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年迈的桑德森先生在自己的鞋店里巡视,一边轻轻触摸货架上的每一双鞋。他就像宠物店的店主,店里住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动物。他关切地碰碰它们,为它们整理好鞋带,调整好鞋舌。然后,环顾四周,满意地点点头。(甲)
②男孩道格拉斯笨拙地站在鞋店门口,低头看着自己的皮鞋,仿佛这双笨重的鞋子已经深陷水泥地里拔不出来了。道格拉斯从夏日正午的艳阳下挪动身体,小心翼翼地把硬币码在柜台上。
③“什么也别说!”桑德森先生说。
④道格拉斯僵住了。
⑤“我知道你想买什么。”桑德森先生说,“每天下午你都站在我橱窗的前面,你觉得我会看不到你吗?你想买的是绵白网球鞋。最后,我还敢说你想赊欠。
⑥“不是!”道格拉斯喊道,呼吸急促。“我想到了比赊欠更好的办法!”他喘着气说,“在我告诉您之前,桑德森先生,您必须回答我一个小问题:您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穿运动鞋是什么时候吗,先生?”桑德森先生脸沉了下来:“哦,二十年,让我想想,三十年前吧。为什么这么问”
⑦“桑德森先生,难道您不觉得亏欠顾客吗?您至少应该试穿一下自己卖的鞋子,哪怕一分钟,不然您怎么知道穿上去什么感觉?”
⑧男孩的狂热让桑德森先生有些退缩,他一只手摩挲着下巴。“这个……”(乙)
⑨“桑德森先生。”男孩滔滔不绝,“您卖东西给我,我也会把同样价值的东西卖给您。”"这样做真的有必要吗,孩子?”桑德森先生疑惑地问。
⑩“我当然希望您能试一试,先生!”
老人默默地坐了下来,气喘吁吁地将网球鞋套在自己狭长的脚上。顺着西裤深色的裤脚看过去,它们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桑德森先生站了起来。“穿起来感觉怎么样?”男孩问道。“感觉很好。”他准备坐下来。
“别!”道格拉斯伸出手,“桑德森先生,现在您能来回走两步,然后我再告诉您剩下的话吗?是这样的:我还差您一美元。不过,先生——一旦我拥有了这双鞋子,您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你想说什么”
“我会帮您拿包裹,给您买咖啡,帮您跑邮局……每一分钟,您都会看到我从这里进进出出,感受一下这双鞋子,桑德森先生,想象它会带着我跑得多么快。感觉到里面的弹簧了吗?感觉到鞋子内部在奔跑了吗?感觉到我能够飞快地干完这些事情不让您操一点心了吗?您悠闲地待在凉爽的店里,而我在满城跑!不过,到处跑的可不是我,而是鞋子。它什么地方都可以去!”(丙)
桑德森先生惊讶地站着。这番话就像汹涌的激流一样裹挟着他,他开始深陷到鞋子里,伴着从门口吹进来的微风,他轻轻摇晃起来。他像踩在草丛里,又像踩在富有弹性的黏土上。店外面,几个行人正顶着大太阳走在人行道上。
老人和男孩彼此对视,男孩显得兴高采烈,而老人看起来如有顿悟。
老人脚步轻盈地穿过店铺,走到放满鞋盒的墙边,取了一双鞋给男孩,然后又在一张纸上列了个清单。男孩穿上鞋之后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
“这是今天下午你要为我做的一堆事情。办完这些事,我们就两清了。”
“谢谢您,桑德森先生!”道格拉斯蹦蹦跳跳地准备离开。“等等!”老人俯身向前,“鞋子感觉如何?”男孩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它们深陷在河流中,深陷在麦田里,深陷在正将他推出城去的风中。他抬头看着老人,他的眸子在喷火。
“像羚羊?”老人问道,视线从男孩的脸上移到鞋上。男孩想了想,犹豫了一下,然后很快地点点头。几乎一瞬间,他就不见了,网球鞋的声音消失在丛林般的高温里。(丁)
“羚羊!”桑德森先生说。
他弯腰拾起男孩扔掉的冬鞋,曾经的雨雪让鞋变得沉甸甸的。老人走出了骄阳的炙烤,脚步轻柔、淡然、缓慢……
(选自《雷·布拉德伯里短篇小说自选集》,有删改)
①到出榜那日,家里没有早饭米,母亲吩咐范进道:“我有一只生蛋的母鸡,你快拿集上去卖了,买几升米来煮餐粥吃,我已是饿的两眼都看不见了。”范进慌忙抱了鸡,走出门去。才去不到两个时候,只听得一片声的锣响,三匹马闯将来。那三个人下了马,把马拴在茅草棚上,一片声叫道:“快请范老爷出来,恭喜高中了!”母亲不知是甚事,吓得躲在屋里;听见中了,方敢伸出头来说道:“诸位请坐,小儿方才出去了。”那些报录人道:“原来是老太太。”本家簇拥着要喜钱。正在吵闹,又是几匹马,二报、三报到了,挤了一屋的人,茅草棚地下都坐满了。邻居都来了,挤着看。老太太没奈何,只得央及一个邻居去寻她儿子。
②那邻居飞奔到集上,一地里寻不见;直寻到集东头,见范进抱着鸡,手里插个草标,一步一踱的,东张西望,在那里寻人买。邻居道:“范相公,快些回去。你恭喜中了举人,报喜人挤了一屋里。”范进道是哄他,只装不听见,低着头,往前走。邻居见他不理,走上来,就要夺他手里的鸡。范进道:“你夺我的鸡怎的?你又不买。”邻居道:“你中了举了,叫你家去打发报子哩。”范进道:“高邻,你晓得我今日没有米,要卖这鸡去救命,为甚么拿这话来混我?我又不同你顽,你自回去罢,莫误了我卖鸡。”邻居见他不信,劈手把鸡夺了,惯在地下,一把拉了回来。报录人见了道:“好了,新贵人回来了。”正要拥着他说话。范进三两步走进屋里来,见中间报帖已经升挂起来,上写道:“捷报贵府老爷范讳进高中广东乡试第七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
③范进不看便罢,看了一遍,又念一遍,自己把两手拍了一下,笑了一声道:“噫!好了!我中了!”说着,往后一交跌倒,牙关咬紧,不省人事。老太太慌了,慌将几口开水灌了过来,他爬将起来,又拍着手大笑道:“噫!好!我中了!”笑着,不由分说,就往门外飞跑,把报录人和邻居都吓了一跳。走出大门不多路,一脚踹在塘里,挣起来,头发都跌散了,两手黄泥,淋淋漓漓一身的水,众人拉他不住,拍着笑着,一直走到集上去了。众人大眼望小眼,一齐道:“原来新贵人欢喜疯了。”老太太哭道:“怎生这样苦命的事!中了一个甚么举人,就得了这个拙病!这一疯了,几时才得好?”娘子胡氏道:“早上好好出去,怎的就得了这样的病!却是如何是好?”众邻居劝道:“老太太不要心慌。我们而今且派两个人跟定了范老爷。这里众人家里拿些鸡蛋酒米,且管待了报子上的老爹们,再为商酌。”
……
⑤到了家门,屠户高声叫道:“老爷回府了!”老太太迎着出来,见儿子不疯,喜从天降。众人问报录的,已是家里把屠户送来的几千钱打发他们去了。范进拜了母亲,也拜谢丈人。胡屠户再三不安道:“些须几个钱,不够你赏人。”范进又谢了邻居。正待坐下,早看见一个体面的管家,手里拿着一个大红全帖,飞跑了进来:“张老爷来拜新中的范老爷。”说毕,轿子已是到了门口。胡屠户忙躲进女儿房里,不敢出来。邻居各自散了。
⑥范进迎了出去,只见那张乡绅下了轿进来,头戴纱帽,身穿葵花色圆领,金带、皂靴。他是举人出身,做过一任知县的,别号静斋,同范进让了进来,到堂屋内平磕了头,分宾主坐下。张乡绅先攀谈道:“世先生同在桑梓,一向有失亲近。”范进道:“晚生久仰老先生,只是无缘,不曾拜会。”张乡绅道:“适才看见题名录,贵房师高要县汤公,就是先祖的门生,我和你是亲切的世弟兄。”范进道:“晚生侥幸,实是有愧。却幸得出老先生门下,可为欣喜。”张乡绅四面将眼睛望了一望,说道:“世先生果是清贫。”随在跟的家人手里拿过一封银子来,说道:“弟却也无以为敬,谨具贺仪五十两,世先生权且收着。这华居其实住不得,将来当事拜往,俱不甚便。弟有空房一所,就在东门大街上,三进三间,虽不轩敞,也还干净,就送与世先生;搬到那里去住,早晚也好请教些。”范进再三推辞,张乡绅急了,道:“你我年谊世好,就如至亲骨肉一般;若要如此,就是见外了。”范进方才把银子收下,作揖谢了。又说了一会,打躬作别。胡屠户直等他上了轿,才敢走出堂屋来。
赔偿
①我拿上一尊泥塑,付了钱,转身就走。年轻的店主喊住我,要找补我钱。我大方地一笑:“‘泥人曾’的泥塑,值这个价。”说完,挥一挥手,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②不一会儿,我就拐入一条小巷。巷子两边,粉墙黛瓦,高高低低,延伸向远处墙头上不时冒出一两枝桃花,红艳艳的,引得蜂飞蝶舞;或者爬出几根青藤,嫩嫩的,绿绿的,曲折蜿蜒。我不禁哼起轻快的小曲,放慢了脚步。
③突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停止歌唱,加快了脚步。身后又传来喊声:“先生,请停一下。”我侧耳一听,不是店主的声音,于是停下来,慢慢地转过身。原来是一个六十左右的老人,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儒雅的气韵。
④“是叫我吗?”老人点点头,快步来到我面前:“先生刚才在‘泥人轩’买了一尊泥塑?”我赶忙摇头。老人看见我手中的纸盒:“这就是啊!”
⑤我脸一红,声音不再柔和,厉声问道:“咋的,有啥问题吗?”老人轻轻地点点头,从我手里拿过纸盒慢慢打开。只见“关公”身着绿袍,腰围玉带,枣红脸,卧蚕眉,五绺长须迎风飘飞,倒提着青龙偃月刀,骑在赤兔马上。赤兔马前蹄跃起,后腿直立,鬃毛猎猎飞扬,几欲腾空而去。简直是极品!
⑥老人举起泥塑,“噗”的一声扔在地上,泥塑顿时碎了一地。我一惊,气红了脸:“你………要干什么!”
⑦老人笑笑,慢条斯理地说:“这尊泥塑有问题。”看我一脸疑惑,他蹲下身,用手轻轻拨弄着泥塑的碎土,里面有一团团的棉花。老人告诉我,为了泥巴筋道,泥塑结实,泥巴里要搅拌上一些棉丝。但是,绝不能是棉团。没有拌开的棉团,雨天会回潮,泥塑会鼓包,甚至鼓裂。
⑧我理解了,又迷糊了。“你咋知道这些啊?”“我就是‘泥人曾’。”老人得意地一笑,一脸阳光。“那……年轻人?”“是我儿子。”原来,在老人外出时,儿子将次品摆出来卖了。老人回来发现后,就急匆匆地追了过来。
⑨我鼻尖上冒出了汗珠,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⑩老人拍拍我的肩,安慰道:“放心,我赔。”说着,拿出两个纸盒,打开来,一尊是“千里走单骑”,和我前面买的一样,但泥质更细腻柔和,有一种流畅自然之感。关公更是眼光闪闪,嘴唇微张,好像正在呵斥对手。另一尊是“雪夜上梁山”,林冲披着斗篷,戴着斗笠,扛着花枪,双眼微眯,望着远方。枪上挑着一个酒葫芦,斗笠和斗篷上都盖着一层白雪,给人一种寒浸浸的感觉。
我结结巴巴道:“我…………只买一个。”老人将泥塑放进纸盒,用丝带小心扎好,说:“‘泥人轩’的规矩,货不正宗,加倍赔偿。这两个泥塑,都是赔给你的。”老人站起来,将纸盒递给我,拍拍我的肩,笑道:“放心,都是我捏的,货真价实。”
我红着脸,接过纸盒,没有说话。迟疑片刻,我从钱夹里拿出两尊泥塑的钱,塞在老人手里,对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老人愣住了,我赶紧转身离开。背后传来老人的喊声:“这两尊是赔偿的,不要钱。”
可是,我已经迅速消失在小巷的拐角处,钻进了人群。因为,只有我知道,我在店里给的是假钞。
(选自《嘉应文学》2019年7期,有删改)
厨王
孙兴运
①清晨,襄雪的寒风一刀刀刺穿他单薄的衣衫,透骨冰冷。他紧握着厨具的手不禁瑟瑟发抖。
②大门前,和他一起在风雪中等待的还有十七个厨师。他们在焦急地等待着,等待着张财主每年一度的赛厨、招厨。
③张财主好吃,也精吃。菜肴被他瞧一眼、尝一口,他就能道出用料的缺憾,烹制的纰漏。他常道:人生在世,吃穿二字。所以每年灶王节,张财主家都会举行厨赛。所有应聘者同原聘的厨师同台竞技,张财主择优聘用两人。
④难得吃饱饭的年月,厨师们纷纷携家带口蜂拥而至。
⑤管家已经命人清扫了大院内的积雪,在空旷处布好了十八座灶台。一身锦绣的张财主被下人搀扶了出来,在太师椅上坐定,悠然地品起了香茗。
⑥少顷,张财主摆了摆手,沉重的大门便吱呀被推开了。门外久等的应聘者被如潮的饥民拥进了大院,惹得张家壮硕的群犬狂吠不已。
⑦一切就绪,激烈的赛事便开始了。其他厨师已经开始摘洗、切配,紧张地备料了,他的心里却又泛起一丝不安。管家嘶哑着嗓子报了菜名,惊醒了正出神的他。别人已忙于烹制了,他才动手。凝神静气之后,他将刀舞成了一团雪光。雪光跳跃了片刻,就成了片、丝、末,配好后整齐地码放在盘中。
⑧院内的气息霎时凝固了,人们呆立相望。其他厨师的切削之声在片刻停顿后变得杂乱无章。还是太快了,他不由得懊悔。只是这厨艺讲究个一触即发,一气呵成,哪能慢下来,他只得硬着头皮顺势而为。加料、翻炒,锅中的菜如蛟龙出海般腾起落下。
⑨在其他厨师还在炒第一道菜时他已经完成了两道。张财主看见他的菜时,略微愣了一下,夹口菜尝了,眼中满含赞叹的笑意。
⑩管家面无表情地宣读了名次,末位的厨师黯然离开了,留下一声重重的叹息。他知道,每道菜评完,都会淘汰一位厨师,直到剩下两人为止。
管家继续报着菜名,依旧冰冷地宣读着名次他的名字总排在首位,但他却没有喜悦之情。他的眼前不断浮现出离去厨师的忧伤眼神,那眼神刺得他的心隐隐作痛。
A和B再次袭来,他想退出。这或许是他摆脱苦难的最后机会。但以张财主的富有,或许……他不由得望向太师椅。
张财主意味深长地笑着。
雪愈下愈大,赛场只剩两人。繁乱的雪花穿过青色的油烟,炸在沸腾的油锅中。随着一声惊叫,另一个厨师捂着被烫伤的手,痛苦地低下了头。盘子碎了,遍地是滚落的生肉丸。接着,人群中一老妪突然跌坐地上,恸哭道,天啊,这以后咋活呢?她身旁一个小女孩满脸是泪地跑到受伤的厨师身边,扯着厨师的衣角不停地喊,爹,俺饿。
再望张财主。张财主扭头示意,下人端着炸得半焦的肉丸,穿过人群厚厚的乞怜目光,走向了狗。
雪中的张宅白茫茫一片,愈发显得冰冷。
他的心抽搐着,犹豫了片刻,他捧了自己那盘焦黄酥香的丸子走了过去,一颗一颗地喂给了小女孩。随后站起身,向四周拱了拱手便默然离去了。
单薄的身影在雪地里消失后,留下一串歪斜却又笔直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