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辽宁省锦州市古塔区上海路上，4家药店扎堆
摄/孙爱民
2024年9月1日，连锁药店上市公司公布完2024年半年报，实体药店面临史上少有的业绩压力。
A股八家纯药店上市企业中，有五家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出现下滑。中报业绩出现下滑的公司分别是漱玉平民、健之佳、一心堂、大参林、国药一致、老百姓大药房，上半年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分别同比下降82.6%、60.23%、44.13%、28.32%、10.45%、2.05%。
实体药店的危机，在这些上市连锁企业的报表中可窥见一斑：它们虽仍在扩张，但脚步已放缓。上半年，除益丰药房，其他五大连锁每关一家门店对应的新开门店数都较上年度减少。
这是老百姓、大参林、益丰药房、一心堂在2023年末门店破万时，市场和资本都始料未及的。一场实体药店“关店潮”不仅在中国已现端倪，也已席卷美国。
7月，美国第二大连锁药店Walgreens宣布，将关闭众多表现不佳的门店。此时，老牌连锁药店RiteAid在密歇根州和俄亥俄州的27家门店已被列入关闭名单。
外部是新冠疫情带给线下药店的营收红利褪去，线上电商正在快速追赶；内部是多年来门店卷得愈演愈烈，客单价下滑等问题凸显，令实体药店不得不“急刹车”。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革，让实体药店的未来似乎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然而，变革虽然带来挑战，但也看谁能抓住蕴含其中的机遇。
在一条街上，唯一能和理发店、饮品店比个高低的就是药店。电子地图上坐标一公里内，搜到五六家实体药店在大城市很常见。
在过去的几年中，门店扩张一直是连锁药店业的主旋律，四家大型连锁药店相继跑进万店时代。截至2024年上半年，老百姓大药房拥有总门店数14969家，益丰大药房拥有门店总数14736家，一心堂门店数量达到11291家，大参林门店总数已达16151家。
然而，“2024年行业门店数量高增长将出现拐点，今年开始，门店数量一定会呈下降趋势，可能下降还会比较明显。”益丰药房连锁有限公司董事长高毅近日公开表示。
出现拐点的原因，在数据上展现的更清晰。米内网数据显示，中国实体药店上半年零售规模达2986亿元，较去年同期下滑3.7%。
在2024年半年报中，业绩排第四的一心堂，上半年净利润2.82亿元，同比下降44.13%。公司称，上半年大量新开门店导致运营成本费用增加，以及竞争环境的加剧，老店同比销售下滑，导致公司净利润下降。
与一心堂类似，健之佳也称，上半年公司整体营业收入增幅趋缓，无法覆盖门店费用的刚性增长，净利润同比降幅较大。
老百姓大药房业绩排第三，对增收不增利的原因的说明是：营业收入比上年同期增长1.19%，主要系原有可比门店内生增长，新开、收购等新增门店增长；归母净利润比上年同期下降2.05%，主要系新店数量增加，新店仍处于业绩成长期。
业绩排第二的大参林，自2017年公司上市以来，首次在一季度出现净利润下滑。东吴证券在研报中指出，由于门店数增长，公司销售费用增长过快。
在近期的投资者交流会上，老百姓大药房总裁王黎介绍，公司2024年二季度营业收入基本持平，归母净利润下降-18.23%，原因之一就是，2023年新开店1471家在成长期使净利润承压，最近12个月新开的店导致净利润亏损3300万元。
随着多起收购，老百姓大药房的商誉价值在过去几年激增。其财报数据显示，2020年-2023年，商誉规模分别为28.09亿元、36.95亿元、54.93、58.36亿元，占净资产的比重分别为58.45%、77.32%、77.39%、80.06%，高于公认的30%以内安全线。一旦出现商誉减值，直接会影响企业利润。
2024年半年报发布后，老百姓大药房将全年目标从年初目标扩张门店3800家，调减到2800家。
从全国看，随处可见的实体药店正在一点点地后撤。中康药店通系统数据显示，全国关闭的药店数量一季度为6778家，二季度增加到8792家。
半年关闭了15000多家药店，有上市药店负责人在投资者活动中称，“关闭亏损且扭亏无望门店。”
零售药店已经步入淘汰赛阶段，这是最艰难的时刻，败一步都意味着出局。
从2018年起，各大连锁药店铺开新店，直接踏入全面占领市场、并在严峻的竞争中立足的关口，自建、并购和加盟三种方式成为扩大门店规模的一致行动。
于是，行业出现一个割裂点——即便赔钱，扩张也不能停，只是被迫放缓。
四大头部上市连锁药店中，大参林2024年上半年扩增超2000家，益丰药房、老百姓、一心堂分别净增1486家、1395家、1036家。腰部企业漱玉平民、健之佳也在扩增，上半年分别净增236家、328家。
钱还不得不花。不能停下脚步的原因是，药店这门生意，还没有跑出绝对的垄断者，行业集中度处于较低水平。2022年，在中国连锁药店上市公司中，国药控股市场份额约为3.77%，而大参林、益丰药房和老百姓这三家连锁药企市场份额均在2%-3%之间，随后是一心堂、漱玉平民、健之家。
市场集中度低，导致进一步的价格竞争激烈、创新能力不足。于是，大家都想用最快的速度卷成“龙头”。
速度失衡的一个后果是，“大型连锁直营店是三分之一赚钱，三分之一不亏不赚，三分之一亏钱。”这句业内流传的说法概括了大举扩张不利的一面。
国药一致在2024年9月2日召开分析师会议中称，毛利率主要是受行业大环境影响，竞争激烈、降价促销等对毛利率影响较大。
据《2023—2024年度中国药店发展报告》，全国药店门店数量从2019年的53万家增长至70万家，但店均营业额从88万元/年，下降至71万元/年。
到店销售额和净利润率，是连锁药店运营效率和能否继续生存的关键。具体到上市企业公布的2024年上半年财报数据看，大参林经营效率比去年同期下降约9.52%。其10772家直营门店的有效月均平效约为每平方米2130元，去年同期8902家门店自建门店有效月均平效约每平方米2350元。
同样，上半年老百姓大药房经营效率，比去年同期下降约17.24%，其9923家直营门店日均平效为每平方米48元，而去年同期8524家直营门店的日均平效为每平方米58元。
门店客单价下行，这是医药零售行业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数据显示，2024年上半年，国内实体药店店均销售额同比下滑10.6%，其中客单价同比下滑8.9%，平均每日每店的销售额不足3000元。
国药一致在上述分析师会议中分析，自家的零售端客单价从99元下降至96元。老百姓大药房表示，从2023年三季度以来，受统筹政策对处方用量的要求、线上销售占比提升、社零收入同比下降等多重因素叠加影响，公司门店客单价呈波动下行趋势。
零售是一个由细节决定成败的生意。实体药店下行还有一个痛点是服务，本来这是它最值得拿出来比对线上售药的优点。然而，在一项对零售连锁药房市场调研指出，75%的受访人表示患者黏性能力有待于提升。上述江苏经济报道称，有药店品牌的高管反思后认为，很多连锁药店实际上是不在乎顾客的，只在乎挣钱。
如彭博行业研究（BloombergIntelligence）的高级医疗保健分析师JonathanPalmer所言，如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有更多的消费者选择在线购买，“实体药店的价值主张已经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闭店将是行业一场无声的地震，重要的是之后如何重建。
未来的药店将不再仅仅是售卖药品的地方，“药店+”是重塑实体药店的一招。如自2021年起，一心堂与体彩、福彩中心展开合作，在云南、天津等八地开设“药店+彩票”试点门店；大多数连锁药房，则在学习国外“药妆店”的概念，引入各类美妆、个护品牌等。
老百姓大药房在投资者解读会上称，规划逐步上调非药销售占比，对于普通食品、个人护理和生活用品类商品，公司规划未来2年-3年内提升至10%左右。在重点品类上，公司拓展品类如个人护理与美妆产品、健康养生食品、宠物用品等，满足不同人群的需求。
在这条自救之路上，必然要和老牌药妆店撞车，赢面不可期。以屈臣氏（Wastons）为例，有媒体分析，其之所以获得如此成功，核心原因在于毛利70%的自有品牌占比达到50%以上。自有品牌不是还在专注于竞争门店数量的企业一时半会可以建立起的。
实体药店还寄望于2023年国家医保局在全国层面推动的定点零售药店纳入门诊统筹政策。也就是患者可以拿着外配处方，到定点药店购药，医保政策范围内的合规费用，皆可报销。
国药一致在分析师会议所言，医保线上支付已是大趋势，虽然目前主要是在北上广深开展，未来将对实体药店影响较大。
就目前看，客流情况各省差异较大，北方区域门诊统筹帮助不太明显。国药一致的分析是，从大方向看，统筹管理更加严格，毛利率会更加低。
医保合规管理对药店的影响已经显现。
2024年8月16日，国家医保局发布一心堂整改情况时称，一心堂已退回违规问题涉及医保基金1070余万元。
这是自2021年5月1日至2024年5月30日，一心堂就医保基金使用情况开展自查自纠的结果。一位医保系统知情人士分析，此前医保部门还约谈了一心堂，目的就是给定点医药机构敲个警钟。一心堂被约谈后，不少药店都开始了自查、整改，关键就在于药店违规使用“医保基金”的行业沉疴。
事实上，地方医保部门此前已经约谈、查处了不少此类案件。
2023年，汕尾大参林药店有限公司海丰上埔分店欺诈骗保案，成为当年广东省第一批违法违规使用医保基金典型案例之一，经汕尾市医保部门立案查明，当事人员工陈某明伙同梁某杰，协助参保人员利用医保待遇套现医保基金，涉嫌骗取医保基金15177.76元。
国家医保局自2023年起将定点零售药店纳入年度飞行检查范围，2024年增加了定点连锁药店的抽查比重，更是提前开展数据分析、带着线索检查。
据万得（Wind）统计，2023年至今，老百姓及旗下药店受行政处罚多达16次，原因包含违规经营、虚假宣传、未按规定提交材料等。
一系列新政之后，零售药店价格将不再是“暗角”。医保App上线了药品比价系统，消费者每次买药可以先“价比三家”。2024年5月底，国家医保局发文部署开展“上网店，查药价，比数据，抓治理”专项行动。目前全国已有多地上线药品比价系统，有业内人士表示，有了比价系统之后，药品价格水分将进一步挤出。
事实上，各种合规都在趋严。老百姓大药房、大参林，这两家还要面对来自监管部门和资本市场的质疑。
2024年7月30日，老百姓大药房发布公告称，公司实际控制人、董事长谢子龙收到由湖南省监察委员会签发的被留置、立案调查的通知书。
谢子龙是老百姓大药房创始人。根据公司年报，老百姓医药集团有限公司由谢子龙、陈秀兰夫妇100%持股，是上市公司老百姓第一大股东，持股26.11%。另外，陈秀兰还对老百姓个人持股1.78%。老百姓实控人为谢子龙、陈秀兰夫妇。
尽管老百姓大药房在公告表示，谢子龙被留置、立案调查所涉事项与公司无关。上述被留置公告发布的第二个交易日，7月31日，老百姓的股价下跌5.06%。
上一个曾被留置的连锁药店高管，是大参林的实控人之一柯金龙。2024年3月，大参林发布公告称柯金龙在2023年8月受到刑事拘留处置。此后，因犯单位行贿罪，柯金龙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六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50万元。
考虑到医保的药品比价系统的推开，配合开通门诊统筹、医保自查自纠等政策，同时，“药店扩张潮”与业绩增速放缓，政策与市场的不确定性双双在增加。
一边是药店试图维持利润，另一边是医保要控制成本、市场管理要维持秩序，最终，唯有那些能够快速适应市场变化，不断创新的企业，才将在这场变革中站稳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