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起来,我们家已经好几年不再炒瓜子和花生了,原因很多:院子没了、煤球炉子早废弃了、找不到沙子、可以买到现成的更好的,品种更丰富的……这样也挺好的,至少母亲可以不再为这事而操劳,从前,我们都夸她炒得好,现在,也早已改口说买得好了!
三、蒸馒头、备食物
四、买新衣
倘若从衣着打扮上来看,那可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我时常穿着母亲都不再穿的旧衣服,整日里蓬头垢面,不修边幅,有照片记载,那时的我总是穿着那件泥土颜色的呢子大衣,看起来老气横秋,暮气沉沉,目光里还充斥着一股哀怨之气,哪里像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倒像是一个饱经生活艰辛的中年妇人。究其原因,经济自然是一个方面,与我当时的心态也有很大关系,当年的我既是那么地平凡如草芥如尘埃,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没有学富五车的才华,没有八面玲珑的口齿,我总是有一些郁郁寡欢、神形恍惚,从没有意识到也许是没有心情通过穿着打扮来弥补自己改变自己。
这事虽然过去了好多年,却记得非常清晰,回忆起来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买新衣,从此成了我心底一种难以言喻的伤痛,尽管我自此告别了那黯淡灰涩的土狗时代,大红大紫鲜艳夺目起来,然二表面的亮泽莹润,掩盖不了内心的失落——是的,一种莫名的失落,好像是在某一个刹那间陡然失去了什么,这种失落感缓缓地漫延,浸润了我整个的少女时代。夜深人静,回忆往事,我总是要问自己:我是不是由孩提时代一下子迈入了成人世界的,那朦胧纯真烂漫的少女时代到哪儿去了呢?
后来,偶然间跟妹妹提起过这件事,她早已忘记,却告诉我另外一件事:有一天,她把她的旧照片带给她通宿舍的女友观看,偶尔几张上面也有我的身影,她的舍友在恭维赞叹她少时可爱玲珑的同时,惊叹地问道:你姐大你好多么?穿这么土气啊?……我听后笑而不言,心想:这困扰着我这么多年地少年老成,如今终于解脱了,成长对于我而言,无异于一次蜕变的过程,从灰暗的躯壳中生长出娇嫩的肌肤,展开一双轻盈而灵巧的羽翼,我终于可以自由地飞翔了。
关于衣服的记忆,值得一提的还有那些花哨艳丽的罩衫,所谓罩衫就是穿在棉袄外边的单衣。这罩衫是我妈让镇上的裁缝店给做的,一种十分粗糙的布料,通常上边缀有大朵的红花大片的绿叶,穿在身上十分灿烂而醒目,款式是那种极简单的对襟衫,异常肥大,再多的毛衣再厚的棉袄也能穿得下。每次我妈给我买了新衣服,通常只是正月那几天给我光鲜地穿上几天,一过正月就得穿上罩衫了。说真的,我太讨厌穿罩衫了——那么艳丽而且肥大的一层褂子,无任何款式可言,以我当年的审美眼光来看,真是极为丑陋,况且一直穿一直穿,穿来穿去就那么两件,新衣服也没个新衣服的样子,一年到头我都穿着那么俗气而醒目的罩衫,我能不郁闷么?后来,大了一些,大约是上初中的时候,在我的强烈抗议下,主要是与其他同龄人的对比,我母亲才勉强同意不再让我穿那些可恶的罩衫,从此,她痛苦的日子来临了,因为洗一件棉袄的工程可比洗一件罩衫的工夫巨大多了,可这些不关我的事,我只知道:穿了那么多年的丑陋的罩衫,一直是萦绕我童年时代的一个梦魇,终于可以摆脱它了,这曾经是一件让年少的我开心无比的事。
成年后的自己,依然喜欢美食,对于华衣却无甚奢求,这也许缘于那些少时的记忆。有人说:童年对于人的一生影响是巨大的,我十分认同。
五、总把新桃换旧符
新衣置办好了以后,年关也将近了。母亲总会在过年之前,将每张床上的床单、被套之类洗得干干净净,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晒上好几天,再精心地叠好,收藏起旧年的最后一缕温情的阳光,大年三十便到了。这一天,比较得忙碌,首先是打扫卫生——彻彻底底地打扫,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墙角的每一张蛛网,衣柜上的每一缕灰尘,都不能放过,把旧年的晦气都扫出门外,才能迎来新年的喜气。
屋子打扫干净以后,便要贴春联了。这照例是父亲的工作,把旧联揭下来,换上新的。以前的春联以一些民间书法家现场挥毫泼墨的居多,现在的春联大都是成批量生产的那种,出自何人之手无从考证。中国书法博大精深,对此我毫无研究,可我总觉着这几年那春联上的字是越来越难看了,软趴趴的毫无生气。于是,对着母亲,我指着那春联上的字,摆出一副鉴赏家的架势,一针见血地指出:这些字一个个养得肥头大耳的模样,圆溜溜的见不得一丝笔锋一点力道,真是世风日下啊。母亲听后冷笑几声,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来:坐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来写啊,说得没错,世风日下啊,你也只就会敲几个电脑字,毛笔还举得动么?我顿时哑口无言,灰着脸逃离现场。
除夕的晚上,吃完一顿丰盛的年夜饭,便是大人们给压岁钱,这也许是小孩子们最幸福的时刻了。只是不要高兴地太早,过完了年,大多都是要被充公了的,自己只能剩下一小点而已,可孩子们不这么想,捂几天也好呀。我妈说我是个标准的小财迷,那么一点钱,从清早起来第一件事数一遍开始,一直到睡前再数一遍合眼,每天都要数上几十遍,不厌其烦,我做任何事都没有这样的耐心。晚上八九点的时候,父亲会带领我们放一些烟花和爆竹,我不是很喜欢,爆竹的声音震耳欲聋,我总要使劲地捂着耳朵,心里慌慌的。妹妹却很喜欢,总跟在父亲的屁股后头一边拍着手一边大声吟唱着: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而烟花呢,也并不很美,远不如电视里边所看到的那般绚烂美好如梦如幻,只是零星的几朵彩色的火焰,温吞吞地一朵朵冒出,飞不了多高就开始陨落,真是一点儿感觉也没有。深夜,照例是要守岁的,我通常熬不过十二点,不等新年的钟声在《春晚》中庄重地敲响,我就早已困得不行了,只得睡去,在梦中度过这新旧交替的神圣一刻。
正月的日子,十分地好过,吃吃喝喝玩玩睡睡,猪一样的幸福啊。每天早晨,可以睡到很晚再起床,早餐一般是红枣鸡蛋,不知别家怎样,我们家一直保持着这一传统,有时候也吃芝麻汤圆或菜团子。我是最不爱吃红枣鸡蛋的,那红枣一下子煮很多,吃的时候再热,早就烂透了,吃在嘴里味同嚼蜡,水煮鸡蛋也是早就煮好了的,无甚味道,吃的时候蘸点酱油或酸醋。芝麻汤圆是水糯米粉做的,皮薄却久煮不破,芝麻馅心里边加了荤油,软糯香甜,很好吃。而我最喜欢吃的,却是外婆做的菜团子,青菜和肉均剁得碎碎的,用普通的糯米粉包起来,听起来没什么特别,只是外婆会在馅心里边放一种特殊的材料,我们家乡叫脂油渣——就是脂油熬干以后剩下的,也许不符合现代健康饮食的观念,可这东西真特别的香,我们家通常用来红烧豆腐,或者加进馄沌、团子馅里面,都很美味,而普通糯米粉虽不及水糯米粉软滑,可很有嚼头,也不粘牙。这菜团子一个就有拳头般大小,吃两个就足以饱了,朴实厚道就像做团子的外婆一样。
逍遥而慵懒的日子,总是很快就过去,转眼间,我和妹妹就都要离开家了,每当这时,母亲总是大声的说道:快些走吧,两个麻雀子,我都闹心死了,天天像菩萨一样地供着,真是反了呢……偶然间,我经过她的房间,听见她和父亲在小声地说话:怎么就这么快呢,不知道她们时候再回来了?刚生下来的时候都才那么一小点,眼见着一天天地长大,我们都老喽,你看你两个眼袋都快挂到鼻子上了,唉,最近我老是腰疼……我的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