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研中心准时下班，涉密资料锁在档案室，哨兵所在的房间内置二十四小时监控，外加每隔两小时的医疗护理，外部大门和单栋楼层的门都会上锁。
磁卡已被没收，只能手动输入密码开门。他不曾费心记下密码，他们也可能更换密码。
好在有另一双眼睛可以替他看。
“是哪几个数字？”卢卡斯将北极狐举高。它即使后腿站立也够不着密码锁，卢卡斯将它举起直到视线与密码平齐，它伸出爪子，碰了碰几个按钮。
夜晚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令他想起精神图景内科研中心的镜像。同样寂静无人，只有玻璃高塔在窗外透进的灯光下闪烁，但比起精神图景，有另一种轻微的声音渗透进来，机器昼夜运转的噪音。
北极狐走在他前面，预报护工的动向，走...
北极狐走在他前面，预报护工的动向，走廊比他走之前更像医院走廊，即使卢卡斯清楚大部分只是没有上锁只掩上门的空房间，装修材料和他的办公室是统一配置。喷洒药水消毒的频率显然增加了不少，还有比之前更加惨白的灯光，随时都像会走出一个一脸疲惫的值班医生，穿着白大褂，听诊器挂在脖子上。
他时刻提放着护工从哪个角落窜出来，甚至准备了躲进垃圾转运箱和空房间的选项，亮橙色的垃圾箱虽然很大，他翻开盖子往里看去，觉得里面藏一个成年人还是很有难度，北极狐同样好奇地往垃圾桶里看，里面都是药剂包装和用过的棉签，但可能藏着碎玻璃片。
只是蓝白条纹的包装盒有些眼熟。
他又翻看另一个，同样丢弃了大量的药物包装。卢卡斯伸手抓起一个，借助安全通道指示牌的绿色光亮，看清了上面的名字，他认识这种药，它是一类作用于神经中枢的强效安眠药物，只有对陷入狂躁的哨兵才会采用，从垃圾箱里的废弃物看，它的用量相当巨大。
为什么是这个？他们想做什么？
北极狐抓了抓他的裤脚，警告他护工正在靠近。
卢卡斯当即躲进了旁边的空房间，他的手里还抓着空药盒，他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而且越跳越快。
一种不祥的预感降临，事情不知道从那个节点背离了他的预期，他们根本没按他的建议照做，或者他们自认为提出了更好的提案。
他应该去精神图景中看一眼，这不是好主意，但他极度渴望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还有什么会降临到他的哨兵身上。
迎面而来是飓风与风暴。
他站在世界中心。
飓风并未对他造成任何伤害，即使有些碎片企图那么做，但它们自身太脆弱，只能利用自身重量和形状去撞击与滑动，只会先于毁掉任何东西前自毁。它们在风暴中翻滚着，源源不断流过他眼前，只要凝神去看其中一片，那一片碎片就会映射出一个人一生的完整形状，一叠彩色照片快速翻过，最后定格的总是熊熊火焰。
卢卡斯伸手想抓住一片，随着他伸出手指抓握的动作，碎片在指尖划出的气流中盘旋上下，黏在他的手心，一座森林小屋在他眼前闪过，散发松木和焦炭气味，而碎片融化的触感就像蜜糖。
有更多雪花一样的碎片停留在这里，随着旋风撞击在向导的蓝色外套上，发出新雪和薄冰破碎的声音，他听见有一个女孩在大笑，一个孩子在哭泣，前一刻他感觉自己在雪地里掘一个小小坟墓，手指冻僵，下一刻有人将装满啤酒的酒杯塞到他嘴边，泡沫溢流。影像交织干扰，太多的声音，太多的动作，太多的气味，无意义的事物接连不断涌来，一只苍蝇的细小翅膀，水杯边的唇纹与棕色茶渍，黑色电插头的凹槽里面填着灰尘，有人将交响乐，摇滚，民谣，与鸟的叫声一同播放，一小片带着公园，学校，住宅区的地皮被塞进搅拌机打碎，听到与看到都是一片混沌，在玫瑰之上有更多鲜血，泥土，油墨的气味，他们像是这些东西，又一点也不像。
卢卡斯试图屏蔽掉所有碎片，他甚至找不到他熟悉的那个，充沛信息的海水四面八方拥堵而来，挤走了可供呼吸的氧气。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接收信息，但他的求生只是像屏住呼吸在望不见尽头的海洋中游泳。
那不是他做的事情，在烧毁城市之后，有另一种新的暴力将整个世界打碎，细微到每根骨头每根毛发，哨兵的记忆全被碎纸机搅成碎片，被绞肉机搅成不成型的肉馅，再难区分这一块来自哪个器官，哪块组织。所有被粉碎的记忆都汇成令人头晕目眩的暴雪。
他的弟弟，不，任何一个哨兵都不该承受这样的东西。
睁开眼睛的瞬间，喉咙的肌肉有点紧，空气里好像飘满白色细小的微粒，他听到走廊上有人用尖利的声音打了个喷嚏，而他蹲下身开始咳嗽，捂住嘴也无济于事，像肺里充满难以融化的雪花，像要咳出鲜血。
他听见房门打开，看见一片方形亮光中投下的狭长身影，护工张了张嘴，似乎要尖叫或者呼救，北极狐后退一步警惕地竖起了全身毛发，卢卡斯十分自然地想，直接将她打晕丢进储物室是不是更省事。
另一个声音及时插入不间断的咳嗽与持续的沉默中：“邦德维克向导，调查结束了，为什么不开灯？”
专员气喘吁吁跑来，扶着门框：“没事，这是我们安排的一次夜间的调查。”
她另一只手漫无目的地挥动，好像这样就能打断护工的疑问：“我没有和你说过，我说过吧？哦，我想我可能忘了，我的错，但我确实记得我确实说过，没有吗，可能我们其中一个人记错了。去休息吧，我会在这边看着的。”
专员一口气将许多理由说完，卢卡斯慢慢站起身，他不知道专员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科研中心的安保措施不强，难道他们还有些没有避开的监控摄像？
专员半催促半埋怨地送走护工后，转身直面卢卡斯的审视，又移开了眼神，她犹豫地说：“我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但是，你应该听我说些事情。”
“为什么你会来这里？”卢卡斯知道自己依然陷在威胁专员打开保险柜的思路上。坐下谈谈需要理智，但他现在并不理智也不冷静。
“你昨天和格雷特聊得怎么样，有用吗？”专员问。
“她和你说起过这件事？”如果向导背弃这个承诺……
“没有，我……好吧，我知道这件事，即使她没有向任何人提过，因为是我促成了这个机会，我调开了他们，你可能不信，看这个。”专员急忙掏出手机，翻找哨塔的紧急通信记录。
“我是真的想帮你的忙，”专员强调，“或许你不信任我，但是我有这么做的理由。我希望至少有人在救他们。”
北极狐贴在他的脚边，它因惊吓竖起的绒毛已经倒伏下来。
卢卡斯看看精神体，沉默了一会：“换个地方吧，我会听你说的。”
TBC
第十一章
狐狸是犬科，这就表示它比起猫，长得更像狗，也暗示它和猫咪的区别在于，你不会指望猫做什么事情，但狗是人类忠诚的伙伴，它可以帮你捕猎，拉车，被训练去搜寻违禁物，也能帮你放风。
经过仔细观察，灌下数倍于滚烫咖啡的冷风，卢卡斯确认向导与哨兵的数量相等，一共四人，出...
经过仔细观察，灌下数倍于滚烫咖啡的冷风，卢卡斯确认向导与哨兵的数量相等，一共四人，出乎他的意料，卢卡斯从两个向导中认出了格雷特。实际上他先认出那条灰底白花纹的厚重披肩，然后是她的名字，最后才是模糊的相貌印象。如果需要信息，她自然是挖掘的首选。
当务之急是如何绕过哨兵接触到向导，格雷特认识他，如果她将这件事报告给主导项目的更高层级，那么卢卡斯就不能再留在朗伊尔城，他们会看着他上飞机，监视他的行踪，离开了这里一切都无从谈起。向导之间的对抗他有把握，不过哨兵会提前发现他，特别是这样复数的组合，以一个向导的本领几乎无解。
好在哨兵显然需要保护的事物远比向导多，几天后他等来了一个幸运时刻，北极狐远远跟踪哨兵几天，终于看见他们分开行动，似乎一对哨兵与向导被临时叫去排除其他风险，剩下另外两个独自回到旅馆待命。
“动作要快。”卢卡斯对它说，他们暂时藏身在一家超市门口，嘈杂的声音和气味代表哨兵不想接近这里，卢卡斯指了指远处熟悉的身影，北极狐有些畏缩地退后了几步。
“我知道，你不想接近它们，但是我们也没什么其他办法制造意外事故，”卢卡斯挠了挠它的脖子，“我会盯着它们的。”
北极狐小心翼翼踏出一步，又回头看看卢卡斯，消失在街角。过了一会，哨兵的呼喊声响起时，卢卡斯知道他成功了。
“这里怎么会有北……等等，它们这是怎么了？”哨兵高声喊着，他看见一只小小的白色身影带着雪花飞奔而来，哨兵的反应足以令他避开，但那只动物迅速转身，扑上了他的后背，随之而来的是三只欢呼着奔来的雪橇犬。向导想去抓住它们的绳子，只抓到厚实的背毛，哨兵想制服它们又不能伤害它们，同样无计可施。
“我很抱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女孩同样不知所措，面对似曾相识的场景，她只能奋力约束又一次兴奋过度的狗狗们，北极狐灵巧地在哨兵与雪橇犬间跳跃，进一步增大了局面的混乱程度。
最后它奋力一跃，借助路灯与哨兵肩膀做跳台，撞上向导的侧脸，做出要咬她几口的凶猛模样，同时卢卡斯一手按上哨兵的肩头。
“好了，”他对挥动双手试图保护自己面部的向导说，“现在我们谈谈吧。”
“它……”进入温暖室内后，向导看着北极狐欲言又止。
他们在路边找了个谈话的地方，一家小小餐馆，看上去从明信片到咖啡都卖。
“它不会伤害你，如果你不打算伤害我。”卢卡斯回答她。
“那他……”向导看向呆滞的哨兵。
“我不打算做什么，我只是需要问几个问题。”卢卡斯意图打消她的顾虑。
“我不知道你还待在这里。”
“我还不打算走。”
“你要问什么？”向导看了看北极狐，它从客人开门的间隙中溜了出去。
“我让它出去放哨。”卢卡斯说。
“你到底要做什么？是翻看我的记忆，或者从我的脑子里挖点……”向导依旧怀疑地看着他。
“那里没有女孩，也没有和你一个姓氏的哨兵。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那只是我父母取名的爱好。你觉得我像好糊弄的傻瓜吗？”
向导扯了扯披肩，深吸一口气：“如果你真的……你知道，做了什么毁掉一个向导，总部会追查的，这比对哨兵做了什么事更严重，你无法向你的弟弟解释。”
“是的，所以我不打算让事态发展到那步。”
“好吧，”向导的防卫稍稍松动了些，“项目本身我知道的不会比你更多，我来到这里之后，只在精神图景里和他们交谈过，最初挺混乱的，我之前从没遇到过不同哨兵的精神图景混合在一起的情况，正因如此，不少人都探听到了他人的想法，为了不再泄露自己更多的秘密，他们形成了统一意见。”
“变成动物？”
“变成动物，只以精神体动物的形式活动，如果不是必要，不以人类形式交谈，那样至少不会通过接触或者靠近将想法混杂在一起。”
“之后呢？”
“你看过记录了。”向导说。
“只有那些东西？你甚至没有记录你做的最大的一件事。”卢卡斯并不相信。
“起初是比较符合的，他们只委托我做这些，哨兵一个接一个倒下去，无论是我抵达前还是之后都不再醒过来，他们希望我做些什么，没有先例的情况下我只能按惯例下手。”向导想到了什么，“你做了什么？那里完全变样了。”
“我烧了那座他们想要的城。”
“维卡他们大概会气死吧。”
维卡是谁啊？卢卡斯回想了一会才明白，那是研究员的名字。
“现在那里怎么样？”
“你见过飓风后的垃圾场吗？差不多就是那样。就像……就像把房子里面所有东西全倒出来，然后堆在一起，看上去和垃圾场一样。”
这和卢卡斯设想的一致，他希望能先将整体破坏成小部分。
向导略带遗憾地说：“如果不顾忌到他们的要求，我也能想出类似的想法。”
“在你再杀死他们几遍之后？”卢卡斯反问。
气氛瞬间凝固下来，向导沉默不语，片刻后她重新辩解：“不是我的主意。”
“谁的？”
“不记得了，大概是上面商量出来的建议吧，反正即使在现实中杀死哨兵的精神体，哨兵也不会死。”向导的话语中有种不在乎的意味。
卢卡斯看着她，向导有两种培训体系，一种是幼教型，面对哨兵就像面对幼儿，对着他们轻声细语地问你哪里痛，哪里不舒服，把哨兵当孩子哄；另一种是心理医生型，收费治疗期间无论你说什么都会听，之后再不联系，更有效但效率极其低下。
幼儿教师抱着白狐，用小刀割开了它的血管。这场面令人不舒服。
“你不能在正常条件下杀死哨兵，除非他们对你没有戒心。”
“我没有其他办法，在那种条件下，至少它看起来还是可行的。更何况，”她反击，“你看看你刚才对哨兵做了什么，你有片刻犹豫吗？何必站在这个位置指责我，好像你比我的职业道德更高尚。”
“你是幼教类型的向导，不是吗？如果你发现无论如何不能使一个孩子好好听话，你会怎么样？”
“你觉得我会不人道地实行体罚？”
“我觉得你从一开始就不信任他们。”
“那你是主张耐心又细心的平等对话那类，你是心理医生？”向导否定，“不，我想你是驯兽师那类型，就像你刚才做的那样，他们才能毫不犹豫切断哨兵的感知。”
“我有个弟弟，”卢卡斯不想开启与向导的争吵，“我不会在他身上用任何糖果和鞭子的手段，我不能将他们当做野兽，我也不能把自己当成驯兽师。”
向导突然笑了，好像她终于抓到这场谈判的诀窍：“我明白了，其实你的愤怒根源还是你的弟弟是吗？你觉得他信任我，所以我才能伤害到哨兵的精神体，他把我当做可信赖的向导，我却把他看做不能沟通的幼儿和动物。”
“你怎么会是幼教类型的向导。”
“这是主流，我不希望让自己的工作太难做。而且哨兵他们希望如此。”或许那才是向导的真面目，收起那副伪装给哨兵给所有普通人看的温柔假象，她要将缰绳、鞭子和糖全握在自己手里。
卢卡斯隐约感觉向导与哨兵，这两枚齿轮的咬合已经出现了偏差。
“昨天工作结束后，他们禁止我进入精神图景。我最后看到的还是垃圾场。”
“还有什么？”
“对什么的警报。”
“他们监控了种子库，博物馆的标本，孩童集中的地区，还有养狗场。”
卢卡斯警觉地意识到，现实的异常并不是他一个人的秘密。但他们一定不知道另一件事，即使是他自己，也是在昨天才刚刚发现。
“你知道即使不在科研中心也可以潜入精神图景吗？”他问向导。
“不知道，”向导思索了一会，“不过那又如何，明天我就会回奥斯陆，我再也不想和这里扯上关系了。”
白狐的动静大了点，它有些着急了。
向导谨慎地挪动了位置好观察白狐，她现在才敢仔细看它：“这是你的精神体吗？你们的精神体一模一样，真奇怪。”
卢卡斯没有澄清这个误会：北极狐都长得差不多。”
“不，向导说，“这只眼睛周围的毛皮颜色有一处不一样，我记得，不过它比原型好看多了，原来那只狐狸死前都瘦脱型了。”
“没有北极狐活下来？”
“有一只，那是另一只。”向导指了指，“这一只，因为不敢靠近人类，食物又匮乏，在营地不远的树林里饿死了。”
所以埃米尔印象更深的不是营地讨东西吃，活泼又可爱，哨兵都喜欢的那只北极狐，而是不够聪明，不够大胆，不够活泼，不敢靠近人，孤零零饿死的那只北极狐。
“向导不该说出哨兵的秘密，为什么你要说这个？”卢卡斯从地上抱起北极狐，向导制止了他的下一步动作。”
“这更像威胁。”
“这是交易，”向导强调，“我可以不向任何人说起今天我们的对话，我可以假装只是坐在这里吃了点东西，看了本书。”
“你想让我做什么？”
“别对任何人说起我做的事情，我不希望我的评价变差，你有你的办事风格，我有我的，我会一直将这份工作做到退休，我不希望之后的工作变得难办。”
“成交。”
向导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穿上外套走出门。“发生了什么事？”卢卡斯隐约听见哨兵在餐馆外问。
“别问，”向导对哨兵说，“我已经解决了，别问好吗？”
片刻后，狐狸的耳朵不再警惕地竖起，哨兵与向导都离开了他们的方向。
卢卡斯划去脑中一项待办事项，北极狐趁机舔了舔他水杯里还没冷掉的饮料，将自己在外面奔跑变得冰冷的肉垫放在卢卡斯的手背上取暖。
つき这周动画就要做到这个梗我赶紧花掉
某科学者的谎言
第十章
出院的感觉像刑满释放。
在医院里他什么也不能做，只是按时吃饭休息，没有人与他交谈，也没有外界消息，能看的只有几本十分安全的科普书籍。
出院时也没有人会来迎接，只有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冲他大声喊叫，一边挥舞戴着厚手套的双手。
“停下！别动！有没有听见！”
卢卡斯眼睁睁看着她怒气冲冲走过来，随话语呼出的白气几乎要沸腾起来。
“停下，嘿，停下，你们这些坏孩子！”她对着三只黑白相间的雪橇犬大喊。卢卡斯刚走出医院几分钟，他不得不举高手里装着止痛药的纸袋，以免被它们玩耍着撕坏。他平时不是很讨动物喜欢的那类人，这三只雪橇犬本来正在街头安分蹲坐等待主人，看见卢卡斯却眼睛一亮，异常热情地两腿站立...
“停下，嘿，停下，你们这些坏孩子！”她对着三只黑白相间的雪橇犬大喊。卢卡斯刚走出医院几分钟，他不得不举高手里装着止痛药的纸袋，以免被它们玩耍着撕坏。他平时不是很讨动物喜欢的那类人，这三只雪橇犬本来正在街头安分蹲坐等待主人，看见卢卡斯却眼睛一亮，异常热情地两腿站立试图扒拉他的袖子，呼哧呼哧闻闻嗅嗅，好像他在衣服里藏满了熏肉和香肠。
“要！有些！礼貌！”女孩用力拽着雪橇犬的项圈，试图将它们拉开，在三只大狗的衬托下她甚至有些娇小，几次被不听话的大狗甩偏身体，厚实防风帽也在搏斗中滚落，好在它们总是被驯服的犬类，最后总算服服帖帖回到了主人身边，时不时回头继续看卢卡斯一眼。
“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它们这是怎么了，平时它们都是很乖的孩子。”女孩一手按住一只雪橇犬的头，又用一只脚拼命拦住第三只，手足无措地向卢卡斯道歉。
“我想我还是先走开让他们冷静一会比较好。”卢卡斯将举起的手臂放回口袋里。
卢卡斯快步走过街角，直到雪橇犬响亮的叫声远去，羽绒服内瑟缩的动物终于动了一下，它扭动着寻找方向，从卢卡斯的领口探出头，抽动小鼻子嗅了嗅雪后的空气。雪橇犬扑上来时它大概吓坏了，尚在惊魂未定地四处张望。
“它们已经走了。”卢卡斯安慰它。
北极狐用亮晶晶的黑色眼珠看着他，伸长脖子蹭了蹭他的下巴。它在埃米尔身边安静得就像玩偶，在卢卡斯身边就变成极其热爱人类的小动物，卢卡斯用手指摸摸它的头顶，它满意地缩回温暖的外套里。
手臂上烧伤一样的痕迹依旧疼痛，并不能用隐隐作痛带过，但他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否则他们就会意识到自己处在怎样危险的境地，并且很快发现危险的源头。
如果有人追问：为什么你同时表现出溺水与烧伤两种症状的幻觉疼痛。
卢卡斯打算就这么回答：是心理作用。
研究中心收回了他的磁卡，专员给他发了短信，说可以帮忙，但卢卡斯不知道这是客套还是监视的另一种方式。他仍在小心提防他们，目前他在此处可以无条件信任的恐怕只有羽绒服里取暖的小动物。
动物更敏感。北极狐被包进外套夹带出医院的过程中一声不吭，没有人询问为什么他的羽绒服漏出一条雪白的皮草，只有雪橇犬们发现了新奇的猎物，兴奋异常。
他回到住处，倒水吃药，狐狸顺着外套像一滩水一样灵巧地滑出来，它毛茸茸却很瘦，野外的北极狐都不胖，它们没有什么东西可吃，即使那些东西只是昆虫，浆果，兔子老鼠，北极熊吃剩的残渣也越来越少。
“或许我应该给你洗个澡？”卢卡斯开玩笑地问，即使知道精神体没有气味，也不会弄脏。它们一直都是一个模样，北极狐保留了冬天最白最蓬松的模样，不像换季时会黑一块白一块的真实动物，它始终都很可爱。
卢卡斯检查手臂上的痕迹，精神图景内反扑来的火焰烧伤了他伸出的手，北极狐已经跳到他的膝盖上，立起上半身，前爪搭在桌缘，看着卢卡斯给自己涂抹药膏。当卢卡斯在医院醒来的时候，它就出现在那里，表情无辜天真，卢卡斯第一眼就能认出来。
第一次看见它，它被埃米尔抱在怀里，埃米尔像抱着一只小狗一样举着前腿将它抱起来，递给卢卡斯看，北极狐一点也不怕他，反而闻了闻他的手背。
埃米尔喜欢把它放在家里。它体积不大不像卢卡斯的精神体那样占地方，而且可以摸着解闷。这只北极狐像很多动物一样，对声音与画面感兴趣，他们会开电视给它看，那天正好播放讲述精神体的节目。“精神体为什么是动物，因为动物比人更纯粹。他们会表露出最根本的欲望，是哨兵情绪的释放口，因为动物感官同样敏锐，是哨兵的自我投影与同伴。”讲解声只有北极狐在听，他们对两种理论都很熟悉，只是埃米尔忙着摆弄动物的毛皮，卢卡斯懒得换台。
它张开嘴打呵欠，不肯在一个地方待久。埃米尔用梳子梳好了狐狸的尾巴，它马上跳下主人的膝盖，在地毯上打滚，把整齐的毛弄得乱七八糟。卢卡斯伸手捉住了它，给它挠了挠下巴，它就舒服地眯起眼睛，用柔软毛茸茸的头顶蹭他的手心。
“为什么是北极狐？”卢卡斯问弟弟？它不强大也不够聪明，连他的同类赤狐都会吃它。有成千条发言让你不要养异型宠物，它们还没被完全驯化，不如猫狗乖巧聪明。太过敏感，养不熟。
“因为印象深刻？”埃米尔试图将要进一步蹭蹭的北极狐抓回身边，它的动作比哨兵还快，埃米尔的指尖只擦过它毛茸茸的尾巴，“我在出任务的时候见过它，它……找不到食物，所以跑到我们帐篷边找吃的。”
“你们肯定给它喂了很多东西。”
“为什么你那么肯定？我们也没那么闲。
“因为它很可爱。又很乖，没有咬沙发，没有磨爪子，也没有裸奔，不过他本身就有毛皮。是不是？”北极狐赞同地鸣叫一声，正要翻过肚皮好让卢卡斯摸摸。埃米尔劈手夺过来。
“它看上去挺希望我继续摸的。”
“因为它不懂人话。”
两年后的现在，北极狐似乎变聪明了。卢卡斯收起药和纱布，上完药后它十分乖巧地卧在他膝盖上睡觉，听到声响就会抖抖耳朵。
“他现在暂时不能给你梳毛了，”他对精神体说，“你会觉得难过吗？”
他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拿刀叉，艰难地吃晚饭，北极狐对散发牛肉香气的酱汁很感兴趣，精神体不该吃东西，趁无人注意，他偷偷给它喂了点土豆泥，北极狐看起来不是很满意这种食物。
“下次我会换点别的。”他对精神体说，顺手摸摸小动物软乎乎的圆耳朵。
精神体的存在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卢卡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想，它能吃东西，能被动物嗅到，能离开哨兵自主活动，它的秘密太多了。
秘密不靠搜集产生，它自然生长，在信息高差中坠落，击中你的头顶。
现在，不能令其他向导知晓的隐秘也降临到了他的头上。
他们还不知道，卢卡斯想，他们还没察觉，快趁他们没有发现之前。
现实已开始被梦境入侵，他们牺牲掉哨兵制造出了何等怪物。
冰的精神体总算出场了
精神体一早就定好了，因为它白白的绒绒的，而且它还是冰岛原住民。结果到现在才出场……
第九章
卢卡斯不止一次地想过，埃米尔或许不适合当哨兵，他年龄太小，他很心软，有时会因为他人的话语犹豫，又说不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这倒是他们家的一贯特征。
恐怕是遗传与幼时的环境影响，他们两兄弟从来就是不善交际的人。埃米尔并没有记忆，但卢卡斯知道，在人际关系上他们的父母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们拥有很多共同点，包括滑雪和露营，寥寥可数的朋友，平凡的厨艺，生活在人群中让他们紧张，他们甚至害怕邀请邻居参加周末的野餐会，如果他们社交圈子更广一些，他们的墓碑前鲜花也不至于那么地少。
他们是旅行时认识的，比起参加聚会，背上背包沉默地行走在旷野和森林中更能让父亲感到自在，而母亲正好在距离露营点三公里外的湖边钓...
他们是旅行时认识的，比起参加聚会，背上背包沉默地行走在旷野和森林中更能让父亲感到自在，而母亲正好在距离露营点三公里外的湖边钓鱼，兴趣上的重叠促进了这段关系，第一个孩子出生后，他们经常带着他出门特意到郊外去散步。如果不是为了工作，恐怕他们很乐意到朗伊尔城观光，带上埃米尔坐个狗拉雪橇之类，他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
“真抱歉，吓到你了吗？”他看见母亲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好像她说出的话能被动物听懂一样，父亲回头确认了一下两个孩子都好好系着安全带。
驼鹿在一片寂静中与他们静静对视了一会，迈着相对身躯有些纤细的四足离开，埃米尔懵懵懂懂对着离去的动物挥了挥手，他说驼鹿白色的颔囊轻轻抖动着像圣诞老人的一把白胡子。当天晚上他们默契地对埃米尔隐瞒了晚餐吃的是驼鹿香肠的事实。
他不能说他的过去并不幸福，因此卢卡斯对所有向导与哨兵的价值都持怀疑态度，他无法认同这是荣誉。卢卡斯有时疑惑为什么他会从这个家庭中出生，父母死于哨兵与向导内斗的袭击中，而他们的孩子却拿起了与杀死他们同样的武器。
他一厢情愿心存侥幸，直到塔内送来哨兵受训的通知，他们仔细研究才发现除了顺从安排根本无路可走。极少数的哨兵抗拒入塔，他们必须接受手术削弱感官，然后留下终生后遗症。如果选择不接受手术也不进入塔内，问题就会接踵而来，因为过于敏锐的感官，哨兵的衣服与食物都需要特殊处理，不在市面流通，即使与政府签订协议自费购买，这笔费用连普通家庭都难以负担。更不用提哨兵与向导已默认都将工作至退役，如果卢卡斯不去塔里，他找不到任何接受向导从事的工作，如果埃米尔不成为哨兵结果更糟，他可能会因过敏与刺激将自己活活饿死。
当一切无可挽回的时候，他才察觉他们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在其他人的想象中，哨兵与向导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地占据着社会资源优先分配的权利，仗着他们与众不同有恃无恐。
但哨兵和向导都清楚，他们并没什么自由可言。
电视上有时会播放宣传片，意图将哨兵与向导塑造成维护社会和平的形象，哨兵十分勇敢，向导沉稳坚定，好像在说，看啊，他们多适合这份工作。
哨兵与向导没有适合与不适合这种说法，他们生来就只有这一种选择。
“她退回了邮件，”专员回答他，“我会另找机会转告，这很重要？”
“不是很重要，我只想确认一件事情，放到之后解决也行，”卢卡斯问，“最近有没有主管的消息？”
专员吃惊地抬头：“呃……这很难说，他的行程我并不……”
“你们内部应该有一致意见。我需要一个回答，如果我能让那里发生变化，是不是任何手段都可采用。”
“都可以。”专员很少有回答如此干脆的时候。
“谁说的？主管吗？他难道有这个权力吗？”卢卡斯反问。两股无形的力量正在进行拉锯，一部分人指望依靠找到一个向导，解决所有问题，一部分人拼命掩盖，地下可能藏着某些不能见光的东西。
天空一片昏暗，但研究中心灯火通明，像要将什么东西阻挡在外。
专员没有说话。
精神图景内的哨兵同样没有给出回应。卢卡斯试图向他们解释自己将要做的事情，包括他的猜测与对应方法，以哨兵的听力一定能听清。
他说：“我建议你们先逃到空旷地方去。”
“我并不想做之前向导一样的事，我只会针对这座城镇本身。”
“我的推测是，这里不止一个哨兵，不管是自愿还是受骗，你们接收的过量信息不可能通过转移和修整去除。我的建议是……”
“如果不能解开这个复杂的谜团，就砍断绳结。”
改变需要主观，也需要客观，此刻基本是由向导做判断，什么对哨兵有利，什么对他们有害。他已经能猜到向导做了什么事情招致哨兵的怨恨与抗拒，重蹈覆辙继续将哨兵的投影找出来杀害毫无意义，从城镇本身入手反而会有效，以研究员为首的团体太看重他们的成果了，卢卡斯并不在乎他们之后要如何尖叫着抗议。
他找到了汽油，同样仿制得非常逼真，先尽可能浸湿更多的可燃物品，然后是一把火。木制结构的房屋燃烧得非常迅速，飘起的黑烟迅速连接成乌云，随着黑烟飞起的还有曾经啄伤埃米尔的黑色鸟类，是他不认识的哨兵。
木料燃烧发出刺眼的亮光，火焰抵达临界点的那刻，卢卡斯终于听见了脚下土地裂开的声音，镜像中的城市迟钝地感受到了伤害，火焰上升凝结，意图形成怪兽般的巨口向向导扑来，但热浪来临前，有一团白色的东西反应更快，它借助疾奔的速度将后退的卢卡斯扑倒，地面支撑不住，城市摇摇欲坠，失去重心的那刻，他像一颗石子，被丢进了那座玩具一样的白色高塔中央。
他最后看见的在火焰中像蜡一样融化的城市，白塔破碎坍塌成许多雨滴大小的碎片，仿佛嘲笑他一般，随着灰烬一同落下的闪烁碎片有如滔天洪水。
卢卡斯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但床铺与四周的布置清楚地告诉了他现在的处境。喉咙有被压碎灼烧的痛感，右手动弹不得，皮肤有如针刺，像是同时经历溺水与烧伤。更让卢卡斯惊讶的是枕头旁的轻柔触感，他略微转过头，能看见一片雪白的绒毛。
还未等卢卡斯做些什么，比如用左手按下呼唤电铃，一墙之隔的走廊上已经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他们一定在这里装了监控，在门被推开前，卢卡斯悄悄将那团毛茸茸的东西往被子下推了推。
随着护工前来的还有专员。护工熟练地进行短暂检查，记录体温和血压数据。这一切完成后，专员才开口，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还好吗？”
“还过得去。”
“在精神图景内发生了什么？”
“我放了一把火，烧毁了你们想建的那座城。”卢卡斯回答。
专员似乎没想到他会回答得如此直接，停顿片刻后才继续问：“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需要我递交计划书？”
“我会先口头汇报。”
你的汇报对象足够了解哨兵吗？他能做出正确的推测吗？卢卡斯想问，即使他提出的对策可行，他能受到支持吗？
“我只是来询问你的建议，”专员说，她的语气有丝悲伤，“因为一些意外的状况……”
“我建议什么都不要做。”
“什么都不做？维持现状？”
“就是这样，还有什么事吗？”卢卡斯问。
“是的，卢卡斯·邦德维克向导，我们建议你暂时中止任务。”
“强制驱逐？”
“不，或许你可以称它为短期休假。”
“谁来接手我的工作？”
“我被告知的要求是，你没有权限知晓。”
上半部分结束
关于诺与冰使用武器原型的简单考证
主要文字资料来自武器事典、武器屋
首先是这张出现频率很高的本家图，北五中世纪形象
[图片]
其中诺手里拿着的武器应该是头部刃型的钉头锤（mace）
重量2~3kg
虽然头部是放射状刃型，但还是算钝器
使用方法相当简便，就是……砸下去，反正不管怎么样砸下去就完事
是相当有代表性的打击类武器，也是对板金甲最有效的武器
一锤下去，板甲也好，骨头也好，全部砸瘪砸烂
非常简单粗暴
懂了，你不是法师，是近战法师……
上古卷轴中的钉头锤
现实中的意大利战锤...
现实中的意大利战锤
然后是冰在drama的游戏中使用的武器
虽然被遮挡了大部分，不过还是可以看出整体形状
与现实中的战锤（warhammer）和战镐（warpick）非常相似
意大利战锤，1510年（怎么又是Italian）
17世纪中叶的波兰战锤
实际上搜战镐和战锤出来的图片都……长得差不多
相对战锤，战镐更轻一些，战锤重量1.5~3kg，战镐0.8~1.2kg
考虑到流行地区，战锤的hammer一词由日耳曼语而来，意思是“石头做的武器”；而战镐早期主要在东欧骑兵使用，13世纪中叶后于西欧流行，冰使用的武器应该还是更接近战锤
战锤破坏力小于钉头锤，不过功能更多
如果说钉头锤使用方法只是简单粗暴砸下去，战锤则可以用来打击，刺杀，勾挂
冰使用的应该是步兵用战锤，柄的部分比较长。
顺便说说我的个人联想和吐槽
诺在游戏中的角色因为使用过治疗，感觉会接近牧师一类的圣职者
但是圣职者的武器……比较有名的也是殴打类武器
其中非常突出的就是晨星锤（morningstar）
它长这样
六十分的颈饰
玩魔法的
上学小冰
第五章
“那是真的吗？”研究员在确认视频已经切断后问。
“你指哪部分？”卢卡斯反问。
“你们谈到的向导的能力。我本来持保留态度，认为那只是夸张的比喻，”研究员停顿片刻，“所以，正常情况下，你们其实可以一步登天，直接跨越那段距离到达塔底。”
“并不是所有人。”
“天赋和训练哪个占比更多？”研究员很有兴趣地问。
“你认为呢？”
“我想是天赋。向导获取信息的能力的区别决定他们在精神图景内的权力，不然为什么要进行职能细分，当然这并没有高下之分，我主张的是向导擅长的方向不同。”
卢卡斯不想做出回答，在他看来研究员的问题没有什么意义。
“但是，为什么现在不行？”研究员问，“既然你们无所不...
“但是，为什么现在不行？”研究员问，“既然你们无所不能。”
“这不是你们应该解决的问题吗？”
这确实是场外分析人员应该做的事情，向导在精神图景内孤军奋战是身不得已，但回到现实中，只有最原始的社会形式才会让小麦到面包需要的所有职业全集成在一个人身上。
研究员妥协地耸耸肩，将随身携带的厚笔记本摊开，支起肘部：“那么，我们可以假设精神图景发生了某种异变？”
从现状来看，这显然是最合理的一种。
“有记录的精神图景面积都不会超过150平方米，这是向导通过脚步测算出的范围，因为精神图景发生了变化，所以这个区域已经超出了向导的能力范围？”
“我不这么认为，”卢卡斯说，“如果你了解向导的工作方式就会明白，我们施加的变化会从身边开始，面积不会影响到这点。”
如果卢卡斯意图走近，就将距离延长，如果卢卡斯想要依靠扭矩使高塔倒塌，那就用相反的作用力抵消。
“这可能？”研究员问。
“看来我们只能继续猜了，这样怎么样，精神图景内存在令向导能力失效的设计，就像一种设定，”研究员说，“那是由哨兵自主创造，自己主导的世界，他们完全可以认为这个世界应该如此，那么它就会如此。”
“也可能是它在拒绝向导。”专员开口说。
她随即又补充道：“并不是完全拒绝，或许完全拒绝它做不到，但是它对向导比较抵触。”
被连续否定两次假设的研究员轻笑一声：“你说的好像塔是一个活物一样，不如我们试试，拜托向导帮我们看看，看它到底会不会呼吸？”
塔并不会呼吸。
令人失望，塔的外墙触摸起来和普通建筑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粗糙的岩石，上面有一条一条相当朴实的细纹，像是开凿痕迹。唯一比较特殊的地方是，岩石没有接缝，整座塔浑然一体。
一切都像向导的报告所说，盘旋而上的楼梯，中空的结构。如果有一束阳光从塔顶正中落下，塔内说不定看起来会有几分圣洁的意味。卢卡斯不知道照明来自何处，塔内光线充足，在更高一些的顶端说不定有与拱门同样风格的窗户，对细节的重要性他决定留待之后评估。
他更关心的是，为什么这里会有一座塔。
有人认为，哨兵与向导的出现是世界开始改变的标志，哨兵改变外侧，向导改变里侧，但卢卡斯认为若接受这种说法，就不能忽略它的局限性，哨兵无差别地改变世界，动物，植物，地形，以他们超出常人几倍的感官与效率，与过去人类所做的没有什么不同，向导却只能干预极小部分人类的心灵，与极小范围相对应的是，过去没有任何一个人不以比喻方式触碰活物的精神。
活物精神中的无机形体又代表什么？
若以弗洛伊德的理论解释，所有直立形状均象征生殖崇拜，而中空设计该是代表恋母情结，从建筑角度来看，它相当不合情理，没有扶梯，没有防滑的刻痕，结构不牢固，材质不具备应有的韧性和强度，如果向导在楼梯上的某处滑倒，可以从站立点一直滚到楼梯拐角处；如果发生地震和火灾，没有任何办法能使它保全，这是完全不具备任何功能的玩具一般的建筑。
卢卡斯走上台阶，尽量保持一定速度攀登，有些沉闷的脚步声回荡在高塔内部，却没有回音，像是被消去了一样。
外界有各种各样的声音，机器运作的声音，中央空调系统的声音，柔软地毯上的脚步声，职员们敲击键盘的声音，从早到晚一刻没有停歇，即使是深夜，旅馆内也有人反复踱步。
现在他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循环往复，好似没有尽头。
塔内部延伸出的高度极高，一眼望去只会被倾斜的台阶包围，如果是越向上塔身越细的设计，那么楼梯最后也会变窄，按向导的报告中所述，上升到一定高度，应当会出现平台，经由平台再往上，是光滑的平面封顶。
从平原到高塔，从高塔到平台，为什么需要如此冗余的步骤，她并未给出答案。
副产物，研究员曾经这么说，对它不屑一顾。
卢卡斯朝上看去，若不带成见，塔的内部相当优美，一级一级的洁白阶梯盘绕而上如蔓生花朵开放，是精心设计才能呈现出的人造的美丽。
几乎所有哨兵都擅长精细工作，除非他们不愿动手。与外界认为哨兵没有耐心的印象相反，如果他们能集中注意力，可以将芹菜切得比头发丝还细。
埃米尔能用已经磨损的旧扑克牌轻松搭起七层纸牌塔，卢卡斯只能用新的纸牌搭到五层。他们往往一起开始这个游戏，用三角形结构支撑，一层一层向上叠加，越高越困难，手腕一次轻微的抖动就能将脆弱的纸牌塔毁掉。
在这个消遣用的游戏中，纸牌塔最终都要被毁掉，不如说，最后将精心搭建的玩具推倒，看着纸牌一张一张倾泻而下，也是游戏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这不奇怪，很多时候孩子们也会堆起精美沙堡，又看着海水将它毁坏。
这座高塔必定是花费心思造出来的，创造者对它爱不释手。
它的存在意义是否也是为了最终的毁灭？
他倒是希望自己如局外人所说，向导在此处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知道所有谜题的答案，知道弟弟的去向，也知道如何夺回自己的世界。
台阶上有血。
大理石一般的台阶上突兀出现了红色的印迹，圆形，看上去就像从空中滴落下来，非常接近血迹。血迹十分新鲜，没有凝固发黑，还是深红色。
他能想象向导手中提着某种小型动物爬上阶梯或走下阶梯，鲜血一滴一滴从雪白毛皮上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