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继新

孔府里有专供差唤和守望的仆役。衍圣公以及和他同居的直系亲属,一般不过数口或十数口,但在府内差遣的仆役却有数百人之多。道光八年(1829年)的《袭封衍圣公府内执事人员并各作夫役花名清册》内计有738人,其中司房16人、掌书厅56人、门房8人、赍奏厅2人、跟班17人、管理庄务26人、司忠恕堂7人、司安怀堂8人、司红萼轩8人、西花厅7人、司茶房3人、管理仓务6人、碾房1人、西磨房2人、作夫14人、水夫4人、管理东场柴薪5人、车夫11人、马夫11人、厨房管事4人、厨役19人、酒房管事8人、酒役9人、东书房8人、内门34人、册房22人、库房7人、承发司5人、东房伴役224人、家丁21人。各房使用月工16人、搠筲匠1人、看小车门1人、裁衣房6人、执更1人、轿夫10人、钟鼓楼夫1人、园夫2人、后门夫2人、夏门夫2人、书役16人、健丁19人、正身42人、林役12人、乐学门斗9人、礼学门斗2人、木匠27人、泥水匠14人、油匠1人、画匠1人、裱背匠1人、石匠1人、纸匠1人、铁匠13人。如果把内宅使用的婢女,及大戏房、小戏房、吹打房、教习、练勇、习武、棍头、巡栏、鸟枪手等人员加在一起,府内的总人数还要更多。

一、守卫与巡查

伴役、家丁、健丁、卫丁、正身、林役、跟班、更夫、棍头、弓手等人役,是孔府的武装,专为守护孔林、孔庙、孔府而设置的,其人数最多。

伴役在明代和清初叫做伴当,是由庙户和佃户充当的差役,他们跟随管勾、屯官和总甲催征租息,拘押犯人。明万历十九年(1591年)三月初五日,因郓城屯祭田问题,孔府票差伴当门节,随屯字王仲才查办:

公府为查报地土事。票仰郓城屯屯长王仲才,即将阖屯祭田地土,责令十二排甲甲首、花户人等,各开实数,类造草册一本,连夜差人封固解府,以凭查对议处施行,毋得毫厘隐匿。违者查出重究,地土入官,决不轻贷。一票差伴当门节。(《孔府档案》○○六○之八十四)

为违限事。查得原差伴当,行催屯年例银两,延今已过四个月外,未见完报,显是故违延捱,拟合拿究。为此,票仰屯屯长,即将原差伴当当先行解府。着役仍将各役每名下扣追脱班工食银各二两,并追各伴当应纳年例银两,查照原数,一并严比。务要追完封固解来,不许抉同、支调。敢有再违,定行重治不恕。一票差:郓城屯徐翠、霍霁、魏纯、傅清、差伴当周松提催,仰屯长王仲才。巨野屯王照、刘吉,差伴当周松提催,仰屯长李烱。平阳屯邹琏、蒋信、王科、陈让、胡学,差伴当提催,仰屯长王守恒。东阿屯萧书、刘本,差伴当徐实提催,仰屯长张汝臣。独山屯门节、张祯,差伴当周松提催,仰屯长王守岩。(《孔府档案》OO六O之十六)

伴当设有班头,班头的充任,必需经人保举,孔府给予执照后方可行使职权。万历十八年(1590年)三月,原任班头李举病故,魏纯等人保举了班内伴当卞化充任班头,并说卞化办事谨慎小心,奉公守法,众素信服,堪补前职。得到了孔府的批准:

袭封衍圣公府为补役事。据佃户伴当魏纯等告称,班头李举病故,今保得班内伴当卞化,谨慎小心,奉公守法,众素信服,堪补前役。等因到府。据此,看得伴当卞化,年力精壮,应役岁久,屡奉差遣,颇效勤劳,委于所保无异,相应准补。为此,合给批付本役收执。即便遵照旧规,督率本班伴当人等,依期赴府接班应役,听候差拨,毋得懈惰,自取罪戾未便。一批付班头卞化。(《孔府档案》OO六O之十)

雍正五年(1727年),孔府将伴当改称伴役,职责和身份地位都没有改变。从道光八年(1828年)的《袭封衍圣公府内执事人员并各作夫役花名清册》来看,孔府的东房伴役有二百二十四人,是孔府内人数最多的机构。

东房位于孔府大门里的东配房内。平时众多的伴役人员,都差派到各屯庄,这里常守值的人员仅五人,其中一人为班头,也称管事。以下四名为“长催”,四人共分四路,每人引领一路,负责各地催征租息、拘押责惩。每一路长催下面,各统辖一班伴役。

东房共五间,明间三间,中间四扇彩绘屏风门,屏风前有条几,条几前设方桌,桌两边放两把靠背椅子。桌前边,靠南北两里墙,摆列两个刑具架,上边插着黑红棍、大板、鸭嘴棍、皮鞭、铁索链等。南北里间为值班人员住室。东房后边还有两排房子,是临时关押犯人的地方,每当东房伴役抓人来,都是临时拘押在这里,正式关押需送县衙牢房。

弓手、棍头、卫丁等,是孔府特设的具有武备性质的人役,具备一定的武功,通常接受一些特殊任务。明崇祯十年(1637年)五月,郓城屯佃户陈支,活活被豪强卢珍打死,卢珍行凶后。畏罪潜逃,后将其缉访捉获,押赴原藉验尸拟抵,但又恐押途陡生变故,为确保万无一失,孔府特派弓手前往押督:

太子太傅袭封衍圣公府,为捉获人命凶犯事。照得范县窝豪卢珍,先年间拟大辟,夤缘漏网,怙恶不悛。今闰四月十七日,率众行凶,将本府郓城屯佃户陈支活活打死,已经呈告地方有司。岂恶歇案不顾,竟自潜来京,今缉访得获,合行解赴原籍验尸拟抵。但路途窵远,凶犯可虞,相应照例送递行解。为此,札付西关外坊,照札事理,即便会请该司长解公文,选差弓手押赴前途,交付州县驿递衙门收管,沿途护送,毋得疏纵未便。(《孔府档案》OO三五之四)

家丁是供差遣和奉祭的人丁,也跟随各庄人承催租息,地位与伴役类似。健丁是守卫林庙百户及孔府公出的随从拥卫。

健丁隶属于百户衙门,清道光时有十九人,到民国时还剩四名。百户官每次有公务外出时,健丁都必须随时跟随。除了随百户官外出外,健丁的职责还有:兼管林庙户人,凡是每年的四大丁祭、八小祭、一年的二十四节祭等,所有的祭品都由百户衙门的健丁赴各地催办,如有户人违犯公务,延误祭期,百户官坐堂问责,亦有健丁打板执法。

正身是供差遣和奉祭的庙丁。正身实际上就是庙役,清道光年间有四十二人,到民国时,还有十六名。正身因在孔庙内住宿,因此又被称为“内正身”。

“正身”这一叫法,始于何时,已无从查考。据说是,旧时读书的书生,苦读经书十几年,却始终榜上无名,连个秀才也没考上,索性就来到孔庙供役,为先师孔子服务、打扫庭院,看管孔庙,以求正心修身,得到圣人的保佑。然后再回去读书,或许能考上个秀才、举人什么的。以后世代相延,孔庙的庙役,也就被称为“正身”了。

孔庙正身,设班头二名,他们在庙内应役,报酬却很少,主要靠一部分额外收入。过去来孔庙拜瞻的人,往往捐几个香钱,或给开门的几个赏钱,这就归了正身们的收入。如遇鼓楼门会人多,正身就把大成殿的门打开,在金声门下放一个大筐,凡进入孔庙的,就向筐内放几个铜子。正身平时还在金声门下摆设碑帖摊子,卖碑帖的收入也归正身所有。

孔庙正身,应当是孔府仆役中,最清贫的一种仆役。因为工资低,家又贫寒,有好些到老都没有娶妻生子,到死还是光棍一条。原孔府杂役孔繁福的伯父,就是这样的人。孔繁福说:“我伯父孔庆昌,给‘孔府’看庙院,整天扫地、拔草、擦石碑和石龟上的鸟粪……我伯父给‘孔府’当了一辈子奴隶,连个媳妇都没娶,孤苦一人,最后死在‘孔庙’里。”(《历史的见证人》,山东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10页)

孔府规定,凡属孔府的仆役、匠役、佣人,不准死在孔府、孔庙里,病重时赶快抬出,万一死在孔府孔庙里,尸体则不准从门口抬出,只能越墙吊出。孔繁福的伯父就遭遇了这种经历,孔繁福说:“死在‘孔府’的奴隶,办丧事不准哭,不准从‘孔府’的大、小门往外抬。……我伯父的尸体用绳子从墙头上吊出墙外。”(《历史的见证人》,山东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11页)看起来,这种规定,不管怎么说还是不尽人情的。

二、内宅女佣

孔府内宅是一处戒备森严的禁地,属于内眷居住的地方。在封建社会,男女授受不亲,戒律森严,孔府又是中国最大的书香府第,所以对内宅的控制特别严格。一道内宅门把内外隔成了两个天地,两处世界,就连内宅用水,也是隔着墙流进去的。

内宅门两旁排列着乾隆皇帝所赐的虎尾棍、燕翅镋、金头玉棍三对仪仗。上悬衍圣公手谕:“无论何人,不得擅自入内,如有违犯,轻则径自察处,重则定予严惩不贷!”凡在府内供役的任何人,都不得擅自逾越。为了保持与外界联系,在内宅门专设两种差役:一种称差弁,一种称内传事,共有三班人役轮番在耳房内值班守卫。传事向内传话,差弁向外传话,分工明确。在外人眼里,内宅里的生活充满着奇异和神秘。

内宅里仆役佣人,除了个别老家人外,其余的均为女姓。而这些女佣人在内宅里服务,只称姓,而不称名,如“张家”、“李家”等等。据《光绪元年支发内宅工食布钱帐》内统计,内宅佣人就有六十七人:

祖太太院:陈家,布钱三千六百文。沈家,布钱三千六百文。荀家,布钱三千六百文。唐家,布钱三千六百文。

做生活:丰家,九月二十七日支钱一千文,十月二十日支钱一千四百文,布钱二千四百文。

打发饭:杨家,十二月二十五,布钱三千六百文。郭家,六月十九日支钱一千,八月十四日支钱六百文,七月二十六日支钱一千,十一月初三日支钱四百,布钱三千六百文。

老公爷妈妈:五两,布钱三千六百文。

老太太院:大老爷妈妈,布钱三千六百文。乾娘颜,二两,十月四日支钱三千二百文清。林家,一两五钱。小贾家,布钱三千六百文。孔家,布钱三千六百文。岳家,布钱三千六百文。胡家,布钱三千六百文。陈家,布钱三千六百文清。运,一两五钱。公爷妈妈颜,支三千六百文,五两,布钱三千六百文。朱家,二两二钱五分。陈家,二两二钱五分。张家,十一月二十日支钱三千六百文,二两二钱五分清。唐家,二两二钱五分。李家,布钱三千六百文清。张家,布钱三千六百文。四老爷妈妈,五两,布钱三千六百文清。张家,布钱二千四百文。巧爷妈妈凤家,五两,三月十九支钱一千六百,布钱三千六百文,十一月二十三日支钱二千文。乾妈张,布钱三千二百文。

做生活:楚家,布钱二千四百文。

后五间:大妮,一两五钱。

姨奶奶院:张家,一两五钱全清。小宋家,一两五钱。钱家,二两二钱五分。

做生活:陈家,布钱二千四百文。

佛堂:唐家,一两五钱。刘家,一两五钱。

馍馍屋:陈家,一两五钱。赵家,一两五钱。

大小饭锅:刘蛇胆,一两五钱,十一月二十八日支钱二千四百全清。陈家,一两五钱,六月初五日支钱一千。

小菜屋:苟家,一两五钱。

捞饭:陈家,一两五钱清。

太太院:李家,一两五钱。方家去,一两五钱。孙家去,布钱二千四百文十一月十二日清。王家去,布钱二千四百文。贾家去,布钱二千四百文。朱家去,布钱二千四百文。

大太太院:颜家去,一两五钱。

四太太院:双喜,布钱二千四百文清。乔家,布钱二千四百文。姚家去,布钱二千四百文。

公爷学:高小,布钱一千八百文。李玉,布钱二千四百文。吕小,布钱二千四百文。马坤,布钱二千四百文。高小前上,布钱二千四百文,二月二十六支一千。许申,布钱二千四百文,又支一千六百文。朱继玉,布钱二千四百文。丰成,布钱二千四百文。小玲,布钱二千四百文。马双喜,布钱三千六百文。王贾,布钱二千四百文。贾柱,布钱二千四百文。(《孔府档案》六二八七之一)

在内宅服务的女佣们,需严格遵守府内的规矩。如在伺候主人的

饮食方面,女仆从厨房里给主人送饭,必须要用托盘端来,来到后还不能直接送到餐桌上,而是先放到接食桌上,再由伺候酒席的女仆端上餐桌。端菜也颇为讲究,必须双手端盘,正架放盘,如果反着架放菜是犯大忌讳的。倒酒也是这样,要正架倒酒,右手提壶,左手按着壶盖。如果是给衍圣公或太太敬酒,倒完后还得磕个头。

女仆们各司专责,分工明确,不允许越职代劳。比如梳头的专管梳头,喂宠物的专管喂宠物,以及扫地、烧水、洗衣、端菜等等,各负其责,不得混乱。

在内宅里的众多女佣中,有一种身份特殊的佣人,这就是奶妈。奶妈专为主人的新生婴儿哺乳喂奶,奶妈身份高于一般女佣,报酬也高。通常,衍圣公的夫人生了孩子后,不用自己的母乳喂养孩子,而是找奶妈代乳。七十六代衍圣公孔令贻的夫人生第一个女儿孔德齐时,就找了一个叫孔宪荣的奶妈,代为哺乳。后来,孔宪荣每当回忆起当年的情景时,还记忆犹新:“俺二十一岁那年,生了第一个孩子,……去给她的‘大小姐’当奶妈。……‘孔府’规定:当奶妈的,三年爹死娘亡也不准回家。”(《历史的见证人》,山东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14页)

而当年为七十七‘衍圣公孔德成’寻找奶妈,却颇具‘戏剧’色彩。

王姨太病逝后,襁褓中的孔德成急需奶妈哺乳。孔府里先后找来几个奶妈,都不行,不是奶水不足,就是吃了拉肚子。出生不久的孔德成总是大哭大闹。这下,不但陶夫人着急起来,就连孔府上下的人同样也着急。

一天,孔府医生刘梦瀛外出归来,忽见孔府大门口坐着一个年青妇女,这妇女领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怀里还抱着一个哺乳期的婴儿。别看这妇人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但怀抱中的婴儿却吃得白白胖胖。

刘梦瀛过去一问,才知道,这妇人的婆家姓张,家住孔林后边的张羊村,今年三十九岁,因为家庭琐事,与婆母吵了嘴,一生气领着八岁的女儿,抱着才出生四十一天的儿子,离开了家。走到城里累了,坐在孔府大门口歇了歇,这才碰上了刘梦瀛。便问妇人愿不愿意给小公爷当奶妈。妇人正与婆母睹气,便爽快的答应了。张家媳妇进府试喂了三天,孔德成吃后,不哭不闹,也不拉肚子。陶夫人大喜,便叫她留在了孔府,做了孔德成的奶妈,府中人称她张妈妈。

婴幼儿时期的孔德成,一直跟随陶夫人住在前堂楼的东间。乳母张妈妈在陶夫人房中,加安一张小床,整天整夜守在陶夫人床前。在头四年里,张妈妈一直不能脱衣睡觉,夜里要喂三、四次奶。张妈妈是一位尽职尽责的乳母,他曾深有感情地说:“德成虽是小公爷,可也是个苦孩子,出生几天,就死了亲娘。”(张培英《回忆我少年时和孔德成在一起》、《曲阜文史》1982年,第二期)因张妈妈哺育小公爷有功,陶夫人赏给张家一个小菜园子,菜园子在孔府后花园附近。后来,孔德成在西学念书,上学空闲时,经常叫侍从陪他出后花园,到小菜园附近散步、玩耍。张妈妈的丈夫,常常把刚摘下来的黄瓜给他尝鲜。

1947年8月,孔德成从南京回家,临走前的那天晚上,还到张妈妈家看望她。他和张妈妈都哭了,当时他想带着张妈走,但张妈妈的儿女,以老人家年岁大,跟着出去不方便为由,没有应允。临行时,他还给张妈妈留下几件银器和衣物。张妈妈一直活到八十多岁,1959年病故。

内宅里有专管给衍圣公夫人和小姐们梳头的仆佣,有几个夫人和小姐,就有几个梳头的女仆。除了按常规每日梳头外,每当太太小姐外出前,也要梳理一遍头发。每天晚上,睡觉以前,要把太太的发髻解开,往上梳起来用头绳扎住,以便睡觉时转动方便,这叫“通头”。伺饭的女仆,是专为衍圣公、太太、公子、小姐们烹饪菜肴的仆佣。衍圣公和大夫人一桌,公子和小姐们一桌、二夫人、三夫人各开一桌,每桌各有各的女仆伺候。如果遇有衍圣公和太太外出,厨房也是照例把饭菜端上来。

伺茶女仆,专管倒茶、沏茶,她们的职责是,保证每天早晚不断开水。主人什么时候说要茶,都要随时端上热茶。还有一种专门负责主人洗盥的女仆,每当衍圣公和夫人起床后,女仆们各伺其主,各倒各的洗脸水,并递送肥皂毛巾和洗漱用具;晚间就寝前,亦是如此。

铺床叠被,也有专人负责,每天晚上,衍圣公就寝之前,仆佣们先把主人的被子伸开,第二天早晨主人起床后,仆佣们再把被子叠好。另外,还有找衣女仆,衍圣公及夫人、公子、小姐们的服装,多得惊人,分别按春、夏、秋、冬季节,登记造册,分别管理。什么季节更换什么服装,什么场合应该穿什么服装,均由找衣女仆,提前找出,以便穿用。

三、日常杂役

水夫、马夫、车夫、更夫、厨役、司茶房、司果碗、杂役、门夫和各房勤务人员,是孔府内供役的勤杂人员。

水夫专司挑水,孔府东院原有水井,但水质不好,只能用来洗衣、洗菜,食用水必须到城南门外去挑。孔府有两名水夫,两人均住在孔府内,一人住在大堂东头的一间小南屋内,另一人住在内门西边的南屋。二人轮流值班,每人五天。

水夫在值班的时候,先到小红门外的车栏外的车栏内,找到车夫,套上骡子拉的水车,然后跟随到城南门外的水井旁,从井内提水注入车上的木制水箱内,装满水车后,拉到孔府东侧的小红门以内,再用水桶,一担一担地挑到内宅门西边的石流前,把水倒在石流内,水从墙洞里,流到墙内的水缸里,内宅的女仆丫环们,取水供各房用。墙外看不到墙内,墙内亦看不到墙外,水从何处而来,女仆丫环们不得而知;墙外灌水,水都是用在何处,亦不得而知。

为什么费那么些周折到南门外取水?原因很简单,因为那里是泉眼集中的地方,水质甘洌,适于饮用。曲阜古泉有数十处,分布于鲁城内外和城南沂河两岸处。据清代康熙《山东全河备考》载:“曲阜境内古有名泉二十八处,或入沂泗,输入运河。”是遭运的重要源水之一。古泉分成三大泉群:“逵泉群”,在城东南小泉村东,由逵泉、两观泉、近逵泉、车辋泉、双泉、茶泉、柳青泉、曲沟泉八泉组成,汇流一里入沂河。“洙泗泉泉群”,在小泉村西,由洙泗河泉、新泉、曲水泉、咏归泉、濯缨泉、沿沂潺声泉六泉组成,汇流入沂河。“温泉泉群”,在城东南张曲村东北,由温泉、近温泉、黑虎泉、边珠泉四泉组成,汇流六里至西北入沂河。另外,还有文献泉、桥上泉、通沂泉、浴沂泉、青泥泉、蜈蚣泉、瘾泉、渥节泉、浮香泉、城南新泉、巧泉、新安泉、埠下泉等二十余泉。现经水文勘测证明,曲阜城南的地下水质,系“裂隙岩溶性上升泉”,富含多种矿物质,形成多种对人体有益的微量元素。

挑水夫每天的劳动强度,确实是很大的,辛苦自是不言而喻。原孔府的挑水夫贾书贵,从他父亲贾振起那辈,就在孔府挑水,他回忆当年他父亲应役的情景时说:“孔府东院有眼水井……水苦,只准用来洗衣、洗菜,吃的水必须到离‘孔府’一里半多路的城南门去挑,……逢年过节,婚丧嫁娶,生孩子,过寿时,‘孔府’用水多,父亲就得没白没黑地挑,实在不行,就得挂上三只桶。‘孔府’还专门建有澡塘,能盛二十多担水,一担水挑到澡塘,要过二十多个门槛。……父亲身体越来越不行了,给‘孔府’挑水的扁担便逐渐落到我的肩上。”(《历史的见证人》,山东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40页)由此可见,孔府内的洗澡水,也是由挑水夫负责挑送的。

司茶房的仆役职责是烧水,除了供应泡茶水外,还要烧洗脸水、洗脚水、洗澡水。茶炉房设在内库房前边的小院里,共两小间,内有茶炉一座,屋门外有大锅炉一个,每天从早到晚开水不断,如有客人则天不明就把开水浇好。原孔府的烧水工夏际贵回忆说:“每天早晨三、四点钟,我就得爬起来烧水。天一亮,得先送洗脸水。从老爷、太太、少爷、小姐……每天要送三、四十份。洗完脸,接着就是烧水泡茶……到夜里,还得送一次洗脚水。”(《历史的见证人》,山东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25页)

车夫是专为孔府主人赶车的,出车的时候,不管路途远近,车夫都不能到车上坐,甚至还不能扶车辕杆。

孔府东旁的东场设有车栏,有车库十五门,敞棚十间,停放车辆。车栏以北约五十米为马号,饲养着骡马。马号门坐东向西,门内外均用大石板铺地,大门宽敞高大。门内左右各有一座大院,均南北三进院,依南面有大敞棚一排十间,分为大号、二号两排。后有草料房东西两院各六间,铡草房六间,马夫住房两院各十二间。马号以北还有大饮马坑一处。

因为车夫是一份特殊的差役,出车不管远近,都要跟车奔跑,所以平常练就了一双过硬的腿功,能做到车走多快,车夫紧跟多快。据说,车夫们平时腿上都绑着沙袋,一但出车,解去沙袋,步履如飞。尽管如此,如遇到特殊情况,还是叫车夫们叫苦不迭。原孔府车夫张炳和的妻子王金英说:“俺家八辈给‘孔府’当车夫。远的不说,就从俺公公张茂森给孔令贻赶车说起吧!有一年的三伏天,孔令贻叫俺公公送他到济宁去,从曲阜到济宁有九十多里路……三个钟头赶到。我公公只好赶打着骡马拚命跑……骡马跑多快,俺公公就得跑多快。”(《历史的见证人》,山东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18页)

更夫,是专为打更而设的仆役,他们必须围着孔府大院外更道,打更四次。更夫共十人,西仓大门内六间南屋,就是更夫值班的地方。更夫的任务是每天夜间轮流巡逻。十名更夫中,有更夫头一人。两班四人,其中二人抬大铜锣一面,一人敲梆子,一人在前边打灯笼。每夜围着孔府转,从东更道,经西更道、后作街,再从孔府前面转回去,走两步敲一下锣,而梆声则不断。更夫最怕的是冬季,因为天气寒冷,转上一圈,浑身就冻得透凉。孔府原更夫贾永福,后来诉苦说:“每天夜里,不管风雪雷雨,都得围着‘孔府’大院打四次更。夏天还好说,三九严寒,冰天雪地……在屋外一夜就冻个半死。”(《历史的见证人》,山东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30页)

厨役,是为孔府的主人及家属备办制作饮食菜肴而设置的人役。

孔府有内厨、外厨之分。内厨主要供应府内家属、内宾饮食;外厨主要举办大型宴席及祭孔饮食。

内厨,厨役共分三班,每旬一班,每班一个灶头,共七至十人。灶头往往由厨师担任。这些人员都是由灶头分工,包括墩、灶、水案、面案等工种。内厨是伺候内宅主人的,都是经过挑选的精干而又技艺高超的厨役,他们的待遇稍高一些。厨役每三个月可以从孔府领取一次赏银,多是以实物小米支付,一次每人可得四百至五百斤。徒弟只管吃饭,白干三年。平时饭菜若能使主人吃得满意,当场会得到主人的赏银。

外厨,分成两班,半个月一班,每班十人左右,也有灶头领班。他们平时并不到孔府,只有在大祭大宴和接待重要外客时才被叫来。这些人虽不在孔府,但在当值日不得外离县城。孔府的祭祀是很多的,各种大祭、小祭不断,所有祭品的制作和参加祭孔礼仪的贵宾们吃饭或宴席,都由外厨负责。

有时孔府还有重大的婚丧之事或迎接显官达贵,讲究排场,大摆宴席。这时内、外厨就统一使用。在混合编制时,技术上往往以内厨为主。也有外地来祭孔的达官贵人自带厨役的情况,这时外来的厨役与孔府厨役共同掌灶。久而久之,厨役之间就不断得到技术上的交流和提高。

孔府内的厨役一般是父子相承、世代相传的。这样他们大都出身广有经验、独擅绝技的“厨役世家”。这些厨役早在幼少之年,便追随长辈左右,耳濡目染,稍长便跻身其间,故年龄虽轻,却已是技成艺精了。同时,由于累代服务于孔府,便对府内规矩习惯了如指掌,对主人们的食性嗜好揣摸掌握得入精入微。

由于孔府地位的特殊性,在饮食生活中常常与宫廷饮食频繁交往。每当孔府进奉奇珍美馔时,自然要当作一项非常重大的政治服务来完成,原料和工艺之精,自是不难想象。孔府的主人和他的厨役们要讲究宫廷食礼食规,要迎合皇帝、皇后的习性食好,既要参照宫廷肴馔的制作,又要体现孔府的身份和肴馔特色与风格。每在朝廷恩赏时,无疑又给孔府主人和他的家厨提供了效法、研磨的样品。

自仁宗洪熙年于京师赐宅建衍圣公馆,直至民国间,北京的衍圣公馆存在了五百多年。每当孔府主人入京,除了与朝廷皇室的交往外,与京中权要的酬酢自然也是府厨博采京师众家之长的很好时机。事实上他们也正是这样做的。孔府这种开放性的饮食生活,不仅极大地发扬府厨“世袭”的长处,而且有效地避免了可能造成封闭性的短处,从而一步步造成了孔府肴馔制作不断向贵族饮食层发展。从这种意义上讲,孔府烹调技艺必将始终保持极高水平。而孔府的饮食生活也正是培养烹调名厨和促进烹调技艺发展催化剂。

孔府的厨役既有自己的精擅技艺,又有在衍圣公府特定的长期实践环境中形成的一套独特的烹调方法和调度艺术。如外厨大开筵席时,东学沿大墙一溜搭起大棚,安下能同时开百桌席的灶房,一应厨作人员及组织调度人员如临战阵,有条不紊,循序而进,在总厨的调度下,许多厨役同步操作。

孔府的内厨房,是一座三层楼房,在前上房的东侧,在内宅院算是很高的建筑了。内厨厨房的门大、窗大,气势不凡。过去底层为菜肴切配和烹调的地方,二层是制作凉碟、干鲜果的存放处,三层是制存“凤鸡”“腊肉”“火腿”“香肠”和各种山珍海味的地方。此外,院内还有五间南屋的点心房和馍馍房。北屋是内厨账房,账房、厨房院落与内宅相通。

孔府的庙户、佃户都是他的子民,府庙职官都是他的臣属,在孔府看来,府中上自百户、管勾正品官员,下至普通庙、佃人户,都对他有主仆名份,都是他的家奴仆婢。而供役于孔府内仆役佣人,更无例外,其身份清晰,尊卑分明。

孔府的仆役,大部分是从庙、佃户人中拣选而来,他们的人身地位具有双重性质,对孔府来说有严格的主仆名份。每当孔府缺少仆役时,主人都会着管家到各户进行拣选,到府充用:

着老家人张月即拘各户幼丁七八岁以上、十六七以下人丁,通开具花名手本,定限四月初一日辰时具赴府投递,听候拣选。敢有隐瞒亲丁,或雇觅秃瘸瞎病之人搪塞充点,查出定将本役重责四十枷号。如张月通用作弊,扶同了事,亦重责三十。如有违限后到的,一并处治,决不轻宥。(《孔府档案》OO六O之九十八)

孔府与仆役的关系,是上下尊卑关系,即等同于父子关系,凡遇孔府丧事,他们都有尽孝的义务。道光三年(1823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七十二代衍圣公夫人于氏逝世,孔府向户人发出晓谕:

袭封衍圣公府为晓谕事。本年十二月二十八日痛遭于太夫人薨逝之变,理合传谕一应庙等户、屯户等人,照例素服摘缨二十七日,百日内不嫁娶,不音乐,不宴会。为此,票仰百户、管勾官即便出示晓谕庙佃屯户人等,俱各遵照府规,毋得错违。(《孔府档案》一三二六之十二)

晓谕中,明确要求户人们要素服摘缨,还要求,在一百天内不准举行婚嫁及宴会等娱乐活动。而到了道光五年(1825年)正月,于太夫人举行葬礼的时候,因员役人手不够,孔府又令在屯户中选拔人役,到府听候差使:

札管勾王肇基知悉。照得本爵府痛遭七十二代于太夫人大变,今卜于本年三月初十日举行葬礼。查丧仪一应事宜,急需员役分领办理,以勷窀穸。现今在府效力者,不敷派委。合亟委员在郓城平巨等屯选报。为此,札仰该员速即遵照前往,着落平、巨二屯屯官迅将屯户中分别拣选,造册呈送,以凭分派各厅、各房,听候差使。如有抗玩不遵者,立即指名具禀究处。该员务须赶紧办理,毋得贻误。速速。此札。(《孔府档案》一三三二之二十六)

为举办于太夫人的葬礼,除了要求人役到府听候差使外,孔府还

鼓励各屯户人,给于太夫人的葬礼捐款勷助:

谕伴官刘岱,郓城屯官高乐山、孟毓安知悉。照得本爵府穆卜三月初十日举行七十二代于太夫人葬礼,为期已近。查向遇大事,所有各屯屯户莫不急公勷助,本爵府久所嘉赖焉。查该伴官在屯征收有年,熟谙人情,该屯官亦历任多年,办事妥当。兹特委该员等前往传谕各屯户之殷实及明晓大义者,剀切晓谕。各宜自行酌量,从心输款,以勷大事为要。倘有不心愿者,断不可强勉。该员等尚其妥为办理,毋负委任。慎之勿忽,特谕。(《孔府档案》一三三二之二十四)

既然孔府与仆役有主仆的名份,那么,在法律上,仆役触犯主人

与子孙触犯父母祖父母同律,被看成是大逆不道的罪行,衍圣公对他们有责打甚至处死的权力。清顺治十四年(1657年),孔府仆役王守信与衍圣公孔兴燮结恨,王守信暗行图害家主,在伺隙行凶时,当即被巡缉人役捉获。因事态严重,孔兴燮在捉获王守信后,只做了初步审问,即转送到曲阜县衙进一步确审。《孔府档案》三九七六卷之十一,详载其情:

兖州府曲阜县为逆仆玩法阴谋不轨事。本年十月二十七日,准少傅兼太子太傅袭封衍圣公孔兴燮手本前事等因到县,准此。随将犯人王守信等齐唤到县,逐一研审前情明白,取供在卷,拟合回复。为此,合用手本前去贵府,烦为知会施行。须至手本者。

王守信,年四十六岁,系圣公府仆人。状招守信素不守分,专事嫖赌,交结匪类,谋为不轨。先蒙圣公府孔兴燮将守信革出,不容答应。守信就不合即怀害主之心。

守信与不在官娼妓小凤,嫖宿情浓,借了当铺银伍拾两,替小凤赎身,以图常便。续还当铺银本利壹百两,守信将田产牲畜卖尽。

圣府将小凤叫入戏班学戏,时乎出来,又有不在官孔超宗、郭允厚、张司房占宿。守信见家业费尽,又不得与小凤嫖宿,心欲怀恨,立意谋害家主,并杀孔超宗、郭允厚、张司房,随置买起护腰刀一口,箭一十二枝。又于顺治十四年九月内,与在官铁匠王怀仁银壹两,叫王怀仁替打造起护扇面扳斧二柄。王怀仁亦不合不察作何使用,擅自打造,交给王守信讫。守信得斧,隐藏在家。

守信之妾孙氏问说:“打斧何用?”

守信说:“雪恨报仇!”孙氏未敢声言。

王怀仁供证:“守信常与先未逃走张二长子,并滕县卢小五,济南府姓刘不知名壹人,卫芥根等相处。”

孙氏证:“守信欲乘本年十月间,圣府门东奏醮唱戏,会场人乱之际,暗行图害家主等,劫库叛逃。随将先打铁板斧一柄,掩藏在腰间衣底下,在于会场伺隙行凶。当被巡缉人役捉获是实。”

守信亲口招证。当将守信押送到府,审出前情,搜获斧一柄。将守信责四十板,即具逆仆玩法阴谋不轨等情,于本年十月二十七日,用手本移送王守信等到县。

该管理曲阜县事东昌府通判加一级孔,逐一研审,审得王守信伺隙害主,谋劫思叛等情是实。随差皂役王九海等到守信家,自驴粪内,又起出扇面铁板斧一柄,腰刀一口,箭十二枝,俱寄库。张二长子、卢小五、姓刘不知名一人、卫芥根俱闻信逃走。看得王守信不轨之徒也,逆谋已成,欲酿祸于不测,图害家长,乃乘隙间于会醮,凶器起获有据,研审供证清确,按律以斩犹有余辜矣。查圣府已责四十,令量责三十,拟罪候详。张二长子等缉获另结。

职问罪犯王怀仁,年四十岁。招同。

孙氏,年二十九岁。朱小来,年十九岁。各供同。

议得王守信等各所犯:

王守信合依奴谋杀家长已行者,罪与子孙同,律斩。王怀仁合依不应得为而为之事理,重者律杖八十。王守信系重刑牢固监。候详央。王怀仁系民审,有力照例纳米价赎罪,完日与供明孙氏等省放宁家,合候解审。脱逃张二长子、卢小五、姓刘不知名一人、卫芥根缉获另结。

从以上档案史料中,所叙述的案件经过来看,这是一起严重的主仆冲突事件,以至于发展到杀主行凶的地步。从案件中,还可以证实王守信家底殷实,是仆役中的富户。王守信起初到孔府应役时,应当是表现不错的,不然孔府不会把他选中进府。谁知应役期间,不守本份,好事嫖赌,被孔府革除。革除后不思悔改,又与不在官娼妓小凤日夜鬼混,日见情浓,为图常便,王守信借了当铺五十两银子替小凤赎身,后为还当铺连本加利银子一百两,将田产牲畜卖尽。这时,孔府戏班招女伶,将小凤招进了府。小凤本性难改,与孔超宗、郭允厚、张司房鬼混。王守信眼见家业费尽,又不得与小凤重温旧梦,便怀恨在心,把仇恨记在了孔府主人身上,意于谋害主人,并杀孔超宗、郭允厚、张司房。孔府将王守信重责四十大板后,移送到县衙,经管曲阜县事东昌府研审后,作出判决:孔府仆人王守信伺隙害主,谋劫思叛等情,是实确凿,性质恶劣,依奴仆谋杀家长已行者,罪与子孙同,按律当斩。

这一起孔府仆役谋害家主的案件,送县转府,以判处王守信的死刑而告结束。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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