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图源《请别告诉我这是三国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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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须知
曹粉,吃曹袁cp的慎入,本文可能会打破你对袁、曹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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ーーーーーーー正文开始ーーーーーーー
(番外四)老曹完全依附袁绍势力,引起了袁绍政敌张邈的不安
张邈与袁绍的关系
1.曾经的亲友。袁绍曾尊称张邈为“兄长”
(亲到臧洪觉得袁绍把张...
(亲到臧洪觉得袁绍把张邈当亲哥,而且有必要爱屋及乌地把张邈弟弟当亲弟)
《汉末英雄记》:(袁绍)又好游侠,【与张孟卓】、何伯求、吴子卿、许子远、伍德瑜等皆【为奔走之友】。
《三国志吕布传》:太祖、【袁绍】皆【与邈友】。
《三国志臧洪传》:洪亲见【(袁绍)呼张陈留(张邈)为兄】,则洪府君亦宜为弟,同共暞力,为国除害,何为拥众观人屠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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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三国志独家:在讨董战争期间,二人有了矛盾
《三国志张邈传》:袁绍既为盟主,有骄矜色,【邈正议责绍】。【绍使太祖杀邈】,太祖不听。
本人观点:“有骄矜色”这个理由有点假。袁绍到底什么时候要求老曹杀的张邈,按三国志的行文看,就在这个时候,但是按后汉书的行文看,在张邈与吕布联系之后。我个人更倾向后汉书的记载。
3.袁绍占据冀州后,关系一度友好
《后汉书袁绍传》:馥自怀猜惧,辞绍索去,往依张邈。后【绍遣使诣邈,有所计议,因共耳语】。馥时在坐,谓见图谋,无何,如厕自杀。
韩馥离开袁绍投奔张邈,因为看到袁绍的使者跟张邈的使者亲密地交头接耳而脑补过度,最后自杀。两家使者亲密地交头接耳,说明张邈与袁绍的关系一度比较友好。
4.两本后汉书:张邈与袁绍眼中的叛徒们合作,彻底与袁绍闹翻
《谢承后汉书》:(王匡)收集劲勇得数千人,【欲与张邈合】。匡先杀执金吾胡母班。班亲属不胜愤怒,【与太祖(曹操)并势,共杀匡】。
《三国志吕布传》:【吕布】之舍袁绍从张杨也,【过邈临别,把手共誓】。绍闻之,大恨。邈畏太祖终为绍击己也,心不自安。
《后汉书吕布传》:【绍既怨邈,且闻与布厚,乃令曹操杀邈】。操不听,然【邈心不自安】。
如第2段所讲,袁绍要求老曹杀张邈的时机,后汉书安排在张邈与吕布交好之后。
※以下引用大神论点
方诗铭:为了与曹操、袁绍对抗,张邈必须寻求有力的支援。他所选中的,是既拥有一定武装,又是兖州豪族代表人物的王匡。
5.张邈最终与袁绍、老曹集团决裂,迎吕布入兖州取代老曹,且与袁术关系亲密
《三国志吕布传》:兴平元年,太祖复征谦,邈弟超,与太祖将陈宫、从事中郎许汜、王楷【共谋叛太祖】。宫说邈曰……【邈从之】。
《献帝春秋》:袁术议称尊号,邈谓术曰:汉据火德,绝而复扬,德泽丰流,诞生明公。公居轴处中,入则享于上席,出则为觽目之所属,华、霍不能增其高,渊泉不能同其量,可谓巍巍荡荡,无与为贰。何为舍此而欲称制?恐福不盈眦,祸将溢世。
《三国志吕布传》:【邈诣袁术请救】未至,自为其兵所杀。
(番外五)老曹完全依附袁绍势力,导致老曹亲友张邈的倒戈
张邈与老曹的关系
1.张邈是亲友,在荥阳之战(汴水之战)曾助力老曹
《三国志吕布传》:【太祖(曹操)】、袁绍皆【与邈友】。
《三国志武帝纪》:【邈遣将卫兹分兵随太祖】。到荥阳汴水,遇卓将徐荣,与战不利。
《三国志武帝纪》:绍使太祖杀邈,太祖不听。责绍曰:【孟卓,亲友也,是非当容之】。
2.老曹占据兖州后,成为张邈上司(袁绍是张邈上司的上司)
张邈是陈留太守,陈留属于兖州,兖州刺史是老曹,老曹的刺史是袁绍安排的
《谢承后汉书》:袁绍以曹操为东郡太守。刘公山为兖州,公山为黄巾所杀,乃以操为兖州刺史。
※方诗铭:当曹操据有兖州之后,与张邈之间也出现了矛盾,即张邈深恐曹操在袁绍的支持下从自己手里夺走陈留,这并不完全是由于张邈的“心不自安”,从当时形势来看,这种可能是存在的。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曹操任兖州刺史,一部分兖州豪族是不满的,仅是屈从于袁绍的强大军事压力,张邈同样如此。
3.老曹听取袁绍的旨意,杀死张邈的合作伙伴王匡,但拒绝杀死张邈,得到了张邈的好感
《三国志武帝纪》:【绍使太祖杀邈,太祖不听】。责绍曰:孟卓,亲友也,是非当容之。今天下未定,不宜自相危也。遂知之,益德太祖。
※方诗铭:兖州豪族集团内部的矛盾,很自然的为曹操所利用。他与胡母班家族“并势”,不但攻杀了王匡,也打击了张邈,终于解除了王、张联合这个心腹之患。
我的个人观点:老曹借助袁绍的支持发家,但对袁绍一直有逆反之心,留下张邈除了私人感情之外,也是想通过施恩来强化自己的个人力量,让与袁绍为敌张邈为自己所用,增加未来背叛袁绍的筹码。
4.张邈听取陈宫意见,迎吕布入兖州,背刺老曹
《后汉书吕布传》:兴平元年,曹操东击陶谦,令其将武阳人陈宫屯东郡。宫因说邈曰:今天下分崩,雄杰并起,君拥十万之众,当四战之地,抚剑顾眄,亦足以为人豪,而反受制,不以鄙乎!今州军东征,其处空虚,吕布壮士,善战无前,迎之共据兖州,观天下形势,侯时事变通,此亦从横一时也。【邈从之,遂与弟超及宫等迎布为兖州牧,据濮阳】,郡县皆应之。
《三国志·魏志·程昱传》说:“太祖征徐州,使昱与荀彧留守鄄城。【张邈等叛迎吕布,郡县响应】,唯鄄城、范、东阿不动。布军降者,言陈宫欲自将兵取东阿,又使汜疑取范,吏民皆恐。
《三国志荀彧传》:时太祖悉军攻谦,留守兵少,而【督将大吏多与邈、宫通谋】。
(十八)194年,老曹被吕布锤爆,求助袁绍,袁绍向他要求人质
《三国志程昱传》:太祖与吕布战于濮阳,【数不利】。蝗虫起,乃各引去。于是【袁绍使人说太祖连和,欲使太祖迁家居邺】。太祖新失兖州,军食尽,将许之。时昱使适还,引见,因言曰:‘窃闻将军欲遣家,与袁绍【连和】,诚有之乎?’太祖曰:‘然。’昱曰:‘意者将军殆临事而惧,不然何虑之不深也!【夫袁绍据燕、赵之地,有并天下之心,而智不能济也。将军自度能为之下乎?将军以龙虎之威,可为韩、彭之事邪?】今【兖州虽残,尚有三城,能战之士,不下万人】。以将军之神武,与文若、昱等,收而用之,霸王之业可成也。愿将军更虑之!’太祖乃止。”
1.老曹的处境
很糟。首先,把魏书里所有【不利】直接查找替换城【大败】没有问题,谢谢。毕竟宛城被锤也是不利,赤壁被锤还是不利。
具体而言,老曹第二次倾巢而出攻打徐州,被吕布抄老窝,于是转头回家揍吕布,反被一顿爆锤,兖州诸县并反,只剩3城,老曹兵倒是比吕布多,但是打不过对方,军粮没了,只能吃人肉干——兖州政权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于是老曹立刻求助一直被他偷偷diss但却一直在帮他的袁绍。
2.关于【迁家】,就是送人质,上司为了获得部下的绝对忠心的一种有效操作
·不要说老曹之前没送人质所以之前不算在袁绍小弟这种话,老曹明确收了张绣当部下也没要人质↓
《三国志武帝纪》公谓诸将曰:【吾降张绣等,失不便取其质】,以至于此。吾知所以败。诸卿观之,自今已后不复败矣。
3.所谓【连合】
一般而言,这个词用在交战的双方之中,比如袁绍对公孙瓒,而这两家从没交战过,连合个毛线,清代史学家姚范直接盖章这是【捏造的史料】,袁绍的真正目的不是休战言和而是让老曹彻底臣服↓
姚范:绍时盖欲招操而臣之也,云连合者,【旧史讳之,而承祚仍其文】耳。袁、曹是时未构兵,何连合之有?
4.出现了,曹操本人及其部下提起袁绍99%在拉踩定律
程昱:袁绍是个睿智,将军英明神武,您不可以一辈当他小弟,所以人质不能送!
老曹:你说的对。
(不过说归说,且不谈为什么always侮辱一个对你有恩无仇而且你还在求助的人,也不说袁绍目前没有败绩而老曹败绩不少,就算是真的事实如此,袁绍是睿智≠吕布是睿智,聪明绝顶的曹难道能靠人肉干跟三座城跟几次败给对方的军队打赢并不是个睿智的吕布?)
5.划重点,毫无心理描写的配角袁绍的心理
从前文到现在,一直是老曹在单方面diss袁绍,而袁绍一直在默默给老曹织毛衣,如果不看其他诸如袁绍操控何进、诱骗公孙瓒、玩弄韩馥的记载,几乎要怀疑只有老曹利用袁绍,而袁绍是连个心眼都没有傻白甜。但其实他来没怀疑过老曹会背叛吗?从这件事可以看出,他不仅怀疑,而且算好了对方最意志薄弱的时期,下手稳、狠、准。要不是程昱提醒老曹勿忘雄心,他拿下人质的计划就成功了。
(然而私以为其实就算拿到了人质老曹也会反,不觉得人质对他的野心有多大阻力。就不提宛城坑死儿子了,老曹早在189年逃离洛阳起兵讨董时,就能把老婆儿子都丢在洛阳。)
(十九)陈志魏书的留白,194年兖州之乱最终走向:袁绍救了老曹,并帮他夺回兖州
《谢承后汉书》:操围吕布于濮阳,为布所破,投绍,【绍哀之】,乃【给兵五千人,还取兖州】。
《陈琳檄文》:幕府(袁绍)唯【强干弱枝之义】,且不登叛人之党,故【复援旌擐甲,席卷赴征】,金鼓响震,【布众破沮】,【拯其死亡之患】,【复其方伯之任】。
一手史料
谢承:老曹被吕布打爆,求助袁绍,袁绍对老曹【表示同情】,并派出了五千人的部队,【从吕布手中夺回兖州,并将它交还给老曹】。
陈琳:袁绍看在老曹是自己小弟的情分上出手相救,【击败吕布】,【救了老曹的命】,【并帮他恢复了兖州之主的地位】。
其他佐证
《献帝春秋》:(袁绍)怒曰:【曹操当死数矣,我辄救存之】,今乃背恩,挟天子以令我乎!
历代史学家观点
李善《文选》注:绍征吕布,诸史不载,盖【史略】也。
李贤《后汉书》注:(没说话,引用了一个字都没提袁绍的魏书,描述老曹锤全靠自己爆吕布的故事。)
惠栋《后汉书》补注:“章怀(李贤)以为操破布,失之。
方诗铭:李善认为是“史略”,不如说这是【“史讳”】,为了曹操,史官们有意识的加以隐讳而已。
(二十)陈志魏书的留白,194年东郡所有权的转移:老曹→吕布→袁绍
《三国志夏侯惇传》:以【惇】为司马,别屯白马,迁折冲校尉,【领东郡太守】。太祖征陶谦,留【惇守濮阳】。张邈叛迎吕布,太祖家在鄄城,惇轻军往赴,適与布会,交战。【布退还,遂入濮阳,袭得惇军辎重】。
《三国志吕布传》:太祖初使陈宫将兵留屯东郡,遂以其众东【迎布为兗州牧,据濮阳】。
《三国志臧洪传》:绍叹其能,【徙(臧洪)为东郡太守】,治东武阳。
①192年袁绍任命老曹为兖州刺史,老曹任命夏侯惇为东郡太守。
②194年老曹第二次攻打陶谦,留夏侯惇守濮阳,被吕布锤爆,吕布占领东郡。后老曹被吕布锤爆,吕布占领兖州大片领土。
③194年,老曹得了袁绍的帮助发起反攻,冀州部队以东郡为据,袁绍任命臧洪为东郡太守。
东郡,属于兖州,但在地跨黄河两岸,主要在北,更接近袁绍的冀州,是一块战略要地。
两种观点:
1.东郡是袁绍与吕布交战后,直接从吕布手里抢过来的,这样就能解释袁绍军是如何从冀州直接进驻东郡进而帮助老曹收复失地的问题。
2.东郡是老曹跟袁绍谈好的条件,即袁绍答应帮助老曹,用以交换“送人质”的条件是“上交东郡”。
两种结合起来看也未尝不可,谈好条件后,袁绍军先打下了东郡,以此为据点进一步给予老曹支援。老曹凭借袁绍支援的军队与粮食(见番外六)夺回了兖州领土。
(番外六)陈志魏书的留白,194年兖州之乱的粮食问题
《三国志武帝纪》:太祖新失兗州,【军食尽】,将许之。程昱止太祖,太祖从之。冬十月,太祖至东阿。是岁谷一斛五十馀万钱,【人相食】,乃罢吏兵新募者。
《三国志程昱传》:太祖与吕布战于濮阳,数不利。【蝗虫起】,乃各引去。於是袁绍使人说太祖连和,欲使太祖迁家居鄴。太祖新失兗州,军食尽,将许之。太祖新失兖州,【军食尽】,将许之。
《魏晋世语》:初,太祖【乏食】,昱【略其本县,供三日粮,颇杂以人脯】,由是失朝望,故位不至公。
军粮耗光,蝗灾,拼命搜刮民间才拿到三天粮食,里面还有人肉干,百姓们被搜刮完只能人吃人……
但是,后来反攻时,一个字不提有外援的三国志里,老曹突然就不缺粮了呢,是谁给了他们吃的呢?
(基本上,如果还没挟天子的老曹莫名其妙得到好处且曹魏史书特意【史略】或者【史讳】,可以直接怀疑某人。)
(二十一)袁绍不许臧洪攻打老曹,引发臧洪的迁怒与背叛
《三国志臧洪传》:太祖围张超于雍丘,超言:唯恃臧洪,当来救吾。众人以为袁、曹方睦,而洪为绍所表用,必不败好招祸,远来赴此。超曰:子源,天下义士,终不背本者,但恐见禁制,不相及逮耳。洪闻之,果徒跣号泣,并勒所领兵,又【从绍请兵马,求欲救超,而绍终不听许】。超遂族灭。【洪由是怨绍,绝不与通】。
《后汉书臧洪传》:时曹操围张超于雍丘,甚危急。超谓军吏曰:“今日之事,唯有臧洪必来救我。”或曰:“袁曹方穆,而洪为绍所用,恐不能败好远来,违福取祸。”超曰:“子源天下义士,终非背本者也,或见制强力,不相及耳。”洪始闻超围,及徒跣号泣,并勒所领,将赴其难。自以众弱,【从绍请兵,而绍竟不听之】,超城遂陷,张氏族灭。【洪由是怨绍,绝不与通。绍兴兵围之,历年不下】。
臧洪是张邈弟弟张超的老部下,老曹被张邈背刺,展开反攻后疯狂复仇,强攻张超,袁绍新安排的东郡太守臧洪跪求袁绍给自己军队让自己攻打老曹,被袁绍拒绝。一气之下领着袁绍刚拿到的东郡与袁绍决裂……一下子四面全变成敌人的袁绍表示晕厥……
史家观点
徐众:洪敦天下名义,救旧君之危,其恩足以感人情,义足以励薄俗。【然袁亦知己亲友,致位州郡,虽非君臣,且实盟主,既受其命,义不应贰。】……【洪本不当就袁请兵,又不当还为怨雠。】【为洪计者,苟力所不足,可奔他国以求赴救,若谋力未展以待事机,则宜徐更观衅,效死於超】。何必誓守穷城而无变通,身死殄民,功名不立,良可哀也!
翻译:臧洪为了张超而与袁绍决裂,是对张超的忠诚,报恩之举非常感人,但袁绍也是他的知己亲友,为何一定要对袁绍不忠。臧洪本来就不该求袁绍出兵,更不该因为这个就背叛袁绍,而且跟袁绍决裂对于救张超而言根本无济于事,还不如自己去别的敌方求教,继续为张超效死呢。
(我的个人观点:无法理解臧洪,但他确实转动了历史的时刻……从历史发展的最终轨迹来看,臧洪不是老曹的仇人,而是他的恩人:臧洪最初恨的是老曹,最后却捅了袁绍,臧洪以为袁绍是老曹的“自己人”,却不知道老曹想捅的也是袁绍。)
引申:臧洪跪在袁绍门前求他捅老曹,说明
袁绍本人就在东郡
一向坐镇邺城的袁绍怎么就跑到东郡来了?参见前文(十九),袁绍为救援老曹,亲征吕布,打下东郡,夺回兖州。为什么袁绍夺回兖州不自己直接操控,而是又一次将这么大一片土地交给老曹,请参考首楼,袁绍将老曹看作自己人(部下)。换言之,虽然早已心生疑窦,但最后还是选择相信老曹,或许还企图用“施恩”来稳住对方。
TheAustrianEmperorgavehimaspecialmedalofhonourandgrantedhimpermissiontoaccepttheLegionofHonourfromtheKingofFrance.The...
TheAustrianEmperorgavehimaspecialmedalofhonourandgrantedhimpermissiontoaccepttheLegionofHonourfromtheKingofFrance.TheEmperorhadpreviouslyrefusedtoletSalieriacceptthesamehonourwhenitwasfirstofferedbyNapoleon——拿破仑最初想要授予他这一荣誉的时候,(奥地利)皇帝没有允许萨列里接受它[a]。
因而之前我和拿战的朋友就对这件事的真实性表示怀疑,一方面是拿破仑的音乐喜好不是萨列里那种路数,且他执政期间萨列里逐渐退出歌剧舞台一直摸大鲲,没什么机会被拿破仑注意到。另一方面以萨列里对哈布斯堡家的忠诚没道理主动接受拿破仑授予的勋章,还要等奥地利皇帝来截胡才拒绝。
历史事件证实很容易,找出记录就行,而证伪很难,但人们仍然可以以一些侧面佐证来探讨一件事发生的概率。因而本文仍将从上述两方面探讨这件事的可能性。
一、萨列里收到的法国荣誉军团勋章
萨列里的授勋理由在记录中,他被授予勋章的资质理由笼统地标记为“Ma?tredechapelle”,即宫廷乐长。
虽然百日王朝时期拿破仑取消了路易十八授予、晋升的荣誉军团勋章,之后复辟是路易十八又取消了拿破仑的安排。但对于并不身在法国更不享有实质收益的萨列里而言,这枚勋章只是一种荣誉与装饰而已,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二、拿破仑的音乐偏好
2.1拿破仑与意大利音乐
尽管拿破仑在身边人的回忆中(比如他的男仆Marchand,他信任的官员Thibaudeau,他的秘书梅尼瓦尔,他圣海伦娜流放时的朋友Balcombe等),有着整齐划一「跳舞蹩脚,唱歌跑调」的印象。但这并不代表拿破仑对音乐不感兴趣,要说他没有自己的偏好与鉴赏力更是不公平的。正如Balcombe的描述:
“拿破仑的声音极不悦耳,耳朵对音乐缺乏辨识,无论是当前场合还是在他后来的任何一次演唱尝试中,我都无法知道他唱的是什么曲调。[…]他仍然是一个很好的音乐鉴赏者,可能是因为他一直听着最好的演奏/演唱者。他表达了对法国音乐的极大厌恶,他说,法国音乐几乎和英国音乐一样糟糕,而且意大利人是唯一能够制作歌剧的人。”[3].
拿破仑对意大利歌剧具有显著的偏好。他最喜欢的作曲家是帕伊谢洛(GiovanniPaisiello),曾特别喜欢《妮娜》中的田园曲《太阳已经落山了》。喜欢到他说他可以每天晚上都听它[4]。
早在1797年11月拿破仑就给当时还是那不勒斯宫廷乐长的帕伊谢洛下了订单,要求他写一部葬礼进行曲用于纪念奥什将军(LazareHoche)。甚至创作完成后的乐谱(MarchefunèbrepourleGénéralHocheinCminor)是拿破仑亲自带回巴黎交到音乐学院并演出的[5]。
帕伊谢洛最终于1802年4月25日被请来巴黎,拿破仑开出每月1000法郎的薪水,外加免费的住房与马车,要求帕伊谢洛每年创作3部歌剧,每月创作1部军队进行曲。然而彼时帕伊谢洛已经62岁了,且他受到凯鲁比尼、梅于尔等法国当地作曲家的严苛敌对。因而到了11月25日,帕伊谢洛领到了新任务:成为拿破仑的宫廷乐长,为他准备每个星期的弥撒[6]。
这几乎变成了一份高薪闲职,里面还有一个梗是杜伊勒里宫的礼拜堂之前损毁了,每周的弥撒一直在参政院大厅的一间房间里举行,前一天晚上把桌椅家具都搬出去,结束了再搬回来好让星期一可以开会[7]。礼拜堂的重建工作直到1806年才完成,改建在了杜伊勒里宫剧院(SallesdesMachines)那儿,重新修的礼拜堂大概是在SalledesDéputation那个位置(图为法革时期的平面图)
帕伊谢洛唯一在法国创作的歌剧是《帕尔赛福涅》(Proserpine),不过1803年3月29日首演惨败。之后帕伊谢洛借口妻子抱怨巴黎气候不合适她要求回意大利。拿破仑同意了,但帕伊谢洛仍然给拿破仑干活,从1807年到1813年每年拿破仑生日时为他送一部宗教作品。1806年7月18日帕伊谢洛被授予荣誉军团勋章。
据说拿破仑对帕伊谢洛的作品极其熟悉,感受力卓绝。在一场音乐会中因为一些原因主办用杰内拉利(PietroGenerali)的作品替换掉了帕伊谢洛的作品,但他们担心皇帝不满意,就谎称这是帕伊谢洛的早期作品。而拿破仑完全不信他们说的,数次打断演出并表示这不可能是帕伊谢洛的作品。
2.2拿破仑与法国本土音乐家
尽管拿破仑偏爱意大利音乐而对法国音乐兴趣薄弱,但那不代表他对法国音乐与法国作曲家不重视。正如1797年他给巴黎音乐学院(Conservatoire)五位负责人的信中写道,“在所有的艺术中,音乐是最能燃起激情的,也是立法者最应该鼓励的。一篇出自大师之手的道德乐章必然会触动我们的感情,并且胜过一本出色的道德著作,书只能从理论上说服我们,而不能对我们的习惯产生影响。”[9].
君主制之下音乐有其施加政治影响力与宣传的功能,拿破仑也很好的利用了这一点。他改革音乐学院,监管巴黎歌剧团(OpéradeParis)并给予其补贴和垄断法语歌剧的特权[10]。他也如同旧时代的君主那样成为艺术赞助人,扶持他器重的本国音乐家,也设置监管人员限制演出曲库以符合他的标准。
勒絮尔自从1804年在帕伊谢洛的推荐下接任宫廷乐长,一直享受着拿破仑的庇护。他在拿破仑的加冕典礼上指挥了帕伊谢洛的《加冕弥撒》,他的歌剧作品《吟游诗人奥西恩》(Ossian,ouLesbardes)非常之成功,且因题材讨拿破仑喜欢,首演次日他被授予了荣誉军团勋章,附带6张1000法郎的支票[11]。勒絮尔在拿破仑执政时期的其他歌剧如《图拉真的胜利》(LetriomphedeTrajan)和《亚当之死》(Lamortd'Adam)都具有宣传功能。前者末尾宏大的胜利场面让人把罗马皇帝与拿破仑联系起来,而后者为了暗示法国皇帝是如同第二个神子般的救赎者[12]。
梅于尔(étienneMéhul)通过皇后约瑟芬与拿破仑相识,成为后者的朋友。他在1804年就拿到了荣誉军团勋章。梅于尔的音乐风格不是拿破仑欣赏的类型,后者曾直白地告诉他:“也许你的音乐更广博、协调,但帕伊谢洛和奇马罗萨的音乐更吸引我”。不过拿破仑有在其他场合很好地利用梅于尔,让他为公共节日创作大型作品,比如庆祝1800年马伦哥战役胜利的交响乐与合唱曲目。
处于类似地位的还有斯蓬蒂尼(GaspareSpontini),他是皇后约瑟芬最喜欢的作曲家,但拿破仑从未表达过对他的喜爱。尽管他也承认斯蓬蒂尼的《灶神的修女》(Lavestale)创造了“帝国式”的音乐。斯蓬蒂尼虽然是意大利人但以撰写宏大的法语剧而著名。他的《埃尔南·科尔特斯》(FernandCortez)则是从创作之初就是为了拿破仑出征西班牙作宣传的,不幸的是随着法军在西班牙和葡萄牙陷入僵局,这部歌剧很快被无情抛弃[13]。不过斯蓬蒂尼的荣誉军团勋章跟拿破仑没有关系,是在1818年5月获得的。
可以看出对于勒絮尔、梅于尔、斯蓬蒂尼这些活跃于巴黎的法语歌剧音乐家,拿破仑对他们的支持并非出于个人音乐品味上的喜爱,而很可能是这些音乐家创作的“帝国式”歌剧,在塑造他的君主形象上投其所好[14]。
帕尔(FerdinandoPaer)是继勒絮尔之后拿破仑的第三任宫廷乐长,他的意大利歌剧很接近帕伊谢洛与奇马罗萨的传统风格。帕尔在德累斯顿被拿破仑注意到,后者特别喜欢他的《阿喀琉斯》,1806年帕尔曾跟随拿破仑去华沙。之后1807年他来到巴黎成为宫廷乐长,1810年成为意语剧院的乐长。同年帕尔为拿破仑和路易莎的婚礼写了婚礼进行曲。
三、萨列里在拿破仑时期的音乐创作
3.1萨列里的音乐风格
萨列里16岁起来到维也纳,接受维也纳音乐家(加斯曼、格鲁克、梅塔斯塔齐奥等)的指导。没过几年他也很快被标记为维也纳风格的音乐家,而非意大利音乐家。
奥地利女王玛莉亚·特蕾莎曾在信中写道:“对于歌剧,我承认比起我们所有的作曲家:加斯曼,萨列里,格鲁克和其他人,我更喜欢意大利作曲家。我们的作曲家有时能写出一两部好作品,但总的来说,我更喜欢意大利人。”[15]
相帕伊谢洛被认为“过于那不勒斯式”的歌剧,萨列里由于继承发扬了格鲁克的风格,尤其在法语剧上反而会与同样接受格鲁克歌剧改革思想的斯蓬蒂尼、勒絮尔与梅于尔有更多相似之处。而这并不是拿破仑所偏好的风格。
3.2萨列里的歌剧创作意愿衰退期
自从1790年约瑟夫二世过世开始,萨列里对歌剧的创作热情进入一个漫长的衰退期。除了继任的利奥波德二世有意跟兄长划清界线,消减萨列里的影响力之外,外部的局势变化也一直在影响萨列里。民族主义的兴起让德语区居民愈发想要听德语歌剧,1800年维也纳的意语剧团走入末路。尽管彼时萨列里不过50岁,他本应该能够适应新的歌剧品味,就像他在早年的职业生涯中适应意大利与巴黎的口味那样。政局上的不稳定与战争激发了贝多芬的创作灵感,却对萨列里产生了相反的影响。外加个人生活的悲剧尤其是1807年失去妻子特蕾莎,让萨列里无法或不愿意再去适应环境。
这里的政局与环境主要是指法国,旧制度时期巴黎与维也纳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萨列里在巴黎取得了一系列辉煌成就。他甚至一度表达了对法国音乐品味的钦佩,并希望再也不写意大利歌剧。但之后的法国成了奥地利的敌人,萨列里既不能跟一个处死了约瑟夫二世的妹妹玛丽·安托瓦内特的共和国打交道,也无法欣赏和模仿法革后那些年在巴黎诞生的音乐。
十九世纪早期,法国从军事和音乐上双重入侵了奥地利。维也纳遭受炮击与占领,而凯鲁比尼等法国音乐家的作品同样轻而易举盛行于这座城市。因而在生命的最后20年里,萨列里再也没有写过歌剧[16]。
萨列里创作于拿破仑执政的时期,且获得成功的两部歌剧是《波斯公主帕尔米拉》(Palmira,reginadiPersia)和《法斯塔夫》(Falstaff)。《法斯塔夫》从1799-1802年间演了26场,《帕尔米拉》从1803年到1816年演了59场[17]。它们的海外版本都演在德累斯顿等德语地区。
萨列里的两部法语歌剧《达纳伊得斯姐妹》与《塔拉里》倒是持续在巴黎上演,前者到1820年代演了超过120场,而后者到1826年最后一场演出总共131场。前面已经讨论过,萨列里的音乐风格并不会讨好意大利喜歌剧那一口的拿破仑的欢心,后者也没有其他理由去支持这两部剧。反倒是《塔拉里》1808年复演时因为审查原因被剪去了一些段落[18]。
3.3萨列里的宗教作品
在萨列里生活的年代,宗教作品同样是被音乐家重视的体裁。萨列里的宗教音乐创作大部分是1788年以后成为宫廷乐长后创作的,且1800年往后随着他退出歌剧舞台而增加[19]。
但出于对雇主哈布斯堡家的忠诚,萨列里的宗教音乐几乎只在宫廷宗教场合内演出。正如他对罗赫利茨说的那样:“这些宗教作品是为了上帝和我的皇帝创作的。”[20]
例如萨列里1805年在巴登创作的《d小调弥撒》,那是艰难的一年,当时奥地利与法国交战,维也纳很快就被拿破仑的军队占领。从莫泽尔的第一部萨列里传记中的内容,推测这部作品很可能是为了“标志和平或胜利的官方仪式”而写的。哪怕不是,它后来数次在官方仪式或纪念日中出现。1821年10月18日和1822年10月18日的演出,都是为了纪念莱比锡战役[21],那是一场反法同盟对抗拿破仑的决定性胜利。
哪怕撇开萨列里的创作意愿,拿破仑也不太有机会见到这些雪藏在霍夫堡图书馆里的作品。以及对于宗教,拿破仑拿破仑仍旧服从宗教戒律,但在离开巴黎军校之后就不再参加圣礼了。他认为宗教是道德的支撑,是社会稳定的一个因素,对妇女和穷人有好处,即便一个人失去了对其信条的信仰,也要像有信仰那样去尊重它[23]。因而就算看到了,他单纯从宗教虔诚角度欣赏宗教音乐的概率不大。
四、拿破仑在维也纳
1805年拿破仑占着美泉宫,要求当时在维也纳混得风生水起的凯鲁比尼(LuigiCherubini)为他准备了12部歌剧,并表达希望凯鲁比尼回巴黎(凯鲁比尼在巴黎音乐学院有监察员的职务)[24]。拿破仑并不喜欢凯鲁比尼,具体内容暂不赘述,但这不妨碍他要求凯鲁比尼发挥他应有的作用。
1809年拿破仑在维也纳见到了阉伶克莱仙蒂尼(GirolamoCrescentini),授予这位歌手铁王冠勋章(OrderoftheIronCrownofLombardy)。拿破仑为克莱仙蒂尼授勋是在做一个实验,因为他想要为他最喜欢的演员塔尔玛(Fran?ois-JosephTalma)颁发荣誉军团勋章,但因意大利各界的反对而在遗憾中没有达成[25]。
因而可以说拿破仑跟谁有互动或多或少都会被提到,当时萨列里作为宫廷乐长在音乐界依然维持着不小的影响力,如果被拿破仑欣赏应该会有确切的理由留下。毕竟拿破仑那儿鸡毛蒜皮的事情都有人记,比如1804年7月19日,他在比尼圣马克卢(Buigny-St-maclou)附近的铁匠家喝了杯加牛奶的咖啡,撒了些币。为了这区区件事就能有一篇15页的论文[26]。
对于其他维也纳音乐家拿破仑同样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他夸赞过莫扎特的《唐璜》,1805年10月4日在符腾堡看的德语版本,同一天里拿破仑分别给内政大臣尚帕尼(Jean-BaptistedeNompèredeChampagny,那会歌剧院在此职务管辖范围内)和他的哥哥约瑟夫提及这场演出,他说自己听了一些很好的音乐,希望在巴黎上演的版本也是这样,但德语唱词对他而言有点“太巴洛克”[28]。《唐璜》在巴黎的演出拿破仑错过了,只有皇后约瑟芬出席了同年9月18日的巴黎首演。还好没去,否则拿破仑会发现巴黎演出的版本除了序曲还是莫扎特的原版之外,其他无论音乐还是台本都被改得面目全非[29]。海顿的《创世纪》法国首演拿破仑去了,但那天就是遇到圣尼凯斯街爆炸案的那次,事主应当没心情发表对音乐的感想。
五、观测所分析
通过上述各方面的分析,拿破仑授予萨列里荣誉军团勋章这件事疑点太多,很可能不是真实存在的。拿破仑缺乏理由这么做,萨列里的作品对他而言既没有音乐本身带来的吸引力,也没有可用作政治宣传的内容。萨列里那方则没有理由接受这一来自哈布斯堡敌对势力的荣誉。
顺便关于萨列里1805年起成为巴黎音乐学院外籍联系人一事,也没有证据证明是拿破仑指定的,晚点另行查证(这次我摸不动了)。
Ref.
[a].Kyer,C.I.(2012).Salieriasportrayedinthearts.IntellectualPropertyJournal,24(2),179-194.LOFTER中译版本译者:莫温茶(正文);云卿(注释);叶思白(莫扎特信件)前言;润色:Suuon
[1].MatthieuCailliez,?LesacteursitaliensdelaviemusicaleenFranceauXIXesiècle?,Transalpina,21|2018,17-34.
[2].Braunbehrens,Volkmar(1992).MalignedMaster–TheRealStoryofAntonioSalieri.TranslatedbyEvelineL.Kanes.NewYork,pp.218
[3].RecollectionsoftheEmperorNapoleonduringthefirstthreeyearsofhiscaptivityontheislandofStHelena:includingthetimeofhisresidenceatherfather'shouse,“TheBriars”,MrsAbell(lateMissElizabethBalcombe),London:JohnMurray,1845,Chapter3.
[4].克劳德·梅尼瓦尔(Claude-Fran?oisdeMéneval).“帝国浮沉:关于拿破仑一世的私人回忆(1802~1815)(全2册)
[5].J.-G.Prod'homme,FrederickH.Martens.Napoleon,MusicandMusicians,TheMusicalQuarterly,Oct.,1921,Vol.7,No.4(Oct.,1921),pp.584
[6].MichaelF.Robinson(1980)."GiovanniPaisiello",inTheNewGroveDictionaryofMusicandMusicians,ed.StanleySadie
[7].J.-G.Prod'homme,pp.588
[8].BacquesBarzun.(1982).BerliozandHisCentury:AnIntroductiontotheAgeofRomanticism,UniversityofChicagoPress.pp.45
[9].NapoléonBonaparte,Correspondancegénérale,vol.1,Paris:Fayard,2004,letter1821.翻译版本摘自后浪出版社《帝国之路》,王雨涵译,pp.572
[10].Chaillou,David."TothegloryoftheEmperor:theParisOperaunderNapoleonIst"Napoleonica.TheReview,vol.7,no.1,2010
[11].JeanMongrédien(1980)."Jean-Fran?oisLeSueur",inTheNewGroveDictionaryofMusicandMusicians,ed.StanleySadie
[12].Chaillou,David.33
[13].Marty,Laurent.(2016).Napoléonetl'opéra,entrerenouveauetpropagande.Inbook:Histoiredel'écritureetécrituredel'H(h)istoire(pp.201sq)Publisher:InstitutCatholiqueToulouse.
[14].J.-G.Prod'homme,pp.592
[15].MariaTheresatoMariaBeatrice,12November1772,inBriefederKaiserinMariaTheresiaanihreKinderundFreunde,ed.AlfredvonArneth,4vols.(Vienna,1881),3:149.
[16].Rice,JohnA.(1998).AntonioSalieriandVienneseOpera.Chicago.,pp.596-598
[17].AntonBauer,150JahreTheateranderWien(Vienna,1952),272.
[18].Marty,Laurent.845,856
[19].BruceC.MacIntyre,Reviewedby,Review:MassinDMinor,MusicandLetters,Volume85,Issue4,November2004,Pages683–688
[20].Braunbehrens,pp.208-209
[21].A.Salieri.(2002),MassinDminor(J.S.HettrickEd.),A-REditions.,(pp.ix)
[22].FranzTschischka,GeschichtederStadtWien,pp.441
[23].《帝国之路》,pp.41
[24].MichaelFend(1980)."LuigiCherubini",inTheNewGroveDictionaryofMusicandMusicians,ed.StanleySadie
[25].克劳德·梅尼瓦尔(Claude-Fran?oisdeMéneval).“帝国浮沉:关于拿破仑一世的私人回忆(1802~1815),第八章
[26].AndrewRoberts,NapoleontheGreat,PenguinBooksLtd.,2014,pp.Introductionlastparagraph.
[27].L.HenryLecomte,NapoléonetleMondedramatique,pp.494-96
[28].CorrespondancedeNapoléonIerpubliéparordredel'empereurNapoléonIII,Vol11,letterno.9329andno.9331
[29].Schneider,R.A.R.(1990).TheadministrativehistoryofL'academieimperialedemusiqueintheageofnapoleon:Operaforgloireandindoctrination,pp.73-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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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最喜欢的声优梗环节
蒽,总觉得哪里很微妙的对得上!
不知道ff请池田的时候是什么想法.jpg
其实,不是cp嗯……
然后不推荐召唤师没有在70级以上的朋友以及主线没有进入5.0以及没有开5.0版本附属副本的朋友观看,因为剧透以及私设的理解问题……
以下是正文
————————————正文线————————————
(一)
也许拉哈布雷亚只是走错了地方。
在泥泞与富含合成生物残肢的水晶结块的房间深处,他发现了闯入者。这个杂乱隐蔽的房间在魔大陆供能系统的最边缘,毫无疑问,一点点能量的损耗在这个混乱的地界是不可避免、甚至可以忽视的,更何况精确地利用斗神的每一分能量在理论上讲就不可能,严谨如中央控制系统的设计者——拉哈布雷亚本人,在这个方面也只能选择模糊处理。
而进行非法入侵的人对这一点想必也十分清楚。
他看向惨白的电子光幕后那张惨白的脸。
“好久不见了,萨利。”
“老师,好久不见……真可惜,没法好好和您叙旧了。”萨利银白色的发丝如同灯光那样投射在浑身上下,他的手背上篆刻了好些从前没有的符文,穿过袖子和脸颊上的金属原件连接起来,裸露的皮肤苍白润滑得就像炮制过的羊皮。
他扭了扭脖子。
拉哈布雷亚听到几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是啊,你说得对,拉哈布雷亚想。帝国终究还是把这个对于斗神讨伐分外热衷的孩子驱赶到了对立面。亚蒙,和那个死而复生的皇帝……赞德。无论这些残次品“人类”多么愚蠢,在打乱他的计划上总归是有着不可多得的天赋和直觉,利用斗神的特性使其成为魔大陆的燃料库而非讨伐,究竟是多么天才多么大胆的设想,才能吸引自己这个斗神召唤者加入并且在其实现过程中居功至伟。但“激热”终究是要到来的,无论是否是人为诱导,这些污秽残缺的灵魂天生就不会在乎世界的平衡,也不会听从自然意志的安排。
于是他说,“那么,小通缉犯,你在这里做什么?想见亚蒙的话大可不必这么麻烦,在帝国高层间你可相当出名,只要你肯现身,他不会吝啬帮助你改造身体的。”
几条裸露的金属导线将角落里似乎废弃掉的个人终端与萨利连接起来,借着电子光幕的幽光能够看到手心中仍在淌血的连接点。他又张嘴说了些什么,几秒后,刺耳的机械音从角落传出。
“斗神已经没有威胁了,那么召唤术就已经没用了,我也一样。我到达了魔科学中枢,帝国的士兵却未再追赶,足以证明这一点。”
别这么说,大魔导师的身体至少是良好的实验材料。手指摩挲着下巴,拉哈布雷亚用脚尖挑了挑其中一根半掩埋在泥土中的导线,如愿地看到萨利的手脚如同触电般抽动了一下。
果然,他在全无保护的情况下用这些东西外延了自己的神经。拉哈布雷亚蹲下身子,抹去萨利额角的冷汗——萨利的脸颊是潮湿的,触感上像是半蒸发的炼金药,奇特的香气和金属味清晰可闻。
拉哈布雷亚知道萨利向来不认可雷子施法程序,可现在他却将自己的精神感应与以太流动全部暴露在终端的记录程式中……
“你在做什么?”
“我一直认为魔科学智能装置不会是合格的施法者,所以我只能用自己教会他……”萨利的声带振动着,嘴角慢慢扯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孔雀石般的眼眸浮上一层水光。“我无法……再教授人类了,我要让它来完全代替我……”
“你与你的学生们做的事我略有耳闻。”沉吟了一阵,拉哈布雷亚放开手上把玩的那缕银发,站起身来,“但的确如你所言,斗神问题已经基本解决了,数量如此庞大的召唤师掌握着强大的力量,是帝国极大的隐患,再加上部分召唤师……”
“杀了我。”
“什么?”
“杀了我,老师。求您最后再帮我一次吧,杀了我。”萨利的声音仍旧温和,声调和语速也不曾变化。
“是我害死了他们……他们都是天赋卓绝的施法者……和这门过时的法术一同朽烂的应该是我……”他的右手微微悬空着扭动了几下,似乎是勾勒了几个法术回路,那些联通着的完好的线条本应召唤出斗神贝利亚斯的化身,但只是闪烁了几下便湮灭掉了。
即使自己不动手,这套装置本身也会杀死萨利的,拉哈布雷亚想。但活着不比死了好吗?尤其是这种痛苦的死法,相当于将自己一点点拆解喂给古塔尼亚……等等,古塔尼亚是?一瞬间倏忽而过的恐惧感终止了他的联想。
于是他不再想什么,而是拿出一条黑水晶项链。
(二)
大概一千年前,或者更早以前,三位幸存的古代人终于认识到合并世界的可能性和与之相对的庞大工作量。
我们需要更多人手,爱梅特赛尔克仰躺在虚空中,伸了个懒腰,然后翻身站起来搓了搓手。所以,要怎么做?
利用真神佐迪亚克的碎片,和爱梅特赛尔克席所保管的记忆水晶。
艾里迪布斯说完,爱梅特已经划开了次元缝隙与真实世界的裂口,“先找谁回来?”
“米特隆。”拉哈布雷亚开口了,“我们中断讨论的那个关于创造魔法的话题,似乎最近有重启的价值。”
“知道了,那我把阿洛格里夫一并找回来吧。”
于是十四人委员会的成员陆续回归,这一切多亏爱梅特赛尔克席那双可以看见灵魂的眼睛。
那些陌生的残缺不全的生命体在接受真神的以太和从前的记忆后,言行举止都与昔日亚马乌罗提时期的友人们一般无二——多么怪异的景象。
就好像记忆与习惯的存在就是他们仍“存在”的证明。
简直令人作呕。
戒律之座,纵使有许多新鲜的面孔,仍旧寂静的如同焚烧殆尽后的焦土。
需要新鲜血液,拉哈布雷亚想。也需要娴熟的人员来召唤蛮神。
拉哈布雷亚摇头,“等到世界回来的那天……我们还欠市民们一次道歉。”
回忆结束。
萨利似乎已经放弃了借以拉哈布雷亚之手来获得轻松的死亡,闭起眼睛,周身的以太波动更加混乱,被蛮神以太同调过的魔力失去了主人的压制,在昏暗中睁开了眼。
贝利亚斯,萨菲洛特,美拉西迪亚大陆的“神明”,西洲的斗神……迥异的信念,文明,希望所构筑的精神以太……拉哈布雷亚记忆中美得令人心颤的光华被敲碎,混合成一道深紫与墨绿交织的以太流,黏腻地在萨利篆刻好的回路中滑动,最后挤进导线流向终端。
一股莫名的怒火包裹住拉哈布雷亚。
“这就是你的办法?知道吗,你这是在创造没有价值的怪物。”以太的荧光划过导线,如同被有节奏的吮吸。
“对不起老师,但您的论调我已经听够了。”
我估么着自己还能这么讲一万年,拉哈布雷亚一边想,一边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具有实验精神的好学生感到无可奈何。教书育人者午夜梦回时撞见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无非是自己的学生误入歧途后自己在一片漆黑中徒然感叹自己当年是怎么让他毕业的,一面翻出他平均绩点4.8的成绩单和毕业论文全A的评等,然后才意识到是自己职业生涯的成功将他引向了自我毁灭的坦途。但作为一名治学严谨的老教授,拉哈布雷亚不允许自己被失控的情绪带离理性的荒滩,总而言之,“我还缺一名助手。”
(三)
拉哈布雷亚院事故报告:
事故原因:试验品0号,暂命名“古塔尼亚”,由于课题组负责人拉哈布雷亚教授在实验中操作失误导致该实验品失去控制。
事故经过:在进行例行生化检测中,组长拉哈布雷亚调配非常规指示剂,在未经测试的情况下直接接触已经进行麻醉的试验品,导致试验品惊醒并发狂,击伤包括拉哈布雷亚本人在内的数名实验人员后冲出试验场。
造成损失情况:拉哈布雷亚院六名实验员死亡,多名教师与实验人员受伤,一名实验员应用尚未完成的变身魔法导致无法复原,试验品被污染、破坏殆尽;哈尔玛鲁特院与米特隆院损失众多试验品。阿尼德罗学院建筑群遭到部分破坏,总体损失无法估量。
事故报告人:拉哈布雷亚院长
(四)
亚拉戈对于无影的存在与目的究竟知道多少从来是个谜,就像由于斗神的存在本应是门显学的召唤术最终落得个一脉单传的下场,让人不得不讥讽亚拉戈帝国的重度老花眼。
正如文明与技术的自我消亡难以避免,再高明的创造魔法对于生命以太枯竭也无能为力。像爱梅特赛尔克那样的冥界宠儿,摘取这些破碎的灵魂就像摘取枝蔓上一朵盛开的玫瑰花一样,不过拉哈布雷亚眼神不济,一缕暗红的火焰轻轻击碎了逐渐变得透明的躯壳,剩下的事情就交由水晶自身来运行。紫色的荧光如同空间中被击打出的裂缝,吸引着周遭的事物,构成物质的以太被不断分解,排斥,唯有那一缕“灵魂”能够长存于此。
虽然变成了残次品,但天资仍算得上优秀,拉哈布雷亚紧紧盯着那条紫黑色的缝隙,理想中青绿色的荧光并未出现。
失去一个端点的导线们从私人终端——现在应该叫它召唤系统了——上弹落,数千年后的经历会证实,这个愚蠢的魔科学球自以为继承了创造者最优良的天赋和才情,并以召唤术的传承者和守护者自居。
但拉哈布雷亚不在乎一个会召唤术的球,他知道召唤术的核心是人而不是术式,表现出的所有失望低落和激动都被归因为黑水晶实验失败。他是不再教亚拉戈的学生了,可是这次“激热”过后,很难说他不会回归曾经的岗位,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里执教,免得文明程度难以认识到以太的存在更遑论影响海德林的运行。
他还缺几名助手,或者说助教。
以后还会遇见这样熟悉的灵魂吗?那个甘愿承担抛却人类肉体风险而拯救同伴的孩子,施法技巧无可挑剔却因为术式本身……拉哈布雷亚想,那是由自己亲自设计的术式。是,是,是,他还记得他们捕获克察尔科亚特尔的时候——应该是它自投罗网才对,那造物艳丽的羽毛有力的双翼结实的胸肌锐利的尖喙还有蟒蛇一样修长的尾羽,与自己的设计草稿别无二致。但它蜷缩起身体梳理尾羽时,拉哈布雷亚从它的眼里看到了茫然。它梳理两下就会侧头观察自己的羽毛,又看看屋顶,看围观的其他人,似乎本能地对自己的身体感到陌生,但又想不出这种感觉的源头,最后又别过头去继续梳理。
正是因为如此,在抽离过量以太和逆转术式的尝试均以失败告终后,克察尔科亚特尔被送离了物质界。
拉哈布雷亚为体型庞大的召唤系统设置了隐形模式,随后准备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在一个特殊的席位上,他要见证禁锢了太多强大力量的魔大陆最后的命运,而且他永远也不会记得携带自己所设计的系统的开启秘钥。
秘密之所以为秘密正是因为如此。
破碎的灵魂能够回归它们的本质吗?它们不会因为陌生感而崩溃,也不会因为模糊的与现实相违背的直觉而陷入疯狂吗?即使是借助佐迪亚克大人的力量……
他一路走着,一路想着。直到他身后响起一声微弱但刺耳的鸟鸣声。
那是一只由他的火焰而构成的红雀,只有双手合拢那样大,扑扇两下翅膀就跳到拉哈布雷亚肩上。一缕青色的光流转在它的黑豆眼上,为神奇的魔法造物添加了少许令人不适的灵性。
拉哈布雷亚把小雀拢在双手中,离开了已被废弃的魔大陆。
从茂盛的草场到森林,再到湿地沼泽,无数鸟鸣声掠过拉哈布雷亚身侧,红雀不曾回应,也不再出声,直到银泪湖畔,远远能望到水晶高塔时他张开双手,那团温暖的以太就盘旋着,悄无声息地消散在良夜里一阵湿润的风中。
(五)
“事实证明,黑水晶并不能达成预期效果。”爱梅特赛尔克没有换下那身小丑一般鲜艳的弄臣装束,以一个极为伸展的姿势漂浮在一片黑暗中,喃喃地念着。“但从原理上来讲……不过是试验品罢了,老爷子你这么失望吗?”
“不,不是……我认为这个方法从根本上行不通,让我自己想办法吧。”拉哈布雷亚说道。
“助手的事情我会自己想办法,技术型人才还是应该自己从头开始培养……我当初应该多给他几个五十九分。”
接上文,详情请看29。
本章存在大量迫害塔塔露,拉哈布雷亚,米特隆,尼禄,玛格奈......等等的情节。(请不要在意为何塔塔露他们会出现在古代人社会,问就是为了方便迫害)
是阿谢姆三人组未出场的一章。
存在奇妙的沙雕私设。
标注*的那句话捏他自红莲秘话中尼禄原话和坐骑“尼禄专用魔导装甲”的文字介绍。
另,本章背景场景就是上次我发的那个短视频那种感觉=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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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来到第1093届全民运动会高空飞行竞速赛的分会直播现场,我是本届运动会的官方主持人塔塔露!大家可以从画面上看...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来到第1093届全民运动会高空飞行竞速赛的分会直播现场,我是本届运动会的官方主持人塔塔露!大家可以从画面上看到,今晚的亚马乌罗提罕见地下起了大雨,但是这并没有打消选手们的热情。毕竟距离上一次的高空飞行竞速赛已经过去很久了,想必不少选手已经等不及想要重新登上舞台展现自我啦。
值得一提的是,今晚的竞速赛有许多明星选手参加。让我们来随着直播镜头认识一下各位选手!”
摄像机的镜头立刻锁定了中间最显眼的位置。
“这位老牌选手的姓名大家绝对很熟悉了,不过或许会有年轻的观众不知道这位广受市民欢迎的老朋友在竞速赛方面也有不错的战绩,所以我还是要再介绍一遍:现场、以及直播画面前的观众朋友们,让我们掌声欢迎年轻时曾蝉联50多届高空飞行竞速赛冠军的拉哈布雷亚选手以及他的坐骑搭档火妖马埃驮恩!”
不知为何,主持人塔塔露似乎对拉哈布雷亚主席年轻时代的历史很有了解,甚至还提了许多一般人不清楚的年代笑话。说起来,从有记忆开始,塔塔露小姐就在做官方活动的主持人了,或许这个看起来很小只的粉红色少女主持和拉哈布雷亚是同龄人也说不定?
总感觉不能细想呢……
“接下来让我们看看有勇气站在拉哈布雷亚选手旁边的是哪一位实力派选手?要知道,起飞时产生的气流会对周边造成严重影响,如果不是对自己和坐骑的实力有充分的自信,是不会轻易靠近拉哈布雷亚选手这样擅长加速启动战术的选手的。”
镜头这时也顺势转向了拉哈布雷亚旁边的位置。
站在阿洛格里夫旁边的拉哈布雷亚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坐骑”,他略带纠结地打量着阿洛格里夫和……
“.……话说,这个,这是…….米特隆……吧?”
阿洛格里夫带着一脸爽朗的笑容拍了拍身旁的坐骑:“不,他叫伊甸。”
“但是,米特隆你……”
“这是伊甸。”
“米……”
“伊甸。”
“好吧,伊甸。”拉哈布雷亚放弃深究其中的细节了,总觉得这里面会有些很了不得的东西,问了会被灭口的那种。
但是他放弃了,他的火妖马却好奇地探头过去,还被“伊甸”身上浓郁的以太熏得打了个响鼻,开始不满地喷气。
“哎呀,拉哈布雷亚选手的老搭档似乎对旁边的竞争对手也很感兴趣的样子,但是这位阿洛格里夫选手的秘密武器可要小心了,因为——”
“埃驮恩!等等,别!”
拉哈布雷亚一脸不忍直视地喝止了自己的老伙计攻击现任同事的行为,但好像有些晚了。
主持人塔塔露的科普也恰好传到了在场选手的耳中:
“拉哈布雷亚选手的火妖马埃驮恩似乎脾气非常暴躁的样子,事实上,实力出众的拉哈布雷亚选手止步于蝉联50多届高空竞速赛冠军,而不是继续统治这项比赛的原因正是因为他的坐骑曾多次咬伤竞争对手以及他本人也有几次犯规攻击对手的记录,因此受到大赛组委会警告超过10次而被判处禁令350年内禁止参赛。等到禁令解除后,拉哈布雷亚选手已经当选为十四人委员会主席,没有空再去参加竞赛了,于是就此结束了他传奇的冠军生涯。”
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马当众堂而皇之咬了自己的同事还对着同事喷了口火,同时中二时期黑历史被官方主持人直播出去的拉哈布雷亚比较惨,还是被迫喝下幻想药变成女友的新型坐骑出现在全民比赛中,还被上司的坐骑当做竞争对手狠狠咬了一口的米特隆比较惨。
塔塔露小姐也见好就收,在曝光了一些围观群众喜闻乐见的内容后机智地转移了话题。
“接下来要介绍的两名选手是一对非常著名的劲敌,西德选手和尼禄选手,从儿童联赛一直针锋相对到全国大赛的天才机械师组合!与前面介绍的诸位热衷与智慧生物搭档的选手不同,这两位是机械坐骑流派的代表人物。当然,来自阿尼德罗学院魔导科技院的他们本身就是机械领域的大师级人物,所以他们的坐骑是从设计到制造都是亲力亲为的顶尖魔导机械产物,或者说,是最出色的艺术品!
业界对于西德选手和尼禄选手水平孰优孰劣的争执从未间断,而二位选手之间的私人关系一直以来也是大家好奇的重点之一。举例来讲,就是无论是专业的机械设计比赛还是这种将作品用于竞技的运动赛都会出现的——看,就是这个!现在尼禄选手已经进入每次赛前必备的放狠话环节了。”
“就你这种儿童玩具怎么跟我比?我这回制作的强化了以太引擎的功率和翼部飞行系统的魔导装甲要比你这个破飞艇快几十……不,是几百倍!”*
尼禄得意地向西德展示着自己的最新力作。
不,虽然这样说了,但是同在一个学院的同一个研究室任职甚至还住在一个公寓对门宿舍的他们俩每天根本就是低头不见抬头见,这么一个大家伙的制作根本瞒不过对方。证据就是……
“容我提醒,你这个魔导装甲的涂装还是我帮你一起上的色。另外,我的魔导飞艇引擎和你的难道不是一模一样吗?没记错的话有几个零件还是借了你的扳手组装的。”
啊这……周围听见了西德和尼禄对话的选手们顿感无语。
所以尼禄选手,你的场面话真的就只是赛前习惯而已啊?笑死,知道内情后发现根本不狠甚至还有点萌是怎么回事。
塔塔露的选手介绍依旧在继续:
“?”即使是玛格奈也久违地感到了一丝社死的尴尬。这种东西播出以后他该不会要单身一辈子吧???家人们,这真的不是反向输出吗???
一瞬间,他和场上无数经过塔塔露介绍的人一样产生了逃离现场的冲动。
“我看这场比赛还是干脆改名叫社死之王争夺战比较好。”摄影师魏吉看着塔塔露愉快的笑容,举着摄像机的手微微颤抖。
“不要造谣,我有一米六!”曹操恼火地表示谴责:“体检单为证!”
“你说我家里吃食、外面下蛋?我看你才是吃里扒外!”
“本人内敛,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如果露了怯,岂不是自乱阵脚?”
“我看你离喊...
“我看你离喊‘加油’也就差两个荧光棒了。真恨自己不能穿越,不然我非得给你送两个荧光棒去。”
袁术对此毫无忧色,坚信不可能出事。最坏的情况不过是被宵禁警察带走,可公孙瓒清清白白一个良民,和饲鸟河游行半点关系沾不上,警察能拿他怎样?除非他把警察给揍了。
“如果真的惹了宵禁警察,你也用不着担心他人在哪——绝对被当场枪毙了。那伙人不惯坏毛病。”
如果全世界都是孙坚这种人,那么何莲的心情可能会比现在更好一些。
她昨夜进山,并未与军队正面沟通,只在山路上远远地观察一晚,看看能送进来多少人。如袁术所言,这地方进人不出人,只有等到天亮时,唯一一班客车才会把无关人员送回市区。来的路上,她发现有车在跟踪自己,还是毫无经验的明晃晃跟踪。在一处拐角,由于事先得知地图地形,何莲没减速,猛地拐个弯。而身后的车再没追上来,反应不及,撞树上了。
返程时,何莲在狭窄的山路艰难调了个头,路过先前的事故多发地拐角,扫了眼故障抛锚的倒霉车牌,竟然是何进的车。没事儿跟踪我干嘛,像是监管我一样。何莲心下不悦,用力摁两下鸣笛,便扬尘而去。她不高兴。
在这世上,最在意她的人只有何进,因此她在意的人也只有何进。她所做一切,固然有为自己考虑的因素,但又何尝不是为了巩固长子的地位。刘宏没有戒心,何进没有野心,真可谓是大傻子遇上二傻子,急得何莲有力没处使。在她认知中,某些东西是何进应得的,也配得的,谁都别想跟她哥抢。
即便嫁与刘宏,何莲一心只在母家。身为长女,辅佐族中长子乃天经地义之事,她永远姓何。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值得考虑的事呢?再没别的了。
嗯……
没了吧,也不该有。
第二天,全世界都在问她去哪了。甚至有谣言,说她去外面嫖小白脸,好闺蜜蔡苇才不得不帮她遮掩。
你有病啊!我买你大爷单,快去医院治脑瘫!
何莲郁郁不乐,直觉告诉她这其中必定有鬼。因此,现在她正在刘表的病床前,再三确认:“你没有和邹名交换社交账号吧?”
“冤死我了。打从认识起,我根本就没和她说过话。”刘表搞不懂,自己人在医院,怎么还能摊上这种怪事儿。真是活见鬼。
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刘表的手机,并顺手删掉二十几个头像看起来很可爱的女生之后,蔡苇严肃地点点头:“嗯,他手机里没有邹名。”
“邹名在说谎,她只是想借由子挑衅蔡苇。”何莲沉思:“而且,我也没和邹名交换过社交账号。我才认识她几天?连脸都还记不住呢,更不可能告诉她我在礼堂。”
蔡苇焦急,急得眼泪都快冒出来:“谁知道她怎么回事!趁着刘表不在,她就和刘备合起伙来欺负我,搞得好像我理亏一样!被骗了,所有人都被邹名骗了!大家都同情她,觉得是我的问题!”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说我不在礼堂。”何莲问。
“我以为您对她谎称在礼堂排练,所以才想帮忙圆这个谎。”蔡苇委屈巴巴:“我被她骗了,还以为她和您关系有多熟络呢。早知道就该把这个骗子轰走!”
邹名到底在想什么?难道凉州学院已经知道了我昨晚进山的事情,故意挖个坑给我跳。我进山的事情,只有袁术和蔡苇事先知道,而这两个人都不像是会到处乱说的人,也不像是会与凉州学院私通的人。
刘表独自留在病房。
他翻了十个版本的录制视频,内容千篇一律。但某个版本出现了重大失误:那段音频,从邹名与校艺术团的人讲话、蔡苇还没出来时,就已经开始了。一件事尚未出现成为新闻的趋势,之所以能被拍摄下来,只有一种可能性吧:摆拍。
非常微小的细节,并没有被人注意到,即便注意到也刻意忽视,或解释为“偶然”。人们不希望这是摆拍,更希望这是真实发生的。很快,那个失误版本消失了,再无踪迹。异常被肃清,一切又重新合理起来。
而得知我与邹名互换社交账号的蔡苇,为什么不对我生气?“一定是听到风声,早有预料地把人删除了吧!”正常来讲,蔡苇只可能抓紧这一点,纠缠不休地大发脾气,绝不可能像刚刚那样,轻轻松松地就翻篇。熟知蔡苇秉性的刘表,早已提心吊胆地准备了三千字的解释和道歉,却意外地被放过了。
蔡苇在替何莲掩盖什么?刘表没有问。即便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反倒被斥责:“你堂堂正正一个大男人,怎么总打听我们姐妹间的秘密?”
刘备也辛苦了,陪一位关系不好的女士和一位完全不熟的女士演戏。汉学院和凉州学院的宣传部不是第一次合作,但双方老部长同时亲自下场,这种事还挺稀罕的。
明明饲鸟河事件已经平息了,人们对何莲的追杀却仍未放弃。这种毅力真是令人钦佩。就算被乡下的野狗咬住了,也不至于这么久都还不松口吧。刘表翻了个身,想,恐怕不逼死何莲,这场闹剧就无法结束。
至此,刘表终于第一次开始考虑那日在酒吧,刘宏交代给自己的任务:你不用做什么,只要多听听,多看看,有情报告诉我一声就行。
情报这不就自个儿从天上掉下来了吗。但刘表不会轻举妄动。他知道,时候还没到,倘若再多等几日,或许能演绎出更精彩的故事。待到一切内情都毫无遮拦地披露而出,再去请刘宏出面,亲手让这场闹剧落幕吧。
比如说,很久之前,那张非常古老的,照片。
或许在这时候就可以派上用场。
刘备是这样想的。恰逢何莲被炒到风口浪尖,正适合顺势而为,围绕着以何莲为中心的话题,扔出更加重磅的炸弹。到那时,全国的目光都将咬死何莲不放了吧,上面必须做出足以平息群众的回应。孔融留给他的存储器里,其余无用照片都删干净了,只剩四张连拍,从何莲发现镜头、到对着镜头比出剪刀手,清晰流畅。
这四张照片能让孔融丧命,同样也能送何莲下地狱。
何莲是汉学院的人。照片出自汉学院,无疑是自爆内鬼,传出去难听极了;若要出自媒体,又立即会被言论管制。唯有赌上院校合并的硕果、甘愿以身犯险的凉州学院,才是一门蓄势待发的大炮。该经由他们之手公布照片。必须趁着势头正盛,与凉州学院宣传部联系。
关键时刻,交流网的缺陷便显露出来:刘备联系不上邹名。
刘备只能通过公孙瓒去联系邹名。
更有意思的是,公孙瓒与邹名也不是直接联系的,他们甚至互相记不住脸,唯一一次交流还是在上半年的巡回赛(然后袁绍和孙坚为这次友好的交流写了检讨)。公孙瓒必须先与董卓商量,再由董卓向各部门下达指令。
那就等,等到他回来为止。事关重大,拖不起了。
刘备等着,没等多久,等到了孙坚。孙坚也来敲门,依然没人开。
“他从昨晚开始就失踪了,一直找不到人。”孙坚向刘备解释,并简单讲述了昨晚发生的事情。
刘备仔细听着,神情越发精彩,不知脑子里在想些什么,目光中隐隐透出一股恐慌:“会不会被传销拐走了?他打初中起好奇心就强,有时候跟没见过东西似的,别人一叫就跟着走。”
“怎么可能啊,都成年人了。等,等等……”孙坚脑中突然浮现出公孙瓒啃来路不明包子的场面,顿时寒毛直立。刘备的推测并非不可能。
“或者,他被杀了,被人装进行李箱尸沉饲鸟河!咱们快去捞吧!”正当孙坚琢磨上一个可能性时,刘备又紧张地提出下一个可能性。
“越来越离谱!那么大一只公孙瓒,怎么装?你告诉我怎么……啊,等一下……”说来公孙瓒似乎在自己寝室表演过“五秒钟藏进行李箱”的绝活。虽然在理论上行不通,但在设定上行得通。孙坚越发觉得毛骨悚然,刘备提出的每一个猜测都很有道理!
就在孙坚再次被说服时,刘备可能嫌之前的想法还不够有创意,抱头惊呼:“会不会被分尸,装在城市各个角落的垃圾桶里!垃圾桶,得去找垃圾桶……”
“你可盼他点好吧。”这次孙坚终于跟不上了。
然而,刘虞的顾虑无人知晓。二人琢磨一下,顿时想通了:难怪今早见刘虞那么高兴,原来是因为公孙瓒丢了!
人丢了,就要找。照片加文案,排版印刷,活用校论坛,在每个学院板块都贴一份。此外,发动群众的力量,让低年级部员在全校范围内张贴寻人启事。两个高效率的行动主义者毫不犹豫,仅在中午前便将一切都办妥了。联系方式留谁的?刘备和孙坚讨论半天,最终把刘虞的手机号给贴在寻人启事末尾。
刘虞搞不懂。直到吃晚饭时,走在傍晚的校园小路上,迎面一张白纸随风而来。他顺手一捞,拿起来看看,竟是一张寻人启事。得,等公孙瓒出来,让他自己想怎么和人解释去吧。搞不好这回全世界都要知道他蹲拘留了。
(舍不得存储的内容和记录,袁绍把手机放在暖炉下烘烤一天一夜,希望水被烤干,手机就能恢复健康。终于“啪”地一声爆炸,这个手机确信神仙难救。明天再买新的吧)
袁绍有其他事情要忙。至少他得搞清楚,是谁要害自己。
今日,无论世界如何纷扰,都将与董卓无关。在生与死的边缘走了一遭,董卓发现自己绝境逢生,整个人突然开悟。他想,人生不过如此,只要老天不收自己,谁都收不走自己。十刀,整整十刀,无疑是要置我于死地的,可我没有死。
反正我不会死,那么就算有人要杀我,又有何妨呢。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活着比什么都强。无疑,未来我会平安顺遂,而这一切都托主谋的福。是主谋以实际行动,亲自验证了天意站在我这边。
凝望天花板纯洁的白色,董卓意外地获得了宁静。
门被“嘎吱”一声推开,来者是张角。他先是在门口站了几秒,像是在思考要不要进。片刻后,没有得到许可,也没有被拒绝,他便一言不发走到董卓床边,拿起吊瓶架子上的吊瓶,细细端详上面贴的标签。
“我不想打那个药。”沉默之中,董卓毫无违和感地打破僵局,拉开谈话序幕:“虽然能加快伤口恢复,但听说打完之后会长睡不起。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候。”
“真好。”张角低低道:“我弟把这个药给我停了,他嫌我一整天总在睡觉。可是我这样的人,每天不睡觉,还能干什么呢。”
“赶紧给我拔了。”董卓催道。
把针头小心翼翼地从董卓手背拔下来,张角抬头看了看还剩大半的药液,又低头看了看针头。犹豫片刻,他做出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干净利索地把针头扎进手背。
“不怕我有病?”董卓问。他十年没打过乙肝疫苗了。
“浪费。”胶布失了些黏性,固定不稳,张角就用手摁着。
“你他妈找人捅我,就是为了蹭我的药?”董卓乐了。
“没有,我真的没想到你还能活着在这儿打吊瓶。”把流速调到最大,张角同样对他回以笑容:“打完这瓶我就走。千万别告诉我弟,他不让我打这个药。”
“北宫琼找的人不靠谱。十刀都捅不死个人,说出去真令人发笑。”董卓嘲讽道:“这么重大的事情,要想确保万无一失,他就该亲自动手。”
张角深以为然,虚心接受批评:“下次我让他注意。”
“还想有下次?没有下次了!”董卓大声制止,看起来有点生气:“你以为我为什么不找他算账?因为我把这笔账算到你头上了。你别这么不当回事儿,至少要对我心怀内疚!”
张角摇头,认真地如实道:“我不内疚,我觉得你活该。为什么在站前街放火?放火之前为什么不和我谈条件?为什么给这场事变扣上境外势力的帽子?无论受到指使,还是有所依仗,这些事全都是你自愿干的,没人逼你,对吧?”
董卓望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心底忽然释然。
“你说得对,你不用内疚,我也不用内疚,各凭本事。昨晚被暗算,我认了。”
张角心中就像揣着面镜子,精准地概括出每一个人的模样,并各有针对地予以奉还。既然张角坦率,那么他也同样坦率:“院校合并,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整个凉州学院。现在你明白了吗?”
“为什么事先不和我商量。换言之,如果你用纵火来胁迫我,我也会按你说的去做。”
“你好像太看得起自己了。和你商量没有用,你什么也改变不了。”董卓斜他一眼,笑里轻蔑:“院校合并最大的阻碍,不是黄巾学院,而是汉学院制度森严的架构。还记得我第一次去病房找你,对你说的那些话吗?”
“记得。一句也没听明白。”稍作回忆,张角平淡道。
“算了,反正你个没用的东西也派不上用场,有什么关系呢。现在一切由你弟做主,只要他听明白就够了。”董卓不耐烦:“总之,我对你没有恶意,对黄巾学院也没有恶意。不要碍我的事。”
张角目光飘向窗外,歪着脑袋想了想,看起来很努力的样子。琢磨半天,便开始笑:“现在你说的这些我也听不懂。”
董卓叹了口气。
“好吧,你是个痴呆,我体谅你。那咱们就说点你听得懂的。”
张角连连点头。
“这十刀的账,我可以算在北宫琼头上,他跑不掉。只要我想,就能找到他谋杀我的证据,送他上庭审。”
“但是这十刀,我同样可以私下解决,不予追究。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可以,只是这十刀我不能白挨。接下来,我提一个双赢的提案:让何莲成为E市一切动乱的罪魁祸首,替你承担罪名,如何?”
“顺带说一句,这个提案我和你弟讲过,他十分赞成。”见张角陷入思索,董卓还不忘补充:“用何莲换北宫琼,还能帮你自己脱罪。这笔买卖足够划算吧?”
这是一场赌局,赌张角和哪边交情更深。尽管何莲出力不少,但董卓觉着张角和北宫琼认识得更久,理应选择北宫琼。并且,董卓先前与张宝攀谈时,曾刻意打听过张角如何看待北宫琼。张宝沉思极久,不情愿地发表一番怪异言论:我家老三和大哥关系不太好,总是一声不吭,什么都不肯对大哥说。有时见着北宫琼,我会有种感觉,老三的性子好像和他有点像。不知大哥是否也这样想。
吊瓶的药液一滴一滴打下来,张角看起来头脑混乱。他一会儿抬头看看天花板,一会儿偏头看看墙,又伸手去滚动调节流速的滚轮,偏偏就是不开口。似乎他要一直保持沉默,直到吊瓶空荡荡,就立即起身走人。
董卓觉得他局促不安的样子很好笑,也不出言催促,就耐心等待,看对方能熬到什么时候。
可惜,事不遂人愿。这样的沉寂没有持续太久,门把手忽然被转动。张角以为是张宝来了,吓得一激灵,连忙手忙脚乱地拔针,甚至还想给董卓扎回去。然而门推开,进来的人却是袁绍。
袁绍面无表情地立于门口,目光在房间内扫视一圈,最终落在张角身上,顿时多了几分嫌恶。他本要找董卓谈昨晚之事,却没想到最该死的家伙也在场。
“你也在。正好,不用走了。”袁绍不冷不热地开口道:“今天,就把所有事情一次性解决。”
二人离开大门,刚好迎上外面的刘虞。冬日天寒,又是深夜,他一直在外面绕圈踱步,等里面的人出来。见人安好,他不禁面露喜色。
“警察是你叫来的吧。”孙坚高兴地对他招招手:“谢谢了!”
“好奇怪啊。”刘虞看起来很疑惑:“听袁术说,凉州街道派出所的警察不管事儿,报警也没用。我都跟着公孙瓒上出租车了,抱着试试的心态报个警,结果他们光速出警,比我们到得还快。我觉得喊不来警察应该是袁术的问题。”
是无法理解的奇异事件。袁绍脑子转不动,也不愿再多想,只勉强提起全身力气,挤出一句道谢。但他没有走动,依然站在原地,...
是无法理解的奇异事件。袁绍脑子转不动,也不愿再多想,只勉强提起全身力气,挤出一句道谢。但他没有走动,依然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地左顾右盼,好像在找什么。
围观袁绍半天,终于孙坚第一个猜出袁绍意思,问道:“你说你跟着公孙瓒上出租车,那公孙瓒人呢?”
“啊,其实我也拦不住他,就在他外套口袋里悄悄塞了把刀,让他被拦在安检门外了。”刘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听闻“悄悄塞了把刀”,袁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理阴影又涌上喉咙。他说不出话,只能向远处张望,但什么也没看见,只看见安检门前的保安和警察在唠嗑。
“那他把刀扔掉,不就能进来了吗。”孙坚迅速找到其中漏洞。
刘虞面色一滞,似乎想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是哦。”
“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把他拦住吧?”孙坚。
“呃。”刘虞。
“你真是个天才。”孙坚夸奖道。
“那他为什么还没进来?”刘虞彻底困惑了。
袁绍依然在张望,并确信目光所及之处绝对没有公孙瓒的身影。也许公孙瓒根本就没有来,是刘虞在说谎。
“难道,他不知道‘只要把刀扔掉就能进来’这件事?”孙坚慎重地提出一个猜想。
刘虞惊讶地瞪大眼睛:“很有可能!”
“大老远赶来救人,结果把自己弄丢了,真不知说他什么好。总之,找到他之后,替我们向他道个谢吧。”
孙坚与人告别,带着袁绍离开。沿着这条街一直走到尽头,刚好有个夜车停靠站,他们找到出租车,上车了。袁绍多少是吓出了点毛病,不知在想什么,整个人有些魂不守舍。孙坚没回学校,让司机先开到最近的市二医院,去找袁术汇合,顺便看看董卓的情况。
市二医院,凉州学院周边唯一的医院,张角当时也是被送到那儿。正好,把账一并算了吧。
他对何莲最为失望。我是想救她的人,结果她想借张角之手除掉我?简直好笑。东郭与狼的故事已经不止一次上演在我面前,我却总不能长记性。我到底在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拴着呢?
他们到了市二院,这里袁绍来过两次,已经十分眼熟。袁术在一楼大厅坐着,困得上下眼皮快要沾在一起。
“你们知道吗,我在大厅守着董卓的消息,生怕他死了,急得坐不住椅子,来回转圈走。结果有个小护士安慰我:老婆要生啦?一定会母子平安的。我真是被她搞无语了!”
孙坚笑得停不下来,就连一直神情郁郁的袁绍也忍不住笑了两声。
“还在还不让进,你们也别看了。总之人肯定没事。”袁术感到不可思议:“十刀,整整十刀,愣是没捅死。这就是脂肪的力量,从今天起我监督大家一顿饭吃一斤大米!”
袁绍的注意力很快不在董卓。他向楼梯的尽头张望,似乎想找什么。袁术问他看什么呢,袁绍沉默一下,摇头。袁术问他怎么一直不说话,袁绍说,累了。
算了,即便去病房找张角算账,现在的自己也打不起什么精神,恐怕又要三言两语被糊弄走,理全被对方给占去。
偏偏此时孙坚又很在意,追问道:“今天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头绪?”
袁绍说,有。
“能时刻掌握董卓动向的人,只有北宫伯玉。”
谁啊?孙坚与袁术面面相觑。
“但那家伙多半是听从张角的。张角之前也说过,要纵火案的凶手死。”
谁啊?二人再次面面相觑。
“也不一定。张角已经被禁止会面了,所有行动都是张宝经手。但我想不通,他明明是要对何莲不利的人,怎么下手到我头上。”袁绍在沉思中自我反驳。
“好,好。”袁术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你说了这么半天,我终于听着个认识的人——何莲,绝对是你和何莲走得太近了,她把麻烦招到你头上了吧。”
袁绍神经猛地刺痛了一下,他终于想起何莲。与何莲脱不了干系,绝对与何莲脱不了干系,嘴上说着什么不会把我拖下水,实际早已嫌我知道的太多吧,又或是怕我碍手碍脚地干扰她接下来的行动。
袁术有些尴尬地张了张嘴:“呃,她,她没信号,不在服务区。大约是进山了吧。”
“大半夜进山?”超出常识的回答。孙坚疑惑:“山里也不至于没信号吧。”
袁绍叹气:“算了,她估计早就料到了,想躲事儿呢。”
“别总叹气,叹气福薄。”袁术说。
许是平日袁术满嘴火车惯了,对于他说什么“何莲进山里了”,二人也没多加考虑,只当他瞎说着玩的。袁术心底微微出了口气,庆幸自己紧张之下的嘴漏逃过一劫。今晚之事,人人都看得出是圈套,但袁术却觉得这个圈套的范围实在过于大:又或许这是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闹剧。董卓想当螳螂,却没能料到身后的黄雀。
何莲是蝉。袁术默默想。董卓选择今日邀请袁绍,定是与何莲今日进山有关,否则不会这么巧合。可何莲进山,明明只有自己和何莲两个人知道,凉州学院的人又如何得知?兴许汉学院的内鬼又和凉院勾搭上了吧,真令人头疼。
事情源于今日早晨,在人声鼎沸的食堂里,为了打消无聊的时光,袁绍讲道:……却发现一具军人的尸体烂死在墙里……大概是在里面活活饿死的……
“吃饭呢,净讲这恶心东西。”孙坚似乎被恶心到了,立即表达不满。
我杀人了。
我杀人了?
啊?啊啊啊啊啊?
袁术呆若木鸡,脑中“轰隆”一声,好像有什么坍塌了。
直到现在,他才想起来这码事儿,宵禁夜那晚,他让恐吓自己的士兵在墙中关禁闭。士兵顺从,把袁术当作上层领导,以为只是对自己冒失的责罚。的确,袁术因为太过生气,又被军队气氛搞得反胃,便恶作剧似地要让这落在自己手里的倒霉蛋吃点苦头。然后,然后他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给忘了。
想来士兵失踪多日,再如何寻找也不会有人想到禁闭室。而那墙坚实,密不透光,房间本身又在最深处,纵使呼喊恐怕也无人听得到。一个活生生的小伙子嵌在墙中,直立无法动弹,靠着小小的通风口苟延残喘。黑暗,寂静,饥饿,大小便,绝望,究竟熬了多少天才熬死呢。也许直到临死前,他还在怀揣着小小的希望,有人能发现自己……
“今天没那么冷吧?”耳边,孙坚的声音打断袁术混乱的思绪:“感冒了?”
这时他意识到自己气得一直在哆嗦。
“一般,一般冷吧。我有点事,我,那个,回头见。”
袁术前言不搭后语地草草应付过去,心中慌张,连忙找个借口单独走掉。他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到,无法披露真相,也无法给袁家惹麻烦。人人头顶只有一片云,那就是刘家,逃无可逃,权威的眼睛永远盯着你的一举一动。每个人都心怀感恩地活着,不敢有二心。世代名门?不,分明就是流水的主子铁打的狗,世代为狗!哪怕最刚烈的人也只敢跪着向权威打拳。
何莲。这女的有毛病,她看起来好像想要站起来打拳的样子(上一个站起来打拳的人是孔融,现在连尸体在哪都无从得知)。这种人,和刁民勾结,不会有好下场。对,对啊,何莲也是凶手之一,如果不是她煽动人们,人们怎么会遭受苦难?她能救人,让她去救人,反正那破地方关着的全是被她坑进去的人。
找何莲!
此刻的袁术早已摸不清自己是什么立场、什么身份,他满心只有一件事:让那个隐藏在大山里的特务部门滚出E市!这个世界上对拯救者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污蔑救人者是杀人者。袁圣人震怒,一报还一报,他要让真正的杀人者付出代价。都得死!
他马不停蹄地找到何莲,收敛起全部的私心与怒意,一副表忠心的模样,将宵禁夜所见所闻以及地图通通奉上。何莲面色阴晴不定,迟迟不言语,也不知在想什么。最后问了袁术一句: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袁术双眼明亮,立即作答:因为我要帮你。
何莲再度沉默,半晌,缓缓发问:为什么帮我?
袁术毫不犹豫道出心中早已事先准备好的答案:因为你厉害,我佩服你。纵观这刘家天下,只有你一个女人敢虎口救人。人们都跪着,就你站着(当然你也就站这么一会儿,很快就躺下了)。
高高的大帽子往头上一扣,再加上袁术言辞恳切,目光真诚,何莲心中微动。她捏着地图的手指愈发用力,骨节隐隐发白,最终狠狠把地图拍在桌子上,拿定决心:竟敢搞这种龌龊事,我今晚就去见识见识。
袁术以为悬起的一颗心终于能放下,暂时。但他想不到何莲是个麻烦精,牵一发而动全身,今日注定不会平静。
当晚,他毫不犹豫地跟着袁绍去夜店时,脑子已经有些飘忽了,神智不是很清醒。孙坚担心的事情,袁术自然也会考虑到:董卓怀揣着什么心思呢?他要有何动作呢?但是,搞出什么事端都无所谓,只要有我在,一切都能解决。要问为什么,那当然因为我是袁公路了!
不知是不是天意,事发后,解决问题的人竟还真是袁公路。
袁绍和孙坚不约而同,齐齐表示送瘟神,首先把袁术这个不安定分子踢出去。袁术当然不觉得自己是瘟神,他感动得稀里哗啦,坚信他的亲哥和他的暗恋自己多年、却不肯明说的、命中注定之人,都在为他的生命安全着想。
承蒙世界关爱,袁术也要关爱世界。
袁术懵了:你是哪个单位的?
回复:这里是凉州街道。
袁术:不是你的辖区,难道是我的辖区?
回复:这里不是凉州街道的辖区。
回复:因为这里理论上归我们管,实际上不是我们的辖区。
袁术大怒:那这片儿是谁的辖区?让能管的人来!
回复:这片儿是我们的辖区。但是我们不知道谁能管,这个目前还没有规定。
回复:您可以明天来凉州街道派出所做笔录,然后回去慢慢等消息。
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我回你爹个锤子,袁术不理他,自己说自己的:“现在我和袁绍、孙坚都在凉州学院这边,听我说,出大事了……”
“还在那边干什么?快点回来!关键时刻不见你们人影,一个个家里吃食外面下蛋!”
“袁绍被诬陷杀了个人。”
“你知道女人间的战争有多恐怖吗?汉学院和凉州学院好不容易才缓和了关系,经得起她们这么闹吗?”
“关系已经裂了!袁绍杀了董卓!不是,不是他杀的,反正就差不多那个意思!”
“回不来!他们不放人,拦着要私了,警察也不管。要么你们带人过来要么……”
“为什么要我们过去?你们怎么不过来?”
“等不起你个五分钟,少磨叽,给你三十秒!”袁术勃然大怒。
“现在,现在蔡苇正在和邹名斗法。然后刘备那个吃里扒外的竟然不帮蔡苇,反倒帮邹名!好吧虽然我也是站邹名这边的……”
“屁大点事在那儿挟邩。刘表呢?让他管好老婆。”
“刘表好像前两天食物中毒进医院了,现在还住院呢。”
“住院?真够矫情。不就吃了野芹菜吗,洗个胃的事儿。”
“等等你怎么知道是野芹菜……”
袁术隐隐意识到,董卓邀请袁绍并非闭眼睛择日子,而是另有所图,否则邹名怎么会跑到我们这边儿来。这一切都安排好了。与此同时,何莲正在与军方交流,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巧合。或许,根源正是何莲。
还有谁能指望上吗。
真他娘的晦气,难得一个宁静祥和的晚上。
公孙瓒叼着牙刷,满嘴牙膏沫子也没法说话,直接开了免提,把手机扔窗台上。他继续一边刷牙,一边晾衣服,一边看窗外热闹。
“现在袁绍在凉州学院附近,你把我从黑名单拉出来,我给你发定位。袁绍被污蔑杀人,...
“现在袁绍在凉州学院附近,你把我从黑名单拉出来,我给你发定位。袁绍被污蔑杀人,一两句话解释不清,总之报警没用,警察不管事儿。他们要私了。我真的不想麻烦你,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救袁绍,能指望的只剩你了。”
没有一个人愿意救袁绍?公孙瓒眼睛顿时明亮,笑得把牙膏沫子呛进鼻子里。他立即把袁术的账号从黑名单清除,很快收到了定位地点。真是没办法,虽然有点晚,但还是跑一趟吧。如果是凉州学院附近,和董卓谈妥就好了,反正我们手里都互有把柄的。
轻松地敲一行字:“我马上就到!”当然,不用太感激涕零,到时候真诚地对我说声谢谢就好,以后再多听听我说话。我想想,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回应他,还是尽量不要踩在他头上了,毕竟咱们这位自以为是的主儿已经够没面子的,万一悲愤之下一头撞死在墙上,我岂不是亏大发……
“你住阳台了?”刘虞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打断了公孙瓒的心理小剧场:“能不能完事了,我还要晾衣服。”
公孙瓒立即把牙刷从嘴里拿出来,挥舞着牙刷向刘虞转述情况。他嘴里全是牙膏沫,刘虞听半天,只听到一阵抑扬顿挫的呜呜呜呜呜呜呜,连忙打断他,抬手指向洗手间:吐了再说话。
彼时刘虞已经收到了袁绍要求他拦住公孙瓒的请求,但没搞懂怎么一回事儿,也不好主动发问,便装作没事人的样子,等公孙瓒讲给自己听。公孙瓒匆匆漱完口,又给刘虞讲一遍,听得刘虞一头雾水:杀人?袁绍杀人?就算污蔑也没有这么玩的吧。
“总之我要过去看热闹。”公孙瓒嘴里无所谓似地说着,实则早已行动利索地穿戴整齐,准备出发。
“呃,我,我也过去吧。”这怎么拦,谁能教教我怎么拦?反正刘虞是想不到。当下,只得先跟上:“定位给我发一份。”
公孙瓒把定位发给他,刘虞一看,发现是曾经应酬去过的地方。嗯,记得有个安检门,干脆用那个东西把公孙瓒拦在外面吧。这会儿,公孙瓒已经火急火燎地冲到寝室门口,在外面急得直催:“你快点,你快点!”
十秒钟之前还在假装不紧不慢,怎么这么快就暴露了?刘虞暗暗腹诽,随口应着:“马上,我带点东西。”
虽有不舍,但没办法,为了大局,为了不负重托,只好牺牲你了——陪伴我整整三年的、藏在枕头下面的刀!刘虞暗自感慨一番逝去的青春与难捱的失眠岁月。那段整夜提心吊胆的精神衰弱时光,正是这把刀随自己一路走来。如今不得不献祭这把刀,犹如割舍掉与自己并肩作战的老战友,实在是令人痛心……
“你快点!再磨蹭不等你了。”公孙瓒不耐烦地踢了两脚门框,通过发出些噪音的方式催刘虞。
不想了,回头再买一把新的。
二人出门,路过礼堂,公孙瓒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好几眼,似乎是热闹没看够。这次轮到刘虞催他:快点,再不快点,等得袁绍骨灰都凉了!
虽然刘虞只接到了“拦住公孙瓒”的请求,但他还是多加思考一番如何解围。这种情况下,除了报警也没别的法子吧,毕竟都闹出人命了。袁术说警察不管?怎么可能?警察又不是黑社会。想想平日袁术那副不靠谱的样子,活像一株半截入土的植物,刘虞合理怀疑是袁术报警方式有误。
上了出租车,刘虞还是越寻思越不对劲儿,决定亲自报警试试。他左手悄无声息地把刀子塞进公孙瓒上衣口袋,右手同时按下110,拨通。公孙瓒注意力都在刘虞的手机屏幕上,在边儿上不停打退堂鼓:没用,要是警察有用的话,他还找我干什么?
刘虞不理他,干脆利索地报地点,报案情。
“不是我。啊,想起来了,好像是我。”
有这事儿吗?刘虞隐隐回忆起来了,连忙补充:“确有此事。不,不是马桶,是洗手池,我朋友很文明的。啊,也不是我让的,是他自己抽风。而且他不是我叫来的,是因为没有钥匙进不去寝室……”
“啊,不是!他没杀人!他是被诬陷的!你们摆平啥啊?”刘虞被他们搞得彻底糊涂。听起来他们好像都认识我的样子,怎么回事,我又没和他们有过交集。不懂。
刘虞所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大名早已震惊整个E市警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人人听了都要吓得虎躯一震。这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巨大误会,正源于上半年自己替刘宏挡的那场车祸事件。
合着刘宏是你小弟啊!
上述传闻由真实事件改编,如有差池,概不负责。总之这事儿传得越来越离谱,最终刘虞喜提“警察杀手”称号,人们一提刘虞大名,无不闻风丧胆,甚至不敢大声张扬,只敢窃窃私语:哎呀,那位大人啊……高手在民间啊……咱们互相保佑,别犯他头上,落他手里可就完了……
当然,刘虞对此一无所知。他坐在出租车里看窗外风景,心中感慨一番:好警察,办事效率高,为人民服务!盛世,盛世啊。
车到地方,刘虞先下车,遥遥看见警察已到了,便穿过安检门,去院内等情况。公孙瓒着急,没等跟上,便被司机拦住:哎!没给钱呢!
公孙瓒连忙匆匆付车费,赶上去。身形穿过安检门时,红灯在夜色中亮起,警报声骤然震天响。公孙瓒根本没看见安检门,也不知道为何有动静响,只当与自己无关,还一股劲儿地往里冲。一个警察出手,往后拦他:站住!搜身!
胸口突然受力,整个人被阻拦住。公孙瓒急着往里赶,底盘不稳,堪堪退了好几步。他脸色顿时变得极差,目光已然恐怖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要把在场诸位都杀光。
后续意外真的不怪公孙瓒。
那天夜色太深,光线昏暗,外加公孙瓒脾气正在暴躁。他最受不了别人随随便便像赶牲口一样扒拉自己,当下怒火中烧,愤怒的火苗陡然窜上来,回手照着人脸就是一拳。
结果他就没看清制服:拦自己的人不是保安,是警察。你说,谁能想到警察这么快就到了呢?
手机关机有原因。公孙瓒的手机在厮打时被一不小心踩碎了,呈完全报废状态,怎么努力也开不开机。
现在这个破碎的手机正静静躺在小桌上,公孙瓒面色沉闷,坐在椅子上,心情差到极点。
一个小警察战战兢兢递上双拐:哥,您上次落这儿的。
公孙瓒森森瞪他一眼。对方连忙抱着拐靠边站好。
另一人满脸苦相:哥,您说,这儿就一偏僻郊区。你们犯事儿,怎么非得次次往我们家门口凑呢。咱这儿庙小,可供不起你们这一尊尊大佛。
公孙瓒说不出话,他的舌头被电得发麻,开口像含了块硬糖一样模糊不清,干脆一言不发。结果旁边那没眼力劲儿的还小心翼翼试探:哥,说句话啊,您是不生气了啊?这不怪我们,天太黑,我们也认不出您来啊。
真是气得要死。这都他娘的什么倒霉事儿,明明是过来救人的,反倒把自己给搭进去了。公孙瓒颤颤巍巍抬起手,比了个“三”的手势,无人理解。随后他又指了指心脏的位置,这回有人懂了。一个人用胳膊肘子杵杵另一个人,压着嗓子斥责道:哥说你电了他三次,最后一次电的还是心脏。
那人哭丧着脸叫冤:不是,哥您太能扑腾了,把我给吓着了。要不然我也不能往心脏……
公孙瓒无话可说,对人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以示愤怒。
足足缓好半天,他才能稍微正常开口说话。屋里看起来最像领导那位跟他商量:哥,这样,袭警这事儿咱们就算过去了。按寻衅滋事给您十天拘留,交点钱就能走人。您看要不叫家属来办手续?
合着你们一个个恭恭敬敬像个孙子,该落得罚还是逃不掉?弄这一出给谁看呢?公孙瓒气不打一处来,又自知理亏。虽然不是故意的,但谁让自己倒霉呢,认栽吧。
“我家不在这儿。”公孙瓒说。
“没有。”
“不,是我没有父亲。他可能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去世了。”公孙瓒面色毫无波澜:“就像密闭盒子里的猫,处于生与死的叠加态。”
屋内几人面露惑色,面面相觑。一人问道:“您要不要问问他老人家的情况?”
“不。只要我不问,他就还有百分之五十活着的可能性……如果我问了,活着的可能性就会上升到百分之百。”
“那,那您母亲的号码呢?”又有人谨慎发问。
不知是否错觉,公孙瓒身形似乎细不可微地哆嗦了一下。
“我无所谓,只要别耽误这周日考试就行。”公孙瓒头疼地揉着太阳穴:“我有得是法子光明正大走出去。”
屏幕的淡淡光芒映在眼前,这一次,始终淡定的公孙瓒终于大惊失色:“怎么可能!昨天才是星期五,怎么马上就星期日了!”
“是啊,昨天星期五,所以今天星期六……”
“不可能不可能,你手机日期调错了吧?”
“哥,就您这样的,我看也别去考了。考不上的。”
公孙瓒气得直捶椅子:“不行!现在就让我出去。你们知道你们这是什么行为吗?你们在耽误一个未来省委书记的前程!”
不知是恭维还是嘲讽,有人当场改口:“书记,那您看能不能找人帮您办个手续,交个钱?”
又有人补刀:“书记,您这有治安拘留的底子,过不了政审啊。”
他艰难地把手伸向话筒,摁下了头脑中尚有模糊印象的那串号码。第一次和第二次都是空号,他试了第三次,终于拨通了。
“我,是我。那个,我一不小心打了警察。不,不是污蔑,是我眼瞎。我自找的。”
舌头不太好使,音节与字眼堵在喉咙口,噎着嗓子一个个儿地蹦出来,比鱼刺更加疼痛。耳朵听着声音哑得变了动静儿,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刚学会说人话的鹅,正在尝试着向人讨饭。
“我,我想出去。嗯,我知道,以后再也不犯了。能不能麻烦你……来一趟?就是,帮我,帮我出去。不是故意关机,是手机被踩碎了,不是,是我自己一不小心踩的,我没事,一点也没有。我现在只想出去。”
“总之我,呃,麻烦你了,真的麻烦你了。”
他如释重负地撂下听筒,心中沉闷却没有丝毫缓解。释去了什么重负?大抵是脊椎吧,人的骨头可是很重的。大家都是活着,怎么别人顺风顺水,只有我活得这么难。什么都没做,还要遭这种罪,想不通。无论交保证金还是抹消案底,都是相当麻烦又过分的请求,刘虞真的能帮我吗?如果他不帮我怎么办?他没有义务帮我。
人的命数,真的是生来就定下了。人也只能认命。
……怎么我的命运还要别人来决定啊。
“你怎么回事?你坐着,让警察同志站着,像话吗。”首先要端正态度。刘虞板着面孔,用指节敲敲公孙瓒面前的桌子:“起来。”
其实还有空椅子,几个公职人员都不肯坐,刘虞心里也大约明白怎么回事儿。他不过做做样子,以示尊重,方便接下来的交谈。然而,现实情况意外得像是见了鬼,面对刘虞刻意甩过来的脸色,公孙瓒竟一句抱怨没讲,老实听话地站起来,像个机器人。
这下,满屋站着,反倒搞得刘虞有些不好意思坐。
“讲讲事情经过。”为了快速打破僵局,刘虞先挑认识的问话。
“我把他打了。”公孙瓒垂头丧气。
“你没事儿打人家干什么?”刘虞。
“他扒拉我。”公孙瓒。
刘虞无语,一副你有什么毛病的眼神。
“而且他后来也打我了。”公孙瓒好像也觉得自己有点理亏,连忙补充一句。
“打得好,不打不长记性。”刘虞差点被他气笑了:“打你是应该的,还不快谢谢警察同志?”
...
“谢谢警察同志。”公孙瓒。
一番形式主义的装腔作势训话结束,刘虞转而望向警察,板起的面孔瞬间溢出些笑容:“公孙瓒的为人,大家都看在眼里,不可能干出这种事啊。平日里不仅思想端正,文明素质水平高,而且向来是舍己为人,永远带头牺牲个人利益、服务整体利益,可谓高风亮节第一人。真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动手,是不是搞错了?”
众人尴尬,估计是想不到刘虞能如此自然地说出这么一番话。但刘虞又没偏袒护短,上来就把公孙瓒训了一顿,一副公正严明的样子,你也不好说人家什么。
“来,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以后别再犯了。”见气氛僵持,无人言语,刘虞直接将沉默的空气翻译成自己占理,相当自来熟地担当了主持公道的调停人身份。
“哎!别,别别别,这个受不起,咱们公事公办。”
“受得起受得起,您辛苦。快,伯圭过来鞠躬。”刘虞笑容灿烂,亲切得宛如派出所是自己家。
“没有这样的!起码装装样子,走个流程行不行?哥您给点面子,我们也好办事儿啊。”
面前几人争执不休,一股过年串门推拒压岁钱的气息扑面而来,耳边似乎响起了一曲《好运来》。公孙瓒像空气一样站在边儿上,盯着地板发呆,不知在想什么。没过多久,他突然抬起右手,用手指蹭了蹭眼角,又开始用手背揉眼睛。
争执声顿时停止。
刘虞被吓一跳,难免怀疑事情的真实性,打从认识公孙瓒开始,他就没见过对方掉一滴眼泪。就连丢了财务处以后,也总是事不关己的漠然样子,每天像上了发条一样重复单调的收拾打包工作。尽管不解,他反应迅速,忙举起双手:“我刚就说他两句,不过分吧?跟我可没关系啊。是不是在我来之前,你们虐待他了?”
简直嚣张得像个马路边儿碰瓷的老大爷!屋里几个警察被刘虞文质彬彬的不讲理行为气得说不出话,敢怒不敢言,只得默默无语地干瞅着。
“伯圭,怎么了?别怕,有什么就说什么。”刘虞满脸关切地走向对方,声音温和如常,却清晰到令整间屋子听得清清楚楚:“公职人员要是德不配位,理应被撤职。你检举他们,是大功一件。”
警察们脸色各异,有的吓得瑟瑟发抖,有的快要背过气去。这种地方平日滥用私刑惯了,哪里有什么监控,自然刘虞说什么那就是什么,连证明他们清白的证据都没有。更何况之前三次电击有过分使用致命武力的嫌疑,属于滥权,万一公孙瓒把这事儿捅出来,指不定引来什么大祸。
幸运的是,公孙瓒好像把电击的事儿给忘了,不知为的什么哭,默默地一声不吱。刘虞知道对方没那个演双簧的能耐,也拉不下演双簧的面子,看起来是真的在哭。他态度平和地对几位警察点头,微笑道:“同志,您受累,外面等会儿。我和他谈谈。麻烦各位了。”
从始至终,刘虞都是一副以礼待人的态度,然而这张面孔在众人眼中,比下基层视察的领导还要恐怖。眼见着这人理直气壮碰瓷,甚至有反咬一口的征兆,没准接下来会带着公孙瓒去医院做体检,再拍出一张电击致脑残的诊断书来。这种人,只要稍微动动遍布公检法的人脉,我们这种小片警也就只能哑巴吃黄连……上次撞断电线杆子也是……这两个灾星能不能再也别来了!
把屋里清干净。刘虞找把椅子坐下,用手比了比桌子对面:“坐。多大点事儿,哭什么哭,憋回去。”
公孙瓒忍泪含悲,在他对面坐下,一言不发地拼命用手背和衣袖蹭眼睛。刘虞真心觉得对方受了什么刺激,当下也不多催,耐心地等待人开口。直到几分钟后,公孙瓒才勉强平稳住声线,低声道:“我政审过不去。”
“拘留几天而已,小事儿,不影响。”刘虞安慰他。
“我,我还有弟弟,之类的。不会被我连带吧?”
“不是直系就没事。”察觉到对方摇摇欲坠的精神状态,甚至不用公孙瓒主动开口,刘虞直接帮他把担心的事情说出来:“你要是担心,我找人帮你抹案底。”
“多少钱都可以,我实在没有门路……”
“理解。这种事不光彩,谁都不希望被家里人知道。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待会儿回寝室睡一觉,好好考试。”刘虞扬起一个靠谱的笑容,为平复公孙瓒的情绪,甚至与人同仇敌忾:“关键时刻出警磨磨蹭蹭,稍微被打一下就闹得多严重似的,我看他们纯属活该。刚认识那会儿,隔三差五就莫名其妙被你拿东西砸,我都没说过什么。”
他以为问题全部解决,没有理由悲伤,公孙瓒马上就能平静下来。没想到公孙瓒竟哭得更凶,甚至喉咙里隐隐哭出动静来。刘虞头皮发麻,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毛病。明明设身处地为对方考虑,假装不在乎对方从前干的破烂事儿,这个从来不哭的家伙,究竟为什么还在哭啊。
“我以后再也不拿东西砸你了。”公孙瓒泣不成声,小声哽咽道。
“你已经八个月没拿东西砸过我了,很有进步。”刘虞鼓励他:“而且上次还是劝架的时候不小心误伤,不是你的主观意愿。再接再厉吧。”
“我道歉。”
“你要是真道歉,我还有点不习惯。这样吧,如果要表达歉意,以后在我讲笑话或者展示幽默的时候,你捧场笑两声……”刘虞正试图作出一副不计前嫌的大度模样,然而,紧接着的重磅连击便令他友善的笑容僵在脸上。
“我道歉。”此刻,公孙瓒早已声泪俱下,大有掏心掏肺、痛改前非的忏悔之意:“上周你让我去收拾卫生间,我不该拿你的牙刷去刷洗手池。”
什么,什么?你不说我都不知道。刘虞的笑容微微动摇,但又立即说服自己:没事,他没拿我的牙刷去刷马桶,已经算很给我面子了。
“之前你拼了一半的乐高积木找不到,其实是被我收拾垃圾的时候扔掉了。因为你平时很少在寝室,只有玩积木的时候在寝室,所以我想只要把积木扔掉,就能把你赶出寝室了吧。”
积,积木?天啊,你竟然和区区积木过不去,难道我在寝室就只是玩积木,没干过别的吗?如果你不说,我还以为是被查寝的收走了。算了,积木而已,算了吧。
“去年冬天你女朋友找你吵架,骂你渣男。你帮一个学妹搬书,你女朋友私聊问我,我不该和她说那个学妹是你的第二个女朋友。”
任凭公孙瓒如何涕泗横流,带着哭腔真诚悔过,刘虞的杀心已不可避免地腾腾升起。他时常因不合常理的事情发生,觉得身边有鬼,却又好端端活着,于是归结为“刘家血脉辟邪”。现在回想,原来鬼就在自己身边,辟他个狗娘养的邪。
“大二上学期,你让我帮忙递了三次政治课的假条,我不应该三次都把假条扔了。但你绩点还是比我高一截,所以你一定会原谅我吧?还有……”
“闭嘴,可以不用再说了。”笑容早已在脸上消失,刘虞的声音勉强可称作平静,目光却已然如看垃圾般嫌恶。他气得心肝肺都在哆嗦,字眼一个个儿从牙缝里蹦出来:“我不是上帝,你不要对着我忏悔。别逼我见死不救。”
“诶。”公孙瓒条件反射地应了声,愣住,连眼泪都憋回去。他觉得自己难能如此交根交底地自我反思,怎么刘虞反而变得更生气了?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气成这样?更令派出所人心惶惶。有人慌忙上前,递给他一张表格,语无伦次道:“您把保证金打到这个账户人民币一次性交齐,没事明天交也行理论上审批三天也给您免了,人现在就可以带走,然后您留一下您的个人信息……”
“呃,填,填?”公孙瓒犹豫了一下:“这个好像是你填……”
“我现在气得手抖,写不了字,你填!”
他到底怎么了,真奇怪。莫名其妙受了脾气,先前排山倒海的感激之情顿时荡然无存,公孙瓒心里直犯嘀咕,忍气吞声,决定不与人计较。第一行是姓名,公孙瓒提笔,写下:刘。
虍。
虍下面是口,然后怎么写来着。额头流出冷汗,心中暗骂刘虞怎么起了个这么难写的名,公孙瓒思考良久,在口字下面写了个毛。
好像长得不太对劲。
感受到刘虞逼视的目光,公孙瓒难免尴尬,连忙干笑两声:“重写,重写。”
口字下面到底是什么,大?这次公孙瓒在口字下面写了个大,发现长得完全不像个汉字。天杀的,口字下面到底该写什么?公孙瓒咬着笔尾冥思苦想,而刘虞一言不发地耐心等待,摆明着要看看他最后能写出个什么花样。
最终公孙瓒放弃了,不好意思地对刘虞陪了个笑脸,试图萌混过关:“那个,我,平时用输入法打字惯了,落到笔头上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你不会生气吧?”
刘虞静静望他半天,突然乐了一声:“我当然不会生气。”
啊,不生气就好。今天实在倒霉,明明平时刘虞从来都不生气,怎么偏在今日紧要关头发脾气。万一他把我扔这儿不管,我怎么办……
“因为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啊。”
话音落下,刘虞毫不犹豫,转身就走。他面无表情地冲出房间,任凭身后如何连连哀嚎道歉,全然不闻不顾。快走到大门口时,他想起什么,随手抓过一个警察,重重叮嘱道:“十天拘留,一天不许少,谁来都不好使。”
言罢,留下目瞪口呆不知发生何事的警察,扬长而去。身后的嚎叫已经从放低姿态的哀求道歉,转变为撒疯般的威胁叫骂,甚至因破音而变了腔调:“刘伯安!别让我活着出去!等我出去就把你给杀了!”
什么动物在叫?真吵。
真可惜,公孙瓒在里边儿出不来,看不见明天的新闻。刘虞心情好了不少,决定暂不气恼,睡觉优先。
礼堂挑起的事端,你要问这事儿怨谁,那蔡苇妥妥的全责。回顾起来,实在令人摸不到头脑,明明看起来像是邹名主动来挑衅,最后却落得个客场作战,被蔡苇死咬不放。谁都不明白,这邹名究竟图个什么呢?
邹名是来找何莲的,她声称自己约何莲出去吃饭,被对方告知今晚要在礼堂监督彩排。想着何莲辛苦,邹名有意与人拉近关系,便亲手做了点心送来犒劳,希望能放自己进去。拦住她的是民乐团的小扬琴,小扬琴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她一番,说回去通报一声。
说着通报,她才一回头,就已拖着长音儿大声吆喝,优美的嗓音如唱戏版荡气回肠,响彻整个礼堂大厅:“阿苇,凉州学院那个婊子又来找事儿啦!你见不见她呀?”
“见!有什么不能见?”
带着点口音的干练女声立即回应,人尚未出来,戾气已至。邹名面色不变,依然挂着淡淡微笑,提着盒子,静静立于冬日寒风之中。蔡苇慢悠悠从礼堂走出来,手里还拎着二胡,看起来被打断了排练。
冬日天冷,夜风刺骨,蔡苇嫌冻手,便把二胡递给身边一个学妹。自己则将手揣进大衣口袋里,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向下睥睨。邹名笑靥如花,热情洋溢地解释道:“我是来找莲姐的。她告诉我说,她正在里面监督排练呢,所以我想着给她送点吃的。你也在排练吗?辛苦啦,如果不介意的话,要不要来一块?”
言罢,邹名正忙碌着低头开盒,却被蔡苇冷冷打断:“算了吧,莲姐不吃来路不明的东西,食物中毒怎么办?”
“哎呀,食物中毒。”邹名恍然大悟,轻掩住嘴。她突然想起来什么似地,嘘寒问暖道:“听说刘表食物中毒了。他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呀?”
蔡苇挑眉:“他食物中毒,你又如何知道?”
邹名不好意思地用食指挠了挠脸,浅浅笑着:“因为之前和他交换了社交账号,所以在朋友圈看见的。”
路边围观者早已围了一圈,有人拿手机在拍。礼堂有人听到声音,也赶来查看情况。面对手机不礼貌的拍摄,蔡苇丝毫没有叫人阻止的意思。她把手从口袋里掏出来,慢条斯理挽着袖口,旁边帮忙拿二胡的学妹会意,适时将二胡给人递上去。
“啪!”
只听一声木制脆响,夹着清冽的断弦音,蔡苇竟毫无征兆地,回手将二胡抡向门边柱子,乐器应声断成两截,甩飞出去几米远。她握着剩下的半截尖锐,一步步走向邹名,口中用乡音大声骂了几句。没人听得懂,只知腔调刻薄,想必骂得十分难听。邹名却一动不动立于原地,有恃无恐的模样,微微歪着头对人笑。
您见过上赶着找抽的吗?
蔡苇脚下台阶刚走一半,身后就有人冷嘲热讽:“能不能把你那尖酸刻薄的小家子气给敛敛?净在外面给学院丢人,怎么哪里都有你呢。”
闻声,她的步伐滞住,脖子如生了锈的齿轮般“咔咔”地僵硬回扭,面色铁青:“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汉学院往往没人与蔡苇争吵,大家不约而同给刘表面子,都愿意让她几分。况且蔡苇虽偶有脾气,日常工作却从不掉链子,也不像某副主席一样飞扬跋扈地四处添乱,倒不见得惹太多人厌烦。从前也就袁绍爱和她斗嘴,但不过点到而止,逗人玩的。
然而,今日却有人踩在蔡苇脸上指着鼻子骂,实为罕见。而更罕见的是,这人竟是鲜少争执的刘备。在场诸位无不面色精彩,热闹更是看得兴致勃勃:好戏,好戏啊,八百年都见不到一回。
随后赶到的曹操,同样被这一幕震惊,一时没能想到刘备的动机。刘备出手之诡异,主要在于他与蔡苇的矛盾。人人皆知,刘备与刘表、蔡苇同专业,又与刘表关系密切,曾与众人一样深受刘表假象蒙骗,误认为刘表意欲分手久矣、却苦于惧内而不敢提。为助友人排忧解难,刘备悄悄给刘表出了一大把主意。孰料刘表是个嘴巴漏的,不晓得是故意哄老婆,还是午睡趴桌子说梦话,总归这些主意全被蔡苇知道了。气得蔡苇拍桌叫骂:疏不间亲,疏不间亲啊!刘玄德真小人!
再后来便不必多说,年年评定刘备必被一人写“D”。尽管全员匿名,刘备心里明镜似的,从此见蔡苇必绕着走,能躲则躲,蔡苇发难绝不还口——就算想还口也没法还口,这是刘表女朋友,谁不得给她几分面子?更何况,一个男人和女人计较,还算得上男人吗?而且自己也理亏……刘备到现在都搞不明白,蔡苇是怎么知道自己对刘表说这些的。
基于以上种种历史遗留问题,刘备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胳膊肘往外拐,主动对蔡苇讲辱骂之言?
曹操默默观察半天,最后信心十足地得出一个结论:这帮人在演。
至于都有谁在演,目前还不得而知,总之是有人在演的。
十一月二十六日,中午,两个女子在花店挑选花束。目光漫不经心扫过盛在花瓶的种种芳菲,何莲开玩笑似地感叹,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才是春啊。蔡苇赞同地应和,莲姐高见。实则心中腹诽,谁要真信你的鬼话,去当那个“百花齐放”,恐怕第二天就会被园林剪给咔嚓咔嚓掉。
“深山里驻扎的军队,你真的一点风声也没听到吗?”
约摸是学院里的狗男人一个比一个人精,实在摆弄不过,昔日善妒的何莲,如今竟不自觉地对同为女性的蔡苇放下戒备。兴许是觉得女人天性善良,更易操纵些。得到地图以后,何莲不敢贸然行动,便从蔡苇这里事先打听。毕竟,如此之大的军政动作...
约摸是学院里的狗男人一个比一个人精,实在摆弄不过,昔日善妒的何莲,如今竟不自觉地对同为女性的蔡苇放下戒备。兴许是觉得女人天性善良,更易操纵些。得到地图以后,何莲不敢贸然行动,便从蔡苇这里事先打听。毕竟,如此之大的军政动作,刘表那边也许会有耳闻呢?
蔡苇茫然,摇头:“完全没有。这太荒谬了,刘宏不是亲口保证过既往不咎吗。”
何莲心中一沉。看来此事保密级别极高,弄出那么大的阵仗,消息竟一点都未走漏出去。就连袁术也是亲自走了一遭后,才敢相信事情的真实。
“把这几束包起来。”何莲翻着钱夹,随意吩咐道:“给刘表送去,祝他早日出院。”
但凡来自何莲,哪怕是一丁点小恩小惠,蔡苇也受不起。今日的小恩小惠,或许是明日杀人的毒药。她一时紧张,只顾着推拒,没读懂空气:“还是不了吧,他不喜欢花。莲姐您可以摆自己房间……”
“已经包好了,又不能退。”何莲干脆地打断她:“如果不喜欢,门口有垃圾桶,你就扔了吧。”
蔡苇心下一沉,觉着自己好像说错话了,便不再言语。所幸何莲没精力追究,她心中有更担忧的事情。
“今晚我亲自去看看。你有空,旁敲侧击跟刘表打听一下,万一他那边有消息呢。”何莲说。
不,完全没有。自打食物中毒以后,刘表就在医院长住不起,理由是“医院真清净,没有烦心事,怪不得咱们学院那些人没事儿就爱住院”。装病?蔡苇想,也好,正逢多事之秋,免得麻烦事儿劈头盖脸地不请自来,大家都省心。
“您从哪里得知这件事呢?消息可靠吗?”蔡苇追问道。
尽管对蔡苇抱有几分信任,何莲也不会随随便便说出袁术的名字。她直白地回拒道:“不该问的少问。”
蔡苇尴尬地抓抓头发:“抱歉,我嘴碎,习惯了。”
蔡苇瞒了何莲,关于深山里驻扎的军队。她早就知道这件事,只不过是从公孙瓒那边知道的。经历种种血与泪的教训,捱过无数个因翻旧账而辗转反侧的难眠之夜,公孙瓒痛定思痛,深刻地总结出一个道理:信息不对称会导致市场失灵。蔡苇从这句话中感受到智慧,不禁对公孙瓒刮目相看几分。直到后来刘虞悄悄告诉她:其实这个道理是经济学诺贝尔奖得主提出的,公孙瓒涉嫌抄袭行为。
不管怎么说,为最大化消除信息不对称,公孙瓒要求所有人的信息必须透明互通。他首先做到这一点,大大方方把从董卓那里得到的军队驻扎消息,公布给所有理应知情的人。起初刘虞觉得不妥,他并不信任全部人,生怕哪个不靠谱的把事儿捅出去,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但公孙瓒以亲自成为下限的方式,立即说服了他:放心吧,这些人里最不靠谱的就是我。
“早在刘宏演说那天我就说过,让子弹再飞会儿。”刘虞:“宵禁,驻军,秘密逮捕,无论哪一点都不像既往不咎的样子。”
可由谁来公布?
“如果你想让我来公布,那我只能祈祷我的头七是个好天气。”蔡苇。
当然不可能献祭活人啊。
“我记得上次把饲鸟河事件恶意发酵,是找了凉院宣传部合作。那次干得不错。”刘虞。
目前凉州学院已经统一了以何莲为首要敌人的意见,所以使唤凉院宣传部基本不成问题。既然不打算献祭活人,那么,要不要试着故技重施?炒一些迷惑性的话题,引导人们胡思乱想,迫使何莲做出回应?何莲不可能实话实说,她一定会说谎——天下没有完美的谎言,只要不断戳穿,看她拼命用新的谎言去掩饰旧的谎言这样狼狈的样子。然后等待,等待bang地一声泡沫破裂,何莲就完蛋了。
“等等,你不会要找邹名和刘备合作吧!”蔡苇几乎尖叫出声:“对这两个人,我根本不想考虑先杀谁后杀谁的问题。我看见谁就杀谁!”
作战会议中止。
公孙瓒一脸凝望小朋友的无语表情,谆谆教诲:“在这样一个和平美好的世界,打打杀杀成何体统,不要总是把杀人挂在嘴边。文明城市计划,就是为了修正你这种不文明的人。”
“总之,我完全不想见这两个家伙。如果要和他们扯在一起,恕我不奉陪!”蔡苇态度坚决不动摇。
“你这人怎么这么记仇,就不能放宽心,原谅一切吗?以责人之心责已,以恕已之心恕人,世界如此美好,为什么总要心怀怨恨呢?”对蔡苇的不合作态度,公孙瓒有些恨铁不成钢,继续劝说蔡苇:“你看,你讨厌羊肉的膻味儿,讨厌内脏的肮脏,甚至讨厌吃狗肉的人。你已经具备了菩萨转世的品性,怎么偏偏就放不下前尘往事呢?”
蔡苇目瞪口呆,感到毛骨悚然,惊愕得半天才说出话来:“不就是撅了你点的三道菜吗?八百年前的事儿,你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
“不是故意的,一不小心就记住了。”
“你有什么资格劝我不要记仇!”
陷入僵持。
难道就没有把矛盾统一起来的办法吗?世界从诞生起,无时无刻不充满矛盾,却仍能稳健运转。这绝非偶然的奇迹,其间一定蕴藏着逻辑缜密的方法论。不幸的是自己现在边儿都碰不到,就算绞尽脑汁也无法想出解决办法。事情无法顺利进行,到底是蔡苇的个人问题,还是我的无能为力?
“打断一下。”刘虞:“你们要不要试着引发人们对何莲去向的好奇心?大概就是演一出‘新闻’之类的,刚好宣传部也有发挥的余地。”
“绝对不要!咱活得真实,学不来矫揉做作,可比不上他们一个两个的戏精。”蔡苇。
假新闻的演出吗,的确是困难的事情,眼前这位蔡小姐显然不是个演戏的料子。对厌恶之人的憎恨,是根深蒂固于眼底,抹不去的情感。暂且不考虑蔡苇的心情,就算刘备也没法与蔡苇和睦相处吧。至于邹名,那个女人有点天赋,即便与恶心到想吐的人相处,也能展露完美无瑕的笑颜。所以这场演出,能者多劳,邹名注定要承担很大一部分困难。
缓缓抬手,公孙瓒对蔡苇比了个“三”的手势,已然是胜券在握的神情:“你可以大庭广众之下抽邹名三巴掌。”
蔡苇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方才的满脸怨气一扫而光,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几分弧度。她微微前倾身子,表现出感兴趣的模样。
缺大德。刘虞悄悄翻了个白眼。合着你是想看戏啊。
但蔡苇已经对公孙瓒的计划表明了大力支持的态度。倒不如说无论公孙瓒的计划有多么离谱,光是听到可以抽邹名三巴掌,蔡苇都会觉得这是天下第一明智的决策。不得不说,公孙瓒现在已经懂得如何化不利条件为有利条件,而不再像从前那样,一股脑地只想改变不利条件、咒骂不利条件耽误原本计划。兴许是不遂心意的世事实在太多,在一段又一段消沉时光后,他逐渐学会灵活变通。
至于刘备那边,就更好办了。如果可以把积攒已久的不满与愤怒,通通借计划之由,尽情地公报私仇,怎么看都是个百利而无一害的划算买卖。在这场大戏中,每个人都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东西。
“那邹名呢?”刘虞突然提出:“她会同意吗?”
公孙瓒一愣。凉州学院的人也有人权?他没考虑过。
“只要董卓同意就没问题吧。”公孙瓒。
“话虽如此,总觉得有点惨啊,毕竟只有她在扮演挨打挨骂的角色。”刘虞。
“那事成之后,让邹名抽你三巴掌泄愤?”公孙瓒。
“为什么不是抽你?”刘虞。
“你脑子清醒一点。蔡苇才是自己人,邹名只是个外人,不要没事闲着去同情外人。”公孙瓒:“换句话说,就算邹名受委屈,也全都是董卓的过错。明明是他为了扳倒何莲,不惜拿自己人当棋子。纵火案那时候也一样,他的人被抓,完全是咎由自取。”
好像也不是不对。刘虞被说服了。如果连董卓都对此毫无异议,别人又有什么资格指指点点。
在那之后,对董卓讲了。董卓听罢,有些犹豫,说要先问问邹名的意思。结果听了这疯狂的剧本,邹名连想都没多想,便笑着同意了。董卓感到不可思议,问她为何毫不为难,邹名只笑着回应二字:大局。
邹名向来对自己的定位有着清楚的认知。身为棋子,为了院校合并大局,三巴掌而已,算得了什么?况且这种女人打架的新闻,倘若干打雷不下雨,磨磨蹭蹭半天不动手,恐怕也不会引起观众老爷们的兴趣。
得到了这样的回应,汉学院几人都有些心底发毛。这女的好像根本就没拿自己当个人。
“看看人家邹名,再看看蔡苇。格局啊,格局。”刘备感叹不止。
公孙瓒连忙提笔记录:“好,这句话火药味儿很冲,加入台本。”
如上所言,这三个不可能共事之人,戏剧性地关联起来,进行了第一次称不上合作的合作。纵使精如曹操,一打眼就觉着不对劲儿,却也想不到这三人竟全部都是演员。当然,恪尽职守演员身份的只有邹名,另外两人在本色出演的基础上放飞自我,不用费什么大力气。
“其实我担心邹名会搞砸。”事前,公孙瓒曾抱有这样的顾虑:“再怎么说,她也太难了点。”
刘备摇头:“演戏对她而言正是‘本色出演’,因为这个女人没有‘本色’。谁站在她身边,她就会染成谁的颜色。”
事实正如刘备所料,邹名丝毫没有任何不自然,只拖着温温糯糯的腔调,略带哀怨地向蔡苇大声道:“我只想给莲姐送点吃的。你帮我带进去,我马上就走!”
她与何莲本就不熟,却比相识多年的至交更诚挚。连蔡苇都有些心慌,隐隐怀疑邹名是否早就跟何莲打过交道,甚至比自己与何莲的关系更近。送点心被拒之门外,古早年代言情戏白莲花女主俗套剧情,鼓捣一下午就鼓捣出这么个垃圾剧本?所幸,一流演员能够拯救三流剧本,邹名强势的演技正在力挽狂澜,竟神奇地将剧情演绎得合理。
“滚远点好吗,莲姐不会见你这种莫名其妙的人。她负责排练,现在忙得很,和你这个闲人不一样。外校的,有点自知之明,少来套近乎。”
何莲根本就不在礼堂啊。然而汉学院能混进组织的人,无不怀揣缜密心思,见蔡苇如此找茬,便给足了面子,无一人拆穿。
明明已经翻脸到这种程度,连刘备也不拆穿吗?
见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曹操觉着异常,便无动于衷。他越发猜不透哪个是真的,哪个是演的。要命的是,这出戏怎么能这么烂,二十年前的十八线作家都写不出这种脑瘫玩意。更离奇的,便是所有人都十分自然地融入这场烂戏,仿佛今日之事是情理之中一样,每个人都在释放自己最真实的情感。
所以他们在干啥?围绕着何莲展开一场主权争夺战?拍马屁也不至于拍成这样吧。
噢噢噢噢!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太厉害了!竟是最传统的女人打架招式——扇耳光!
刘备怎么毫无反应?明明一副尽力维护与凉院建交关系的公道模样,却在邹名挨打的时候在一边看着。直到蔡苇第四次要抬起手的时候,刘备才上前拦。什么意思,暗示事不过三吗?
女生打架就很好,文明,只出现肢体冲突上的搏斗。要么进行扇巴掌的单体攻击,要么进行揪头发的限制攻击,使对方跳过出牌回合。男生打架毫无观赏性,不文明,总喜欢拿点东西搞械斗——虽然蔡苇手里也拎着半截二胡,但至少她一直拿着,不会到处乱扔。一旦乱开AOE,近战武器化为远程武器的不稳定性便大大提升,随机砸中围观群众。观赛过程中连自身安全都无法保证,还有什么看头呢?
曹操一边旁观,一边琢磨,竟在主观解说中获得了乐趣,看得越发起兴致。他很有眼力劲儿,绝不出面搅局。
袁绍被诬陷杀了个人?我的天,您什么家庭啊,这点事儿都摆不平,还值得跑来打扰我看戏。自己解决可以吗?既然袁术努力塑造他那边的紧张氛围,那么曹操也努力塑造自己这边的紧张氛围,最后三言两语把袁术打发走了。眼前局势正进入白热化阶段,只见因受到阻拦而迟迟打不下第四个耳光的蔡苇震怒,竟提起半截二胡开始乱杀。等等,这也在剧本范围之内吗?那个尖锐的断口似乎容易伤到人。
谢天谢地,校艺术团的人可能怕蔡苇太过失态,有失校方颜面,纷纷出来拉架劝解。外面闹得大,里面排练不下去,文艺部的人也出来劝。
何莲依然没有出来(因为何莲根本不在礼堂)。有人看不下去,替邹名出头喊话:“让你们那个什么何副主席出来评评理不就得了!”
人群向来如此,只要有一人引导(媒体),再有三五人附和(水军),趋势便应之而生。显然喊话之人是托,附和之人也是托,曹操完全理解了,这场戏意在何莲。可何莲到底在哪呢?
不得不说,今晚可谓天时地利人和占全,其中最关键的因素便是:刘表正在住院中。否则蔡苇必定闹腾不起来,刘备也得卖人几分面子。况且由于惧内缘故,刘表恐邹名久矣,哪还会容她们纠缠,估计五分钟就把人轰走了,还要没收在场所有人手机删录像,并发出律师函警告恐吓。
所以,今日能顺利,真正该感谢的是那场突如其来的食物中毒啊。
全盘负责这个剧本的我也辛苦了。果然只要剧本写得好,节目效果差不了。
嗯,等等。
他的手机被踩碎了。难能想到的缺德笑话浮现脑中,这种笑话却没法对除公孙瓒以外的人讲,否则好像自己是个很缺德的人一样。刘虞难免懊恼,只得作罢,无意间摸到空荡荡的枕头底下,昔日陪伴身边的刀子已不见踪迹。
说来,公孙瓒之所以暴躁地向人动手,难道是被安检门拦住时,因为对刀子的存在一无所知,以为对方在找茬?刘虞只愣一了会儿,便不再细思。算了,谁管他呢,还是先加工这个笑话吧。嗯,刘景升在医院。
救护车赶到,却出现了比烂俗喜剧更加无厘头的场面。董卓不在,凉院内部矛盾竟不合时宜地爆发开来,原是他们之中也有李郭两派不和,如今群龙无首,两方竟为“谁送董卓去医院,谁留下来与袁绍作了断”之事争执不休。似乎每一方都想送董卓去医院,而希望另一方留下。
担架上,董卓颤颤巍巍抬起手,结果大家吵得热火朝天,没人注意到他。
袁绍见无人顾及自己,便悄悄凑过去,蹲在担架边。他紧张得声线发抖,鼓励董卓活下去:现在医疗水平高,不过捅了十几刀而已,你肯定没事儿,千万别死啊。你得告诉他们,刀子不是我动的!有人要把咱们一锅端,现在,现在是统一战线...
袁绍见无人顾及自己,便悄悄凑过去,蹲在担架边。他紧张得声线发抖,鼓励董卓活下去:现在医疗水平高,不过捅了十几刀而已,你肯定没事儿,千万别死啊。你得告诉他们,刀子不是我动的!有人要把咱们一锅端,现在,现在是统一战线,只要你先保我,我一定保你。
“快点……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
气若游丝一句话末了,董卓便昏死过去,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气的。袁绍急得直抓头发,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他是全场最希望董卓活下来的人,否则实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然而凉院那帮没正事儿的竟然,还他妈的在内讧,简直前所未闻!一番僵持下,袁绍忍无可忍,怒道:“你们再拖下去,人就真没了!一个个都等着吃他席呢是不是?董卓人死事小,谁来还我清白?”
袁术一愣,疑惑地指了指自己,又偏头看向孙坚。孰料孙坚看都没看袁术,立即接茬:“没问题。反正你们是找袁绍算账,只要袁绍留下来就可以了吧?让袁术这个局外人去,既不耽误你们的事儿,又解决了你们之间的矛盾,一举两得。”
这回袁术明白了,这俩人想把自己先弄出去。他没应,有点担心地看了看袁绍,在孙坚耳边低声道:“不太好吧,万一回来的时候袁绍就剩半截了,我怎么向家里交代啊……”
凉院那边一商量,有道理,便同意了。但袁术还没打算同意,口中嚷嚷着:不行不行!要是没有我在,你们全都得完蛋!下秒钟就被孙坚一脚踢出大门:快滚!数你最能添乱!你在这儿我们都得跟着遭殃!
好,现在,不安定分子被排除在外,一切都将按照正常的轨迹发展。袁绍微微叹气。说起来,要不是袁术扰乱治安,他和董卓可能会一直聊到结束,哪还会被人钻了空子,利用时差搞栽赃呢?
孙坚同样脸色不好。要不是袁术扰乱治安,他可能会暗中盯袁绍和董卓到结束,哪还会被人钻了空子,拿这俩大傻子布局呢?
结果就是二人无暇思考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谁,反倒在心底疯狂埋怨起袁术。此刻,感动得稀里哗啦的袁术恐怕永远想不到,二人把他推出去的本意并非保护他,而是怕他火上浇油,再添新乱。俗称:送瘟神。
“诸位,你们好好想想。”袁绍较先前稍微冷静一些,也能正常讲话了:“我可是过了安检门才进来。这刀,只能从酒吧里的同伙手中得到。你们难道不想把我的同伙也一并揪出来吗?”
孙坚听得发懵,难免紧张:“真是你杀的?”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袁绍。
凉院人觉得有理,而身为董卓朋友的酒吧老板,此刻也站出来主持公道:“既然你怀疑我的人里有内鬼,就把他指出来。”
袁绍摇头:“指不出来。光线昏暗,我看不清人脸。”
老板大怒:“那你就敢空口污蔑我的人?”
“监控。”袁绍慢慢道:“看监控,只要锁定我就可以。从我进来,到现在,也不过一个小时,追踪一个人简直轻而易举。您慢慢看,总能看到是谁给我递了刀。”
这一步袁绍意在逼迫对方。他最担心的事情,就是酒吧老板拉偏架,为替凉州学院出气而谎称监控坏了。如今,先行一步把帽子扣在酒吧头上,就算是老板也不得不调监控了吧。安检门真是个好东西,只有安检门能救我,因为我根本带不进来刀啊。
“刀,也有可能是你在酒吧里偷的。”老板不情不愿。
袁绍不看他,直接把脸转向凉院人,面无表情地摊开手:“如果你们只想拿我出气,那么任杀任剐。如果你们真心要替董卓报仇,就该一个凶手也不放过。”
孙坚越来越慌,以为袁绍在自暴自弃,连连追问:“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你刚才为什么不和袁术一起上救护车?”袁绍诚心诚意地发问道。
“因为袁术怕你只剩半截,所以我才留下的。”
“有你在,我只剩半截的概率又提高了百分之十,谢谢你,孙文台。”
“得,我不长记性,多余帮你。”
“是啊,之前在医院你不是许诺过吗,‘以后你死马路边上我都不带多看一眼的’,大概是这样吧。怎么出尔反尔?整天给人添麻烦。”
孙坚不与袁绍多言语,当即看向凉院人,满脸正气凛然:“袁绍什么时候杀?我可以帮你们动手。”
结果凉院人被袁绍说服了,认为帮凶也不能放过,一致要求查监控。进了监控室,有人要倍速播放,被袁绍阻拦了:“从头到尾不到一小时,还是正常速度播放吧。万一错过细节怎么办。”
“你们慢慢看监控找帮凶吧。”孙坚兴致缺缺,不耐烦催道:“这个真凶什么时候处刑,我现在就可以动手。”
袁绍气结:“你闭嘴!我今天就是带两条狗来,都比带你和袁术来强!我问你,袁术喊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过去?”
“说得轻巧,他喊你你能过去?丢不起这个人。”孙坚翻了个白眼。
“你要是早点过去,我也不至于到处找你了!要不是为了找你,我怎么可能被人栽赃陷害?”袁绍越想越气,甚是愤慨。
“这都能怨到我头上?”孙坚感到吃惊:“那你怎么不怨你爹把你生得脑子傻、智商低、反应慢,把你弟生得神经质、妄想狂、不要脸啊?”
二人精神抖擞地争执不休,而大家的目光都在监控屏上,没人搭理他们。没过多久,手机嗡地一声,是袁绍收到了新短信。他掏出手机一看,吓得手机差点脱手甩飞。
短信来自公孙瓒:我马上就到!
谁让你来的。
“发送”刚刚摁下去,忽然一只手出现,夺走袁绍的手机。袁绍一愣,看过去时,那人已将手机噗通一声扔进鱼缸,搅得鱼儿四处逃窜。额头渗出冷汗,他发现,原本一直盯着监控的凉院众人,此刻竟不约而同地齐刷刷望向自己,宛如审讯犯人一般。
袁绍心中一颤,不动声色:“没什么价值,您抬举了。”
公务员家庭并不会主动公开自家子女的信息,刘家的刘宏与何家的何莲纯属意外,因为他们已横行霸道到天不怕地不怕,并不对小报记者避讳太多,因此知名度虽不至于人人皆知,其底细却也近乎透明。实际上,无论汉学院内部的小圈子如何互知底细,对校外而言,他们身世并非完全透明。这是一种保护措施,以防子女遭遇报复或绑架等不测。比如说,曾为汉学院社联主席的袁绍,必定有显赫的家世。但追溯其出身,却不会有人敢猜到,其背后的“袁家”,竟是位至常委的袁家。
而汉学院的这个小圈子,也恪守着生存规则,互相保守秘密,绝不把任何人的底细向外透露。这是底线。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如果生存规则打破了一个缺口,那么整个系统将逐渐崩塌,最终会陷入无人生还的境地。比如说,现在的袁绍,应当为这个生存规则感到庆幸。否则他不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而会立即被绑架起来,当做把柄去利用:倘若运气差,别说半截,怕是连骨灰都不剩了。
有人捺不住性子,怒气冲冲地找袁绍质问:“你小子耍我们是吧?让我们看你在那儿坐半个多钟头?”
袁绍目光冰冷地看着他,态度同样不好:“早就说过我没有杀人,是你们非要找我的作案证据。可惜,找不到的,证据不会凭空出现,因为我真的没有杀人。”
在袁绍略带嘲弄的挑衅之下,对方被重重地激怒,当即扬起拳头就要打过去。然而行暴的手臂滞留在半空,迟迟没能落下。
“慎重啊,为你好。”孙坚用力钳住对方的小臂,微微抬眼,劝说中竟带了丝真诚的恳切:“袁绍这人小心眼,他要是记住了你的脸,日后准得报复你。”
话里言辞语重心长,手却越发使劲。那人被震慑住,有些恐惧地抽回手臂,后退两步,悻悻地继续去看监控。孙坚在他身后喊:“但你可以把他锯了啊,我能帮你。”
“最后一句话可以省掉。”意料中的重击未能落下,袁绍轻出了一口气。监控已经播放到了袁绍四处游走的镜头,众人怕略去什么重要线索,甚至开了慢速播放。这样又能拖延一阵子。
啊,在相信袁术这一点上,其实和等死也差不多。
“所以,现在干嘛?”孙坚问。
“等袁术的消息。”袁绍如实道。
孙坚乐了:“这就开始等死了。”
“对他抱有点信心好吗。”袁绍努力地揉着额头:“虽然他脑子抽风找到公孙瓒头上,但我想,经过慎重思考,他应该能找到正确答案。”
“你才是对袁术不抱信心。袁术他又不傻,怎么可能找公孙瓒那种人帮忙。”倒是孙坚神情愈发凝重:“之所以找到公孙瓒头上,一定是绝望到走投无路,想着孤注一掷了吧。”
心脏骤停。
袁绍原本从容的面色一点一点僵硬下来,口中喃喃道:“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难道除了搞砸专家公孙瓒以外,没人来救自己吗。
“然后你让刘虞把他劝退。”孙坚耸肩:“连最后指望也不存在了。我们再想其他办法吧。”
在那一刻,袁绍第一次对人生,对世界,对自己,产生了颠覆性的改观。为了名节,他会不断做出贡献,从而被人们需要,证明自己对人们的价值。“自私的利己主义”太下作,“斤斤计较的嘴脸”太难看,这些都不符合名门身份,因此就算强忍着吃亏,也必须为声望一步一步垒下基石。他一路走来,顺风顺水,只要努力就有回报,只要做了就会成功。他知道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而他将继续这样疲惫却快乐地走下去。他不热爱人们,但人们热爱他,于是渐渐地他也开始热爱着热爱自己的人们……
原来无论如何与人结缘,如何背负责任感地付出,如何尽力帮助他人,如何想拯救人们,真正到了生死攸关之时,没人会对自己垂下蜘蛛丝。
竟然只有公孙瓒。
我已经活成这副模样了吗。曾经一步一个脚印走下的路,究竟通往了什么方向啊。
此时,监控已经放到了袁绍被女酒鬼缠上的一幕。有人眼尖,大喊暂停。屏幕定格在那一刻:女人正将什么东西放进袁绍的上衣口袋,虽然模糊不清,但必定是刀,无疑了。
“这就是他的帮凶!”酒吧老板大声宣告胜利:“这个女人不是我的员工!”
袁绍绝望到不愿再开口讲话,他知道一切都毫无意义。而孙坚还在出于公道地试图解释,以矫正老板错误的思维方式:“你们在想什么,显然这个女人在栽赃陷害他吧?她才是真正的凶手。”
“她是帮凶!”
“她一定是帮凶!”
没人听他。袁绍心底很清楚,没人会听他。凉院人并不在意真凶是谁,只是急于抓住一个可以用来宣泄愤怒的对象。亦即是说,在此刻,人们希望谁是真凶,谁就是真凶。
我是真凶。似乎被气昏了头,袁绍竟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原来我是真凶啊。不过没关系,反正也没人会救我,结果与我而言都是“死亡”。如果在这种地方一命偿一命的话,无论作为普通人还是真凶,大概都一样。
其他人呢,听到这个地方就不敢来了。至于公孙瓒,或许仗着和董卓有交易在先,想与人谈条件。但现在局面已经完全失控了:没有董卓在的凉州学院,就是一群不讲道理的疯狗。如果发现了这一点,想必公孙瓒也会调头就走。
正是此时!
警车的声音竟由远及近响起。在场人脸色各自精彩,有人恐惧,有人不解,有人跑出去看热闹。袁绍的呼吸死死屏住,并未从突如其来的惊喜中获得喜悦之情,像是早已麻木不仁。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倘若叫得来警察,那么早便该来了;倘若叫不来警察,现在又怎么来了呢?
“得救了。”孙坚拍拍袁绍的肩,开始嘲笑:“你看,来之前我就说,今晚必出大事。你还非得来。”
“马后炮,你能不能别落井下石。”袁绍面色苍白,不悦地拍开孙坚的手。
“我可是在确保你安全之后才马后炮的,算不得落井下石。”体谅对方吓个半死,孙坚也不过多让袁绍难堪。他给袁术发短信,告诉对方:警察过来了。
袁术很快回复短信:听说董卓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我哥没事吧?
孙坚告诉袁术:你哥可太没事了,斗起嘴来比大公鸡还趾高气昂,突突突的像个机关枪,嘴里从头到尾没一句人话,连句谢谢都不和我说。虽然我也确实没帮上什么大忙。
大厅,警察正在问话。袁绍没精打采地跟着孙坚从监控室出来,一想到要等会儿还要做笔录,难免焦躁。孰料警察见了袁绍,丝毫没有为难之意,竟有种毕恭毕敬的态度:“同志,让你受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改天再联系。”
可别改天。虎口脱险,一股委屈涌上心头,袁绍突然想哭。他又不能哭,只好拼命憋着,五脏六腑都气得直打颤。努力做出最体面的模样,他一边吸鼻子,一边哽咽:“看监控。那个女的给我塞刀子,栽赃我。”
“你们怎么才来啊,我还以为不来了呢。”想不到袁绍关键时刻熄火了,憋憋屈屈地没个找人算账的样子。孙坚丝毫不给人好脸色。
一个警察尴尬地解释道:“那个,警力不够……”
“宵禁呢,警力还不够,难道你们E市每天到处都在打砸抢烧?”见警察如此谦恭,孙坚自知其背后定有忌惮,顿时毫无顾虑地对人抱怨起来。他本不是什么蹬鼻子上脸不讲道理的人,但现在这个情况,他也是攒了一肚子火。
“得了,不跟他们废话。”袁绍似乎更加厌恶眼前景象,连骂都不愿意多骂。他用没沾血那边的衣袖悄悄抹了抹鼻子,叫上孙坚:“走了。”
偷窥一下朋友圈动态,看看大家都在做什么。袁绍刚打开界面,映入眼帘第一条就是袁术的动态。袁术发了一张人工湖附近草地的照片,配字:今天教大家如何辨识能吃的野菜,这个是荠菜。
十四天来...
十四天来你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啊。明明生活在以钱易物的现代社会,怎么会被逼到去辨识野菜。袁绍想不通。不到五分钟,袁术又发了一张照片:这个是野芹菜,不能吃,吃了会送到医院急救,我往别人饭里放过,是真的。
袁绍在校门外等着,没想到不仅袁术来了,旁边还跟着个训导不停的孙坚,似乎对于袁术在宵禁时段跑去凉院混乱地带的行为十分不满。袁术高兴地表示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爸爸决定这一周暂时不爱你了。还是我哥对我好,不仅借我身份证开房,还带我出去玩。
于是孙坚又把恼火转移到袁绍头上:“地球不够你折腾了是吧?”
袁绍情绪毫无波动,淡定看向袁术:“算了,你还是回去吧。你在这儿,孙坚总叨叨个不停。”
“从现在开始孙文台不许说话!”袁术立即翻脸。
“董卓突然约你去联谊,肯定没安好心。”无视掉袁术,孙坚又开始劝袁绍:“他图你什么啊?图你看不起人?图你阴阳怪气?”
“可我也没理由拒绝,搞得像是我不坦荡一样。”袁绍无奈地摊手:“董卓最近到处拉关系,大概是想在毕业前恢复凉州学院的名誉吧。你别用这么大的恶意揣测人家。”
“我把话撂这儿,你们今晚去了,必出大事。”孙坚依然不肯相信董卓,斩钉截铁地放话。
“哇,好可怕,我有理由怀疑是你联合董卓搞大事!”
面对袁术反咬一口的不懂事行为,气得孙坚抬手要打他。袁术连忙往袁绍身后躲,二人当即就要围着袁绍展开一场生死攸关的攻防战。袁绍懒得陪他俩玩秦王绕柱,快步甩开袁术,走到路边叫车。
袁术见躲无可躲,干脆直接把脸凑上去:“你打,照这儿打,回头咱去医院拍脑CT,出了半点毛病就把你告上法院,非讹得你棺材本都不剩!啊,干脆我直接躺马路上吧,要么你把我背回寝室,要么让我被车轧死……”
“戏台子还没搭好,你竟已戏瘾大发!”孙坚气得直跺脚,拿他没办法。
事实证明,孙坚的预言中了百分之八十。当晚,各种意义上都在有大事发生,虽然与孙坚设想的不太一样就是了。但他事后依然很后悔没有劝住这俩人。
董卓毫无恶意。
酒吧小二层楼,外部西式风格,装修得富丽堂皇。马路上有卖花女,逮着情侣就往男的手里送,专教人不好意思在女人面前推拒,显得多小气似的。倒是保安生意不好,往日停车场豪车多,一天下来光靠收小费就钱包满满,如今宵禁,人们生怕惹麻烦,连豪车也不见几辆。
没人往孙坚手里塞花,孙坚却上赶着好奇,要看那花怎么幽幽地发红光。袁绍生怕被卖花的一哄而上围住,连忙压低声音提醒道:别看,别看!就是个玫瑰花型的棒棒糖里装小彩灯,开关在棍儿上……
孙坚没听清,问:你说啥?
袁绍脑袋疼,出于规避麻烦的本能,干脆快步把孙坚甩在身后。这样就算孙坚被麻烦包围,也和自己扯不上关系。他步伐又急又快,直直过了安检门,“叮”的一声电子音在耳后响起:检查通过。
而此时袁术正像批发市场的商贩子一样,怀里抱着一大捧棒棒糖,映得全身都散发着诡异的红色光芒。他整个人追在孙坚身后,喋喋不休道:“没想到你会喜欢这种东西,但是我不歧视任何人的喜好。就算是你喜欢这种玩意儿这一点我也很喜欢……”
“原来是在糖里装了灯啊。”孙坚反应平平。
“对,就是这种简单又浪费的原理,所以快点接过去啊。你不是想要吗,我就买了好多!”
“不。”孙坚连忙嫌弃地躲开:“我只是好奇它为什么在发光而已。你早告诉我它怎么发的光不就完事儿了?”
袁术呆若木鸡,宛遭雷劈。缓了好一阵儿,气愤地大叫出声:“不行!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本来就是给你买的!”
他怀里抱了太多发光的棒棒糖,整个儿就一行走的发光体,人们都以为他是卖花的,生怕被缠上,吓得纷纷躲避,绕之而行。孙坚脑子嗡嗡直响,感到十分丢人,连忙加快步伐把袁术甩开,过安检门,“叮”的一声电子音在耳后响起:检查通过。
袁术随后赶到,过安检门时,一阵急促的警报音却轰然炸开。顿时几个保安围上来,问他带了什么违禁物品。袁术腾不出手,抱着一堆糖,只能任由搜身。最后在他身上搜出一把刀,保安问他带刀干什么,袁术解释说,我之前在外面用刀割野菜。
见问题解决,袁术以为没事儿了,连忙要进去追孙坚。孰料,他再次被拦住:卖花的不许进去。
爷看起来像卖花的吗?
袁术气结,把怀里的东西撒豆子似地噼里啪啦扔在地上,怒道:“送你们了!这回我能进吧?”
保安不解:“你交了这么多智商税,图个什么呢?”
他又找了约摸半个小时,中途还见义勇为把一个休克的老哥拖到洗手间,最后终于是累了。一个人也找不着,无论袁绍还是孙坚。奇怪,会不会是他俩联手扮红白脸,一唱一和把我给骗这儿来受罪了?
怒不可遏。
袁术深吸一口气,品味一会儿空气中弥漫的烟味、酒精味、呕吐味以及香水味,决定结束这种没头没脑的状态。从根源解决问题,他径直冲上舞台,挤开酒吧请来献演的热舞女团,一把抢过主唱的麦克,转身走向靠近舞池的巨大扬声器。一阵刺耳的麦克啸叫响彻全场,巨大的声压吓得人们纷纷停下舞步,愣愣地看着他。
袁术也被啸叫声吓了一跳,还被线给绊了一下,这才看见头顶的音箱。意识到全场目光都在投向自己,顾不得太多,他大声道:寻物启事,寻物启事,孙坚先生您有东西落在舞台上了,请速来领取!
场内镇静,音乐声也停了。过会儿,舞池突然爆发出阵阵愤怒吼叫,斥责他捣乱的砸场子行为。袁术依然面无表情地重复着:寻物启事,寻物启事……
“我算是服了他了。”
远离音箱与人群的安静吧台处,孙坚一直躲在这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和酒保唠嗑拉家常。他看见袁绍,也看见凉州学院的人,但并不想应酬,于是便选了个目光所及的僻静地方,暗中盯着袁绍那边儿的卡座。如果出事就去解围,否则就等到袁绍离开为止。至于袁术,还是处于游离状态比较好,孙坚完全不希望他掺和到凉州学院那边去——否则就算袁绍没事,也能被袁术给搅出事来。以上判断来自孙坚的直觉。
“他说你有东西落在舞台上了。”酒保说。
“嗯,他说的东西就是他自己。”孙坚无动于衷。
“那你快把他领下来啊。”酒保催道。
孙坚沉默片刻,有些艰难地抬手捂脸:“不,丢人。”
台上状况仍不乐观,演出人员愣在原地不知所云,舞池充斥着愤怒叫骂,保安姗姗来迟,努力想架走这个破坏气氛的家伙。袁术依然紧紧抓着麦克风,他尝试做出最后的挣扎:
“我说的那个孙坚,他有肺结核!”
“而且不戴口罩!我是来给他送口罩的!”还补充一句。
袁术视若无睹,继续复读:寻物启事,寻物启事,孙坚先生您有东西落在舞台上了……
孙坚终于坐不住,就算被嘲笑也好,他决定出面把这个麻烦带走。酒保慢悠悠地擦着酒杯,口中念着:走好不送啊。
一楼人员骤减,袁术视线清明了些,一眼看到从远处向自己走来的孙坚,脸上顿时多了几分得意洋洋的笑容。他利索地从舞台翻下来,正要上前迎孙坚,余光却瞄见楼梯口,几人从二楼下来。
为首一人紧紧抓着袁绍的手腕,像是在拖着他走,而那只被抓住的手里,正握着一把淌血的尖刀。见此情景,袁术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他与袁绍对了下眼神儿,望见对方眼里充满茫然,仿佛在梦游一样,顿时心中暗叫不好。
“开灯!开灯!”有人叫道。昏暗的炫目彩灯顿时停止,明亮的温暖黄光充满整层楼,骤然的光明令人一时不适。
这时孙坚也挤过人群赶来,望向袁绍,满脸不可思议:不会吧,就一会儿没看住而已,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从始至终他一直紧盯袁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只有袁术在台上撒泼的时候,他才将视线从袁绍那边移开一会儿。短短不到十分钟,灾难就发生了。
“怎么了?”袁术愕然走过去,有些恍惚地问袁绍:“你干嘛拿着把沾血的刀,多脏啊,快点扔了。”
袁绍整个人宛如痴呆,脑负荷已经严重超出上限。他看起来在努力地思考现状,却什么也想不出来。目光时而看看袁术,时而看看孙坚,时而又看看袁术,嘴巴微微张了几下,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董卓呢?”这时,孙坚终于意识到不对的地方。凉州学院的人虎视眈眈,杀气腾腾地盯着袁绍,而董卓却迟迟不出面。这太奇怪了。
当孙坚问出时,袁绍好像终于把飞出去的魂儿给扯回来,张了半天却不出声的嘴巴有些激动地喊出声:“我没有杀人!”
“你们说他杀人?”袁术感到不可思议。他盯了凉州学院的人好半天,突然忍不住大笑出声:“编,也要找个合适的人选吧?”
“董卓呢?”孙坚还在锲而不舍地追问。
“大声地告诉我,他杀了谁?”袁术毫不抑制面上嘲讽神情。
“董卓怎么还不出来?不会是跑了吧?”孙坚问。
“董卓!”那一直紧紧攥着袁绍手腕的人,赤红双眼,一声怒喝,狠狠甩手扔开袁绍的胳膊。刀子掉落,打在地面,发出清脆的金属响声,袁绍终于拿不住了。他思绪混乱,完全搞不懂眼前的情况,做梦似地抬起右手,低头盯着被鲜血染红的手指。浑身是血的人,黏糊糊的血,突然触到的冰凉金属,一切意外冲击都令他大受震撼。老实说,他有点被吓着了。
“天啊,你们说他杀了董卓?简直笑死人。”袁术完全没当回事儿,嘴角笑意更盛,一副有恃无恐的自信模样:“哥,拿出一百个理由向他们证明你没杀人,现在立刻马上!”
袁绍的嘴开开合合几次,似乎不知如何开口,最终只好长叹一声:“这刀就在我手里,我怎么知道啊。”
袁术的笑容逐渐消失在脸上。
孙坚的头脑也有点停止运转的趋势,他努力地晃了晃脑袋,想找点为袁绍开脱的理由。问题就在于,你明知这件事不可能,却又拿不出证据来。再怎么说,董卓主动邀请袁绍,肯定不是为了设个局让袁绍杀自己的吧?
难道,有局外人要将他们一网打尽?杀死董卓并栽赃到袁绍身上?栽赃或许只是顺便的,仇恨一定指向董卓。可又有谁会仇恨董卓到想要他死呢?
“你知不知道有谁想要董卓的命?”孙坚急促发问道:“栽赃,一定是栽赃。”
“有问题吧,哪有人会把这事儿栽赃给他啊!”袁术依然不敢置信:“你看他像是个杀人的料吗?”
袁绍或许知道怎么回事。但重重压力威逼之下,他无法逻辑清晰地开口。凉州学院的人也不冷静,只要自己狡辩一句,就会被严厉地打断。这个局面还能怎么办,叫警察来吗?不,看样子他们不想叫警察,否则不会只拨了120却不拨110。不叫警察的意思是什么,是什么……
事情是在袁术突然闯上舞台,开始呼喊“寻物启事”的时候。此前气氛持续正常,袁绍和董卓在卡座的角落里聊天,谈论院校合并以及未来的畅想,再时不时被另一边玩游戏的人劝个酒。
直到袁术打破气氛。有人起哄,指着台上拿麦克风的人:哎,袁绍,那个人是不是你弟啊!
袁绍面带微笑,实则眼珠剧烈颤动到快要脱眶而出,尴尬得脸颊发烫,心中哀嚎别他妈给我丢人现眼啊,恨不能冲上台把人勒死。
又有人确认了:没错!就是袁术!
忍一下,马上就过去,风波总是很快平息的,人们会被新事物转移注意力。袁绍故作镇定,对起哄声充耳不闻,假装在玩手机。可惜这个“马上”有点久。一分钟过去了,无论袁术怎么喊,孙坚都不肯出面。
袁绍有十足的把握确信:只要孙坚不出来,袁术就会一直喊下去。他逐渐有些撑不住脸色,对董卓低语道:“我去把孙坚抓过去,很快就回来。”
董卓表示理解,充满同情:“快去吧,快去吧。”
直到袁绍离开卡座,还有人在他身后喊,袁本初!你是不是和你弟从小一块玩大的啊!袁绍想说我不是我没有,我从小就不认识他,但根本不会有人听。他脸红得快要爆炸,咬牙切齿地满地找孙坚,可惜孙坚躲得太过隐蔽,袁绍找了几圈也没能找到。
没办法,既然找不到孙坚,那就先让袁术闭嘴!
袁绍不犹豫,立即向舞台挤去,不幸在途中被醉酒女纠缠,搂着脖子不放。吓得他高举双手以示清白,所幸对方男朋友很快赶到,一边道歉一边领走女朋友,否则真不知要横生什么事端。现在回想,一定是那个女酒鬼把刀塞进自己上衣口袋的,除她以外再没人近过自己身了!
快挤过去时,刚好碰见一个凉州学院的人,告诉他董卓有事相谈,在二楼最里面的包间等他。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这一切,一定早就安排好了。整个酒吧一楼,到处都是敌人的眼线,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呢。否则我也不会才一到包房门口,就看见趴在桌子上的董卓——满地是血。
看见还剩一口气的董卓。
袁绍有不好的预感,心里直犯突突。他说,不是我干的,我正要叫救护车。
人们愤怒地围住袁绍,要他给个说法。袁绍实在没什么说法,毕竟人又不是自己杀的,如果非要说是我杀的,就拿出证据来啊——说着将双手插入上衣口袋,想做出无所谓的模样,右手却摸到奇怪的东西。有些冰凉,有些硬质,又有些黏糊糊。
什么玩意?袁绍眉头一皱,想用手探出那玩意的形状。此时,凉院人发觉袁绍神情有异,为首一人突然抓袁绍手腕,如捉贼般将其右手抽出来,僵在半空。
袁绍看见自己的右手里抓着一把沾血的刀,脑中第一想法竟是:这是谁的手?
如今,他想通一切,却又无法解释得令人信服。就算意识到有人栽赃自己,那么,怎样指出那人的名字呢?想要董卓性命的人,袁绍恰巧还真知道一个。可无凭无据,且出于各种缘由,袁绍不能说出那人名字。总之,他们是走不出去这个大门了。
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绝对。袁绍不动声色,假装不在意地对人点头致意,实则心里已老大不乐意。他算看透了,这小子就是装傻充愣到处挤兑人,秉持着“坚决反对统一战线”原则,也不知哪来的恶意。不过,也不难理解,毕竟黄巾学院的人对汉学院的人向来抱有很大敌意。
“他到底怎么了?之前我向医生打听,说是没什么大事儿。”何莲满脸关切。
“我哥损伤了神经,到现在情绪越来越不稳定,实在见不得人。”张宝摇头:“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体面,所以主动要求不见人,生怕冲撞了客人。二位就稍微体谅一下吧。”
何莲犹豫了一下。坦...
何莲犹豫了一下。坦白说,她不太信张宝的话,因为上次见张角时还好好的。但张宝言辞恳切,又是张角身边最值得信任的人,她没有理由去怀疑。既然张角想保留最后一份体面,那么她也不好贸然打扰。
袁绍却权当耳旁风似地,目不斜视从张宝身侧走过,直奔病房。自住院起,探病来访者无不敬重张角,这还是继董卓之后头一个擅自往里闯的,张宝被他吓一跳,连忙抬手去拦。
“他的情绪有多不稳定?具体表征是什么?”不想显得太无礼,袁绍还是意思意思,稍微问了下。
“可能会对您出言不逊,可能会大喊大叫,也可能会扔东西砸人。”张宝镇定道:“很危险的。”
就这?袁绍纳闷地摸摸脑袋。还以为多严重呢,这不挺正常的吗,充其量就是装脾气好装不下去了,换做谁莫名其妙被雷劈都会很暴躁吧。他对张宝微笑:“没关系,我平日就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如果他不拿东西砸我,我反倒不适应。放我进去吧。”
“环境……?”
“开会的时候高呼异议,不爽的时候祝福族谱,气愤的时候对人扔书,我们学院平时就是这样的。放我进去吧。”袁绍面不改色:“托他们的福,躲开突然砸过来的东西,已经成为了条件反射。没有任何东西能砸到我。”
张宝仍不依。二人争论半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突然出现。原是董卓在,听病房外争执声不断,便跑出来看热闹,手里还拿着本口算题卡扇风。他不出来不要紧,这一出来,走廊三人都吓了一跳。
“外面站着干什么?进来啊。”见瞒不住,董卓干脆大大方方地反客为主,请门外两位不速之客进来。
何莲不敢置信地看了袁绍一眼:“他怎么在?”
袁绍不语,若有所思。
面对董卓丝毫不读空气的拆台,张宝有些无力,但也没法再多说什么,只好应允,转身引路:“进来吧,只是对外不要说你们来过。如果探病的人太多,会影响大哥休息。”
三人随张宝走到病房门口,一脚还没迈进去,袁绍突然抓住董卓的衣袖,把他拽住:“有点事和你说,出来一下。”
袁绍当然拽不动董卓。董卓站在原地,奇怪看他:“什么?”
“你出来就知道了。”
一直把董卓领到楼梯口,袁绍才停下。董卓追问不断:“什么事?”
袁绍完全没有要和董卓说的事情,他只是想把何莲一个人送进去,免得董卓这个多余的在一边扰乱场合、破坏氛围。被董卓追问,他只好硬着头皮编:“嗯,就是说,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啊,挺好的。”董卓一头雾水。
“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袁绍欣慰点头。
“啥啊?”董卓更奇怪了。
再找点话题,可是和董卓能有什么共同话题呢。袁绍冥思苦想,突然想到一个点子,连忙道:“其实我最近身体状况出现了一些问题,想找你请教一下,有没有降血压的法子。感觉你平日里生龙活虎的样子,一定很健康吧!”
“你血压多高啊。”
“高压150。”
“我200。”
话题结束,董卓无情地杀死比赛,气氛重归尴尬。袁绍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话题,明年的巡回赛?友好外交?又或者凉院校宣传部的邹名?实在难聊。当他纠结时,董卓可能也觉得尴尬,正好突然想到什么,便好心顺口提醒了一句:“噢对,就你们学院那个公孙瓒,好像有点心理变态,怪恶心人的。你之前和他走得挺近吧?当心点。”
“啊?”袁绍一愣:“他怎么了?”
“谁知道呢。”董卓摊手。毕竟公孙瓒是当初帮助自己拆穿袁绍谎言之人,不便说太多。
“没有的事,别乱说。”袁绍一本正经压低声音。
袁绍越是这样遮遮掩掩,董卓越是想得多,顿时八卦之心起来,一发不可收拾:“快说说,我想听。”
“我不编瞎话,要负责任的。”
推推拒拒半天,何莲终于出来了。她脸上没有任何高兴的神色,只是平淡地看了董卓一眼,便下楼梯。用完就扔,袁绍也不再搭理董卓,任凭人在身后追问不断,目无旁物地跟在何莲身后下楼梯。下到一楼大厅时,袁绍问,谈得怎么样?
何莲摇头。
她要弄清张角还记得哪些事情,但张宝守在一边,不便明谈,因此她一共只问了两个问题。
她问:“等你病好了,陪我做手工吧,我手笨,总也做不好。用废纸壳做一个盾牌和一把剑,如何?就像我小时候那样。”
张角说:“纸糊的玩意……”
旋即止语,无奈地轻笑两声。何莲盯他很久,张角也坦坦荡荡地与人对视,只是时不时把目光向张宝移一下,但又马上转回来。看来南郊水泥厂爆破那天的事情他还记得。何莲知他忌惮,于是又问:“好,那就不做手工。陪我去广场喂鸽子吧?”
闻言,张角偏头望向窗外的枯树,面上笑容多了几分困扰。他推辞道:“冬天快到了,鸽子也要过冬的。我们也该静静过冬,等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再去喂吧。”
何莲沉默不语,没接话,眉间满是担忧。初见那天的事情他也记得,可为何如此悲观呢。病房内静下来,紧张的气氛令人不适,张角便又转而去看张宝,笑着问道:“你说,咱们还有‘明年’吗?”
“有,你当然有。”张宝毫不犹豫道,甚至没有多加思考。
何莲不再多坐,对二人点头告别,离开病房。她想了很多,深知张角不是这种性格。他时常顺着人说话,纵然不全赞同,也会换一种方式顺着人说话。今日张角连连两次回拒自己,实为反常。他想表达什么呢,何莲搞不懂,她讨厌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模棱两可。
但袁绍只听她这样简略复述,便全都明白了:“你有危险。张角的意思是说,这个冬天不要轻举妄动,等明年开春,再从长计议。”
“为什么?”何莲下意识追问。
“因为和敌人相比,你不过是纸糊的玩意。”袁绍平淡阐述道:“他已经看到敌人所在了,而你还没看到。”
“敌人在哪?”
“我不知道,我可以猜吗?只是一个想法,猜错了概不负责。”
“尽管说。”
袁绍缓缓吸一口气。他回头,远远望向楼梯的尽头,确认没有人跟下来,便压低嗓音道:“连你都进不去的病房,董卓却能进去,这其中定有问题。”
“张宝是张角的弟弟,他断不可能害他哥。所以我搞不懂……”
“他当然不会害他哥了。”袁绍感到无语:“他要害的人是你才对啊。张角肯定知道些什么,这才不敢跟你多说话,还要支支吾吾打哑谜。”
何莲停下脚步,面露惑色:“我和他无冤无仇,他怎么可能害我?”
“我不了解你们之间的事情,这只是我出于直觉的猜测。”袁绍对未来的展望并不乐观:“但张角已经提醒过你:现在有动作会很危险。你愿意听他的劝告,等到明年春天吗?”
二人一路走出医院,走残疾人通道的斜坡到停车场,何莲拉开车门上车,袁绍却还站在车外驾驶位的窗口前,透过玻璃,忧心忡忡地望着她。对方的沉默令人不安,他需要得到一个稳定的答复,这样才好向何进交差。
何莲摇下车窗,冲他喊道:“上来!”
“我问你愿意等到明年春天吗?”
“你烦不烦啊,快点上来,别耽误工夫。”何莲催道:“我这儿占着公共资源呢,别的车都没地方停了。待会儿要是有司机找不到车位,隔空骂娘,你可得受着。”
袁绍只好上车。引擎声起,何莲头也不回道:“既然是他的意思,看在他还没把约定全忘干净的份儿上,我便静观其变,再等等吧。”
长出一口气,袁绍那颗悬着的心暂时放下了。虽然还没能彻底打消何莲的念头,但能拖一阵是一阵,万一有解决办法呢。倒是董卓的出现让他感到不安,没想到这家伙竟能和黄巾学院打好关系,究竟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但站前街纵火案的事儿,他自始至终也无法释怀,打心底地犯恶心。
更何况,董卓在自己面前提及公孙瓒时,语气里满满的反感,这背后一定有事情发生。他想到几天前托付给何莲的事情,便问道:“还记得我之前托你帮忙查凉州学院的监控吗?公孙瓒到底有没有去过凉州学院?”
袁绍琢磨了一下,十一月七日,孙坚住院日。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公孙瓒做到“大半夜跑去凉州学院”这种地步。那天,嗯……就因为我把他从家里赶出去了?就这吗?别开玩笑,这太荒谬了,所以说如果那天晚上我不把他赶走,站前街的大火和六条巷的枪击都不会发生?不可能,谁也别想把责任推卸给我,我什么也没做,差点丧命,还献了血,没有人比我更无辜。
在袁绍胡思乱想之际,何莲已经开始无所事事地回忆起往事来:“我想起这个人了。我记得他的脸,但脸和人名总是不太对得上。他就是那个造谣生事、篡改账目、公然顶嘴的家伙吧?要说私通凉院这事儿是他干的,我毫不意外,这家伙看起来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
嗅到何莲话语间的厌恶,危险的信号涌上大脑皮层。袁绍不动声色,口中自然而然地平淡道:“嗯,这人傻,耳根子软,别人说什么他都信。你就别搭理他了。”
“你说他做这些图什么呢?真是碍事。如果没有他,明明一切都很顺利。”何莲恨恨地咬牙。
“他做的一切,刘虞是全部知情的。估计也还有其他人知道。”
“怎么。”何莲一愣。
“平心而论,就邹名来咱们学院外交那日,往凉州学院那边倒的家伙还不少吗?”袁绍叹了口气:“站前街事变,绝非一人之过,每个参与进去的人都难逃其咎。至于公孙瓒,或许只是个不怕死的小脑瘫,被他们推出来做挡箭牌了吧。”
何莲不了解公孙瓒这个人,但听袁绍一通充满道理的分析,疑心倒也消了些。她对着空气嘲笑道:“确实,我能感觉得到,每个人都对我抱有恶意。他们都想害我,可我还活着,活得好好的,哈哈哈哈。气死他们。”
“除此以外,董卓都做了些什么?没人知道。没准正是他主动联系咱们学院的人,才酿下今日之局。”袁绍继续试着把过错从公孙瓒头上卸去。这些话,究竟是在说服何莲,还是在说服自己?袁绍也不甚清楚。但他喋喋不休地说下去:“汉学院,凉州学院,现在就连黄巾学院的人也要害你。他们有你太多的把柄,若要把你推上这次动乱的主谋之位,简直轻而易举。只可惜刘宏概不追究,力求和平安定,他们才没机会污蔑你。所以,你不能轻举妄动,不能遂他们的心愿。这不仅是我的想法,更是张角今日对你的忠告,希望你听得进去。”
“莫非。”何莲低语:“张宝害怕东窗事发,把张角连带进去,所以想拿我给他哥顶罪?可是,明明已经既往不咎了,根本就不会东窗事发,E市和平到连边防军都想不出入驻的借口。他也太谨慎过头了吧?”
“谁知道呢,实在是想不通。”袁绍也抱怨:“好不容易回归和平,总折腾些什么?”
车没有开回学校,反而开向另一条陌生的路。何莲说,今天马元义有事儿,不能接孩子从课外班放学回家,托自己帮个忙。袁绍一怔,问:孩子?
“噢,孩子是张角家的,平日没人接,都是马元义接。这老兄也是个好人,风吹雨打都不误,据说他是自愿的,怕孩子被坏人拐跑。”何莲自然而然解释道:“张角也是,真敢放养啊。让孩子自个儿回家,要哪天丢了,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震惊袁绍一整年。
“男孩还是女孩?”他下意识追问。
“男孩,名字叫张梁,都已经初二了。”
来都来了,又没法开口说要走,袁绍只好闷闷坐在后排,等辅导机构下课铃响。
何莲却叫他下车:“他家离这儿不远,也就一千多米,走着就到了。不用开车。”
袁绍起初想说一千米还不远吗,后来一想,何莲可能怕控制不住路怒症,当真破口大骂起来,对孩子影响不好。于是表示理解,跟着下车了。另外,出于八卦之心,袁绍也想看看张角儿子生得什么模样。叫什么来着,张梁,名字听起来像是被寄予厚望,一定是个活泼的小子。
但他完全猜错了。
直到看见张梁本人时,袁绍才发现这孩子一点也不活泼,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沉默寡言的样子。而且他竟然不对我喊“叔叔好”,简直毫无礼貌可言,也不知道张角怎么教的。啊,啊,我明白了,一定是被张宝带坏了吧。
上次见到这种由内至外透露出一股阴郁气质的人,好像还是凉州学院的北宫伯玉。倒不是说有什么毛病,只是觉得怪怪的,不太让人产生与之交谈的欲望。
何莲却完全不在意,一副自来熟的模样,跟在张梁身侧不停地拉家常。张梁一言不发,只出于最基本的礼貌点头或摇头,目光始终盯着地面。这场面看起来真像是人贩子拐卖小孩现场,袁绍在心底感叹,越发觉得这孩子一点也不像张角。
难得降尊纡贵,却一直不被理睬,何莲难免尴尬。她终是悻悻住了嘴,小声嘀咕着什么,看口型好像在骂街。
袁绍想了想,好声好气问张梁:“妈妈平时工作忙吗,怎么不来接你呀。”
被提到家里人,张梁略有惊讶,没想到有人会关心这些(刚刚何莲一直在问他学习成绩和校内交友的事情,又爹味十足地以过来人身份一顿教导,任哪个初中生都不太想搭理)。他沉默片刻,说:“死了。”
抱歉,好像把气氛变得更尴尬了。没想到还是个鳏夫,一个人拉扯孩子怪不容易的,带着这样一个性情怪异的孩子,就算想再婚也很困难吧。
“爸爸也不来接你吗?”
“嗯,他忙,很多年没回家了。”
确实,能住宿舍谁回家啊。等等,没爹没妈,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活?
“平时都是自己做饭吗?”
“不,大哥每天晚上会回来给我做饭。”提到大哥时,张梁的话匣子似乎逐渐被打开,稍微能多说两句:“最近几天他好像有事回不来,就自己煮一点速食。”
袁绍却陷入更深的恐惧之中:二胎!竟然是二胎!
“真辛苦啊……”擦了把冷汗,袁绍感慨道:“平时也没人辅导作业,学习过程中需要更自律自觉……”
“二哥有时候会帮我辅导。”
三胎!袁绍面色大变,震撼不已。根据已知信息估测,张角的年龄最多、最多也就二十五岁左右,却有了三个儿子,最小的也已经读初中,简直没天理啊,已经犯法了吧!怎么会这样!活该你挨雷劈!
他不再开口。三人如是以沉默的状态走了半天,何莲问:你怎么不跟孩子唠了?我还是第一次见这孩子开口讲这么多话。
袁绍说:不敢唠了。
走到第一个十字路口,横过位于交通枢纽的主干路,街边志愿者们穿着制服、戴着口罩,正忙忙碌碌地清理墙上与桥梁上的涂鸦。他们勤劳地挥汗如雨,却不停歇。街边绿化郁郁葱葱,商街店铺人声鼎沸,孩童在人行道上拿着小风车追逐嬉戏,一派欣欣向荣之景。哪还能让人联想到,十一月九日那晚如人间地狱般的暴乱呢?一夜之间令城市重归和平,刘宏的仁慈大赦之举,着实令人赞叹。
“啊,沐浴露,我的沐浴露昨晚用完了。”何莲突然想起,连忙道:“正好,我去那边商店买一下,你们两个在这儿等我。”
“去吧。”
百无聊赖地等在原地,袁绍想,...
百无聊赖地等在原地,袁绍想,带着三个孩子的鳏夫实在要不得,一看就不守男德,还是给何莲另寻高人吧。实在不行问问孙坚呢,这老兄自打被袁术搅和到求偶权丧失,想必也急于脱单。或者问问曹操?不,不太行,他俩身高差出门像妈妈带着儿子遛弯。真麻烦,不然回家商量商量,就把袁术献祭出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板上钉钉的事儿,一举解决袁公路同志的绝后危机。他妈的,何进那狗日的缺德玩意儿,这些难题明明该他考虑才对,他却逼着我去考虑。
正值原地发呆时,张梁已经向远处走去。袁绍望着他的背影,原地不动,并未追上去。他没有长辈的义务,也没有约束他人自由的权力。张梁走向人群,走进处理墙壁的志愿者之中,怀揣着孩童的好奇心,仰头观察他们。袁绍静静看着。人群之中,一个身形瘦削,因疲惫而微微驼着背的青年,停下手中工作,转身面向张梁。青年与孩子面对面。缓缓地,青年弯下腰,与张梁平齐。青年依然戴着口罩,张梁却出神地盯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袁绍静静看着。
突然,一件事情的发生令袁绍无法再沉默下去。管理志愿者的工作人员大步过去,用力地拉开张梁,拽着他的手臂向某个方向走去。见不得当街拐卖儿童,袁绍皱眉,也连忙赶过去,语气不悦:“是你家孩子吗你就领?”
“他犯法了。”工作人员冷声道。
“你可以提起诉讼,而不是当街抢人。你管理的到底是黑社会还是志愿者?”袁绍差点被他气笑了。简直是前所未有的笑话。
“他得跟我们做完笔录才能走。”工作人员如机器般冰冷,丝毫不把袁绍的话听入耳中,只履行通知义务。那一刻,袁绍莫名觉得,这人像是从战场下来的退伍老兵,一言一行均带着极强的威慑力。
即便如此,袁绍也并未把他放在眼里:“我直说吧,他这个年龄,就算杀人都不需要负刑事责任。你还想怎样?”
“我们是特殊执行委员会,不受常规法律约束。这孩子必须跟我走一趟。”
“我不管你是什么,这样没道理。再怎么说也得通知孩子父母一声吧?他还是无刑事责任能力人。”
二人当街纠纷,各执一词,袁绍忽然感到世界离奇得没有天理。明明一切翻篇,从头开始,为什么会出现这档子前所未有的荒唐事儿?所幸没过多久,何莲拎着手拎袋匆匆赶来救场,见此景象,连忙把张梁护在身后:“怎么了?谁要动我外甥?”
工作人员的表情终于出现缓和。他问:“何小姐,这是您外甥?”
“对啊,我外甥,辅导班刚下课,得赶紧回家写作业。有事吗?没事就别耽误孩子,万一他这次期末考不了全班第一,你来负责?还是说你来替他考?”何莲面色恼火,理直气壮地对人呵斥道。
工作人员不敢拦,何莲便大摇大摆地牵着张梁走了。尽管如此,张梁依然频频回头,似乎有些不舍的样子。袁绍纳闷,顺他视线也跟着看过去,发现之前与张梁对视那个微微驼背的青年,正被另一个工作人员推搡着离开现场。
“你们在看什么?发生什么事了?”何莲不解。
袁绍摇头,如实道:“我不知道。这孩子好像和一个志愿者对视两眼,就莫名其妙被抓走了。我去找人说理,那人却说他犯法了。”
“你知道怎么回事吗?”何莲又问张梁。
张梁也摇头。
“你认识那个人吗?”袁绍问。
“不。”
“那为什么一直盯着他看?”袁绍不禁思考那人是不是通缉杀人犯,专门被放出来钓同伙的。
张梁沉默片刻,突然指了指耳朵后方的位置。何莲摸了摸耳后,没明白什么意思。袁绍也跟着摸了摸,并无异常。
“他这里,有一道结痂的新鲜刀口。”
这话听得二人毛骨悚然。何莲说:“大概不小心受伤了吧。可是他又不认识你,为什么也盯着你看?”
张梁微微张嘴:“我不知道。但是,他在哭。”
心底咯噔一声。袁绍不禁停下脚步,回头去看工作中的志愿者,刹那间冬季的寒气更盛几分,竟将繁盛之景衬得一片苍白。但,他也只是转过头看了两眼,便又转回身子,快走几步,追上前面二人的步伐。
他有搞不懂的地方。倘若从毫无头绪的此刻作为起点,那么他想搞懂,必得费一番力气;倘若相信一切都已经过去,国家对E市之过既往不咎,那么他便没必要去搞懂了。就这样吧,往事已过,当今大赦天下,再无苦难。不要再深思下去了,深思只会带来艰难的时光。我是个看热闹的人,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先前陷入到枪击事件中,已经差点把自己搭进去了,那种恐惧实在不愿经历第二次。袁绍感到寒冷,冬日午后的阳光竟如此凉薄。
送张梁到家门口,二人转身下楼,各自不言语。何莲似乎在思考事情怎会如此离谱,可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只能等袁绍开口。袁绍好像摸着点头绪,可刚思考一半,便意识到这不是自己该思考的事儿,由是放弃。他们之间达成了一个沉默的平衡,谁也不打破平衡,就好像刚才的事儿没发生过。
回家了。
回家时刚好看见袁术坐在家门口的台阶前,估计是在等自己。难得见到一个无忧无虑的家伙,或许受到对方气场的影响,袁绍沉重的心情好了一点,便领人进去了。
“把我赶出寝室十四天不说,竟然还扣押我的身份证,让我无处可去。”袁术愤慨道:“这四年来,我对他视如己出,可他就这样孝顺他爹?简直气死了!”
“呃,但是,我不太希望有人住我家。所以能不能请你……”
“没人要住你家!隔三差五停水停电停煤气,你家也就比贫民窟多个房盖了!我让你借我身份证,去正规宾馆开个单间。昨晚在三无旅馆睡一宿,我差点连夜被送走。”
“虽然可以,但是,我觉得这不是孙坚赶你出门的初衷。”袁绍真诚地提出建议:“你难道不应该受苦受难,忏悔赎罪,才能获得新生吗?”
“放心吧,我在地狱的朋友比在天堂多。我宁可和朋友在油锅里泡澡,也不愿意一个人在天堂吃草。”袁术嘴角弯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双手伸到袁绍面前作乞讨状:“身份证,身份证。”
袁绍不想太掺和,只觉得他们日常闹着玩,没多啰嗦,跟着袁术出门给他办了一个月的住宿。袁术说,不用这么久,就剩十三天了。袁绍告诉他,还是保险点好,万一这短短十三天内你又惹孙坚生气,他再给你加七天怎么办?
那之后,一切和平。生活好像重归正轨,却又好像缺了点什么。袁绍每天起床,吃饭,做自己的事情,睡觉,正常生活。到底缺了什么,过去也一直生活在和平中,难道不应该与现在一样吗。
孙坚没有真的和袁术生气。有几次袁绍去食堂吃饭,碰见他俩,感觉二人关系没有因之前的冲突发生太大变化。但无论袁绍怎么劝,孙坚都坚持不肯提前放袁术回来,理由是:他必须先亲自体会疾苦,才能理解我的疾苦。
孙坚摇头:不知道。
袁术看起来很开心。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骰子、两根彩笔,又在桌面拍出一本铁路图,兴致勃勃地问袁绍:要不要玩小时候玩的那个?
袁绍欣然应战:赌什么?
金鱼。袁术立即开口:赌你家鱼缸里的六条金鱼。如果你输了,给我两条金鱼;如果你赢了,只给我一条就可以。
这是什么不平等条约啊?孙坚汗颜,没想到袁绍真的同意了,让人怀疑袁绍是不是算不明白账。他坐在一边,旁观两个小学生投骰子,在铁路图上涂涂画画,实在不明白他们怎么能玩得这么高兴。然而如此围观半小时后,孙坚竟也看得来了兴致,撸起袖子跃跃欲试:“带我一个!”
“行,西北归你了。”袁绍一口应下,十分慷慨。
“凭啥啊,西北是我的。你怎么不把西南给他?”袁术不悦。
“因为西南是我的。”袁绍面露难色。
由于两个人都格外小气,孙坚不幸地没能中途参与进游戏中。最后袁术玩赢了,高兴地叮嘱孙坚:买个鱼缸放寝室,明天我哥亲自送鱼上门。第二天,袁绍竟送来四条,自己只留了两条。原来是袁绍懒得养了,嫌换水捞鱼麻烦,打算只留两条在家看个乐呵,添点生机。
“我解放了!谢谢你友情赞助身份证!”
“是亲情。”袁绍纠正他,还在碗里试图找到哪怕一丁点牛肉。
“宾馆这地方千万不能长住,又脏又恶心!我把枕头套拆下来,发现枕头芯都发霉了,墙上有蚰蜒在爬。还有,那里的摄像头比科目二还多,渗人,逼得我每天当街溜子,平时都不敢在客房待着……”
“他家牛肉面里没有牛肉。”袁绍打断了袁术的滔滔不绝。袁术因重获新生而感到喜悦,他却因找不到肉而闷闷不乐。
袁术被他说得一愣,半天,以一种看火星人的目光:“你才知道?”
这会儿孙坚坐到袁术旁边。袁绍不抬头,也不吃,只郁闷地用筷子在面里扒拉着找肉。孙坚开玩笑说,你这爱好还挺别致,与食堂大妈对赌,追求刺激?
袁绍叹了口气。
“你的生活已经无聊到这种地步吗?”倒是袁术发现了重点。
“一般无聊的人都会有很多八卦吧。要不要讲一个给大家听听?”就连孙坚也出言调侃。
八卦?袁绍没吱声,头脑却当真在数据库中搜索一番。说来,前两天倒是从曹操那里听来一个都市传说,但因为事情太过荒谬,而且很恶心,还有造谣的嫌疑,他就没当回事。
为了不负面前二人期待,稍微讲一下吧。袁绍清清嗓子。
“真有啊?”孙坚惊讶,这波纯属意外收获。
“大概讲的是,有个特务营在E市一个山村驻扎。然而不到半个月,却发现一具军人的尸体烂死在墙里,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进去的。经法医鉴定,不存在致命伤,大概是在里面活活饿死的。”
清脆的金属敲击碗底声响起,原来是袁术没拿住勺子,“叮当”滑落到碗里。
“吃饭呢,净讲这恶心东西。”连孙坚都有些反胃:“这种故事传播范围太广,可是会按造谣判罪的。”
“反正谣言的起点也不是我,而且是你们要听的……”袁绍嘀咕道。余光看见袁术,感到对方有些异常,正盯着碗愣神儿。不会吓到了吧?他刚要伸手在人眼前晃晃,袁术的目光却立即恢复往日神采。那张方才还面无表情的脸上,瞬间出现快乐的笑容。
“一定是‘坐标移动’超能力者在运算定位时失误,不小心把自己瞬移到墙里了吧!”袁术不断地用勺子敲击着碗沿儿,发出吵闹的叮呤咣啷声,口中兴奋地叫嚷不断:“或者是时空穿越者落地成盒?这一切都是命运石之门的选择!”
“谢谢,我现在不觉得恶心了。”听完袁术的各种无厘头设想,孙坚脸色好多了。
从离开食堂那一刻起,袁绍永远不会想到:他的生活轨迹乃至后半生,只因在餐桌上随口对袁术与孙坚讲的都市传说,被永远地改变了。节目的序幕拉开,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毫无救赎的悲剧。谁会迎来希望?谁会虎口脱生?谁会在鲜花与掌声中坠入地狱?这一切,只有赌上命运才能有所定论了。
这么自来熟吗。袁绍起先困惑,转念一想,这人连黄巾学院都能拉拢,又有什么放不下面子的呢。更何况汉学院与凉州学院对外是友好关系,两方宣传部之间频频互通,还曾联手造势。看起来,董卓不愿再树敌,要与全世界和解。毕竟凉院的纵火凶手可是被抓起来了,虽然凶手们没有供出董卓,但也能让董卓比以前行事老实些。
天气日益寒冷,袁绍最近又好久没有见过人,再加上有宵禁这道虽然对他没用、却很膈应人的枷锁,他下意识推辞了:“最近身体不好。”
“血压150?”董卓的语气十分不屑,似乎在嘲笑袁绍小题大做。他完全不觉得这算什么毛病。
“实不相瞒,其实最近有点低血压……”
“你的血压是过山车吗?”
袁绍叹气:“太突然了,我也没什么准备。而且你只叫了我一个人吗?”
“我还以为你无时无刻不站在群众之中,叫几个人来捧场轻而易举。”
“谢谢,我已经脱离群众一个月了。因为群众无时无刻不在给我添堵。”
“那就你一个人来呗,反正又不是什么大场合,小聚一下罢了。”董卓依然坚持。他们这类人的通病就是好面子,不希望别人推掉自己的邀请。
既然如此,袁绍不好驳人面子,想着应付一下算了。他让董卓把地址发给自己,现在赶过去。结果收到地址时,袁绍又有点后悔,竟然是在迪厅。
他讨厌光线昏暗,看不清人的地方。印象最深是三年前在livehouse,当时巡演的是个重金属队,场地中间空出一大片,只有袁绍一个人傻愣愣站在那里。伴随着第一声吉他响起,他被突然冲上来的人群撞到喜提腰间盘突出住院半个月。两年前又不长记性地去了一次livehouse,挤的前排,依然是个重金属队。舞台掀起高潮,人们无不沉醉于喜悦之中,只有袁绍全场拼命地躲避旁边乱挥王八拳的老哥,生怕哪一下就砸自己脸上。
以上各种心理阴影使他不愿再去迪厅、音乐酒吧、livehouse等昏暗喧闹又挤满人群的地方,哪怕是汉学院各部门联谊,袁绍也尽量不去,能逃就逃。现在被邀去人生地不熟的迪厅,袁绍严重怀疑董卓是否在请君入瓮,把自己一个人骗进去杀。
十一月十三日。
从旅馆出来时,刚过八点,初冬的寒气微微带了点潮湿。因为没带身份证,袁术只能找个三无民宿暂住一宿。只短短一个清晨,他便摸透了这栋老民宅的日常规律:起初,会有个不知哪家的倒霉孩子高喊“妈妈”,倘若喊了一声,两声,三声,还没动静,那么毫无疑问接下来就是嚎啕大哭。从孩子哭起再数三秒钟,又会有不知哪家的狗跟着引吭高歌。一条,两条,起码两条狗,犬吠交相呼应。这觉是没法睡了。
他一直以为,隔音差的旅馆,最恐怖的生物是不知节制的情侣。现在才知道,其实是小孩和狗。
旅馆牙刷梆硬,袁术嫌弃地用手指...
旅馆牙刷梆硬,袁术嫌弃地用手指尖儿扒拉两下刷毛,觉得这玩意能刷得自己满嘴是血。想着洗把脸漱漱口,拧开生锈的水龙头,在手中接一捧水,还未往脸上泼时,袁术眼尖,乍然看见水里飘着两条扭动的红线虫。他整个人傻在原地,任凭线虫顺着水流从指缝间流向下水道,头脑一片空白,做不出任何其它想法。
只想逃跑。
于是他逃跑了,不打算再住一宿。就算孙坚没消气,依然不让自己回寝室住,那么袁术好歹得求他把身份证从门缝给自己塞过来。一个没有身份的人绝对过不上人过的日子。他绕出七扭八斜的杂乱小巷,离开了那个令人伤心之地,刚好迎上一家开门的报亭。走近上前,老板打哈欠,隔着窗口等他说话。
袁术问:“有地图吗?”
老板面露诧异之色,但还是一言不发地回身翻找起来,可能没想到这年头还有人买纸质地图。片刻,老板在他面前扔了好几沓地图,各色各样,看得袁术眼花缭乱,一时不知如何下手。他又问:“我能拆封看看吗?”
老板说行。
袁术拆了一个塑料包装,拿出来看看,是什么农业地图,兴致缺缺地塞回去。又打开一本,气候水文,看得他一头雾水,又塞回去。再开第三本时,老板不耐烦,没好气道:“你还买不买了?”
袁术本就心情欠佳,被人这么一催,更是恼火。当下也不找了,统统收过来拢成一摞:“这些我全要了。”
他抱着厚厚一摞地图册,又重又占地方,像是搬砖头。恍恍惚惚过了马路,一直到校门前,逐渐热闹的人声把他的意识扯回到现实。总之先吃个饭吧,向食堂前进,剩下的事儿等吃完饭再考虑。地图册呢,也没地方搁,他只能一路抱着走。路上有人跟他打招呼,他腾不出空闲的手,懒得搭理,干脆视而不见。于是人们议论纷纷:往日袁气满满的袁公路同志今日这是出了什么事儿?
袁术什么事儿也没出。在浓浓的疲惫之下,他只是意识到:离开寝室的自己很大可能活不过三天。而孙坚设立的门禁竟然是七天,如此严苛的挑战简直堪比生存游戏。一路走到食堂门口,该说是缘分吗,他和孙坚碰上了。
二人面面相觑,良久沉默,袁术率先低低抱怨一句:“沉,胳膊疼,拿不动了。”
于是孙坚一言不发地帮他分担了半摞。他们继续向前走,直到一桌空座,才把地图册撂下。孙坚纳闷地翻着图册,问:“你去搞地图批发的生意了吗?”
“这年头都用电子导航,谁还用纸质地图啊。”袁术甩着酸痛的手,累得气喘吁吁。
“那你这是……”
袁术立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打断孙坚。他左右看看,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要拯救世界。”
孙坚不解其意,琢磨半天袁术话里的意思,最终没能想通:“你家从小都给孩子灌输些什么危险思想啊?”
孙坚并无冒犯之意。但倘若在《天降》全文范围内使用查找替换功能搜索“拯救世界”四字,突出显示查找内容,便能发现,无一例外全都出自袁绍之口。所以他很担心,脑控武器的受害者是否已经遍布袁门。
“什么?灌输什么?我要拯救世界啊!这不是每个人的梦想吗?”袁术也没听懂孙坚话里的意思,双手张牙舞爪地半空中比划。
“世界好像不需要被拯救。先救救自己吧,你还有六天的野外求生指标需要完成。”
“哎,好。那能不能把身份证还给我?”
“当然不能。”孙坚对他扬起一个慈祥的微笑,语气和蔼:“给了你身份证,还叫什么‘野外求生’呢?”
袁术挫败地叹了声,没好气道:“我饿了!请我吃饭!”
“你客气点。”孙坚严肃地批评了对方不严肃的态度。
“我合理怀疑,你要偷拿我的身份证去民政局和我登记。”于是袁术也板起一副严肃的面孔:“你这种行为是不对的,是违法的。你可以和我商量啊,我又不会骂你是流氓。”
“两周。”
“诶。”
“两周之内都别回来了。说吧,想吃什么?”孙坚毫无波动,甚至态度平和。
“随,随便。”
“行,不问了,吃饭。”孙坚本来也没那么想知道。
用过饭,袁术顺水推舟抱着地图册跟在孙坚身后走。一直走到宿舍楼下,孙坚回头告诉他:“你不能上去。”
“我,那个,我要写开题报告。导师在催。”萌混过关失败,好严格啊。袁术清了清嗓子,终于给自己找到个合理借口。
“那你站这儿等着吧,我把电脑给你送下来。”孙坚拍拍他的肩,潇洒转身上楼,留袁术一人孤零零在楼下,活像个卖地图的。他把重物撂在长椅上,挑了两本能用的市内地图,和两本看起来还算有意思的地图,剩下全都扔了。后来孙坚把电脑给他送下来,袁术想,自己根本就不需要电脑,现在提着另一件没用的重物在校园里流浪了。
难不倒我,我可以借袁绍的身份证用啊。求生欲熊熊燃起,袁术一瞬间便把昨晚被赶走的遭遇抛之脑后。他满怀希望地向着校门的方向走去,结果好巧不巧地,刚出校门,就看见马路对面袁绍上了一辆车。
车是何莲的。
何莲,我杀了你。你竟敢半路截胡我的身份证。
袁术郁郁不乐,继续转身回校园流浪。不,还有更重要的事,比如说处理一下地图,大概找到昨晚那个鬼地方的坐标。画好路线图以后该怎么办?袁术不知道,总之就这样做了。见到了那些恐怖的东西,不能视而不见,不能什么也不做。真搞不懂,E市明明回归了和平的假象,袁绍怎么还和何莲有联系。秘密驻入的军队存在,何莲知道吗?如果她知道,怎还能容许那些东西存在呢?
实际上,何莲根本不知道军队的事儿,袁绍更不知道。他找何莲,则是有其它重任在身。自打结束了与何进的对话,他便主动找何莲询问,张角身体状况怎么样啦?十以内乘除法还会算吗?二十四个字母还会背吗?我们是不是应该去看望他一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昨儿还假装不认识我,今天就上赶着去贴麻烦,何莲对此十分警惕:你和他都不熟,怎么突然想着去探病?
嗯。之前抓得严,所以不敢去。现在刘宏说了既往不咎,天下太平,我这才敢去。嗯。枪击案那晚他还献血了,我很尊重这样无私奉献的人。嗯。所以我认为这样的人值得被探望。袁绍淡定自若地编着瞎话,只是因心怀他事而难免紧张,不禁染上点儿不自信的语癖。
何莲没听出来有什么不对,觉得袁绍说得有道理。并且,她也想去看看张角恢复得怎样,最近他那倒霉弟弟严防死守得太严,一直没抽到空子。何莲没法跟张宝吵,一则张宝态度和和气气,自己发火实为理亏;二则张宝是张角的弟弟,何莲怕张角不高兴,也不好意思像在汉学院时那样撒泼,总归还持着几分风度。但如果派出我方袁本初去和张宝吵,不就一切顺利了吗?
于是,她一如往常拐跑了袁绍。却不料袁绍一上车就开门见山:“听说你要被刘宏甩了?”
何莲虎躯一震,感到毛骨悚然。她不悦道:“你怎么知道?”
“听说你还想谋反?”袁绍继续问。
被后排那人全然不怕被灭口的胸有成竹模样惊得不轻,何莲真生气了:“听说?听谁说?”
“没想威胁你,也没闹着玩。虽然和你不熟,你的死活也与我无关,但我实在不忍心看何进被你拉去陪葬。他的前路还很光明。”袁绍不正面回答,只按自己的想法说话,语速因焦虑而略微快了些:“好不容易刘宏承诺既往不咎,E市安全了,饲鸟河也回来了,你还不见好就收?”
妈个比,嘴像漏斗一样,他到底都告诉袁绍些什么啊,真就敢把身家性命都交给这个不靠谱的墙头草?何莲心中已然把何进骂了个千八百遍。
“你当初为E市出那么大的力,就是为了让边防军进E市维稳,从而形成直逼A市的战略部署?我全部理解了。这就是张角代表E市和你做的交易吗?拉何家与E市互为靠山?不靠谱,真的不靠谱。趁现在,见好就收还来得及。刘宏都已经不再追究了,大家难能得救,你再闹下去,只会把E市再次拖下水。”
何莲深吸一口气,冷笑:“对,这就是我为E市出力的初衷。你在劝我吗?不过晚了,我们何家这边儿早也有人对刘家不满,前些日子就已经和边防军联络完毕,只等进E市维稳这一天。”
“进不来,军队进不来。E市已经和平了,根本不需要维稳。到此为止不行吗?”
“和平?这不是问题,我可以把E市再搞得一团糟。”
“张角也希望你把E市搞得一团糟吗?”
“这是我们当初做下的承诺!”何莲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明明说好的事儿,我帮E市把饲鸟河讨回来,E市与边防军里应外合。待到日后得手时,把一切属于本该E市的东西都讨回来。但是他在遗忘!占完老娘的便宜,就被一道雷给劈傻了!既然他不能履行承诺,那我就帮他履行承诺!”
发泄完这一通,何莲便利索地启动车子,向医院的方向驶去。车内默然,空气凝滞,只有何莲时不时爆出来的零星低低骂声。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袁绍忽然认真地重复一遍先前所言:“到此为止不行吗?”
“不行。如果真到此为止,那我之前做的那些是为了什么?我岂不是亏死了。”
“你的朋友只想要一条河,你难道不能送他一条河吗?”袁绍字句清晰,缓缓复述何莲曾经亲口说过的话。记得第一次听何莲讲这话时,袁绍觉得三观震裂,理解不能,现在他却只能用这话试着平息何莲心中的火焰。
一阵沉默,何莲忽地大笑出声,笑里带了点儿凄凉:“骗傻子的,傻子才信。”
“你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或者你曾经真的这么想过。”
“都说骗你的。你要是信,那可就上当了。我们心中都很清楚,这一切都是口头合同,赌上双方的信誉,谁毁约谁不是人。”
袁绍不再言语,直到车停在医院附近的停车位。何莲叫他下车,袁绍一动不动。何莲恼了:“是你要来,所以我才陪你来的。”
“如果你不想来,就算我要来,你也不会来。我哪有那么大面子啊?”
“你到底去不去?”见袁绍临场变卦,出尔反尔,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何莲有些不耐烦。
“算了吧。”袁绍干笑两声,语气平平:“不过是没两天活头的人,我还看望个什么呢?徒增伤感。”
“你怎么咒人死?张角他好得很。”察觉到袁绍话里有话,何莲不禁皱了眉头。
“等到旧案重翻,东窗事发,你以为查出张角主谋的身份是很困难的事儿吗?”袁绍反问。
于是何莲明白,袁绍讲这话的意思,依然是在试图阻止自己。她解开安全带,偏头静静凝望车窗外的医院大门,裹着大衣的病人被推着轮椅走。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似的,何莲低声轻笑:“你觉得我会害死张角是吧?”
“嗯。”
“你知道,刘宏不要我了。”
“何家最有力的靠山没了。”
“何家完了,一夜之间基业毁于一旦,我们会沦为下水道的老鼠。”
“怎么会呢,刘宏念及旧情,不会为难何家的。”
“哈哈。”何莲苦笑:“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想搞垮何家,刘家根本不需要动手。只要刘家不发声,有得是人动手呢。何家究竟触及过多少人的利益啊,我们简直就是被雇佣的打手,一旦离开主子的庇护,报复就蜂拥而至。”
“但没人敢伤及你们的性命。基业算什么,比性命还重要吗?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袁绍平静道:“造反不同,造反可是要掉脑袋的。”
“本初,我问你啊。”
“嗯?”
“假如,我是说假如,你经历一场伤筋动骨的重创后,能说出‘比性命还重要吗?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这种话吗?”
何莲问住了袁绍。他本要不假思索地回答愿意,可话到嘴边打个转儿,仔细想想,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于是他如实答道:“我不知道。但如果不赌上性命拼到最后一刻,会终生遗憾吧。”
听罢,何莲笑了。
“你看。你这不是和我想的一样吗,怎么就不理解我呢?”
“因为我不想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送死。”
“你能救我吗?”
“抱歉,不能。”
“那你又有什么理由阻止我送死呢?”
袁绍叹气:“因为没有必要,你真的没有必要……”
“双标。”
“对,我这人就是双标。我可以送死,别人不可以。”袁绍毫无动摇之意,语气坚定:“就算何家家业不复,你还能过着中上水平的生活。即便如此,也已经是这个国家绝大部分人梦寐以求的生活了。你还不满足吗?”
“听听,听听这话说的。如果你面临与我相同的境地,这话能说服自己吗?”
“我都说了:我这人就是双标。你非得考虑我的情况干什么?就事论事不行吗?我只是想救你。”
何莲回头,冷静地看了袁绍半天,摇头:“你是不是以为自己生前普度众生,死后火化就能蹦出来舍利子?让我来告诉你,你为何会这样想吧:你太傲慢了。你傲慢,觉得这世上只有你能为尊严拼上性命,而别人都只配安居一隅,至死怀着对过去美好回忆的思念,在懦弱与悔恨中与世长辞。”
袁绍张了张嘴,哑口无言。他不认同何莲,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许何莲说得没错,可他总觉得自己还能做点什么。
“我救过你的命。枪击那晚,如果不是我,你断离不开那片最混乱的区域。”何莲说。
“嗯。”袁绍点头。
“所以我不找你索命,你也别拦着我找死,咱们两清行不行?”何莲。
“你不觉得自己两头亏吗?”袁绍。
“我乐意。只要我乐意,你就别管我。”何莲:“我明白,我哥把这些事情告诉你,是希望你救我。但是放心,我不会拖你下水——你不触碰我的利益,我就不害你。”
袁绍明白,何莲的心刚硬,无法被说服,于是不做徒劳之功,随何莲下车。进一楼大厅,何莲刚向导诊打听张角病房的信息,袁绍余光便瞄见有护士离开。怕是去通风报信了吧,还真够严防死守,也不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二人上楼,果不其然,距离病房还有几十米时,张宝就出来迎客了,袁绍可不相信他的听力有这么好,能隔着大老远在嘈杂中听见脚步声。
“抱歉,我哥还是不太能见人。”张宝不好意思地对何莲点头笑笑,又转而看向袁绍,面露惑色:“啊,您是那个,那个谁,啊,是……严……”
“我姓袁。”袁绍打断他。
“袁,袁……”张宝目光上移,呈思索状,似乎在想对方的名字。但不到三秒便放弃了思索,露出一个公式化的亲和笑容:“袁先生,您好。”
马路蜿蜒扭曲如河流,道途空旷,车辆沿路直下。宵禁之城在月夜下的静谧中酝酿,沸腾于黑暗之中。宵禁,突然开始执行的宵禁,对城市生产与日常生活造成重创,兴许暗示着下一步的什么。猛地左转,猛地右转,甩开巡逻警察。巡逻警察只抓行人,尤其那些拎着手袋的小子,里面保不准是喷漆和传单。狂风打在挡风玻璃上,窗外无边无际的高楼忽地转成一片波光粼粼,是饲鸟河的支流。
月亮在半空,颜色深得像是刚从血池子里升出来,饲鸟河依旧静静流淌,未尝被月光沾染分毫色泽。饲鸟河总是在那里,不会说话也不会笑。
董卓不说话,没有人说话。车行上陡峭的坡道,红月被高...
董卓不说话,没有人说话。车行上陡峭的坡道,红月被高耸的电塔遮挡住,这里在远离城区。左拐,右拐,向下冲,车开始俯冲下滑。这绝不是城区,也许到了城市边缘,该称之为城乡结合部或是城市边缘区,独独不是城区。风车,电缆,山峰,旷野,车灯此刻成了唯一的光源。
什么地方?
尽管心中不甚清楚,公孙瓒没有多问,因为他不在乎这是什么地方。道路逐渐平缓,经过一片密林后,视野豁然开朗。来到的新地方。他探出头,看见路标牌上写着的地名,确认尚未离开本市辖区,甚至没有经过收费站。原来E市有这么大。
“你知不知道那边发光的是什么?”
董卓终于开口。远处下方有灯光,成片的建筑物圈出一块密闭区域。房屋并不高耸,多为平房,最高二层,周遭戒备森严,隐隐能看到军用阻车器。
“下车。”董卓再次开口道。
已经有零星几个凉州学院的人候着了,不到十个。这里是半山腰,山路平整宽阔,空气中散发着森林的潮湿味道。公孙瓒一言不发地下车,心中暗自琢磨着山下的奇怪建筑。警车如送货卡车般,一趟一趟地进进出出,未知的困惑涌上心头。
“我的人,被送到这个地方了。我再问你一遍,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正琢磨着,董卓不耐烦地再次开口催促问道。
“我是外地人。”公孙瓒同样没给他什么好态度:“就算是本地人也不会没事闲着进山里。有话说话,没话就回去。没工夫跟你们耗,困死了。”
“你之前说过,火是替刘宏放的。”
“现在为什么要抓他们?”
公孙瓒打了个哈欠,懒散道:“那你问刘宏去吧。”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董卓指着远处的灯火,不断重复之前的问题。
“这是你问的第三遍。如果我知道,在你问第一遍的时候我就告诉你了。”
公孙瓒觉着无聊,又为对方磨磨蹭蹭卖关子的行为感到烦躁。一阵沉默,山风凛冽,数道目光森森盯住他。诡异气氛中,公孙瓒思考许久,突然想到山里没有信号。山下那片灯火到底是什么?和我有关系吗?又累又困,真想好好睡一觉。
终于,董卓再次开口,一字一顿:“你他妈就是个骗子。站前街纵火,根本就不是刘宏的指示。”
公孙瓒面露讶异:“啊,你才发现?”
风声带起树枝的摩擦音,又隐隐有细碎的砂砾动静,显然有人站不住了。
见对方毫无反省之意,董卓气结:“编这种话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你知不知道这事儿会搭上我们的人?你想过后果吗?你想过如何收场吗?”
“不是我编的。”公孙瓒冷静解释,复原当初情况:“我从来就没说过是刘宏的意思。是你自个儿瞎猜的,我只是顺着你的意思说。归根结底这个创意属于你,我不跟你抢。”
好家伙,汉学院的人推卸责任能力真是一流,随便一个人都能张口就来。董卓深吸一口气,还未再度开口,公孙瓒已不冷不热地打断他:“所以呢,带了这么多人?有何贵干?我跟你交底儿吧,没人在乎我的死活,我自己也不在乎。你来这么一出戏,威胁不到别人,也威胁不到我。顺带一提,你如果敢对我不客气,最好别让我活着离开这儿。我知道你,你的名字是董卓,董仲颖。一旦我活着离开,下半辈子有你好受。”
胆子大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想活的。眼前面临如此阵仗,公孙瓒只坦然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倒也没人能拿他怎样,气势顿时就上去一截。董卓脸色难看,拧着眉头寻思:汉学院怎么能有这种倒霉玩意儿,如此流氓气派,堪比无父无家一身轻的孤儿。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董卓决定单刀直入。
“我和何莲那女的有点仇,想让她付出点代价。”公孙瓒毫不犹豫地回应他,不禁未显露丝毫理亏,甚至反客为主地带了点抱怨:“你不也是为了院校合并顺利?现在饲鸟河的事儿闹大发,境外势力的帽子扣给这场动乱,就连宵禁也开始了。当初插手饲鸟河的人,没有一个逃得掉。一切不是正遂你愿吗?你为什么不能对我礼貌一点?你甚至不愿意对我说一声谢谢。”
“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因为和一个女人‘有点仇’?”董卓眉头蹙得更紧,显然不相信这个说辞。
“我现在什么样子?我这人就这样,一直都这样。”公孙瓒被他问得莫名其妙。五年前他这样,五年后他也还会是这样,如果能有五年后。
“如果你不交底儿,没人知道你的居心。现在凉州学院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怀疑你居心叵测,你也不想被误会吧?告诉我,为什么要设这个局,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不要从凉州学院的利益角度出发,我不是来找你谈判,也不是来听你游说,我只要知道你在想什么。”董卓以不容抗拒的语气,一口气说完,高高在上的态度就好像在扫视蛛网上的蚂蚁。言罢,他缓了几秒钟,稍微平静些许:“只有这样,我才能正确地审判你。现在有人正在那里受苦受难,你也别想置之度外。人犯下错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闻言,公孙瓒不禁侧了侧头。
“我空口许诺,你未经证实,随随便便就敢信。显然你也不像现在所言的那么重视他们吧。是不是被院校合并的利益冲昏头脑了?”他咧嘴一笑。
董卓面色微恼。
“就算我没有骗你。”公孙瓒继续以陈述的语气,缓慢讲道:“你为了院校合并,对人命视若草芥,如此高效率高质量地执行了我随口一说的计划。真的不会为死去的人感到内疚吗?半夜睡觉都不会做噩梦吗?”
“‘审判我’,你也配?”说着,他字字清晰,甚至带了点笑意:“装得连你妈都不认识你了吧。”
有人愤怒地骂出声,又有人想上前,被董卓抬手止住。董卓依然审视着他,想寻找哪怕一丝装腔作势的虚态。公孙瓒就静静站在那里,目光坦荡。他毫无逃避地来了,便表明他想继续合作下去;而他不客气地讲出全部心声,同样表明他想继续合作下去。自始至终,他就没有以看待敌人的目光看过董卓。
他不畏惧任何事情。但这不是某种豁达的心境,而是人被迫走上绝路,没有任何其它选择,只能笔直地一条线走到底,因此畏惧也没用了。可又有谁能逼公孙瓒走上绝路呢?没有任何人,只有公孙瓒自己。
是他自己在逼自己。
逐渐领悟的董卓,面对冒犯的言语,头脑竟也奇迹般地沉静下来。他必须弄清楚一件事:“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你到底为何拿出决心?”
麻烦。非得说明吗?其实有点幼稚,说出来也怪不好意思的。可他偏要让我说。话说回来,就算我真的说了,又有人愿意信吗?麻烦死了。公孙瓒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面露尴尬,多亏夜色掩饰住微微的脸红:“因为我一直在被人欺负,嗯,就是这样。然后我在心底悄悄地和那个人打了个赌,希望他能输,大概就这样吧……”
“啥啊!你在说什么?把咱们折腾成这样,就为了打个赌?”有人捺不住性子,恼火打断他:“你有病吧!”
公孙瓒却比他更加气愤,嗓门也生硬地拔高了:“什么叫‘就为了’?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吗?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有那么难理解吗!”
一阵语塞。董卓低语道:“很难理解……”
“理解不了就别理解!叽叽歪歪的问东问西,难得告诉你们,又理解不上去!”从下车起便冷静异常的公孙瓒突然性情大变,毫无征兆地发起火来。
“但是,确实很难理解。”
“那你一直问个什么劲儿啊!问出答案后又要嘲笑我!”
“没人嘲笑你啊……”这人自说自话的,真奇怪。
“嘲笑了!你们就是在嘲笑我!我都已经听到你们的心声了!”
“真没人嘲笑你,甚至没人听懂你刚才在说什么。”
疲惫。董卓很困,很累,想回去睡觉。他只想弄清楚公孙瓒是否骗了自己、为何要骗自己、凉院人被逮捕始末、公孙瓒是否有头绪、下一步如何行动,等等,诸如此类。但现在对话很难进行,公孙瓒忽然情绪失控地大喊大叫起来。情况很糟,山里回声大,万一被下面的人听到就危险了。
“你们如果看我不爽,可以把我从半山腰扔下去,但是绝对,不能,嘲笑我。”公孙瓒气急败坏,咬牙切齿地威胁着在场所有人:“刚才笑了的人给我站出来!”
“好,我懂你的心情。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晚上……”
“懂?你懂个屁,你根本就不懂!一个人想精神控制你,就因为你当初好死不死地高看他一眼,他就拼了命地打压你否定你恨不得把你贬得一无是处,好像你生而为人很他妈抱歉一样。就算杀了他,远离他,你也无法改变那种打心眼里的自卑。你只能赢,哪怕赢那么一次,证明他是错的而你是对的,证明自己好像还是个人,才能打破这个荒谬的悖论。否则你永远都走不出来,你能理解吗?”
“我完全理解了。现在,就是吧……他娘的你能不能恢复一下十分钟前刚下车的冷静状态?变!给我变回去!”董卓隐隐有些崩溃,十分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一见到公孙瓒就直切正题,而是非得闲着没事给他下马威。如果日后有机会再见到袁绍,董卓定多会提醒人一嘴:你这朋友有点心理变态,以后离他远点。
“变回不去了。你让我想到很多痛苦的事情,导致我现在有点想吐。”公孙瓒面露痛苦之色,苦闷地捂着胃,环视四周,似乎在寻摸合适的大树。但这里只有峭壁。
晕车后返劲儿是吧?这个脑子有问题的家伙好可怜啊。董卓双耳如狂蜂乱舞般嗡嗡直响,干脆也不再管公孙瓒的心情,直入正题:“几个小时之前,北宫琼和身边的不安定分子受了指使,公然违反宵禁……”
“我要回去。”公孙瓒烦躁地打断他。
“但是,警察放了他们,反倒翻出旧账,把我的人抓走了,而且走的也不是正常程序。竟然把人带到这种地方来,连捞人都不知道该找谁捞。我打听过,这地方昨天才正式投入使用,就连E市官员都不太清楚其中细节。目前看来,这里大概是和宵禁政策配合的审问用地。我知道汉学院什么来头的人都有,你必须想办法打听到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绝对办得到。”
刚刚匆忙,董卓没锁车。如果我抢先一步把他的车开走,似乎也不是不可行。他们报警说我偷车呢?那我就反咬一口,说他们绑架我,而我正当防卫。公孙瓒的注意力早已游离到更现实的地方,比如怎么以最快速度返回。
“我明白,上面在进行境外势力定性后,不想把问题攀扯到民族矛盾,所以才不敢抓那帮小子。但我想知道,为什么要抓我的人。早不抓晚不抓,偏偏在宵禁第一晚抓,难道是怀疑到凉州学院头上了?”
科四还没考,驾照也没下来,这种时候应该不会有交警抓我吧?就算巡逻警车大概也没精力查我是醉驾还是无证,他们正忙着查饲鸟河的事儿。没关系,赌一把吧,一次无证驾驶而已,运气不会太差的。公孙瓒暗自下定决心。等等,这种狭窄的山路该怎么掉头?总觉得没法原路返回的样子,难道要走新路线?这片儿我没来过,试试电子地图导航。等等!山里没有信号!
“我要回去。”意识到某些事情无法独自完成,公孙瓒的气势难免衰弱几分。
“我今晚就要我的人完好无损地从那个破地方出来。”董卓毫不犹豫地打消对方跑路的念头。
“他们被抓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找我问责也没用啊。”公孙瓒试图给人讲道理。近半年来,他最大的成长就是学会讲道理。虽然道理完全没用,却显得自己好像努力思考过了似的:“北宫琼他们为什么违反宵禁?为了把祸水引到凉州学院头上。但他们也不是不要命的人,所以肯定是听了谁的指示,比如说张角。所以啊,问题出在你头上,你没事闲着得罪张角干什么?你不惹他,他能惹你吗?”
责任推卸大师公孙瓒一通未经思考的盲目分析,竟歪打正着地令董卓思考到关键的事情。他想到,饲鸟河事件以如此势态收场后,黄巾学院已对院校合并构不成太大阻碍,倒不如说他们自身难保,哪还有与凉州学院竞争的精力?只求不惹事生非。毕竟若上面当真逐一严格盘查,掺和这事儿的人一个也跑不掉。
真正的敌人,是汉学院密不透风的组织生态。
汉学院因其特殊的性质,大隐隐于市般立足E市,虽从行政上隶属于某综合类重点大学,其本身地位却不可动摇(借用张角之前的形容:以金玉蓄养刍豢之地)。学院的组织框架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其人选同样暗中钦定,只为编织出层层分级、条理明晰的人脉网。E市教育部提出院校合并,该提案之所以能通过,只因为候选学校是黄巾学院——势弱的黄巾学院自张角退任后便成了一盘散沙,对汉学院的组织架构不会产生任何冲击,充其量不过是资源整合罢了。
但凉州学院不一样,凉州学院有自己的一套运行体系。这足以威胁到汉学院原本的框架。因此,若要使汉学院愿意接纳凉州学院,唯有两条路:
其一,凉州学院自愿放弃主动权,将一切全权交由汉学院;
其二,让汉学院原本的框架被打破。
毋庸置疑,董卓选第二条路。
像是在整块玻璃上找到最脆弱的受力点,一锤定音,全盘皆碎。打破汉学院固有框架的突破点就摆在眼前,那个人是何莲,或者说是其背后所代表的何家。这个女人虽然不是主谋,却也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倘若将她送上主谋之路,一场大洗牌便到来了。
一场牌局打散,便要布新的牌局。此刻,为掩人耳目,须得弄一场大风波,刘家才好在暗中做手脚。从上到下,从古至今,每一场变革都是高层浑水摸鱼、投机倒把、利益分配的好机会。变革结束,洗牌结束,一切尘埃落定,奉为真理般不容反对。那么,汉学院也需要一场轰轰烈烈的变革,凉州学院无疑是最佳选择。如此,事后一切不合理的新安排,刘家都能够以凉州学院的名义执行,因为凉州学院真的有这种能力。
不过啊,那时候就是那时候的事了,远得很,夜长梦多。现在,汉学院的倒何派与董卓的利益完全一致,这便足矣。当务之急,是收集何莲的罪证。
唯有一方势力拥有大量何莲的罪证,那就是黄巾学院。
如果说能奇迹般地保下黄巾学院,而代价是将罪过推到何莲头上,想必张角也乐于献祭这个替罪羊吧?这样下来,岂不是连黄巾学院也与凉州学院利益一致?哪还有与之为敌的必要呢。董卓完全想通了,他决定主动找张角谈。
“要分辨真正的敌友。然后团结真正的朋友,以攻击真正的敌人。”公孙瓒犯着困,百忙之中难得抽出精力敷衍对方:“懂了吧?懂了就送我回去。天都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