

“我没有女朋友,你别乱想。“

月亮好像往上移了一点,从高杨的胸口移到了他的眼睛,亮闪闪的发着光,黄子弘凡看着这样一双发亮的眼睛,突然笑了,果然就是要当面说才有用啊,他的眼睛会告诉你一切的。黄子弘凡轻轻的摸了摸高杨的刘海“有点长了,明天减减吧,挡着眼睛了。“高杨点了点头,睫毛像一把小扇子一样扫过黄子的指节,挠的他心里痒痒的。

今晚的月亮真亮啊,黄子弘凡小心翼翼的凑过去吻高杨的眼睛,那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一双他从小看到大的眼睛,总是带着笑纵容他的眼睛。高杨抬起头,他俩鼻尖对着鼻尖,黑暗里阿黄的轮廓更加分明,是什么时候,我的阿黄也变成了这样一个无畏的大男孩了。

“她不是我女朋友,我急着见你,就拒绝的狠了,我也不想让一个女孩大庭广众下哭就只好哄她。“”她画的我一点都不好看,可是又不好当面扔,你眼睛里的我最好看。“

“那你让我带身份证干嘛”“我的身份证押给你们宿管阿姨了,高杨学长,我们都进不去了,今天带我出去住吧。”

我被黑夜冲昏了头,你是心里唯一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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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激情写文,垃圾希望各位包含。

本篇主洪笛副凯廖涉及cp:南枫/李文豹亦棋

07:45mxh警局法证办公室

洪之光坐在办公桌后,桌上摆着两个咖啡杯。余笛推开门边同几个抬头唤他的小孩打招呼,边熟门熟路的走到洪之光桌边,脱下外套挂在他斜前方的椅背上,人跟着也坐了下来。

“早餐。”他说,扬扬手里的餐盒,从盒子侧边摸出两双筷子,一双递给洪之光,一双握在自己手里。

余笛今天仍旧同往常一样穿了高领毛衣,手腕上附了一圈针织的毛料,显得格外纤细,此...

余笛今天仍旧同往常一样穿了高领毛衣,手腕上附了一圈针织的毛料,显得格外纤细,此时正因为递东西的姿势微微向外翻着。

隔壁桌的南枫就看到自己的学长兼组长眼睛噌的一下亮得和金毛犬圆溜溜的眼珠子一样,伸了双手去接筷子,就差竖起耳朵了。

我的哥,不是,我的好学长,虽然你这样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但能不能稍微收一收你见到余老师做的饭菜后的那种表情?

南枫单手撑住额头盯着自己桌上的卷宗看,即使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目能不斜视,耳朵总是没法堵住的。

“你不用每天都来的,挺累的。”洪之光对余笛向来坦诚,“虽然我很高兴每天早上能和你一起吃早餐。”

余笛刚把餐盒里的鸡蛋卷送到嘴边,便停下动作,笑着把头倾了几分,也看向他:“反正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况且,我也很乐意每天和你共进早餐。”他在洪之光嘴角上扬前举了举手上的咖啡杯,又补了一句,“而且你的咖啡很好喝。”

听不下去的南枫决定即使当一只狗也要卖自己的学长。他探过身去把脑袋搁在两人中间,转向余笛,沉痛的说:“余老师,每天学长都提早半个小时来办公室用他自己带进来的那台咖啡机磨咖啡。”

洪之光面色不善的把他推走,重重的咳嗽了一声;余笛则端起咖啡来喝了一口,借杯子挡住弯起的嘴角。

鞠红川看看被摁回去的南枫,又看看空荡荡的廖佳琳的位置,长长的呼了口气。

“行,我马上回去。”余笛拍了拍李文豹的胳膊,边起身把衣服抓在手里边转头看向洪之光,“抱歉。”

洪之光皱着眉同他点头。

李文豹想要跟上快步向外走的余笛,冷不防被人拉住了胳膊。

“去洗把脸精神一下吧。”南枫从桌上摸了三个葡萄味的软糖塞进他手里。他一瞬有些怔愣,被暖洋洋的手捏了捏,看着对方关切的眼神挤出一个“好”。

鞠红川看着李文豹带上门,悄悄戳了戳陈博豪的胳膊:“博豪啊你可别看上简老师,龚子棋也不行,啊,知道了吗?”

陈博豪挑眉:“简老师和子棋不是一对吗?”

“是啊,我就是担心。”鞠红川看破世事一般瘫在办公椅上,“我们组的组长追失踪专案组的组长,失踪专案组的副组长追我们副组长,已经够够的了,眼下看起来还要再有一对。难道,我们两组,真的要联姻?”

08:00mxh警局法证检测室

洪之光戴好口罩手套走进检测室的时候,石凯和陈博豪正在拿着检验单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怎么了?”他走到两个小朋友身边,瞥了一眼检验单的标题,“啊,天鹤要的检测结果出来了啊。”

“只做了最简单的生物分析。这是那小女孩的肺部积液成分,”石凯把检验单递回给洪之光,手指在浮游生物的一栏划了一下,又抽出下一张纸,“这是她的腹腔积液成分。”

女孩的肺部积液含有大量的藻类浮游植物,其中以褐藻为主。藻类多生的现象称为“水华”,在化工池中是很常见的,与女孩尸体的发现地点吻合;但腹腔积液中的褐藻含量极低,反而是常见的蓝藻比较多。

石凯回头同陈博豪对视眼,又看看沉默的洪之光:“我们两个刚才在商量要不要再做一下氮氧含量分析来再确定一下……”

“做吧。”洪之光把化验单还给石凯,看向试管台,“行凶和抛尸地点百分之八十不是同一个,如果氮氧含量相差超过10微克,这个百分之八十就能变成百分之百——我记得发现尸体的化工池不过3米深。一般情况下高差超过6米,湖面和湖底才会有10微克的含氧量差距。”

陈博豪点头,抱起试管就要走,又被洪之光拦下:“EDTA滴定法学了没?”

EDTA滴定法常用于循环冷却水和天然水中总硬度的测定,即测试水中的钙镁离子含量,不同的水质硬度有时相差会很大。

两人恍惚觉得洪之光笑得像大学里翻开名册准备点到的老师,一个人手里拽着几张纸,一个捧着试管台,猛地立正,差点就喊出一个“到”字。石凯早一步反应过来,头点得飞快:“有学有学!”

“行。再做一个EDTA。待会一出检测报告就通知佳琳,我先去把嘎子他们那组的证物看了……”

洪之光还没转过身,鞠红川就从他背后走上前来,摁了摁他的肩膀:“那案子我和南枫跟就行。”他朝把五六个证物袋在证物台上依次排开的南枫所在的方向扬扬手,“光哥你转心弄小姑娘的案子吧。佳琳出外勤了。”

洪之光皱眉想了几秒便笑了起来:“佳琳被凯哥拐走了啊?”

“嗯,跟余老师他们的案子去了。”鞠红川耸肩,一只手夹着三个试管往化验台边去。

08:25隅石区东路

“你这样突然拉我出来,余老师不会有意见吗?余老师没有意见,我觉得光哥可能也会有意见的。”廖佳琳拎着金属质的箱子跟在王凯身侧碎碎念,冷不防被脚下横出来的废铁管绊了一跤,被王凯拉住。

“哎你这,看路。”王凯把他拉到身边,又拿过他手里的手提箱,“余老师不会介意的,并且他会很高兴你来帮我们。而只要余老师不介意,光光就不会介意。”

翟李朔天走上来,盯着两个人看了会,看得两个人原地停下脚步看回去,他才意味深长的摇着头绕过他们两人。

“他干嘛。”廖佳琳看着翟李朔天追上走在最前面的余笛和李文豹,朝王凯歪头。王凯不回答他,反而顺势扣住他的手腕把他往前拉:“走吧,先赶路。”

龚子棋和提着电脑的简弘亦跟在后面,对视一眼,忍着没对他们的司马昭副组长啧啧出声。

棚户区的路坑坑洼洼,失踪专案组一行人同廖佳琳走几步就要被绊一下,但还是不敢减慢速度。

报案的是一对夫妻,他们住在隅石区东路的临时大棚。这临时大棚是一个房地产楼盘工地工人的居所,距楼盘大概十分钟路程。工地开工已经有六个余月,男方是这工地的水泥工人,女方则是饭堂帮工,他们有两个小孩,一个三岁的男孩,留在老家爷爷奶奶带着,还有一个是五岁多的大女儿,因为快要读书了就跟着住在临时大棚这儿。

最近楼盘进入收尾期,工作量巨大,夫妻俩几乎都是整日整日的呆在工地,顾不着女儿,因此女儿早中晚都会自己从大棚走到楼盘工地食堂吃饭。

工地工人几乎都认识这个可爱的小女孩,而且仅仅是十分钟的路程,夫妻俩都觉得让孩子自己走过来没什么不妥,女孩也的确安全的走了这段路将近一个月。谁知道,今天早上饭堂放饭的时候,在窗口给工人打菜的母亲等到最后一个工人吃完离开,也没看见自己的女儿。

廖佳琳和几乎把自己折了一半的王凯自倾斜的门框踏进大棚内时,李文豹已经坐在木椅上和他对面的女人谈话。女人围裙都没来得及摘,每说几句话,就揩揩眼角,又将手指搅进围裙里。翟李朔天手上拿了一叠纸,时不时的取一张递到女人手里。

王凯迅速的环视一周,推着还没站稳脚的廖佳琳出去了:“看看小女孩每天走的那条路去。”

“屋里……”廖佳琳被他推得毫无反抗之力,抓着金属箱挥了两下手。

“屋子就是一般工人的布置,没有不合常理的地方,也没有挣扎过的痕迹。她应该是在去找母亲的路上被拐走的。而且,余老师也不在屋里,说明屋里是真没什么线索。”

棚外,余笛和男人站在一起,面朝着通向工地的小路。男人嘴上咬着烟,烟没点,烟嘴却被他咬得乱七八糟。余笛手往外套口袋边探,探到一半又收了回去,低低的叹了口气,碰了碰男人的肩膀同他说话。

王凯和廖佳琳故意走在路边沿,走得极轻极慢。这一条小路的中段没铺上沥青,还是泥地,昨晚又下了雪,今天阳光一烤,地上湿漉漉的,走过便会留下凌乱且深浅不一的印子。廖佳琳回头看两个人踩出来的脚印,长舒了口气:“路过必留痕迹。希望这人渣也有留就好咯。”

王凯摸摸鼻子,对廖佳琳评价一个拐走五岁小女孩的人为人渣表示赞同。他也学廖佳琳一路左顾右盼,到距离工地一百米左右,他身侧的廖佳琳突然倒抽一口冷气。

“你咋了。”王凯看着廖佳琳迅速蹲下,麻利的带上手套,咔的一下打开箱子还上拿了两个标号牌,往前走了三步将标号1和2的牌子架在地上,又转身摸把带刻度和轮子的尺出来。

他边转着尺子的齿轮校准刻度,边朝标号牌的方向昂下巴:“那个地方,有对脚印,一大一小,你没看见吗?”

王凯诚实摇头,跟着廖佳琳一起蹲下,看他测那个微微凹下去的一小方泥地。

“长度大概在27厘米,身高应该在一米八到一米八五,成年男性。”廖佳琳移到另一侧去量2号牌的小凹陷,“这个是那小孩的。”他忽然沉默了一会,“15厘米。她比一般的五岁孩子要瘦小。”

话音未落,他便感觉到温热的大手盖在他露在寒风里的一截脖子上。回头,王凯笑得自如:“真厉害啊佳琳,那么快就有发现了。”

“……冇得。”廖佳琳咳了一声撇开视线,“这两个印,深浅都很均匀,和路上其他表示前进的前浅后深的脚印不一样。而且从形状上看起来,这两个人,对着站的。”

他站起来比划了一下,王凯也抻了抻腰,心领神会:“小女孩和那男性在说话。”

“唔。”廖佳琳去箱子那掏了几个标号牌,边走边按序号放下4、5、6,“这里,有一小块旋痕,应该是小孩转了个身,脚印偏向左前方,有些像是在指路;两个人都往前走了几步;男性先停下,从步幅来看,女孩稍后也停了下来……”

然后他忽地噤声。王凯小心翼翼的绕到他前方,发现他正咬着下唇。

“佳琳?”王凯碰碰他的肩膀,轻声唤他。

廖佳琳把怀里的7和8字牌搁下。“这里,女孩子的脚印,只有脚跟的后半部分。”他声音沉得像将要化尽的积雪,蒙尘且冰冷,“那男的脚印很深。他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大概是勒住了女孩的某个身体部位,把女孩向后拉,女孩被拖得晃了身形,为了平衡而右脚着地。这有一个踩得很重的右脚脚印。”

他在王凯陡然变深的目光里直起腰来。泥路已经到了尽头,前方黑色的沥青路上只有朝阳打下的光斑,后面发生的事,他无从知晓。

眼前就是响着机器轰鸣声的工地。

“她还差几步就能见到妈妈了。”

王凯也看向工地,冒出一个他极少说出口的词:

“人渣。”

08:40mxh警局法证检测室

陈博豪刚将打印出来的成分报告归好类,石凯才端着仪器从测试房出来,把最后一份文件交到陈博豪手上。

“我的妈哟,感觉和在学校考实操一样,生怕一个手抖就把数字弄错。”石凯啧啧两声,“做错了怕不是要被光哥开除哦。”

“开除倒是不会。但确实和在学校不同,这每一个步骤背后都关系着真相,可不能出问题。”陈博豪摇摇头,把一叠报告夹进文件夹抱在怀里,踏前几步推开通往办公室的门。

洪之光还在和南枫说话。

“好。可以和隅石区及周边的植被图对照一下,说不定能判断出行凶地点。”

洪之光话音落下,才留意到陈博豪和石凯站在一旁,便站起来伸手去接报告。没读两行,他便皱起眉来。

“刨除肺部和胸腔积液本身的酸度,通过检测可以完全确定女孩体内两处的外来液体来自不同的水源,也就是说,行凶和抛尸处的确不是同一个。”陈博豪在一旁小声补充。

洪之光点头,这在他预想之内。只是这些数据,也太过于眼熟了。

下一页水质检测报告上的数字让南枫突然惊叫出声:“这不是和川子测出来的数据很接近吗?”

洪之光猛地起身,捧着文件夹绕过还在发愣的石凯和陈博豪,径直朝检测室走去,边走边喊川子。

南枫跟了进去。鞠红川原本正对着显微镜筒,听见有人喊他,便茫然的抬头。

“川子,你还要多久出结果?”洪之光手上使了劲,报告纸被他捏得微微发皱。

南枫抢在鞠红川之前回答:“浮游生物分项检测还要五分钟。”

“那我在这等吧。”洪之光单手拎着文件夹,站在检测台边。南枫弯下身来和鞠红川嘀嘀咕咕了一阵,鞠红川便也跟着紧张起来。

仪器仍在一丝不苟的按照步骤一项一项的进行分析。洪之光搅着胳膊盯着什么都没有的正前方放空,忍不住想起正在跑现场的余笛。

洪之光一直觉得余笛很神奇。失踪专案组的性质迫使余笛几乎每个案子都要在外工作,但与一般的外勤人员不同,余笛从不会给洪之光风尘仆仆的感觉,相反,他总是慢条斯理,说起话来也是温柔而和气,即便遇到再棘手的问题,也没表现出过毛躁或丧气。

可余笛所处理的问题从本质上谈,又是极其折磨人的。

没来得及细想,仪器便叮了一声。洪之光回过神来,先鞠红川一步取了报告,对照着女孩的腹腔积液分析迅速浏览。

含氮氧量差距不超过指定值。

含藻类植物及眼虫数目差距不超过指定值。

水质硬度基本一致。

洪之光对完最后一项,抿紧了唇。其余四人都站在他身侧等待结果。

“可以判定,两起案件发生在同一个地点。”他将报告搁在闲置的小方桌上,“嘎子猜得没错,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09:30mxh警局重案组办公室

“具体情况就是这样。”洪之光把文件夹合上,递到阿云嘎手里。阿云嘎一手接文件一手撑着额头,面色沉重。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到底是怀了什么心思,才会对那么小的孩子下手。”

“是啊。”洪之光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还是两个小孩……”

下一秒他被撞进办公室的一道声音惊得猛地睁眼回头。

“三个。”余笛在四小只和郑云龙惊讶的目光里快步走进屋内,把受害人家属的问询记录和廖佳琳的初步现场勘察报告放在阿云嘎桌上,“这案子的受害人也住隅石区,也是五岁零六个月大。而且,”他低头去看洪之光,洪之光闻到他口腔里散出淡淡的奶糖味,“你刚才没在办公室时佳琳看到了你们的检验报告,他说,在疑似凶手的脚印里提取的残留物中有地钱,恰巧,隅石区因为过于潮湿,长的苔藓几乎都是卷柏。”

他疲惫的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神色已与往常无异:“嘎子,并案吧。”

09:45mxh警局公共休息厅

洪之光在余笛进入失踪专案组前拉住了他的胳膊。

“你怎么了,问询不顺利吗?受害者家属情绪很不好吗?”他漆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的对着余笛的眼睛,仿佛要直直看到余笛心底。

余笛被他这样看,不知为何就说不出话来了。他垂着头沉默,洪之光就这样看着他,也不说话。

“还好。”他最后这样回答,抬头朝洪之光笑了笑,上牙齿嗑在嘴唇上。

“不太好。”洪之光摇头,“你吃了我给你的奶糖,我用你的奶糖替了烟。你戒烟挺久的了,不是吗?”

余笛这下是真愣了,任他握着胳膊,保持着嘴巴半张的表情好几秒,忽然笑出声来。

他决定实话实说。

“挺难受的。小孩那么小,早一分钟找到她就多一分希望。你知道的,我们组就一直是在和魔鬼赛跑。”他去覆洪之光握在他胳膊上的那只手,“我很着急,也很害怕。”

这下反而是洪之光不知道该回应点什么。

他纠结了好久,决定越矩,展开双臂把余笛搂在怀里。

“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们会一起找到那个女孩的。”他郑重的说,随后惊喜的发现余笛的手慢慢环上了他的腰。

他顺势把头歪了歪,脸刚好能蹭到余笛的耳朵。

我说什么来着,就一定会有后续吧。

我就是很想念维也纳。

黄子弘凡在机场买咖啡的时候,钱包里滚出了一块钱硬币。

满钱包塞得乱七八糟的美元欧元中间,唯一的一枚人民币。

朝柜台里的棕发姑娘抱歉地笑笑,递了张纸币过去才弯腰把硬币捡了起来,放进照片格里,原本的那张拍立得下沿已经被压出了一个浅浅的弧形轮廓。看着那张照片,黄子弘凡难以抑制地挑了挑嘴角,才把找零接了过来。

端着纸杯装的咖啡坐到靠门的位置,离登机还有45分钟。

黄子弘凡重又把那个硬币摸出来,在手指间来回翻转,爬过食指中指无名指再调转回去,像在山丘间迷失了自己。...

黄子弘凡重又把那个硬币摸出来,在手指间来回翻转,爬过食指中指无名指再调转回去,像在山丘间迷失了自己。

准备在飞机上直接睡过13个小时所以只要了拿铁,奶泡沾在嘴唇上,和高杨在上一个雪夜里落下的亲吻一样。

还在录节目的时候,他们曾经被大半夜的拖去录四手联弹的福利视频。

那时高杨感冒还没好,饶是室内空调打得很高仍旧时不时抽一下鼻子,说话的声音也含含混混地藏在嗓子里。黄子弘凡攥着瓶水半天没有递给他,突然觉得王晰日常携带保温杯真的是个非常明智的举动。

「我们开始吧。」摄影师架好了器械朝他们招手。

一个琴凳有点挤,手臂和肩膀都贴在了一起。

高杨侧头朝他笑了笑,「开始吧?」

「三、二、一!」

拜厄练习曲是真的适合阿黄,欢快到傻乎乎的地步。高杨嘴边噙着一抹笑,好像在黄子弘凡身边他总是会笑。

奈何该垮掉的地方还是整段垮掉,相比于设想中的维也纳vs伯克利神仙合奏,更像是两个刚开始学琴的小朋友肆意玩闹。

把「我滴老家~」都逼出来之后,总算勉勉强强录出了足够的素材,摄影师扛着机器离开的背影怎么看都有点想落荒而逃。

喉咙有点痒,高杨闭了眼躺在黄子肩膀上。

「高杨我觉得你长成这么一副清清淡淡的样子,根本就是欺诈。」

「嗯?」连眼睛都懒得抬。

黄子也侧了点身,手环在他胸口让他躺的更舒服一点,「说好的我才是梅溪湖最皮的崽呢?」

摸着他手腕上细细的银色镯子,「近墨者黑。」

「别介,你挺白的呀。」

「你知道自己黑我就放心了。」

「不是,」身子不敢乱动,只能挥舞自由的左手来表达自己崩溃的心情,「我从来就没有否认过好吗你能不能不要老cue肤色问题?」

今天的黄子弘凡,也拿这个芝麻馅儿汤圆一点办法也没有。

少年人的肩膀不够宽阔,只能努力坐得更直一些,安静地让他靠了一会儿,还是按捺不住本性地嘿嘿笑了两声,「小羊,我肩膀舒服吧。」

「勉勉强强,滑不下去。」

「诶你这人怎么这样!我都没收钱你还嫌弃我!」

总算是睁了眼,漂亮的眼角微微挑起,给了黄子弘凡一个如他本人般清淡的视线,风吹开树荫,没来由地落了点阳光下来,把白衬衣打成斑驳。高杨扳过黄子弘凡的手,把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口袋里摸出来的一块钱硬币放在他掌心里。

「我付钱了,现在可不可以嫌弃你?」

「不可以!」

广播开始催促登机,黄子弘凡把硬币装回钱包里,端着咖啡朝登机口走去。

排在前面的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坐在爸爸的行李箱上,怀里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羊。

黄子弘凡的背包里有只一模一样的。

想着干脆掏出来,拿自己的小羊跟她打了个招呼。

小姑娘咯咯笑起来,露出了缺一颗的门牙,「哥哥这么大了,也要小羊陪着才能睡觉吗?」

摸了摸鼻子,「对呀。」

满意地把自己的小羊又抱紧了一点。

那条视频发出去之后,黄子弘凡盘着腿坐在高杨床上,翻来覆去又看了好几遍,笑到躺平蹬腿满床打滚。

坐在代玮床上的高杨挑眉看着他,「阿黄,过来挨揍。」

高杨接住他脚踝,作势要挠他脚心。

警惕地向后窜了一截,险些从床上掉下去。

顺势过来坐在他腰侧,戳了戳鼻子,「那这位周郎,你顾了么?」

「还顾啊?」抓住他手亲了一口,「再顾就落枕了小高杨。」

高杨手掌贴在他颈侧,想要摇头,终究还是笑了起来。

『咩咩。』

『……』

『刚才有个小姑娘问我,哥哥是不是要小羊陪着才能睡觉。』

『小姑娘多大了?』

『干嘛?』

『阿黄幼儿园还没毕业,怎么能乱叫哥哥?』

黄子弘凡在相册里翻了一圈,甩了一张表情包过去。

『真没有,今天早上称的时候是69.7公斤,昨天是70。』

『不就是一顿饭的事吗!!!!』

『对,所以我去吃饭了。』

空姐走过来提醒他马上就要起飞了,黄子弘凡又看了一眼聊天页面才关机,笑眯眯地把手机和小羊玩偶一起包进了外套里。

两年来这么多次往返,黄子弘凡在这十多个小时的航程中总是睡得很好,连梦也不做一个。但并不是一开始就有这么好的心态,2019年初他回波士顿,出航站楼的瞬间被大风吹得一个趔趄,拖着大行李箱的半大少年突然有点鼻酸,初次离家都未曾体验的焦躁突然涌了出来。

家就在那里等着他,匆匆相遇的高杨却在此时,和他一样匆匆地赶往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还没去过维也纳呢。

扬手打了辆车,多动症似的在后座纠结了半天,还是给高杨发了条信息。

『维也纳远吗?』

高杨回了条语音给他。

黄子弘凡把手机装回口袋里,抹了把眼泪,又拉高围巾挡住了一个灿烂笑容。

他的羊声音清亮得像在唱歌一样。

「不远,想去的话,哪里都不远。」

「女士们先生们,本架飞机预定在45分钟后达到维也纳施威夏特国际机场,地面温度17摄氏度,63华氏度,谢谢。」

机舱里亮了灯,黄子弘凡伸个懒腰揉揉眼睛,扭头看到小羊在衣服堆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买的时候怎么没觉得他和高杨这么像啊?

戳了戳他鼻尖的位置,黄子弘凡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今天还是幼儿园没毕业的阿黄。

因为临近中午,体感温度并不算低,黄子弘凡把外套系在腰间,单手拎着那只羊排队过海关,手机里只有一条来自高杨的信息。

『早安,不要熬夜早点睡呀。』

入境处的工作人员跟他打了个招呼,接过他的护照看上面一串入境章,「是来工作吗?」

「探亲。」

「欢迎来到维也纳。」

「谢谢。」

收回自己的护照,大步朝有高杨等着的城市走去。

「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干什么啊……」

「有点事跟你说。」

「……怎么了阿黄?」

之前的小姑娘跑过来在他腿上拍了下,用自己的小羊跟他的小羊碰了碰脑袋,「哥哥再见!」

「就……」黄子弘凡摸了摸鼻子,「高杨同学,你有一个男朋友刚刚抵达机场。」

「你要不要来接一下?」

羊羊说:「不要,有课,自己打车。」

我说的小羊玩偶就是这个,Jellycat的婴儿安抚玩具给我美好睡眠。

另外我诚邀大家看一下商品介绍页的右下角:

羊羊本了

*非现实向,ooc算我的,内含学步车,车速过低基本可以忽视。

*15000+预警,be预警,病弱羊预警,一丁点超级羊羊预警。

*我爱高杨以及今天是我生日,所以不要寄刀片给我()。

*bgm:心脏-三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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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熟悉黄子弘凡的人都知道,他最喜欢别人夸他,你的眼睛真好看。

梅溪市五月底就入了夏,这座城市的天气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潮湿多雨。每每到这个季节,免不了接下来十天半个月都是阴雨绵绵的。

黄子弘凡是被家里人送来疗养院的,因为父母出国公派的原因,家中...

黄子弘凡是被家里人送来疗养院的,因为父母出国公派的原因,家中一时无人照顾他,所以只能联系了市里最好的疗养院让他住下,只等三个月的期限一到,回了国即刻便接他回家。

“妈,我的小提琴呢?你帮我带着了吗?”他伸手去摸一旁的柜子。

黄夫人见状赶紧将放在行李箱上的琴盒交到儿子的手上。

“不是在这儿呢吗,这三个月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妈妈和护士姐姐们都打好招呼了,有什么困难就去找她们帮忙,记住了吗?”

黄子弘凡抱着琴盒,伸手拍了拍,终于放下心来,冲着黄妈妈扬起了灿烂的笑:“没关系,不用担心我,这里挺好的,你和爸爸安心工作。”

黄夫人悄悄擦了擦眼泪,轻轻摸摸儿子的头发,又嘱咐了几句,拎着包匆匆离开了。

黄子弘凡听到远去的脚步声,有些颓然地靠坐在椅子上。

整整三个月,他就要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一个人生活了,但其实对他而言没有什么差别,左不过就是一片不见五指的黑罢了。

他是个心智坚韧的人,从不向命运低头,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坚持的梦想,更是为了家人能少一分担忧。

在每天由着护士领着他四处转转后,黄子弘凡现在也渐渐能摸的清花园里大致的路线了。

他平常总是独来独往,早晨起来洗漱后就带着小提琴去楼下湖边呆着,一坐就是大半天,偶尔也会摸索着练练琴,从来没有觉得不耐烦过。

高杨闲逛到花园里时正好听见了琴声,他循着声音找了过去,湖边的长椅上坐了一个穿着鹅黄色卫衣的少年。

“琴不是你这样练的。”

少年像是被打扰了一般惊慌的回过头,这下高杨才彻彻底底地瞧见了他的模样。

看起来很小的样子,不知道有没有成年,一双半圆的杏眼很是好看,眼尾稍稍下垂,唯一不足便是眼底没有任何光彩,灰蒙蒙的。

高杨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心地问道:“你……”

“我看不见。”

对方回答的很干脆,不加任何的遮掩。

这下轮到高杨心里不是滋味了,总觉得是自己戳了他人的痛楚,偏偏又不知道该怎么道歉,只能干巴巴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少年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撑着脑袋淡淡地笑,看起来很是客套:“你是这里的病人?”

高杨摸了摸自己的手腕上系着的手环,想了想还是实话说了:“暂时不是,但很快就是了,我叫高杨,凡高的高,杨树的杨。”

黄子弘凡低着头应了一声。

高杨看他又兀自发起呆来,登时坐到了他身旁,推了推他:“现在总该告诉我你叫什么了。”

黄子弘凡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琴,不自在地向旁边挪了挪:“黄子弘凡。”

“是哪个弘?又是哪个凡?”高杨追问。

黄子弘凡从没跟陌生人这般接触过,原是他瞧不见,平日里一颗心高高地悬着,总是没有安全感。虽说外表一副冷清的模样,内里还是紧张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面对对方锲而不舍的追问,他只能诺诺地回答说:“弘扬的弘,平凡的凡。”

高杨悄悄朝着黄子身边挪了挪,看着对方柔软的黑发温顺地搭在额前,心中的那根叫做怜惜的弦不可避免地被轻轻地拨动了一下。

“给你拉首曲子,琴借我用一下。”

风从湖面上吹过,吹起一池的涟漪。

也许是高杨的声音太过于温和可靠,轻声细语就像是一片羽毛扫过耳边,黄子弘凡最后还是将一直抱在怀里的小提琴交给了他。

高杨将琴架在肩上,眯着眼看向湖对面随风摆动的垂柳,持弓的手开始了动作,缠绵的乐声随之倾泻而出。

黄子弘凡端正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像极了念书时的好学生模样,他微微偏过头,探着耳朵去寻找高杨的方向。

“梦幻曲?”

高杨听了低低地笑了两声,问道:“你从里面听出了些什么?”

“雨后的清晨,”黄子弘凡拧起了眉毛,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词汇去描述他脑海中的画面,“透过森林缝隙的阳光,溪流和木房子,还有……”

“还有什么?”

“没什么,就这些了。”

黄子弘凡心虚的抿了抿嘴,其实他还看到了一个站在房子前的背影,只是晕在一片光影下,显得极为迷糊,也许只是他的错觉。

高杨收了琴,重新坐回黄子弘凡的身边:“那你知道我真正想表达什么吗?”

黄子弘凡摸索着又将琴重新抱了回去,认真的回答:“无边的漆黑夜色,没有月光。”

“这种荒凉脆弱的美,美则美矣,只是失了梦幻曲的意境,人活着总还是该有希望的。”

高杨垂着头正惊讶黄子弘凡异于常人的音乐感悟力,骤然听他话题一转,竟然扯到了人生的大道理上,没由来的有几分想笑。

他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可远远已经听见张超喊自己的声音,只能同黄子弘凡告别:“我现在得走了,你是天天都在这里练琴吗?”

黄子弘凡诚实地摇摇头:“不是,如果天气好才会出来的。”

高杨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块精致小巧的玉牌,伸手就给戴在了黄子弘凡的脖子上。

“那这个送给你。过两天等我搬进来了,我再找你。”

玉石接触到胸前细嫩的皮肤,冰冰凉凉的触感让黄子弘凡很是不适应。他隔着衣服摸了摸那上头凹凸不平的纹路,觉得心口微微热了起来。

张超拿着车钥匙正在四处找高杨,就看见他远远地从湖边走了过来。

“走吧,去维也纳的机票已经定好了。”

高杨拢了拢身上的大衣,即使入了夏,可身上依旧是一阵一阵的泛着冷意,他搭着张超的肩膀:“等这次演出结束后,就帮我安排住进来吧。”

张超愣了愣,不知道高杨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明明之前他还说不愿意日日耗在医院里,拒绝了他们为他找好的这家疗养院。

高杨仰着头看着从茂密树叶缝隙间透过的细碎光影,他轻轻地笑了笑,也许等到秋风吹过的时候,自己就会随着这些落叶一同消散了吧。

“我突然不想孤孤单单的走了。”

他想到了刚才那个漂亮少年的话,活着总还是该有希望的。

往后又过了几天,黄子弘凡还是日日都会去那个湖边坐坐,他说不清楚自己在等什么,只有融合着体温的小小玉牌,提醒着他那个像春风一样的男人不是一场镜花水月的错觉。

彼时高杨正穿着昂贵的西装,站在金色大厅里,肩上架着一把拥有华丽外表的深红色小提琴,担当他人生中最后一次首席。

天才小提琴手Yang,古典乐坛上冉冉升起的新星,一个月前被确诊为胃癌晚期,今天就是他的告别演出。

高杨看着台下端庄肃穆的人群,这里面有多少人是为了自己而来呢,来见证一个年轻小提琴手的坠落。

他冲着他们笑了笑,眼里盛满了星光。

下了台以后,张超先是将药递给高杨,又急匆匆地去给他倒水。高杨盯着手里的小药丸,叹了口气,仰头吞下了。

“医生说你现在不适合长途飞行,你的身体受不了,要不休息几天再走?”

高杨扯开领结,又伸手去解西服的扣子:“我自己心里有数,帮我订机票吧。”

张超觉得自己总是理解不了高杨的想法,这么心急火燎地回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很少有人能如此平静地面对死亡的,高杨算是一个,他好像从来不太把生死的事放在心上,张超最后还是败下阵来,认命地转身去帮他喊去机场的车。

高杨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因为上了妆,脸色倒是看不出什么来,大概是这些天已经习惯了胃部细细密密的绞痛,原来竟然也没有想象里那么难以忍受。

所以他私心里想让那个干干净净的少年陪他走完最后一段路。

下了飞机,高杨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从胃里泛着的恶心牵连整个头部都在剧烈疼痛。他坐在机场大厅里,伸手按压酸涩的眼周,轻轻地喘着气,试图缓解身体的不适。

张超还留在维也纳处理乐团的事,好在他之前已经联系了他大哥蔡程昱来接高杨。

高杨闭着眼靠在椅子上,等待这一阵猛烈的眩晕过去,再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面前站了一个男人,面带着不善的看着自己。

那个男人看了手机一眼,开口问道:“高杨?”

高杨强撑着打了招呼。

“蔡蔡今天临时上手术,拜托我来接你,我是他男朋友,龚子棋。”

龚子棋看着高杨苍白的脸色,关切地半低着身子问道:“你还好吗?”

高杨虚弱的点点头,表示自己没有大碍。

龚子棋又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伸手接过了他的行李:“那咱们走吧,今晚先在我和蔡蔡那儿将就一下,明早再送你过去。”

第二天下了点小雨,空气中湿润润的,高杨本以为黄子弘凡不会出来,安顿好后正想找个人问一问他住在哪一间,就在湖边看见了乖乖坐在长凳上的少年。

他走上前拍了拍黄子弘凡的肩膀:“今天天气不好怎么还出来了?”

黄子弘凡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仰着头冲着高杨笑:“你回来啦。”

高杨有些意外,这是在等自己吗?

“我等了整整一个星期,还以为你不来了。”

少年人动心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高杨伸手揉了揉黄子蓬松的头发,突然就不后悔昨天遭了那么大的罪赶回来。

“我这不是来了嘛。”

黄子弘凡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摸索着从领口拽出一条红绳,系着那块通透的玉牌。

“上次你走的匆忙,我也来不及还,这个应该很贵重,你还是收回去吧。”

高杨看着被黄子弘凡捧在手心里的那块玉,中央精细雕琢了一个杨字,那是他从小带到大的,价值自然不菲。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安心带着吧。”

黄子弘凡纤细的手指在玉的映衬下显得尤为好看,高杨伸手去牵他,却意外握到了一个柔软温暖的手掌,就像他的人,蓬勃热烈。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黄子弘凡下意识地攥紧了高杨的手,用自己的双手包裹住,“你是生病了吗?”

高杨眉眼弯弯地看着他,他是那么相信生活带给人们的希望,自己又怎么可以告诉他真相,告诉他生命原来可以这么脆弱和短暂。

黄子弘凡放下心来,拉着高杨的手不放:“我在这里要住三个月,你都可以来找我。”

三个月?

高杨开始相信黄子弘凡大概真的是上天给予他的补偿,送给他一个一片赤诚却又不被光明眷顾的少年,让他不至于因为对这个人世的过分留恋而至死心怀遗憾。

“黄儿,可以这么叫你吧,”他将头轻轻地靠在了对方略显单薄的肩上,“谢谢你。”

黄子弘凡感受到了肩膀上的重量,他虽然看不见高杨的样子,但他心里就是认定了高杨应该是那种穿着白衬衣站在阳光下的干净男生,像是冬日里氤氲着热气的乌龙茶。

他有些羞涩,小声问道:“谢我干什么?”

高杨一愣,低低地笑了出来,他抬眼去看黄子弘凡,心中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情绪。

谢谢你做我人生最后的光。

黄子弘凡知道高杨的身体不好,最初总不愿意过多打扰他。

声音像黄鹂鸟一样的护士姐姐会帮他把有声书调出来,他常常一个人坐在窗边,听着刻板的电子男声平铺直叙地讲述一个又一个故事。

黄子弘凡开始从心里替高杨觉得难过,他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他在护士的带领下,摸索着向高扬的房间走去,在心里用心的记住步数与方向,方便下次自己的单独行动。

高杨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疾病对身体的摧残程度远远出乎他的想象,他这些天开始频繁的剧烈胃痛,见不得一点荤腥。窗外知了的叫声稍稍唤回了他疲倦的神志,他不得不每日都尽可能的多睡一些,以保证第二天黄子弘凡见到他不会感觉出什么端倪。

门被啪嗒一声推开,他睁眼去看,黄子弘凡正被一个小护士搀着,一只手慢慢地沿着墙壁摸索。

“黄儿,这里。”高杨想要掀开被子起身,却被那个护士瞪了一眼,只好作罢。

小护士先把黄子弘凡扶到了床边,又去给他搬了个椅子让他坐下,然后冲着高杨悄悄地努努嘴,出去时还替他们带上了门。

“他们说一直都没有人来探望你。”黄子弘凡撇了撇嘴,有些委屈。

高杨笑了笑,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但他突然想到黄子弘凡是看不见的,抿了抿嘴又收敛了嘴角上扬的弧度:“不是还有你嘛。”

说到这里黄子弘凡就更难过了,他双手攀在床沿上,向前倾着身子抱怨:“可是你从来都没有主动来找过我。”

高杨拉着人坐到床边,温温糯糯地开口道歉:“黄儿,我错了。”

黄子弘凡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声音闷闷地:“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怎么会呢……

只是命不久矣的人,把喜欢说出口,于人于己都是拖累而已。

高杨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背过的一首诗,其中有两句话,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他忽然有些后悔当初留在了这里,他不知道未来的某一天,该如何向黄子弘凡解释自己突如其来的离去。

“高杨,”黄子弘凡又往床上蹭了蹭,“明天你能来给我读书吗?”

“那以后我不在了,你要怎么办?”

“去你家找你啊。”

“傻。”

高杨笑着摇摇头,他能指望少年人的依恋有多长久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从那以后,高杨身边就跟了一个看不见路的小跟班,他默许着少年肆无忌惮的亲近的同时,也回避着对方不加掩饰的情意。

黄子弘凡生平第一次开始痛恨起自己的缺陷来,不然他总该能从高杨的眼神中窥探到一二。

对呀,他看不见。

因为小时候一场大病的缘故,他失去了看这个世界的机会,他曾听过很多人在背后偷偷地喊过他小瞎子,他们或是怜悯,或是嘲笑,把他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老师开始教他们,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黄子弘凡慢慢学会了那些他永远也想象不出来的成语,比如含情脉脉,比如暗送秋波。

他向来不需要他人的同情,可谁愿意喜欢一个小瞎子呢?

黄子弘凡有点难过。

晚饭的时候高杨坐在桌子边,他用筷子翻了翻蔡程昱送来的保温桶里清淡的菜色,嘴里发着苦,没有什么胃口。

梅溪终于进入了雨季,成日里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间或一阵暴雨倾盆。窗外大雨敲击着玻璃的清脆响声,就像是午夜来临前困兽最后的挣扎,在向他催命。

从上周开始,他出现了呕血的症状,这不是个好征兆,他被动地承受着日复一日的折磨,在无数个夜晚疼的满头大汗从梦中惊醒,然后一夜无眠。

这几天黄子弘凡没有来,高杨勉强让自己喝了小半碗的清粥,忽视当即涌起的呕吐感,他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准备披上衣服去看看小孩儿到底怎么了。

黄子弘凡的病房里没有开灯,黑漆漆的一片,高杨摸索着找到墙上的开关,就看见黄子弘凡穿着一身病号服,抱着膝盖坐在床上。

高杨微微有些诧异,黄子弘凡从来是不肯穿这些的,其实他不是病患,只是在这里暂住,本来也没有强制要求必须穿,不知道今天为什么就穿上了。

“黄儿?”他轻轻开口喊了一声。

“高杨,”黄子弘凡抬起头,两眼通红,眼尾向下耷拉,看起来像是已经哭过一场的样子。他没有伸手去迎接高杨,反而纠紧了自己的衣服,怯生生地问道:“我是小瞎子吗?”

“胡说,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高杨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黄子弘凡握住高杨的手,轻轻地用脸颊蹭着他的掌心。

他说,高杨,你喜欢我好不好。

整个世界仿佛就在那一刻定格了,高杨被手心温暖细腻的触感所诱惑,即使他的内心在拼命的呐喊着不可以答应,大脑却下意识地先一步发出了指令。

“好。”

“你说什么?”

“我恋爱了,”高杨靠在床上啃苹果,口齿不清地回答说,“所以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尽量让我能像个正常人一样。”

张超围着房间转悠了好几圈,直到高杨都快把苹果啃完了,才又确认了一遍。

“你真的谈恋爱了?”

高杨点点头,比他拉琴的时候还要认真。

这都是个什么事儿啊。

“我俩学弟,方书剑。”

几个人互相打了个招呼,张超向蔡程昱简单的说明了一下情况。

龚子棋靠在墙上,见缝插针的开口:“这种要求在家属里虽然常见,但是大量使用镇定剂止痛会增加机体疼痛耐受性,他后期会很痛苦。”

张超替他们打开了房门,这些话还是留着和患者本身说去吧。

“嗨,好久不见。”

蔡程昱局促的笑了笑,他这么些年看多了生生死死的事,像高杨这样的病人他还是头一次见,他能跟你敞开了谈,从来没有忌讳过什么。

“所以你们有什么建议吗?”

龚子棋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那我换种问法,”高杨平静的就像是个局外人,“我还能活多久?一个月?十五天?还是说也许我今晚眼睛一闭,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都是有可能的?”

“过一天就少一天罢了,如果用了药以后,副作用大概多久会开始出现?”

“大约一周左右,特效镇痛药的作用就会开始衰减,所以我们一般都是用在弥留之际的病人身上的。”

高杨的神色极为轻松:“那用吧。”

最近呕血的频率越来越高,身体情况他心里也有数,好几次差点就要被黄子弘凡发现什么,恐怕很难再装作若无其事,关于自己的病,他必须要趁着这一个星期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龚子棋还试图劝阻他:“药效过后的副作用会非常大,你还不到用它的时候。”

“没关系。”

死是早晚的事,但他必须要把一切后事都安排好。

黄子弘凡牵着高杨的手在湖边散步:“你这几天是有什么心事吗?”

盛夏的阳光在湖面折射出一片波光粼粼,高杨扶着他沿着湖畔慢慢地走。

这个借口是方书剑替他出的主意,他会一天比一天的虚弱下去,这是瞒不过去的,黄子弘凡虽然看不见,但多年的习惯已经让他能够捕捉到一些细微的声音,只有找个理由让他相信自己没有办法说话,才有可能把这件事彻底瞒过去。

再退一步,真要是到了那一天,也可以直接说是病愈出院了,总不会出什么差错。

黄子弘凡眨眨眼,半靠在高杨的怀里,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他安慰自己只是小手术而已。可单单看高杨为了这个手术已经在疗养院里住了将近两个月,就知道事情一定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突然涌起了强烈的不安,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攀着高扬的胳膊:“你不许骗我。”

“你可以去问方医生,他做我的主刀。”

高杨扶着黄子弘凡在长椅上坐下,头虚虚地靠在了对方的肩上,说出了他这辈子第一个力不能及的承诺:“咱们总要长长久久在一起啊。”

一阵暖风熏来,他眯了眯眼睛,问道:“黄儿,你想看看这个世界的样子吗?”

少年人的情话总是直白而又热烈,黄子弘凡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只想看看你的样子。”

高杨一下红了眼眶:“很会你就能看见了。”

我把眼睛送给你,它会代替我陪着你走完接下来的路。

高扬的“手术”黄子弘凡比谁都要紧张。手术的前一天他在方书剑的办公室呆了两个小时,从风险指数问到术后恢复,事无巨细,硬生生把方书剑逼出了一头的汗。

方书剑按照事先早已经商量好的,只说很安全,但是术后恢复期很长,不能开口说话,并且需要静养。

黄子弘凡认认真真的记在了心里,又一路摸索着回到房间,钻进被子靠在高杨的身旁,有些难过:“明天我就听不到你的声音了。”

高杨把人往怀里拽拽。

“那你可以说给我听。”

“我会害怕。”

“你记好,”高杨叹了口气,探出半个身子去拿放在矮柜上的小提琴,“这三个音代表,我在呢。”

黄子弘凡伸手摸了摸高杨的脸,凑上去在他的下颌边亲了一下:“你要快点好起来啊。”

夏天已经慢慢接近尾声,只是气温还一直盘旋着不肯下降,日光透过半开的窗户照射进来,将整个房间铺满了光明。

“黄儿,”高杨突然喊了一声,“闭眼。”

他虔诚地吻上了黄子弘凡的眼睛,像是在对待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

对不起。

“你就这么心安理得地骗他?”

龚子棋扶着高杨站在手术室门外走廊的拐角边,看着乖巧地等候在手术室门口的黄子弘凡,终于还是开口问道。

高杨笑了笑,纠正了他的说法:“不是我,是我们。”

“你不怕他知道?”

“怕,但我更怕他知道真相。”

“怕你还回应他的感情?”

高杨沉默了很久,久到龚子棋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他才慢慢地开口。

“也许真的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吧,他陪我走完最后这一段路,我还他一双眼睛。”

龚子棋几乎要被这几句话气笑了:“你走了以后,留他一个人在世上,你能安心?”

“为什么不安心?”高杨困惑地看了他一眼。

“大家都会慢慢走散的,有黄子弘凡的地方不会永远都有高杨,他以后会明白。”

龚子棋扯着嘴笑笑:“你真的很残忍。”

“如果我天上有知,我会保佑他的,”高杨拍了拍龚子棋的肩膀,“手术也该结束了,走吧。”

如果没有看到高杨最后望向黄子弘凡的那一眼的话,也许龚子棋就真的信了他之前说的所有话。

龚子棋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神,爱意与歉疚缠缠绵绵地织裹在一起,就像是一场无声的海啸,挟着雷霆万钧之势,铺天盖地的向黄子弘凡倾泻而去。

承认吧,你舍不得,他想。

9.

黄子弘凡发现自从手术后高杨就开始变得虚弱了,时常他去看望的时候都是昏睡不醒的,他去找了方书剑,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方书剑看见张超这几天进进出出拿的都是一些需要高杨本人签字的文件,心中大概也猜到了一些。

他有些不忍心地继续圆着谎:“有些人术后恢复的本身要慢一些,再加上为了减少不适,我们也会相应的用一些镇定安眠的药物,都是很正常的,你不用太担心。”

黄子弘凡半信半疑地出了方书剑的办公室,转头就去了那个熟悉的房间,还是陪在高杨身边比较好,不然他总是安不下心来。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一个陌生的男声在说些什么,模模糊糊也听不清楚,他推开门走了进去,熟练地径直走到床边坐下。

张超从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就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只是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能见到高杨家的小朋友,他挠挠头发,有些尴尬:“你好……”

“咳…”蔡程昱穿着白大褂站在门口,生硬地截断了他的话,“那个,你出来一下,我找你有点事。”

蔡程昱的声音黄子弘凡是记得的,听他这么说,只以为张超是哪个新来的小医生,没有再多想。

门外张超靠在墙边,小声地问:“哥,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话啊。”

蔡程昱双手揣在兜里,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也不知道在担心什么,黄子对声音很敏感,现在情况又特殊,高杨身边的人他能少接触就少接触,总之你多注意点,高杨情况不好,希望别出什么岔子吧。”

“没事儿,这边的事儿我都忙完了,该签的文件也都签过了,我还要去处理捐赠的事,剩下的也帮不上忙,全靠你们了。”

蔡程昱看了一眼张超手上拎着的文件包,颇有些犹豫地问道:“他全捐了?”

“捐了,”张超点点头,“按照他的要求,用他名下所有的资产,建了基金会,专门进行失明人群以及大病重病的治疗与补助,还有就是资助一些贫困偏远地区的音乐教育事业。”

蔡程昱听完笑了笑,拍了拍张超的肩膀,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了。

屋里高杨苍白着脸靠在病床上,无比庆幸自己当初说出了那个谎言,不然按照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还真的很难在黄子弘凡面前瞒天过海。他侧着身靠在黄子弘凡怀里,听着对方唠唠叨叨的跟他说着那些鸡毛蒜皮的事。

“湖里新养了好几条锦鲤,昨天龚医生陪着我去喂了,他告诉我,我扔下去的小面包被吃的一干二净,所以我许了一个愿,希望它们也能保佑你,让你赶快好起来。”

“听说楼上的阿云嘎医生和王晰医生为了周深医生究竟跟谁上手术差点吵起来,最后居然是郑云龙医生赢了,等你不用天天躺在床上了,我们去打听一下他们四个是什么情况好了。”

“我去方医生办公室的路上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人,他说他是陪男朋友来复查左耳的,他和你一样温温柔柔的,我告诉他我的男朋友和他的声音一样好听,他给了我一块小蛋糕。”

“我爸妈就快回来了,你要不要见见他们?”

“你最近怎么又瘦了,你要多吃一点呀。”

高杨安安静静的看着黄子弘凡,猝不及防就落了泪,胃里再次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整个缩进黄子弘凡怀里,双手紧紧地揪着对方胸前的衣物。

“高杨你怎么了?”黄子弘凡慌了神,他匆忙就想伸手去摸墙边的呼叫铃,却被高杨一把攥住了手。

下一秒他们交换了一个带着淡淡血腥味的吻,高杨不给黄子弘凡任何分心的机会,绝望又固执地占据他所有的思绪。铁锈的涩味在黄子弘凡的口腔里蔓延开来,可他无暇去想那究竟是什么,只能无助地来回抚摸着高杨单薄的脊背,安抚着他的情绪。

呼吸交错间,他制止了高杨意图明显的手,微微用了力将对方整个人禁锢在怀里,压着嗓子说道:“不可以。”

可是高杨不愿意听,倔强地跟他对峙。

黄子弘凡叹了口气,他捧着高杨的脸,顺着眉眼一路落下细细密密的吻,话语从唇齿间倾泻出来,带着明显的挣扎与不安:“我给过你机会了,不许后悔。”

高杨搂着黄子弘凡的脖子,仰着头承受对方温柔的攻势。恍惚间,他已经分不清身体的痛楚究竟从何而来,嗓子里涌起腥甜的血沫子,他偏过头避开黄子弘凡探过来的唇,转而慢慢将吻落在了对方的酒窝边。

窗台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束百合,迎着阳光盛开,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高杨和黄子弘凡十指紧扣,眼睛亮的像是漫天的星辰。

我终于真正的拥有你了。

10.

没有人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只是高杨的身体开始快速地衰败下去,龚子棋去重症查房的时候,正好看到他捂着嘴,鲜红的血顺着手指蔓延开来,甚至连被单上都染上了零星的痕迹。

再后来就是不能进食。

高杨平躺在床上,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他强撑着精神问坐在身边的张超:“你哥哥去和他解释过了吗?”

张超红着眼睛点点头:“说是你一个姑妈要接你去梅溪边上的那个度假村小住,黄子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他居然没有追问?”

“医院联系了他家里人说角膜找到了,我哥就骗他说等他手术结束了,能看见了,你就回来了。”

高杨苍白的脸色里透着青灰,脸颊瘦得凹陷进去,他伸出没有打吊瓶的那只手,颤颤巍巍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虚弱的笑笑:“不然我现在该挺不好看的,我怕吓到他。”

张超扭着头不肯看他,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了手上。

黄子弘凡的爸爸妈妈是在下午赶到医院的,两个人一听说有了捐献源就立刻马不停蹄的从国外搭了最近的航班飞了回来,甚至都没来得及去看望自己的儿子,在方书剑等人的陪同下径直去了高杨的病房。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高杨闭着眼睛仰面靠在床上,若非是他的胸口还在微弱的起伏,蔡程昱真的以为他已经这么离开了。

张超走上前,轻轻地推了推高杨,又怕自己的动作重了会让他更加不适。

高杨的睫毛抖动了两下,视线慢慢的清楚起来,他看见了面前两个陌生的中年人,当即明白了他们的身份。

“叔叔阿姨你们好,我叫高杨,杨树的杨。”

黄妈妈此刻也是震惊的,她万万没有想到捐献的人会如此的年轻,看起来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黄爸爸悄悄拉拉妻子的衣袖,在她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问道:“高杨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

“其实是我拜托蔡医生联系你们的,因为有些事想拜托你们。”

高杨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黄妈妈以为他是要提什么要求,当即满口答应了下来。她很喜欢这个温温和和的小伙子。

“没关系,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只要叔叔阿姨能办到,肯定会尽全力帮你的。”

黄爸爸却在这时突兀的插了一句:“能冒昧的问一句,你和凡凡是什么关系吗?”

高杨咬了咬嘴唇:“我是黄儿的男朋友。”

“妈,我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叫高杨,等你们回来了,我带他来见你们。”

因为儿子从小看不见的缘故,他们一贯是要比旁的家庭想得开的,只要找到了能真心对待黄子的人,性别什么的都不是阻碍。

但是此刻她看着病床上乖巧的大男孩,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黄妈妈和黄爸爸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开口问道:“那凡凡知道你的……额…….病情吗?”

11.

从高杨房间的窗户向外望去,能看见湖边一角的景色,垂柳的枝条还是依旧会随风摇晃,在那个木质长凳边一天里来来往往的总有各型各色的人。龚子棋找了个轮椅,把高杨推到窗前,让他慢慢地度过人生最后的时光。

“哥,你就告诉我,他到底还有多久,我真的不忍心看着他这么受罪。”

“就这一两天了。”

张超又开始掉眼泪,他胡乱地伸手去抹,把整个脸弄得一片狼藉,蔡程昱从兜里掏出来一包纸巾递给他。

“别哭,你这样他看了该有多难过。”

这个晚上,张超坐在高杨的床边守了整整一夜,直到窗外天色大亮,他像是突然惊醒,颤抖着伸手去探高杨的鼻息。

还好,他还活着。

高杨睁开眼的时候,噩梦般如影随形的疼痛消失了,他的整个身体都是轻飘飘的,就像是陷进了棉花里,使不上力气。

“超儿,”他喊了张超一声,“我想要去湖边看看。”

张超看着高杨脸上浮现出的淡淡血色,就像是烟花最后一刻的绚烂,他拼命控制住又要趋于崩溃的泪腺,低着头应了一声。

“你哭什么呀,”高杨的笑犹如一阵风拂过耳边,“我不想在这里离开。”

张超点点头,从房间角落推来轮椅,还没等高杨反应过来,就把他打横抱起放在了轮椅上,然后又从柜子里拿出毛毯,搭在高杨的腿上,最后推着他往门外走去。

黄子弘凡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今天竟然活生生是被噩梦吓醒的。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些什么,一颗心就像是被钢丝吊在了空中,让他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父母都说这是手术前的例行紧张,劝他放宽心,可他自己知道不是这样的。准确来说那种感觉和害怕不同,反倒更像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沙子从指缝间溜走的无能为力。他想不出来自己在无助什么,只能被困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里无法挣脱。

龚子棋来敲门的时候,他正坐在窗台前发呆。

“想下去走走吗?”

黄子弘凡转动着轮椅问道:“他回来了吗?”

“没有。”

“那为什么要下去呢?”

“黄子,”龚子棋有些应付不来这样的黄子弘凡,他又恢复到了最初的样子,矜持疏离,独来独往,好像那个活泼喧闹的少年只是独属于高杨的限定存在,“别把自己闷在房间里了,多出去透透气,对身体也是有好处的。”

龚子棋扶着黄子弘凡走到湖边的时候,远远地看到张超已经带着高杨等在了那条熟悉的长椅边。

黄子弘凡不自在地抽出了自己的胳膊,向后退了一步,冲着龚子棋说道:“接下来的我自己可以,龚医生先去忙吧。”

龚子棋颇有些尴尬地收了手,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椅子,伸手摸了摸位置,然后慢慢坐了下来。

高杨的轮椅就靠在长椅边上,只要他伸手就可以触碰到他日思夜想的人,但他没有。

黄子弘凡的心跳突然乱了一拍,强烈的不安在心底弥漫开来。

忽然,他被耳边的呼吸声吸引了。

这个频率……

“高杨?”

没有得到回应。

黄子弘凡觉得大概是自己想高杨想疯了,竟然出现了幻觉。这个呼吸,只除了弱一些外,几乎就是跟高杨的一模一样,他听了三个月,早就已经牢牢地记在了脑子里。

高杨被黄子弘凡的敏锐惊讶,他打了个手势让张超将他推远一些,轮椅杠到了石头,咯噔地颠了一下,张超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小心。”

黄子弘凡若有所感地向他的方向望了一眼。

这个声音?

“你没关系吧?”

“啊没事儿。”张超顺口答了回去,被高杨轻轻拍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说的好像有些太多了,慌忙噤了声。

不知道坐了多久,也许有半个小时,又或许只有十几分钟,高杨逐渐感觉到了一阵困意向自己袭来,他眼前的世界开始模糊,像是溺了水一样随着波浪起起伏伏,他拼命瞪大了眼睛去看黄子弘凡,想要认认真真的记住他的样子。

远处有个小护士跑到黄子弘凡身边,和他说了些什么,黄子弘凡听了以后颇有些激动地站起了身,在小护士的搀扶下向着病房走去,脚步稍稍带着些急促,甚至还被自己绊了一下。

张超听到了那个护士说的话,她说,黄子弘凡可以去做术前准备了。

高杨在黄子弘凡起身的那个瞬间几乎想要开口喊住他,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

等他的黄儿能够重新看到这个世界了,他会遇见更多更好的人,而他终将成为一个过客。

我不想让他痛苦。

张超看着黄子弘凡的身影消失在了转角,他蹲到了高杨的身前,握住了他的手,语气里带着卑微的恳切:“不要睡,高杨,我求求你,不要睡,我求你了好吗。”

高杨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声音轻忽的几乎可以忽视。

他说,超儿,谢谢你。

张超愣愣地抬起头,高杨的眼睛已经闭上了,纤长的睫毛静静地垂落,像是一只停留在花瓣上的蝴蝶。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在音乐学院里见到高杨的第一面,穿着白衬衣的少年向他抬起了眼眸,原来自己心中的那朵花在那一刻就已经盛开了。

他放声大哭。

12.

黄子弘凡的手术做的很成功,三天后医生为他拆了纱布,让他适应着感光,眼前出现的模模糊糊的光影已经足够令他欣喜。龚子棋特地来看了一趟他,大概是因为工作压力大的原因,他的嗓音很是沙哑。

整个房间忽然安静了下来,这让黄子弘凡有些不安。

龚子棋为难地看了一眼黄妈妈,黄妈妈只能掩饰性的笑了一下:“你不是说他身体弱吗,兴许是恢复的慢呢,等你过两天能看清了,你去找他也是一样的。”

这个借口很蹩脚,可架不住黄子弘凡是真的相信高杨,既然他说了要和自己长长久久的,那肯定是会说话算话的。

第二天他醒的早,睁开眼就是一片白花花的屋顶,他愣了好久,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环顾了一下四周,爸妈都不在病房里,黄子弘凡套上衣服向门外走去,门口淅淅索索的传来了轻声的交谈。

“那也不能就这么瞒下去吧?”

“能瞒一天是一天吧,你忘了那个孩子是怎么交代我们的了?”

瞒什么?

黄子弘凡有些疑惑,屏住呼吸继续听墙角。

“要不先问问方医生,看看凡凡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再看要怎么和他说?”

方医生?哪个方医生?

“叔叔阿姨,有什么事吗?”

方书剑?

黄子弘凡察觉出事情的不对劲来,方书剑不是高杨的主刀吗,怎么能是眼科医生呢,他联想到了到现在依旧杳无音讯的高杨,后背陡然一紧,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们在说什么?”

门外的人看他推了门出来,俱是吓了一跳。

“高杨到底在哪儿,我要见他。”

方书剑轻咳了两声:“那个,黄子你先冷静一下,咱们先不着急啊。”

黄子弘凡没有理会他的劝阻,转身要向蔡程昱的值班室走去。

“够了黄子,”方书剑在背后喊住了他,“反正你早晚也是要知道的,咱们进去说吧。”

谁也不知道方书剑那天和黄子弘凡说了什么,只有蔡程昱进去拿水杯的时候依稀听见黄子弘凡问了一句,能把我的眼睛还给他吗。

这件事后来就成了一个秘密。

黄子弘凡把自己锁在了高杨住的房间里,站在窗边向外看了整整一天,一片落叶飘飘荡荡地从他眼前飘过,被风卷着向远方飞去。

夏天终于过去了,带走了他的爱人。

13.

黄子弘凡出院的那一天,龚子棋拿了两瓶橙汁来找他,问他以后的打算,他偏着头笑了笑,说是会去国外读音乐。

龚子棋愣了愣,也笑了。

挺好,他说。

再往后他们之间就没有联系了,直到过了七年,他和蔡程昱去维也纳看张超的演出,年轻的小提琴首席从幕后走到聚光灯下,将那把深红色的琴搭在肩膀上时,时光就在那一刻和旧日重合了。

最后的安可是小提琴独奏,台上这位年轻的小提琴演奏家在他二十二岁那年写下了这首曲子,取名叫做《EndlessSummer》。

黄子弘凡在后来接受采访时被问到是否对夏天有独特的情感,他隔着衣服摸了摸那枚玉牌,温柔地笑了笑,眼底盛满了星光。

我不钟爱于任何一个季节,只是他永远活在了那个对我而言无穷无尽的夏天。

*上午那篇【眼睛】的高杨视角,还是乖乖写上刀子预警吧

*全是我瞎编的,ooc警告,无可上升真人

*坏事绝对是假的,真挚的情感才是真的

*其实我自己看来,某个角度来讲,还挺甜的?

*想要大家给我留言呜呜呜9我好啰嗦

1、

高杨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挺幸运的人,家境优渥,长相中上,天赐嗓音,一直顺顺遂遂地长到了22岁,偶然去参加了个节目还遇到了自己...

高杨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挺幸运的人,家境优渥,长相中上,天赐嗓音,一直顺顺遂遂地长到了22岁,偶然去参加了个节目还遇到了自己的小太阳——一个叫黄子弘凡的黑皮小少年。他们在所有朋友们心知肚明的眼光中暧昧了小半年就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可高杨又觉得是不是自己过于顺遂的前22年透支了往后余生的幸运呢?

小少年特意选在了跨年夜跟他告白,眼睛亮闪闪地问他愿不愿意做自己的男朋友,又说要开车带他去看最美的烟火。高杨温温柔柔地笑弯了眼睛,毫不迟疑地说了“好呀我愿意”——不是高杨不矜持,是他不舍得让他的小太阳在他身边有一分一秒的忐忑不安。“世间最美的景致是你盛满爱意的眼神和飞扬的笑容。”高杨这样想着,吻上了他的小少年。

2、

似乎是上帝恶略地不想看甜美童话的展开,于是在盘山公路的下一个路口就为他们安排了一辆横冲直撞的货车和无可避免的车祸。

“…黄子,黄子,黄子!!!”高杨猛地坐起身,急促地夺回呼吸,第101次从这场噩梦中惊醒。耳膜一鼓一鼓地耳鸣着,充斥着的是急刹车时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他的眼前猛然炸开一片白光——那是货车刺眼的远光灯;他摸到了粘稠温热的液体也似乎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是了,是黄子的血,他最后的记忆就是黄子用力向右打方向盘后扑到他身上护住他的身影。

然后?然后他就一直住在这件病房里,三个月了,直到现在。得益于黄子弘凡违背本能的保护,那场车祸中高杨只受了一点点皮外伤。简单的验血包扎之后他便急不可耐地要去手术室门口等黄子弘凡,却被急匆匆推门而入的医生拦住了去路。他们严肃又低沉地跟父母说着什么,匆忙地带他去做了一个又一个检查,又不容置喙地把他安置在了这间病房里——其实他们说了什么他已不记得,只明白了,或许自己,是被检查出了什么要命的大问题。

3、

之后他便像是指尖上的陀螺一样身不由己地被带着做了更多更细致的检查,开始了痛苦又漫长的治疗,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惶恐几乎击倒了他,可他还是挂念着黄子弘凡。

他从张超那里得知了黄子经过几次大手术已经性命无虞,他开心地多吃了半碗饭;仝卓跟他说黄子醒来便要找他,差点撤掉了输液管,病房里好一阵慌乱,他便跟主治医生商量着能不能去看看他,告诉他我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告诉他我没有不要他;最后还是支支吾吾的代玮露出了破绽,被逼问出了黄子视力再也无法恢复的噩耗,那一晚上他吐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吐出了酸苦的胆汁,主治医生说是治疗的副作用开始了,他却知道,不是的。

4、

快乐的日子可以像轻盈的燕那样飞逝而去,可苦痛的日子也依旧是一天24时的过。黄子弘凡早就恢复了身体,连带着那一片黑暗也逐渐适应了,他既能跟张超他们唱着之前的歌,也能跟之后认识的朋友约着一起去看盲人电影,除了一直没能再得到高杨的消息——他们都告诉黄子弘凡高杨回维也纳上学去了,之前他来看过自己,只不过自己昏迷着无知无觉。所以黄子弘凡便充满希望地等着,等着找回光明,找回他的高杨。

可高杨的日子却没那么好过了,五年了,他一直接受着效果不好不坏的治疗,维持着自己不死不活的身体,床边的风信子换了一盆又一盆,可粉嫩的花朵也没给这间病房添上哪怕一丝活力,没给高杨脸上添上哪怕一抹血色,要不是黄子弘凡喜欢这种花,高杨早不想费心力去养了,可他就期盼着,幻想着,奢望着,万一,万一他还可以好起来呢,万一他还可以回到他的阿黄身边呢?

直到今天,直到主治医生一脸沉痛地走进了病房,提前给他的未来下了最终判决。

5、

高杨觉得自己表现得冷静的过分了,他看分明了父母眼中的不忍和疼惜,医生眼中的惋惜和悲伤,可他只觉得,要解脱了,他甚至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轻松。他只轻飘飘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那我死后可以做器官捐献吗?比如眼角膜?”

医生怔愣了下说,“可以的,眼角膜的话,如果你现在开始只用药物做保守治疗的话,是不影响捐献的。”

“嗯,那要是这样的话,我还有多久啊?”

“半…半年吧。”

“嗯好,那足够了。”足够我再去陪陪我的小少年,然后为他将光明送回。

6、

“阿姨您好,我是编号8896的志愿者,我叫…”

五年过去了,他终于又见到了他的小少年,他的视线完全被黄子占据着,一刻也不肯移开目光,于是他没听清阿姨的哽咽,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进的家门,怎样走到黄子弘凡的面前,也没听清黄子跟他打招呼时说了什么,“养白了些,现在不只是眼球是白的了。”他只不合时宜地想着。

于是他下意识地就说出了,我叫高杨,还是黄子弘凡停在空中的手和脸上的错愕拉回了他险些飘回梅溪湖的思维,“阳光的阳”,他小心翼翼地补充着。

高杨格外珍视与黄子弘凡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因着他看不见便贪婪地将目光黏在他的脸上,趁着扶他的功夫摩挲着他的手,他的腰,甚至凑近去感受他的心跳。

他甚至还不顾医生劝阻地陪黄子弘凡去玩儿了篮球——他太想再见一见那个飞扬跳脱的阳光少年了,想到可以忽略心口针扎般的刺痛和急促喘息带来的窒息感。

7、

高杨觉得这半年是他患病五年来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日子了,他又听到了黄子弘凡唱的民歌,弹的钢琴。他甚至还听他一遍一遍对自己倾诉着他对自己的,炽热浓烈的爱意。

那天黄子弘凡给他扎辫子时他脱口而出了以前的小昵称,没想到却听到了一段真挚又甜蜜的告白,是阿黄扎的太紧了太痛了吧,不然他怎么有点想哭?

可他终究是时日无多,趁着还有力气他回医院为那份器官捐献表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他听着黄子弘凡兴奋地规划着重见光明后的日子,听他说着要去找自己,他又怎么忍心告诉他,高杨也很想再见到你,却,再也见不到了呢?

直到此时他才怕得厉害,他怕极了黄子弘凡事后会怨他恨他,他想拜托黄父黄母永远不要告诉他是谁捐献的眼角膜,又觉得毫无立场说这种话,毕竟,当初又是谁把黄子害到这步田地的呢?他想拜托朋友们好言劝他,让他不要难过,可又怕他们串了口供,反而让那个机灵鬼发现破绽。他最终只好写了张纸条留给阿黄,要他替自己好好去看看这个世界。

8、

有一颗为着一个叫黄子弘凡的人坚强地多跳动了五年半的心脏,在今天,平和地,沉沉睡过去了。

*全私设,ooc警告,全是我编的,不要上升真人!!!

*坏事都是假的,他们美好的感情才是真的

*我自己觉得挺温馨的真的,别打我!!

今天黄子弘凡25岁了,很多人认为25岁也是一个很值得纪念的岁数,可他自己却觉得跟之前的那些日子也没什么分别,他还是生活在一片混沌的,压抑的黑色之中——黄子弘凡失去他的视力五年了。该说是乐极生悲么,5年前的他开着新买的车载着刚刚答应做他男朋友的高杨出去兜风,去看烟花绽放在夜空中,便横遭一场车祸。坐在副驾驶的高杨奇迹般地只受了皮外伤,黄子弘凡...

今天黄子弘凡25岁了,很多人认为25岁也是一个很值得纪念的岁数,可他自己却觉得跟之前的那些日子也没什么分别,他还是生活在一片混沌的,压抑的黑色之中——黄子弘凡失去他的视力五年了。该说是乐极生悲么,5年前的他开着新买的车载着刚刚答应做他男朋友的高杨出去兜风,去看烟花绽放在夜空中,便横遭一场车祸。坐在副驾驶的高杨奇迹般地只受了皮外伤,黄子弘凡却进了几次手术室,甚至下了两次病危通知,好在他都挺过来了,连医生都感慨还是年轻人生命力旺盛。他恢复得很好,不出五个月就又下床蹦跶了,除了他的视力——医生说是视网膜出了问题,只能等待眼角膜捐献。

但他一直没见到过高杨了,他不知道他昏迷的时候高杨有没有过来看过他,从他醒过来开始,高杨便像是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样,只言片语的消息还是来看他的朋友们带过来的,总而言之,他过得挺好的——至少比他好。黄子弘凡后来回想,他应该也是怨过恨过的吧,毕竟是他违背本能地猛打方向盘才保护了高杨只受了轻伤,毕竟他伤的很重甚至失去了视力,凄凄惨惨躺在病床上,高杨怎么也该来看他一眼吧——不管以什么身份。但是他没有,高杨就像是虚影幻梦般消失于黄子弘凡的生活中。

后来黄子弘凡倒也就释然了,一方面是他还爱他,他无法将恨这种情绪加诸于高杨身上;另一方面是,日子总要过下去的,更何况他是乐观到乐天的黄子弘凡。他努力适应着眼前这片无边无际的漆黑,用手重新勾勒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物的轮廓,从妈妈的高鼻梁爸爸的厚嘴唇到朋友们骨节分明的手掌,以及久违的钢琴琴键,毛绒公仔。逐渐地他也能自己出门走走了,他忽然明白,原来之前别人说的是真的,当失去视力之后其余几感便会更加敏锐,他闻见了更沁人心脾的桂花香,听见了更婉转动人的鸟鸣,要是之前做音乐时有这份敏锐度就好了,他不无遗憾地想着。每当这时他也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高杨,想起他身上银色山泉的味道和轻柔舒缓的笑声。

说到过生日,他忽然想起来那天妈妈说是帮他找了一位志愿者,可以来陪他聊聊天溜溜弯,他还挺无奈的跟妈妈说,“你看我又没自闭,昨儿还跟朋友去看了盲人电影呢!下周我们又约了去球场里摸摸篮球,你麻烦人志愿者干嘛啊真的是。”

“那你之前不是说觉得现在没人能跟你聊音乐玩儿音乐吗,人家志愿者也是学音乐的,听你这情况后主动说要来陪你的。”黄子弘凡只好笑笑应下,却敏锐地捕捉了妈妈语气里的哽咽。

“阿姨您好,我是编号8896的志愿者我叫…”

“哎呀你来啦,快请进快请进,黄儿,快出来啦人家志愿者来啦。”

“哎你好我叫黄子弘凡,25岁了,之前学音乐的,没事儿别拘谨随便聊就成,我这眼睛吧他不是一直这样儿的,之前出了个车祸…哎不是我扯远了不好意思还没问你你叫什么呢?”

“我叫高杨…”他看到对面笑着朝他伸出手的青年脸上的怔愣错愕,赶紧补了一句“阳光的阳。”

“哦哦哦这样啊,哈哈你好你好,我那什么,我之前有个朋友也叫高杨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是他呢哈哈哈,怎么可能呢,我就说声音也不像啊是我想岔了哈哈哈。”

“嗯,没关系,我听说您也是学音乐的,您学什么的?”

“我呀,我学…”

冬日暖阳温温柔柔地打在两位青年身上,影子在地板上拖了好长。看得出一个正兴奋地张牙舞爪地比划着什么,另一位小心地虚拢着他,笑着也哭着。

“山丹丹开花,红艳艳…”

“哇,没想到小黄你唱民歌也这么好听啊。”

“那是,哎你知道我以前怎么追到我男朋友的吗?就是我唱了这首歌他觉得特别惊艳哈哈哈你说我们奇怪不奇怪。”黄子弘凡嘚瑟地把脸伸向了高杨,他看不见,便也不知道他们几乎要鼻尖碰上鼻尖了。还是高杨克制地往后挪了挪,说到“不奇怪,是真的很好听的,他因为这个爱上你一点也不奇怪。”

“哎阳哥,你头发可有点长了啊,来来来我给你做个造型。”黄子弘凡一边呼噜着帮他削苹果的高杨的头发一边说着。

“好呀,tony黄。”

“…哎呀你咋知道我以前被叫tony黄的哈哈哈你不会是去翻我以前的微博了吧哈哈哈,哎那我问你,我男朋友帅不帅?”

“我觉得小黄你更帅吧。”

“哎阳哥,这就是你眼光不够好了啊!我跟你说我见我男朋友第一眼时我就觉得他美极了,怎么说呢,就像是拢着薄雾的月…哎呀我形容不出来,总之就是很美很美!”

最后黄子弘凡歪歪扭扭地把高杨额前的刘海扎成了一个朝天辫,高杨却仿佛很欣赏的样子拍了很多张照片。

“阳哥阳哥,你知道吗!!我等到眼角膜的捐献了!!我靠五年半了,妈呀我终于要重见光明了!!”

“那要恭喜小黄啦!”

“哎阳哥,你说我好了之后再去找我男朋友一次我们能那个啥,破镜重圆吗?”黄子弘凡鲜见地带上了一丝忐忑。

“那他当然会继续跟你在一起的啊,小黄...可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嘿嘿嘿,阳哥你也好!哎话说我终于要看见阳哥你长什么样儿了哈哈我好期待啊!”

“嗯,我也期待见到…阿黄..”

手术非常成功,黄子弘凡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视线一点点由模糊变得清晰起来,他看见所有的亲朋好友挤满了一屋子,可他没看见最期待见到的高杨,也没看见他感激又陌生的高阳。

彻底康复后,以前的朋友们为他举办了场康复宴,几年间再没聚齐过的三十多人来了个全乎,可唯独还是少了高杨。他再也压不下心中的惶恐和隐隐约约的不安,问道“你们老实告诉我,高杨他…在哪儿?”

“你们说话啊!!!高杨他去哪儿了!!!”

终于还是大龙哥最忍受不了这份令人窒息的沉默,直白地将话说了出来“高杨他去世了。”

悬在头顶的利剑终于掉落,黑漆漆的水也一并将他淹没,黄子弘凡好像又回到了那熟悉与可怕的黑暗中。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黄子弘凡去了趟志愿者中心,找出了8896号志愿者的资料,一打开就看见了熟悉的那个人,证件照上的他还是端着标准的微笑,只是脸色病态地苍白。

他又去了一趟医院,原来高杨没有不要他,也没有一走了之,而是之前的那场车祸碰巧查出了高杨的病,他一直在封闭治疗,而已。他也知道了为什么自己听不出他的声音,药物和治疗毁掉了他清透动听的嗓音。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的声音里总是透着不和谐的嘶哑和费力。

所以他最后,还是给黄子弘凡留了一张字条“用我们的眼睛,好好替我看看这个世界,好吗阿黄?”

9、

朋友们担心的黄子弘凡的崩溃,失态都没有发生,他仿佛很快又很平静地就接受了事实。只是黄子弘凡没选择继续回伯克利做音乐,反倒是成为了一位旅行摄影师,他走过高山,看过瀑布,走进庙宇,走出废墟,留下了一张张照片。

他也出了很多影集,办了不少影展,统统叫做“献给我的眼睛”。

10

或者说,献给这双眼睛的前主人。

不是lo主本人不是lo主本人不是lo主本人

不上升真人不上升真人不上升真人

没想到之前那篇这么受欢迎,何德何能诶,亲亲大噶伙

警告:没考过本,技术为0,有任何不适感尽快退出。

进去有选项点p开头单词按钮,中间有提示弹出给agree的框打勾再确认。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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