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身份pa推黯,中央调查局特工推x梅洛笛家族怪盗黯。本篇除佣占外,无其他任何cp。
☆全文26300+,欢乐he向无误。因为塞了很多东西所以作为活动文的话它有些太长请原谅我……真理之下大乱炖,基本保证每一个真理角色都有出场,并且缺一不可。
☆第一次尝试之前从没接触过的风格,也是第一次尝试这么多角色的群像,感觉还有很多可以改进的地方……如果有意见和建议的话请不要带有任何负担地告诉我!我会认真听取′`
☆欢迎食用,感谢喜欢!
1.
调查局三组的所有人都说,奈布·萨贝达有一个成功的人生。
年纪轻轻即入选为调查局特工,一路攀升...
年纪轻轻即入选为调查局特工,一路攀升,畅通无阻,在连续破获数桩悬案后,毫无悬念晋升为组长,最啰嗦的女同事对他赞誉有加,以严苛著名的局长都对他颇为赏识,事业之路比密西西比平原还要坦荡,一眼望得到光辉的尽头。如果非要说,他身上有什么能让人摇头叹息的地方,那大概有且只有他会拒绝所有来自芳心暗许的女士们、甚至男士们的示好了。
是的,调查局的璀璨明星、常年霸占“最佳婚姻对象榜”榜首的“推理先生”奈布·萨贝达,单身至今,人们都以为是他眼光甚高,或是心思压根不在谈情说爱上,于是大家欣赏他的理由又多了一条专心事业。只有诺顿·坎贝尔在背后嗤笑一声:可去他的,萨贝达每次都是被甩的那个,并且每一个联谊对象甩了他的理由都是对浪漫油水不进,再名牌的香水见了他都像绕道走似的,一分钻不进他的鼻腔。在诺顿大发慈悲的指点之下,他终于恍然大悟,换了条赛道,成果可嘉:比如,他今晚不去参加应酬局并不是为了休假,而是为了准时收听FM521的小主播。
“我跟他说我是个银行职员。”
“然后呢?”
“他问我会不会用那种炫酷的闪光键盘。”
“噢,天哪,真是可爱的回答。作为你共事七年的搭档,我还是好心提醒你一句,”诺顿没好气地说道,“别把希望寄托在没可能的事上,你俩要是能情定终身,我改姓萨贝达。”
他左手照旧整理着公文包,右手从口袋里夹出一支录音笔:“谢谢,证据留了。”
这狗东西。诺顿露出一个想要暗杀同事的笑容:“就你那贫瘠的恋爱经历,还是别指望有什么天降姻缘还恰好砸在你身上了。”
“是吗?”他面无表情地走出办公室,“那我得事先买好奶粉等你回家,你天天往嘴里塞面包太干了,这玩意儿刚好给你润润喉。”
皮鞋跟踏在瓷砖地面上的声音逐渐远去,随后,一声咆哮从尽头处的电梯传来:“坎贝尔!什么时候在我杯子里放的辣椒油!”
随便他吧。被呛得不轻的推理先生总算缓了过来,坐进他心爱的轿车,露出胜利的微笑:就让诺顿去参加那个什么见鬼的庆功宴,替他听局长吹牛吧,反正他现在要休假了。他打开车载音响,一路哼着爵士乐回到他的家,一切正常,除了从他停好车,并从前院走回一楼门廊的那段路上,一大群社区里的孩子像麻雀一样扒着他的院墙叽叽喳喳的话。
调查局优秀特工组长的灵活大脑只需稍微转动那么一瞬,便把这些孩子和门前被塞得拉门都鼓起来的信箱这两样异常之处联系起来。他深吸一口气,绷直身体,打开信箱。小小的铁盒里爆出数百封大大小小的信件和纸条,花里胡哨地喷涌而出,一直埋住了他最喜欢的通勤皮鞋,最顶端还躺着一张该死的报纸,印着他的画了白胡子的照片、全名外加家庭住址,比他的调查局员工档案还要详细,上书:【随时欢迎孩子们来信,可以实现一切愿望的圣诞老人~】
这种事,他用脚想都知道是谁做的。他踢开信件,大步像他的三层小楼走去,一泓清澈的水莫名其妙地从门廊的楼梯往下蔓延,他转头一看,院子里养的狗萨里正吐着舌头对他傻笑,牵引绳另一端绑着的东西从地桩变成了水龙头扳手。
“萨贝达先生最近很忙啊,”一道慵懒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好在你家的小家伙够听话,知道帮你给院子浇水。”
“伊莱·克拉克。”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望向隔壁那栋外形一模一样的洋房的二楼,他的“好邻居”正抱着胳膊倚靠在阳台,笑眯眯地向他打着招呼,“晚上好,我亲爱的邻居。”
奈布·萨贝达有一个成功的人生——如果不谈那位“好邻居”的话。
倘若按照电影、电视剧或者小说里的剧情,像他这种成功的事业人士,脑子正常的编剧都会给他安排一个美貌火辣的女邻居;可他偏偏没有,不仅如此,他的邻居还是个处处和他作对的死对头。有时,他确实挺想要一段奇妙的缘分,但这种缘分并不包括他分辨出伊莱的数十种微表情,每一种都代表着相对应的恶作剧,也不包括嘴角上扬或下垂的各个角度预示着伊莱那张嘴即将吐出什么恶毒的损话。当然,更不包括每一次他出糗的时候,场面都刚好被克拉克家的摄像头录下来,收集一起在年底被制成萨贝达超绝劲爆合集……绝对不。
“你们不能这样。”社区委员柯根女士强行把他们安排在同一张沙发上,语重心长地说,“我们是邻居,应当友爱和睦……”
“您说得太对了。”伊莱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然后端起面前的果汁杯,平平稳稳,一丝不晃,意思是:他这杯比奈布那杯多。
两人在柯根女士满意的目光下握手言和,如果两人相握的手里夹了三张加厚纸巾也能算数的话;他们在《社区邻居和睦协议》上双双签字,但彼此都故意写错了一个字母;当晚,伊莱的烟花不小心飞进了隔壁的狗窝,噼里啪啦,啪啦噼里,还伴随着阵阵狗叫。
“很美的烟花表演,感谢萨贝达先生在社区枯燥无味的生活里,给邻居增添一些乐趣。”伊莱笑眯眯地对着傍晚时脸更加黑了的奈布说,“快忙吧,别傻站着了……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百草枯,”他淡淡地回答到,“本来打算在签协议的时候倒你杯子里来着。”
2.
“回回神,老兄。”诺顿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还在上班。”
“那就麻烦给我点事做,”从回忆中抽出身来的奈布抬起眼皮,“我已经休息三天了,蛮无聊。”
“很快你就不会这么觉得了。”诺顿从桌上的小山里抽出一本厚实的档案盒,从他的搭档胳膊鼓起的肌肉看来,这起案件相当费心:“我想你应该有所耳闻。”
他点上烟斗:“什么?”
“一桩大型连环失窃案。”
“是的。”诺顿点点头,“经过种种线索显示,梅洛笛这个家族利用权势进行着大规模的走私行动,现任家主德希梅洛笛,还疑似运营着一个大型的赝品交易组织。虽然是有百年历史的名门望族,但他们祖上似乎发家手脚也不太干净。”
“我没记错的话,”奈布眯起眼睛,“这个案件最开始不是给我们的。”
“噢……你还记着局长把调查梅洛笛的任务交给四组的事呢?”
“我可不记得。”奈布从鼻腔里发出哼的一声,“倒是他们,现在记得来找我了?”
“嗨,小声点,当心你的额外奖金不保。”
他的皮鞋点地,转椅转了半圈,面对办公桌,他俯下身,从最外侧的抽屉里抽出一摞比档案盒里的文件更厚的资料来。
“就知道把烂摊子甩给我是迟早的事,”他把资料往桌子上一放,厚重结实的纸砖发出“砰”的一声:“案前功课,我早准备好了。”
“……你还是那么靠谱,”诺顿欣慰地收起档案盒,“我都要爱上你了。”
“别恩将仇报。”
“噢好吧好吧,”诺顿耸耸肩,“说正事。让我们来看一下,梅洛笛家族的……光辉事迹。”
如果说在众多大型跨国盗窃案中,有什么人物最让调查局头疼的话,“黯”绝对榜上有名。作为近几年赫赫有名的国际大盗,黯手下夺走的珍宝几乎能陈列一整个展览馆,无需任何提醒,他的到来就是最响亮的警钟。他所经过的地方,能让那些富商和收藏家们如临大敌,但即使花大价钱雇佣来的安保集团再怎么小心谨慎,动用最尖端的科技措施,黯也从不失手,等到人们发现宝物被掠走时,他的黑色身影已经悄无声息地溶于夜色,了无踪迹,只留下一片黑色的鸟羽。
这位梅洛笛家族最优秀、最顺手的棋子,作为现任家主的子弹,除了为德希的赝品交易与珍宝盗窃运转外,也曾经不计其数次地精准、狠厉、干净地击穿拦路者的心脏,为梅洛笛家族不光彩的名流之路扫清障碍:纵然对自己再失利的场合,德希梅洛笛也不会展露任何不悦,而是永远以最风度的笑容面对所有张扬跋扈的、或是笑里藏刀的竞争对手,等到时机成熟时,扳机扣响,子弹破膛而出,黑暗中潜伏着的巨蟒便会将借他人之手培育出的果实一口吞下。
“目前已知的线索,黯,是梅洛笛家族培养的人,也是他们唯一的养子,萨菲尔梅洛笛?”
“正是。”他点点头,“当然也不排除第二种可能性。”
“什么?”
“他们养一堆,死了一个就换另一个。”
诺顿失笑:这倒是符合这些假惺惺的贵族的作风。
“那么,黯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呢?”
“我明白了。”卢卡嘴巴里嚼着泡泡糖,脑袋一仰靠上诺顿的转椅靠背,“你们想知道黯的下一步行动?”
“对。”诺顿挡住他的目光,冷静地在他的咖啡里多投了五颗方糖:“还有,那是我五年前从旧货市场上淘来的。弄坏了要按沃尔玛里的原价赔偿。”
“唉,这一天到晚的,”卢卡装模作样地叹着气,“我总给你们干活,也不见给我加工资……”
我的天啊你到底干不干你这个头发长得过肩的娘娘腔——奈布的眉毛越拧越紧,而诺顿在他发火前成功地拦住了他。
“梅洛笛可是道上有名的,你们知道给你们摆平这件事有多累吗?”
“我们知道,这当然很难,”诺顿在一旁挤眉弄眼,阴阳怪气,“你该不会是做不出来吧?”
卢卡窝在转椅上的身体瞬间坐直了。
“没关系,我们都可以理解,毕竟CIA可没有指名谁才是最强的黑客。”他继续添油加醋,“如果你很难办的话,那我只好去找特蕾……”
“谁说我办不到的!”卢卡几乎是从转椅上弹射起身,从随身携带的工具包里掏出他的黑客电脑,上半身几乎要趴在屏幕上,双手十指翻飞,噼里啪啦,“我一个人就够,根本不需要她!你别说是德希了,就连比他风头更甚的宝钻女爵,她的经济行动轨迹在我手下也是透明的!”
“喔,喔,”他敷衍地回答道,然而一心沉浸在与对手争胜中的卢卡完全没注意到,“那可太优秀了。”
一杯咖啡的功夫,卢卡的手指停了下来:“结束了。”
诺顿和奈布的脑袋齐齐地凑了上去:“你是说……”
“从过往的案件资料中,我推理出了黯的行事手段与作风习惯,但输入规律并通过模型分析,黯的下一个目标应该是……”
诺顿的目光随着屏幕中的最后一行数码上移。
“下个月的今天,威斯奇先生的展览,‘俄尔浦斯的皇冠’。”
“联系好威斯奇,”他们说,“准备一个月后开始抓捕黯的行动。”
“警戒兵力和监控设备都已经部署好了,”在回家的路上,奈布把着方向盘,右肩和右耳夹着手机:“你只需要检查一遍部署信息就可以了,简单得很。没问题吧?”
“有问题。我恨你,萨贝达。”
“我也不爱你,坎贝尔。”他将车子缓缓停入停车坪,“别忘了去年九月的时候,你自己休假跑到夏威夷泡妞,留我独自一人写完了一整个夏季的季度文书工作的事,而我只是回家喂一下萨里的口粮。”
“你真的只是喂那只傻狗而已?”诺顿冷哼一声,“我已经连上了你家的监控系统,要是被我发现你偷偷收听那个小男主播,萨贝达,你死定了。”
俄尔浦斯的皇冠,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背诵了一遍未来的安排,等待一个月后萨菲尔梅洛笛的到来。
其实,那天并不适合威斯奇举办什么展览。然而他明知山有虎,却不得不向虎山行:并且这场展览会并不只是单纯的展览会,而是他的跳板,众多政要名流站在一端,而他站在另一端,他要借着跳板,跃向高就的巴别塔。邀请函已经向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飞向了各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否则他苦心经营的一切便要被打翻坠落。他也确实尽力了:这位年事已高的、硬要跻身政界却不起水花的商人将地点设置在了他位于郊外的私人庄园里,距离巴黎市中心51公里,周围是一片宽敞的平地,最多是一些脚踝高的草丛,别说是成年人,就算是个孩子,也绝对无法藏身;要正对着门直走三公里,才是庄园的大门,门外连接着公路……换言之,只要把这条公路和庄园守好,黯就不可能带着“俄尔普斯的皇冠”全身而退。
奈布坐在总控制室,面前那一面墙的监控显示屏如同苍蝇的复眼。他双手托着下巴,神情凝重地盯着来来往往的宾客,每当一副面孔出现在显示屏里,便会有一页信息框额外划出一条线来,连接着这张脸,信息框中显示关于这名客人的所有信息。
这是中央调查局的常用设备,但起先,他们告知威斯奇先生,他们需要使用这项技术时,这愚昧的老头慌忙制止,简直像这东西会要了他的命一样,理由是他邀请来的都是贵客,要决定他升官发财的命运的,决不能对这些人做无礼的事情。
瞧瞧,瞧瞧。卢卡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趁着诺顿前去交涉,他偷偷拉过奈布咬耳朵:“这脑子蠢得有钱也没用,不如把他的钱都给我。”
这是奈布第一次对卢卡满嘴跑火车的发言表示赞同。总之,经过一番吃力的纠缠与拉扯,在诺顿不耐烦的一句“要是因为没有设备导致我们工作失利,最后丢人的还是你自己”后,威斯奇终于犹犹豫豫地放他们进了庄园。现在,所有威斯奇的家丁、参加展览的宾客和参与行动的调查局探员的信息都已经被录入进去,只要有一人混水摸鱼,这监控便会立刻发出警告提示。
奈布全神贯注地盯着监控显示屏的屏幕。会场入口的嘉宾渐渐少了,更多宾客集中在一楼大厅的主展厅、以及四角处的分展厅,只从显示的画面来看,并无异常。
他拿起对讲机:“罗纳德,01呼叫。”
诺顿的声音从中传来:“在,怎么了?”
“再检查一下现场的探测仪与透视仪。”
“收到,我会和下面的人说。”
突然,他的目光定住了,紧紧地锁定屏幕上的一点:“诺顿?”
“又怎么了?”
“我们的工作人员和客人里,有一位红头发的女士吗?”
“红头发的女士。”奈布把显示屏切换到离这位女士最近的监控,就在这时,她突然抬起头,像是完全掌握了监控排布似的,对着正在监视她的奈布——也就是藏在角落里,被伪装好的、不近距离仔细观察,是完全发现不了的摄像头——扬起一个微笑。
他的表情凝重起来。“每一页访客信息我都看过,就算不能完全记得,我也一定有印象。可我不完全记得有这样一个人。”
诺顿那边传来了小小的杂音。“她是谁?”
“信息显示的是,菲欧娜韦斯特莱,政府议员卡尔顿韦斯特莱的夫人。”
“我们的会场里有这样一位议员先生吗?”
“入口显示他入场了。但是……指控中心没有在现场找到他。”
“见鬼……”诺顿啧了一声,“你盯着她,我去嘱咐一下她那个分展厅的探员。”
“好。”他像嗅到嫌疑的警犬一样,记录着“韦斯特莱夫人”——现在他对此深深起疑——的行踪。只从这方面来看,拥有着一头醒目红发的议员夫人没有任何异常,她自如地穿梭在一众贵客中,带着自信的微笑与他们攀谈,而其他客人与她交流的反应也很自然,似乎都互相认识,她并不像是混入其中的冒牌货。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都要对自己的反应产生怀疑了,也许她真的是韦斯特莱夫人……
“啊!”一声女人的尖叫在主展厅响起。奈布听不到声音,但他可以看到,主展厅起了一阵骚乱,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不约而同地转头对着一个方向。他立刻在对讲机里呼叫:“主展厅!主展厅怎么回事?”
“那是什么东西?”穿着西装裙的女人捂住嘴巴,“我好像看到有什么粉色的大老鼠跑过去了!”
“没什么,”于是,奈布听到了这样的回答,“说是老鼠……我们会安抚现场人员的。”
“别被分心,”他下命令道,“别忘了我们的主要职责是看守宝物。”小小的骚乱解决后,他调回分屏,想再次检查一下韦斯特莱夫人是否真的完全洗刷了嫌疑,但……
哪有“韦斯特莱夫人”的影子?
奈布站起身,视线在不同的显示屏上来回跳跃,明明那么具有辨识度、半小时前他第一眼就选中的女士,此刻却不见了踪影。他又检查了一遍玻璃展柜里的宝物,全都完完整整,熠熠生辉,不见半点异样。
可是,她人呢?人呢?只一瞬就不见了,偏偏是在主展厅发生意外的时刻……直觉告诉他,“韦斯特莱夫人”绝对不是去洗手间什么的,而是……或许……
他冲出总监控室,跑向威斯奇先生所在的地方,一把抓过滔滔不绝的威斯奇先生的胳膊:“你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
“你在说什么?”老商人慌慌张张地摆动着他胖胖的手,“当然都在了!你想干什么?”
“别装傻,”奈布的眼神逐渐凌厉起来,“我问你,你所有的藏品,是不是都在展厅里?”
“在……在……”
奈布把他拽到一个没人听得见的角落:“我直说了。刚才你的会场里有一个很可疑的人,你这些宝贝有危险,实话实说,现在或许还来得及,要是……”
“我……我说!我说……”在奈布步步紧逼下,老商人终于唯唯诺诺地吐出小聪明的真相:“我……我放在展厅里的,是赝品……”
“你说什么?!”
“我,我怕黯来偷,就擅自把赝品放在展厅里展出了……”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奈布气得喊了出来,“真品在哪?有人看守吗?”
“有……有我的人,没有你们的人……”
“别废话了,”奈布焦急地推了他一把,对于‘俄尔浦斯的皇冠’的结局他心里已经十有八九,但还抱着一两分的希望,“快去!快带我去啊!”
两人一前一后,奔跑在庄园的走廊中。威斯奇已经顾不上得体,胖胖的脸颊发红发烫,不知是跑的,还是被吓的。他们以最快速度,跑到威斯奇庄园的偏楼,一路只有夜风和花草,哪还有“自己人”的影子?威斯奇推开保险门,辗转下了两层盘梯,解锁,解锁,再解锁,推开最后一扇门……
奈布定定地向里看去。小小的、密闭的密室的正中央,唯一的保险柜打开着,里面只有一块盛放着“俄尔浦斯的皇冠”的红丝绒垫,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3.
这一晚,奈布在夜里至少惊醒了三次。
并非他的睡眠条件不好,恰恰相反,这是他保护“俄尔浦斯的皇冠”失败以来的一个月里,第一次回家中休息,在此之前,他只在调查局的办公室桌子上趴了两三个小时,就醒来投入工作已是常事。文件资料越来越厚,磁吸白板上有用的信息却始终停滞不前。
“你今年的年终奖没了。”诺顿摊开手,“别生气,老伙计——托你的福,我的年终奖也没了。
奈布闭着眼睛,没搭理他。
“别总想着自己探索,大侦探。”卢卡敲着键盘,“我从唐人街的麒麟兄弟那边换了一些线索,那天出现的红发女人确实来自梅洛笛家族,代号‘绯’,是黯的搭档。”
奈布抱着胳膊思索。
“而我也破解了一些新的信息。”他将自己的成果点开,展示给他们看,“这是一封从梅洛笛密网中窃取复制的密报,上面是黯下一次实施行动的计划。”
“是的,并且还有一点奇怪的是……我在黯的渠道、其他梅洛笛成员等三种渠道,分别复制了三份信息,而黯那份相比其他两份有一点出入……不仅如此,黯的信息明显比其他信息破解得更容易些。”
奈布皱起了眉。
“哪里有差距?”
第二场交手,准备开始了。
原定计划的那天晚上到了。对于调查局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天气,晴天,无风无雨,没有过冷或者过热的温度干扰,也没有雨水会抹去黯到来留下的痕迹。私藏博物馆的客流量比以往稍微多了几分,调查局三组、一线任务组的探员伪装成安保与客人混入其中,所以一切都显得稀疏平常。
奈布伸手扯了扯领结。这次,他也是伪装的安保人员之一,主人是个一丝不苟的老古董,下死令要求博物馆的制服领结要紧得像上吊绳,他被勒得每隔几分钟就要给自己放松呼吸。
“你有多动症?”他听到诺顿在耳麦里说,“放下你的手。”
“我现在只希望把这根上吊绳绑到德希脖子上。”
“太不适应的表现会暴露你的。”
“我知道了。”他不耐烦地偷偷给领结留了半指宽的缝隙,在场地四周来回检查,当他走到一楼拐角处的落地窗时,他停下了脚步。按照配置分布图的规划,一楼应该在天花板上配四个烟雾传感器,用来检测房间内是否存放易燃易爆物品。但是,他很清楚地记得这四个传感器的各自位置,至少他所在的这个地方,不应该有。
“诺顿?”他在耳麦里呼叫道,“你怎么多安装了一个烟雾传感器?”
“不可能,”他的搭档立刻断言,“所有的安排都是我昨天亲自把关的,从来没有交给手下去做,绝不会有错。”
“我的眼睛也不会有错。”
“好吧,你等我调监控看一下,这里离得有点远。
“分明就多了一个。”他抬起头,仔细地去看——其实他当时也不知道要看什么——“诺顿。”他的脸色突然变了,“这好像……”
“不对,这不是传感器,”眼见着“传感器”安装座开始松动,诺顿突然在耳麦里大叫起来,“这是闪光弹!快闪开!”
奈布的反应比他更快,在他刚刚喊出前两个字的一瞬间,他便下意识地拽过身旁的柜子,狠狠砸在闪光弹上,向身后飞快闪开,连带着扑倒了一个真正的游客,大声吼道:“所有人,立刻警戒!”
话音未落,伪装的闪光弹发出了滋滋的声响,“砰”地炸开了极具攻击性的噪音和强光。
“呃……”奈布在地上滚了一圈,“他妈的……”
“喂,喂,你还好吗?”诺顿焦急地呼叫着他,“你那边还有没有可以调动的人力?黯在三秒钟前出现在了西A区,但是那边的警戒组全都被暗算了没有行动力,我们需要支援!”
他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喂,你?你行不行?”
他现在没力气跟搭档废话了。他踉跄着跑了两步,随即惊人地恢复了正常的行动能力,以最快速度向西A区追去。闪光弹带来的威慑还没有完全退却,他跑得有些吃力,耳朵里像塞了一万只马蜂嗡嗡作响,他咬着牙吊着理智,成败在此一举。
“我不是说你,奈布,听见没有?”诺顿愤怒地喊道,“你刚吃了半发闪光弹,现在还不是他的对手!”
门是锁着的。奈布拔出手枪,猛敲两次门锁,接着后退几步,用身体撞了上去。
他和门一起摔在地上,睁开眼睛时,他的视野还是大半发白的,但只有那一部分漆黑色的身影,分明地被白色排斥在外。
他艰难地开口:“住手……”
“别跟他正面对峙。”诺顿冷静地阻止道,“你现在不是他的对手,硬碰硬你只会输。”
黯只是看了他一眼。他不知道这个大盗是用什么眼神看他的:冷漠?不屑一顾?也许都有,无论是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他的阻止都太无力,绝不可能是完整状态的黯的对手,根本没被对方放在眼里。他缓缓站起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黯淡漠地转过身,从他身前离开,任务再一次失败……
他活动四肢,力气渐渐流回他的身体……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黯轻飘飘地转过身,轻飘飘地把他留在这里,轻飘飘地跃进黑暗……他不甘地握紧拳头,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而就在这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从黯离去的方向传来。
怎么会是现在?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瞳孔,跌跌撞撞地向着热流、气浪炸开的方向奔去,而他现在还不知道的是,他即将面对的是这部电影更加奇妙的结局。他扑到倒在地上的黯身上,果断迅速地拷上手铐,两个接连负伤的人扭打在一起,没几下黯便败下阵来,被强迫着半跪在地上,像一只铩羽的鹰。
奈布喘着粗气,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以狼狈的胜者的姿态掀开他的鹰嘴面具。
“我赢了……”他俯视着黯,一字一句地说道,“伊莱·克拉克。
4.
前一个负责审讯的探员还坐在那里,继续不遗余力地胁迫道:“如果你像我们坦白关于德希梅洛笛的信息,我们或许还会考虑减轻对你的处罚。否则,等待你的将会是无数罪状与指控……”
奈布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好了,朋友,该交班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探员看了黯一眼,最后站起身,在他耳边嘀咕道:“你得用点狠手段。这狡猾的家伙嘴巴严实得很,我们严密看守了一天两夜,他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奈布拍了拍他的肩,当做回答。在目送同事离开后,他坐在黯的对面,沉默了整整五分钟,在进入审讯室前打好的腹稿现在几乎要变成废纸,一文不值。他盯着黯衣服上的血迹,还有爆炸中沾上的泥污,一瞬间,他竟然起了几分怜悯之心。他缓缓开口道:“你……还疼吗?”
黯没有睁眼。
“他们好像没怎么给你好好包扎。”
黯仍然沉默。
他叹了口气,面前的人的脸,萨菲尔梅洛笛和伊莱克拉克似乎在他眼前反复切换、交叠,明明在爆炸事故发生之前,这两人都是他生活和工作中的大敌,但现在,他却举不起手中的鞭子了。
“他们都是怎么跟你说的?”
“无非就是一些对犯人说的话。”这名一朝失足的怪盗慢慢睁开眼睛,又补充道:“威逼利诱什么的,就像你接下来要对我做的那样。”
“那你知道是德希梅洛笛出卖了你吗?”
“我知道。”
黯的语气非常平静。这倒是让奈布很意外,虽然根据他的推理,结果显而易见:为何从一开始,就让他们轻易地得到情报;为何黯的任务书和其他成员的任务书不同;为何原本设计的爆破轨道连同他和黯两人一起波及……但是,黯出人意料地平静,作为梅洛笛家族的养子,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现任家主想要葬送自己的性命,他却似乎很顺利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德希想置于死地的不只有我,还有你;但他没想到的是,我们两个人,他一个也没除掉。”黯笑了笑,“真是福大命大啊,推理先生。我还要谢谢您,我借了您的光。”
奈布站起身,在黯平和的目光中向他走去,又在他变得疑惑的眼神里,掏出一张手帕,帮他擦掉了灰尘与泥污。
“反正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不如考虑和我合作,我们联手反将一军,你还能免除你现在需要担负的罪责。”
“有一句话我要更正一下。”黯身体前倾,盯着他的眼睛,那双一黑一蓝的异瞳闪烁着某种决心,像是在燃烧,看得他喉咙莫名一紧,“我是死过无数次的人。最后,我同意。”
“这么简单?”奈布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你会像愚昧的忠臣一样对他死心塌地呢。”
“怎么,你拒绝?”
“不,恰恰相反,”奈布笑了笑,“我求之不得。”
黯冷笑一声:“那就把嘴脸收一收。现在是你有求于我。”
“谁求谁?”奈布好气又好笑地用枪托挑他的下巴:“我亲爱的好邻居,你猜你现在在谁的地盘?”
“既然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那就拿出你的态度,”黯别过脸,躲开他的枪托,“给你个表现的机会,我饿了。”
“我知道,芥末披萨。”
“当然可以,”黯翘起腿,“不过,德希的地下金库里应该还有不少有用的东西。要是我被辣到说不出话……”
“我知道,夏威夷水果披萨多加草莓。”
他咕噜出满意的哼声。“还有,这个……”他晃了晃手腕,手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挺难受的,能不能给我摘了?”
“你就没有一点话语权吗?”
“有,”奈布推开审讯室的门,离开前笑眯眯地抛下一句:“只是我不想让你好受。”
黯的鞋跟愤怒地跺着地面,比他炸奈布家狗窝的炮仗还要响。
“喏,你点的。”关门转身的瞬间,奈布似乎看到了他眼里有亮晶晶的东西一闪而过,“满意就请在评价里给我德希的行踪。”
“看你表现。”
好吧好吧,为了工作业绩,暂时向他最讨厌的邻居低头也没什么。他打开外卖盒,扁盒子里诱人的香甜气息扑面而来。
“等等,等等,”看着他取出塑料餐刀,黯开始着急,“放开,让我来,你在做什么?”
“给你切披萨。”
“天啊,”黯叫道,“别糟践食物好吗?”
“那你现在这样怎么吃?用嘴叼?我家里已经养了萨奇了。”
黯气急败坏地一脚踹向他的小腿。哦这可真是……他吃痛地跪在黯面前,脸上像戴了痛苦面具:几年前,当伊莱第一次踹他,害得他膝盖疼了三天时,他就该想到普通人是绝对不能成功袭击一个调查局探员,还能踹得他下跪的……他的脑子真是该死地迟钝……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切披萨。也许是注意到了黯好奇的眼神,他下意识地多嘴问了句:“你没切过?……也是,怎么可能让梅洛笛家的小少爷亲自动手。”
“我没有吃过……”
“为什么?”
“家主说那是下等人的食物,梅洛笛家的养子不可以碰。”
“那你住在我家隔壁呢?”
“被家主安排潜伏在你身边的时候吗?”黯冷笑一声,“买过,都被你涂上芥末了。”
他叉起一块水果递过去:“不好意思。”
“能不能靠近一点?你放那么远,我怎么吃?”
“我只是拷住了你的手,不是拷住了你的脖子!”
“在餐桌上伸脖子太不礼貌了!”
啊好吧好吧。奈布认栽似的把披萨送到他嘴边,他一口一口地咬着德希禁止他接触的“下等人的食物”,高热量,花里胡哨,却带着他喜欢的甜味。热气腾腾的芝士夹心被他咬出长长的丝线,何止是不雅观,简直是破坏梅洛笛家族的名声……他想起小时候,被老家主从孤儿院领回梅洛笛宅邸的那天,他本来忐忑地期待自己可以得到更美好的未来,结果等待他的,只有随时会被抛弃的棋子的命运。
他从来没有好好地吃过什么东西。几乎每一次用餐,他都会被老家主挑出毛病,以“不合礼仪”“不守规矩”的名义惩罚他,戒尺狠狠地打在他的掌心,他忍着眼泪,带着满手的血痕跪在餐厅的门外,女仆的裙摆冷漠地扫过他的面前,无人在意他,一直饿到第二天中午,他终于能吃两口东西,再重复一遍这样的过程。他的童年,少年一直如此,在无穷无尽的饥饿、恐慌中度过,如果不是绯偷偷地给他带来一口剩饭,他不敢想自己怎么能坚持得下来。
“想什么呢?”
他抬起头,沉浸在回忆中刚被拔出来,他的眼睛里带着来不及回收的茫然。奈布收拾好空盒子和塑料刀叉,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没什么。”他昂起头,又恢复了那副不可爱的冷淡神情:“披萨是挺好吃的,就是你这么喂我有点恶心。”
黯做了很多次噩梦。在审讯室度过的一天两夜里,他虽然闭着眼睛,却始终没睡,精神紧绷许久后,直到现在也无法彻底放松,几乎整夜浸泡在噩梦里,惊醒了睡,睡了惊醒。当他睁开眼睛,恰巧发现梦中的“推理先生”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时,身体本能反应让他飞快地抽出匕首,然而他往大腿处一摸,那里空空荡荡,只有睡衣的布料和光滑的皮肤,他才意识到这并不是梦。
“你干什么?”黯举起两只手挡在身前,手铐的链条哗啦啦响。
“给你上药。”他提起手里的药盒,坐到黯床边,“我告诉过他们要好好给你养伤,但这些人根本就不上心,所以我自己来。”
“他们已经处理好了。”
“我来。”奈布坚持道,“你只有快点把身体养好,才能和我一起处理德希。这很重要。”
他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像看到水壶里升腾起来的气泡精灵,好奇地想要触碰却被烫了手的孩子:“好吧。”
奈布不由分说地抬起他的左腿,只看了一眼,眉毛就皱了起来:“这就是他们的包扎?”
“这是我处理的。”
“你?”奈布意外地看着他,“为什么自己动手?”
“我不想让别人碰到我的身体。”
“可他们是医生。”
“那也不行,”他坚持道,“只有梅洛笛家的医生给我治疗过。”
“现在没有什么狗屁梅洛笛了,只有我,”奈布强硬地按着他的左腿,拆下他的绷带,“你现在是和我一个阵营了,听我的。”
一向和奈布斗嘴惯了的黯——或许是伊莱克拉克——罕见地没有回答。他木木地看着奈布给自己清理伤口,涂药,缠上绷带,每一个动作都谨慎细致,哪怕细微的擦伤也没有漏掉,还会特意绕开没有结痂的伤口,是怕弄疼他吗?他以前做任务时,伤口几乎都是自己处理,绯关照他,会为他换取一些药物,但更多时候,他只能咬牙自己坚持,只有受伤重得快要晕厥,他才会被送进医疗室,那里的大夫也从不会这么耐心地对待他。他在梅洛笛的宅邸就像一个物件,一把匕首,不必被珍惜,可以随意地使用,用锈了就使劲地打磨,再不济,就扔掉。德希因为不满自己对于接近推理先生、获取情报这件事上毫无进展而抛弃他,可为什么偏偏在他被下了死手之后,他才终于在推理先生身上得手呢?
在他沉浸在自己念头里的时候,奈布已经处理完了他大腿上的伤口,伸手去掀他的上衣,被他尖叫一声拍开。
奈布显得很冷静:“松手,我要给你换药。”
“我拒绝。”
“你看起来就很不安全。”
“我?”奈布嘲讽地反击道,“我还不至于到对你产生兴趣的地步。”
“什么时候这么了解我的,”奈布挑衅地拍了拍他的屁股,“你试过?”
黯冷笑一声:“看面相。”
奈布沉默几秒,抓过他的手铐把他绑在床头,在他的大喊大叫中用强迫的方式完成了他的目的。“暂时让着你,”奈布提起药箱,“但是等你伤养好后,可就不会了。”
“什么意思?”
“调查局不养闲人,”他说,“既然已经是我们的人了,那当然要给我们出一份力才行。”
黯带着疑惑重新躺回被子里。他本以为他要被派去做和之前差不多的工作:比如追杀凶手,替调查局做一些暗杀任务之类的,没想到他抱着重操旧业的念头,做了整整一个月的思想准备后,奈布却只是领着他在调查局的大楼里坐着乘上的电梯,来到探员们的训练场地,里面弥漫着的汗味和倒了一地的假人沙包让他有种以为晚餐是龙虾鲍鱼,结果碗里只有速食海鲜粥的错觉。
“来吧,”奈布示意黯跟进来,“陪练。”
“我能自己选择陪练对象吗?”
“不能,”他眯起眼睛,“除非你选择的那个人也恰好指定了你。”
“那我觉得……”黯在他身前晃悠悠地走了几步,突然猛地回身,以手成刀,砍向他的颈侧:“我们不用选了。”
“正合我意。”他反应迅速地握住黯的手腕,训练有素,但又像是早料到对方会这么做一样。而黯也不落下风,另一只未被控制的左手如利剑出鞘,两只手指直指他面门而去,被他险险躲开。
“哇哦。”他一边假装惊讶地感叹道,一边去制住黯的左手,两人的胳膊在空中不断进攻与防御,没有任何一方的速度示弱,“原来我的邻居身手这么不错,我之前都没发现呢。”
“多谢夸奖,”黯冷冷地回应道,目光紧紧追随着两人的动作轨迹,找准机会一把别过奈布的右臂,提膝对着他的小腹就是用力一撞:“萨贝达……现在应该叫你推理先生了。”
奈布皱起眉。“柯根女士说什么来着?邻里之间要和睦相处。”奈布悠悠地说,“别辜负柯根女士的好心,可以吗,我的好邻居?”
黯面无表情地发起第二次进攻:“把我的29份夏威夷水果披萨还我。”
“瞧瞧你说的都是什么话,”奈布别过身,堪堪架住他的攻势,“要是你打开过我卧室五斗柜第一个抽屉的话……”
黯飞起一脚。
他侧身躲开:“你就能发现里面有一摞长达十页的账单,都是我为你对我花园做的’恶作剧’付出的代价。”
“具体多少钱我不记得了,”他反攻几招,“但是去掉那29份披萨,你应该还倒欠不少。”
“我说……”路过的卢卡在观看十分钟真人快打后,忍不住拍拍诺顿坎贝尔:“他们打了多久了?”
“喔。”诺顿抬眼看了看时钟,“你来的半小时前他俩就打一起了。”
卢卡啧啧称叹。就在这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分开,停在双方各自的位置上,默契得像签了定时停战协议。他们知道再比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在他们各自的职业生涯中,他们和无数人交过手,他们同样自信于自己的能力、绝不甘愿投降于对方,但他们又在刚才的交手中同时明白,这个世界上有且仅有对方一个这么了解自己的人了,他们计算出对方下一步行动有多准确,就像他们光是靠近家门就知道今天家里遭殃的到底是电视、微波炉还是冰箱一样。
“平手。”奈布平静地给出结果。
“嗯,对,”黯盯着他,明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拥有梅洛笛这个姓氏,但脑海中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过去,他输在训练上时,被惩罚的场景:“所以呢?”
“所以?”奈布好笑地看着他,“所以今天晚饭咱俩AA。还能有什么?”
“乖,你带着这个。”绯拔出藏在袖环里的定位针,戴在她心爱的宠物小安比的粉色耳朵上,“帮我骗过家主大人的眼睛。”
小安比摇头晃脑两下,模仿着主人的速度,飞快钻进黑暗里。而绯则来到庄园门前,紫瓦灰砖的古堡在夜雾中若隐若现,没人知道今夜,梅洛笛家族的子弹“绯”夜会与梅洛笛抗衡的宝钻女爵。
绯深吸一口气。当她接到同意会见的准许后,下人领着她走进书房,她注视着女爵落地窗前的背影,正要表达自己的诉求,试图劝说女爵同意这场交易时,对方却率先开口了:“你的来意,我知道了。直接说出你的条件吧。”
绯惊讶地挑了挑眉。
“你很惊讶,为什么一向精于生意的宝钻女爵会直接同意你的交易?”
一向伶牙俐齿的绯斟酌了许久,最终仍然只是点了点头。
“据我所知,你和黯一样,很早就服务于梅洛笛家族了。”女爵背对着她,让她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那么你也许记得,’贝拉夫人’的事情?”
遥远记忆中的身影,瞬间与面前的女爵隐隐相叠。绯瞪大眼睛:“难道,你是……”
“你的家主——或者,我可以大胆猜测,他马上将是你’过去的家主’——因贝拉夫人阻碍了自己的道路,便用梅洛笛的手段彻底清扫。但是,”宝钻女爵微微一笑,“命运馈赠的礼物,都会在暗中标好价格……而现在,该到还债的时候了。你说,是吗?”
5.
“是时候取得一些进展了。”奈布在磁吸白板上写下新的计划——一个月前,这里的成员新增了一名萨菲尔梅洛笛——距离上一次和梅洛笛正面交锋已经过去够久,他们是时候取得一些新的进展。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黯。
“家主确实会在近期举行一场比较大型的赝品交易的活动,”黯说道,“但是,我并不知道具体信息,他很谨慎,所有涉及犯罪的证据都只存放在……密钥里。”
“能不能取出来?”
“不能。”黯摇摇头,“他的密钥只与一套自建系统EXT搭配,自建系统只安装在他自己的私人计算机上,一旦这只密钥接触到其他系统,密钥会给他房间内报警的。你们想活捉他吧?既然要达到这个目的,打草惊蛇是绝对不行的。”
诺顿和奈布面面相觑。
“能趁他不在时,用他的电脑……”
“也不能,”黯果断地否决了他们的提议,“密钥每一次接入EXT,都会显示在记录里。”
看起来像是死路一条了。正当两位侦探陷入思索时,卢卡懒洋洋地出声了:“别想啦,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只要……”
“只要我们再建一套与EXT一模一样的系统,不就可以复制密钥内的信息了吗?”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卢卡——都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这声清脆的女声传来的方向。扎着盘发的矮个子小姑娘,与“灵犀妙探”齐名的天才CIA探员“心锁”,特蕾西列兹尼克,抱着胳膊站在他们面前,神采奕奕,“上头派我来帮你们,解决一些小小的困难。有什么需要吗?”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存在计算理论的天才,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卢卡巴尔萨了——至少,在特蕾西列兹尼克出现以前。
在他上中学之前,他以八岁的年纪学完了高等数学的全部课程并取得A+,无论在考场还是实验室都无人能敌,顺利跳级到大学,然后在那所学校遇见了他的一生之敌。按照电影剧本的正常套路,天才只有一个,既生瑜何生亮;然而大概是书写奈布萨贝达人生的导演恰好又是书写他人生的导演,嫌他一帆风顺的剧本不够刺激,因此,自以为他往后的求学之路会顺风顺水的卢卡,第一次在他最擅长的领域兵败而归。
没关系的,在和特蕾西拼命互争第一,龙争虎斗的三年后,两人同时拿到麻省理工大学硕士学位时,卢卡想,最好是他俩从此分道扬镳,永不相见,让这场以他俩为主角的荒诞喜剧(谢天谢地,他从没觉得喜过)用悲剧收尾。他神清气爽地拍完了毕业照,接过校长手中的鲜花,顺便在偷偷拔特蕾西手中的花束的丝带时被她踩了一脚,接着真情实感地与特蕾西告了别,奔向CIA,迎接自己的新生活。结果,他前脚刚踏出CIA人事部的大门,迎面就撞上他宿敌那张意气风发的脸。十分钟后他们搬进同一办公室,十一分钟后他们各自坐在两张相邻的办公桌。
噢,生活啊。卢卡捂住了脸。
当CIA的“心锁”拍着胸脯说“包在我身上”时,那就说明确实可以把一切都放心地交给她,即使她年轻得刚刚才到21岁。五天后,特蕾西把一套拼装后只有巴掌大小的微型计算机交到他们手中:“好了,保证每一字节都和德希那套一模一样,绝对没有问题。你们就算把密钥放在这东西里捅着玩儿,它也绝对不会被梅洛笛发现的。”
“明晚就可以。”
“明晚?”
奈布与黯下意识地对视一眼。诺顿没有放过这个小细节:“这次行动需要隐蔽,所以只需要两个人就足够,奈布,萨菲尔,你们两个去,没问题吧。”
“我们两个?”
“对,”他用笔尖点了点两人,“萨菲尔是我们之中最了解梅洛笛宅邸的人,奈布是我们组里最适合潜行的人,而且根据上次你们训练的表现来看,你们配合也很默契。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奈布沉稳地回答道,而黯则是犹豫了几秒才点头,此后一直到任务开始前的几分钟,他们已经守在梅洛笛宅邸外时,他仍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黯那份藏着的不安。
他的手搭上黯的肩膀,感受到那副小小的身体很轻微地抖了一下。“没关系,”他用口型表达道,“我们可以的。”
黯对他笑了笑——那是他第一次看到他的邻居不带任何嘲讽的友善的笑意。正在这时,宅邸的正门打开了,德希穿着一身黑色风衣优雅地缓步走出庭院,他们互相对了一个眼色,又等待了几分钟,确定德希不会再折返后,黯带着他从旧排水系统里爬了进去。下水系统往往是城市设计中最为复杂的一环,但黯说,在他小时候,梅洛笛家族的试炼之一就是把养子丢进下水道,所以他对这些弯弯绕绕印象深刻,要从中找到通往德希书房上方的房间的那条路,对黯来说并不难。
“他不在。”黯从窗户外翻进了书房,“我来找密钥,你打开心锁的EXT,动作要快!”
奈布已经在这么做了。黯把每一个会存放密钥的地方都翻了个遍,最终运气不错地在第四个地点找到了密钥,当他准备接入系统时,奈布突然伸出手,把他拦在身后,“我来吧。”
他愣了一下,奈布不由分说地从他手里拿过密钥,插入系统——迷你显示屏上先是微微发亮,接着出现了一条绿色的进度条。
“给。”密钥被送回黯手上,无需多言,他们立刻开始各自的行动,藏回密钥,复原现场,组装设备,默契得像一对多年的搭档——其实这关系符合大半,他们确实是多年的邻居。
“快走。”奈布下达了简短的口令,黯点点头,带他从窗户外翻回来时的排水系统窗口,接下来,只要沿着原路返回,他们就能把德希的秘密全部掌握在手了。然而就在这时,宅邸的另一处响起一声尖锐的鸟鸣。
奈布警觉地回过头,没有任何警报响起,而黯却突然像触电一般,身体和声音都一并颤抖起来:“莱昂!那是我的莱昂!”
“什么……?”
“莱昂,”黯的异色瞳孔闪烁出泪光,声音中的担忧和激动不能自已,“它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我那天没有带走它……它还活着,我没想到它还活着,我要带走它……”
奈布立刻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摆。
“松开我,”黯焦急得几乎要忘记他们正在潜行,差点喊了出来,“松开我,我要把莱昂带走!”
“你冷静点,”奈布紧紧地控制着他,“你冷静点,听我说。一旦莱昂今天被带走,那么德希一定会察觉到我们来过,那样的话我们所有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的。”
黯闻言停止了挣扎。他缓缓回过头,用那双悲伤得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眼睛看着他。
“我知道你是重情重义的人,”奈布的双手搭上他的两肩,用笃定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做出承诺:“我知道你是不会抛弃同伴的,我也是如此。所以我答应你,等一切尘埃落定后,我一定会和你一起救出你的朋友。相信我,萨菲尔。”
“我知道了。”他闭上眼睛,“我们走吧。”
“你们顺利回来了?”特蕾西欣喜地小步跑过去迎接,迫不及待地打开微型计算机,接上电脑,迅速检查一遍:“我的天哪……这就是我们需要的真实信息,你看,他手下的所有赝品种类和数目,交易过的名单和成交价格,赝品贸易活动地点……天啦……你们简直是天才!”
“最天才的是你,列兹尼克小姐。”奈布谦虚地回答道,卢卡马上发出一声冷笑。
门铃突然被按响了。诺顿去开了门,一个穿着快递员制服的人站在门外:“请问这里有一个叫’推理先生’的人吗?这是他的快递。”
“什么东西?”奈布疑惑地从诺顿手中接过快递:一个扁扁的却很结实的盒子,“我最近没有网购过啊。”
卢卡嬉笑着嘴碎道:“说不定是哪个小姑娘给他的情……嗷!”
“你又怎么了?”特蕾西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讪笑着连说了好几声对不起,而黯则在他身旁不动声色地收回脚。一群热闹的年轻人中,只有诺顿在意正事:“到底是什么东西,奈布?”
“是给你的。”奈布仔细地看完了拆出来的信件,把那张薄薄的、边缘还带着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锯齿的纸递给黯。
“加特。”
6.
“没有。”
黯松了一口气。
言外之意,你们互相认识了,我还没有。加特闻言紧张地看着黯,黯立刻出声帮忙解围:“他有些怕生,但没有恶意。”
好吧,好吧,这是黯第一次同他没有默契,看来他的好邻居完全不明白他不满的点在哪里——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叫加特,是你能在这个国家找到的最好的药剂师。”黯说这句话时由衷地骄傲,但很快,他这些情绪就全部消失了:“和我一样,很小的时候就为梅洛笛家族服务。”
“并不是……”加特轻轻地打断他,“我确实听令于梅洛笛。是萨菲尔梅洛笛。”
黯愣住了。他慌忙看向面前的桌面,然而上面空空如也,他又扭头去看印着成人版画的墙饰,这两样东西对黯来说都太超前;他的身体成熟了,心理还没有,于是他的脸开始发烫,无措地到处转移视线,反而把自己的自乱阵脚全坦白出来了。
“所以,”奈布往上坐了一下,身体前倾,微微向左靠去,一半身体挡在他们之间:“你找到我们的目的是?”
“绯告诉了我那次爆炸事故后你们的去向。”加特小声地回答,“我想确认萨菲尔的安全……如果他之后有其他行动的话,我也会效劳。”
奈布紧紧地盯着他,仿佛安定航船的、锐利锋芒的锚钩,重重地沉下深不见光的海底,又有力地扎进泥地中。在调查局里,经过三组手里的嫌疑人最害怕的并非警告和控诉,甚至都不是刑罚,而是推理先生的眼神——世界上最锋利的锚,能扎向最黑暗的海。
“我知道,加特先生。但是,话是什么都能说的,我怎么能确定您的话是真的呢?”
“我对萨菲尔……”
“话是什么都能说的,加特先生。我也能说很好听的话。”
黯伸手拉住他,被他打断:“你有证据?”
“呃……不是……”黯想了想,缩回下意识伸出去的手,最终把“可是我们认识好几年了我没从你嘴里听过一句好话”咽了回去。
“我可以给你们提供这个。”加特递给他一小瓶淡绿色液体,“这是……”
“爆炸事故那天,你就是用这个东西把我们的人放倒的?”
“对。”
“还不够。”
“还不够。”奈布重复了一遍,“我们的计划比爆炸要刺激得多。你能为我们……应该说,为萨菲尔,提供更可靠的保障吗?”
“哎呀……疼疼疼!”
卢卡屈辱地趴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被踩得动弹不得,面目扭曲得像在洗衣机里转了三个小时还没熨过的衣服。
“知道疼了?还敢不敢偷偷报警?”绯的高跟鞋毫不客气地在卢卡的后腰上又踩了两脚。
“慢点儿……”他哀嚎道,“你知道的,我们这一行的脊椎都不太好……”
“那就老实交代。”
卢卡简直委屈得要叫:“可你还没说要我交代什么!”
绯扔了一张纸在他面前。他边嘀嘀咕咕边看着,看了两行,他的神色陡然严肃起来:“赝品交易会的信息?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他挣扎着转过头,绯松开对他的压制,他这才看清这个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袭击自己的女人的容貌。那样特殊的红色眼睛与长发,与那天展览会上的一抹红色如出一辙……
“韦斯特莱夫人?!”
“是绯啦。”女人一扬头发,毫不掩饰自己站在对立面的身份,“别那么激动,我这次来,只是需要你做一些事。”
“哈哈……”卢卡坐在地上,仰起头,干笑道:“新晋的’梅洛笛的子弹’,还需要我这个小小的CIA黑客做什么?帮你打探一下推理先生和黯卖多少钱一斤吗?”
“当然不。”绯牢牢地盯着他,蹲下身耳语:“一些对你来说,很小的事……”
……
他脸上的笑都要僵住了。绯贴心地拍了拍他的脸,温和地问:“还有问题吗?”
“有。”他举起手,“萨菲尔真的是你们家唯一的养子吗?”
“假的。他们养一堆,死了一个就换另一个。”
“噢。大家族啊。”卢卡咋舌,还真让奈布猜对了。
“所以我才一定要……我可怜的小少爷……”绯悲伤地揉了揉眼睛,“家主待他不好,他现在又一个人住在陌生的地方,一定害怕极了……”
卢卡本来想说可得了吧前天我搂奈布脖子的时候你家可怜小少爷趁他不注意抬腿就是一脚差点把我踹残废,转念一想自己后背上的鞋印子还没消,又默默把这段话咽了回去。
“还有一个问题。”在绯的目光下,他再次举起手,“德希不会怀疑你背叛他吗?”
“不会,因为他没有感情,所以他不会想到,也不会理解我选择小少爷的理由。”绯收回他手中的信息记录,“小少爷去哪,我就去哪。”
7.
黯已经记不清,这是他潜行过的多少个夜晚了,他只知道,今晚他得和过去做个了结。他站在剧院的楼顶,握紧了腰间的匕首,临行前他把它磨得锋利,削铁如泥,镶着黑曜石的刀柄传来熟悉的冰凉温度,只是莱昂和绯都不再陪伴在他的身边。
“黯,”耳麦里传来夹杂着电流杂音的奈布的声音,“行事谨慎,注意安全。”
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按照计划,即使德希被惊动,或是提前察觉到了一些端倪,早已守在外面、将整个剧院团团包围的探员们也会彻底封死这片区域,就连对空信号也被卢卡握在手里,德希插翅难飞。但是……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与你们无关。黯冷冷地朝着下方被精雕细琢的建筑、华美的帷幕遮盖起来的纸醉金迷看了一眼,纵身跃入黑暗。
“家主。”剧院三楼,视野最好的一间厢房内,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恭恭敬敬地向站在露台边,背对着他的德希梅洛笛行礼,“一切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妥当了。”
德希略一仰头,微微点了点:“好。你回去吧。”
没有人回答。“扑通”一声,黑衣男子倒在地上,取而代之的,是黑幽幽的枪口,直指德希的与前襟上的家徽重叠在一起的心脏。
“哦?”他语气一挑,但并不惊讶,“看来,有一位小朋友打算闹点小动乱。”
“你太傲慢了,”黯冷冷地说道,“永远都不会看向自己的后背。”
“你不能跟圣人一起鬼混,萨菲尔。我是怎么教你的?”德希不急不缓地开口,悠然欣赏着舞台上拍卖的场景,对待调查局精心策划的追捕就像一场儿戏,“你服务于我十数年,可你还是那么幼稚。梅洛笛家族不需要幼稚的人。”
黯皱了皱眉,反驳的话还没在脑海中成型,双脚便被冰凉、粗壮的躯体缠住,接着是腰肢、双手……刺耳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灰白色的浓烟迅速弥漫、没至他的膝盖。
“你已经得到过一次机会,可你没有珍惜。遗憾……永别了。”德希悠悠地转身离开,衣摆扬起一阵烟雾的浪花,又被立刻淹没在越来越浓郁的烟雾里。
“怎么办呀?”特蕾西急得要跺脚,“我有什么能做的?”
“别担心,我在那里面加了一点小小的秘密。”加特在她身边声音缓缓,“动物的反应要比人类大得多。”
“黯,萨菲尔,”奈布的声音在他的耳麦里响起,“你现在所处的剧院已经被调查局控制住了,但德希从东部那个方向逃脱……”
“我在追了。”黯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的播报,漆黑的身影如利箭一般射了出去,直奔德希梅洛笛离去的方向,“他去了哪儿?”
“你先别冲动,等待我们的支援,听到没有?”
黯停了下来。有一瞬间,奈布放了心,以为他真的在配合,结果刚刚过去三秒,黯又再次冲向这片影视基地的办公区:“他在集控室,我去追。”
“不批准!”奈布猛地站了起来,“禁止你一个人行动,等待我们的支援,萨菲尔!”
晚了。随着黯轻巧地跳进集控室的窗户,而所有的门窗都在这一瞬“啪”地一声上锁,黯这么想到。他环顾四周,哪里还有刚才看到的德希的影子?他暗叫不妙,奔向房间内的集控台,荧光屏上的数字流入倒数,上面交错的电线像一张密密的网,把他牢牢压死在这栋办公楼里。“奈布,”他深吸一口气,“这里……好像安装了很多炸弹。”
“何止很多?”调查局里,卢卡大叫起来,“整栋楼都是!简直是恐怖片!”
“少废话,”绯恶狠狠地踢了一脚他的屁股,“赶紧给我想办法,小少爷要是出事,我让你脑袋开花!”
“我这不是正在想吗!”卢卡边叫边手指飞舞,“让我入侵一下爆破程序……”
黯已经在房间里转了三圈,没有任何能让他脱离的缝隙;他又对着集控台研究了三分钟,可每一根线都不能够确定万无一失。他拉了拉耳边的耳麦,他明明经历过比这更危险、更糟糕的情况,可他的嘴唇动了动,只说出两个字:“奈布。”
“怎么样?”绯焦急地问道。
“快好了……好了!”卢卡的手指停了下来,眼睛闪烁得意的光,可随即又黯淡下去,脱力地跌坐回椅子:“噢不……它……启动了自毁程序,没办法再干涉它了。”
黯茫然地抬起头。
“你……”绯盯着屏幕的串串代码,“没有办法了?”
卢卡只沉默了那么一小会儿。
“谁说没有?”他一个起身,重新被注入活力般噼里啪啦地敲击着键盘,冷静自信得仿佛高大了好几分:“卢卡巴尔萨是天才,这个世界上没有天才解决不了的问题。”而就在此时,遥远的另一端,和诺顿一起守在另一个地点的特蕾西自信地笑着,手指间的动作几乎与他同步。
“我还可以创造一个,”卢卡和特蕾西同时说道,“毁灭它的程序。”
“噢,不过有那么一点点麻烦,”他说,“按照最快的线路,我们得逐一破解。”
“我十个,你十个,刚刚好。”卢卡最后一下键盘敲得极其用力,“我比你快一个,特蕾西。”
“确实是这样但是……”特蕾西的语气并不是很轻松,“最后的自毁程序锁被安装在其中一枚炸弹上,无法破解了。”
“你们是说,”诺顿问道,“它必须?”
“我们只能祈祷它刚好处在一个既能炸开集控室,又不会伤到萨菲尔的地方。”特蕾西咬咬牙,“五,四,三……”
“轰——!”
一朵火云轰然炸开。诺顿冷静地在频道里呼叫:“萨菲尔,听得到吗?”
对面只有爆破的巨响。就在绯急得要冲向几百公里外的现场时,黯的声音终于传来:“听得到。希望德希还没有跑得太远。”
“是你太年轻了。”德希的话在他耳边反复回响,“梅洛笛家族不需要无用之人。”
好吧,他确实年轻又无用……黯回过头观察,梅洛笛的打手们穷追不舍,紧紧相逼,也许他不应该不听奈布的话,他应该留在原地等待支援,或者在爆破之后,先观察一下自己的伤势再追击……而不是一心解决他和梅洛笛之间的恩怨。他穿梭在林立的楼宇之间,随着留下的串串血迹,他的动作逐渐显现颓势,却只能咬着牙让自己的速度不减慢;他知道这一次,家主真的下了死手——虽然之前也没给过他什么仁慈——一旦被身后的走狗追上,那孤立无援的他必然只有一种最糟糕的结局。他不能这样。然而他和那些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体力也渐渐不支,弹药消耗殆尽,他几乎要没有什么反抗手段了,十米,二十米,翻过一栋楼,前面还有一道宽得让他怀疑自己能否跨越的距离……
“萨菲尔!”耳麦里传来消失已久的奈布的一声怒吼,“就是现在,跳!”
他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噢他妈的……”奈布咬着牙缝骂了一句,把摔在他怀里的萨菲尔推向副驾驶位置。
“太帅了!”卢卡赞许道,“我是说,他开的那辆车。”
“谢谢,”诺顿谦逊地点点头,“那可是局长的装甲超跑,上个月刚从改车行出来的一等一新货。”
“真酷……等等,他怎么会有这个?”
“我帮他偷的。”
“好搭档,”卢卡啧啧称叹,“这下更酷了。”
“我让你等我!”奈布愤怒地吼道,猛打一个急转,黯一头撞在他的胸口,“你就是不听!”
几辆越野车轰鸣着逼近,子弹砰砰地打上车身,整辆车都在弹雨和几乎极限的速度下震动,“我没让你来救我!”黯一把关上超跑顶棚,不客气地回敬道,“我也没钱给你!”
“慢着点慢着点我说你们还在被追杀呢能不能先别吵了!”诺顿叫道,“老天啊拜托你们两个调情看看场合!”
奈布狠狠地把油门踩到底。“后面有两把MP5,三把P90,满膛的。”他咬着牙说,“回去跟你算账。”
“没空。”黯折过上半身,抄起冲锋枪左右开弓,对着身后穷追不舍的雇佣兵一通扫射,子弹打在车壳上,乒乓作响,火花飞射,敌人的子弹扫过他的发尾,他在血腥的味道中又隐约闻到了一丝烧灼的气味,也许来自那抹白色挑染,但他毫不畏惧地继续迎面进攻。
“左转弯。”奈布出声提醒他即将要进行的动作,让他注意别被抛飞出去,但大多数情急之下的时候,他都来不及说话,黯似乎也并不需要,单手持枪单手抓着窗框,火力甩得嚣张放肆。砰!装甲跑车冲向一条杂乱的小路,撞飞了一路的摊位和杂物,轰轰烈烈,溅起的碎片在黯的脸上划出几道新的细小血痕。
“你要杀了我?”黯大吼一声,把打尽了弹的MP5狠狠向车后一砸,他随即听到车胎爆裂的巨响。
“分明是你十五分钟前要自杀!”奈布再次用力把方向盘打到最尽头,这次黯撞到的是他的大腿。
“这是什么?”黯没有抬头,声音从他的大腿间传来。
“火箭炮。”奈布面无表情地回答,“忘记说了,不好意思。我没说晚吧?”
“当然不,再晚一分钟我们就得死了。”黯扛起火箭筒,超大口径钛合金装甲弹带着烈焰的尾迹飞驰,身后的装甲车被炸开了花,整条街道燃烧成一片火海。
“卢卡,特蕾西,”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原本以为危机已经暂时解除,但没等他们稍微喘息半分钟,刚经过下一个路口,转眼间那里便又窜出一群新的雇佣兵车队。“后面还有多少兵力?”
“很多,”卢卡调出实时监控分布影像,“而且你们前面所有的路口都有装甲车在往你们这个方向来……”
这座城市是以市中心为基准点,其余建筑层层环绕而成的蛛网状布局。也就是说,除了身后已经烧毁的那条街道,其余所有路口都已经被敌人封死,如果想要冲出重围,那么只有跨江大桥一条路了。“过桥,能走吗?”
“意思是,”特蕾西迅速补充道,“如果你们不能在三分钟内到达对岸,那么,轰!”她张开双臂,“你俩就完了。”
“谨慎点,别玩儿命啊。”
“但是呢,”奈布一打方向盘,朝着跨江大桥疾驰,“要是我能在三分钟内到达对岸,完了的就是所有追兵了。”
“你完全没问过我的意见。”黯黑着一张脸,抬起火箭炮口对着他的侧脸,“等我回家后我一定会把你的油箱和车胎全都扎成筛子。”
“没有更好的路了!”他大喊一声,“能过就过,不能过殉情!”
“萨贝达!”黯用更大的声音吼回去,“你最好是能!”
装甲超跑的引擎轰鸣着旋转,身旁的景色如同走马灯一般飞速略过。在巨大的声响中,他们几乎分辨不出卢卡和特蕾西为他们喊出的倒数声,当他们从桥头飞驰而下的第三秒,爆炸声响起,火光冲天,滚滚热浪穿过装甲扑到他们的身上脸上,穷追不舍的车辆、桥体的碎片爆炸开锋利的烟花,身后的大桥轰然坍塌。
“哇哦。”卢卡站起身,把录好像的U盘拔了下来,“让我们恭喜这对新人。”
特蕾西煞有介事地鼓掌。
黯踹上车门,扔掉手中的火箭筒,沉重的炮管摔在奈布皮鞋尖前:“恭喜你活下来了。接下来准备哀悼你的车胎和油箱吧。”
“你……”黯神色一变,“你怎么知道?”
“两个月前,你消失前的最后一场直播里,每隔五秒,你的背景音里就会出现一声异响,是吗?”奈布扬起了一个淡淡的胜利者的微笑,“那是我在你空调里塞的纸团。如果你回去后把它打开,你就能看见一张男科医院会诊邀请函,里面写着你的名字。”
黯脸色铁青:“原来之前被垃圾短信轰炸都是你干的好事。”
一切都结束了。
坐在直升机上,德希这么想着,并没有看见一辆隐没在黑暗中的漆黑的车辆冲出爆破,他笃定所有人——黯,推理先生,以及他雇佣来的手下——都淹没在浪涌和火焰的坟场里了。仅仅是折损了一个已经没什么价值的叛徒而已,他还有更得力的杀手,更锋利的刀刃,黯只是小小的代价,要是能换取“推理先生”的死亡,那他甚至还能算是赚。他微微笑着,保持着贵族的优雅风范坐了下来。
“返航吧。”他啜了一口茶,下达命令,然而前面的驾驶员毫无回应。
“返航,现在。”他以为粗心的驾驶员被直升机螺旋桨的噪音糊住了耳朵,拔高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指令,然而驾驶员不仅仍然无动于衷,他身旁的护卫竟然一个接一个地瘫软在地上,不省人事。
他一向藏着阴险笑意的眼睛闪过一丝慌乱。“加特?你……”
“我确实承诺过忠于梅洛笛,”加特仰起头,望着天上偏离航向的直升机,轻声说道:“但是,是忠于萨菲尔梅洛笛。”
“返航,我说返航,”他飞快地回过头,喝令道,至少,这架直升机上还有属于他的人,“现在!”
“你在和谁说话?”驾驶员头也不回,而副机位上的全副武装的打手缓缓站起来,向他走去:“我们只听命于宝钻女爵。”
“这……”卢卡扭头看向绯,“你就这么让他跑了?”
“并不,”绯凝视着那架直升机,“只是接手他的另有其人。”
“我说过,”曾经属于贝拉夫人的高楼之上,宝钻女爵优雅地挥着羽绒扇,“他太傲慢了……永远都不会看向自己的后背。”
8.
对于柯根女士而言——不,应该说是对整个社区而言——今天可是个大日子。她心情愉悦地将自己精心制作的点心与茶端上宽敞的桌面,每月一度的社区邻里交流会,她必须好好准备才是。然而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去做:前两个月,社区里那对麻烦的邻居原本已经停了战火,她本来松了口气,然而前天晚上,她又收到了举报,萨贝达先生的房间传来不平凡的动静,他似乎又和他的好邻居,克拉克先生,争吵了起来。
这怎么行?她得要求他们立刻停止吵闹,牵牵手,在交流会上坐下来,彼此好好谈一谈,邻里之间就应该友善和睦。于是她前往萨贝达先生的住所,敲响了门:她并没有等很久,只是当门打开时,她着实被吓了一跳:奈布萨贝达赤裸着上半身,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还有一只大得惊人的黑色怪鸟——也许是猎鹰?——在他身后疯狂拍打翅膀,愤怒地啄他搭在另一个男人身上的胳膊。
“莱昂……”黯拨开怪鸟的翅膀,眼睛都没睁开:“别动,你扫到我了……”
她这才注意到,他身旁倚着的那位同样穿着不整、睡眼惺忪的男人,声音有些耳熟。这是谁?怎么和克拉克先生有几分相似,并且他们身上还有打过架的红色抓痕与咬痕?
“打扰你们,”她清清嗓音,正色道,“我听说,你和克拉克先生之间又有了一些小小的矛盾,可是这些矛盾其实都是可以调和的……”
“呃……是啊,”奈布耸耸肩,而枕在他肩膀上那个和伊莱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却莫名换了发色的男人闭着眼睛迷迷糊糊,“我们并没有什么矛盾,关系好得很……大家都看得出来。对吧?”
柯根女士狐疑地盯着这两个大清早就半裸着的两位男邻居。“你们说的都是真话?”她推了推眼镜框。
“当然是真话……我们可是好邻居,”他搂住黯的肩膀,“很好很好的邻居。”
官配怎么这么冷
灯影在墙壁上摇曳,随着动作的起伏越发剧烈,这是一间尘封的地下室,是医师深藏在人间的秘密。他在前面引路,维克多在后面跟着,不时看向他手臂上的绷带,眼中满是自责,医师看似无心地将衣袖放下遮住那片细密的白,又十分自然地拉过他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让维克多定了定神,跟着他继续往前走。很快,他们来到了隐蔽的房间,各种型号的纸箱遍地堆积,有的层层叠加,一直顶到了最高处;房间中央摆着一株黄攻瑰,以及一副水晶相框,医师将灯放在桌上,拿起相框擦拭上面的尘土,借着灯光,维克多看清了相框中的人———那是一个很美丽的女性,柔顺的长发束在脑后,眉眼和医师都十分相似。他看着医师摘下口罩,在指间吻了一下,将它...
灯影在墙壁上摇曳,随着动作的起伏越发剧烈,这是一间尘封的地下室,是医师深藏在人间的秘密。他在前面引路,维克多在后面跟着,不时看向他手臂上的绷带,眼中满是自责,医师看似无心地将衣袖放下遮住那片细密的白,又十分自然地拉过他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让维克多定了定神,跟着他继续往前走。很快,他们来到了隐蔽的房间,各种型号的纸箱遍地堆积,有的层层叠加,一直顶到了最高处;房间中央摆着一株黄攻瑰,以及一副水晶相框,医师将灯放在桌上,拿起相框擦拭上面的尘土,借着灯光,维克多看清了相框中的人———那是一个很美丽的女性,柔顺的长发束在脑后,眉眼和医师都十分相似。他看着医师摘下口罩,在指间吻了一下,将它印在了女性的额上,随后又将它放了回去;无需多言,他已经知道了她是谁。
“夫人长得很美,你也是。“他说。
“谢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母亲她已经永葆了青春;另外,维恰,你可能需要看看这个,
“这就是源头,我总是冷漠地对待生命的原因。”
“他们都去世了吗?”寒风中,未经世事的他问。
他没有回答,脸上保持着仿佛被铅白定住的微笑,像掩饰,像悲伤,像是对于战争的厌弃,但无人知道笑容究竟可以隐藏多少秘密,又会让多少黑暗封锁于孤独的内心,不见天日。
他将他领到柏林桥上,河岸的灯光映照水面粼粼,他转过身来与他正面对视,侧脸在灯光的渲染下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颜色,暖得像是能融化严寒的极冬。雪花落在发梢,浸成了秋草似的枯白,他们像画一样宁静,肃穆,又带着说不清的忧伤。没有暗示,没有前奏,他们紧紧拥抱对方,在炙热的吻中交换着彼此的呼吸,泡沫般的雪幕连成银线倾泻而下,为他们缀上了阿芙洛狄忒的轻柔头纱。免去了桃金娘花环的新娘在仪式结束后,将下半脸埋在围巾中,毫无畏惧地抚上爱侣的脸颊,手沁出的柔软汗珠默默地宣告着他内心的紧张,医师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打消了这种紧张感,他们的默契恰恰在此,无论什么阻碍拦断了他们的道路,他们总有办法再建立起新的联系,比先前更好。维克多保持着这个动作,抽回了自己的手,转而又将它放在医师受伤的部位,同无数次的梦里那样,低声说:
“你把我叫到这儿来,不应该只是为了这件事。”
“但你也很喜欢,不是吗?”
他的脸顿时多了一层被雪水晕开的胭红,医师见状也不再打趣他,他将脸转向浮着碎冰的河流,静静地凝视着这些类生命的物体相互碰撞,消融,靠在他肩上的维克多接住一片冰花,凉意被手中的温热所融化,留下几滴晶莹,又从指缝间悄悄溜走,不留余痕。“每当我追忆起自己的青春年华,那些日子,就像是暴风雪之晨的白色飞雪,被疾风吹得离我远去。”他无端想起了这句话,千言万语化为一声忧郁的叹息,极近处,他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喊他,和着隐匿于洁白的落雪一起,在风中被无限扩大,渐渐飘远。
“维恰。”
“嗯?”
“你觉得生命是什么?”
他沉默了,这正是他所规避的东西,对于生命,爱情与死亡的思考,它们就像掠过头顶的美丽鸟儿,看似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每当他想伸手抓握,它们总会惊叫着四散开来,留下片片凌乱的羽毛,他说不出什么真知灼见,被动的接受状态也从未改变分毫,他再一次感到难过,有限的认知不足以使他能毫无障碍地与医师交流,而他早已见过太多死亡。
“我也不知道,所以才想寻求一个答案。”
伊索靠在栏杆上,解脱似地闭上眼,又缓缓睁开,他询问维克多是否知晓外面的世界,在得到否定答案后轻笑了两声——他再也瞒不下去了,那些噩梦般的经历,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这个荒唐的世界,他的下半身浸在血水里,侥幸逃过了死亡,可他确信ptsd已经成了实际上的身体操控者,艾米丽的担忧早已成真,只是他同安娜一样,隔绝世人,无法表达罢了。
洁白的世界一片静默,耳边只有风声在呜咽,柏林桥上的身影在风中略显单薄,维克多欲言又止,伊索望着脚下的积雪,看着它们一点一点蚕食着柏林,蚕食着最后的虚伪伊甸园。
“然后呢?”他忍不住追问道。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呢?为什么不回去呢?为什么,为什么华沙会变成一片废墟呢?
“……伊索?”
“我渴望死亡。”他喃喃道,听起来深邃孤独,像是苍茫大海中遥远的呼唤。
该结束了。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外面的世界不为信使所知,他想过很多很多可能性,可现实远远比想象的更加无情。医师拍掉了肩上的落雪,转身朝着桥下走去,维克多注视着他的背影,在他离桥下仅有几步之遥时,仿佛从一场生命的思索中苏醒过来,用温柔又坚定的嗓音喊住了他:
“伊索。”
医师停下了步伐,微微偏过头,维克多追上去,绕到他的前面,他对着他笑了笑,继而又低下头,在心里默数了几秒后抓起他的手,引导着他将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感受心脏强有力的跳动。他说,他读完了艾米丽送给他的诗集,在自由章节中,他看到了一段希望与新生的描写:“伪装是善意的保护色,在固定的频率中,我找到了新生。”
“它是无价的,它会给予你希望与活下去的勇气,因为它有爱,爱才是生命的答案。”
“死亡是无止境的,我没有爱的概念。”他反驳道。
“可如果真是那样,你就不会收养安娜了,对吗?”
他无言以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维克多悄悄拭去了眼泪,又转身抱住他,靠在他怀中,暖色的围巾随风飘扬。
“等到战争结束了,我们走,一直走,一直走,不再回来。”
于是这便是那夜的全部,他们都找不到真正的答案,于是描绘了一幅美好的蓝图。多年以后,当维克多再度想起它时,才猛然发现,它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而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那场关乎生命的辩论,竟会成为诀别的符号。
“我走不掉的,你们快逃吧。”
1943年4月7日,他换掉了那身邮差制服,将它留在了家中,然后穿着一身浅棕色长风衣,抱着威克拉着箱子来到车站,与早早来此等候的安妮打过招呼,就站在那里准备同艾米丽汇合。柏林的春天很冷,像是要把人冻个透心凉,这于他们而言是雪上加霜,战争已经持续了太久,他们不敢再抱有奢望,也没再问过为什么——谁也无法解答,问了只会徒增烦恼,何必呢?
他曾确信人生是一场旅行,有来无回,他们的这趟旅行同样如此:三十分钟后,他们会离开柏林,凭借医师的签证,一路到达法国的诺曼底,再乘船前往多佛,最后抵达伦敦。医师告诉他们,进入伦敦后,艾米丽会带他们入住自己曾住过的住宅,他的积蓄完全够为他们置办住所,同时也是他们的应急资金。只有一个要求,将他那不菲的英镑资产留一半给安娜,并且抚养安娜到十八岁,其余的再无约束,他真真切切将所有毫无保留的赠予了他们,为了安娜,也为了那从未付诸于口的恋人。
不久,艾米丽拉着安娜的手从远处走来,一同来到的还有医师,他和所有人握过了手,又蹲下身抚摸着安娜的脸颊,替她擦干泪水。安娜不停地抽泣,牢牢地抓住他的手,他轻轻地将安娜的手撤下,望着她的眼睛,柔声说道:
“安娜,很抱歉我无法陪着你,是我的错,哥哥答应你,如果有一天,哥哥带着丢失的东西回来了,就再也不会走了,好吗?”
安娜忍着泪点了点头,在艾米丽与安妮的带领下上了车,临走时回头望了他一眼,永远地脱离了他的世界,带着新生的痛楚。维克多与他简单地拥抱了一下,带着万般不舍与苦涩,医师别过头去,可他还是看到了他眼中的泪光,在坚强与冷淡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坚定而温热的心。他看得真切,于是露出一个安慰的微笑,像从前一样抬起手去触碰蕴藏着爱的心脏,医师释然地回报以微笑,几乎是同时,他们说出了同一句话,那是对于未来的希望,也是一种爱意的绵长。
“我在柏林桥上等你。”
1942年11月,苏军进入反攻,次年2月,德军第六集团军全军覆没。
1945年5月,苏军攻入柏林,8日,德国投降,柏林由美苏英法分区占领。
1948年6月,苏方封锁西柏林,美苏发生冲突,第一次柏林危机爆发。
1948年12月25日,他过完了自己的30岁生日,弄明白了许多许多事情,包括过去,包括现在。
他明白了这场战争是由什么引起的,又是何时开始的,原来早在1939年的八年前,遥远的东方就已经打响了第一枪,他明白了纳粹的凶残,明白了医师的境遇,明白了世界的黑暗……只是从未明白生命的内涵。
安娜长大了,如伊索所希望看到的那样,长成了一个带有青春朝气的俏丽少女,她将安妮视作母亲,在宁静的日子里潜心学业,为那个人写了一封又一封信,积攒在一起,这是永远无法寄出的思念,使人痛彻心扉。安妮用母亲留给她的财富置办了温蒂玩具铺,圆了儿时的遗憾,也在安娜身上找到了精神寄托,悉心地照顾着她成长。每当安娜用手语喊她母亲,她总会热泪盈眶地拥抱她,她早已把她当了女儿。艾米丽经营着新的诊所,每日忙碌好不热闹。他在一家报社找到了一份编辑的工作,出于天生对文字的敏感,加以勤恳认真的工作态度,他多次被提拔,后来被人看中,成了英格兰最具竞争力的公司的正式职员。一切都在变好,但每个人心中都响着震颤着回音的脚步声,他们听从了医师的话,没有动过回去的念头,也一直关照着安娜。他们都默契地达成了一项共识:医师的积蓄分文未动,全部留给了他心中永恒的牵挂。没什么是比爱更重要的,安娜是他的影子,理应继承属于他的所有,而这也正是他们所希望看到的。
可是……
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天空,天穹之下,又有多少战乱未被平定?送他们脱离险境的人,是不是仍旧承受着战争的侵袭?
柏林……还好吗?
“这些应该就够了,不够的话我再去拿。”
“没事,不用麻烦。”
生命,究竟是什么?朝不保夕的世界,又为何而活?
如果给他一封报丧信,医师的名字醒目地标注其间,他或许会和那些妇人一样绝望地哭喊,又或许将它深藏在心间,给安娜一个善意的谎言。他更希望是后者,只有没有原则的人才会在痛苦中获得满足,真正的痛苦,往往无法倾诉。
这年春天,他病了半个月,几乎要因此死去,艾米丽和安妮轮流照顾他,他精神萎靡,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那个人,当艾米丽为他输液时,他坦露了自己与医师的关系。出乎意料,艾米丽平静地点了点头,没有惊讶,没有问询,她只是默默地打开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医药包,从中翻捡出一个黑色的小盒子,在灯光的映照下,一条项链和一枚戒指静静躺在其中。艾米丽说,医师曾托付给她两件事,一件是在安娜结婚时将那条项链送给她,另一件是在他的爱人为他而倾诉心声之时,由她代替他为其戴上戒指。艾米丽将它套入他指尖时,泪水潸然而下,维克多平躺在眼泪汇聚的海洋中,沉沉地睡了过去。这太过痛苦,他不得不选择让自己麻木。
像极了自我毁灭的前兆。
庆幸,命运没有完全将他抛弃。痊愈以后,他的心境有所好转,安娜也来看望过他,在此之前他都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女孩,虽然是伊索捡来的孩子,却和他长得十分相像,这让他生出了一种伊索还陪在他身边的错觉。安娜和他在纸上对话,小心翼翼地询问他自己是否可以答应一位年轻银行家的追求,维克多沉吟片刻,会心一笑,在纸上留下一句话:“当然可以,不过要保证他真的爱慕你,以及现在就来找我和安妮谈的勇气。”没几天,温和有礼的英俊男人登门拜访,他接待了他,从他的言谈举止中,维克多看到了安娜美好的未来。于是他们都不再说什么,安妮代安娜答应了男人的请求,他叫弗拉维奥·克莱奥多,一名年少有为的精英。安娜习惯于坐在安妮的玩具铺前读书,看着伦敦街道上的人来人往,弗拉维奥对这个宛如天神一般的姑娘一见倾心,戏剧性地爱上了她。这段故事被他们长久地保存下来,定格在时光中,成了黑白回忆里一抹温暖的亮色,为悲伤与惨痛画上了休止符。是她,也是他们。
次年初夏,十九岁的安娜同二十三岁的弗拉维奥订了婚,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维克多向公司请了长期假,他的精力已不足以支撑高强度的工作,他需要一个属于他一人的假期。那株黄玫瑰隐隐有些枯萎的趋势,对于神经敏感的人来说,一点微不足道的反常都足以引起恐慌。维克多将它抱到窗前,忧伤地望着凋零的花瓣,又一次地泛起了对伊索的思念,并在那瞬间浮现出一个毛骨悚然的想法:他死了。
这是致命的打击,死亡夺去了本属于他的一切,而他又不得不向现实低头妥协。它像个梦魇,贪婪地蚕食着希望,令他痛苦不堪,一次又一次地陷入自我怀疑,踏入难解的怪圈,无可逃脱。
真正改变了这一切的是帕劳夫人,住在维克多对面的一位贵妇。六月的某天清晨,维克多在门铃的呼唤中开了门,帕劳夫人着一身黑色丧服,平静从容地向他问过好,又询问自己是否能在此休息片刻,维克多连忙将她请进门,她抱歉地笑笑,解释说自己的丈夫去世,女仆出去买东西还没回来,她刚刚从墓园回到家,却发现忘带了钥匙,几日的守灵又弄得她疲惫万分,不得已来敲门。维克多为她泡了热茶,她神色安详,找不出一分一毫的悲痛,近五十岁的妇人依旧保持着年轻时的端庄,自然得仿佛是去参加宴会而非葬礼。喝过茶后,帕劳夫人又要了一本当下流行的幽默小说,闲适地翻阅起来,维克多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他想知道帕劳夫人为何如此平静,然而还没等他问出口,她就先一步抢了话题,眼睛仍旧没有离开书本,漠然好似事不关己。
“很奇怪吧,丈夫死了,做妻子的居然不哭也不闹。”
“……有点。”
帕劳夫人居然如小鸽子一般笑了起来,余光瞥见了维克多手上的戒指,她于是放下书本,看着不知所措的维克多,说道:“这才是正确的处理方式,亲爱的卡尔夫人。”
“您怎么知道……”维克多心中一惊,他觉得自己的脸快要红透了,帕劳夫人温柔地望着他,像是在引导一个初经人事的孩子前行。
“因为伊索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刚嫁过来时,他还不会走路呢,他从小就住在这里,有时他的母亲照顾不了他,我就会揽下他母亲的活。这孩子心里想的什么我再清楚不过,更何况你住在这里,我就更确定了你们的关系,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孩子,人总要体会爱情的滋味。”
帕劳夫人靠着沙发的一端,找了个最舒适的角度陷在其中,接着说道:“他在这儿待到十七八岁就走了,没再回来过,你刚来的时候我还有点惊讶,他还会回来吗?孩子,他母亲的墓葬在这里,他为什么不回来看看呢?”
“哭吧,孩子,我们守不住自己要守候的人,是该掉一些眼泪。”
“可是……这些都没有用,不是吗?”他抽咽着,声音几不可闻,“他不会回来,您的丈夫也不会再回来,这些……这些又能挽回些什么呢?”
“孩子,生命是什么?我们为什么要活在世界上?”
维克多愣了一下,帕劳夫人拉起他的手,说道:
“我告诉你为什么。我们生活在这里,同外界有着许多联系,死亡是联系的断绝,但不是记忆的消失。你要明白,尽管一个人消失在了世界上,他仍旧会留下许多东西,其中就包括他人的回忆与思念,而这些虚无缥缈之物正是生命的意义。人总是要死的,但因为这种意义,他们或许以另一种方式获得了永生。眼泪固然无法洗去痛苦,可痛苦又是一件极好的事,它会沉淀记忆,让它化为不可磨灭的情感,这些都在昭示着同一件事:你爱着他,他也同样爱着你,躲藏在记忆里,生生不息。”
一切都像是凝固住了,维克多睁大了眼睛,就像羽毛浮水,激起心底阵阵涟漪。帕劳夫人如母亲一般的慈祥与温和,逐渐让僵化的心结松动起来。
他爱着我,我也……爱着他。
这就够了,对吗?
余下的后续已不必再多言,那天晚上他到客厅倒水喝,无意间瞧见月光下的黄玫瑰正迎着夜风摇曳,新生的花瓣于风中缱绻。枯枝败叶散落泥土中,为新生提供无言的守候。是新生;这份迟来的顿悟使他吓了一跳,原来是生命,而非死亡,才是没有止境的。于漫漫长夜跋涉在薄冰上的旅者,拨开阴霾沉沉,终于迎来了名为解脱与救赎的曙光。那夜,他彻夜未眠,将衣物与必需品收拾齐全,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象……
在那场婚礼的前夕,安娜早早换上了洁白的婚纱,由艾米丽为她戴上那条珍贵的项链,一切都收拾好后,她独自一人对着镜子发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想去探望一下维克多,但安妮阻止了她,她有些不解,但下一秒,她听见了艾米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不用找他了,安娜,他不在这里了。”
在安娜惊讶的那刻,多佛海峡掀起了风浪,飞鸟穿过云层,霞光为海水染上一层炽热的红。维克多坐在船窗边,凝望着海鸥在空中划过的弧线,眼中星光微闪,透过日暮与黑夜的交接处,他望见了未来,一场幻梦的消散,一场真实的开端。
他看见了战争结束之日人们的狂欢,看见人们许下诺言,发誓永远不再挑起争端。
他看见了安娜与弗拉维奥步入婚姻的殿堂,他们的孩子在母亲怀中欢笑,安娜在每年的那个日子为他讲述赋予她生命的那个人,为他而哭泣。
他看见了安妮找到了她所渴望的幸福。
他看见了艾米丽成为了一名出色的医生。
他看见了柏林冰雪的消融,它正渐渐醒来。
现在,他要去实现那迟来的承诺,去寻觅他们曾绘制的蓝图,或许并不容易,但,他还爱着他,这就够了。
船泊港口,他再一次踏上了诺曼底,带着跨越了十年的未竟之愿,迎风而立,向着记忆中的柏林,那一方噩梦的安息处走去。
“我来了。”
THEEND.
作者有话说:
人物设定请勿带入官方
全文1.2w+,本篇7k+
退伍军医X信使,两人年龄相当
结尾为OE,各位自行发挥
Summary:原来是生命,而非死亡,才是没有止境的。——《霍乱时期的爱情》
Time1
他确信这是一场纯粹的旅行,什么都不带,毫无光荣可言地从母体滑出,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生活;在这里,鲜花会生锈,盐巴会腐烂,连同青春期那种孤独的快乐也被埋没在富人的抱怨和饿得要死的穷人的叹息声中,很难说他从中获得了什么:曾经宣讲过公鸡应受天谴,正是它造成了基督三次被否认的人们只在岁月里留下了几场冲...
他确信这是一场纯粹的旅行,什么都不带,毫无光荣可言地从母体滑出,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生活;在这里,鲜花会生锈,盐巴会腐烂,连同青春期那种孤独的快乐也被埋没在富人的抱怨和饿得要死的穷人的叹息声中,很难说他从中获得了什么:曾经宣讲过公鸡应受天谴,正是它造成了基督三次被否认的人们只在岁月里留下了几场冲突;前些年在街上夸夸其谈的所谓演说家,而今一改先前风范,捶胸顿足,长吁短叹;他不理解也没听人讲过的凡尔赛条约时而是“复仇”的支柱,时而又是痛哭悲怜的催化剂……世界变得有些反常,他在反常中奔波于大街小巷,交给大批妇人,老人或孩子一封封来自战场的信件,看着几位少妇从信封中取出那枚代表着死亡的铁十字,哭得不能自己。他什么都不明白,不如说是装作不明白,在报童送来今日的报纸前,默默地为那些人祈祷祝福,然后,再一次去认识这个他不了解,也永远不会了解的世界。
此时是1940年11月,他还只有22岁。
柏林的城市翻新花费了好几年光景,从他找到这份工作开始,政府总算愿意为贫民窟花上几个钱去掩盖它的破败了,殖民时期的收入远远大于损失,但危机来得又是那么突然。所幸的是生活在继续,至少没人买又喝不完的牛奶不用浪费掉;前线的开支在加剧,游行时有发生,他曾就着一场示威游行问一位老太太,老太大耸耸肩,摇着火鸡般的脖子抱怨道:
“谁知道呢?都快圣诞了,还这么吵吵闹闹。”
快圣诞了,他在心里想着,二十三岁的生日只有他一个人过,他也早就习惯一个人过生日了,要是真有人像童话故事里讲的那样,捧着礼物盒对他说句生日快乐,他准会吓一跳,然后强迫自己从梦中醒来——那多半是个可能性为零的奇迹,往年的这一天,他从来都是在家消磨时光,看着书中的短吻鳄如何张开血盆大口捕捉蝴蝶,或者望着窗外的雪花,吹上几段不知名的曲子。那支口琴已经很旧了,但这丝毫不影响它的质量和音色,这是他最喜欢的东西。
然而送信却是不能停的,他走在寒风凛冽的街道上,隔着保暖的手套翻着带有特殊标记的信,他向来是认为信件是有生命的,而这标记就是强加的恐惧。邮局一般会在报丧信上画红圈,他的信袋里将近三分之二都有着恐怖的死神,每封里都有从逝者领口取下的铁十字,这更像一个苍白的纪念品,而非为数不多的遗物;无论哪个时代,无关于自己的事,人们大概都是不痛不痒的。自十一月从后,规律的日又过了近一月,十二月刚刚到来,他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封报丧信从他手中流出了,有时甚至一家两封,女人们的哭喊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垂死挣扎的牲畜,凄惨的痛哭勾起了他内心的恐惧,从及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怜悯,他说不上什么安慰的话,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将话语全部倾诉给柔软的枕头,和床边柔和的灯火。
“可怜的人。”
报丧信是一件不幸,另一件不幸的事就是没完没了的盘查,搜身,放行,再盘查……间谍,间谍,永远是间谍,他仅仅是往市中心跑了一趟,一路上就遇到了三伙同样言辞的士兵,他们粗暴的动作让排好序列的信都乱成了一团,他尽力不与他们发生冲突,宁愿走远路也不想与他们碰面,而这同时又是市民们心照不宣的做法,他们已经习惯了顺从。
这天下午,他像往常一样拿着最后一封报丧信穿越十字路口时,目睹了一起微妙的交通事故:米勒夫妇的儿子骑着自行车撞上了一辆吉普,司机不知什么原因一脚踩了油门,把路边的指示牌撞歪了,食品杂货铺中舔牛奶的猫受了惊,张牙舞爪地扑向一位路过的金发女郎,在她的脚踝上留下了深深的划痕。这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只发生在几秒钟之间,除了那位女郎,没有任何人受伤,看热闹的人也在杂货铺老板将他的猫带回去后散去了。人们的注意力始终放在自行车与吉普上,唯有那女郎像被冷落了一般,她坐在墙边,从自己的背包里翻着止血的东西,慌张地往伤口上按,看起来似乎余惊未定。维克多看了看那封信,最终还是决定先放一放,至少要等到把她送进诊所以后。
诊所并不难找,这点倒是出乎他的意料,马上就要圣诞了,按理说应该全关门了才对,但就在街角处,医护模样的女人正收拾着门前的纸箱,似乎还在营业,被他扶着的女郎不停地道谢,他对她笑了笑表示没什么。他们来到门前,女人望向他们,见状扔下了手中的纸箱,和他一起将女郎扶了进去,诊所的等候座上已经有了一位小女孩,正对着书本拼写字母,女人拍了拍小女孩的肩,说了一声“去叫哥哥”,小便跳下座位,一路小跑到药柜后去了。
“姓名?”“安妮·莱斯特。”
“伤因?”“被猫抓伤的。”
“请等一下,卡尔先生。”
“那是什么信?”她问。
“杰伊,前天下午停了心跳。”
“他活该。”艾米丽拍拍手,进屋继续收拾东西去了。
医师无所谓地摊了摊手,静下心来去看小女孩拍打一个漂亮的蓝色大沙滩球,她的小碎步有技巧地发挥出能够使她软软的膝盖支撑起身体的力量,他回想起很久以前关于人体力量的论文和激发手法,再一次证实了那个观点:生命总是会有出乎意料的惊喜,无论年龄是否相当。沙滩球已经很旧了,摔在地上发出老鼠一样的怪叫,摩擦的声音又成了猫头鹰在长号;谁也无法忍受,偏小女孩拍得起劲,硬生生把医师给拍走了,当伊索面无表情地躲在柜后翻找隔音耳塞时,艾米丽笑得前仰后合,连柜子上的小药瓶都沾染了快乐的气息,她伸手去取嗅盐瓶,却拿成了迷香粉,呛得直打喷嚏,她笑得满脸泪水。
没关系了,他已经有了生活的答案。
Time.2
为了迎接圣诞节的到来,柏林被彩灯与姜饼包围了整整两个星期,虽然秩序依旧混乱,虽然死神依旧长存,虽然他不得不每日都听到例行公事似的哭号,但只要记住生活在继续,他就能很快融入到欢乐的气氛中。莱斯特小组已经和他熟识了,她是一位备受孩子们欢迎的玩具商,每天早上都会扎好布娃娃的线,让它们像成串的纸鸟一样悬挂在玩具铺里,让形形色色的木偶、风车、一碰就会叫的小狐狸站在门前放哨;小狐狸是她独自创造的,也是这里卖得最好的,孩子们很中意毛茸茸的外表和尖叫的声音。前两天去找卡尔医师时,她还给安娜(医师收养的女孩)指了两只橘色的小狐狸,并在那时得知了安娜是战火中幸存的孩子,受到了过度惊吓,服药后便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当她和维克多提起这件事时,伤心地说自己怎么也忘不了孩子收到礼物时的开心表情,并决定圣诞节要邀请他们来家里一起过,维克多和她想法完全一致,并表示自己可以承担送信和采买的工作。安妮很感谢他,还通过别的方式得知了维克多与圣诞节的秘密,她亲手织了一条鹅黄的围巾,当做圣诞礼物,也做对他的祝愿。
像是在一瞬间,柏林下起了大雪,橱窗里的圣诞树上挂着姜饼人和拐杖糖,街上飘着甜香的气味。安妮将烤火鸡和布丁蛋糕端上桌时,维克多正和彩带纠缠不休,收拾好客厅以后,又开始一一清点甜品数量:十块乳酪饼,十块奶油卷,十块木薯团,十块小奶球……每人两块,份份都是十块,足够他们度过一个完美的点心派对。安妮往蛋糕上插彩色小蜡烛,维克多则去迎接欢快的门铃,安娜在门外抖掉了身上的雪,捧着一个系着丝带的礼物盒,盒上是她孩子气十足的字体:生日快乐,一进门就撞了他个满怀。他惊讶地看着安娜,艾米丽站在伞下对着他露出了微笑,在伊索将伞收拢后,圣诞夜的惊喜就此开场。先是安妮给他围上了柔软的围巾,再是安娜送的一幅色彩明亮的简笔画,艾米丽送了一本有关自由与幻想的诗集,伊索则带来了一株盛放的黄玫瑰,是他自己在温室中培育的,明明是冬天,它却绽开得如此热烈,真不可思议。欣喜之余,维克多注意到了问题的关键,于是询问他们为什么知道自己的生日,安妮笑着说保密,伊索说是安娜看到了莱斯特小组在买蛋糕。
“平常的日子也可以买蛋糕,今天还是圣诞节。”维克多说。
“是,但用意是不一样的。”伊索回答道。
作为一件普通的礼物,黄玫瑰被收下了,和其他的礼物一起堆在茶桌上,远远着去像站在领奖台上的花,火鸡之后是圣诞布丁,以及撒满果仁巧克力碎的蛋糕,每个人都沉醉于丰盛的食物,只有医师盘里的蛋糕维持着原样,他吃完最后一口火鸡肉,就把蛋糕换给了安娜,一声不吭地喝着酒,并且拒绝了艾米丽给他加热酒水的请求。
“您是想要一个人待着吗?”安妮担忧地问。
医师摇摇头,象征性地拿了一块乳酪饼:“如果是这样,我就没有来的必要了。”
雪越下越大,几乎封住了所有可以经过的通道,回家自然是成了一件难事,他们不得不向现实妥协,艾米丽帮安妮收拾堆放杂物的房间,好让这片地方能容下两个人的位置,但她们很快就失败了,玩具的数量远远超出了她们所能清理的范畴,维克多提议多出的人可以去他家,而且他还要回家喂威克,最后他们敲定了方案,安妮和艾米丽带着安娜,伊索和维克多回家。
大家一开始对此都没什么异议,直到安娜看到伊索出门的那一刻,她惊慌失措地冲上去抓住伊索的外套,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啊啊”声,艾米丽和伊索不得不向她解释原因并许下明天一早就会见到哥哥的承诺,但安娜仍不同意,她满心以为伊索要被人带走了,开始的摇头逐渐变成了哭泣,她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像是要与他融为一体,无奈之下,伊索决定连着安娜一起带走,这才平息了她的哭泣,但手还是没有放松,保持着这个姿势被伊索抱了出去。艾米丽就着这件事向安妮道歉,安妮连连摆手,她现在只担心安娜离开伊索会出事,这个孩子又是那么让人心疼,也不在意安娜的哭闹对她带来的所谓负面影响,她甚至觉得安娜哭闹是件好事,互少她有了宣泄的出口,而不是固执地与外界封闭,这点让她很开心。
那天晚上,维克多片刻也没有睡着,他的脑海中充斥着很多事情,每一件都杂乱无章,如同黄蜂一样嗡鸣聚集,最后化为收信人们的哭喊。他在充满尖叫和哭泣的漩涡中无目的地漫游,渐渐地,他看到了安娜,隐藏在人群中;转而又漂浮在水上,美杜莎般的头发在船尾航迹中上下起伏……他从幻觉中惊醒时,大雪已经停了,他感到很难过,不是源于安娜,至于到底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想要去厨房找点喝的东西,还没踏出卧室的门,就看见了卡尔医师在沙发上坐着,怀里抱着熟睡的安娜,见到他出来,医师点了点头,随即又低下头,躲藏在黑暗里,他拿了两罐果汁,帮医师把安娜放到床上,然后他们就坐在了一起,像是一对久别重逢的朋友,一边喝着果汁,一边聊着战争,时而夹杂进一些对未来的思考。维克多明确表示自己读不懂战争,医师却肯定了他的回答。
“没有人能读懂,因为所有人都是受害者。“他说。
这就像是一场启蒙课,他们都不爱说话,酒精又是一种神奇的物质,促使他们放下一切去交谈。卡尔医师是英国人,但他又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国际公民,他先在伦敦当了几年的入殓师,后来又进了战时收容所,从那时起他转变了自己的人生道路,开始把自己分给任何一个国家,并重复着同一件事:挑战死亡。没人知道他救活过多士兵,也没人知道他殓葬过多少士兵,他没有立场,只有规矩,他可以无偿为德意志士兵治疗,即使英国正在遭受更大的痛苦。他是否痛苦?他不知道,自从搬运伤员被子弹击中,他便被强制送到了柏林,与之同行的除了助手艾米丽·黛儿,就只有安娜·罗杰斯——一个叫做约翰·罗杰斯的士兵临终前将自己的女儿托付给他,他无法拒绝,正如他无法再回到伦敦,因为那里已经为他关闭了大门;因为迟迟未能回去,英格兰早已将他排除在外,即便回去也只能落得终身囚禁,再也见不到康桥碧波,也不能再重获自由了。他说这话时语气很平静,好像是在说一件无关于己的事,维克多沉默了片刻,称赞他是一个把人类生命放在第一位的人,医师闻言笑了,却是摇头否定的微笑。
“我是个疯子,“他放下手中的半罐果汁饮料,“如果你见到以前的我,也许就不会这么想了。”
像是这样就足以面对未知的绝望。
Time.3
他身在虚伪的温室里,不曾知晓外面的世界。
红圈信在变多,数量日复一日地增加,铁十字在信袋里哗啷作响,他在这震颤动荡中愈发焦虑不安,深夜时向身边的人倾诉自己的担忧,感受着心脏的跳动,抚摸对方身体上那一处子弹所留下的痕迹,他们喜欢关着灯,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可以帮助他们消除恐惧,同时掩盖那过于明显的彷徨不安,他们也有过短暂的争吵,大多是围绕生死与未来展开,不知是不是维克多的错觉,医师身上藏着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冷血,具体点说是对死亡的痴迷,这使他对铁十字所带来的阴霾毫无感触,维克多无法理解,也无法想象一个人面对死亡可以如此地平静和无动于衷,医师总是轻描淡写地盖过,然后让他不要想太多,照顾好自己,可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
这便是苏德战争时期他们的常态,彼此适应对方,又无休止地争吵,而没有一人知道他们的关系。维克多已经不能被称为普通邮差了,和其他邮差一样,他成了死亡的传令官,人们渴望他们到来却又避之如虫蚁,似乎他生来就是要和死亡打交道的,这给他带来了极大的痛苦。他常去拜访安妮,常常照顾安娜,试图以忙碌来击溃那些不现实的想法,到了10月份,这件令他不安的事开始发酵,演变到了荒唐的地步。11月份,事态开始失控,报丧信铺天盖地,与早冬的雪花一起漫天飞舞,他在柏林的大街小巷中奔跑,将雪白的信件撒向敞开的大门,这一疯狂的举动令整个城市沸腾,他们从早忙到晚,信件还是源源不断地从前线发来。当天晚上他就发了高烧,医师提早关了诊所的门,在隔间房间里铺好了被子,他烧得厉害,迷迷糊糊中念叨着他们一直回避的死亡,直到医师给他打完针,他才仿佛又有了生命,将这么多天来的恐惧,担忧,愤怒与委屈尽数说出,爆发了最严重的一次争吵。他流着泪质问他的冷血,质问他的淡漠,质问他为什么对这么多生命不屑一顾,医师冷静地安抚着他,口中却说出了令绝望的病人理智丧尽的一句话:
“抱歉,我说过我是个疯子,我无法理解死亡。”
他愣住了,透过他的双眼,他看到了一个被战争的余波摧残得不成样子的自己,以及恐怖的陌生,他几乎是无意识地猛推开他,后者毫无防备地撞到了柜子的棱角,在手臂上划出了血痕,缓缓地渗着红色的液体。他在目光触及到鲜红的那一刻便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慌慌张张地想要道歉,从门外闯进来的娇小身影已经挡在了医师身前;安娜情绪异常激动,无声尖叫起来,她并不想与他为敌,但她更不想让伊索受伤害,她用一个幼女所能尽的勇气与力量护住了她唯一的依靠,绝望无助地守着最后的希望。看着这样的安娜,维克多渐渐从意识牢笼里挣脱出来,体内有什么东西悄悄破碎了,同时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像断了线的木偶,晕倒在了床上。直到下半夜他才醒来,醒来时,烧已经退了,一切都像是闹剧般的一场梦,但在昏暗的角落里,医师静静凝望着他,良久,他了叹了口气,向他伸出了手:
“跟我来,维恰。”
TBC.
看作曲家演绎之星然后想到了
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ooc致歉
感觉火山组很适合这个,画的时候快笑死了
我不是角色黑,画过正常饭。只是想让你们吃点低脂的
卢基诺有的,我们卢基诺也要有
魔管x夜行
鸡崽子发出威胁般的鸣叫声,没什么威慑力还很吵,塞点食物手动静音了没想到自己从此变成了长期饭票。
因为头发引发的惨案,画出来让大家也创一下(?)
后面有棉花娃娃仔穿女仆装注意避雷,私心打个副凯tag,彩蛋在礼物回赠
总之避雷避雷避雷避雷
我爱我的手作妈咪,成品真的太可爱力)
这是一个……讲述偷窥狂的故事(小声)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的尼布哥,在家里发现了什么秘密,敬请收看大型伦理剧之偷拍的诱惑————全本共30p,五月三十二号放出~
当然是假的,你被骗力(啊哈)
一点想法,画的是愧疚的卢卡,模板在第四张图片,想要的点赞自取就好(*^ω^*),卢卡图片和模板存在彩蛋里了,想要的投粮票就可以
*林地健全垃圾文学,一发完
*男友力(?)很高的白鹰x不想对兄弟出手的夜行枭,人外x人外
*不明显的青梅竹马,双xing,轻度产luan,严格来说不是很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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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莱不喜欢下雨天,因为天降的水滴会浸湿他蓬松的羽毛,嘈杂的雨声会影响他敏锐的听觉;他在滂沱大雨中无法很好地感知周围潜藏的危险,所以当奈布第三次建议他们寻找一处安全的...
伊莱不喜欢下雨天,因为天降的水滴会浸湿他蓬松的羽毛,嘈杂的雨声会影响他敏锐的听觉;他在滂沱大雨中无法很好地感知周围潜藏的危险,所以当奈布第三次建议他们寻找一处安全的洞窟——或其它什么地方避雨时,伊莱点头同意了。他知道自己不该继续任性下去。
“我检查过了,这个洞穴不深,除了一条蛇外没什么危险。”奈布说。他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落脚点,并让伊莱在洞窟里等他,自己则先出去把新鲜的毒蛇尸体处理一下。这名在不归林中名声远扬的狩猎者回来时还带了一捆藤蔓和几块石头。奈布手法娴熟地用藤蔓在洞口做了个简易门帘,防止过多的雨水和冷风侵入他们暂时的庇护所;伊莱则把那些石头围成一圈,往里面堆放他在洞窟中能搜集到的所有枯枝和干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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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废话包含大量剧透:
明明是素卵梗为什么素卵要素那么少啊啊啊——?!!!(无能狂怒)
本来想着最后让枭提前产一波卵,但这样不太符合我设定下的生态科学(?)所以作罢了。
写着写着又忘记鹰鹰的存在了,想着只能强行让鹰鹰担任鹰枭刚出生还未化形(?)的小宝宝角色,结果完全没写到那里……
根据夜行枭皮肤的外形判断,鹰鹰应该是一只雪鸮,而雪鸮是大型猫头鹰;以鹰鹰的体型来看显然还差那么点,所以在本篇当做未成年宝宝角色也没关系吧(虽然根本没描写出这个设定……)
大型猫头鹰中雌雄体型差距很明显,一般都是雌大雄小。小型雌性猫头鹰产卵大致3-5颗,大型雌性猫头鹰因为骨盆较大甚至可以达到8-12颗左右,但并不意味着所有产蛋都可以成功孵化,有一定概率会出现坏蛋;就算能够全部孵化,野生猫头鹰也一般只能养活1-3只小猫头鹰……但本篇根本没有这种现实感爆棚的顾虑啦,毕竟是智力社会了,而且两位父母也很会打猎(虽然也完全没描写出来……)
为了艺术效果魔改了很多现实生态设定,总之大家看文不要带脑子就行了!!!谢谢懒癌姑娘的点梗!!!!
仔细一想这好像还能勉强算是迟来的父亲节贺文,那祝白鹰父亲节快乐!!(?????)
我真的好喜欢让攻讲骚话哦。想着素卵=能生=准妈妈=人妻,结果又把伊莱往软软的方向发展了,只可惜脊椎动物没有哺乳的特性。
回头看看俺真是菜飞天了,还是再好好钻研一下搞黄瑟的技术吧……(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