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见过生命在你面前缓缓流逝?”
不,不是酷刑
不,不是毒药,帝奇,不是。
生命,就像是纤细的水流走过你的指尖
首先,是头发
她的头发是那样一点一点枯燥的
从澄澈的乌变作稻草的黄。
其次,是双手
她的手曾经支撑起落雨的残骸
她的手曾经和粗粝劳苦斗争
当我再次正视它们
她的手是消瘦而青白的。
然后……然后就到了眼睛……
“是的,我知道,你见过不少死者的双眼。”
“它们是怎么样的?”
“……”
“愤怒,惊愕,悲伤,恐惧,亦或迟钝。”
“没错,没错。还湿润着,甚至还透亮着。”......
“没错,没错。还湿润着,甚至还透亮着。”
就像蓄满死水的湖泊。
可是她的眼睛……
“我绝不渴望回想,帝奇……但她的眼睛……”
干涸的沼泽,泥泞的洼地,悲苦的水鸟和鱼类的尸骸。
生命就像水流,而我是石头,跪坐在人生窄窄的河道里。
看着她向前流去而冲撞过我的躯体。
直到有限的她离去,骸骨留在我的石面,我和她的青苔长在一起。
(帝奇看到他抬起手,烟灰掉落在腿上,烟头一点的火光照出一点饺子,布料蛀食出孔洞,他饱吞一口尼古丁与焦油,再让其缓缓散作尘埃)
"Life......is......likeariver,andI,Iama……drunkstone,haha,adrunkstonewhichcannotleavethedeadfish'sbodies......"
(烟雾再次挡住了他的脸,帝奇将飞镖在手中缓慢的转了一圈)
"……Please,embraceme."
"pleaseembracemeastheriverembraceastone."
"Iwill."
22册到手了!!画了小漫画纪念一下
在学校画的画力和工具有限
以后说不定还会把这篇润色加工重画一遍(其实此人根本就是在挖坑
此篇献给即使在无人支持与帮助下顽强活着的饺子同学,现在你已经遇到了属于你的朋友和亲人和解,在怪物大师的路上走得越来越远了,你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了吗?
即使在井底在黑暗里也不要忘记有人在注视着你
《叫爸爸》
《奇怪的叔叔》
《斗地主》
在[梦魇藤的梦魇]一站中发生变故导致饺子身份暴露,伊里布出现的if线
呀,在条件都未齐全的情况下,好像只有死路一条啊……
好久不见~
无CP,全员cb
“饺子,用火石攻击梦魇藤的根部,想办法让它离开永恒之泉!”
“哦……好!”饺子如梦初醒的拿起火石,他还没来及将其中的火释放出来,梦魇藤的藤蔓就像长了眼睛一般狠狠抽在他的手腕上,那至关重要的火石掉进了永恒之泉里,溅起无数水花。
“饺子...
“饺子!”赛琳娜惊呼一声,没有火石助阵,他们该怎么对付梦魇藤?怎么帮助帝奇和布布路?
“大姐头,饺子!!”
赛琳娜睁开眼,只见眼前放大的狐狸面具,饺子虚掩的抱着她,浑身都在颤抖,藤蔓的重重一击直接打在他的背上!
那根藤蔓没来得及发起第二次攻击,就被一团湛蓝色的火焰烧了个正着,化为焦炭断裂在地,无数根藤蔓因痛苦哗啦哗啦的乱甩。
“饺子!你没事吧?!”布布路激动的大喊道,差点被蓝胡子战士的战斧击中门面,他急忙向旁边一闪。
赛琳娜顾不上感谢烧毁藤蔓的四不像,双手颤抖的抓住饺子的肩膀,眼睛里已经闪起了泪花,“你,你傻啊?!古武术是这么用的吗?!”
“大姐头……”饺子沙哑的低语了一声,接着控制不住的倒了下去,赛琳娜急忙拉住他让他倚靠着自己肩膀,一边的四不像露出一丝歉意,似乎是为自己没来得及时而道歉,下一秒它呲牙咧嘴的冲着天空一阵凶狠急叫。
战争瞬息万变,那只怪鸟冲过心神不定的布布路,就在他以为自己完蛋了的时候,它竟掠过布布路,向梦魇藤而去!
梦魇藤挥舞着长长的藤蔓,在空中舞动的虎虎生威,目标即是怪鸟,两者如对决般使出招数,怪鸟躲避着藤蔓,俯冲下去。就在那刻,蓝胡子战士齐齐调转方向,将蓝色火箭对准了怪鸟。
别无他法,怪鸟的突袭失败了,它愤怒地煽动着巨大的翅膀,卷起气流,将梦魇藤释放的孢子粉吹散,那四散的孢子粉让饺子抖了抖。
“帝奇,你去帮大姐头和饺子对付梦魇藤!我来想办法引开兽人大叔们的注意!”布布路看起来担心极了,他脸上的笑有些担忧。帝奇觉得这副笑不适合他,但最终也只是一声不吭的转身,朝着赛琳娜他们跑去。
赛琳娜握着那块高级晶石,似乎有些迷茫。
“饺子,我……”赛琳娜犹疑道:“对不……”
“大姐头,”饺子放下搭在她肩上的手,声音仍然带着不正常的嘶哑和颤抖,吞吞吐吐地说:“我有一个请求……如果等会……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请你一定要解决我!”
赛琳娜听了,脸色变的煞白,“你这是什么意思?!等一下,饺子!”
饺子没有回答,径直向另一个方向摇摇晃晃地摸索过去,好像下一秒就会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令人怀疑是否只是本能在支撑着。赛琳娜呼吸急促,又帮不上忙,只能暂时将这件事放在一边,毅然决绝的握紧火石。
梦魇藤的注意力都在怪鸟身上。
没有人注意到三个人影正在疾速接近战斗的中心……
“就是现在,切断它的根!”帝奇一声高喝,三人举着燃烧的火石狠狠压在梦魇藤的根部。被火石碰到的地方顿时变得焦黑,冒出一股烤焦的味道。
梦魇藤疼的剧烈颤抖起来,缠住怪鸟的藤蔓马上缩了回来,在身体四周拼命地挥舞着。
三人赶紧匍匐在地,躲避梦魇藤的攻击。
这时,空气中的花香浓烈到几乎让人难以呼吸了。
“它……它已经不行了!只要……只要再给它最致命的一击——”饺子说到一半,猛的停住了。他的身体一颤,接着响起不停的咳嗽声,如同要把内脏吐出来般令人心惊。饺子一只手微弱的捂着胸口,面具的缝隙中流出丝丝红色的鲜血,滴在了焦黑的地面上!
“饺……饺子!”赛琳娜瞪大了眼睛,连平常最冷静的帝奇都慌了神色,“恐怕是那一击造成的内伤!如果不快点治疗……”
不用说,来自赏金家族的帝奇浏览过的伤亡记录中,一半以上的人最终都死于内脏破裂的内伤。而来自影王村的赛琳娜更是看过数不胜数的死亡方式——
怎么办?怎么办?
那只捂着胸口的手突然移动,掐住了饺子自己的脖子!那只手越收越紧,越收越紧,好像真的要把自己掐死一样。
“饺子!你在干什么?!快松手!”尽管赛琳娜一再告诫自己要冷静,短短几分钟发生的事太乱,她根本做不到。她冲向饺子。
饺子听到她的话一怔,伸出右手抓住左胳膊,想要把左手拉开。这一切就像两个人在控制他的身体,可是这怎么可能?
帝奇不可思议地看着饺子的一举一动,“难道他也被梦魇藤控制了?”
“不可能!饺子体内又没有怪物!饺子,快松手啊!”赛琳娜抓着他的右手一起用力,然而左手的那股力量竟超过两人,纹丝不动的掐着饺子的脖子,饺子呼气变得粗重,眼中浮出挣扎与痛苦,血一丝丝的从面具下滑落,滑进了左手的指缝间。
赛琳娜更着急了。这种数次眼睁睁看着同伴受伤却无法帮忙的深深绝望刺中了她,近处是深受内伤的饺子,远处是剧烈抖动的梦魇藤、和被控制的蓝胡子战士战斗的布布路,以及一只怪鸟……她该怎么选择?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谁来……谁来救救饺子……”
“大姐头,你快走……”饺子气若游丝地说到,同时松开右手一把推开赛琳娜,“只要给它最后一击!”
不及赛琳娜反应过来,他竟然伸手将不远处断裂的箭矢握在手中,不顾箭头在手中划出一道血淋淋的伤痕,毫不犹豫的就想将它插入心脏!
“快走!”帝奇一咬牙,终于还是说出了那个现在应该作出的抉择。
“帝奇,麻烦你先走,我在这帮饺子!”赛琳娜深吸一口气,虽然她不知道能帮到什么,可她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饺子!
“大姐头!帝奇!小心!!”
布布路的惊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帝奇扭头,只见一名蓝胡子战士离他们只剩几步远了!他挥舞着巨大尖锐的斧头,而赛琳娜和饺子就在帝奇身后!一滴冷汗从帝奇额间滴下,他不能跑……他后撤一步作出姿势,似乎要与那巨大的战士搏斗。他一定会受伤的!
就在斧子劈下来的一瞬间,赛琳娜好像听到了饺子的声音……
“不……”
“唰!”
只见一道红色的激光更快,穿过赛琳娜的发梢,直接击中了蓝胡子战士!
蓝胡子战士摔倒在地,那把斧子也脱手摔在地上,他痛的几乎要在地上打滚,就连地面都颤了几颤。
帝奇猛地回头看向饺子。
饺子只能勉强弯腰站立,还是浑身都在发抖,他那翠绿色的外袍上都是血迹,看着却不像受伤的人,反而像从刑场走出的修罗……
“咔——”
面具从中间裂开,在帝奇和赛琳娜震惊的神色中裂成了两半!狐狸面具犹如不被人需要的杂物,就那样不被珍视的掉在地上。先露出的,是那额头上血红色的第三只眼!
红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两人,像在看两只蝼蚁,其间流露出的杀意完全将两人钉在了原地……
「呵呵……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候……我要杀了你……吞噬一切……谁都无法阻止我了……让我出去!」
这个声音十分沙哑低沉,好像是从饺子的肚子里发出来的,嘶吼的声音中带着喜悦与邪恶,好像下一秒就要冲破一切出现!
饺子攥着箭矢的手兀地松开了,带着血跌落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黑雾从饺子体内扩散,正贪婪地侵袭着一切,黑雾散至梦魇藤四周,竟将梦魇藤散发的花香压制下去,梦魇藤也停止了挣扎,乱甩的藤蔓被收回,刚刚还棘手的庞然大物竟瑟缩成一团,想要向下躲进永恒之泉中!蓝胡子战士也因缺乏命令站在原地不动了。
饺子如同僵硬的木偶般一步一步走向梦魇藤。
“大姐头,饺子他……”
布布路喘着气,终于跑回两人身旁。三人身上无一例外变得脏兮兮的,遍布灰尘,他们呆呆的望着饺子挺直的背影,旁边的四不像正冲着饺子呲牙,嘴里发出警惕的呜呜声。
“他……他不是饺子……”赛琳娜只能说出这一句。
“该死,饺子体内藏了什么怪物?”帝奇脸色发白,他能预感到,真正棘手的事才刚刚发生!
“嘎——”
伴随着怪鸟尖锐的鸣叫,它扇动着翅膀,正向饺子袭击!
“饺子!”
饺子不躲不闪,他直勾勾地看向怪鸟,又一道红色射线射出,不偏不倚地打在了怪鸟的翅膀上!如果不是怪鸟及时闪避,这一道射线会直接杀死它。
怪鸟痛苦的扇动着一边没受伤的翅膀,不得已落在了地面上,无数的羽毛在它挣扎的过程中洒向地面。饺子踏过羽毛,在他的身后,颜色鲜艳的羽毛直接化为灰烬。
“住手!”
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躲在英雄纪念碑后的贝尔不顾安危地跑出来,挡在了怪鸟身前,竭尽全力地大吼道:“已经够了!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的朋友!飞尼……它只是想找梦魇藤复仇!”
“贝儿!”布布路连忙向两人跑去。
贝儿没有看见他,她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怎么了,只是想将真相传达出来,让他不要伤害飞尼,“一千年前是梦魇藤控制了它,它才会大肆伤害卡加兰人!飞尼很不甘心就这样背负着罪恶被封印,它要找回自己的荣耀!”
女孩害怕着,但她还是坚定的挡在怪鸟面前,怪鸟则移动着自己的身体,伸出无伤的翅膀将女孩笼罩起来,似乎也想保护她。无法说话的怪鸟知道,面前的敌人是不可能被说服的……
饺子站在原地不动,他的眼神中只是怜悯与戏谑。
「弱小是多么可悲……我来帮你们吧!」
那只血红的第三只眼续起了第三道激光,显然是要将两人置于死地!
“饺子,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牢牢地护住了贝儿和怪鸟,那道激光直接打在身影的悲伤,响起了滋滋的火烧声。是火颅!他跪倒在贝儿面前,发出一声闷哼,他没有回应贝儿的呼唤,而是瞬间转过身警惕地面对饺子。
在身形高大的蓝胡子巨人面前,饺子的身影多么纤细,多么渺小……
那道声音继续说道,「你也成为我的养分吧……」
饺子向前走着,黑雾蔓延到火颅面前,烫的他咬紧了牙。
只有三人看到,饺子的双眼,双耳中都流出了鲜血,俨然已经七窍流血,加上内伤,恐怕已经一脚踏入鬼门关!可他们连这只怪物叫什么都不知道,连梦魇藤都惧怕的怪物……难道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吗?!
更何况,在和梦魇藤一战中,他们几乎弹尽粮绝,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都受到不同的损耗,要怎么救回饺子?!
在那只怪物的施压下,她连动一动都做不到吗……赛琳娜绝望地想。
“小子,如果你还在的话,快醒醒,别让他控制了你!”火颅冲着饺子喊道。
「没用的……他已经快死了……呵呵……」
饺子,不,该称之为伊里布。他发出尖锐的笑声,只是招了招手,那黑雾就像活物一样掩盖了梦魇藤!梦魇藤发出痛苦的声响,不至半刻,便速速枯萎了。火颅身边的黑雾浓烈起来,灼烧感更胜……
「弱小的人永远都无法逃避的命运即是如此……」
梦魇藤竟然这么快就被毁灭了?!
就连帝奇也不免升起了一丝绝望和忧虑……就凭他们,真的能救回饺子吗?!他们救不了饺子,连卡加兰也会……!
一切没有发生转机。
随着伊里布的吸收,饺子的身影消失在浓雾中。
「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8:00-9:00]
*现设,有含量很低的原创角色
红帽子百无聊赖地踢着墙等那“哐当”一声,自动售货机里终于砸下来一罐可乐,他拿起来看了看生产日期,拉开书包丢进去,再抬头的时候发现同班同学站在巷口,他扯了扯嘴角,“别一副觉得我没付钱的表情,它只是反应不灵敏让我等了整整五分钟而已啊。”
对方点了点头,往满是青苔的墙面一靠,缩着肩膀抬起眼看他,“有事快点说完,我住郊区。”
“是是,那就赶紧去楼上谈吧。”
红帽子,夕翟市第一高中高二年级学生,十七岁,父母离异后父亲再娶,三年前去...
红帽子,夕翟市第一高中高二年级学生,十七岁,父母离异后父亲再娶,三年前去世,和后妈以及同父异母的弟弟一起生活。尤古卡坐在房间靠墙的扶手椅里,从房间边边角角渗出的烟酒味要命地挠着他的鼻腔,红帽子的校服外套丢在两张扶手椅之间的短桌上,像完全没看到上面的咖啡渍,在尤古卡打出第一个喷嚏的时候他打进了一个彩球,标号是“5”。
打完这个球他起身离开桌面,球杆环在手臂里,他张开手掌,手指在台球桌上压压,尤古卡注意到他的手指很长,指甲修得很整齐,手掌上的薄茧在昏暗的灯光里有一点透明,和黑色的球桌边框形成鲜明对比。
“都是同学,我就不自我介绍了,你今晚夜不归宿的问题大吗?”红帽子走到旁边去换了一根杆,俯身瞄准,校服下的手臂肌肉在他发力时显露出漂亮的线条,凌空飞起的白球越过障碍击中标号为“6”的彩球,差一点入洞——没人喝彩,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尤古卡写卷子已经写了好一会儿。
他有点无可奈何,房间里属于纸醉金迷的那类型气氛在迅速消退,外面的喧闹声穿透墙板拱火,但缺了球入袋的响声自然掀不起什么波澜,红帽子手一撑坐到桌上,女人似的翘起二郎腿,十指交叉搁在膝盖上,“有人想杀我。”
“嗯。”尤古卡瞥他一眼,觉得他一身校服和这个环境非常不搭,应该把脑后的头发扎个小辫子,然后穿上棕色的西装三件套,鞋子……
“你不能稍微惊讶那么一下?”红帽子不知道对方脑子里正在想什么,先为这个答案在心里画了满意的一笔。
尤古卡用笔抵着下巴,抬起头看他,“如果你不说,那我今晚就会变成这种人。”
两个人聊得意味阑珊,房间的门被猛地撞开了,打头的人没料到门是虚掩的,用力过猛摔了个狗吃屎,后面的人踏着这张并不柔软的地毯鱼贯而入,一根球杆直接抽到他们胸口,力度不大,只是有一点冲击。
尤古卡把东西往包里一塞,一看红帽子已经踩在窗台上了,两人加一群人在房间里形成了最稳定的三角结构,面面相觑,尤古卡换回那张冷脸,怎么看怎么像是被牵连的普通学生,红帽子朝那群人抬了抬下巴,轻描淡写地向尤古卡介绍,“你同行。”
话音刚落,他就被尤古卡拎着衣领跳下去了,肌肉记忆帮他在缓冲的雨棚上找回了平衡,尤古卡放开拉他衣领的手,两个人的奔跑把雨棚踩得哐哐响,已经入夜,路边的人还不多,他们落地时默契地分开,躲开半吊子摩托车手的夹击,发动机喘着粗气掉头,机油味几乎要把他们烧起来。
街道上还攒着昨夜的雨水,倒映出隐藏在阴影里守株待兔的人,尤古卡很清楚哪些地方不能去,领着他一路往灯光明亮繁华的地方跑,上楼、下楼、跳窗、穿过店铺的更衣间、贴在发霉的纸箱后面走,花了两三分钟就把追来的人全都甩掉了,红帽子被带得有点懵,铆足了劲儿才跟上他的速度,在走出一道防火门看到外面是四通八达的市中心时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尤古卡站在楼顶指点江山,“那边,是火车站;另一边,公交车直达机场;你要选哪边?选完把照片给删了。”
红帽子喘顺了气,“我要去北区……”
“我们刚刚是从南区跑过来的。”尤古卡看上去很想给他一拳。
“我知道我知道,我本来也要先过来这边的,你看我两小时之前预约的车还有十分钟就能到了。”红帽子向他展示了一下手机,“我自己过来也行,就是会比你这样慢一点,所以麻烦的点不在这里。”
他在天台上盘腿坐下,郑重其事地往地上拍了一沓照片,“麻烦尤古卡同学每天送我回家吧!”
尤古卡的眉毛一点一点挑起来,像是在考虑把他打包送走的麻烦会不会小一点。
斟酌之后,他还是点了点头,红帽子看他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把照片收了进去,然后企鹅一样蹲在红帽子面前,那双红眼睛在缺少光源的天台几乎像黑色,看得红帽子心里发毛。
“嗯……我家有门禁,能不能麻烦你早点滚回去啊。”
当然是不能的。
尤古卡跟在红帽子后面,看他从包里往外拿东西,刷了身份证刷门卡,最后还刷了储物柜的权限和单独房间的房卡,里面是最标准的酒店单人间配置,尤古卡就坐在那张干净的单人床边缘,右前方靠墙放着一张书桌,红帽子已经换完衣服出去了——那套衣服和他想的差不多。房卡插在凹槽里给房间供电,充足的冷气一阵阵地在这个安静的空间里晃荡。尤古卡玩了会手机,起身去独立浴卫放水,洗手台上掉了一根绿色的头发,他拈起来,丢进下水道漩涡里了。
这里是整个夕翟市最大的赌场,尚且不说红帽子怎么会被用童工还有间不错的员工房,“送我回家”就表示他平时不住这里,比起这些,尤古卡更关心凌晨几点能回自己家,目前看来是只能等。
这一等就是六个小时,足够他把红帽子的个人信息搞个透彻,红帽子拎着两个饭盒进门的时候他正在整理笔记,两人分了赌场专供的苹果派和薯条,红帽子脱掉那身由食物、男用香水、高级烟丝气味填充的正装,叠整齐了放在并没有被使用过的单人床上。他打过蜡的发型居然还不太塌,尤古卡闻到他手上的烟酒味,微微皱眉,红帽子自己显然也能闻到这些味道,调出个诚恳的苦笑向他致歉,好像他是占了打工人便宜的创业大学生——好歹还记得只是让别人送他回家而没有包含忍受烟味。
他住的地方和尤古卡查到的资料是一样的,尤古卡看着手机上象征定位器的红点不断移动,停止,再移动,最后变成在小范围的里的前进和迂回,他按灭屏幕,心想今晚是平安夜。
司机开到他说的那个地址,是一片荒地,稀稀拉拉的路灯都显得电量不足,他撑开伞下车,看着前车的尾灯逐渐消失,另一辆车已经到了身边,他隔着车窗向司机点头,收起伞,钻进后座。管家拉开车门时突然清晰的雨声将他吵醒,尤古卡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睡着了。
红帽子洗漱完毕,打开冰箱把那罐可乐推进去,再从冰格里掰出几粒冰块丢进玻璃杯,绿茶在冰箱内壁的冷光里沉默着把这些外来物推到顶上,带出一点气泡。他把杯子放在客厅的桌上,先推开房间门看了看,奈里斯团在被子里睡得正香,在他拧亮台灯的时候翻了个身,手臂搭在了床外面。
比起那群耍刀弄棍的小混混,快得跟奔丧似的摩托杀手,尤古卡的压迫力完全是一骑当千,红帽子都替他们庆幸尤古卡只是一味逃跑,至于他,居然胆子大到去给尤古卡下套。
“啊哈……”
他趴在桌上打了个哈欠,手边是被拍倒的水晶相框,已经保持这个姿势有一年半载了,他没认真去记,上面积了一层灰尘。耳机里滚动的纯音乐已经到了钢琴曲,现在是凌晨四点,睡一觉还不如不睡,他从睡衣口袋里把手机拎出来,划拉几下,先把和尤古卡的聊天记录清空了。
“明天是……单休来着。”
他最终还是滚回床睡了。
尤古卡醒得挺早的,天亮得还有些残缺,没把云层浸透。他知道今早要挨训话,他迟回家三个小时,擅自接下一单委托,麻烦不小。
他把那个信封拆开,端详里面的照片,是从双层巴士往下拍的,他和霍克.雷顿在咖啡馆里见面,交接资料,他的手臂越过咖啡桌,捧着霍克的脸吻了一下,如果不是用的拍立得,可能连他那天涂的什么唇彩都能看见。
啊,这是他们今年第一张合照吧。
他又想,霍克当时的眼神跟被养的猫舔了一下差不多,只是叫他在外面收敛一点。
管家在门外敲了两下,他把信封丢进底层抽屉,用手指顺着发尾出去了。
他的房间在走廊尽头,走过去的路上有一扇门开了,帝奇.雷顿顶着一头乱发冒出来,看到他过来,就向另一个方向走了,尤古卡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打了个拐背回身后。
霍克在阳光房里,管家很自觉地退了出去,尤古卡站在门边,把昨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隐瞒了那几张照片,只说有个同学看出他身手不错,希望他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关于红帽子的事情他就简略说了说,他拿到红帽子的个人信息同时霍克肯定也拿到了。
老人听了并不惊讶,只是一笑,原本并不明显的皱纹浮现出来,“他的事情我查了,掀不起什么浪,你帮他拖一个月,就当给‘尤里娜’放假。最近课业如何?除了仪容仪表不合格。”
尤古卡拉开椅子坐下,“社团活动缺课太多被踢出来了,准备换个新的,别的没什么。”
“朋友呢,没有交到什么朋友吗?”
尤古卡想了想,中规中矩地回答,“那任务酬劳就让红帽子同学当我的朋友吧。”
霍克点了点头,“只愿意和我这样的老头子待在一起是不行的。”他转过身,从椅背后拎出蹲了半天的帝奇,他的手臂健壮得跟牛腿一样,做这样的动作像拿起一座台灯般轻巧,压根不像个老年人,他按着七岁小男孩的肩膀,让他站在自己面前。
尤古卡坐在椅子上还高一大截,他低下头和这个最小的弟弟对视。
帝奇回看他。
霍克咳嗽两声打破僵局,“今天你带着他玩。”
尤古卡应了一声,礼数周全地跟霍克道别,两人手牵手走到那条方才尴尬的走廊,两边的门基本都开了,能听到洗漱和吹头发的声音,尤古卡推了他一把,“去把大家都叫出来。”
帝奇看了看他,“又玩捉迷藏吗?”
尤古卡摇了摇头,“今天天气好,让大家都出来,挑一下喜欢的衣服,没有喜欢的就跟我去买,下午拍个合照,我们好久没拍照了。”
红帽子抬头,眼前是坐在课桌上的尤古卡,红帽子低头,手里是一份简略得像是废话的行程表,把他的一天24小时披萨饼一样切成块撒上不同的配料,看起来倒是还算合理,基本和他平时的作息吻合。
“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会有人追杀你,还有赌场的事情,当事人总比我这个局外人了解的多。”红帽子很想提醒他这是一所学风不怎么样教导主任还特事儿逼连坐在课桌上都算违纪的学校,但看着对方已经被记过的及腰长发还是住了嘴。
他清了清嗓子,掰起手指,“那就先从我爸开始讲。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手上功夫特别好,就是赌起来很有脑子,出千出得能去参加国家级比赛,在夕翟市的灰色地带很有名。我妈在我小时候就不怎么着家,顾着忙生意,我爸结婚后有钱了不用再干可能断手断脚的事情,就收手了,但他在家里教我。我幼儿园就给同学和老师表演魔术,那时候我们搬去外地了,后来我妈那边怎么也不接受他这个女婿,就离婚了,法官把我判给他。后来他再娶,和我后妈给我生了个弟弟,三年前他死了,因为他在夕翟市有套房子,我后妈糊里糊涂就把我们带回来上学,我上高中第一天放学就被赌场的人堵了,要我上桌去陪厉害的赌客玩,拦着他们联手设局‘杀’荷官,不然我全家就得去和我爸团聚。”
他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灵活地屈伸着,但就是不完全压下去,“我那群血缘上的表亲戚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觉得弄死我妈继承权就到我身上了,我又是这一代的长孙——就这时候不把我当外人看——他们家的财产分割是很霸道的,现在我妈手里捏了百分之八十,但如果在我身上用那套从来没听说的家规,我妈去世了我就能拿百分之八十七,他们抢那点面包渣还得接着看我们母子的脸色,你应该弄明白了吧。”
红帽子停下来喘了口气,尤古卡刚要开口,他干脆利落地压下了左手的拇指,“第一,我父亲的死不是意外。”
他咬着上句话的尾音压下右手无名指,“第二,我没有继承权。”
“第三,保住你的命就是保住你全家。”尤古卡俯身靠近他,一边抢白他的话一边帮他按下最后一根小指,轻轻摩挲,“你活着才有价值,死了就是一团有机质,你是这么想的吧。”
红帽子出人意料地冲他笑了笑,“差不多。”
尤古卡从课桌上滑下来,一脚蹬在他椅子的横杠上,椅子腿与地面接触的部分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红帽子给教导主任从门外经过的格子衬衫背影追光,此时把目光移回来就输了——尤古卡凑得很近,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皮肤上的热气,系在腰上的校服外套因为他抬起腿所以从大腿上滑开了,短裙一样晃荡。
“你家的事情好狗血啊。”就连他也忍不住抱怨了,“还有你爸,不是在夕翟市有名,是在整个南方都有名好吗,还有……”
“啊,说起来,两周之后老板让我认真准备来着。”红帽子打断了他的话,把目光扯回来,左一下右一下地在尤古卡脸上晃,用审核一样的眼光把尤古卡从发顶看到小腿,“你能不能别待在休息室里,坐到我身边来啊,反正你看着也挺像JK的。”
“不太行。”
“为什么不行?”
“我女装的样子比较有名,现在还在被通缉。”尤古卡偏着头目光放空,像是在思考,红帽子心想这人平时应该不会无聊吧,聊着事情他都能空出一只手玩自己的长发,就像猫追着自己的尾巴跑。
“我倒是无所谓,就怕他们狗急跳墙。”
“不是已经跳了吗?”尤古卡向他伸出手,“你今天下午就没站起来过。”
红帽子扶着他的手臂借力,感觉脚踝的伤口应该是挨到了筋,稍一用力就撕裂般疼痛,他为了舒服一直把脚腕靠在墙上,此时骨头都有些错位感,站起来的感想就是还不如一条腿着地跳着走,尤古卡自顾自地把他往前牵,他也心安理得地把半个身体都靠上去,走了几步勉强不会一瘸一拐,他才开口问了一句,“哎,你拉着我去哪啊?”
“厕所,你不是一下午没动弹了吗。”
“……还真是谢谢你啊好同学。”
红帽子本来打算和经理商量换个双人房,但经理一副“你怎么会觉得我们这里会安排双人房”的尴尬笑容,看了眼他身后的尤古卡,最后折中换了二楼的一间大床房,他坐在床上看尤古卡把屋内检查了一遍,找出零星几个针孔摄像头。
“高中生的视频也拿去卖太没道德了吧。”尤古卡难得地抱怨了一句。
“这样卖价才高啊,还是高中生男同,会上GAY榜趋势噢。”
他看着尤古卡发过来的照片,觉得好像还没酒店大床房妥当,“……这样我后妈会觉得我被卖到中世纪去了。”
“认识个厉害朋友会有什么坏处吗?”
红帽子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很诚恳,“我爸以前有挺多这种朋友的,然后他就被卖了。”
尤古卡看他把通话的录音备份到文件夹里,里面已经放了二三十个这样的文件,做完这事红帽子沉默地坐在桌前,这个房间没有窗户,没什么供他疏解情绪的东西。
他听过红帽子说小时候的事情,在手指间翻双面的刀片,抛玻璃珠让它们在空中撞击,把从沸水里拿出来的小钢珠在指甲盖上滚动而不落地,一开始觉得还挺好玩的,虽然失误了就会很疼,他一直以为别的小朋友也会玩这种游戏,直到拿出亮晶晶的刀片时把同学吓哭了。
红帽子接着又说:其实他也陪我玩别的游戏,打水仗捉迷藏什么的,别的小朋友玩过的东西我都有,只是觉得没有我爸教我的那些特别的东西酷,所以没朋友是我自己作的,因为想耍帅。
我没恨过他,小时候的记忆太模糊了,我只把那些都当成游戏,啊……真不想长大,长大了就要谈到未来,你说这件事解决之后我的未来会怎么样呢?
拖一个月,等到你母亲把一切搞清楚就不会有那些人了,但这个赌场……你可以换个城市生活。
像我爸一样跑出去吗?红帽子朝他笑了笑,罕见地没有眯起眼,他的虹膜颜色是明亮的金色,透明度很高,阳光下飞檐走壁的野猫也是这个颜色,比毫无生气的美瞳看起来要漂亮得多。
哎,尤古卡,你的未来呢,出国留学?加入个一般人从来没听过的组织?回去给你爷爷当保镖?
我会自己选的。
得了吧你,肯定是听家里安排。
那只能是因为我们的意志相同。
红帽子那时沉默了,在床上翻了个身:啊……对不起,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把你说的“我们”理解成我们两个了。
那个时候是晚上十点,红帽子小睡了半个小时,坐起来跟他交代了一遍赌场不能带危险物品进去,例如他从尤古卡身上摸到的小刀和五星镖,尤古卡感觉那些东西都还在原处,完全看不出被人碰过。
“其实你还挺有本事的。”这听起来是斟酌后说出的话。
第二天深夜红帽子只觉得头疼,本来就很难缠的那桌莱基市的客人今天还来了一批新朋友,他们在其他桌上赢的钱差不多能在市中心全款买套房,打了一个小时他就有点累了,这时候一只手拍到他肩膀上,赌桌上其他人都看了过来。
“天天晚上不回家就来这里啊,亲爱的。”是他从未听过的女声,有点沙哑,但他的肩膀认出了那只手的力度,这位男性美女一头黑发,发尾烫了两圈,看起来反而没平时那么柔顺有光泽,银质的锁骨链底端坠着一颗绿水晶,和他今天的美瞳颜色相称,黑色过膝裙和白皙的皮肤对比强烈,非常顺手地把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披到自己肩上,笑着和其他赌客打招呼。
接着他伸出双手揉搓着红帽子的脸,不让他做出个正常表情,“让我也玩两把,你一边去歇着,啊,各位应该不介意吧,反正输了算他的。”
“只怕我们水平不够,让小姐玩得不尽兴了。”一个手法老到的赌客喝了一口酒,嬉皮笑脸地回应。
“我可不信,你们肯定寻思着怎么给我下套,这局先不作数,重开一次可以吧。”红帽子起身让开,尤古卡用尾指勾下漆皮手套丢到他怀里,双手压着裙摆款款坐下,俨然一个狂热的女赌客,还给美貌的荷官抛了个缺乏攻击性的媚眼,看得众人一愣。
他则在这桌的休息区坐下,在身体的阴影遮掩中倒出手套里的硬纸片,上面是打印的铅字:我和门口保安说是你的女朋友你夜不归宿才来找的,在我前面进去了一群人,看起来藏了东西,小心点。
说不定有枪。
红帽子眯了眯眼,竟然觉得有点可惜,只是出现枪击案,对这个赌场还是不够伤筋动骨。
纸片背面是尤古卡记下的那群人的体态特征,红帽子戴起手套活动几下手指,去工作了。
“里恩小姐今天的运气不是很好啊。”
“风水轮流转,下一把就轮到我啦——啊抱歉,我怀孕,不能喝酒。”
红帽子瞥了一眼尤古卡本不该有赘肉的腰部,目测他今晚应该喝了两升水,这条裙子后背大开到腰部,展现的每一根线条都诚实得不容置疑,女装的形象会被通缉,但孕妇不会,即使那个微小的弧度只让人觉得美丽。
他把手背到身后,又完成一件工作。
尤古卡记忆力还不错,加上桌上其他人没怎么认真玩,红帽子绕了一圈回来,发现他居然还赢了不少,手边放着一杯热茶,起身的时候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拎着包在附近转了两圈,往热闹的地方去了。
红帽子屁股一挨椅子,赌客们重新拿出真本事,这张几平米的桌子就是他们的战场,每一个筹码都是忠诚的士兵,伴随着嗒嗒的响声跃进桌子中间的黑色筹码盘,他们打的是德州扑克,人人都心照不宣地穿着长袖,红帽子才想起来外套被尤古卡穿走了,可换的牌少了一副,连打三把都有点吃力,倒是运气不错,开了个同花顺。
这一把让左手边的赌客有点烦闷,他备的是数目很大的烟花,眼睁睁看着红帽子起身把盘子一倾,哗啦啦全倒进自己的筹码堆里,颇有些别扭地开口,“啊,你的女朋友,很漂亮啊。”
“是很漂亮。”红帽子颔首回答,有人提起就会有人接话,一桌人有说有笑地结束一局,先前那个嬉皮笑脸的年轻人丢给服务员一个筹码,请他喝一杯,就当给这个话题画上句号。
夜深了一些,赌场里的人逐渐变多,他们这桌玩得比较大,又常常有惊人的牌面,筹码翻得哗哗响,很快吸引了些围观的人,接着人群越聚越大,荷官熟练地让服务生去调低中央空调的温度,红帽子伸了个懒腰,一点坚硬的东西打在手肘上,他立刻顺着椅背向下一滑,人群爆发出尖叫,椅背上部的四分之一被一把尖刀贯穿,那个穿着得体的中年人冷着脸把刀拔出来,随手往桌底一掷。
红帽子的肩膀被猛地向后拽,那把刀在大理石地板上弹开了,尤古卡重现了第一天拖死狗的跑路姿势,人群已经乱成一团,桌边已经没有别人,自然也没有荷官的裙底风光可看,红帽子跟在尤古卡身后,刚从桌底起来就听到两声枪响,准头很差,但仍旧发酵了无关人员的恐慌,由子弹的指向现在谁都看出来闹事的人目标是那两个年轻人,再混入人群显然不可能,埋伏在角落里的打手也缓缓收缩着包围圈。
尤古卡只能带着他向另一个方向狂奔,有意识地靠近墙壁,高处的枪手屡次不中,尤古卡却从小包里拿出手枪打倒两个拦路的人,红帽子看见鲜红的血液汩汩喷涌而出,而那个中年人在尤古卡掏枪的时候就响亮地骂了一句脏话,他尽量不去忽略固定过的脚腕伤口在跑动中的疼痛,而把精力集中在跑动本身,尤古卡下一枪瞄的是高处唯一的枪手,此时便能看出对方火力不足——这么兴师动众的居然只带这点家伙。
他不太担心尤古卡,门外花盆里堆满了他从那群人身上顺的武器,也算是一种劫富济贫,排气扇在外面子弹乱飞的声音里被他卸了下来,外面还有一道带锁的铁栏,这对他来说比别的简单多了。
一道阴影从外面闪过,红帽子眼神一暗,当机立断把手环抹了下来,身后的门砰一下开了,尤古卡的手臂上有一道被掐出来的红痕,大概是经历了近身战,门外是一地狼藉,他们对视一眼,从打开的排气口钻了出去,正好看到一辆跑车正在几米外倒车,他向尤古卡伸出手,目光死死地钉在那辆开往出口的车上,“给我枪。”
尤古卡握住他的手往后猛拽,另一只手甩出一把锋利的铁器,那辆车恰巧在这个时候骤然加速冲杆,一把铁器全都打在了空处,叮叮当当地纷纷落地,那辆轿车绝尘而去,发动机的响声仿佛要撕裂夜幕。
红帽子站在那里,大概沉默了五秒钟,他不想解释什么,仿佛两人都已经心知肚明,只想这么站着,好像视野中一切都如原来一样,期间尤古卡跑过去从地上捡回了那些铁器,趁着保安都在正门集合,拉着他从后门撬锁溜了。
他的伤口从来没有这么疼痛过,痛得让人恶心让人反胃,步子沉重得像是在水中行走,视野仿佛都暗了几个度。
他好像游戏中被点了跟随的角色,玩家从前面的灌木丛里扶起一辆红色的重型摩托,他的脚踝因为先前的运动伤口崩开,走得一瘸一拐,尤古卡跨上那辆机车,裙子已经没有什么好挡的了,修长的腿反射着月光。
在他做出反应之前,尤古卡就拧转车头冲向了他,他们之间的距离极短,加速之后绝对来不及刹车,尤古卡操纵着那鲜红色的巨兽急刹车转弯,巨大的噪音让门口的声控灯纷纷亮起,车尾狠狠甩到他胸口上,把他砸飞出去好几米,疼痛让他不得不集中精神,他站起来,向黑发的少年和他胯下的巨兽走去,尤古卡的手摩挲着车把,像是在安慰玩得不尽兴的宠物,眼神无关怜悯,只有厌恶,不加遮掩。
他说:我来教教你绝对的力量能做到什么——这台一百五十公斤的机车能把你所有肋骨都撞断,那辆车上的人能用五分钟让你再也认不出你后妈和弟弟的脸,尤里娜能拯救你濒临极限的理智。
尤古卡呢?红帽子觉得自己像是笑了一下,即使忍不住发抖。
尤古卡能叫你停止哭泣,上车,还会问你什么时候支付报酬。尤古卡感觉座驾沉了一下,又等了一会让对方抓牢,拧动油门,发动机发出畅快无比的轰鸣,超高的加速度让红帽子有些晕眩,他咳嗽了几下,喉咙火辣辣的,这时候呕吐会不会被风拉扯得像一片破烂的旗帜?
报酬,是那个“成为朋友”的约定吗,真有人会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他们走的路并不平坦,倒不如说是走了整个城市最烂的路,重型摩托不断弹起,像头即将发病的猛兽,高速旋转的轮胎把砂石搅动了一路,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尤古卡已经猛然刹车,到了他家楼前。
是月上中天。
他家灯火通明,窗帘上的人影晃来晃去,尤古卡看了几眼,拉着他直接爬上了顶楼。
脚踝像是已经错位了,恍惚间像是听到骨擦音,连带着整条腿的骨头都颤抖着抽痛,尤古卡这次却不管他了,顶楼的铁门被推开时吱呀一响,他隔着两条楼梯抬头,尤古卡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他扶着墙坐在门框边上,满月像在夜幕中闪烁,一会儿出现一会儿就消失不见,身后传来不加遮掩的脚步声,穿着高中制服的尤古卡站在他身后,不是他们学校的校服,是一套看起来就很贵的女式制服,有着烫银花纹的酒红色短裙,黑发被束成高马尾在脑后被风吹得散乱,在地上刻下怪物般的阴影。
“尤里娜”蹲下来,双手握住他的脚踝,猛地一合,剧痛再次挑动着他的神经,粗暴正骨之后,尤古卡的指尖滑进他快要愈合的外伤,指甲沿着外皮滑动,像是想要撕下一条肉,说:你家今晚没人啊。
红帽子用最熟练的那种笑容面对他,因为新的疼痛和尚未消散的剧痛而显得有点刻意压抑的诡异,如果这不是在深夜他肯定想大笑出声——尤里娜终于还是出现在他面前,而为了朋友,尤古卡此时不会后退也不会后悔,他知道这一刻尤古卡终于把他当朋友了,他终于有了这个资格,用他的心机,用他的表演,用他自己都不确定的一切拼凑出的脆弱,此时这副假面崩开,露出一位值得尊重的对手,这是尤古卡想要的事物。
我承认我有点欣赏你了,我们是朋友了,我让尤里娜给你送想要的见面礼。
尤古卡靠近他,低着头把他的手套咬着扯下来,手上沾着新鲜血液,并不太好戴,最后尤古卡还是戴上去了,站起身又弯下腰,像是想吻他的脸,又停住了,在伤口的抽痛中红帽子闭上眼,最后的感觉是自己的鼻尖被舔了一下,接着是风吹动衣物的声音,尤里娜从天台边缘跳下去了。
太阳升起之前,他的伤口结痂了。
红帽子打着哈欠走进校门,缓慢地想起下午还有体育课,病假是不能再请了,校医早就觉得他好得很完整了,再不运动怕是要在体测里挂科。
一周不见,尤古卡除了把发尾的卷发剪了并没有什么不同,还是主课老师的好孩子,红帽子的位置是在后门跟垃圾桶做邻居的,他课间正补充着字数可怜的笔记本,尤古卡申请调了位置,来和他以及垃圾桶建立睦邻友好关系,正趴在桌子上看他抄自己的笔记。
“说起来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啊,下个学期就高三了。”
“能过上正常的高三是拜你所赐。”红帽子并不吝啬溢美之词,说多两句也不会掉两块肉,尤古卡爱不爱听是另一回事。
“啊,赌场那边的事情也解决了吗?”
“如果你说的是我们闹出的乱子,那就归咎到被你干倒那些人身上了;如果你关心的是我的工作,那些厉害的赌客听老板介绍了一下‘尤里娜’出现在这座城市,就全跑了。没那样的人需要我压台,我就失业了。”红帽子合上笔记本递回去,“还给你,谢谢。”
“不用谢。”尤古卡接过来放在桌上,像是在想什么,还是红帽子贯彻了人设接着开口,“现在我也变成一个有未来的人了啊,明年七月份我们就不是高中生了,呃,怎么感觉没认识多久就要几乎再也不见了。”
“不可能。”尤古卡用尾指绕着头发,“尤里娜会和你合作的,爷爷也想见见我交到的朋友——你脸色好像不太好,放心,他没见过那些照片。”
“……我比较在意和尤里娜的合作会不会有那么一大点可能让我失去未来。”像是那天被尤古卡抠伤口的后遗症,他时不时会觉得大脑在重复那天的抽痛感。
“JK这种事物怎么会存在这种危险的可能性呢。”上课铃响,尤古卡看了他一眼,那完全不是让人安心的眼神,就像猫盯着毛线球。
“……尤古卡先生,如果我告诉您,大清早的拿着一束玫瑰站在别人家门口是很容易吓到人的事情,您下次能不能——懂些礼数?”
“刚执行完任务,委托人有一座玫瑰园,说什么今天是情人节,剪了几支硬要给我。”尤古卡把手中的一束玫瑰硬塞到红帽子手里:“你别告诉我不喜欢花。”
红帽子抱着满捧玫瑰,小心翼翼地提防着玫瑰茎上的刺,却发现茎上的刺已经被刮了个干净,门前的阶梯下散落着一个个小尖刺,已经被蜜雪遮了一半。
“要是您说这个也是委托人塞进来的,那我可得给您的智商做个测试。”红帽子伸手从玫瑰花中间抽出一个小盒子,在手里颠了颠重量,“我猜猜……巧克力?”
“中了。”尤古卡挑了挑眉,拉着...
“中了。”尤古卡挑了挑眉,拉着红帽子就走,“去约会。”
红帽子感觉自己像是被雷劈了一下的外焦里嫩,但还是很快调整好了情绪,“我可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有人来找我做交易,要是怠慢了客人,红帽子的信誉也会收到质疑……”
“就你自身而言,你想不想去。”尤古卡清冷的声音中带了几分不耐烦。
“想。”红帽子果断倒戈,“花要带上吗?”
“带着碍事,放着。”尤古卡停顿了一下,“巧克力…带上。”
红帽子看着眼前这个地方,忍不住感叹了一下,“尤古卡先生还真是童心未泯。”
“我没来过,你也没来过,挺好的。”尤古卡研究着手上的地图,顺手用红笔在上面的几处景点画了圈,“有什么特别想玩的吗?”
“过山车!”红帽子笑嘻嘻地走过去,和尤古卡并肩走着,两个人离得很近,肩膀几乎要碰上。
一方面是游乐园里人太多被迫只能保持这么点小距离,另一方面是…到处都是手牵着手卿卿我我的情侣,口袋里的小盒子硌得有些疼,红帽子看似不紧不慢地走着,实际上左手的尾指已经在尤古卡的手背上划了三次,正当他打算划第四次的时候,尤古卡主动握住了他不安分的手,顺便把左手里的地图递给他,“你带路,我左手拿不稳。”
红帽子在心里暗暗地嘲笑了一下这个拙劣的借口,但还是接过地图认真地看了看,“大概是前面第二个路口右转?不过抬头都能看到过山车的轨道在那边,所以地图其实没什么用啊……”
红帽子兴致勃勃地指着右前方,却发现尤古卡半晌没搭话,于是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尤古卡先生——约会时走神可是大忌!”
“看你看出神了。”
“啧。”尤古卡似乎捕捉到红帽子的耳根红了一瞬间,但再看已经消失,就像从未存在过。
“过山车接大摆锤,大摆锤接跳楼机……”红帽子一边喝着可乐一边叹气,“我总觉得我们不是来约会而是来玩命的。
“也没见哪个玩命的一圈下来脸不红气不喘。”尤古卡坐在长椅的一端,重新展开地图,“接下来想去哪里。”
“把地图丢了吧,别装模作样地看了,尤古卡先生。”红帽子把喝了一半的可乐举到面前,隔着里面棕色的液体看着长椅那端的人,“你无论去什么地方,肯定都会把地图背下来。”
“好。”尤古卡把地图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接下来去哪?”
“玩点轻松的,旁边不是有游戏厅吗。”红帽子看着摊位上玲琅满目的各种玩偶,“来比一下。”
气球被扎爆的声音不绝于耳。
投飞镖扎气球的摊位前站着一个黑白双色头发的青年,一副茶色的细框眼镜遮住他小半张脸,白色鸭舌帽压到镜框上一厘米,锋利的飞镖在他手中转出了花,也不见他怎么瞄准,飞镖就是能隔着几米远准确地扎破一个气球。
无一落空。
于是面前的娃娃越堆越高,老板的脸也越来越白。
游戏厅的另一个角落,另一场惨无人道的掠夺正在进行。
摇爪,甩钩,侧翻,无数技巧在一个带着黑色兜帽的青年手下施展出来——只在面前的方寸之地。
青年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遥控杆前推后拉,眼中过几道不明显的光,物体下落的轨迹,即将接受的碰撞,倒爪应该嵌入的关节点,都在大脑中飞速运算,投入卢克的声音与娃娃落下的声音听上去颇有规律。
机台这边自带装娃娃用的袋子,于是黑兜帽的绿发青年半小时后拖着两大袋子娃娃离开时,像极了扫荡的土匪。
尤古卡把最后一支飞镖投出,老板主动挑了个最大的娃娃递给他,想搓搓手心里的汗时却发现自己指缝间的纸条。
“气球前的风墙的风石机关有些太明显了,还有改进空间”
两个人回到刚刚的长椅,一只大熊摆在中间,隔开了两边的视线。
“其实数量差不多。”红帽子随便点了点数,把娃娃塞到大熊怀里,“接下来干什么?”
“天快黑了。”尤古卡看了眼沉下去的暮色,“去玩旁边那个。”
这家游乐园最有名的并不是什么刺激的项目,而是旋转木马。
一座有五层楼高的旋转木马,从底层开始就是一个个裸露的咬合好的齿轮,随着整个机关的移动,每一个游客都能从底层一路向上,整个旋转木马就是一个个大齿轮咬合而成,看上去颇有几分蒸汽朋克的感觉。
“……好像绞肉机。”
“我也觉得。”
两个见惯了腥风血雨阅历甚广的青年发表了非常缺乏美感的言论,但还是跟着人群走了过去,红帽子挑了匹最高的白马,回头却发现尤古卡坐在了最矮的花车里。
“尤古卡,玩旋转木马哪有坐在这种地方的?”
“我不是第一次来,顶端的风景看一次就够了。”尤古卡低头摆弄着手里的单反,“花车比较稳,想拍几张照。”
“噢。”红帽子在白马上坐稳,却把黑色的兜帽拉了起来,整张脸几乎遮了个严实,“你拍吧。”
没有给两人间冷战气氛继续发酵的机会,音乐声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底层的彩灯也随着音乐声陆续亮起,暖色调像是在渐浓的夜色中亮起的一个小光团。
“笑一个…算了,见你笑得太多了。”尤古卡举起相机,找了个合适的角度。
“那我哭一个?你肯定没见过。”
尤古卡就把相机举着,也没按快门,他觉得取景框里的红帽子和平时是不一样的。
平时身上所带着的淡淡的冰冷,似乎都在暖黄色的灯光里融化殆尽,看起来就是个二十多岁的的青年,身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底层的木马转了一圈,开始靠齿轮咬合着上抬至第二层,这座旋转木马的设计十分特别,当领头马踏入黑暗的区域时,这个区域的灯才会亮起。
红帽子刚好挑到了领头马。
——他踏过的地方,光明亦步亦趋。
虽然在现实中完全不是这样,但看起来还是很震撼的。
红帽子原本挂上去的兜帽被晚风吹落,尤古卡终于按下了快门。
在木马绕了五六圈终于登上最高层时,红帽子已经觉得自己要被转晕了,层上还有一个小石台,领头马从它旁边擦过时,石台上的一颗光石突然大亮。
打磨成六十四面体的光石,就像落入凡间的一颗星星,就连红帽子的目光都会被吸引,尤古卡翻看着刚刚拍下的照片,居然从红帽子和光石的合影中看到了红帽子眼中的一抹温柔。
两人回到了长椅上,娃娃一个没少,还有人给大熊捡了根木棍握着,看起来就像是在保护着身边的一堆娃娃。
尤古卡顺便买了点吃的,递给那个抱着熊嘤嘤嘤自己眼睛都被光石闪瞎了的大龄降智儿童。
“…你嘤够了吗?”尤古卡忍无可忍地发问。
“够了。”红帽子正咬着一串烤串,差点被尤古卡的气势吓得噎住。
“走吧,去看烟花。”
游乐园的最东边是一片人造沙滩,游人如织,每天晚上都有烟火表演。
红帽子看着尤古卡买了一堆小小的仙女棒和其他的小烟花,兴致有些阑珊,“我以为你会喜欢那种吵得跟大炮一样的烟花。”
“长得像火箭筒,真正的火箭筒我见得多了。”尤古卡给红帽子扔了个火机和一把仙女棒,自己也点了一根玩,手上绽开的火花的确很好看,像一点渺小的星尘。
两个人坐在熊的两边,沉默地玩着自己手里的烟花,尤古卡咳嗽了一声,“要不要看点好玩的。”
红帽子点了点头。
尤古卡点燃一个小烟花的引线,把它抛入空中,动作接连不断,第一个被点燃的烟花也没有爆炸,只是力度越来越小,空中隐约能听到撞击声。
然后他打了个响指。
先前看似被随意抛入空中的烟花不知何时在撞击下排成了蛛网的形状,此时一起在半空中炸开,下了一场扬扬洒洒的光雨。
“你拿雷顿家族扔暗器的手法,给别人放烟花玩。”红帽子笑着看向半空中久久不散的烟火,“我理应感到荣幸。”
“不好看吗。”
“挺好看的。”
红帽子把熊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然后站起来走到尤古卡身边坐下,“我猜,你接下来会带我去摩天轮。”
“为什么?”
“位于山顶,视野最好。”红帽子看了眼手表,“十点钟游艇上有烟花会。”
熊被寄存在了摩天轮下,但因为根本没有这么大的储物柜来安置,工作人员抱着快有人高的大熊坐在值班室里,与外面排着队的情侣相比有些卑微。
红帽子倚在窗边,看着远处海面上绽开的烟花,打了个哈欠。
“离得有点远,虽然能看得清就是了……”红帽子又打了个哈欠,瞥了眼坐在自己对面的尤古卡,他不是觉得无聊,但实在是有点困了。
“不是我们离烟火太远了。”尤古卡的目光从窗外转向面前的红帽子,轻声说:
“是你离我太远了。”
噢,完蛋。
红帽子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耳根发热,像是被窗外的烟花猛地烫了一下,他也很清楚地知道,两人之间区区半米的距离,不管光线如何昏暗,尤古卡肯定都看清了他一瞬间没管理好的表情。
他看到尤古卡手上的那个小盒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得了手。
“如果盒子里真的是巧克力,那我可是会生气的。”红帽子脸上的笑容和平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嘴角上扬的弧度似乎绷得有些僵硬。
尤古卡打开盒子,把里面的一块巧克力放到红帽子手里。
不知道他动了哪个机关,原本已经见底的盒子突然缓慢地动了起来,一枚戒指被托到了盒子的中心部位,上面璀璨的钻石在窗外烟火的映照下被镀上了各种颜色。
尤古卡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座位,“咳…要巧克力,还是这个?”
红帽子没有理会他的问题——或者说他现在正处在大脑一片嗡鸣什么都听不见的状态下,简直像是遵循本能一样双手搂住了尤古卡的脖子,然后吻了上去。
这个动作他做得很自然,很有力,像是一件已经在心里排练了无数次的事情,此刻只是像定格动画一样放映。
他看清了对方红眸里映着的烟火,也看清了自己。
“现在就足够近了。”他想。
一边填一边感叹怪师也是一部探讨爱与死亡的小说啊。
金厨轻点打,哦内该(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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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想这种东西对于少年人来说,有些憧憬,有些遥远,有些不切实际甚至愚蠢可笑,有的人坚定不移也有人迷茫徘徊,还有人庸庸碌碌不上不下。从小时候起大人们——父母亲戚和老师,总会不厌其烦地问你“你的梦想是什么”。
这是个没有准确答案但又好像除了那几个答案之外再无其他合适的回答的问题,半命题于是成了全命题。他们只想听你稚嫩却坚定地回答:“想成为公务员/老师/科学家/宇航员!”什么的,好像这样他们就会认为自己的孩子比其他孩子更有志向,连...
这是个没有准确答案但又好像除了那几个答案之外再无其他合适的回答的问题,半命题于是成了全命题。他们只想听你稚嫩却坚定地回答:“想成为公务员/老师/科学家/宇航员!”什么的,好像这样他们就会认为自己的孩子比其他孩子更有志向,连带着别人都会一并觉得你有出息,然后他们会或笑或逗地开始夸你。
“这孩子真了不得。”
但是又有谁规定世界只有这几个梦想呢?世界太太小了,小到一条短短的横线填不完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可爱的梦,你只能格式化的套用素材,撰写那些你认为枯燥的职业,然后才能精准拿分,为了成绩抛弃真实的自己;世界又太假了,假到你只能违心地说出长辈们想听的答案,而不是“我想成为超人/美食家/画家/音乐家”什么的,久而久之连你自己都快忘了,其实并不是他们想要你成为什么你的梦想就是要成为什么,而是你自己想成为什么,成为你以后回想起自己的决定都不会觉得有一丝后悔的人。
小时候草丛里玩的捉迷藏、笨拙地想爬树却只是在抠树皮、拿着由棉线和树枝做成的鱼竿去小溪里钓鱼虾、被蚊虫叮咬的又痒又痛哭着找爸妈、在温暖的金色太阳下奔跑嬉笑,所有的一切都成了你最终“虚伪的”“取得好成绩的”“被纂改了的”“素材”。
实在是太可悲了。可悲到金贝克至今想起来都还会觉得有点好笑。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贝斯手,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无论怎么看他都不认为他适合跟贝斯搭伙儿过一辈子。他是个没有坚定的梦想的人,也就是所谓人流中徘徊的人。他想过去当个走山游水的摄影师,当个在拥挤人潮中采访别人的记者,或者做个兢兢业业的医生——法医也不是不可以,再或者做个不干违心事的老师。总之,他有很多个职业选项可供他选择,但他却偏偏另辟蹊径去玩摇滚。
他问过自己为什么,但没有一次能得到肯定的回答。
——是“叛逆期为了反抗古板迂腐的家长”?
——是“年少轻狂一时冲动想尝试不同的乐趣”?
——是“想用喧闹的音乐证明自己是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找到自己的归属感”?
——还是“跟自己关系很好的弟弟得了抑郁症跳楼自杀,想完成他生前狂热的梦想而拿起他的贝斯”?
——到底是哪个呢?金贝克很迷茫。
成为一个贝斯手从来都不是他的梦想,而是他“弟弟”的,“金易杰”的。
金贝克时常或仔细端详或轻柔抚摸着那把张扬的、与金易杰形象极其不符的贝斯,通体黑红的乐器再添上闪电纹路,野性又霸气,根本想象不到它的主人是个懂事又阳光的男孩。黑鹭第一次见它时也笑说“没想到金贝克你品味这么狂野”,然后被他甩了个眼刀子。
金易杰用它所弹奏的乐曲极富感情,每一个音符都含着如夏季成熟果实溢出的芬芳般饱满的热情,这时的他的脸上也总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令聆听的金贝克都不免动容,产生一丝莫名的悸动。
他羡慕这样因为自己所喜爱的事物而努力追梦的金易杰。偶尔也会有些嫉妒,这样发光发热的金易杰,让他这个迷茫无措的人拿什么来比肩呢?直到最后他追着他跑上天台,看见笑得苦涩但又决绝地坠去的他时满脑子唯一清晰的想法是“再也无法超过了”。
无论好人坏人,死亡会赋予一个人令活着的人缅怀他所有功绩的荣誉,黑暗的会被摈弃,正如刺目的强光下了无阴影,他在他人记忆里的样子会被美化、甚至神化,金贝克再也没有办法向他伸出手、一边羡慕一边努力、同时又很庆幸自喜地并肩了。
所以他选择成为金易杰。
……
摩尔本是享誉全国的综合性高中,占地面广、师资力量优秀,艺术生与普通学生地位相当,在各大学校活动中甚至还有压过一头的情况——艺术节、音乐节、摄影节等等,都是他们出彩的机会。
开学刚半个月,学生们刚从假期的余韵中精神起来,一个个都哈欠连天地在凌晨爬起来上学,到校后和同学打个招呼,课上偷偷走个神,要不下课就在小卖部门前凑成一块儿,嘀嘀咕咕——“运动会快到了”“学生会选举”“文艺汇演什么时候开始”“隔壁班女生又写情书来了”。
白鹭倒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主动报了一千五百米跑、跳远和接力跑。身材高挑的科娜洛也报了八百米和跳高,权当锻炼身体,只有金贝克一人毫无异议地成为了后勤——跑场地、搬水、搬桌椅什么的体力活儿都有他一份,让黑鹭见了好一顿笑。
气温回暖,不冷不热时雨时晴的天气已经过去,但要在连绵的梅雨季来临前打点好一切才行。收拾整理好冬天厚厚的棉衣,把沾了木柜味道的衬衫和短袖拿出来,晒晒被子、晒晒枕头,噢,别忘了孤独的小玩偶!然后带上烤好的香甜的饼干去见朋友,叩叩叩,叩叩叩,咦,怎么没人开门呢?
“叩叩叩,叩叩叩。”
“吵死了……谁啊……?”被手指敲击木桌的声音吵醒,黑鹭不满地睁着惺忪的睡眼寻人,一抬头就看到了捏着书本看似笑眯眯实则怒气冲冲的男语文老师,心下咯噔了一声。
“睡醒了?要不要接着继续睡?”
“不不不不用,谢谢老师。”黑鹭被吓得完全清醒了过来,慌忙摆手。
“靠门站着去!”
班级里随即爆发了一阵大笑。
上课睡觉的惯犯黑鹭于是干脆起身,轻巧地绕过桌椅走到门旁,然后优雅又不失俏皮地做了个鬼脸。白鹭看着只觉无奈,金贝克把脸藏到书后差点憋不住笑,科娜洛对他比了个大拇指:你好棒棒哦。
黑鹭于是回敬她一个大拇指:我也这么觉得。
今天,打击乐组的两人又读懂了对方的肢体语言呢。
大约是昨晚没睡好的关系,再加上上午最后一节温度阳光都适中的诱导因素,金贝克也不免感到有些困倦,眼角余光瞥到黑鹭正在百无聊赖地玩自己的手指,科娜洛左手撑着下巴半睁着眼记着笔记,一副快要睡去的模样,似乎只有白鹭免了俗,虽说没有坐如钟站如松,但看起来也是顶精神了的。
好在语文老师从不拖课,铃一响夹着教材五秒内就离开了教室,一众上课还困得像是要和课本书桌大战一场的学生们顿时骚动了一阵,几个男生一边喊着“干饭人干饭魂”一边冲出了教室。
打工人永不加班!——远去的语文老师如是想到。
眼瞅着老师走了,黑鹭立马就蹦跳着越过桌椅去骚扰白鹭,猝不及防被烦到的白鹭只能拼命远离以此来表示自己的不耐,金贝克觉得他手里捏着的书下一秒就要呼到黑鹭脸上去了。
西塔楼是教学楼,其他综合楼都有序的建立在各个方位上,小卖部正好得了个居中的位置,就挨着东塔楼,因为离学生们不是很远,而且还物美价廉,所以有很多学生会来这里买点零食面包充饥。
金贝克在不紧不慢晃悠到小卖部的途中看到了不知从哪钻进来的黑猫,同时右眼皮一直在突突地跳,这让他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但好在买东西的过程中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他如愿买到了他最喜欢的三文鱼三明治,店老板甚至还送了他一小瓶枣奶,说是今日优惠。人逢喜事精神爽,哪怕喜事只是日常琐事,但金贝克还是很高兴的把那些不详的征兆统统忘在了脑后,然后哼着小曲离开。他决定去没有人的地方享用自己的午餐——他可一点儿也不喜欢吃饭时还要被人围观。
摩尔本有一片年岁久远的白桦林,说是自建校起就在了。那儿幽静荫蔽,木色的长椅隐在一片高大的白桦的浓荫中,燥热的风也会在此刻放低身段、轻柔而舒缓地穿林而过,于金贝克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休憩地。
他刚走到西塔楼西边的一处灌木丛(这里也可以说是没有人来往)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异响。
啊哦。突然不知道从哪冒出了四个不良少年!
金贝克挑着眉看着似乎来者不善的几人,为首的那个仰着头一副高傲的模样,率先站了出来。
“你是高二(4)班那个金贝克吧?”松松垮垮穿着校服的不良痞痞地笑着,刚问了金贝克一句身后的小弟就凑了上来对他耳语。
金贝克皱眉,似乎对他碰上这种事倍感无语:“什么事?有话快说。”
“老大!他就是那什么乐队队长的小跟班,那几个都特别狂!”贼眉鼠眼的不良飞快地瞥了他一眼,接着说,“也就是……也就是那个姓科的大小姐有几分姿色,身材倍儿棒!”
“大小姐?说不定是靠关系才进来的吧!老子早看他们不爽了,喂!你小子!认识那个黑鹭吧?你把他们叫来,我把你们一起教训一顿!或者我现在先把你给打趴下!”
他从未期望过他能得到谁的援助,等待是没用的,就像懦弱的眼泪一样没有,难道真正的坏人会因为你的眼泪和求饶而停下对你的施暴吗?不会。等待也是,没有人会像漫画里那样只要你在心里默念下一秒他就会出现,金贝克只有自己。
“快点吧,我还要吃午饭。”金贝克恶狠狠地把指关节掰出咔咔的声响,好似在威吓对方。
“太嚣张了这小子!”不良们怒不可遏,对于金贝克的轻蔑和挑衅他们选择以暴相对,但才刚跨出去几步就纷纷被撂倒——金贝克诧异又惊奇地望向他们身后几乎是飞奔而来的科娜洛等人。
“……渣滓。”科娜洛俯视着地上趴着的不良。
“金贝克你好大的面子!!居然有这么多人围着来打你!!”黑鹭大呼小叫着一拳干翻了一个,身旁的白鹭一个闪身看着他又干掉了扑向他的不良。
“中。”白鹭点头,似乎是在对黑鹭的护驾及时表达赞许,黑鹭也配合的抱拳低头致谢。
“我已经叫了老师了,你要不要来打一下解解气?算我头上。”科娜洛朝金贝克指指地上的人,示意道。
“……不了。谢谢。”金贝克凝噎,后婉拒。
“我堂叔是副校长。”“他不来我来!!嘿!!”
黑鹭决定与万恶的资本家同流合污,打人还不会被处分这种好事谁遇得上?揍他丫的!
后来还是白鹭制止了不知道是在玩还是在打人的黑鹭,科娜洛拎着一罐不知从掏出来的雪碧蹲坐在长椅上,和安分坐着的金贝克并排看这对兄弟收拾残局。
“别指望我会谢你。”金贝克吃着尚温的三明治,闷闷地说着。
科娜洛摆摆手,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也没期待你会有多讲礼。对了,要谢也去谢黑鹭吧,这伙人上次也去挑衅过他,所以他才会这么警惕……没想到下一个被盯上的人是你,菜鸡互啄?”
金贝克没再说话,只是恶狠狠地咬了口午餐。
“喂——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黑鹭把手圈成喇叭状冲两人大喊,他们转头看他,随即从椅子上起来走过去。
“还在吃面包?”白鹭问了句,金贝克点头,然后飞快的把剩下一点塞进嘴里嚼嚼再吞下去。
“不用这么着急也没事,离上课还早……”“啊!白鹭我们还没吃午饭呢!走走走快走,我要吃食堂的炸猪排!”
黑鹭突然大叫吓到了身边的金贝克,害得他噎了下,他怒视黑鹭,科娜洛倒是好心的帮他拍拍背,同时说:“我吃过了,先回教室,你们去吧。”
“你吃的什么?”“食堂炒面和周三特供酸奶,贼拉好吃。”科娜洛竖起大拇指,随后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那我们走吧,还有……呃白鹭几点了?”“离上课还有三十五分钟,我点咕咾肉和烤茄子,你刷卡。”
黑鹭一边咋舌一边感叹白鹭真是会享受,然后和他一边聊一边走向食堂,走了没几步又扭头冲愣在原地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犹豫要不要跟上去的金贝克喊:“你不一起吗?今天当我心情好,我请你!”
“我吃过了。”金贝克犹豫地说道,他对黑鹭突然的示好而不是以往幼稚的互怼感到惊奇,同时也有些不适应。
站在黑鹭身边的白鹭转头接他的话:“一起来再吃点吧,你就只吃了个三明治。”此话引起了黑鹭的赞同,他一边点头一边念念有词:“你瞧你都瘦成竹竿了再不多吃点我怕你连拿起贝斯的力气都没有了,又不是科娜洛那样要嚷嚷减肥的女生……等下她好像没说过她要减肥,上次还挑战成功了大胃王挑战。”
恐怖如斯。黑鹭突然在心里想到。
“快来吧,还有半小时,再说了黑鹭请客,别客气。”白鹭冲他招手。
“我真他妈谢谢你啊我的好哥哥。”黑鹭脸上挤出个带着怒气的笑容,偏白鹭还装没看到,一副感动自己的模样点头道:“不客气,我的好弟弟。对了别说脏话。”
干点阳间人干的事吧,党和人民都看得到。黑鹭无语地想到。
这番吵嘴饶是金贝克都忍不住觉得好笑,一边插进聊天来了几句调侃一边跟上他们的脚步,一起走向食堂。
那个痛彻心扉的时刻固然值得铭记,可要是一直惦念的话不是会止步不前吗?在苦涩的漩涡里被锋利的浪头拍入不见光的深海,这也不是你想看到的吧。发着荧光的水母将我托起浮上海面,从退去的海潮里我看到了自己忧愁的脸,若是你,是你的话,会想看到这样的我吗?
我自私甚至逃避的觉得只要我扮演好你,替你完成你的愿望,我的不安就会减少一些,我悔恨我没有及时觉察你的变化和独自背负的痛苦,可到头来我发现你并不需要我这样自以为是的救赎……这哪配得上你?你只是选择了自己的生活方式,而我仍旧迷茫。
我意识到我也该醒悟了,你的梦想只是你的,你也一直是我引以为傲的弟弟,我只是在拙劣地模仿你。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朋友、学业,和我自己的,坚定的梦想。
从此以后我仍会想起你,但我拿起贝斯,却不再是为了扮演你了。
——XXXX年X月X日,致金易杰
金贝克合上他小巧的日记,尽管书页都被翻的起毛边,但能看得出它被细心呵护着。
删档重发
一方失忆向现代战争架空au
布诺&金贝克中心
cp向不明显
设定金贝克的记忆还停留在布诺是杀害他弟弟的凶手。
设定布诺带着面具,半遮式。
布诺走进屋子的时候,裤脚还在往下滴着水,他先在屋檐下拧干了沉重的袖口和紫灰色的披风,才踏过了门槛。那件披风已经烂成一缕一缕的了,末端碎裂成几根布条,被铁环堪堪扣在肩上。水滴立马在他脚下汇成两滩,于是他便又出去拧了拧裤腿。
那间房子不大,设施简陋,客厅中央的柴火堆还在散发余热,应该是有人刚离开不久。布诺靠着火堆坐下,想着再添一些柴进去,在房子里寻了一圈,只在厨房的墙角里找到了些零散的树枝和不少粗大......
那间房子不大,设施简陋,客厅中央的柴火堆还在散发余热,应该是有人刚离开不久。布诺靠着火堆坐下,想着再添一些柴进去,在房子里寻了一圈,只在厨房的墙角里找到了些零散的树枝和不少粗大的木块。外面的雨下得太大了,这时候出去拾的木头压根儿点不着,反倒是会把这残存的一点火星全都浇灭。布诺先用剩下的一小撮树枝扔进火堆,然后掂着斧头把那堆木头块子劈了一半能用的出来。那小树枝也有点受了潮,烘了半天没点着,于是他剜出木头的干燥内芯又去尝试,这才看到了火苗。
内室的门打开,一个瘦高挑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他衣着朴素干净,头发一丝不苟的向后梳过,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瞥了布诺一眼,开口是有些沙哑的声音。
“北之黎的逃兵?”
布诺看着他,没说话,背向男人那一侧的手臂摸进枪套里,拇指慢慢摩着扳机。那男人把目光从布诺身上挪到他面前的柴火堆上,微微紧了眉头。
“这些我本来打算要再烧个半个月。你们这些人用别人的东西可真不客气。”
“你怎么知道我来自北之黎?”布诺问他,眼睛悄悄观察着对方手腕的小动作,“我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
“猜的。”男人说。
“从你的身上我闻到一股北之黎特有的英雄主义味道。不过,你有点不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我不会收留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家伙。”
男人面对布诺坐下,摊开手掌烤火,一边毫不掩饰地对他上下打量。布诺迎着对方的眼睛看,目光里有一丝轻蔑,有一丝惋惜,还有种莫名其妙的情愫,他说不上来,但绝非恶意,好像对方想从他身上找到什么东西。
布诺踌躇了一下,回答说。
“……德诺奇。”
那个男人皱了皱眉头,食指摩挲着下巴,沉默了许久,久到布诺以外对方识破了自己的身份,准备掏枪把他放倒时,男人突然站起身,深深叹了一口气。
“金贝克。应该是个北之黎人,我猜,应该还是个军人。”
布诺顺着金贝克起身的动作抬头看他,眉毛压下来,眼睛眯起一点,手还背在身后握着枪。
“应该?”
“我想不起来了,可能是在战场上被什么东西嘣到了头。是这户人家的婆婆跟我讲的,有个士兵一路把我抬到这里。”金贝克耸了耸肩。
布诺一下警觉起来,周身气压都低了下去,沉着嗓子带了点凶狠开口。在现在这个时候,前线上的人都不够用,北之黎的政府在后头急得团团转,哪还有条件拼命也要把一个普通伤员送去救治?这人的军衔恐怕不小,至少也是个中校。
“士兵?他在哪儿?”
金贝克愣了一下,迈出的步子又收回来,疑惑地看着布诺。似乎并不明白他的话为什么让这样的一个陌生人如此紧张,然后他反应过来,流露出一股悲伤。
“他死了,前不久闹了山贼,这户人家和他,都没了,我把他们埋在后面的山坡上。”
说到这,金贝克狠狠抿了抿唇,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最后仍言尽于此。他摆了摆手向卧室走去,再出来时,手上抱着一叠干净衣裳。
“你先凑合着穿,估计有点紧,不过谁让你块头太大了。喂,逃兵,我可以让你待在这里,不过以后柴你要负责拾和劈,菜由你来买,家务你来做,安保,平摊吧。不愿意干就滚蛋,我没那么好心收留一个吃闲饭的。”
金贝克把手里的衣服扔给布诺,指着刚刚他出来的屋子,又指了指楼上:“那是我的房间,你的在楼上,自己挑一间。”
布诺捏着那叠摸起来就不算太薄的衣裳,心里想着这人破事真多,要是换成摩尔本军校那个黑头发的唧唧歪歪,现在一定开始了抱怨。他曾经在战场上见过那个谁,叫什么,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是个上校,那便姑且喊他叽歪上校。那个叽歪跟他哥一起,他在最前面,端着机关枪哒哒哒一路往前冲,嘴里念个不停,似乎想在打仗之余再给大家唱段儿rap。
这么说来,北之黎人都挺有意思。
他笑了一下,对着金贝克点点头,起身从他房门口经过时瞟见里头桌子上开着一盏小灯,一沓挺厚的纸,地上满满都是纸团。
晚饭是地里拔的白菜萝卜和剩下的土豆豆角炒的,金贝克给他找了一把伞,又怕他不认得路,于是自己打了一把油纸伞带布诺绕着菜地走了一遭。那把伞有点漏雨,回到屋子里的时候他的头发经过风吹雨淋显得有些滑稽,布诺看他面露郁闷,说了一句:“没人在意。”
被金贝克瞪了一眼。
晚餐的气氛不算很快活,布诺不是爱说话的人,金贝克也不是,他们也并不太熟,唠唠家常?唠唠人生理想?这些话题对于金贝克来说都有点苛刻,况且两个陌生人才见了数面就要交心,听着可笑,于是他俩只是面对着各自扒饭。
布诺不讨厌这样的日子。这么些天他俩相安无事,平时各占一方天地,布诺很忙,每天从收音机里收集前线传来的各种消息,皇后岛安插在北之黎的眼线定时过来给他通风报信,他才能制定各种行军方案,再让他训练的一只鹰给带回皇后岛。金贝克也很忙,总是呆在他的小房间里看各种文献然后写写画画,布诺对此有所警觉,怀疑金贝克也是对面派来的间谍,偷偷搜集证据然后送情报给总部。
他曾去后院的山坡上看了,雨下得太大,所有的痕迹都被冲走了去,愣是什么也没瞧出来。布诺没有去挖,他觉得没必要,小心谨慎着便是了,毕竟对他来讲这并非难事。
后来刻意去给金贝克端水的时候布诺留心了一下,发现金贝克在看几年前北之黎和翡冷翠的一段历史文献,那是摩尔本军校出来的一队毕业生,接到指示去探索一个叫“星云母图”的飞机残骸,说是里面的黑匣子有重要的军事机密,结果意外全灭,后来怀疑是内奸叛变。内奸的名字直接贴了出来:克劳德·布诺·里维奇。
另外的白纸上是一些摘抄,布诺多看了几眼,都是有关金易杰。
“为什么留下我?”晚饭的时候布诺看似不经意地问金贝克,对方瞟了他一眼,笑了。
“当然是因为你肯做苦力。”
这不是真正的原因。布诺很清楚,但他不能打草惊蛇,于是他点点头,又剜了一口米饭。
“你很在意金易杰?”
他听到对面筷子掉在桌子上的声音,又慢慢沿着桌面滚到地上,抬头看见金贝克震惊的脸。
金贝克很诧异,激动两个字就差写在脸上,他皱紧了眉头将碗放回桌子上:“你认识金易杰?”
布诺沉默了一会儿,不予置否。又从手边的筷篓里拿了一双新筷子递给金贝克。
“我看到你摘抄他的笔记。”
金贝克就盯着布诺看,有些焦急和茫然,接来的筷子啪一下拍在桌面上,碗都跟着震颤三分:“你知道多少?全都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多少。”布诺耸肩,但为了表达尊重,也把碗筷放回桌上,迎着金贝克的目光看回去。“怎么了?”
对方叹了一口气,屈肘扶着额头轻轻摇了摇,紧接着又叹了一口气。
“我记忆里有个很熟悉的人,但我只记得他的名字。但是我想不起来他是谁,听起来可能是我弟弟,或者是什么别的人。”
“然后,他死了。凶手叫克劳德·布诺·里维奇。”
听到这儿的布诺有点紧张,对于面前这个人,他并不讨厌,不如说如果对方真的对自己有敌意,而自己不得不要杀了他的话,还会感到有些惋惜。布诺微微蹙紧眉头,沉声问他:“那你现在,想起来了?”
“没有,”金贝克说,“我现在只能靠这些资料和抄写来拼凑关于他的记忆,也许慢慢就能找回来。”
“……啊,我只记得在摩尔本军校的事了。我是为什么入伍的………我忘了。”
布诺一时不知说什么合适,站起来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犹豫了一会儿说。
“他是个很英勇的士兵。”
金贝克抬起头,冲布诺笑了一下。“谢谢你的安慰,德诺奇先生。不过我不需要,怜悯或者别的什么,同情心?如果真的想我好过,就收起这幅大英雄的模样。
我最讨厌你们这些英雄主义。”
布诺一瞬有些震撼,一般人在战场上负伤,醒来之后就变成形单影只,差点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接着被扔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再然后唯一可以视作救命恩人的人也死了。没几个人的一生能倒霉到这份儿上,要么就是整天郁郁寡欢,了却残生。要么哭天喊地,自我垂怜。
他本来还小心翼翼的,组织着人道范围内不会太刺痛对方的话。而现在这个人告诉他,别可怜我,同情不会给我安慰。没有死去的理由,我就不会死。
布诺在心底认可他,如若金贝克真的是那种脆弱作精,他倒是会觉得对方没有担当,是个无用之人。布诺点点头,回了声好,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浮上嘴角。他鲜少露出这样的笑容。
北之黎人果真有点儿意思。
晚饭后他俩坐在火堆旁听广播,收音机滋啦滋啦内容断断续续,大概是说在北之黎政府的领导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前线传来消息,黑鹭上校今天领兵又攻下对面一座城,这座城虽然不能制胜,但也是一块不错的跳板。
金贝克听得面无表情,其实他是挺高兴的,但听到黑鹭这个名字总是感到莫名一股子烦躁,伸手“啪”的一下把收音机给关了。布诺看着他有点迷惑,想起来之前脑子里那个叽歪好像就是这名字,也许是他俩的私仇,那便不再去管。刚想起身上楼,听到金贝克问他:“今天的守夜还是老规矩,你前半夜,到点了喊我?”布诺刚想应他,又看见他托着下巴打了个哈欠,眼睛通红,卧蚕泛黑衬得眼窝都深了几分。“…我改主意了,今天晚上全都交给你,别偷懒。”
言罢又跟了个哈欠,也不知道多久没阖过眼,走一步晃三下。这个状态去守夜,毫无安全性可言,这人还有自知之明。布诺看着金贝克的背影,想,他就这么相信自己了,如此放心把命交给自己,也不怕自己其实是食尾蛇的人,趁其不备砍下他的头颅去领钱?
布诺重新打开收音机,静静地听,他其实在更早以前就已经取得了金贝克的信任,自己又何尝不知?他是做间谍工作的,察言观色是他的强项,只是这份信任无端无由让他感到奇怪。
一个连自己身世都不确定的人,何来同乡一说?金贝克自己都不确定他是不是北之黎人,却能一眼看出自己曾在北之黎待过,何等诡异之事。
收音机突然发出的噪音扰了布诺思绪,他摇摇头。这也没什么不好的,金贝克一心在金易杰上,就无暇顾及他的小动作。布诺关掉收音机,从椅背上拾起外套出门,阿尔伯特还在往东五百米的树林里等他。
“……我好像想起来一点,他确实是我弟弟。我俩关系还不错。”那天晴朗,冬日久违见到这么灿烂的阳光,金贝克半躺在椅子上,眯缝着眼睛盯着天上的一朵云。布诺在屋里呆久了出来透透气,正好听见这一句,应该是对自己说的,于是他应:“我知道。”
金贝克一下从凳子上跳起来:“你知道你不告诉我??”
布诺不予置否,手臂一抱靠在门框上斜斜地站着:“有些东西得靠你自己想起来,否则你会觉得我在骗你。”
金贝克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又觉得有些好笑,于是他学着对方的样子也环起手臂来:“噢?我就不信你能说出多离谱的事来。”
布诺张了张嘴,表情一闪而过的严肃,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用故作神秘的腔调,压低了喉咙说:“其实,是我杀了他。”
金贝克发出不屑的嗤笑声,从鼻腔里哼出一个气音,他显然是一点都不相信的,扶着把手又坐回椅子上,挑衅般说道。
“哼,就凭你?一个逃兵?别开玩笑了。还是回去听你的广播去吧,然后祈祷战争赶快结束好保全性命!”
没想到金贝克一语成谶。
当时布诺只是留下一个模糊不清的态度走了,金贝克也并没有将这次对话放在心上,一个逃兵的戏言罢了,他何必当真?
可若是他知道三个月后会发生的事情,一定笑不出来了。
这期间里出了一次意外,北方山上的那伙儿人又来了,从村口一路叫嚣吵嚷,烧杀抢掠,顿时火光四起,乱成一片。这村子宁静,妇孺不在少数,男人都被征去做兵,劫掠难度低,成本小,何乐而不为?
山贼把房门踹开的时候布诺刚刚落笔,就听见楼下“嘭”的一声,接着是一阵嘈杂,中间有个粗犷嘹亮的声音大喊:“把你们的粮食和财宝就拿出来!否则,我的枪可没长眼睛!”
布诺站起身,顺着楼梯走下来的时候正看见金贝克放倒第三个,那一圈人噼里啪啦地朝他开枪,金贝克走位灵活角度刁钻,一掌掀翻了桌子做掩体,躲在后面跟山贼对狙。
此时有人看到布诺从楼上下来,大喝一声扣下扳机,被布诺侧身避开并踹飞了手里的枪。新的目标立马遭到了集火,金贝克得以抽空喘口气,把空了的弹夹补上。他看到布诺绕过子弹迅速贴身对敌人肘击,膝顶,扼喉,动作流畅直叫人叹为观止。山贼看突然多出的恐怖战力,一下也不敢轻举妄动,慢慢后退准备侧面迂回。其中一小子机灵,趁乱从屋里溜出去,绕着房子跑了半圈从后门进来,悄悄逼近目标。金贝克听到背后子弹上膛的声音,转身看到黑漆漆的枪管直冲自己面门,一时有些恍惚,他想起之前那次,他伤得太重还无法灵活行走也是这样的枪口指着自己,然后,然后……那个士兵把他推开了,来了个壮烈的一换一。
当时的伤口此刻又开始隐隐作痛,而就是这一瞬恍惚让他的动作迟缓了,面目狰狞的小子一边狂笑着大吼一边扣下了扳机:“去死吧——!”
“嘭!”
鲜血喷涌而出,溅了金贝克一脸一身。
布诺的枪口还冒着白烟,他小口小口地喘息,身后地上躺了一片哀嚎。
金贝克还有些愣神,他直直的看着布诺朝他走过来,低头问他:“没事吧?”
“你…”金贝克张口,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伸出手:“愣着干嘛?拉我起来,这一身血…恶心死了!”
“经过北之黎政府和皇后岛的交谈,双方达成停战协议,战争将于xx时分结束。此次停战主要为了休兵养民,大大提高我国生产力,请大家积极配合。”收音机播到这一段的时候金贝克刚翻过一页书,他猛得抬起头,看看收音机,又看看布诺。
“皇后岛投了?”
“是停战。”
“打的过干嘛要停战,他就是投了。”
布诺咋舌,既然你认定了这个说法干嘛还问我。
他之前就接到线报,战争要结束了,上级要他整理手头资料赶紧回去报道。这场战役皇后岛也损失不少,上头要他资料的数据进行比对。
布诺把手头的东西放下,计划书做了一半没有用了,被他放到一边准备丢进火堆里烧掉。他盯着窗外看,满目青葱,前两天刚下过雨,空气都变得湿润。偶尔传来不知道什么鸟儿的啼鸣,难得心里也感到短暂的平静。
布诺看了一会儿,长叹出一口气。然后他站起身,把最近的各种作战书和纸张都抱下楼丢进火堆,重新燃起的火苗带来一股令人安心的暖意,他感觉到困意涌上,耷拉眼皮看最后一张图纸被火苗吞噬,便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那条毯子还挺暖和。”布诺想,他咋舌,转头与面露愉悦的金贝克对视,缓缓开口。
“我要走了。”
他看见笑容凝固在金贝克脸上,后者抿了抿嘴唇,你要去哪儿?你还有哪里可去?诸多类似问题堵着喉咙,他只是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嗤笑出声。
“……哼,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逃兵罢了。”
布诺不言语,转身就要上楼,却听金贝克在身后更大声地喊了一句:“…你要上哪去!”布诺回头看,对方瞪着他,表现出像往常一样的高傲不可一世,两手垂在身体两侧握紧了拳头,轻轻颤抖着。
你想说的不是这个。
布诺想。这个男人过剩的自尊到底是为了什么?那么多人活得坦然,畅所欲言表达内心所想,这样的真性情金贝克并不是不能体现,可这个男人又这么别扭,总是在无所谓的事情上在乎得死去活来。
布诺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怎么会有人让自己活得这么累。
“回家。”布诺说。
金贝克半天没说出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脑袋里空白一片心底却五味杂陈复杂得很。他为即将到来的分别感觉难过而无可奈何,挽留的话说不出口也无话可说,他没有立场让眼前的男人留下,他们不过是雨中共济的两个陌生人罢了,雨一停就各奔东西。
都是因为吊桥效应。金贝克狠狠想着。
他咬着牙,红了眼睛,紧紧绷着神经,抬头对着布诺咧开一个丑毙了的笑容。
“那你就快点滚吧。”
布诺看他这一幅要哭不哭的样子心里堵得慌,他恨不得掐着这个男人的肩膀摁进床里狠狠干上一遍,至少给他个理由让他哭得像个傻逼,他从没这么做过,他猜应该是这样。或者不避开金贝克冲过来揍他的一拳,这样双方都会舒坦一点。自己的离开已成定局,这样的场面他一秒也不想多呆。
但金贝克没有打他,没有说话,甚至也不看布诺一眼。令人窒息的沉默又持续了十几分钟,布诺开口想再说些什么,喉结上下滚动后却是什么也没讲出来,转身踏上楼梯。
布诺离开的时候就如同他来时那般干净利落,他的行李很少,包裹只有上臂那般大小,被斜斜背在背上。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朝夕相处的可怜人,正坐在椅子上,装出在看报纸的样子。金贝克演技很差,隐忍两个字只差写在脸上,从紧蹙的眉头,眯起的眼睛,被捏破的报纸和身体的轻颤无一不出卖他此刻的不安稳。
“我走了。”布诺说。
“你走吧。”金贝克说。
离别没有过多的言语,布诺踏出门槛,正对着金贝克的方向敬礼。
那是标准的北之黎军礼,每一个北之黎士兵都引以为傲的,刻在骨子里的荣耀。
金贝克一瞬有些恍惚,他好像透过那个致敬看到了什么,一些更遥远的东西,一些历历在目的事情,一些他熟悉却摸不着的画面
越来越近,触手可得。
但是是什么呢?
金贝克望着布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朦胧中冥冥感觉到什么。
是什么呢?
我想起来了。
金贝克双手捧住要炸开来的脑袋,睁大通红的眼睛,看眼泪一颗一颗砸进被子里。
他无声地嘶吼,将自己用力蜷在一起,蝴蝶骨凸起一个恐怖的形状,身体剧烈的颤抖着。
他想起来了。
为什么对英雄主义如此强烈的排斥。
因为他的弟弟就是如此丧命。
那个男孩永远留在十五岁了。
德诺奇的背影与记忆中的男孩儿逐渐重合变得清晰,离开家的时候,那个男孩子也是对着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少年的眼里有光,蕴着星河,他看到的是他的国家,是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
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全部,之前的一切,所有所有,那些奇奇怪怪的行为,对北之黎莫名其妙的亲近和了解,时不时泛上的阵阵心慌。
他亲近北之黎人,因为他弟弟就是北之黎人。他的弟弟曾为了这片他深爱的土地,以眼泪为偿,以热血相拥,以生命相报。
是这样啊,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觉得德诺奇,那个男人如此熟悉又陌生。
“克劳德·布诺·里维奇!!!!!!”
突然,颤栗停止了。除了灯丝发出的噪音,什么声音都没有,就连呼吸声都细不可闻。
金贝克抬起头,双眼直直的盯着灯泡看,仿佛强光一点也刺痛不了他的眼睛。
他从枕头下掏出枪来,轻轻地笑。
原来,仇恨是刻在骨头里了。
亲亲+兽耳+性转
企鹅老登你凭什么屏我好友申请,你害我扩不了列
*椒丘×飞霄×貊泽
*本篇2.2w,被官方短信可爱到了,大量曜青组土狗救赎向cb+cp含量擦边,君臣三人组是最好的,异性恋是最好的!是cp无差内容ooc洁癖请注意避雷!!
千万人中,独他二人极力上前,与她并肩。
—
罗浮系统时,凌晨六点半,飞霄在异乡摇醒了她的左膀右臂。
『阿泽,椒师傅,起来锻炼了!战士只有赢在起跑线上才能在战场获得优势!!』
貊泽:『哦,来了。』
飞霄:『椒师傅怎么不吱声?你吱一下。』...
飞霄:『椒师傅怎么不吱声?你吱一下。』
飞霄拍了拍爱吃辣的椒师傅并说公主你好。
椒丘:『吱!吱个大头鬼!我是柔弱的医士,不是撸铁的战士,你们俩的报告书能再写得差劲点吗?但凡有人家景元将军说话圆滑一点,滴水不漏……还有飞霄,你出门晨练早饭钱你带了吗?你别说了,肯定没带,钱包还在我房间里,貊泽你跟她出去记得把钱带上,再买点八角花椒桂皮干辣椒香料回来,斤两和上次买的一样,家里没佐料了。还有裁缝铺里的针线,都给我买质量最好的,你俩每回出去衣服都要破口子,天天破天天补!我都快成你俩的老妈子了!说了打架注意点就是不听!下次再不注意都给我光着屁股出去!脸都不要了还穿什么衣服!家里没钱,供不起你们两尊大神!』
椒丘:『貊泽你怎么不说话?说话!』
貊泽:『……话太密,你先让我看清楚。』
飞霄照常和稀泥。
『椒师傅……不,娇娇公主请来锻炼,别不开心了,暴躁对美容多不好,心态放平和,还有我不想成仙舟老学究,我事儿多,你不如还是多看看咱们的阿泽。』
飞霄拍了拍不会迷路的鸦并说主公你好。
一个公主,一个主公,都想倒反天罡。
这还能忍?为了保持领导中心地位,飞霄把群聊名称改成了三无将军和她的两个跟班,一秒之后足智多谋的娇娇公主和他的两个不省心倒霉蛋,十分钟之后变成了冷酷无情的主公和他的两个饭搭子,改来改去折了个中,他们筛骰子让AI自动生成群聊名称。
一个五,两个六。
将军大人的心尖宠主公和宝贝甜蜜狐公主。
飞霄:“好恶心。”
椒丘:“好恶毒。”
貊泽:“好恶俗。”
最后还是成了椒师傅少吃辣吧。
草绿阶前,天雁断。春水又来,万物复苏。
云游诗人多愁思,穿着轻薄的衣衫,倚靠在栏杆上眺望天边的玉界门,兴叹仙舟存亡。
罗浮的豪门大户们也开始了家宴,这当然少不了有笼络前来罗浮微服私访的曜青将军的贵族,据说设下的筵席上还有罗浮有名的长袖善舞的妙人儿。只是飞霄却对此并无多少兴致,门下收到的帖子已然不计其数,大多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便令人扔在一旁。
比起去那种虚以委蛇的名利场,她还是喜欢在罗浮民间吃吃喝喝。
在这里她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点外卖啃烤肉刷评分,品鉴酒酿,抽了空带着貊泽挥锹开挖雨后的鲜笋炖肉,帮椒丘搬运药材,早上搓着眼屎精神抖擞开六司的会议,椒丘闲来无事给她烹茶做布丁回回血。
椒丘则为了不辜负这难得的大好时光,在碧波泛滥的水边焚一炉药香,捧一卷书,香炉在竹林芭蕉的庭院中升腾起袅袅的青烟。
美人容貌清俊,秀若山水,露出一截素白若冰雪般的颈子,微风浮动间如荡漾春波,他的樱粉色长发被桃花枝松松挽着,碧海波涛簇拥,浑身散发着一种春寒般料峭的气质。
他捧在手里的书是一本普通的菜谱。正当椒丘端坐着琢磨得微微出神时,抱着他的尾巴啃毛打小呼噜的白发将军醒了过来。飞霄悠闲自在地仰面躺在绿茵之中,一起身不小心钻到他宽大的外裳里了,随手扒拉扒拉两下又钻了出来。她又从后环住了他细韧的腰身,像小动物一样下意识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颈窝,嗅嗅青年身上她最熟悉的浅淡药香。
那样安抚人心。
椒丘捏了捏自家将军软趴趴的毛绒耳朵,拿过香囊撩了撩她灵敏的鼻子,帮她醒醒神。
嗓音温柔小意。
“怎么起来了?饿了?”
“……嗯,有点。”
飞霄还是没睡醒,擦了擦发痒的鼻子。
将军柔亮细软的头发炸了毛,乱作一团,成了鸟窝,她挠了挠头,还是捋不平整那些缠在一起的头发,头发上还沾着草屑。
椒丘最近的香薰是不是改了,她轻轻打了个喷嚏,想着自家椒师傅最近的香料是不是加得有点重了?飞霄折腾了一下,无果,最后还是让椒丘帮自己梳头发扎马尾了。
“算算时辰,执行任务的貊泽该回来了……今晚得多准备一些食材了。”
飞霄的耳朵一下警惕竖起来了。
她一想到和貊泽吃得有点乏味的九宫格。
他觉得痛快。貊泽和她却不敢苟同,往往几个人围坐餐桌前的对白如下。
『阿泽近来劳苦功高,你先尝。』
『将军言重,将军辛苦了,你来你来。』
两个人客客气气左右推脱。
最后在椒师傅『不吃就滚下次也别指望我做饭了』的死亡凝视之下不情不愿才下肯筷子,食材很鲜,好吃是好吃,辣也挺辣,就是真的吃太多乏味了。
飞霄立即说:“要不我去驭空姐姐那里蹭饭吧,她说刚买了两条鲜鱼回来,你每回做一大桌子的菜还挺辛苦的。”
椒丘的笑意愈深。
“将军见外了,多你一个也不多。”
飞霄摇了摇头,铁了心要往喜欢的狐人姐姐那里跑:“少我一个也不少。”
他还是没说什么:“好,我送送你吧。”
“不用不用,回见……椒丘,你要带点东西吗?我帮你买?”
“暂时家里还不缺东西。”
将军一溜烟儿地欢快跑走了,椒丘还跟在后面撵着她说:“药!把药带上!”
将军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远处传回来。
“我早带着了!椒师傅!”
椒师傅没了看食谱的心思,择着豆芽菜不满地嘟嘟囔囔:“哼!家里的菜不吃非要吃外面的,外面的菜能有家里的菜绿色健康吗?”
“曜青的将军天天来我这里跑,就不怕落人口舌?你手下那几个人不看着你?”
“驭空姐姐,他们管不了我,正所谓昼赏微云夜观星,醒亦念卿,寐亦念卿,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以后这样能赖着你的日子不多了。”
“怎么还像个不正经的孩子?都是将军了。”
驭空只能轻叹着拍了拍英气逼人的小将军,皓腕上一颗颗珠子坠成的流苏手串摇晃,美人水色的上衣被毛色银白的披风裏在里头,露出一层白一层浅青的衣襟,染着淡淡女子香。
飞霄喜欢这个味道。
飞霄和驭空寒暄了过往,聊了不少事情。
驭空如今是罗浮的司舵,位高权重,事务繁琐,她也不能像过往那样动不动缠着狐人姐姐问她那些罗浮的趣闻佳话。
那个时候驭空还是技艺超群、傲气凛冽的罗浮垂虹卫,教她驾驶星槎和骑射的技艺,目中无人,不爱被规矩束缚,带着她无法无天乱闯乱跑。她在军营宵禁的时候逃出去一起坐在星槎兜风看旷野的星星,俯冲、扶摇直上,飞驰千里,风起云翻涌。
驭空单手将星槎的复杂流程操纵自如,拎着一壶酒潇洒畅饮,那样快哉悠哉,等到星槎在流云之中行驶平稳,驭空再高高举起少女的手带她碰触那片广袤的天空。
『小飞霄,我们都是天空的孩子,永远不会被拘束于一方樊笼,为了这片尚且没被战火玷污的天空挥刀吧。就像你的名字一样,一飞凌九霄,谁也追不上你。』
她那个时候觉得,星空真好看呀,狐人姐姐眼底的光明艳璀璨,比星星更好看。今昔对比,一是天上,一是人间。
天击将军现在的意气风发,九成九学了她。
彩云易散琉璃翠,从来好梦不长久。
昔日垂虹卫翘楚的锋芒早就被岁月和战争磋磨殆尽。那场大战,她们都失去了太多。
驭空失去了挚友,而她失去了师傅。
帝弓降临的破天一箭,究竟造成了多少人的心魔?椒丘也说,那些过往他竭力医治的人重返战场,再次牺牲,就像饭里的沙砾或者出骨鱼片里未净的刺,会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无止尽的战争,无止境的征伐,无止境的杀戮。
她利用血脉,修炼月狂获得无上力量,却也不过是浩瀚星海里一缕最不起眼的幽火。
她本是步离狼头驱使鞭挞的战奴,自记事以来就戴着滚烫的镣铐奔跑在刀锋与都蓝业火交织的大地上,脚下是弱者累积的皑皑白骨。她踏过那些同族悲鸣的苦和难,为战而生,为战而死,至死方休。
月御将军赐名她飞霄。
她望她横渡碧霄,飞山凌云,擢秀自清。
她经历过失望,辜负,又行走于世间百态最露骨的地方,却依然留存了一颗赤子之心。
赤诚,坦荡,无惧无畏。
以众生之爱为爱。以众生之恨为恨。这是仙舟的天将,曜青的小君主。
飞霄临行前特意赠予佳人保养尾巴的熏香和精油,都是看椒丘平时用的牌子。
她顺路来到杜氏茶馆点了杯烈焰浓茶。够劲儿,比曜青的酒还带劲,喝了一杯就能昏头巴脑鬼迷日眼不辨东西。尽管茶馆老板说这里卖的不是酒,她还是喜欢来这里喝。
刚点了茶坐下的飞霄才发现茶庄的线上收银系统出了点故障,只收现钱不收信用点,而她只记得带药,结果忘记带钱包了,大事不妙,本想发个消息给椒丘救救急。
好巧不巧,貊泽来这里和曜青的暗探交个头,点了茶掩人耳目也没喝。
就这样,喝茶不给钱的飞霄正好遇上了给钱不喝茶的貊泽。二人对上眼面面相觑,飞霄一个求助的眼神给到了,貊泽却视而不见退避三舍想跑路,她一把拽住了他修身的劲装衣袍,不慎撕拉出一个口子来。
貊泽:“……”
完了,椒丘下次要让他光屁股出来了。
飞霄温和地笑了笑,眨了眨眼:“人生何处不相逢,阿泽,江湖救急。”
影卫第一原则,三缄其口,他选择给她发消息:『将军你能不能出门不要老是忘带钱,上次是龙女的诊金,黑乌鸦流汗.jpg』
飞霄面对面用手机交流:『打钱,快给我打钱!我是你的大姐头!』
貊泽回:『将军慎言,文明做狐,我们曜青不是黑社会也不是土匪窝。』
飞霄:『切,真没劲,我找椒师傅要钱了。到时候看他先嘴炮数落你还是数落我。』
土匪啊。貊泽敢怒不敢言,迫于淫威只能无奈自费工资掏钱,飞霄还让老板把他没喝的那杯茶打包带回去给椒丘当夜宵。两个人在攀扯的时候,星穹列车的无名客们也来喝茶。
星刚和两位打了个招呼问候,屁股还没沾到凳子就让貊泽抬手示意阻止了,只见影卫掏出记事的小本本,貊泽清了清嗓子,颇具仪式感声情并茂地朗诵棒读起来。
『咳咳,我家将军飞霄,她惯常使用的武器是两柄枪刃和一柄重斧,不仅仅如此,我家将军骁勇善战,精通十八般武艺,战无不胜,克己勤勉,精力充沛,深受百姓爱戴,凡事亲力亲为,雷厉风行,在政事上颇有建树,骑射乃至拳法均不在话下,在联盟内素有大捷将军的盛名。将军枪刃如潜龙腾渊,鳞爪飞扬如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吸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我家将军真乃人间太岁神!力大威猛!举世无双!』
星:“呃……不是,乌鸦哥,谁问你了?”
貊泽接着念:“椒椒我啊,不对,椒丘说,要有曜青的排面,工作要做到位。”
随行的丹恒:“现在我们能坐……不,是有幸和飞霄将军坐在一张桌子上共饮茶茗了吗?”
貊泽点了点头,背着手站在飞霄身侧,一脸冷肃和严谨:“诸位请坐。”
飞霄听得脸热害臊,最怕椒丘鼓动貊泽掺和进来这么吹她虚名的了,就连忙挥了挥手。
“行了,别听他们吹,没那么夸张,你们随意,我身无长物,就是特别能打。抛去这一身虚名,你就当我是一介普通武人就行了。”
年轻的无名客骄傲地昂首挺胸:“我也能打,我的球棒很大、很威猛,能砸出花!”
飞霄眼睛一亮,武痴的劲儿上来了:“走,小姑娘咱们切磋切磋,我倒是没看过球棒能砸出花的。不知星姑娘可介意露两手,让我瞧瞧?长长见闻。”
星举起袖子:“得嘞,将军大人走!”
貊泽连忙按住兴致上头的飞霄,递茶。
“将军请喝茶,来,喝。”
天击将军以超凡武力威名于仙舟联盟,大捷将军,无敌将军等等称号声名显赫,出手动辄天翻地覆,这毕竟是人家罗浮的地盘,椒丘出门前特意叮嘱过,能收敛一点就收敛。
貊泽还故意挠了挠自家将军的手心。飞霄心领神会,泄了气,就坐着闷闷不乐,要是在曜青也不至于这么憋屈,拳脚都要生锈了,一个个管得比老妈子还严格。
星不理解了:“这时候还喝什么茶啊……唔!”
陪同的丹恒塞了杯茶堵住少女的嘴。
“行了,你也多喝茶,别浮躁,清心静气。”
椒丘在家等貊泽回来吃饭,久久等不到,在群里发消息也没人回,就去寻,顺便把被别人家的寡妇迷了心窍的自家将军带回来,路上遇到了彦卿云璃和跟随两小只学剑的三月七,刚和他们打招呼问问有没有看到同僚的踪迹,突然拐角里窜出来一个披着绿油油香菜装扮的金人,熏着让他作呕的香菜味道。
“啊!啊啊!邪祟、竟有邪祟成了精怪……!”
椒丘惊吓到炸毛晕厥,云璃窃笑,想着软骨头的粉毛狐狸真没用啊,偷偷摆了摆手,让香菜金人退下去。要倒下的椒丘让及时赶到的飞霄接了个满怀,他顺势娇弱无力倚靠在将军的肩头,可怜地掩面呜呜哭泣起来。
“将军,椒椒我啊……被小崽子欺负咯。”
“小的们,不许欺负我家厨子哦。他胆子小,禁不住你们这么折腾。”
飞霄接连敲了敲三个小家伙的脑袋,妥妥孩子王的架势。当然能镇住场子全然是因为飞霄的硬实力,而非辈分地位。若能得这位无敌将军指点一二,对修行都是大有裨益的。
貊泽冷着脸补充:“狐狸心眼也小,你们以后当心了,他会整蛊报复你们。”
椒丘一甩尾巴,啪地打在同僚的手上:“后半句可以不用说了。”
彦卿轻飘飘啊了一声:“睚眦必报的椒丘先生,哎呦,云璃小姐这不就遇上对手了吗?”
“彦卿……!你什么意思!内涵谁呢!”
云璃秀眉一拧,杏眼一瞪,一记凌厉的扫堂腿直接过去,小少年像轻盈的燕儿蹦起来躲过,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御剑飞檐走壁踏上房檐,脚底抹油跑路,云璃扛着老铁就追上去了,非要让那嘴欠的小子挨一顿打。
情势急转直下,三月七惶惶然左顾右盼,只能讪笑着和他们几个人告别:“将军再见,貊泽再见,椒丘先生再见。”
她转而也赶上去:“小师父们等等我啊!”
粉毛狐狸还赖在将军怀里不起身:“呜呜,椒椒我啊……一把年纪,要没命咯。”
飞霄想要捋直他的身板,顺了半天他还是蜷成一团毛茸茸狐狸窝在她怀中。
“好了好了,你站直了,这不是还活着嘛。”
“将军不怜惜在下么?要不是出来找你们两个不归家的人,我怎么会遭遇这无妄之灾?”
他就是没骨头似的赖着她。将军的腰上缠着毛绒绒的狐狸尾巴,肆无忌惮地游动着,对方一双勾人的狐狸眼盯着她瞧。
透过他宵金色的眼眸,她看到了一片金色的海,千灯未央,一个宁静的世界,一个倒映出的澄澈的自己,他浅笑盈盈,眼眸澄净清澈,眼中也含着丝丝笑意。
日光仿佛是融入了他眼中,酿成金色的流蜜。
飞霄想到一句话:人只要活着,都会返璞归真。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看他还是他。
“走吧,要下雨了。”
他们狐人天生嗅觉灵敏,能闻到空气中潮湿的气息,话音未落,雨就淅淅沥沥落了下来。椒丘撑开随身携带的油纸伞邀她进来。
飞霄爽利一摆手:“不必了,这雨淋不到我,前人有一蓑烟雨任平生的心境,我倒想看看是这雨下的速度快,还是我动的速度快!”
狐人只是端庄地保持着伸手,不急不躁,淅淅沥沥的春雨沾湿他掌心细腻的纹路。
飞霄想想,还是握了上去,不免一惊。
“椒师傅,你的手好凉。”
“嗯,这不是等将军你暖我呢?”
“既然如此……”
飞霄揽着自家医士的细腰往身侧一带,两个人软嘟嘟的毛绒大耳朵也贴在一起,她轻轻拍了拍他肩头沾染的潮湿雨珠。
“站那么远做什么,别淋着雨了。”
椒师傅羞涩地低了低眼,狐心萌动了瞬间,又听飞霄说:“咱俩挤挤,挪个场子。”
她又招呼一旁的影卫:“貊泽,你过来,又杵在角落里当鳖孙了……貊泽,你往哪里去?快给老娘滚回来!”
一只脚踏进穿越空间罅隙,要快速溜回家的貊泽有点无语,翻了个白眼:“……行吧。”
芳心碎裂的椒师傅嘴硬道:“我没意见。”
于是,一把小伞就这么撑着三个人塞着回了家。貊泽将群聊改成了椒师傅出门多带把伞吧,三个人在一起还是太拥挤了。
椒丘还是被云璃一行人扮作的香菜精吓得不轻,惶惶不安了好几天,还把自己泡在池水里,尾巴弄得湿淋淋发抖。
他破水而出,水珠从细嫩的脸上滴落,喘着气摸上自己热得像是放在火上烘烤的脸颊。
椒丘喃喃自语地说道:“哎呀,在下定然是中邪了,中邪了!香菜就是邪物……!”
椒师傅和飞霄等人说怀疑自己真的是中邪了,所以晚上入睡时,在房中摆满了各种驱邪的金银铜帝弓司命像,还有天击将军杀敌漫天的画像,更是戴着一串驱邪的桃木珠,抓着一个平安符躺在床上。貊泽半夜来敲门送宵夜,都能给他吓得惶惶不安,害怕香菜精怪入梦追着他跑,飞霄又担心他梦魇睡不着,只能挪了小案到椒丘的房间里批折子,他披着衣裳要枕到她怀里才愿意阖眼。
貊泽作为她的贴身影卫,她不睡,他跟着一起不睡,一开始他就盯着她、盯着她,盯得眼睛酸了、困了才凹小游戏提神。
最后貊泽实在熬不住了,只能像软萌无害的小动物半趴着膝行过来,撒娇似的轻轻拍了拍将军的另一条腿。飞霄头也不抬自动挪出剩下的那条腿给貊泽枕着,貊泽卸了兜帽露出习惯性藏匿的面孔,他其实长得很秀气,秀丽若寒烟翠雾的容貌,健美紧致的胸膛随着平稳的呼吸节奏略显起伏,睡得很好。
飞霄的另一条腿也早早被椒丘枕着麻了,何尝不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三个人在一起快生活了两个甲子年,都快是一个短生种仓促堂皇的两辈子了。
什么大风大浪都是一起抗过来的。
过去,她怕她的亲人会离开她,怕自己会死,怕被狼头恩主拨皮抽骨放血炼丹,怕死在无谓的战争中被丢在乱葬岗收尸。
现在,她不怕了,她有了需要保护的人,有了她爱着的、也爱着她的人们。
她做什么都不怕了。
等到飞霄公务处理完,天际早就露出了鱼肚白,两个人靠着她悠哉睡觉,毫无防备,她动作轻而又轻分别抱起他们送回各自的房间里。她揉着酸疼的肩膀关上房门。
她一抬眼,天光大亮。
又是一个敞亮的好时节。
飞霄昨晚通宵处理诸多事务,隔天她去和景元、怀炎主持演武仪典的开场事宜。
旌旗卷舒,一呼众应,又有几个罗浮的云骑新秀前来赐教。天击将军的剑气吹散了一树寒霜碎雪震慑四方,事后又精打细算把出场费的账单寄到了神策府。
要她出手,很贵的。
景元正和开拓者星下五子棋,那账单愣是把神策将军看得多喝了两口快乐茶,又默默薅了一把小浣熊灰扑扑的杂毛才能快乐。其实飞霄本意也不是这么要斤斤计较,她这期间本是修养身心,动气又劳碌,顽疾旧症发作,强撑着到住所才把那一口淤血吐出来。
“飞霄……!”
椒丘直接摔了碗过来看她,飞霄随手擦擦了血,轻轻拍了拍他给自己诊脉的手。
“我没事,你别怕,阿兄,你冷静些,我就是吐了点血……把你吓成这样。”
“不、不……怎么可能会吐血?我明明已经把你缺的精血都想法子补上了……”
他直勾勾地凝视着她,仿佛蒙上了曜青水乡的烟雨,春眸含情哀思如潮,让人心打颤,比她一个病人还要惹人怜惜,慌不择言:“飞霄,我一定会救你,哪怕搭上我自己的命。”
她揉了揉他的长耳朵:“说什么傻话,生死由命了,你可是本将军心尖上的娇娇啊,我怎么可能让你搭上性命?”
他破愁为笑,笑面悄无声息藏起那些情绪。
“哈哈,咱们家的将军好会哄人唷。”
飞霄:“那么你高兴吗?”
椒丘:“你也怪会让人伤心的。”
飞霄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目光救助似的投向一旁的影卫:“阿泽……”
椒丘揪着自家将军的大耳朵,把人掰回来。
“我看将军你和驭空大人倒是没什么芥蒂,交谈甚欢,你怎么碰上我就没话说了?”
她又讨好一样悻悻地想摸摸他的尾巴,手还没伸出去,椒丘就把尾巴藏到一边。
“想摸我的尾巴?哼,不给你摸。”
飞霄瞪大了眼,终于想起了官架子:“阿泽,你看看,哪个幕僚敢骑在将军头上!”
貊泽点了点头:“吾辈楷模,值得学习。”
飞霄指头只点影卫高挺的鼻梁:“你啊你,真是会察言观色。”
貊泽:“嗯,将军过奖。”
飞霄:“……”
一个两个,全都是给她惯的!
不想骑在将军身上的幕僚不能是好厨子。
椒丘一把薅住将军的后颈,笑吟吟:“将军大人,张张嘴,属下要给您的金口喂药了。”
药丸子不要钱往她嘴里倒。
飞霄两眼一翻:“呕……去他狼头的,好苦。”
狐人本就味觉发达,这下真是要了她的命。
“把账单给我寄到神策府去!老娘要景元给我赔精神损失费!!”
椒丘说她气血不疏通,罗浮有家烧地热开温泉的馆子,正好可以去泡一泡。
“小的们!我来泡澡咯!!”
将军看到俊俏男属下香肩半露,泡在水雾腾腾活色生香的一刻,叉着腰哇噻一声调侃。
“只要是个正常女人,看到你们这一幕,应该都会兽性大发吧?你们能不能站远一点,我会折损寿元的哈!上次我去看罗浮的幻戏,还是二师兄进蜘蛛精的盘丝洞,本将军今天是着了你们狐狸精和……和乌鸦精的道了!”
“好兄弟!我们来鸳鸯戏水!”
貊泽、椒丘:“……”
椒丘捏了捏眉心,不理会她颠三倒四的话。
“飞霄,你是着了相了,还有你也是狐狸。”
“我只能是半个狐狸!呔——!我冲阵了!”
这么想着,飞霄利索脱了剩个红肚兜,椒丘绣的桃花,乐呵呵就冲进来大义凛然一扎猛水球炸弹一样。椒丘提前躲到貊泽背后,看他被溅了一脸水,正所谓是好兄弟就该互相插刀。鸳鸯戏水也没这么个洗法,水花溅起三尺高,下饺子还差不多。
好兄弟流程是泡澡搓澡打牌。飞霄勾着貊泽清癯笔挺的肩,下巴垫在自家影卫削薄的肩头,看貊泽凹他的消消乐小游戏,椒丘又在另一边给她仔细修指甲,玩家昵称是『小桶宝力的爱人』位列第一,双方僵持起来。
“是星,她玩游戏还挺厉害的。”
飞霄看乐子。
貊泽:“哼,挂b!竟然有高手指点。”
星穹列车的智库内,小浣熊红温了,她狂戳手机屏幕消水果:“这个乌鸦哥怎么老是想要把我的排名挤下去?丹恒去拿仙人茶,今晚不睡了!我再与他杀个七进七出!本少侠的小宇宙燃烧起来了!嗷呜嗷呜嗷嗷嗷!”
少年却灭了灯。
“好了,灭掉你燃烧的小宇宙。”
昏暗光线下的声线泠泠动听,眸间的碧色是春山笼着寒烟的白山茶,高洁又寡淡。
“快睡觉吧,折腾一天不累吗?我困了。”
他十分熟稔地把她按倒在水床上,用被子打包起来像寿司一样严实裹好,露出饮月本相,长尾巴再紧紧缠上去,把她捆得完全不能动弹,躺在身侧安然入睡。
“唔唔唔唔——!”
星撕心裂肺:乌鸦哥!我不甘心!不战而败!本少侠无敌的消消乐战绩啊啊啊——!
这边貊泽舒坦了,志得意满,玩家排行的胜率成了百分之百。飞霄却注意力不在他这里了,她的一双大耳朵只听到椒丘说,这温泉中养着特殊的鱼种不怕烫,童心未泯的天击将军开始捉鱼玩,她贴着水面抓啊抓,活鱼灵动,劲大,她徒手捉来捉去,终于跟着水底游动朦胧的暗影猛地一捉!
貊泽面色如土:“……唔!”
椒丘急得连忙拍她的胳膊:“哎呦!飞霄你快撒手,掏错了!掏错了!不是鱼……!”
飞霄云里雾里:“嗯?那是什么?这好硬的,又滑滑的,有点纹路,不是鱼是什么?嗯?貊泽,你脸色好难看,怎么了吗?”
她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打算捞出水面看看,又捏了捏那物什。
貊泽,卒。
几个人聊着聊着侃大山。
貊泽说那天有贼人趁他们泡澡子想偷钱。椒丘先是察觉到了,伴随椒丘呵斥警告的还有貊泽的一记飞刀,贼人一瞬间用来遮挡身体的粗壮树桠就咔嚓断成两截。小贼灵机一动,想出了那个聪明绝顶的逃生办法把他们放在岸边的衣服抱走,连底裤也不曾留下。
在椒丘愈发难看的脸色中,貊泽继续冷着脸向飞霄严肃爆料:“椒师傅那日穿的是素色中衣,侧边还锈了朵纯洁无瑕的小兰花。”
语不惊人死不休。
飞霄一下憋不住了,笑得飙泪:“噗、噗哈哈哈哈哈——!!椒丘小兰花——!”
椒师傅红着脸反呛他:“别笑了,你那天底裤还是小菊花呢。”
“好了,阿泽!你过来替我倒酒!”
“是,将军。”貊泽面无表情地向她虚虚一拱手,眼下有青黑,半死不活的服务态度,像极了加班过度的肾虚社畜。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啊!”
飞霄和挚友们碰杯,泡着澡,一不小心上头了又喝得酩酊大醉。
椒丘临时要去看制药的炉子,要貊泽带她回去。一个人负责把晕乎乎的将军捞出池子擦拭干净,像擦拭通体雪白、顺毛的家养狐狸,一个人负责穿衣服把她背回去。
夜间草丛邈邈青萤微微带着一点飘渺的凉意,能让人清心静气。飞霄嘿嘿傻笑,蹲在路边旋即摘了一大把萤草在手里,偶有两三株萝草开了花,那花朵小米粒似的细细碎碎簇拥在一起,十分惹人喜欢。萤草生命力强韧,从前她做战奴的时候,生活环境恶劣,看不到鲜艳的花草,只有这萤草生生不息,没事就薅一把放在自己脏兮兮的小窝里,吃了狼主的鞭子就委屈数着小花的数量。
貊泽也蹲着看她:“将军玩够了吗?”
飞霄抬头看天,群星逐渐暗淡,唯有启明星越发明亮,她点头:“够了够了,我看天快亮了,咱们这就回屋休息吧。”
貊泽自觉蹲下来要背她,飞霄也不推脱,嘿呦一下就趴上去,和他说话:“我旧疾发作,兄长估计最近又睡不好了。”
“我事儿忙又多,你没事儿多宽慰他,苦大仇深的,我还没死呢就天天像小寡妇哭坟一样,多没意思,还是貊泽你可爱,和我性子像,心大,不计较得失,话也说得开。”
貊泽:“谁说的,我心里也有事情的。”
“好哇!阿泽你敢有事情瞒着我了。”
飞霄故意晃他,她天生神力,小乌鸦重心不稳,走得歪歪斜斜。
“飞霄,你耳朵长,戳到我眼睛了。”
“抱歉抱歉。”
将军乖乖把毛耳朵拉下来,凌厉英飒的面孔异常柔和。狐人天生丽质,这位无敌将军也不例外,酒醉时有女子的娇憨。她有时候很乖,有时候耍酒疯,长耳朵软趴趴,话有点多。
“阿泽。”
“嗯。”
“阿泽、阿泽、阿泽。”
“嗯、嗯、嗯……”
冷言寡语的影卫有唤必应。
“要是我死之后……你就别当影卫了,盘个铺子卖卖小东西,好好过日子,再成家有个依靠,你的恩情已经偿清,不需要再还了。”
“在我死之前,我一定、一定会为你们杀下一场千年的太平,我是无敌的天击将军,我肯定会保证你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她圈紧他的脖子,声音沉缓而有力。
貊泽对她的情谊深重,她无以为报。
那次冰点雪地的战场里,飞霄月狂的作用反噬她重伤不愈的身体,差点没捱过来。
小影卫把衣服都脱了来暖她,两个人就拥挤地挤在一件单薄的袄子里。
严冬的夜,他们两个赤热的灵魂可怜巴巴地挨着冻,瑟瑟发抖几乎听得见他们俩的牙齿冷得捉对儿厮打的声音。他搓着她冰凉凉的皮肤,暖着她冻僵的骨血。这天地太大,而他们两个人的存在太过渺小。
她昏昏沉沉,看到小影卫微微哽咽,红了眼圈的可怜模样,亲吻她眉心奇特的印记。
少年从来像缄默的影子,她没见过他的话这么多,喋喋不休,像聒噪的小乌鸦。她听他说了这辈子说过的最多的话。
『飞霄,不要死。飞霄,你不要死。飞霄,求求你不要死……对不起,我没有多长一条尾巴出来取暖,真的对不起。』
『我给你说笑话好不好?你先别睡。』
『飞霄……飞霄……』
她想,她就该为他谋一份好的退路。
终于到了驿站的小院子,貊泽就坐在院里的月桂树下,飞霄枕在他腿上醒酒,一口气说了很多平时都不会说的煽情话。
“阿泽,因为我注定要做的事情就不简单,我如果只是个平凡人,拥有平凡的身份,也许就可以拥有平凡的幸福。”
“可是我终究不是。”
“我是为战而生,为战而死的飞霄。”
她执行着最后无人知晓的使命。
飞霄自知自己就和景元一样,已经快是燃尽心火,行将就木的岁数了。
她的每一次战斗都可能是最后一场,必将使无人敢犯她以身为盾的一方净土。
她奉献自己的所有,就是一次极致的悲剧。一场冬日的暴雪,一场苦夏的疾风,再旷日持久终将消弥于烈烈熔日,她支持着摇摇欲坠的躯体,像是在守护自己回不去的故乡。
坚毅、孤勇且又带着一种落寞的感觉。
“阿泽,你别怕,你以后都不会再进黑暗沉闷的牢狱了,你是长了翅膀的小鸟,小鸟生来就属于天空,就像我生来就是用双脚在大地上奔跑一样。我会遵守我的承诺,予你自由,从此之后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他捧着她的脸,俯身蹭了蹭她的眉心。
“飞霄,如果你死,我也死。”
她就是撕裂天穹的光。
光影相随,没了光,影子哪里还会存在?
她敲了一下他的头。
“什么死不死的,你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要是敢殉我,我做鬼也要把你打一顿。真正把我放心上你就和椒丘好好活着。这是命令。”
“……我有抗命的余地吗?”
她掰开他攥紧的拳头,免得尖锐的护甲又扎进血肉里:“松松,别想了,没有。”
飞霄又挥了挥手,豁达道:“凡人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天地悠悠,岂不闻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我想走,我行即我道。洒了我这一捧热血,自有后来人接收,急什么呢?”
“阿泽,让我看看你最近练得怎么样。”
她拍了拍他健硕的胸肌。
“小兄弟,咱们较量较量呗?”
貊泽默了默,应了:“好。”
影卫被扔飞出去的时候特意找到了个摔得更帅气一点、更舒服的着力点。
飞霄扛着枪刃大大咧咧晃过来:“貊泽,你还得再练练,这点力量还不够阻止月狂的我。”
貊泽擦了擦脸颊被风刃刮出的血痕,他们两个人切磋,都是些皮肉伤,眨眼间便恢复如初,冷静吐槽:“是将军你强得太变态了。”
她伸一只手去扶他,不曾想看他倒吸一口冷气不免问:“上次的伤没好吗?都叫你要是不舒服就别逞强了,我去找椒丘给你拿点药。”
他却只是猛地拉过她的手,不设防的飞霄重心不稳倒过去,沉默地抱紧了她。
“将军,我不吃药,我想向你讨杯酒喝。将军给我酒喝,阿泽就不疼了。”
“你小子……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胆大包天的影卫蹭了蹭她的肩窝,发间,重新提问:“可以吗?”
她才不会惯着他:“不可以。”
那真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绿竹猗猗,烟波浩渺,入目尽是深深浅浅的绿色,如碧海波涛。
赤足的少年将军一袭青衫便衣,她拎着一坛子酒,踉踉跄跄地从武场山坡上的竹荫中摇晃走来,唇红齿白,身姿纤秀似婆娑摇曳的翠竹。
将军的银色长发披落,又用一条素白绸带松松扎起,看上去潇洒自如,风流蕴藉,醉倒了就倚坐在竹荫下歇息。树上的小影卫一时晃了神,说:『将军,我想讨一口酒。』
醉醺醺的少年将军手指戳了戳闪现到面前木讷寡言的小影卫,从容又风流,烈阳从竹叶间穿过,洒下斑驳金黄的碎影。
小将军白皙如玉的容颜在金色下熠熠生辉,水润润的唇瓣呼出一口清澈酒气。
她含笑道:『来,阿泽,给你酒喝。』
美人一笑,明艳璀璨至极。
琵琶声弦穿堂而过,惊掠心头,一见倾心。
飞霄一愣神,感受到酥酥麻麻的痒意,心中讶异,抬头间,少年清绝冷峻的面孔霎那间映入她的眼帘。
小将军鲜红欲滴的嘴唇印上了淡色唇瓣。
对方的舌尖撬开雪白贝齿,咬一口,香滑软嫩,如同咬破荔枝飞溅出来的清甜蜜浆,酒香醉人,叶影重重。心也荡漾、魂也荡漾。
他尝到她的酒甜,她也尝到他的冷香。
一吻稍离,少年舔了舔嘴唇,餍足的艳色。
『嗯,是好酒。将军……将军比酒香。』
飞霄捏着少年光洁的下巴,浩然酒气醒了三分:『臭小子,胆子不小啊,以下犯上。』
他默了默,直挺挺跪了下来,抽出腿上的弧形弯刀,冷锋铮铮,捧着那薄薄的刃请罪。
『恕属下僭越,轻薄了将军。』
『请将军赐死。』
她踢了踢他:『装什么装,明知道我不会杀你……欸,你怎么就惦记上我了?』
小影卫答:『君臣有别,我想惦记将军,这心思我知是大不韪,可我知道不能惦记将军,也不想忘掉对将军的感情,所以请将军赐我一死,了却我的念想。』
亲个嘴还能扯上生死了,还当过去寡妇立贞节牌坊呢!
她不耐烦地拽了拽了他:『你起来。』
可是她竟没拽动。他就是不动弹,也不出声。好一个敢作敢当。
『你什么时候看上我的?』
他抱拳,气洪如钟,目光直率。
『回将军,是第一眼!』
飞霄有点头疼,她一烦就想捋自个儿软趴趴的大耳朵,就扒拉扒拉毛耳朵说:『你能说得再大声点吗?』
明明只是无奈的一句调侃,小影卫当了真。
『我第一眼就喜欢将军!我!貊泽!是发自内心地惦记将军!!』
『啊……你怎么还骄傲上了?』
『惦记将军是我的荣幸!』
小影卫说得理直气壮。飞霄一甩袖子,骂了两句步离方言,还不忘要踹他一脚。
『Harrzaa……滚滚,我去你大爷的!』
飞霄勃然大怒,可她也仅仅是怒了一下。
一头松散挽起的长发如流墨顷刻间如水般披散下来,衬着她那张秀丽又冷肃的面容,一双上挑的凤眸却藏着刀锋般的锐利。
既多情、又薄情。
小影卫又看呆了,握着将军踹过来的纤细玲珑的脚踝,直勾勾盯着她看。
『将军,我大爷早死了。』
过去天天越狱、天生反骨的少年梗着脖子。
他隐匿在黑暗里,眼睛却是亮晶晶的,一瞬不瞬看着她。就那么像野心勃勃的小狼崽看着她,一如初见,高挑单薄的身形快要吞没在风雪里,脆弱又倔强,一个寂静的灵魂。
平静的眼眸里第一次有了炽热赤诚的情愫。
他说:『飞霄,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人了,我会跟随你,努力活到你说的那一天。』
飞霄叹了口气。
『何苦呢?你知道我没有办法给你任何承诺,此身、此名、此命,早就不是我的了。你该喜欢一个更值得你喜欢,她也喜欢你,还可以共赴大好未来的对象。』
貊泽:『不必了,我守着你就好。』
『至于未来,我没想过。哪怕黯淡收场,我也不想放弃自己心中所念所想,抱憾终生。与将军共赴生死,就是貊泽的心愿。你,就是我存活于世的所有惦念。』
飞霄就这么和他两两相望了好半天,她才松了口:『唉,傻子。』
“飞霄,留下来陪我。”
“阿泽,我说了先疗伤。”
飞霄在想是不是自己这个将军当的太没架子,一个个都蹬鼻子上脸了。
她的影卫意外地会撒娇。她把青年掀到床上,捏着他又长又直的紧实大腿拖到面前。
“你确定?”
“唔,等等。”
他中场喊停,卸了锋利的护甲,刮到她就不好了,还特别平整地拿出他的小匣子存放起来,规规矩矩的,像个冷面端庄的小媳妇。
“阿泽,阿泽,阿泽……”
她心底欢喜,笑着吮他的锁骨,一咬再咬他圆润的耳垂,绝不是什么有福之相,更像是薄幸儿郎。一股淡淡的松木香气袭来,如初雪后的霜白松树那样清澈,混着汗津津的血气。貊泽则轻柔摩挲着将军纤薄的蝴蝶骨。
“嗯,怎么了?”
飞霄啃啃他软乎乎的嘴巴:“我就是觉得阿泽你能当我的影卫,很好,特别好。”
貊泽抚摸她柔软的蓝青色发梢,说:“飞霄,我也觉得跟着你,是我一生难求的幸事。”
她点了点他嘴角的笑弧。
“阿泽,你都好久都没这么笑过了。”
“是么?”
她的敌人一直是自己。月狂是燃命之技,狂化状态她最容易失控,兽性占据上风,敌我不分,误伤过不少将士,飞霄每回都是小心翼翼掐着时机再用。貊泽每次都是第一个越过烽火狼烟,死死抱着她,她一睁眼能嗅到他浓烈的血气,影卫的身躯千疮百孔。
冷峻的青年会看到她笑,脖子上缠着血迹斑斑的绷带,对她露出一个劫后余生的笑。
『将军,你别怕,多亏你我们赢了。』
她是出鞘或是离弦就难以回头的锋刃,他就是如影随形跟随她的鞘。
月狂状态的她,将士们都说很可怕。
她冷眉寒目,苍白冷肃的面容上毫无半点温情,艳中带煞,残忍无情,为人时的温和爽朗一扫而空。一模一样的面孔,却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古老的返祖凶性与融为了一体,只见眉眼邪气张狂,仿佛从漆黑无底的深渊爬出来,狰狞跃然脸上。
每次她失控以后的挽留总归是以疼痛为主的,飞霄咬在少年的脖颈上,撕裂他的衣衫,暴虐侵—犯他年轻—蓬勃的胴—体。
兽人尖利的牙齿轻易的刺破少年冷白色的肌肤,一部分血液进入的嘴中,一小部分沿着他纤细的锁骨流下来蜿蜒的红色血迹。
小影卫脖颈处的软肉几乎要被她撕咬下来一块,她狠命地叼住嘴中的软—肉。
飞霄用自己的獠牙细细碾磨,暴虐的兽性让她变成了嗜血的妖魔。将军美艳至极的人面,不辨雌雄的美丽看得人惊心动魄,但是眉梢眼角皆充满了暴戾之气,她咧嘴一笑,更让人不寒而栗,吐着断断续续的步离语。
“Hraa……zzxi……”
撕了你、撕了你……
他只是抱紧了他的将军,把这份疼痛当做恩赐,轻轻擦拭她染血的脸颊,再指尖舔血,这是她的血,说:『吃吧,我的将军,吃吧,我的骨和血肉,我的全部都是你的。』
貊泽偶尔会想他的血、他的肉在她的口中尝到是什么滋味?
现在身体的感觉更奇怪,舒服,快乐,热,难受,像架在火上烤,像有鞭子在抽打他的灵魂,又像被禁锢在暗无天日的牢笼。
他们彼此之间拥抱、亲吻,数彼此身上的伤疤。温暖有力的心脏声,皮肤纹理汗津津的、呼吸着有点潮湿的味道。
他身上除了陈年时留下的伤,还有她大大小小的咬痕,他皮肤细腻,疤痕用椒丘特制的膏药抹去淡化一遍遍,又添了新伤。
她戳着他胸前肋骨上的狭长刀疤:“阿泽这个伤是上次去塞萨尔行星,步离人的余孽带着游击小队袭击押送粮草的那一战落下的?”
“不是……”
“不是?阿泽也会对我说谎了。”
“呃……!”
影卫线条优美的肌肉在光下沟壑清楚,轮廓漂亮,身材健美又不显得壮硕,肌理匀称。
冷白色的肌肤透出薄薄艳红,眼尾泅红,他的身体笼罩在她的身上,为了不压倒她,就双手撑在她两侧,腰臀如弯月一般弓起。
这回影卫是真正地骑在将军身上了。
“飞霄,我不对你说谎,是……是你记错了。”
“那我究竟是对是错?”
“将军……飞、飞霄永远都是对的。”
影卫说话声线打着颤,强撑着不倒下。
她在他鲜艳欲滴的耳垂旁吹了口气:“阿泽在床—上倒是这么会说话了。”
他较了真:“飞霄,我一直都挺会说话。”
“嗯嗯,阿泽累不累?要睡觉吗?”
她咬着他形状漂亮的肩骨,他也轻轻咬着她细白的食指,压下一个浅浅的牙痕,认真又虔诚,像是烙下某种印痕。
貊泽:“哪有下属要比主子还要先累倒的?”
“那,咱们再来一次?”
“好。”
这几日椒丘天天忙着炼药一事,飞霄空下来也是无聊,便将驭空之前赠她的棋谱背了个通透,自个儿琢磨棋道。技多不压身。
呼雷一事平息过后,祭旗出兵的日子不期而至。夜里练枪回来的飞霄看到椒丘房间的灯还亮着,就隔着门轻轻敲了敲。
“阿兄,怎么还不睡?睡不着吗?”
“啊!哎呀...…飞霄你收集来的药材真是太好了……我的药炉都要坏掉了!”
飞霄受不了他偶尔跳脱的发言:“行了,不客气啊,椒师傅你别叫了,怪让人误会的。”
飞霄不再停留,就转头回房睡觉去了。
杳杳寒山,夜色潮湿。淡淡檀香里,袅袅燃尽的是无边岁月,椒丘将手中用于祈福的檀珠拿下来,他敛了那些敷衍的温润笑意,抓起那些干辣椒往嘴里塞,稍微刺激起味觉。
黯凝眸,一点青灯古渡头。
世人皆知这位谋士嗜辣,结果辣得眼泪都出来了,还是往嘴里塞辣椒。只有他自己知道,刺激痛觉,才能感知到此身尚在人间。
他的味觉彻底坏了。上次做出来的药丸太苦,飞霄怕苦,滋味不能再错了。
他的刀锋划过大腿细嫩的肌肤,细细的殷红血线就那样滴滴点点落了下来,撒在药臼里研磨,他又草率包扎了下伤处,仿佛伤到的只是一具无关紧要的躯壳。
他专注制药,撒了一把去苦的花苞。椒丘把那些馥郁柔软的花瓣细致碾碎,汁液渗透。
他这一生就像是活在梦里一样,无尽的花苞,数不清的人生,这些花苞里的记忆就像是梦一样点点,倒也算契合。他入世前最爱曜青飞雨湖的莲子茭白,滋味清甜,入世回到故里,却最觉得莲子口味太淡。
战争还是对他造成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活着的滋味变淡了,麻木了,需要辣椒作为猛料。物似人非,空留遗憾。
茭白没有变,变得只是人心。
他作为医士帮助了很多人,却没有人能帮到他,他如果能放弃反倒轻松了,重情重义的性格让他无法割舍很多事情,面对过往不死不休,他就只有死亡能让他解脱。
他不断经历躯体和内心伤痛,医者同样饱受身为医者的绝望感和自责,对自身的责任产生怀疑,他慢慢地麻木感官。
那段时日,他一直在思考……
如果他医治的病患注定还要奔赴死亡,那医者的意义是什么?
病房中传来暗哑的哭声。少年的他使劲眨了眨眼睛,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的双眼已经干涩,干涩到流不出泪来。
椒丘,你真是个废物。
椒丘……你根本救不了任何人。
人也,兽也,魔也。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营帐里的冷风一吹,医者干涸的心就跟药材裂开一样,顺着纹路自上而下完全开裂。
药石枉然。
直到他的将军来了,他看到了真正的希望。
勇者提起血迹干涸的枪刃,迎风摘下了锈迹斑斑的头盔,四尺银发丝在风雪中烈烈挥洒的一泼浓墨,眉如青翠的刀,鲜而怒,像是要割开漫天的雪风和一个晦涩的时代。
『娇娇哥哥,我来救你了。』
他昔日救下的少女本来就是长得快,再加上前任将军对她多有照拂,甚至有意无意传授了些骑射本领给她。
饱足的食物和每日的锻炼,让飞霄一下子窜高了一截子,加上步离人混血的天赋,勤勉刻苦的习武,让她越来越骁勇善战。
战奴少女心中复仇的火焰永不停熄。
重伤的他不想再看到任何无谓的牺牲了,他拼命哀求她:『不、不可能会赢的,你快逃吧,至少还能保住性命……』
少女仍然淡淡地笑了起来。
银发如霜,眉清含雪,不折不挠。历风雨而不改,又宛如一块浑然天成的清凛凛璞玉。
念之无邪,恨之宁为玉碎。
倔强、清冷,通透又生机盎然的盈盈目光,这是那个少女,即便是被血水打湿了眼,清澈坚决的目光从未改变。
『阿兄,只要能赢,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她的枪尖直指敌阵。
『你莫怕。』
『看好了,看我为你杀下这一局。』
他的世界是死气沉沉的无间地狱,烈焰滔滔,跋前踬后,都是业火焚身。
她是乍起席卷的峥然音,音起而世界明亮。
椒丘啊椒丘。
他问自己。你究竟报的是恩情,还是你心中放不下的执念?
飞霄隔天去罗浮集市逛,她碰上了几个小孩子演说书人口中的大捷将军降服妖魔的故事,就和他们玩了一会儿。
她天生就招小孩喜欢,他们又爱她的大耳朵,飞霄就蹲下来让他们捏捏毛绒绒的耳朵。
飞霄临行前,一个女孩舍不得她,就求着她不走,还买了琼实鸟串试图贿赂她回家,说书里都是这么写的,用食物能把喜欢的小动物哄回家,飞霄无奈哄着她。
“小姑娘,你再等得久一些,等雪不再下,等花再盛开,等鳞渊境的龙不再哭了……我在大雪里打着伞,找你玩,好不好?”
女孩懵懂答应了,还把自己小花篮给了她。
飞霄福至心灵,想到一个点子。
昨晚下了很大的一场雨,外面的桃花掉了不少,她想做成插花,阿兄应该会很喜欢。他最近又为她的病状劳心苦力,夜不能寐,虽然明面上什么都不说,他们在一起生活得这么久,早就对彼此的心性知根知底。
最开始的开始,飞霄以为自己会死在帝弓那一箭之下,悲伤、愤怒、疼痛,厌恶,那些负面情绪随着硝烟和血腥气弥漫过来。
救她的人是一个同族的阿兄。
『你能活下来,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他捧着她的手放在额心泣不成声。
死去的人比尚且苟活的人更轻松。
明明被救的人是她来着,这个尚且年轻又柔弱的狐族阿兄就像是得到了救赎一般。
飞霄也是除了将军师傅之外,她第一次这么想成为某个人的依靠,作为救命之恩的报答,她想给予他力量,为他做一些事情。
她想让他开心一点。
飞霄回到家里,椒丘正在房间里棋桌完成她留下的残局。谋士修长手指捻棋落子,她蹑手蹑脚悄悄靠近他,还没靠近捉弄一下,他就率先发觉开口:“将军野回来了?把药吃了。”
椒丘把放着药丸的小瓶放在棋盘另一端。
“阿兄开花啦,开花啦。”
飞霄却拿出背后藏着的小花篮,给他泼漫天桃花,桃花和粉色的狐狸最适配。
春光里,她笑着泼了他一身花。
椒丘有点没反应过来,他看到那些落在自己衣袍上的粉白繁花,只是觉得可惜了。
可惜了这花,也可惜故人。
桃花三月,故里逢春,无数个春天还会来,只是故人们的春天再也不会到来了。
椒丘把黑子投到棋篓子里,说:“飞霄,你是不是觉得你阿兄特别没用?”
“说得什么话,你可是我飞霄的幕僚,大捷将军的幕僚,绝对没有怂人。”
她抚摸他的鬓发,他就那么怔怔地抬头瞧着她,她的手有力又温柔,好像住在飞雨湖与世隔绝不出世的小狐狸,无忧无虑,喜欢晒太阳,睡在草船上、绿野里,沐浴着春风。
“娇娇哥哥,你做得好,你最棒了。”
飞霄碰见那个星穹列车灰头发的无名客小姑娘说,她说她每次这么摸摸同伴的头、夸奖表扬她一下,她就有动力继续挥剑了。
飞霄想,这么给他一点力量、一点安慰,会不会好一些?
她用着哄小孩儿的腔调哄他。椒丘哑然失笑,拿下她的手牢牢握在掌心里。
“唉,我才是那个岁数年长的大人吧。”
他是普通的狐人,体质柔弱,天资不足,这辈子与刀枪剑载无缘,于是只能钻研一些医毒盅术、炼丹符咒法术,以及旁人看不上眼的一些奇门异术,涉猎繁杂,多而不精。他如此不完美,面对她真是自惭形秽了,还是曜青云骑新人的少女每次都会夸他。
『哇,娇娇哥哥好厉害。』
椒丘难得有些招架不住了,羽扇虚虚挡着脸。飞霄凑近了拨开美人的扇子,故意逗他说:“哥哥人比花娇,狐面桃花相映红了。”
“我来了。”
貊泽推门进来,看到两个人姿态暧昧。
椒丘干脆闹了个大红脸:“哎呀,被貊泽看见了,都怪你,羞死了羞死了。”
沉默的貊泽看了好久。飞霄也把影卫拽到怀里,手肘勒着他的脖颈狠狠搓了搓他的头,他也没在意她的力道粗鲁,就蹭过来贴她的掌心,如同温顺的小鸟。木讷如他也觉得有些不合时宜了,又改口:“我出去了。”
飞霄摆了摆手示意不用。
她把丹药扔到嘴里吞咽,可是药丸刚一到舌面,她的笑意就僵在面上,勉强吞服下药,把那瓶子重重往椒丘前一放,面色铁青。
“你又……!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准再这样自损自伤给我治病!”
椒丘神情寡淡沉静,喝茶不吭声,很显然这次她还是尝出了他的血味,本以为香囊乱了她的嗅觉就闻不出来了呢。
相较于他的麻木和漠然,飞霄的反应很大。
“不然你信不信我下次就不吃你的药了,我就算是现场死了又何妨?仙舟联盟还可以扶持下一个大捷将军,一样能为你带来胜利!你一样可以救一人济万世!”
椒丘鼻子一酸,又气又好笑:“你以为我把你当什么人了!把你自己当成什么人了!”
他从前就是这般极端行事了。月狂消耗寿命精血,更何况她还是狐人步离媾和的产物,他天生基因缺陷被步离人视作异类,有步离血统也不被狐人接纳,多亏遇到师傅,遇到他们……她确实够强,月狂的反噬能力也强。
起初他为了救她,割腕以血入药,被她嗅出来药中有他的血气不肯再吃他的药,以死明志大吵一架才作罢,现在好了,不让她看出来,先是用香囊扰乱她的嗅觉盖住血气,直接在大腿上割肉拿自己当血包以血补血。
貊泽嫌弃地掏了掏耳朵。
“你们两个,好吵。”
飞霄和椒丘齐齐瞪他。
“你这小子给老子/老娘闭嘴!”
貊泽面无表情乖乖双手举起投降,他痛定思痛,决定下次再也不要想着劝架了。
他一扭头退出去关门。
飞霄捏了捏眉心。
“赫赫万众终是一场空,椒丘,你该明白的。生死由命,多看开点,别争了。”
“……我作为医者,能看开早就看开了。”
“飞霄,有些事情只需要我来做就好了,你不需要考虑后果。”
他挥掉那些实验的药物失败品,瓶瓶罐罐摔了个彻底:“你也不懂……!你根本不懂,哪怕就是空,我也要争上一争!”
“大争之世,纷戈不止……哪怕你能赢下千万局,也制止不了这永无止境的战争!我会死,貊泽会死,你也会死,他们都会死,我根本救不了任何人。可是救一人而能赎回万人,就是值了。我必须要争。”
他跪倒在她面前,揪紧她的衣裙,像绝望的信徒跪拜唯一矗立在荒地之上濒临破碎的神像:“我必须要争啊飞霄。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我求你,求求你了,你就当……就当是为我活下去吧,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吧。”
狐人卸下笑面之后所有的狼狈、无奈和丑陋都在此时此刻一览无遗地暴露出来。
飞霄沉默了片刻,争与不争……她还是会死的呀,只是她想作为仙舟的锋镝耗尽最后一滴血,更有尊严地战死。她年幼时跟随将军反抗狼头恩主,杀光那些啖血吃肉迫害他们的步离人,复仇的信念一刻也未曾遗忘。
她不是为了赢可以罔顾他人性命,不屑献祭某个人才能苟活下去的方式。那样和她深恶痛绝的步离人又有什么区别?残害同类,把同胞当饲料牲畜。她觉得恶心极了。
飞霄冷漠地撇开了他的手。
美人眼角有一抹凄艳的红,那张恍若百年未变的冶丽容颜望过来,仿佛在问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怎么能狠心对我?
“你要走了吗?”
“去罢。”
门也只是关上一时半刻。飞霄又拿着伤药折回来,把坐在地面的男人抱起来,他淡红的唇瓣失去了血色。精神上的认输让他心力交瘁,还是可以说得上冷静坚韧的一个人此时瘫软在她怀里,像一尊快要碎掉的白瓷。
“说,这次是伤哪儿了?”
“这是命令,不许瞒我。”
他的眼神荒芜空洞,像一具行尸走肉,宽衣解带,脱下所有衣物让她看着自己,一个赤裸裸的、遍体鳞伤的自己。
飞霄深吸一口气,眼眶有点红,有点湿润。
在这个注定是悲剧的故事里,无数英灵前赴后继,没有一个人为此动摇或者退缩。
她的师傅是如此,前辈们的阿兄阿姐是如此,狼群不离心,她也会是如此。
“娇娇哥哥。”
飞霄叹了口气:“是我对不住你。”
她鲜少叹气,给他重新抹药,包扎伤口,落空的希望比绝望更可怕。怀里的人无言揪紧她胸前的衣物,滚烫的热泪缓缓染湿了她的颈窝。她温柔又耐心地拍拍他裸露的后背。
“我们再想想别的方法,你不要哭了,每次你一哭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压着嗓子说:“我就哭,谁让你不听话。”
他又锤她一下:“谁让你和我犟嘴!”
飞霄忍不住一手摸了摸他油光滑亮的粉毛尾巴,又俯身擦拭他的眼泪:“椒师傅,说你娇气还就真跟我娇气上了。”
他把将军细长的手放在自己当腰上,低了低眼,小声说:“要我,不然我就和你闹了。”
“哥哥,你啊……”
她讲话有点宠、有点无奈。
飞霄俯下身伸舌舔掉了男人眼角的泪珠,他感觉到温热的舌擦过薄薄的眼皮。
同类这样安抚自己,让青年逐渐得到一丝安慰,一边默默流泪,一边渐渐放松了身体闭目享受被爱人爱怜眼睛的感觉。
“阿兄,你还好吗?”
“啊、嗯啊……飞霄……小混蛋明知故问……”
春色关不住,拨开重重薄雾,像掀开层层雪白无瑕的纱帐,美人羽睫被打湿水珠顺着线条姣好的下领骨滑落,楚楚可怜的清泪滴落在微微平坦细滑的胸膛上(……省略处见置顶)
飞霄故意弄—得狠,咬他的耳朵:“阿兄还是不要骂了,省点力气吧,怎么医士比病人还要体弱……都让你多锻炼,这么就不听呢?”
他这腰肢比她都要软了。
过去师傅给她任务,偶尔历练,误入一片桃林,桃林有碧绿湖水栽种芙蕖,随着一阵风拂过。春山桃谷,山水之间,惊鸿一瞥。
桃花一整瓣、一整瓣的洒落,飞雨湖摆渡撑篙背着药筐的小狐狸郎君抬头。
桃林映雪,胭脂醉染红颜。小飞霄微微睁大了净如明镜的天青色双眸,她看到少年接着飘零而下的花,再收集收到随身携带的布袋里。
小飞霄觉得那个狐族的阿兄真美啊。
不分性别的明艳之美,又美又温柔,像花里长出来的桃花妖精,暖阳如煦,是在步离战奴的肮脏窝棚里看不到的绝景。
缘,妙不可言。
“阿兄是生下来就要爱我的吗?”
(……省略处见置顶)
粉毛尾巴打着卷儿。
狐儿无力趴在将军处理政事的黑漆漆的书桌上(……省略处见置顶……)
他还是生下来就要被她欺负的呢?
美人抬眼望来,斜飞的眉眼含春带媚,宛如住在古树下的山鬼,佩戴香草芰荷,长发披星月披散而下如随风飞舞的松萝。
“你慢点啊…….”
(……)
他尖锐而急促地喘着气。
此时他勉强还能保住自己最后一点清醒,轻轻在对方耳畔微微颤抖呵着气。
一点狡黠乖张的意味。
“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将军不早朝了。”
“那也是陪你闹的。”
飞霄吻了吻青年红透的细长脖子。
“阿兄是本将军的祸水唷。”
他清泠含笑的声线此刻如泣如诉,最后求着她哭喘起来。
“飞霄、飞霄……我坐诊行医久了,腰不好……你轻点嘛~”
“阿兄,你的要求太多了。”
粉发美人羽睫沾湿,迷离不清的水雾从眸中渐渐散开,露出明净剔透、宛如琉璃的眸光,气竭力尽得得难以动弹。
他被折腾得狠了,就拽过她的头发哭,咬着哭,低低喘了几声,眼尾殷红,也不舍得挠她、伤她。他就是楚楚可怜地瞪她,可惜这般只能引起她步离血恃强凌弱的贪婪兽—性。
他白皙如玉的脸庞红透,流丽斜飞的眉蹙起来,竟然微微揉碎出了千种风情,万种不可言说。目光莹莹灼灼,似寒山上的漫漫红枫,泅出一尾瑰丽无比的烟霞。
“我好喜欢你……飞霄你知道么?今天你站在高高的校场上和景元、怀炎将军并肩而立,那么多人看着你,我高兴又嫉妒,我高兴你被众人簇拥喜爱,我也嫉妒为什么你身侧之人不是我,我好想把你藏起来。”
“飞霄,我是不是……很坏,很恶心?”
“那是因为你喜欢我,爱我。要是你和别人在一起过分热络,我也会吃醋。”
“真的?你会在意吗?”
“我会啊。”
将军说得光明磊落又坦坦荡荡,反而显得他小家子气了。
“就会说好话哄我,臭丫头。”
“将军都自身难保了,还要可怜我吗?”
“心尖上的娇娇,怎么能不可怜?”
她力道轻柔地帮他揉腰,对方舒适地趴在她怀里,飞霄又玩他的尾巴。
“哥哥有尾巴真好。”
“这有什么好的?裤子还要多缝个屁—股洞,战场上厮杀也会成为弱点,累赘。”
她没吭声,就是顺着他的尾巴毛摸,细细地梳他尾巴的粉色狐狸毛。
她的血统不完善,不伦不类的,作为混血的残次品,最让族人不耻的是明明是狐人却生来断尾,没有标志性的尾巴。就像普通人类生来就有先天性缺憾,缺胳膊少腿发育畸形一样。
椒丘:“……你想要尾巴,下回我用我掉的毛给你戳一个尾巴,粘在你的衣服上。”
他们像小动物一样亲昵闹着玩。
“哈哈,娇娇哥哥好贤惠。”
“贤惠还往别人家里跑……?”
“什么?”
“算了,不说了。”
他闷头裹起被子不吭声了。飞霄寻思这男的头发长气性大,心眼也多,烦人。
她又把他的被子拽过来,要抱着他的尾巴睡觉,他被她手劲大拽疼了。
椒丘倒吸口凉气:“嘶!飞霄,松手。”
大将军耍无赖的哼哼一声,就是不放他的尾巴,倒头就睡,却不曾看到鲜红欲滴的妖冶花纹从狐人的眼尾缓慢浮现出来,毒藤一样到处生长,桃夭一样绽放,蔓延至每一寸玉质洁白的肌肤上,又染上煞气和血色,竟然是这般惊心动魄。狐人玉白肌肤透出诡异又艳丽的薄红,一抹红妆压群芳,可他的面容却极其苍白。这是诡异至极的合—欢方术采阳补阴。
他以身入药,与之欢好也能充当鼎—炉,拿自己当元气精血滋补她,直至命泉枯竭,还有貊泽也主动加入这个计划。他们知道她的心地善良,宽厚仁和,哪怕暴露出那些见不得人的私情她也不会怪他们,顺理成章。
椒丘轻轻咳了咳,给她盖好被子。他抱着她,像抱着救命稻草抱着她。
她还是像孩子一样的眼睛。
这么未经污浊的一双干净眼睛。他细细抚摸着她狭长的眼角,亦步亦趋跟着月御将军的战奴少女长成了坚韧不屈、英勇非凡的战士。
他也曾无数次在战争中合上过这样稚嫩的双眼,看着小小的孩子生机断绝,再无来路。
“……没人能从我这里夺走你,飞霄。”
哪怕是宿命、哪怕是死亡。
塞点剧情防止限流,后续见置顶或者彩蛋
“将军,怎么难得有空光顾寒舍?”
悄悄潜入房间的飞霄一愣,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椒丘发现了。
“椒椒你现在耳朵已经这么好使了吗?”
闻言,椒丘轻笑一声,“将军的脚步声,再轻,我也是认得的。”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飞霄也不准备继续躲躲藏藏了,顺势坐在了椒丘的床边,面前的人儿已经憔悴太多,这些日子给他送饭的侍从都说他食欲不佳,是了,衔药龙女留的医嘱特别强调忌辛辣以避免伤口复发,自出院到回归曜青至今,她都可以嘱咐不要为椒丘提供辣食,一时戒掉辣食欲不振也是常情了。
“椒椒,近些天来梦魇可有消除?”......
“椒椒,近些天来梦魇可有消除?”飞霄的手扶上椒丘的脸庞,温热的体温如同一份慰藉。
椒丘配合的将头歪向飞霄的手中,脸上挂着如同往日般的笑颜,但他却没直面回答飞霄的问题,显然情况并不理想。
“哈哈,作为医士还要劳烦将军来担忧,实在是有些惭愧,不知将军近几日身体可有不适?「赤月」有没有带来些不适?……”
唠叨声刹那顿住了,椒丘身前感受到了来自「赤月」的跳动,以及喷洒在脖颈处的呼吸。
真好,他的将军又赢了,而他,也活着在这里感受生命的温度。
“对不起…”飞霄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哑意,与平时风流意气的将军判若两人,“椒椒…我…”
白色的耳朵耷拉了下了,她将椒丘拥的更紧了些却又怕伤到眼前人,没敢使力气。
“没关系的,将军,我很满足。”
粉红色的狐狸耳朵微微动了动,椒丘睁开了他那双不再有神的眼,他的心里正看向他的将军。
“将军今天居然没有喝酒啊,难得没有酒味。”
说着,椒丘也把头埋在了飞霄的颈侧,发饰下方的流苏在他的脸上来回抚动。
只是能像这样,对他而言就已经是足够好的了,但狐狸明锐的嗅觉让他足矣嗅到飞霄身上依旧在散发着浓烈而悲伤的情绪。
“将军还在为我自责吗?还是在担心我的身体?”他安抚似的轻轻拍抚着飞霄的后背,“我说过的,一定会医好你的,别的不需要担心。”
“那你还不能死,不,你永远都不行。”说到最后,飞霄的语气还格外加重了些。说完,她蹭向椒丘的侧脸,就如同一直小兽一般。
“离了你,我心病难医。”这句话的语气倒是柔下来了,甚至有几分恳求的意味。
“那我便一直陪着将军,永远是将军的幕僚。”
飞霄没有用话语回应,但因喜悦重新立起来的耳朵已经说明了很多。她踢掉靴子,灵巧的一下子翻上了椒丘的床,彻底的将椒丘禁锢在怀里。
“随便上病人的床可不是什么雅行啊,将军。”语气听起来虽有些无奈,但那份欣喜的笑容还有微微晃动的耳朵却格外真诚,若不是尾巴在被子里,可能已经摇得堪比螺旋桨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椒椒,我这是为了你好,有我在你就不会再做噩梦了,你今天也能睡个好觉。”洋洋得意的天击将军重新恢复了平时开朗的态度。
“那在下便谢谢将军了。”话落的气流带着几分笑意,此时再看倒也没有那般虚弱了,或许心情的好坏真的会影响到身体状态吧。
听完之后满意了的飞霄想要同往日一般从椒丘的肩颈处下嘴,却在牙齿将要挨上肌肤的前一刻停住了。
“将军在担心「颠踬散」的副作用吗?没关系了,药效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将军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吧。”
虽然椒丘这般说了,但飞霄最终还是没有落下牙,只是舔了舔他的侧颈,接着是紧密的吻,从颈侧一直向下蔓延。她的动作极轻,像是面对着一件易碎的珍宝。
或许是因为有些害羞,也或许是因为其他,椒丘的呼吸逐渐失去平稳,但他也只是任凭飞霄摆弄着,没有半分挣扎。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这夜,椒丘果然睡得很好,没被梦魇纠缠。
次日清晨,艳阳的初光刚刚照入物资,作息规律的天击将军已经苏醒,椒丘察觉到身旁人的动静,虽有些不舍却还是知趣的放了手。
见飞霄快速穿戴完毕欲要离开,或许是有些许不满,椒丘带着几分幽怨开口道:“将军下次下手还是轻些吧,在下都无法起来服侍将军了。”
正欲出门的飞霄问言,转头又走回床边,嘴角不经意的就已经挂上了笑。
“那你可要好好吃饭,早日把身体养好了,这才能起来服侍我。”
躺在床上的椒丘只是娇哼一声侧过头去,飞霄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便离开了,而椒丘获得了无人打扰的回笼觉和安逸的养伤生活。
“怎么不喊我?”飞霄翻身下榻,借着月光,急着去给他倒水拿药。
这些日子做惯了的,药都归置在固定地方,摸着黑,她动作还是很快。飞霄有时候很迟钝,有时候却又极细心。先前夜里,椒丘和她欢好的时候,捂着脸喃喃说了句“灯”什么的,被她发现:他不希望她开着灯看他,于是行动力惊人的将军第二天就把屋里一应照明都撤了。
……虽然即使她开着灯,椒丘也不会知道。
飞霄眼下瞧着椒丘整个狐缩在被子里,伸手去摸,额头竟全是细密冷汗。
也不知道他强忍了多久。
椒丘对自己下的毒,实在太狠。重伤可治,但后遗症漫长的、绵延不绝的痛苦,对......
椒丘对自己下的毒,实在太狠。重伤可治,但后遗症漫长的、绵延不绝的痛苦,对一个人生活全面的、弥散在每一个细节里的摧残,那种狼狈,都是英雄故事里不会讲述的。
飞霄从被子里挖出心爱的粉毛狐狸,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给他喂了一颗药,几勺散,接着是冲服的膏剂。
椒丘几乎从来没有吐过药,倒不是因为味觉缺失,从手下的躯体还在微微发颤就知道,他身体本能还是想吐的。
“你也太乖了点儿。”飞霄对他总爱忍着疼不喊醒自己这点,已经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她顺着椒丘的脊背顺了几下,熟练地收拾好一切杂乱。
椒丘终于把药那股劲压下去了,这才敢开口,哑声道:“你今天三更才躺下,总这么折腾,也不是办法。我挨一挨就好了。”
飞霄的反应是不轻不重、揪了他大尾巴一把:“你不想和我睡了?别做梦了,椒椒。”
那儿最是不好捏的,尤其椒丘已经被——熟了,浑身立时一阵发麻。他怕她真不休息了,飞快地缩回被子里:“我就是那么一说,快睡吧,将军。”
“嗯。”飞霄在他眼皮上亲了亲,拉过被子,搂回心爱的粉毛狐狸。没几呼吸的工夫,就又沉沉睡去了。
倒是椒丘复又睁开无神的眼睛,轻得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幻胧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敌人,无怪连飞霄都觉得疲惫。
而他。他虽然想明白了,此身若能对飞霄还有价值,即使像那些人鄙夷的那样……椒丘也不舍得离开。
但是成为拖累,还是让他的心里沉甸甸的。
诸般思绪在脑海里颠倒纷乱,神经隐隐牵扯作痛。虽然极累,椒丘仍是睡不着。飞霄倒是越搂越紧,他手指蜷缩,在想象中描摹她的样子,心头忽然泛起甜意,露出一个难得真心的笑来。
其实椒丘也不是没有努力过的。他对自己唾弃道“椒丘啊椒丘,你怎么能如此软弱”,然后鼓足勇气,收拾包裹。
……然后飞霄就又把他拽进屋了。
椒丘第二天也没能起来,衣服也是,又神秘地消失了TT。他简直不敢去问,貊泽拿衣服过来的时候,心里是如何嘲笑他俩的。她堂堂一个仙舟将军,怎么能如此幼稚?
但是此时此刻,皮肤相贴,比言语更缱绻的。椒丘的心里,奇异地安宁了一瞬。
不要去想。
这样就很好了,飞霄关心他,从来没有变过,他很满足了。不要再有其他贪婪丑陋的念头了,椒丘。
——
尽管真的倦极,飞霄却依然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
噩梦。是赤月的影响吗?
她咬牙,意识拼命挣扎,想要浮出清醒的水面,可偏偏身体却沉重无比,动弹不得。飞霄看见椒丘,病态的、惨白的脸,一具过轻的……尸体。
椒丘在她的怀里死去。
椒丘在她的梦里一遍遍死去。
谁来救救他?谁来都好。在第一个梦里,飞霄近乎绝望地意识到,这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比起不祥的预言,更像是上天垂怜,给了她一次挽回的机会。
她为此对命运感激涕零。
用什么手段都好,椒丘只能在她身边。因为离开,会死。飞霄绝不允许自己重蹈覆辙,她强迫自己清楚地记住“启示”的每一个画面,即使那带来的只有不断重复的噩梦。
她在刺眼的鲜血里抱起椒丘,仿佛浑身也随之冰冷。
噩梦而已,比起那样惨烈的结局,飞霄可以接受任何代价。
也许是因为赤月的影响,偶尔地,噩梦会发生扭曲。
椒丘脸色苍白,那是因为,他的鲜血快要流尽了。飞霄梦见正在撕咬他血肉的,不是呼雷,而是自己。他笑着,那双她最喜欢的眼瞳越来越黯淡,流下血泪——
“椒丘!”她猛然惊醒过来,大口地喘着气。
“我在呢。”椒丘安抚性地凑上来,蹭她的脸颊,语气故作轻快,“做噩梦了吗?你抱得好紧,快把我勒成狐狸条了。”
飞霄埋在他肩膀好一会,闷闷地:“不要狐狸条。要椒丘。”
椒丘只觉万分可爱,情难自已地亲亲她,扬起讶然的声调:“椒丘难道不是一条狐狸吗?”
两条狐狸缠得紧紧的。
总之,不管多么难熬的夜晚,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天击将军又是容光焕发的样子了。
貊泽依旧是无声无息现身,飞霄头都没有抬,边批复一份粮草调拨,边开口问:“让你监视的人里,有人有动静吗?”
貊泽:“有。”
飞霄冷笑一声:“还真是不知死活,我还想先收拾幻胧,留他们多蹦跶一会呢。”
貊泽正要回话,却见椒丘揉着腰,打着哈欠慢吞吞走来了。貊泽看他一脸憔悴的样子,想了想,认真对飞霄劝道:“他身体不好,你们悠着点,别搞进丹鼎司了。”
椒丘呛咳出声:“咳咳咳——说什么呢!我这是、这是因为睡觉姿势不好,睡僵了。”说着又忍不住捶两下自己的腰。
貊泽真的思考了一下:“什么姿势?”
椒丘又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呛咳声。
飞霄忍不住替他解围:“好了,好了,接着说刚才的。椒丘,过来。”一面拍拍旁边的软垫,一面给他倒茶。
貊泽遂面无表情,继续汇报。
那天那个小云骑还来质问他来着。
“什么传开,谁敢传的?”飞霄沉声道,她捏着拳头、眼睛发亮——貊泽看出她早就想揍人了,就从自己讲到那位持明老不死的,并说出椒丘的名字开始。
活着不好吗?貊泽真是难以理解这些搞事的人。
椒丘扇子也不摇了:“……我以为底下的人敬爱将军,所以才没有传到你耳朵里。”
“这是我的将军府。”飞霄有点猜到发生什么了,怒气槽急速充能中,她忍了又忍,才没有当场揪他尾巴,“你。又是什么都不说。在这里,谁能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传什么——流言?”
“呃。”椒丘耳朵颤了下,有点没太明白飞霄怎么好像一下子就气狠了,大脑飞快转动,“这样想来,对方的手段的确破绽颇多,是我失察了。”
重点是失察吗!飞霄按着他肩膀,开始威胁,十分狠辣的样子:“椒丘,今天要是不说清楚,我马上带一车面包人在你面前吃三个时辰的火锅,加麻加辣。”
面包人貊泽抱臂在胸前:“而你,只有清汤香菜。”
说时迟那时快,椒丘一秒都不敢耽搁,闪电般举扇投降:“别这样,我说就是了嘛。”
关心则乱。以前椒丘自诩聪明,现在才理解这句话。
他听到的有两部分。一部分是说他以毒饲狼是假的,是飞霄给他分的功,因为据说椒丘在呼雷手里不堪受刑,交代了许多秘密,本来是应该被开除的。
另一部分就是那所谓的,用身体引诱将军,白日宣……之类。
那所谓的流言中,不堪的是椒丘,于是他只是有些担心会有人借此攻讦飞霄偏私,想的只是自己离开——既然他已经被开除(辞去)了,飞霄的名声应当也不会受太大的影响了。
至于以色侍人之类的,坏的只是他的名声,椒丘反倒一掠而过,没怎么细想。在椒丘异于常人的认知里,侍人就侍人呗,飞霄想要,他就给。
“……”椒丘被空气里的冷意冻得战战兢兢,尤其在他还是没想明白飞霄为什么这么生气的情况下,“我这不是没想到,他们算计的是我,你们说他们针对我一个小小幕僚干嘛呀。”
飞霄狂飙杀气:“貊泽,名单在哪?”
貊泽杀气腾腾:“最迟今晚。”
他们俩都想到了一件椒丘自己意识不到的事。不是椒丘失察,而是他们都不曾想过,失明对一个人造成的影响会这么大。
但是他们的敌人想到了。
对方只是针对他失明这点,故意在他认知的“会彼此发现的距离”之外说话,只要反复让隐约的声音传入椒丘耳中,就能造成流言散播的假象。椒丘曾经是他们的智囊,可现在,这么简单下作的法子,却能对他起效。
哪怕是直接找上门来——椒丘看不到对方的表情、细微的身体反应,他想要判断意图并不容易,尤其是在不设防的情况下。
——他们轻易就伤害了椒丘。
貊泽:“还好将军没有放你离开,不然他们的卑鄙手段就成功了。”
貊泽:“将军,之前我还笑你拿走椒丘衣服,是我笑得不对,你是对的。”
椒丘还是一脸茫然:“可是他们费这个劲,把我赶走,又有什么好处?”发现自己被设计之后,他只感到有点挫败。如果说是要赶走一个为将军出谋划策的人,他都弱到被他们算计了,又有什么值得被忌惮的呢?
貊泽一脸无语,真不明白他们的聪明椒丘怎么卡这了:“这你都想不到?当然是为了打击将军,报复将军了。”
椒丘:“……啊?”
他俩说话的时候,飞霄僵立在一边,牙关紧咬。
他们、也许、成功过。
上辈子没有什么白日乱来的事,可椒丘应该同样听到了类似的不堪入耳的胡话。他是那么坚持地要走。
你看,椒丘的行为模式其实很好分析的。从前是为了医治她不惜一切,那么离开、当然也是为了她。他死前过得……很不好,也许即使没有幻胧死前的反扑,那个椒丘也是……活不下去的。
伤害椒丘的人,在看到他离开后的生活后,或许都会满意地认为,这场谋杀已经完成了。
流言杀人不用刀。
那个安静死去的椒丘,究竟经历了什么?她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
飞霄感到全身的骨头都在被悔恨敲打,每一寸都传来断裂般的痛楚。她感到一阵眩晕,可依旧站得直直的。
“飞霄?”椒丘担忧的声音把她拉回人间。他在抓着她的手,避免她使劲伤到自己。
飞霄:“……貊泽,你是不是在奇怪椒丘问了个傻问题?”
貊泽认真地不解:“确实。”
飞霄深吸一口气:“这是因为,我刚刚才发现一件要命的事。”
飞霄转向那只七窍开了六窍,真要把她气死的狐狸:“椒丘,你刚才并不理解我为什么生气。”
椒丘:“那些人的确卑劣,将军是该处置他们。”
“但是我的反应异常的大,所以你有点吓到了。”飞霄感觉自己的魂已经飘在头上了,此刻正冷静地看着竟然还没晕过去的自己,“因为你到了现在,还坚定地认为自己无关紧要。”
飞霄:“椒丘,伤害你就等于伤害我,这是我们的敌人都能看明白的事实。”不管是现在的持明,还是不久后的幻胧。
粉毛狐狸看起来逐渐傻掉了:“……嗯?”
“——你知不知道,我正在让太卜测算适合成婚的日子了?”
椒丘手里的扇子啪地掉在地上。
飞霄闭了下眼睛,深呼吸,忍住声带的颤抖:“不许问‘是谁’,不然我真的要被气哭了。”
(完)
*椒丘的第一视角,编造一些过去以及未来。
*霄椒含量比较多,很多。
仙舟志怪故事里的狐狸一般颇具风情,用一张阴险狡诈的漂亮皮囊加之巧舌如簧,鬼鬼祟祟地为祸一方。这类话本一般被狐人嗤之以鼻,列为仙舟十大刻板印象之一,我深以为然。
举十分恰当的例子,正如我面前这位狼吞虎咽的狐人将军,其容貌之英姿飒爽、性子之十万火急、吃相其豪放不羁俨然已走向另一种极端。她的名号十分响亮,我私下里一般直接喊她飞霄。
飞霄三下五除二解决掉我烹调三日的新品药膳,问我还有没有的添碗,显然将我刚刚细嚼慢咽的忠告抛在了脑后。
我磨了磨后槽牙,在她期待......
我磨了磨后槽牙,在她期待的目光中去厨房,把锅给端上了桌。
飞霄十分满意,大赞我是同道中人。她吃完就要兴冲冲跑去军营,我拦都拦不住,只期待她没有吃得太撑,堂堂将军练兵练到一半吐出来终究有失我曜青军威。
她行事可谓风驰电掣,平地起台风的风。我送她到门口,吃了一嘴灰,边摇扇子边往回走,耳边还不得安宁:
“你是飞霄的厨子?”貊泽说。
厨子、幕僚或者医士,随便怎么叫吧,怎么叫也改变不了我接下来要去厨房继续劳作的事实。
这个戴兜帽的奇怪小孩不久前被飞霄捡回来,每天都在不知死活地计划谋反,虽然自信飞霄不至于被这个小鬼刺杀,但蓄谋对飞霄不轨的因素多少有点令人在意。
我从厨房又端来另一口锅,放好两对碗筷。这次不是清淡的药膳,红油滚滚、辛辣的空气在鼻腔泛起浪涛,正是我椒丘的得意之作,鼎镬:个人特别加麻加辣版本。我才捞起一朵被辣油裹满的菌菇,眼前的小鬼已经猝不及防被辣得泪流满面,我满意一笑。
“将军拖我照顾你几顿饭,”我说,“你最好老实一点,不然我会去告状的。”
貊泽抹了把眼泪,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看起来对我的威胁感到毫无所谓。
我也觉得自己无聊,安静地开始吃锅。我实在太嗜辣,认识我的人都这么说,我自己偶尔也这么觉得,凡事得适可而止对不对?于是我从来很大度,不会吝惜给别人的菜里放辣,
只要让周围人都变得比较能吃辣,我的嗜辣就算不上什么,这是所谓“辣的相对论”。
貊泽太年轻,理解不了我深刻的理论,只会埋头边流眼泪边吃,一句怨言都没有,搞得我像是欺负小孩。我只好偷偷接了点冰水放在他手边。
不过片刻,他输了,乖乖帮我去买调料。我乐得清静,给远在军营的飞霄发消息:今晚回不回来吃饭?
飞霄回消息很快:回的。
我很高兴,边哼歌边把食材倒进锅里。
我认为吃饭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而将军把负责她吃饭的重任交给了我,说是将生命交给了我也不为过。
吃饭可以延续生存、治疗疾病、舒缓心态,人只要想活着就得吃饭。作为一位会医术的厨子,我的大半部分生命在炉火边度过,我的价值在餐桌上、碗筷中实现。
***
最先只是被我照顾几顿饭的貊泽渐渐成为我和飞霄餐桌上的常客。他一般从不说话,除了吃完不会对菜品发表额外的感想,这一点和飞霄倒是十分相像:他们俩很多方面都十分相像。
不管是吃相、食量、倔强的脾气还是那永远消磨不完的精力。就连我气喘吁吁跑到前线,看到他们一前一后瘫在地上的姿势都如出一辙。
耳边全是“大捷”的喜报,幸存的将士们四处奔走,唤我过来的人见我面色沉沉,一句话也不敢说。
我只是叹气,察看一番,让人把貊泽先抬回去,然后和面上有一丝心虚的飞霄对视。
她的心虚马上消弭,露出轻松的笑,想说些什么,很快就被身上的阵痛逼得皱起眉。我弯下腰,扶她站起来。
诊断讲求望、闻、问、切,我从来实践得很好。于是我记得出发前的飞霄。我用了多少个年头?才将被月狂折磨多年的年轻将军养得比初时健康太多。肤泽红润、欢蹦乱跳、六脉调和,在餐桌前能津津有味地吃完一大锅饭菜,吼一嗓子中气十足,百米开外也清晰可闻。
一切都在变好、一切都有希望,我如此自信而天真地想:我能把她医治好。此时她却如一张苍白的宣纸轻薄,血管被不属于狐人的力量撑破,血液从每一寸肌肤下渗出。
她是被撑碎的匣子、被扯裂的旗帜,破敌冲锋、威震天下,成为一个性命都能不顾的怪物,就算我再用几个年头让她恢复、下一次、下下次,她又会伤痕累累地回来,或许有一天再也回不来。
我忍不住想,如果,其实,我治不好她呢?我治不好她,我也治不了我自己。她最初的承诺未免也给得太美好了:我治疗她、她治疗战争。只是什么叫治疗好?如果堪堪达到能再次上阵赴死的程度,我确实做到了,可这不是我想要的。
在我胡思乱想之时,听见她喃喃地说:椒丘。
她问:或许我真是一个为战而生、为战而死的空壳呢?
你不是空壳、我说:“你不是空壳。如果你也是空壳,那我真是一无所有了。”
她好像笑了。
“抱歉,生死有定数,我好像……没办法承诺更多的东西。但只要我活着,曜青大捷的讯息就不会停止。”
我摇摇头。
“本将军,有哪里说得不够好呢?”飞霄轻轻地说。
我说:“将军,你说得很好。但你不能同我说实话。你要说:我一定会好;我也不能同你说实话,我会说,你一定会好。”
她似乎感到有趣:“这不是骗人吗?”
我说:“你将我骗过去,我将你骗过去,这就不是骗人。”
这就是所谓“骗的相对论”。
飞霄对我的歪理感到无可奈何,但她最后也没有说什么。除了某些必要的事情,她很少反驳我,也可以说她反驳人的手段是把人打服,但她一般不会下手揍我,所以不得不赞同我。
怪不得不管是外人来看、还是内人来看,天击将军对她的随身医士都可谓恩惠有加,我深以为然。
这位曜青将军的班能是什么坐在办公室里下棋的轻松活计?我对她刻意的用词表示鄙夷。
我说,你要是闲不住,可以和貊泽一起帮我把报告写完。
她目光偏移,吹起口哨。在一边隐藏气息的影卫默默去看天花板。
斟酌片刻,还是把人放走。貊泽没走成,被我拽住兜帽,疑惑地看我。
我把他拉到座位上,没头没尾地问:“你为什么跟着将军?”
貊泽用他平静的眼睛看着我。
“因为她刚刚走了。”
“……我不是问这个。”
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恍然大悟:“你在问我为什么当将军的影卫。”
我点头,他的话就像流水一样泄出:“因为我要刺杀她。”
此子贼心不死,断不可留,我亲切地笑着给他夹了根锅里的辣椒。貊泽看了看我的脸,又看了看碗,难得识时务一回,默默地吃了。他吃完嘴肿起来一点,自己去接了一杯水回来。
我觉得自己多少有点强人所难。对貊泽提“为什么”类问题一般是自讨苦吃,毕竟这个家伙的逻辑比草履虫还简单,吃饭是因为饿,喝水是因为辣,跟着将军是因为将军让跟着,不反抗是因为怕今晚没有夜宵。
而飞霄的结构有更为简单的嫌疑,生是为了大捷、死是为了大捷,找我来治她也是为了更好更多地大捷……
不,不能再这么想下去了,一想到自己在费尽心思饲养两条草履虫,便感觉整个人生、整个曜青都彻底没有指望了!我的思绪被貊泽打断,他凑过来,十分笃定地结论:“飞霄走了,你就失魂落魄的。”
我?失魂落魄?我说:“我只是觉得你们无药可救。”
貊泽莫名其妙。他的嘴还肿着,问出了难得的问题:“既然觉得无药可救,你又为什么还是跟着将军?”
我说:“哈哈哈哈,好问题。那当然是、那当然是因为。”
因为我是她的医士,我想说。又觉得这个理由分量有些太轻了,但怎么想也想不出更好的,好个貊泽,有朝一日竟然把我难住。我神秘莫测地摇摇羽扇:你太年轻,不会懂的。
我为貊泽的年轻感到可惜。不过年轻可以说是最珍贵的东西了,就像仙舟上处处可见的一些或讨厌或不讨厌的前辈,悠哉游哉地告诫后辈诸如“年轻人不要太年轻”之类的话,本质上只是打压和嫉妒而已。
我在嫉妒貊泽吗?或许吧,可能吧,只是事实来讲,年轻也不过意味着以后可以活得更久,不过我要活得那么久干什么?我从战场幸存了太多次,活得足够久了。
如今只要活到把飞霄治好就行了,就这样我就很满足了。
“这样吗?”飞霄说,“那我现在姑且算是好了。椒丘,如果只是这样,你要回你的飞雨湖去吗?”
我看不见她的神色,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我想,人总要有一个愿望。从前我想用我的一方鼎镬悬壶济世,丢了大半味觉;后来我想治好飞霄,现在却看不到她不再受月狂侵扰的模样。
尽管、没有味觉的厨子也能烹饪可口菜肴,失去视力的医士也能望闻问切,但飞霄不缺厨子,也不再需要一个紧随其后的医士、非科班出身的幕僚。
我于是说:“如果将军还需要我的话,我不会走。”
说完有点茫然。我还有什么愿望呢?对我来说每个愿望背后似乎都有不小的代价,下一个是否要用生命来交换?
“我当然需要你。”飞霄毫不犹豫地说。
她的话不可避免让我感到雀跃。我几乎是期待地听她继续说下去。
她说:我要你和我一起,亲眼看到胜利的那一天。
大捷将军的大捷之症果然无可救药。我幽幽叹息,作出违心地诺言。
“……那椒某,只好期待那一天了。”
Fin.
期待木头将军开窍的那一天!写完此篇我已燃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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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孩子你的心我很懂
summary:大战告捷,百废待兴,椒丘的身体也在慢慢痊愈,但未来于他而言,早已成了一片深不见底的迷雾。
2.5之后我差点死剧情里了,天杀的呼雷我要把你杀了细细剁成臊子给我们椒椒补身体
结合丹鼎司的灵砂诊断写了一点椒椒的ptsd以及康复生活,8k+,理论上是霄椒双向+貊对椒单向
夜半烛火摇曳,点灯如豆。
微风拂过细柳,枯枝轻打在纸窗上,发出细碎地窸窣声,落在貊泽耳边,如一声浅淡模糊的叹息。
他仍未睡,抱着剑坐在房檐,...
他仍未睡,抱着剑坐在房檐,一动不动,宛如老僧入定了般,但眉头却仍是皱的,时不时心神不定地低头望一眼,就像等待着什么。
——飞霄仍未归来。
呼雷斩首伏诛,龙师祸乱将歇。但对于齐聚在罗浮三大将军而言,仍有许多事情悬而未决。景元将军和怀炎将军自不必说,从早到晚地扎在神策府,大半天下来,连个响都听不见。
而这边飞霄伤病未愈,却仗着自己久经沙场身子骨硬朗,早就趁灵砂不备偷溜出丹鼎司,三步并作两步进了神策府,跟两位将军一起埋进案牍里,只求早日解决这剩下的烂摊子,当然,按飞霄的话来说——“为了早日回家。”
彼时狐人将军正坐在床边,声音放得很轻,像一片柔软的柳絮。天击将军生平爽朗狂放,罕少用这样轻柔的语气说话,就像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貊泽靠墙站在一旁,默默点头。旋即空气静了一瞬,两人皆不约而同地望向病床上的人。
若问他们三人伤势,椒丘无疑是最重的一位。医士平日里又当厨子又当谋士,为人殚精竭虑,本就气力不济,又从呼雷手中生死一线地走了一遭,更是伤极了根本,本就不算很好的身体更显得虚弱无力。
如今人在病床上躺着,露出的一截手腕苍白嶙峋,唇色脸色更比雪还白,就连狐耳尖尖的粉毛都花儿般谢了颜色,整个人就像沉进了一江清水中,好似下一秒就要顺水而去了一般。
白露私下里找了他们俩一回,给了他们一张灵砂的诊断书,上面黑纸白字,看着令人触目惊心:骨折、擦伤、大面积的咬合伤、大量体内出血、造血功能障碍、功能性失明……桩桩件件,衬得屋里人几乎成了一把易碎的秋叶。
飞霄赶到丹鼎司的时候,椒丘已经被送进去抢救,只剩下拄着拐的貊泽固执地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盯着紧闭的房门,浑然忘了自己也非完好。飞霄心脏隐隐作痛,将手搭在貊泽肩上,紫衣护卫回头看了她一眼,飞霄只沉声问:“椒丘怎么样了?”
貊泽很少用这样的眼神看她,恍惚又哀恸。
飞霄几乎在他的眼神中看出了死亡的漆黑阴霾,冷气从脚心一路窜到心口,心血翻涌之下,摇晃着几乎喷出一口血来。
幸好貊泽及时开口,“还没死。”
暗卫的目光神游天外,飞霄的到来令他又想起了他和穹一起找到椒丘的场景。
粉发的医士倒在暗无天日的僻静角落中,倒在血泊中,气息奄奄,全身上下没一处完好,三条兽爪的血痕从下腹贯穿到前心,几乎能看见里面森白的骨头,脖子间狼牙的血口仍潺潺地流着鲜血,血肉模糊。
椒丘是飞雨湖畔的天才少年医士、是战场上慈心圣手救死扶伤的首席军医、是他与飞霄身畔从来言笑晏晏的知交好友。他总被保护在后方,通常时候都是衣衫清洁,粉发用簪子别起,嘴里一边念叨着他们又不好好爱惜自己,一边为耐心细致地他们包扎伤口。
他绝非,绝非眼前这一摊烂肉。
他几乎恍惚间不认得这是谁,还是穹反应及时。往日总是嬉闹没个正形的小灰毛此时却厉声将他叫醒:“你在发什么呆!快!我们去丹鼎司!”
说罢便将已然昏迷过去的椒丘往怀中一抱,一路风驰电掣地便冲了出去。
白露与灵砂联合会诊,在丹鼎司昏天黑地的抢救了椒丘一天一夜,才堪堪从黑白无常那里抢回椒丘一条命。但即便如此,椒丘的状态仍是不乐观,昏睡的时候居多,清醒时很少。他刚一睁眼,第一句话还顾不上自己,便哑着声问:飞霄……飞霄将军怎样了?
灵砂还来不及回答,时刻守在门外的貊泽便一闪到他面前,将竞锋舰上发生的捡紧要的跟椒丘讲了。最紧要的当然是飞霄,貊泽心中门清,于是将飞霄如何在呼雷作乱时赶到,又是如何大战之后吞下了赤月,最后平安无事的事跟椒丘讲来。
那时他还未察觉椒丘的眼睛已然看不见了。因为椒丘的精神实在是太差了,只强撑着听完飞霄的事,貊泽那句“平安无事”一出,他强撑的精神便几乎已支撑不住,两眼一闭便跌回了病床上,将貊泽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幸好这时灵砂也在一旁侍立着,一看此情形便冲上来把住椒丘脉象。
“无恙。”灵砂只说,然后不由分说地将貊泽赶出了房间,朝他皱着眉,“刚才妾身就想说了,你在病人面前提这些干什么,他此刻性命还吊着,最忌心悸动摇,你这样全说了,他万一承受不住,大喜大悲如何?”
“你不懂。”貊泽只说,“他不只是你的病人,他更是将军的医士。”
椒丘是飞霄的医士,这事人人皆知,但却罕少有人知道,椒丘自身也有许多心病。俗话说医者难自医,在貊泽看来,心病也是病,而一但提到这个,他们二人倒是身份倒反来,医生成了病人,病人反而成了医生了。
椒丘在丹鼎司住了近半月,才得了白露和灵砂的应允,可以出院走走。
对于自己眼盲这点椒丘倒是显得很洒脱。甚至在飞霄貊泽面前还带着笑,说:哎呀,我即便看不见,却也都知道你们二人此刻定是哭丧着脸。能从呼雷手中生还的狐人可不多,如此算来,我椒丘也算是青史留名了。
但他们二人都心知椒丘远没有向众人表现出来那般好过。乍一不能识物,别的还没体现出来,椒丘腿上腰上的淤青伤口便先一步找上了门来。
最开始还是貊泽先发现的,自猎狼一役之后,飞霄处理后事不免繁忙,便命了貊泽寸步不离地跟在椒丘身边。
椒丘能行走的第一日,先是乖顺地喝药,再在貊泽的陪同下在丹鼎司周围转转。而后貊泽将椒丘送回病房,小小的衔药龙女恰好从旁路过,看见他便叉腰说道:“貊泽,你别光看着椒丘,你也是病人,该来我这儿换药了!”
貊泽犹豫了一瞬,椒丘便拍了拍他的手臂,“都送到这儿了,我还能怎样,快去吧,听医士的。”病重的狐人只着了一身棉白单衣,貊泽怕他着凉,便又披了一件自己的外套在他肩上。宽大的外袍将椒丘衬得更病骨支离,粉发也披散着,拂过貊泽的侧脸,激起一阵轻微的瘙痒。
他虽眼中无神,但神色却带着三分调笑,见貊泽还是沉默着不松口,他嘴里便带着点淡淡的埋怨,“你将我当什么了?废人吗?”
貊泽最怕他说这个,下意识便松了手。只见椒丘悠哉悠哉地将他的外袍往身上一裹,又换上一张笑面,准确无误地朝他站的地方挥了挥手,一转身就自个回屋去了。
貊泽在白露处换了药,便匆匆赶了回来。他常年在飞霄身侧当暗卫,练就了一身绝佳的轻功,走起路来如猫一样无声无息。刚凑近椒丘的屋子,便听到从中传来一声沉闷的痛哼。
他拼尽了理智,才没在此刻破门而入。屋内又传来一些衣物之间摩擦的细碎声音,偶尔伴随着骨肉身撞击在木制结构上的闷响。待到这些声音平息下来,貊泽才缓缓呼出一口气,规规矩矩地敲了敲房门,朗声说:“椒丘,你在里面吗?我进来了。”
里面传来狐人医士带笑的漂亮声音,“进来吧,龙女大人如何说?”
貊泽推开门,房间本不算大,但依旧有些可供收纳的柜子,棱角坚硬。而椒丘依然躺在床上,朝他进门的地方遥远地暼了一眼。
“没什么,快好全了。”他走近他,骤然看到了他露出的苍白肌肤上斑斑驳驳、沉郁的淤青。
也许椒丘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手正在流血。白露曾叮嘱他们,椒丘受“颠踬散”的影响,血凝功能出现了很大的问题,简单来说,就是一旦受伤,便容易血流不止。
如今便是这样,他的手正在流血,不知从哪出划伤的口子,一滴一滴的,落在雪白的被子上,宛如雪中盛开的红梅。
艳丽得近乎扎眼。
貊泽感觉自己突然间喘不上气了,胸口像是被一块重逾千斤的巨石狠狠地压紧,令他不由得重重地闭了闭眼。
“貊泽?”椒丘敏感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沉默好似令他有些不安,他又唤了他一声,声音中终于流露出了些许惶恐。
貊泽踏步上去,握住他的手,轻轻地说,“我在。”
粉发散漫地垂下,遮住了狐人玉一般秀气优美的半张脸。
良久,椒丘说:“你刚才都听见了。”
平铺直述的语气,很笃定,没给貊泽半分反驳的机会。
貊泽哑口无言,只能徒劳地握住他的手,吻去了他手上腥甜的血珠。
那周围努力维持的、不动声色的平静在此刻终于如摔杯般被打碎。没人说话,却震耳欲聋。
许久,椒丘才淡淡的说:“别这样。貊泽。”
他将手抽了出来。往日里这样,狐人医士总不免笑弯了眼,用他那把金贵漂亮的羽扇半掩着脸,点着他的额头笑到:说了多少遍了,我是飞霄将军的医士,这条命可都是她的。
他拒绝他,但很温柔,从未大动干戈。
但此时狐人暗淡的粉金色眼瞳就这样注视着他所在的方向,双眼无神,无知无觉地,仿佛看着一片虚空,又好似什么都没有看,只说:你把我当什么了。
他调笑的时候不介意说自己是废人,如今认起真来,却不忍将话说重了,唯恐怕伤了某人的心。
有一刹那,貊泽几乎觉得椒丘的手冷得像一块冰,或是……
他在心中骤然住嘴,不敢再说。
他就这样半跪在椒丘的床前,半晌后问,痛吗,椒丘。
椒丘被他这句话勾起了旧日回忆,愣了一下,回答说,不知道。
他极倦然,懒得再掩饰,“我很早就不太知道痛是什么感觉了,你知道吗?”
他随口一问,貊泽却点点头认真答了:“知道。你教过我,痛了,要说出来,不要忍着。”
他急迫地重复,仿佛要抓住什么一般:“椒丘,你教过我的,痛,要说出来。”
椒丘骤然沉默了。
许久,椒丘才在貊泽的注视下,肩膀一颤,发出一声压抑之至的抽泣声。
旁人都说医生大夫最为铁石心肠,深谙如何让病人服下最难喝的苦药。
狐人医士身量不算高,性情温柔和顺,脸也长得柔美漂亮,大抵是也不想被认为做令小儿止啼的大坏人,因此从未铁石心肠地逼人做什么事,喝药便也是哄着,实在不济也能做成食疗,让人浑然不知的便好了起来。但谁也不知,医士竟将这铁石心肠总在了自己身上,他痛得很,却一声不吭,就将那苦药干干净净咽下了,没让旁人有半点操心。
可他是医士,也仍是人,即便再知晓不过自己的身体状况,知晓生老病死伤乃是人间寻常,却也仍也是会哭会笑,会痛会累的人,也会在忍无可忍的时候,微的泄出一声“痛”来。
貊泽心中大恸。可无奈笨嘴拙舌,只能猛地站起,将狐人医士消瘦得几只剩一把骨头的身子狠狠搂进自己怀中,只想着如此昏天黑地的,一生便也如一瞬,刹那就走到了永恒。
但逝者如斯夫,流光却易逝。
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作为曜青的使节,在罗浮疆域受如此重伤,神策将军理应前来问候。晚些日子,景元亲至,神策将军看着椒丘满身的伤痕,沉默良久,只说,全是景元的不是。
椒丘倒是摆摆手,笑说,义不容辞的事,景元将军不必多礼。更何况那呼雷乃是我们狐族大敌,能如此令他魂飞魄散,也是慰了我们狐族诸多先人在天之灵。
在说,椒丘这不也算是全身而退嘛。
一旁的飞霄低首,几乎不忍猝看。
那深可见骨,至今留痕的伤口、亏空之至的气血、再也不能视物的眼睛、几近终身的凝血之疾,还得算上因救治不及时而交错的骨列、头疾、失眠、梦魇、郁病等等……就被他一句全身而退,轻描淡写地盖了过去。
景元走后,飞霄在椒丘身旁坐下,半天就挤出一句话,“你,你觉得好点了吗?”
椒丘见她言辞苍白,不觉有些好笑,“我认识的飞霄可不是这般吞吞吐吐的性子。”
飞霄两眼一闭,破罐摔破地冲上去便吻椒丘。她动作慌乱,从未这样乱了手脚,椒丘嘴唇冰凉,大病初愈,全身上下都挤不出多少几分力气,于是便懒懒地靠在飞霄身上,任由狐女在他嘴里冲锋陷阵般肆虐。
他们唇齿相接,几乎没法子更亲密了,可飞霄仍觉得不够,差点要失去椒丘的后怕如梦魇般摄住了她,令女将军向来无惧无悔的心中升腾起无限的狂欲,她比任何时候都迫切的渴求着椒丘。
待飞霄回过神来,椒丘已经躺在床榻上,被她胡乱扒了大半衣裳。她指尖仍停留在那温软潮湿之深处,眼睛却不自觉地落在了椒丘苍白起伏的胸口上,血痕横贯,几乎如几道血月一般,看着就让人骤觉冰寒不详。
她愣住了,可底下的医士便不好受了,粉发的狐人医士勉力睁开眼,粉金瞳孔水光淋漓,如此看来甚至多了几分得见时的生动。
椒丘苦笑一声,微微一动,软着嗓子说,我的好将军,给我个痛快吧。
她的指尖用力,触碰到那处。底下的狐人医士便发出一声颤抖着的轻吟,羞耻般地闭上眼,又守口如瓶去了。
一番胡闹下来,愁绪倒是少了许多。椒丘早已因为太过疲倦而昏睡了过去,而飞霄则趁着夜色放热水,准备一会儿将灵砂给的药浴包放在水里泡了,给椒丘抱来泡会儿药浴,再洗个澡,他便能睡得更安稳些。
没想到她药浴包刚下水,隔壁便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女将军向来端正平稳的手一抖,猛地回头冲回房,便看见令她几乎魂魄剧裂地一面——
椒丘正半跪在床上,作势要撞向床头。他们客卧的床头虽有软榻包裹,但顶处仍有突出的、雕梁画柱的纹刻装饰,而椒丘此刻神情恍惚痛苦,竟是像是被魇住般,正不管不顾地以头抢之。飞霄猛一闪身,在他额头撞上之前仓促用手心护住椒丘,手背便挡了去。
砰——
肉身撞上木狮子的床头,发出一声沉闷地肉响。飞霄只感觉左手一痛,但那痛竟是极轻微的,因为她满心满眼都落在了椒丘身上。
顾不上手上青黑,她冲上去死死抱住椒丘。一击之后,狐人医士虚弱得连挣扎都没几分气力,很快便在飞霄怀中偃旗息鼓。但他深皱着眉,额头冷汗涔涔,闭着眼浑身颤抖,嘴里还呓语着,“不要,不要过来,痛……好痛……”
他眼角落下一滴泪,砸在飞霄手背上,顷刻间便将女将军一颗心砸了个四分五裂。
她生平第一次痛得几乎不知道该如何言语。仿佛如何弥补都无法偿还那颗支离破碎的灵魂。
就这样抱住许久,椒丘才勉力从梦魇中挣了出来。即便已看不了,他仍是有气无力地眨了眨眼,恍惚地说,“飞霄……我这是怎么了?”
飞霄拥着他,轻轻吻了吻爱人汗湿的额顶,也轻描淡写地说,“无事,你做了个噩梦而已。如今已好了。”
椒丘疲倦地点点头。飞霄便问他,“去洗个澡吗?我知道你喜欢洁净,刚才闹了你,现下可觉得汗湿?”
飞霄这般问了,椒丘才觉得浑身不自在。他连尾巴根都打湿了,其他地方更是一片狼藉,便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飞霄要抱他,椒丘却只是抬手挡开,飞霄也没强求,便只是让他搭着手,慢慢地走到隔壁浴室去了。
热气蒸腾之处,椒丘闲闲地挂在壁沿上。飞霄给他光裸的背上浇着热水,方不至于着凉。泡了一会儿,椒丘说自己有些不受力,头晕,飞霄便伸手,将他从浴桶中扶了出来。
椒丘到淋浴处洗浴,飞霄便帮他处理尾巴毛。狐人的尾巴很难打理,因此也是魅力的象征之一,尾巴若蓬松柔顺,便是也能从侧面彰显此人性情平和稳重,有条不紊,是个当嫁娶的好人。
平日得闲的时候,椒丘也常常打理他那好看的尾巴毛,力争做个毛顺帅气的粉毛狐狸。他天生尾毛偏卷,因此每次洗浴之后要将其梳顺都是件难事。后来与飞霄再一起后,只要她在,这恼人活计一般就扔给了她。
女将军一般会拿一把钢尺梳,一把气垫梳,再把精油放在一侧。先拆结,再慢慢理开,梳顺,捋直,最后再小心吹干,直到尾巴蓬起来,变成一朵美丽的粉色棉花糖,然后再被手贱的将军在顷刻间弄乱。
但之前椒丘在重病之中不好沾水,尾巴毛便更是无暇打理。久不保养,粉色的软毛都落了结,干燥发白,较他主人更先显出一番垂头丧气的憔悴模样。
在吹风机的间隙,飞霄的狐耳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声飘忽的叹息。她立马停手,床榻上的人背对着她,良久才淡淡地说,“将军,你说来日回曜青之后,放我回飞雨湖怎样。”
飞霄手中的吹风机“碰”地落地。椒丘闻声吓得转了过来,“你怎么了?”
一回头便听见向来流血流汗不流泪的天击将军竟发出一声呜咽,竟是平白让椒丘听出了一副泪盈盈的女儿情态。
这般作态在他们二人之间也罕有。飞霄为人向来豪放不羁,从未在他面前露出这番模样。椒丘腾地爬了起来,循声向着飞霄的方向凑过去,手扶上她的脸,察出一手湿意。
他便是连人也凑了过来,摸索着去吻她眼睛,什么话都忘了,只记得哄着,“怎么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飞霄只在他面前示弱,“……你不医我了吗?”
椒丘无奈地说,“你这是什么话。”
宁静的夜色中,医士声音温柔地解释道,“我先前就与龙女大人和灵砂小姐讨论过了,你吞下呼雷那赤月,当时虽冒险了些,但过后她们再查,却发现你的月狂反被赤月压制了下来。我后来也让貊泽为我读过那两位的诊断,结论与我的几无二致。将军身上的月狂既除,椒丘此身也再没有多少用处了,不如将军你心疼我这些日子波折,给我个告老还乡的恩典吧。”
但在椒丘面前,她再胆大也到底没敢说,只说,“不止这月狂,你当年应允我的,你负责医治我,我负责医治战争。如今战火仍未燃尽,你怎可就这样,这样……”
她这样了半天没这样出来什么,这罕见的卖乖也急剧地耐心告罄。于是飞霄简洁明了地表达了中心思想,霸道又好不讲理,“你才不老,你不准走。”
椒丘忍俊不禁,“这才是我认识的飞霄嘛。”
飞霄正要说什么,椒丘就像能看见一般抬手制住她的话,“你待我说完。”
椒丘心平气和地说,“我虽师承染指派,研习药食同源,但毕竟是医士。为医者,望闻问切,无一不精,方能为医。但如今我已不能视物,单是这个望字,便已然做不到,这样看来,如何还能称得上医士。”
他将手轻轻搭在飞霄头上,揉了揉狐女雪白的长发。
大体上,椒丘是个平易近人的人,因此飞霄总是忘记他们之间实际上差出了几乎整整一辈。飞霄还是个窈窕少女时,椒丘便已以医术扬名,在战场上救了无数性命了。
哦,对了。
最开始,椒丘还叫她“孩子”呢。
椒丘话都说到这个地步,飞霄几乎没有任何法子反驳他。她张着嘴,哑口无言,心中仿佛缺了一块,空落落地。在这一刹那,她几乎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她即将要失去眼前的这个人了。
这种失去不是生死之失。飞霄熟悉椒丘,尽管他现在双眼已残,但他绝非对生命轻视之人,不至于贸然寻死。但她仍要失去椒丘了,因为她感觉得到,椒丘说出那话时,便已然心死。
她的月狂已被治好,这便是能囚住椒丘的最后一把锁链。如今它已然断了,椒丘别无它念,活着也仅是活着,飞雨湖清净不染,兴许真能慢慢治愈椒丘内心的伤痛,但他会逐渐淡忘一切。
遗忘,不论你是短生种还是长生种,这都是必然要经历的事。他会开始忘记痛苦,连带会令他痛苦的,战争,鲜血,疼痛,乃至她飞霄,貊泽,万千生灵,他都不要了,方能得到解脱。
飞霄先不敢想,他忘记了自己,她又该如何。但这般活着真的是椒丘想要的吗?当他拼命般地往鼎镬中放辣椒,只求感受一刹活着的气息时,何曾想过要过这般行尸走肉般地生活。更何况,更何况,他的老师前些日子已仙逝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那片湖水,又该多寂寞啊。
她直觉椒丘想要的不是这些,但他已然不知道用什么样的理由待在她身侧了。
即便面对纷繁混乱的时政时,女将军也从未这样才思敏捷过。最后她只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求”。
“那不作为医士,仅仅作为我飞霄的爱人呢?”飞霄仓促间只说了个囫囵,“我是说,我这人性格软弱,你一不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就浑身不自在。乃至,乃至浑身发痒,疼痛,难受,万念俱灰,药石无医的那种。除非我知道有个人正在府内等我回家。如果知道这种情形,我便是被万千刀剑穿身,爬也要爬回那人面前……唔!”
医士前半段还有闲情逸致听她在那儿胡搅蛮缠乱读医书,但听到那“万千刀剑穿身”的混账话时便脸色骤变,一把捂住她的嘴厉声说:“帝弓司命在上,你一个将军,在说什么混话!都收回去!咳,咳咳咳——”
他声音太急,以至于最后的尾音几近收成一线,令他猛地呛咳起来。
飞霄自知失言,便是半句都不敢多说,忙站起来接了杯温水,殷勤递到椒丘手边。椒丘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将将把痒意顺了下去,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你真的要气死我。”
飞霄正襟危色,“我错了,再也不说了,好大夫,饶过我这一回。”
但她下一秒话锋一转,“我跟貊泽也看了灵砂小姐给开的单子,上面写的是视神经受损。这寰宇之大,仙舟治不了的,总有别的星系文明能治。我飞霄早已立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即便穷尽这万千宇宙星系,我也一定会还你一双完好的眼睛。”
“我也会。”窗外传来影卫干巴巴地附和声,椒丘缓过气来,往声音处一扬眉,“原来你也在啊,进来说话吧。”
紫色的身影从窗户处钻了进来。飞霄与貊泽对望一眼,彼此皆微一点头。
貊泽说,“别走好不好,椒丘。”
影卫向来沉默寡言,何时这样眼巴巴地求过人。椒丘这下真的笑开了,眼角眉梢都柔柔地挂着笑意,虽仍病着,却自有一番病西施的风情。
他们还是孩子呢。
椒丘在心中叹过,已然看不了的眼中仿佛浮现出一白一紫两个小兽的可怜形状,不觉间居然也自己也说服了自己。
罢了,自己一介残躯,便是留在他们眼中,当一玉面佛陀供着,只要能让他们安心,他自己倒也无所谓了。
“那便按你们说的吧。”椒丘叹到,“不过飞雨湖还是要回的,你们也跟着我一起吧,我想那儿的老龟了。还想泛舟采些茭白,那东西香甜解渴,对身体也大有裨益,我吃不出味儿来,你们可要多吃点。”
两人明知他看不见,但依旧点头如捣蒜。
三月春,九月雨。
人间风光清奇。
既说好了,便还要一同看过才算。
好久没搞同人了手生,下次准备搞个吃饭小故事,不这么苦大仇深了~
8k+
真的好喜欢他们
想看小狐狸一点点没有安全感
ooc致歉
有很多不对的地方但是我无脑想爽一把,,,比较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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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蛙鸣不止,夏日闷热的空气晕开了烛光,模糊的光影在微风下一晃一晃。
这是个寂静幽清的夜,月光淡得甚至有些不像话。漆黑的窗外,连叶片摩挲的声音都一清二楚。
椒丘瘫在靠椅上,拿着一本发黄的古籍,皱眉辨认着书中的内容。
案上的香静悄悄地燃放,烟雾缭绕,伴着他的思绪越发飘忽。
不出所料,这本书也只是一堆假大空的东西,完全没有任何看起来靠谱的解决办法,更别提什么实际性药方了。
近些年他...
近些年他总是从四面八方搜寻一些内容看起来就莫名其妙的古书,偏执地阅读完它们的每一个角落,却总是无果而终。
难道将军的月狂症果真是无药可医么?那么他的存在何来意义呢?
他一直希望自己可以相信总有一天会找到解决方案,可又比谁都清楚那点——这种病根本无法解决,甚至能做到一点缓解,多拖一会儿都已是极限,算他幸运至极。
椒丘对飞霄的病一向上心,即使明白自己没有办法,却总为此更下功夫,一直倔强着,不甘地将自己投入在古籍里,不要命般地亲自试药,似乎这样便能再把病情拖一拖似的。
他就是为治好将军的病而活着的,当然这是他单方面认为。在接手飞霄病症之前,曾还怀有一腔热血的椒丘早已厌倦战争,抱着求死的心态隐居,每日浑浑噩噩无所事事。
师父说,这不仅仅是为飞霄治病,还要治好的是他的心病。虽然他并非完全明白其中的意思,却仍是怀着一颗负责的心,以至于愿意为治好病患付出所有。
飞霄当然也都清楚,看着近期彻夜攻读古书,四处寻偏方的椒丘,她决定好好犒劳一把对方。
于是椒丘就被貊泽从堆满文献和各类复杂药材中捞起来蒙住眼推搡着走了。
“这是何意?”尾巴被身后的貊泽抵住,单边的金丝眼镜也被手掌扣着,印花了镜片,留下了压痕,他没好气道,“至少把眼镜摘下来啊。”
“将军让我这样做的......”貊泽咕哝一声,还是没舍得放下手掌,小心翼翼地将另一只手伸进手心,把镜片取下。
不知因何,这个动作显得格外亲密。
貊泽生着一层薄茧的手指蹭过椒丘的鼻尖,轻轻抚过他的眼角,凑得格外近的距离使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对方的鼻息。
似是无意之举,可又有些不清白。
狐狸的耳尖上悄然浮上一抹红,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哎呀貊泽,你捂他眼睛没用啊。”飞霄乐呵呵靠在房门前,端着手笑,“椒丘鼻子可灵了,别说他,你都闻出来了吧?”
难得的,椒丘沉默了一下,心虚地在貊泽宽大的手掌下睁开眼,很快又稳了笑容。
貊泽呆住:“你只让我捂眼睛。”
“哎呀,不重要,来来来都进来......不用捂啦。”飞霄无奈之下只好轻笑一声,伸手揽住椒丘的肩,把貊泽的手撇下。
“瞧,特意为你准备的,这次总该满意了吧?还记得你第一次参加盛宴,恰好吃的是清汤煮香菜吗?今天既是犒劳,也算是补偿你了。”
“啊,有劳将军费心。”他勾勾貊泽,将人也一并带进去,小声道,“一起吧。”
貊泽点点头,没注意到椒丘复杂的神情,任由对方拉着进了里屋。
飞霄准备得确实很用心,很大的鸳鸯锅摆在桌上,给椒丘那边的红汤加了很多花椒和辣椒,看得貊泽都有些头皮发麻。他硬作出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撇向身旁的椒丘,却意外发现这无辣不欢的人此刻正皱着眉,一如他之前在战场上见到这位谋士沉思对策的模样。
“怎么了?我没加香菜。”飞霄也注意到没说话的那人,赶紧解释道。
“没事,将军,我可能今天实在不方便,有些感冒。”椒丘勉强笑笑,看着桌上的火锅面露愁色,“抱歉,辜负了您一番热情......”
感冒?貊泽转头看他,却有些分不清他的神色。
“没给自己抓点药吗?”
“抓了。”椒丘摇着扇子,语气没有波折,“感冒嘛,也可说大也可说小......”他顿了顿,“抱歉,实在吃不了。”
“没事,下次,椒丘,下次请你也行。”飞霄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爽快地挥挥手,“既然感冒那就好好休息,不耽搁你了。”
“谢谢将军。”
椒丘点点头,最后怪异地看了貊泽一眼,挥手示意自己先走了。
“我送你回去。”貊泽心下疑惑,但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只得提出送椒丘回去。
“不,不用。”椒丘转身推开貊泽伸出的手,笑道,“这不是还剩那么多食材吗?你就陪将军吃吧,一个人的火锅似乎没什么意思。”
貊泽看着椒丘稍显疲惫的笑容,心里觉得对方应该是最近累到了,加上感冒的原因,也不再说什么,乖乖听椒丘话留在这里吃火锅。
其实他一向如此,虽然自己是个倔脑袋,但每每只要椒丘搬出来道理,貊泽都什么也说不出了。他总是无意识信任这个男人,信任他说的每一句话。或许貊泽也不知为何,自己总会情不自禁地跟着这眯眯眼的狐狸走,哪怕被骗吃辣椒也心甘情愿。
椒丘的话一向是管用的,飞霄总是吐槽貊泽傻,哪怕是什么再明显不过的骗局,也跟着椒丘甩出的鱼线走,被钓起来放筐里了也不说什么。
现在也是如此。
看着貊泽乖乖坐下的样子,飞霄只得无奈分碗。
而椒丘几乎是逃回了他的屋子,将几天前试的药翻找出来,又查验了一遍,却并未发现这些药会产生什么反应。
他失望地瘫坐在靠椅上,盯着羽扇上的装饰出神。
或许是这几种药剂在一个特定用量下会产生的反应罢,但他依旧什么都不清楚。身体异样的感觉实在是强烈,他始终无法忽略——失去了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嗅觉那种无力感。
检查一通也验证出并非得了什么病,那便只有几天前那副药引发了什么问题。
这可不妙……分明自己用药前一向小心,这次却不知多加了些什么,又或是什么东西引发出药效,而且他也不知这药最终会把自己弄得个什么地步。
什么都好,拜托了,千万不能丢掉这条命……他的命是为飞霄的病而活的,早就不能像之前那般死不死都无所谓了。
还有貊泽,至少也为他。
椒丘许久没遇见这样能交上朋友的有趣同僚。或许是曾经在战场上失去太多,越是后期他越不愿结交什么朋友,总是一个人闷着。
直到他遇见貊泽,总有办法逃出来的,总有办法回到他身边的那个人。次次甘愿被他逗,什么事都听他的貊泽。
开始有些舍不得了。
惆怅地闭上眼,他也不知该做何事来缓解这种情况。失去嗅觉,定然会影响食欲,在分辨药材上也会受影响。
他倒是不在意会影响食欲,他本在一开始就喜清淡,近些年所追求的不过是辣味所带来的痛觉。
他总是靠这点感觉来判断自己是否存在于世。怎么也忘不了战场上那种冰冷到骨的感觉,贪恋着温暖,追求着真实,不愿再面对身为医术高明的医士却因赶不上战争上死亡的速度眼睁睁看着同僚死去的痛苦和刻骨铭心。
但也别无他法。
桌上的香还未燃尽,普通又寂静的夜,未知的恐惧却弥漫在心。或许这只是个普通的小症状,明日一早便好?他拿不准,但也不敢妄下定论。
看着桌上的文书,眼睛逐渐被香熏得无法再次睁开,待到倒在桌台,椒丘也未知晓自己身体的情况。
梦中并不安稳,硝烟,战争,死去的战友,落日下立着豪言壮志的军士在烟雾中接连浮现,苦涩的中药在锅里熏煮,他只是呆滞在哪里,不停摇扇。
“我记得在从军之前,你的口味还清淡得很。”
听到师父的声音,椒丘有些发愣,手上动作没停,为药炉添火。一抹怀念之色浮现,既然是梦里,他也不再遮掩。
“人……总是会变的,”
就算是和自己彻夜长谈,信心满满说自己要结束战争,回去天天接女儿放学,用欢笑感染着所有人的战友,也终于在某天撑不住地恳请自己救救他,他快被各种死亡扰得近乎崩溃了。
生死人,医白骨,椒丘分明有这个能力,可刚被治好的病患最终的结果基本都是在战场上丧生。
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寒冷,身边的幸存者寥寥无几时,他也觉得自己越发不真实了。死亡离得是那么近,他却只能从随行带的辣椒上找到了自己还活着的痛感。
多年的痛苦汇聚成眼泪流下,滴落在刚燃起的火上,被打灭,又重燃。
“人世事,几完缺。可作为医士,我要面临的终是‘缺’大过‘完’,我明白的,可又有谁甘愿接受呢?”
他睡得不安稳,第二天清早便醒了。兴许是梦里的事情过于勾动了他的回忆,一早起来眼角仍挂着泪珠。
许久未这般狼狈过了……椒丘起身擦擦眼,发现嗅觉并未恢复,那丝侥幸心理也没了。
本准备去找点吃的,毕竟昨晚什么都没吃就睡着了,却突然发现自己睡在床上。
昨晚不是在桌上睡着的吗?
带着疑惑下床,却猛地发现貊泽坐在床角闭眼休息,随即又好气又好笑地把人喊醒了。
“怎么?吃完火锅专程看我就算了,怎么还不回去睡?”他眉眼弯弯,语气又是平日那般轻佻,带着丝嗔怪的意味。
“你生病了,当然要来看。”貊泽定定地看着椒丘,“本来我只是想把你放在床上就走,但你死死拉着我抹眼泪。”
椒丘愣在原地,一抹潮红很快攀上脸颊。很快他便反应过来,抬扇遮了脸,咬牙切齿道:“不准告诉别人。”
“你不说我也不会的。”貊泽看着他这般模样,心下疑惑,凑近瞧着,距离被猛地拉进,“你感冒还没好吗?早上喝粥如何?”
“啊,对,好,走吧……”椒丘有些不自在地后退,面对着突如其来凑上的人,他也有些束手无策。
貊泽越发会撩人了,椒丘心下感慨。这个毛头小子居然有朝一日能让他也面红耳赤,分明之前总是不经逗,一句话就能被他把脸搞得通红。
借着他还生病的说法,貊泽如愿以偿牵上了椒丘的手,一路穿过走廊到饭堂的路有多远,他俩就牵着走了多久。路上许多人注意到,更有甚者笑着调侃,却都被貊泽一句“他生病了”搞得闭上嘴,可若是知道仅是因为一个小感冒,还不知最近会出什么谣言。
放在平日椒丘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也不知生病是不是真的能放大一个人的负面情绪,他还蛮需要这种宽慰的。莫名有些心安,近乎产生了一种依赖,摩挲着对方的拇指内侧,心中也安定不少。
椒丘啊椒丘,曾经那么困难都熬过来了,还怕这小小的嗅觉失灵不成?
突然间,他宽慰地笑了,即使没有解决方法又如何,只是个无伤大雅的毛病罢了。而他要做的,绝对不会被这点小事打倒。
不够,只是治好将军还不够,至少还有貊泽,为了他们之间那么多年的情谊,他还要在这里待上很久很久。他舍不得放开这温暖,不用靠痛觉刺激,天生源源不断传送着暖意给他的那个人,他开始舍不得松开了。
多年前相见的的一面,得知貊泽要去执行任务,为飞霄排忧,椒丘面色凝重,蹙眉嘱托了很多句,却突然被貊泽自信的模样和说出的话彻底安了心。
“我不愿再面对死亡。”
“我不会死的。”
他深知貊泽所给予他的不同,不仅仅是长久的陪伴,还有那特殊的关心,与安定他内心的特殊能力。他逐渐开始离不开貊泽了。
“吃吧。”貊泽将一碗稀粥推到他跟前,“你还感冒,吃清淡点好,不过这里还有泡菜……”
椒丘没推脱,叫他也吃,便夹起辣椒就往嘴里送。可刚送到嘴边便又愣住了,除了痛感,他并未感受到辣椒的其他味道。
完全没有味道。
这个情况远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他第一次对自己的情况感到恐惧。面对过无数不同的患者,他向来游刃有余,可对上自己这种未知的状态,却开始束手无策起来。
“怎么了?”
对上貊泽担忧的眼神,椒丘犹豫了,他抱歉地笑笑,最终还是没说出口:“抱歉,感冒了,吃东西没味道,不习惯。”
忍着心中无数的猜测,他撑着笑在貊泽的关心下把淡然无味的粥喝完了。
这可不妙啊……比他想象的痛苦多了,莫非今后只能笑对这些无味的食材么?
他能如何?飞霄将军,貊泽,他应如何骗过他们的眼睛?
“你最近似乎很奇怪,是遇到什么事吗?”貊泽选择打直球,他知道椒丘不会自己乖乖说,“只是感冒为何你会那么慌乱?我从来没见过你慌成这样,况且之前你还在咳嗽都拉上我去吃火锅……”
他握住了椒丘紧紧攥拳的手:“我也没有那么迟钝吧?”
“我知道。”他突然回握对方的手,坚定地对上那染上忧虑的冰冷双眸,眼神里是向来不怎么示人的痛苦忧愁,“我会熬过去的。”
貊泽见过椒丘睁开眼的样子屈指可数。
第一次是被飞霄将军命令给他吃香菜时,那还是唯一一次他见到这只眯眯眼狐狸完全睁开眼睛的模样。金色的双眸在火锅腾腾的雾气下显得朦胧又好看,耳朵也被吓得抖动,就如同森林里俏皮灵动的小狐狸。很可爱,这是他的第一印象。
后来再看见睁眼基本都是在椒丘算计人时,微微抬起眼皮,睫毛带过一片阴翳,总令貊泽感到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似乎怎么也看不透他的内心,难以接近。
但他从来没见过像今天这般满含忧虑和痛苦的眼睛,那丝麻木与恐慌,忽地让貊泽想起曾经闲聊时椒丘的话。
“若是我救的人到最后都会死,那么我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椒丘从来没说过他之前经历过什么,可当他说出那句话时的模样,貊泽依然能看出他内心的纠结与恐惧,以及那明显发生在他身上过的悲伤过往。
或许身为医士是终要面对一些旁人无法琢磨的苦痛的,战争和病痛,永远都是个令人无法快活起来的话题。
“我可以解决的,相信我,相信我的医术。”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可貊泽却感觉椒丘离自己越发遥远了,总是下意识推开别人,总想要牺牲自己,总是把自己放在那么低的位置……为什么不肯相信他一点点呢,为什么一切要自己扛?他本人却一丝一毫都不心疼,为何总要如此呢……
“椒丘……”
“我可是这里最好的医士,你在质疑我?”
椒丘轻轻晃着羽扇,语气又添上了平日般的戏谑,似乎刚刚的破碎只是貊泽的幻觉。
“没有,只是希望……你有事能多告诉我们一些。”貊泽看了眼椒丘,还是把质问的话憋了回去。他向来如此,不自觉得信任对方,什么也说不出口。
“我先行告辞。”椒丘就这么撇下一句话走了,留下一缕风,匆忙得不似无事。
或许刚才说得有底气,可椒丘自己却深知没有办法,眼前的一切皆是未知,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一直是那副留有底牌的模样,不慌不忙,到头来依旧眯眼笑着,即使自己也明白早已走投无路。
那又能怎么办呢?他从不会暴露脆弱那一面,遮掩着,藏匿着,不愿同伴为他的经历伤心痛苦,对他产生同情。
世间的不如愿太多了,命运的安排即使落在他身上又能如何呢?注定的结局始终无法反抗。
貊泽在原地坐了许久才离开,他想等下一次,下一次遇见椒丘时,一定让他说出口。
他没有什么像椒丘那般聪慧机敏的头脑,可却有种邪门的直觉和本能,敏锐地捕捉一切不对劲,不论是探查敌人的动向亦或是其它事情,他的直觉一向准得吓人。
他深知椒丘那般模样定是出了什么非同小可的大事,否则什么能令这家伙慌乱这般模样?
为什么总是把他往外推呢,椒丘?
一定会让你亲口告诉我的。
但自貊泽下定决心后,直到第二天也没再见过椒丘。
他有些发急,立马告假去找对方。
他也愿意相信椒丘,近乎祈求着这次的直觉是错的,可眼下的心慌却不是假。貊泽从未质疑过对方的能力,他心中向来认可着椒丘,各方各面。
愿意跟着他走,愿意去做他指明的一切事,愿意听信他的一切,就算冒险也在所不辞。
“椒丘?”几乎是奔到门口,貊泽敲着门在屋外喊道。
屋内没有回音,心中的慌乱似乎定了型,他又敲了几下,内心复杂地徘徊在门口。
忽然听到瓷器破碎的声音,像是接收到什么暗号,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猛地将门推开了。
“椒丘!”
貊泽从未慌过神,向来淡然处事的他,总是被评为沉默寡言,情商堪忧的危险分子。可椒丘为其带来的变化太多了,能让他感受到人生那许许多多无聊的乐趣,贪恋这种身边有人陪伴的乐趣,甚至能体会到彻底慌神的味道。
桌上的香早已燃尽,房子的主人却没有像曾经那般早早清理,反而被外力掀翻。香灰在干净的木桌留了痕迹,甚至有许多倒在了椒丘一向珍爱的古籍上。破碎的瓷片在地板上到处都是,而椒丘倒在桌旁,尾巴被洒出的水湿了个透,耷拉着耳朵,浑身颤抖。
貊泽几乎是踩着瓷片就冲向了椒丘,小心翼翼将他身边的碎片拂开,紧紧抱住了桌下格外狼狈的人。
感受到熟悉的温度,椒丘下意识往怀里蹭,平日微阖的双眼彻底睁开了,却是满满的死气,无神地仰头对上貊泽。
“我看不见了。”他的声音抖得不正常,像是刚哭过。
貊泽从未见过他这幅模样,破碎的,恐惧的,失去了一切底牌的,依赖他的样子,下意识搂紧了怀中人。
椒丘浑身震颤着,连带着尾巴也在微微发抖,手紧紧攥着貊泽的衣服:“我不知道,不知道还会有什么……”
“我来了,别怕。”貊泽从来没有安慰过谁,此刻他紧紧抱着椒丘,一遍遍地让人别怕,感受着对方慌乱的心跳,温暖他吓得冰冷的身体。
“我陪你。”
这句话不轻也不重,却起了极大的作用,心中慌得不行的椒丘逐渐缓了呼吸,手依旧拽着貊泽的衣袖没放。
黑暗,令人恐惧的黑暗,似乎身边一切都消失了一样,什么都没有了。椒丘畏惧它,比清汤香菜更加让他厌恶,就连夜晚歇息前,他也一定会将蜡烛点燃一根。
这种黑暗总是勾起他不好的回忆,一如那片星球上,黑暗与寒冷中,失去同伴的感受被无限放大。
太痛苦了,痛苦到他无法承受。
而貊泽当真一晚没走,陪着椒丘在地板上坐了很久才敢将他抱在床上。
靠在椒丘肩上那刻,貊泽也开始深深陷入恐惧。想着椒丘这般模样,忽然有些心疼得不行。
还有什么呢,他什么都没觉察到,让椒丘独自扛着不知多久。若非如此呢?若非失去视力,他还会笑着摇扇么?还会像平日一样,眯眼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来逗弄自己?
拜托了,别这样,别把他推得那么远,稍微靠近他一点吧……别再一次次疏远他,别再一次次拒绝他。
他深深埋在椒丘的脖颈,嗅着对方的味道,还是忍不住落下眼泪。
为什么命运非要如此啊……
求求你,求求你,千万不要再出什么事了……
椒丘一向应是他平日所见那般,尽情地展露和同僚谈笑风生的肆意,钻研古籍时难得的严肃认真,或是出谋划策时那副自信的模样。他不该如此的,不该双眼无神,浑身震颤着死死拽自己的衣袖。
他眼角最适合点坠红妆,恰好能勾起那丝媚意与戏谑,放大他精致的面容,如同神来之笔,呼应着偏红的耳朵尖。但这从不该被泪水染红,他就该眯眼笑着,生来就应如此。
他不该是现在这副模样的……
椒丘很喜欢他自己的尾巴,貊泽是知道的。他虽然嘴上从来不说,却偷偷用过很多东西保养,总是毛茸茸的,摸着也舒服,和主人一样好看又乖顺。
可推开门那刻,却只能看到他被水淋湿,颤抖地耷拉着的尾巴,狼狈至极,丝毫不像平日那般光鲜,貊泽慌极了。
这本不应如此的,他那般好看又真诚善良的人,本不该如此的。
为什么要如此安排?分明他挽救了这么多生命,分明他总是想着别人,把自己放得低下,分明他这一生行过那么多善事……为什么这种事还会摊在他身上呢?
命运啊……为何如此不公?
为什么偏偏要这么针对一个人?
他紧紧盯着椒丘整整一晚,不知眼眶红了多少次。他这辈子没有流过那么多次泪,发自内心心疼一个人。
直至对方醒来,也依旧缓了许久才轻轻道了句早安。
对方却没有丝毫反应。
貊泽彻底愣住了。
他没法再抱怨什么,心中任何假想起来希望在这刻通通破碎,不仅仅是看不见,他的听觉也被波及到了。
如今他别无他法,看着攥紧他衣角的椒丘,只得紧紧握住对方的手,在手背上写字,一遍遍告诉他自己还在这里。
椒丘的神情痛苦极了,与往日游刃有余的模样出入极大。四周不仅仅是黑暗,更是一片虚无,曾能感受万物的鼻子也无法使用,像是被掷进黑洞,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还有什么呢?还有什么可以依靠呢?
“抱抱我,求你。”他吃力道,嘶哑着喉咙,似乎要将手指折断那般死死攥起。
他的世界完全沉寂了,连说话也吃力得要命。
貊泽毫不犹豫将其抱住,紧紧贴住他的身体。
而被拥入怀中那刻,他也没意识到自己哭了。还是熟悉的感觉,貊泽身上独一无二的温暖很快包围了他,似乎他还什么事都没经历,整个人还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学徒。
二人贴得很近,近到椒丘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心跳。一次又一次有力的悦动着,在他身处的一片虚无中紧紧牵动着一切,逐渐同频。
“我,爱你。”
在他贴紧貊泽的脖颈后,轻声道了这么一句话。汇聚着这些年的一切情感,对貊泽所给予他的一切做出了这么个思虑很久的答案。
他很早之前就想说了,他快没机会说了。
倾述完那刻,他再也不能知道,那之后貊泽一边在自己手上一遍遍写着“我爱你”,一边紧贴他面颊所给出的吻了。
他不知道貊泽不住地抱着他流泪,也看不到甩去了平日椒丘所调侃的没有感情又不爱搭理他的怪人模样,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