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尤溪这座宝山探秘——两大姓家族相伴相守300多年……

只是邻居:魏姓和张姓,300多年过去了,他们仍然相伴生活在尤溪县新阳镇宝山村。

两族和睦

棋盘顶,又名白岩崎,是尤溪县新阳镇东南的一座孤山,突兀而起,近似圆形,径约7公里,四面远望皆如竖立之掌,海拔多在800米以上,主峰海拔1298米,顶平如棋盘,环列99座小山如棋子,故名。

远山就是棋盘顶。

民间传说:人在棋盘顶,点数脚下的100座山头,怎么数也只能数见99座。有位“风水师”持香百枝,遍插山头仍无果,便向土地公发誓祈求:“让我看一眼吧,我若有私心,瞎了我的眼!”云雾顿散,“风水师”终于看见了第一百座山头,随手埋下青砖为记,双眼顷刻失明!这个传说成为五十都后溪保山头(宝山)人的训诫:万事劝人休瞒昧,举头三尺有神明。

旧县志称棋盘顶为“大宝山”,以传奇的笔调记述:“石壁千仞,山顶广袤数里,有石棋盘子,每至秋夜,毫光彻天,人尝见之。”四面茂林杂树,岩壁峭立,有瀑奔泻,名“飞水漈”,登山村陈学光有诗赞叹:

一江春水岩头落,万点甘霖雨露新。

峭壁悬崖高万尺,漈横十里尽阳春。

康熙年间,五十都呈前(呈祥)太学生郑奇英游宝山,登临棋盘顶惊见奇异,以诗纪咏:

览尽名区及古丘,偏寻曲径到山头。

披茸有翠浑临镜,抱璞无言拟覆瓯。

日午当中圆正运,奎光绕外赛高秋。

此处冈峦多孕育,白云红日两悠悠。

如此胜景,终为张景明看中。他是二十八都芹洋张氏始祖张世悌的五世孙,素志堪舆,在棋盘顶藏风得水处建筑:“后华台,前池塘,围墙大路,左右扶厝,一并完整。”(《张氏族谱》)虽然单家独院,但与邻近的宝山望族魏姓人家多有往来。

某日,张家杀猪,按习俗邀请邻里一起“散猪神”——吃一顿“杀猪饭”。猪已宰毕,悬在室外,宾主聚于厅堂相谈甚欢。突然,一阵风起,只见猛虎叼猪,跳踉而去,消失在密林里。

呆愣半晌,魏氏族长力邀张氏下迁居住,当场许诺:奉送宝山林地“三坑(溪涧)三崙(山岭)”。

就这样,张景明肇基前湾坪,成为宝山张氏始祖。

无独有偶,当地还流传张氏馈赠魏姓的故事——

一支二十八都芹洋张氏定居深坑崙,人丁日渐稀少,生活不便。当时,家住上山头岔路口的魏祖建,有一片田产在深坑崙,耕作要带午饭。张氏便邀约魏氏二十九世孙祖建公迁居于此。既然张家愿出宅基地,自己又便于耕种,同治二年,祖建的两个儿子廷多、廷锦便迁到深坑崙建房,立字为据:“房前屋后,门头大路;四向通行,左右辅厝。”张家慷慨,还将一些林地半卖半送给魏家。

这支张氏不知去向。现居深坑崙的张氏由前湾坪迁来,距今不过百年。

从水仔峡过漈壁林坑,再绕山嵴、溪涧前行2里许,便是张氏祖祠“前湾坪坊”:正厝加两厢,朴素寻常,但右侧建有扶厝及横厝。它背依小山包,三面陡峭,奇的是空间如此狭小,竟仍留出月池,紧靠厢房,以至要从下埕尾架桥出入。原来,池畔隆起的石丘,传为灯塔,木桥为芯,薪火相传,以期绵延。

宝山人散居在山坳,山高坡陡,砌石填土造出平地;立木搭架,吊脚悬空铺展晒台。村主任张上元说,张氏在前湾坪附近的坑崙开荒种田,已传16代,现有10余户、近百人。

宝山张氏以“清河郡”漳南刺史张澜为入闽始祖,以其孙——沙县少尹张惟矞为入尤始祖,裔孙张世悌约在1576年开基芹洋(《张氏族谱》)。这样算来,张景明肇基前湾坪,时为清康熙年间。

300多年过去,棋盘顶张氏故居唯存地基,房前的池塘成了“石冻”的天下,春夏时节,“吭吭吭”响成一片。登山退休教师陈上等说,发现这里的气象真怪:太阳一落山,天就大暗,没有黄昏的余晖。

三世丹诚

宝山魏氏以魏才二为开基始祖。

魏才二,福州怀安县人。按葛竹塾师黄琮撰写的《康熙二十九年重修钜鹿郡宝山魏氏家谱序》:其人儒生,有隐者之风,游历闽中,见风景秀丽,便举家迁居宝山。当时,上山头是马家的地盘,但“马氏衰微,素怀去志”,魏才二“允厚价而求之”,得以在此开基,时为南宋末的景炎元年(1276年)。

魏才二生有3个儿子,但财寡力薄,只能简陋居住,随遇而安。至八世孙秀字辈,人才出众,大建宗祠。此时,宝山魏氏已有几十户人家了。

(魏氏祖祠宝山坊继善堂)

明朝初年,家族若无职业军人,“人皆藐侮”。明洪武十一年,魏老太爷花钱买了一个军籍名额,这意味着,“军籍乃是族事,势必牵累族人”(魏习度语),而魏不老(字永长)“独任不推”,慨然充役。劳军奔涉,谁是下一个呢?惠九公四兄弟“协思越境乃免之计”:举家移居尤溪二十三都东尾。永乐年间,魏永长去世,其子魏缙六续征充役。经“营谋”,充役地点由南京改为现在的南平,宣德七年,魏永长之孙魏大才接替充役。魏大才死后,因为无嗣,“其所遗置山扩田,胥充宗祠祭祀”,称之为军山、军田。

秀才魏习度作《不老公赞传》慨叹:

父子从戍,祖孙劳征。

一恃义气,三世丹诚。

此时,“捐金入籍”已50多年了,二十世孙惠九公生4子,诸子商议:“此处地窄土瘠,不可以久居,图久居者,莫如复族。”于是,迁回延平府尤溪县五十都后溪保柳坑山头筑居。

四世同堂

魏才二的二十八世孙魏习度(1733-1813年)是个大器晚成的老秀才。他字步云,号文山氏,兄弟四人,家颇殷实。少颖异,童子试受葛竹黄曦、高士林鸿绪两位塾师器重,却在45岁时才录为秀才。虽然此前,宝山出过魏淑生、魏正对两个武生,魏学常、魏继材、魏国材三个例监,但东屏贡生杨树荣为魏习度立传时,赞许他为宝山“文教之开先者”。

魏习度的曾孙魏钟英(18311876年),讳炳哲,字瑞贤,堪称人杰。他15岁父亲去世,第二年母亲、祖父又相继去世。此时,他要抚养两个弟弟:一个11岁,一个5岁。

少年挑起了重担!他利用家传薄业,经营有方,不仅续建了房屋,还聘请了塾师。10多年后,3个孤儿个个成才:魏钟英27岁例捐贡生(45岁时,长子魏登洲中秀才);二弟魏钟文、三弟魏钟荣分别在28岁、26岁时例捐监生。

魏钟荣(1840-1924年),讳炳禄,建立了庞大的家庭。他四世同堂,家众五六十人同居共餐,逢年过节杀猪宰鸡鸭,按习俗,鸡鸭白斩,猪肉也切块,魏太公嘱咐主事之人,将肉置于竹匾,顶在头上,随手盲抓,按序分给家人,以示公平。数十年间,4个儿子及家小,全都和睦相处。

魏钟荣赋得“祖祠十景”诗,与其子侄们唱和,风雅一时。面对祠右的两小潭积水,诗人命名为景:“二水生云”,魏太公沉吟:“男儿早奋凌云志,幸得天梯在眼前。”其子魏登龙欢唱:“渊源有本鱼龙跃,捷步青云在眼前。”其侄魏登洲自警:“仙童到此疑巫峡,洁己投钱马进前。”皆出语不俗。

主管这个大家庭的是魏钟荣长子魏基渠,字清芳,号如明。他勤俭自律,精明能干,出现在新桥圩市时,摊主们笑脸相迎,公平买卖——魏主管随身的褡链里,插着一杆秤呢。

魏基渠名望高,但穿戴朴素,为人朴实。某日在田头干活,见牛贩子路过,便歇手询问:“这牛好,几多钱买的呀?”牛贩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以不屑的口吻说:问甚呢?有钱某数,牛就牵去!魏基渠笑笑,当即洗手,从田头的褡链里,如数点出银元,买卖人讲诚信,牛贩子只好拱手贱卖。

十景题诗

宝山曾经住过马、林、叶、管、吴、张姓人家,然而,没有文化的积淀,人走地荒,只留下陈厝盂、管田坋等地名,以及不知谁家的宅基地。魏氏居此之后,文风蔚起,虽然地名“山头”,可谓峭拔偏远矣,却有众多文人才子慕名来访,留下的是诗意的宝山。独立建村时,因与本县台溪乡的山头村同名,取大宝山之意,改名“宝山”。

新阳文人翻过柿树峡,便进入深坑崙。若是深秋,一路的柿叶红得可爱,更有溪涧跳跃,伴随古道蜿蜒。农家都住山上,梯田也在坡上,房舍掩藏在密林里,只有鸡鸣犬吠隐约传来……这样的意境,至今犹存。

我曾随文友去魏成宝家做客,他的房屋在岭上,背依虾公寨,面对棋盘顶。想到一路上山,一山高过一山,此时面对的还是高山,然而不知不觉间,我已站在先前仰望的高山上了——这样的感悟,宝山村的塾师杨廷拔老先生早在100多年前就写成诗了:

眼前应有青峰对,才得增高便不同。

他的这首《宝山斋志兴》,收入了《魏氏族谱》,以诗记录山头人好客场景:

舂杵惊闻喧昼夜,盃盘交错会西东。

到了蛇崙宫,豁然开朗,眼前的山间谷地层层叠叠尽是梯田,1996年新建的三层砖混村部大楼如同磁铁,吸引山旮旯里的许多住户迁居于此,甚至在水尾桥头形成街市模样。之前,这里只在万灵宫左后侧建有一厝,相当古旧。

(蛇崙宫万灵祖殿)

宝山留存下来最古的建筑莫过于上山头的魏氏祖祠宝山坊了,已历700多年。想当年,文学才子从蛇崙宫水尾盘山而上,越过岭上的门头仔,恍如来到一个美妙的景区:马家厝的故址下方,岭尾如掌微屈处,魏氏祖祠大略坐南朝北。它背靠三台山,面对官帽山,祠前半月池里孤立的方石如印。左侧山岭横平如案,右边沟壑涌泉成井。这座“继善堂”按五行布设,然而缺木,魏氏先祖便以盆口粗、长近两丈的原木横在正厅廊前,形同门槛,以此制衡。

毫无疑问,这座古建筑有太多与堪舆术有关的秘密,以至后人困惑莫解,但这不妨碍历代文人访问抒情。岁贡杨向日,五十都东屏人士,他登宝山纪咏:

层峦耸处悉堪题,卓尔宝山谁与齐?

突地团团推玉釜,重霄叠叠迈金堤。

千峰斜挂夕阳古,二水夹流霭雾低。

多少菁华藏未泄,还观石印出尘泥。

大田县四十七都增生余仕成深有感触,重抄了此诗。他也盛赞:“峰高到处喜跻攀,此地耸峦第一山。”并表达了出尘之思:

粒粟好将藏世界,杖头悬著看人间。

粗略一算,为宝山十景题诗赋文,留在魏氏族谱里的有贡生、太学生、秀才二十余人,他们为宝山留下了文化积淀。

驱车沿漈壁林坑而下,原始次森林密布,楮、栲、栗、柿……约180亩。林中的果子曾是饥年果腹美食。涧水清唱,茶歌悠扬,上山头的先民图景仿佛再现。至水仔峡,地处宝山的交通枢纽:村部曾设于此,邻近上山头、前湾坪,连学校也建在不远处。然而,地狭坡陡,聚居困难,人气不旺。因此,他们将文化中心移向蛇崙宫,吸引山旮的民居下迁,从而提高生活质量。

如今,出蛇崙宫水尾,可沿涧边公路直达下峡头。当然,车行峡谷,远不及从水仔峡盘山而下时视野开阔:俯瞰下峡头,远近的民居都是美景。时值秋收,田野金黄,山林青绿,瓦舍乌黑,洋楼灰白,可谓色彩斑澜。

宝山现有村民1200多人,魏为大姓,另有张、黄、陈三姓,其中黄氏来自邻村葛竹,陈氏从董坪来南坑种田,后移迁深坑崙。他们居住分散,上山头与下峡头,海拔落差三四百米。村貌大致为:山头溪从深坑崙流经蛇崙宫,收入了大坪溪后,环抱高海拔的上山头、前湾坪和水仔峡,在下峡头与葛竹溪汇合后,又纳入过坑溪,哗哗奔流,成为坂面京口溪的上游。

出“三溪口”,新(阳)坂(面)公路傍溪而行,虽在峡谷,但平坦宽阔,驱车舒适。属于宝山的溪峡约10华里长,岸山高耸,密林绵延,一派清幽。当年红军从大田县东佳进入坎里,过下桥,翻越董坪余华峡,下蛇崙宫,经下峡头出三溪口,由这垄坪峡谷抵京口,奔向蒋坑,与另一支红军会合。

红军在当地留下了这样的口碑:他们不抢穷苦百姓的东西。

百姓人家

宝山奇异——

当地相传:仙人罗隐教授宝山人,秋收过后,以锄头角在稻茬边压个浅穴,点几粒豆,即有收获。至今,在宝山上山头种豆无须开畦挖穴,以此法点豆6到9粒,即获丰收。

另有一说:得仙人罗隐指教,宝山人种萝卜,如种畲禾,炼山过后,无须挖穴,只需撒籽,即有收获。村里人说:这种萝卜好吃,用的是60天或80天的种子,通常农历七月可播种了。

这些其实都是气象、地力所赐。

但宝山村毕竟有奇人之举:民国时,打柴夫魏基堆天生饭量大,有神力,曾见牛牯发情,他冲上去,抓住牛角将它扳倒、制服。此事传开,城里的拳师上山访查求证,刚一出手,就被魏大力士扔进桌下。

也是这位魏大力士,因为争地之事动怒,持刀砍了古道亭柱。卢部张兴隆判他出钱200银元,修路若干里,结果只修100丈,不了了之。

(晒台)

村支书魏成芳说,咸笋是宝山特产。将春笋切片,加盐,腌月半,晒干收藏。咸笋蒸熟,与肉配合,美味名扬四方。村里“过立夏”的习俗与众不同:这一天,宝山人像过年一样,杀猪宰鸡鸭,打米粿糍粑,来的都是客,走时还要送礼,相当隆重。

宝山恍如世外桃源,但也曾遭兵灾匪患——

1916年,北洋兵以通匪为名,滥捕山头村民魏英赦等18人,押到坂面乡秘盂车碓坑集中刀杀,魏炳芳因与8刽子手有亲戚关系,获佯砍假死,推入尸堆而幸免。

1918年七月,北洋兵在下峡头烧民房5座。

1934年七月十六夜,土匪朱得芳(原名陈阿贵),潜入山头保下峡头,抓走村民魏英銮等男女老幼12人为人质,勒索钱财,除用银元赎回5人外,其余妇幼被贩卖到外地。内有孕妇,孩子八月十九生,赎回后,因在德化县出生,取小名德化,至今记忆难消。

(下峡头秋光)

而今,天下太平,连猛兽也少见了,趁此秋高时节,约三五好友夜宿棋盘顶,仰望星空,感受“覆瓯”的诗意,何如?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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