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愣着了,来者是客,都到家里来了,不喝一杯?”
*马嘉祺×严浩翔
*盗墓/写点有意思的/全文1.2w
*惊喜掉落/祝阅读愉快
所有事情都要从十二年前,我的一个梦开始讲起。
那年我刚满二十,跟着我爸在加拿大生活,随飞机第一次落在T3航站楼时,我中文还说的十分不流畅,按照刘耀文的话来说,就像是含了一勺热油,十分烫口。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回国,八岁之前我都长在这里。听我爸说,我爷爷近年来身体不太好,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所以让我回祖宅瞧瞧他,就当是尽尽孝心。
我当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只是落地时我才真正后悔,后悔自己不该为了扮酷而拒绝那件加厚羽绒服。
祖父的宅子位于北京边郊,十分......
祖父的宅子位于北京边郊,十分偏僻,千禧年初交通运输业并不发达,好在我祖父家境殷实,一出机场就看见我的远方表叔靠在那辆桑塔纳旁冲我们招手。表叔看起来三十岁左右,带着一副边框眼镜,打开车门时还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少爷”,二十岁时的我听了这种称呼难免春风得意,所以强忍住骄傲的神情,故作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
我爸却冷不丁地拍了一下我的后背,害我差点以一种极不美观的姿势摔倒在地,“臭小子,没在喊你”,他说道。我心想,那也肯定不是在喊你,毕竟你十二年前带我出国的时候,就已经被祖父逐出家门。我冲他翻了个白眼,一转身却突然发现车里还坐了一个人,他并不说话,周身轮廓模糊的很,我很难形容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夸张点说,他并不像有呼吸的活生生的人,更像,更像融在深夜里的迷雾雕塑。
我爸在身后催着我赶紧上车,我就只好小心翼翼地挨着他坐下,坐下后却总觉得周围寒津津的,好像是我那不靠谱的表叔忘记关车窗,四九城的冷风就不要钱似的往里刮。可我身边那人仍旧一动不动,我打了个寒颤,把冻的通红的手指骨节揣进兜里。
“小少爷,在国外生活,还习惯吗?”表叔突然开口,这次我没敢抢先答话,我爸却说,“严浩翔,在跟你说话呢,还不快点回答。”
天,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回答,当时我并不敢确定“小少爷”是在喊我,而“少爷”是在喊他,这种老旧淳朴又高贵的称呼让我直接梦回上个世纪,所以我忙不迭地点头,又竖起大拇指,用我的塑料普通话勉强说着,“好,很好。”
车不知道开了多久,周围也愈发黑了起来,等它开始晃晃悠悠的爬着山路,等我晕到想吐的时候,车子却突然停下了。我几乎是下一秒就推开车门,踉跄着往地上滚去,不过我并没跌倒,而是被什么人紧紧搂住腰部,防止我下滑跪在地上,此时我的心里唯有感激。
我又借助他手臂的力量慢慢站了起来,然后头晕目眩地靠在他怀里,我仍旧看不清他的脸,只是闻到一阵冷冽气味,像是常年阴冷不化的雪凝固而成的冰,可我并不排斥,反倒有些喜欢,所以闭着眼睛肆意嗅着这种好闻气味,这能稍稍缓解我的不适感,可在下一秒,我就没了意识,昏睡过去。
就在那晚,我做了这个奇怪的梦。
梦里的我站在祖宅门前,身后掉了红漆的木门显得有些诡异,房檐上并排坐着八只跑兽,表情或哭或笑,又凶猛异常。门上斑斑驳驳的红点让我想起供奉在香桌上的流血猪头,天空突然开始飘起了雪,雪中还夹杂着零星雨滴,我踩在门槛上胡乱张望,好似在等什么人。但我忘记有没有等到那个人,我只记得手里拈着一张带血的纸,那上面画了一串毫无逻辑的图形,像是错位摆放的北斗七星。底下还跟了一行方正的小楷,上面写道:
“如你见我,悲喜不容,疑雾生梦,观音哑口。”
我醒来觉得有趣,反反复复想着这几句话,并不知道其中有什么深意。不过,观音哑口我虽不懂,但观音我家里有的是,我家里北面的房屋有一整面高墙,上面嵌着八十一座凹楔,里面端放着八十座观音像。毕竟像我们这样的家族,总是要虔诚的供奉着什么,才不至于惶惶终日。
我想了一会,觉得肚子里饿得很,又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好翻身下床,想去外面找点吃的。就当我推开门时,这才猛然发现,我睡的这间房屋。
盖在天上。
在我八岁之前的记忆宫殿里,并没有存储过这样一座空中楼阁。我之所以要用存储这个词,是因为我的确有过目不忘的能力,有时候年龄渐长,看到的东西多了,难免对精准记忆有了更高难度的要求。所以我会在大脑里按照年龄的增递,分门别类的构造出相对应的记忆黑匣,我所经历的人事物也会被有序存储在里面。
所以我将八岁之前的记忆反复筛查过两遍,这才敢终于确定,我的确是没见过这座空中房屋。这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此时正值深夜,北京边郊的空气格外新鲜,头顶的星星明晃晃,像价值过亿的珍贵钻石。不过我却没心思细细观赏这“手可摘星辰”的壮观美景,而是难以置信地扶着栏杆,反复念着,“怎么可能呢...”
在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事情都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可,就会自然而然的发生,轻松点说叫无独有偶,沉重点说叫人各有命。比如我的出生,比如我的天赋异禀,比如我在海外十二年,家里的族人总能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向我传递在这发生过的一切。我知道院前的小鸡是在十三天前下午两点三十三分出生的,也知道院后的凤尾竹下埋着野猪骸骨,那副野猪骸骨是流落在南部山区的族人们送来的,并非为了祭祀,而是为了臣服。
他们要我事无巨细地记录着这里发生的一切,没道理忽视掉这样一座宏伟的空中楼阁,如果不是他们刻意隐瞒,那就是说,或许连我的族人们都没有意识到有这样一处存在。
我在心里大喊完蛋,空中楼阁没有梯子,而我还想下去吃饭。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那便宜表叔不知怎么摸到这儿来,他站在楼下冲我吹口哨,“小少爷,睡醒了就快下来吃饭...”
我气到将半边身子探到栏杆外,大声喊着,“表叔,没有梯子,我怎么下去啊?难道要我跳下去吗?”
表叔听了我的话后,先是在楼下笑了一会儿,可是渐渐地,他就没了声音,我又连喊了几声“表叔”,空旷的场地显得我的声音越发孤零。正当我疑惑之际,一双手却从背后死死地捂住我的嘴巴,我没法叫喊出声,整个人像放在案板上挣扎乱动的鱼。
我只好凭借本能扣住他的手腕,妄想一个背肩摔能把他扔到楼下,但是那人的力气太大,我根本不是对手,我支支吾吾地乱喊着,他却好像不满意我的挣扎,在我耳边低声说,“别动。”
我一下子就想起那个人,那个没有轮廓又冷冷清清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我对那个人有种天然的信任感,所以我没再乱动,任由他把我拖回房里,后又轻轻关上了门。
进到屋内时,他就放开了我,我揉了揉被捂到通红的脸颊,借着屋内不算明亮的烛火,勉强看清了他。
他穿着一身昂贵熨帖的西装,高挑的身型像是从某个秀场下台的蓝血模特。他长了一副十分清冷的面貌,鼻梁高挺,皮肤白皙,单眼皮显得整个人愈发不好接近,好看是好看的,只是周身散发的那种压迫感,让我总想跪在地上,再对他拜上三拜。
我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看,他却微蹙眉头,又看向窗外,刻意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别说话”。
我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然后伸出双手与他打起了哑语。我不确定他能不能看懂这种独属于我们家族内部的交流方式,我匆忙比划着,“你是谁?”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用同样流畅的手势回应我,“马嘉祺”。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继续问着。
“来救你”,他眼神里的专注让我很难怀疑他是在编故事逗我玩,“可我不需要你救。”
我翻身跳上床,做了个无所谓的手势。如果不是因为用哑语交流的速度太慢,我真的很想告诉他,在这个世界上,不,至少在这个家族里,只有我救别人份。八岁那年我第一次下地,位于南部边境海岸线的颂岭血尸墓,因为有去无踪的族人太多,我祖父无法,只好带我亲自下去寻找。那是我第一次与死亡打照面,哀鸿遍野,触目心惊。
我不想再与他深究这个话题,我问他,“你能带我从这里出去吗?”
马嘉祺点头,我就跟在他身后,我们走到一处方方正正的洞口,然后我就看着他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将身体折叠起来,又缩进洞口里,像蛇那样蜿蜒流畅的爬行。我不得不佩服他身体的柔软度,又自认没有那样的好本事。
但我在十几岁时出过一场车祸,胸腔里的内脏没剩多少完整的部分,所以我可以强忍着疼痛,将我的四肢退回到空空荡荡的胸腔里,扮成三岁孩童的外壳。
我只走了三分钟,就看到一束强烈的光亮从外面照进来,晃的我几乎睁不开眼,我只好眯着眼睛勉强跟着前面的身影走,走着走着,就走到隐秘的宗族祠堂了。
祠堂里的檀香终年缭绕不断,穿着异样图腾花纹布衫的女人们齐齐跪在蒲团上,闭着眼睛高声念着我听不懂的梵文。我真怀疑她们已经被冻到失去知觉,我又盯着她们被冻到青紫的手腕,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我站在门口左右打量着,发现这里不多不少,正好跪着八十个形态各异的女人。我还眼尖的发现,跪在第二排的那个白发苍苍盘着发髻的婆婆,就是我的祖母,尽管我有十二年没见过她,可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因为过去的几次大型盗墓活动,导致我家里的男丁不是折在地下,就是逃往海外,所以这么多年来,偌大的家业都是由我的祖母在苦苦支撑,我很敬佩她,也很想念她,所以我快步走上前去,想跟她打声招呼。可是身旁的马嘉祺却一下拽住我,他望着第一排那个整洁如新的蒲团,不由分说地把我带到那里去,我只好扑通一声跪在蒲团上,又不明所以地看着,同样扑通一声跪在我身边的马嘉祺。
他没有蒲团做缓冲,我心里想着,那他的膝盖一定很痛吧。
他也学着那些女人的样子闭上眼睛,不多时,又从一旁的供台上抽出一本破损老旧的册子递给我,他的速度极快,我敢保证,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能看清他刚刚做了什么,递给我后他又继续闭上眼睛,回到那种浑然不知的隔绝状态。
我翻开那本边角失缺的册子,发现这是一本族谱,里面整齐罗列了整个家族的人口兴衰变化,每个人的名字按照血脉远近呈树枝状分布,只是奇怪的是,我的旁边,竟然活生生的写着“马嘉祺”这三个大字,他跟我一同归理在我爸妈的名下,可是我爸姓严,我妈姓江,他却姓马,我们一家人,演变出三个姓氏也算是奇迹。
所以我歪头悄悄打量马嘉祺,发现他仍旧闭着眼睛,好看的眉头也微微蹙起,他的年龄大概与我相仿,不知道我应该喊他一声“哥哥”还是“弟弟”。
所以我飞快地把册子翻到最后一页,却发现我和马嘉祺的名字下似乎也隐约浮现20000609这样的字眼,我的后背即刻浮起一层冷汗,因为我知道,六月九号正是三天后。
我周身血液几乎凝固,接收到这样难以消化的讯息,我的身体保护机制已自动启用,强迫我的大脑进入待机状态。我就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串数字,无法做出反应,马嘉祺大概是发现了我的不对劲,他忽然睁开眼睛,又死死攥住我的手腕,以一种近乎哀求又不容拒绝的语气命令我,他说:
“严浩翔,三天后的哑口观音墓,你不能去。”
可怕的是,经过多年训练,我的身体早已不受大脑的精密控制,坦白讲,那时我的大脑近乎空白一片,我的脑组织一定被过于骇人的讯息蒸腾成灰白色雾气,上升后消失不见。如果当时能有一面镜子的话,那么镜中反应出的人脸一定木讷又可笑。
我紧紧攥着那本老旧到风化的死薄,在身后地面塌陷成一片废墟之前,带着马嘉祺飞快逃离出这个装满活人的“墓棺”。好在这时,我的大脑幡然醒悟,及时配合着我的肌肉记忆绕转到一座矮屋门前。
祖宅坐落于北方,因此整座祖宅的制式都是参照北京传统的四合院仿建而成,北方传统建筑大都显四平八稳之局,享南北通透之感,最是讲究“对称工整”一词的效果,除却我昨晚住的那座空中楼阁,便就要属这座矮屋最是格格不入。
矮屋坐落在祖宅的西北角,常年背光避风,门口栽种着一些古怪又奄奄一息的椿树,我拽着马嘉祺破门而入。因我家族基业都是女人们在苦苦支撑,所以我祖父才能常年安享在这方发霉小屋,下着那盘至少二十年都没能解开的残局。
我至今都不知道祖父活了多少年,现在多少岁,他的头发依旧是黑色,脸却干枯的不成样,眼睛浑浊地像刚从泥沙里淘出来一般,我声势浩大地进门,祖父却好似没听见,依旧伛偻着腰,眯眼坐在暗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马嘉祺却在这时突然把我拽到身后,“严浩翔,不能去”,他说话的声音掷地有声,我却不自知地打了个冷颤。
可我又不知道他这话是对我讲还是在对我祖父讲,踟蹰着正准备上前时,他却反扣住我的手,力道之大,害我登时紧皱眉头。我能感受到他对我祖父的防备心很重,他的反常举动大概是在阻止我向祖父继续靠近。
我听他的话,所以不再出声,人一冷静下来,大脑就会合理运转。我反复分析着现下局面:马嘉祺跟我是什么关系?死簿里的日期会成真吗?哑口观音墓里到底有什么?到底是谁在处心积虑让我回国...
还没等我把全部困惑罗列出来,祖父却在此时诡异地睁开眼睛,像是明白我在想什么,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喉咙里仿佛黏着一只烂掉的蛤蟆,发出喑哑轰隆的低鸣。我听不懂他在讲什么,却看懂了他快速敲在棋盘边角的暗语。
他在对我说:“所有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在那里。如果你不去的话,那么你们两个人...”他停顿了一下,后又歪头对我古怪地笑起来。
祖父宛如干蜡的手指缓缓敲在棋盘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可我在看懂后却恨不得冲上去把他的脖子扭断,他在威胁我,拿我和马嘉祺的命威胁我。
他的心思昭然若揭,因为他对我说:“如果你不去的话,那么你们两个人...”
“都会死。”
虽说死亡是生命的最终表演,可生死未卜或死里逃生,都不是我喜欢的剧情。
马嘉祺在听完我说的话后,拦下我给这座矮屋放火的念头。我有些颓然地靠在墙角,浪费掉宝贵的三十秒想通我这倒霉的人生。我又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马嘉祺,不懂他这又是什么命,平白无故被我牵连。马嘉祺神情严肃,正在用手机跟外界联系,不时低语,我猜他是在准备这次下地的装备和人手。
我不知道能帮到他什么,于是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与其说是在安慰马嘉祺,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
“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马嘉祺点头,他的眼神中突然涌现出一种我不懂的哀恸和悲切,我离他越近,他身上那种好闻的冷冽味道就会越清晰。不知道为什么,闻到这味道后总令我昏昏欲睡。然后我再次没了意识,醒来后我就已经在飞机上,看到底下的山势走向后我倒吸一口凉气,因为我无比确定:
这条南北走向,巍峨绵延堪比昆仑的山脉,从未在地图上出现过。
我相信我的记忆不会有偏差,所以我惊骇无比地贴在玻璃上,瞪大眼睛死死看着这座山脉周围的一切。
每座山在风水里都可以看做一个标志性节点,它们与周围的河、海、湖、泊相互作用,形成独特的气。而这座宏大壮阔的山脉却没有被标记出来当作节点,那就是一定有人在刻意隐藏这里的风水局势,非大吉,便是大凶,或是第三种可能,镜像阴谋。镜像阴谋的核心恰好是隐瞒,我相信,能将这座山脉抹去的人,其权势、地位可见一斑,自然也有能力抹去比这更庞大的秘密。
随着飞机高度逐渐下落,我反复在脑海里推演哑口观音墓的位置。
墓穴之术,重在风水。所谓风水之法,得水为上,藏风次之,水生气,藏风使气不散,为之聚气。所以寻龙点穴第一步,便是观土观水。观土便是观山之形,地之势,这座山脉南北通连,形如覆釜,其巅可富,但却势如流水,生人皆鬼。《葬经》中有云,墓葬位置极度讲究形与势的两相适应,如果形与势顺,主吉,反之,则主凶。此山便是形吉势凶,主福不多。我只庆幸还好不是形凶势吉,那才是真的有去无回。
我不懂苦主为什么要葬在这样的地方,虽说位置极其隐蔽,肯定不会被后来人叨扰,但这墓穴的风水实在不算上乘,且时移势易,稍有偏差,则灾祸立至。
我把我的疑惑跟马嘉祺粗略讲了一下,他却摇头,示意我再看。此时飞机已经下降到一半高度,我匆匆往窗外瞥了一眼,立刻条件反射地从座椅上弹起来,幸亏马嘉祺反应迅速,抱住我的腰,不然我一定会跌坐在地上。
这是一座会移动的龙脉!
我突然明白它为什么没能出现在地图上,地图上的地点因其固定这一特征,才在墓葬选址上有相当参考价值,但这座龙脉的八方四势却因角度偏移、高度变换而呈现出不同的相。
我刚刚看到的则是这条龙脉的大凶之相:其走向如同一座横放的桌子,后有回缩,入首处无脉气相连,其后必有子灭孙死的灾殃。
现在我是真的不明白了,到底什么人才会如此无所顾忌地葬于此地。马嘉祺也表示不知苦主的身份,我又苦笑着问他为什么要回来趟这趟浑水,毕竟看这墓穴的凶险程度,大概是有去无回了。他却怔怔地看着我,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正准备转过身去再探究一下窗外的地势时,他却哑声对我说:
“为了救你。”
这次我没了反驳他的力气,因为人对自己命中的好事难把握,坏事却显在冥冥。我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可能下去之后就真的回不来了。但我还是要去,因为我从祖父的话里得出一条关键讯息,如果我不去,那我们两个人必死无疑,可是如果我去,至少马嘉祺还有一线生机。我总不至于混蛋到见死不救,他要是能活着出来,每年清明还能给我烧点喜欢吃的东西下去,所以我戳了戳正在假寐的马嘉祺,没头没尾地对他说,我最喜欢吃北京烤鸭。
他依旧闭着眼,却突然死死扼住我的手腕,像是怕我跑掉一样,“严浩翔,你要活着,别让我做的这一切都白费。”
我心里不好的预感又加重几分,我不知道他要为我做什么,我只怕承受不了这样的后果。所以我故作凶狠地对他说,“你不准轻举妄动,下去之后要跟紧我,听到没?”
马嘉祺没有回答。
马嘉祺却失笑道,“不用洛阳铲,速度太慢,我们有专业的爆破手,实行定点爆破。”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很好看,真希望以后有机会的话,他能对我多笑一下。但我还是怀疑这套方案的可行性,忍不住叮嘱他,“可以少量多次,千万别把下面炸塌了,不然...”
我话还没讲完,就听见外面轰隆一声,尘土飞杨之后,一个仅能容纳一人通行的地洞赫然出现在眼前。所有人都在等马嘉祺的命令,他却看了我一眼。
我递给他一方白色手帕,里面包着三片叫做荒野牡丹的陈茶。“用沸水冲泡,叶片舒展后拿给我。”他手下人办事利落,我却紧盯着每片陈茶的舒展速度,在最后一滴叶片展开之际,马嘉祺递给我一把军用匕首,我撕拉一声划开手腕,迅速往杯中滴入三点血,血入陈茶,看得就是上横下沉中定,上横则大凶,下沉则大吉,中定则应按兵不动,静候良机。
“现在就走。”
墓道是很传统的斜下式构造,我们每人腰上都绑着一条尼龙绳,方便快速下落倒走。我却在行进过程中被两旁的壁画吸引住目光,马嘉祺就站在我右边,所以我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看。
整个壁画以红色涂料打底,给人一种强烈的怪异感,壁画中的人皆比例失调,小头巨身,紧闭双眼,位于最前方的大头娃娃(姑且这样称呼它)身着华服,被众人抬举着,穿六道轮回,过三千世界,越往前走就会发现颜料里大概掺杂了荧光之类的粉剂,在冷焰火的照射下发出幽绿色的光。
画面中的大头娃娃人数渐少,取而代之的是满地金银财宝和断肢残臂,还没等我仔细上前看个究竟,就忽然被马嘉祺用力推倒,下颌骨撞到墓道的那一刻,千万支倒钩突然从两侧壁画弹出,齐刷刷地像在下一场要人命的雨。我趁机趴在地上,却恰好听见墓道下方传来机括运转的铁链声,我大叫一声“小心”,然后紧贴的墓道迅速翻转,我就像锅炉里的烧饼一样径直摔到下一层。
由于下落时我的后脑勺着地,除却眼冒金星外,我还生出一种今夕是何年的迷茫感,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马嘉祺虽然比我反应迅速,但仍被掀翻在地,我一边捂着脑袋,一边快速向他爬去。
“嘉祺,马嘉祺,哥...哥你还好吗?”我用力推了推他,马嘉祺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又推了他几下,他依旧没反应,我有些慌了,顾不得天旋地转的强烈不适,颤抖的指尖紧贴他脖颈处的脉搏。
“奇怪,明明有心跳。”有心跳就行,活着就行...我在心里默念菩萨保佑,一边尽力扶起马嘉祺,让他靠在墓壁上,直到这时,我才发现他手里紧攥着什么东西。
我用力掰开他的掌心,发现那是一张佛牌,里面刻着一尊倒坐观音。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立刻令我后背冷汗直流。这佛牌里的那尊观音像和我家里摆放的八十座观音像制式相同,虽面容表情有细微差异,但绝对是出自一家之手。
而且观音倒坐,祥瑞不详,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征兆。所以我用力把那张佛牌掷远,它就顺着墓道滚进远处黑暗里。
坐在我身边的马嘉祺这才猛咳几声,顺过气来。
“好点了吗?”我拍着马嘉祺的后背给他顺气,又给他递了一瓶水。
他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却是问我,“佛牌呢?”
“扔了”,我气不打一处来,马嘉祺到底知不知道这墓里的东西不能乱拿,扰乱风水倒是小事,万一上面涂着什么有毒的东西,那才完蛋。他大概懂我的心思,所以握住我的手以示安抚,“我明白这东西的危险性,但这是打开石门的唯一钥匙。”
我则破天荒地瞪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的脑袋是不是被摔傻了,“不是还有炸药吗?”
“炸开就好了。”我自信满满地说。
马嘉祺也不可置信地看了我一眼,很快,我就从他的眼神中明白,我的想法有多天真了。
我面对眼前的这座磅礴石门哑口无言。一般墓制都会在墓道至甬道依次摆放三道石门,意三千世界,可面前这道石门直接三门合一,照明弹打到上空时,被石门反射出无数刺眼白光。关于这石门的材质我又实在一窍不通,但这就算是宽十米高二十米的三层玻璃,也恐怕很难保证在墓室不塌的情况下,把玻璃门炸开,更何况这是货真价实的玉石。
我彻底傻眼,同时也意识到这墓葬的规制似乎也太离经叛道了。且不说其形势皆凶,群龙(指群峰)无首,山不秀丽,水又直流,可谓穴死葬凶。而且墓道的摆设步步紧逼,三门并立,金钩倒走,大有让来人有去无回之态。
这哑口观音墓颇有以毒攻毒、以凶制凶之势,我们还是要小心一点,谁也说不准接下来会出什么阴奇诡谲的事情。
马嘉祺倒没有嘲笑我或数落我,只是神情严肃地问,刚刚把佛牌丢在哪了。
我回头指了指这条漆黑又不见尽头的墓道,“就是这”。说完后,我才发现这里的古怪之处。按照常理说,我一个普通的二十岁青年,在没有受过专业投掷训练的前提下,不可能把一件轻巧之物扔过远超五米的地方。
可我们沿着墓道直下,少说也有八百米的距离,却什么也没发现。这就说明,墓道里可能有什么装置能改变力的作用,又或者—
我拿起手电,照射在墓道底那一团粘稠又散发着腥气的液体上,佛牌是被什么东西拿走了。
所有人都加强了戒备,不一会儿,我们就听到墓道深处传来一阵奇异的摇铃声,马嘉祺瞬间听出这摇铃的节奏是某种祭祀的哀乐,所以迅速捂住我的耳朵。我被他拽进一处像黑色橡胶质地的墓壁凹陷,逼仄的空间像是有生命一样,会随着人身形的移动而变换,可以说,这处凹陷紧箍在我和马嘉祺身体上,活像埃及木乃伊身上的白色缠布。
我被压迫的几乎无法呼吸,马嘉祺的手紧紧撑在我腰腹外部的凹陷处,想要用人力给我争取一点可以呼吸的余地,我摇头示意他不要白费力气,我还可以撑得住。马嘉祺并不听我的,我想伸手推开他,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到无法动身。
那是—壁画上的“大头娃娃”,他们像是活过来一样,巨大的脑袋里装着血红色的液体,没有眼睛,整个面部只长着一只白色的长鼻子,摇来晃去的,十分恶心。他们下身缝合着人类幼童的身体,整齐穿戴着祭祀用的衣物,虽然年代久远,衣型破烂不堪,但从破口处露出的金线和脚腕上的琳琅器物不难看出,整个仪典所用规格极高。
他们随着摇铃声诡异地晃动起来,倒是很像北方民族举行的献祭仪式,这些怪物脑袋里的液体,会随着动作起伏发出咣咣的声响。而那些没来得及逃跑的人,并未显露出惊慌的神情,反倒面容平和,嘴角翘起一丝诡异的微笑,他们与大头娃娃的动作一致,在这条狭窄的墓道里摇头晃脑,直到那些怪物的鼻子吸附到他们的脑袋上,那些人身体里的血液就被瞬间吸干,仅留一副干瘪的皮囊瘫软在地。
我被吓得手脚发软,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马嘉祺倒显得镇定异常,他把我推出凹陷,又握住我一直打颤的手腕。我们俩屏住呼吸,紧跟在那些大头娃娃身后,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路可走。
我当时已经意识模糊,跟着那些怪物左走右转之后,就来到一座墓室门前,然后那些大头娃娃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凭空消失了。
马嘉祺在墓室门前站了良久,然后又从背包里拿出两盏蜡烛,依次摆在左右。我一眼就看出这蜡烛燃的不是普通的烛油,而是尸油,尸油的味道近似于腐鱼混合腥酸凝固的气味,呛人的很。但我没敢出声,而是紧盯着那缕白烟径直飘到上空,然后在中间被硬生生折断。
“哥,你不能去。”我紧拽着他的衣角,情绪激动到话都说不完整。
“尸烟断空,万事...皆凶...”,马嘉祺却对我了然的笑笑,他突然伸手,体贴地帮我把散落的头发拨到耳后,“浩翔,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下哑口观音墓吗?”
这是马嘉祺第一次主动对我说起这里的事情,我的内心却陡然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是要从墓里拿回什么东西吗?”能做这一行的,自然都是求财舍命的亡命徒,所以我想当然的认为,这次下地是要拿回什么值钱的东西,以保万年福贵。
马嘉祺却神色凝重,对我摇头,“不是,是要放回什么东西。”
我依旧不解,但他却没给我继续追问的机会,而是用力推开墓门。
打开门的一瞬间,我才突然意识到,错了,全都错了。
墓门正对一个构造怪异的莲花座,传说释伽牟尼和观世音菩萨都颇爱莲花,所以才以莲花为座,但传统莲花座为六边形,莲瓣座为四层,可这里的莲花座却是七边形,莲瓣座仅有三层,等上层厚重的灰尘散去,我才发现这里供奉的,是壁画上为首的那个“大头娃娃”,怪物以人形塑金身,但面容却是说不出的诡异。
其莲花座下堆满了金银宝物,和腐烂的、半腐烂的断臂残肢,想来这一定就是贡品。莲花座旁还有一个约一米长半米宽的棺椁,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在脑海里不断回放整个墓制的构造,才发现这里除了墓道、不合规制的石门、和一间简陋的墓室外,竟然连最基础的地宫都没有。我又抬头看了看这祭祀用的器物,有些绝望地抬头,对马嘉祺说,“我们全都弄错了...从一开始就弄错了...”
“我们下的根本不是哑口观音墓...“
而是陵。
在当今的口语化表达中,我们已经习惯将陵墓合二为一,统指代为墓。但其实从严格意义上讲,陵和墓是两种建筑,陵修在地上,以供祭祀和入殓;墓修在地下,通常指下葬和陪葬的地宫。还有一种说法,说是陵仅供皇家专用,古代帝王通常会将陵和墓修筑在相隔不远的地方。
风水里讲,穴有三吉,葬有六凶,而这里陵墓颠倒,其下为陵,其上为墓,可谓阴阳颠倒,阴差阳错,为一大凶。我又想起这里的墓葬规制极其凶险,不免想起年幼时从古籍上看到过这样一件奇事,讲的是奇门遁甲里专有一局,可使阴阳对调,逢凶化吉,陷死换生,我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应用了这一说法,表面看似凶险异常,实则会得大吉的福报。我只知道用这一局的前提,必须是阴阳平衡。
也就是说,如果这里的陵是逢凶化吉,那地上的墓一定会是真正的死相环从。
“不对”,马嘉祺出声道。“陵和墓不会相隔太远,短距离内风水不可能有太大变化。”
我明白马嘉祺的意思,因为这里的地上表象已显凶兆,作为对应,地上的墓必须显吉兆才行,可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除非”,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除非跳出风水的限制,在这附近找一处无山无水的地方,再人为的加入山水元素,做成吉相...”
马嘉祺却在这时突然捂住我的嘴巴,示意我不要讲话,我这才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可我一抬头,就看见那大头娃娃在莲花座上做出攻击的姿势,它的大脑袋几乎膨胀到快要炸开,长鼻子像蛇信子一样垂到地上,发出威胁的声响。
我瞬时转身,把马嘉祺扑到身下,下一秒,我就感觉到一阵剧痛从我的腰部传来,这怪物的爪子布满倒刺,狠狠嵌进我的皮肉,我几乎痛得眼泪直流,一想待会我就要被这怪物吸干,一时倒也说不清是害怕更多些还是不甘更多些。
我只能强撑起身体,看着缓缓闭合的墓门,对马嘉祺大喊一声,“快跑”。他却在我耳后连开三枪,直到把那怪物打翻在地,才一把背起我,快速逃出即将关闭的墓门。我被手枪的后坐力几乎震到耳朵流血,但还是强打起精神,对他说,“从地下穿...陵...墓...相连,一定会有...通道...”
说完我就昏死过去。
当我再次闻到流动的、新鲜空气后,第一次有了活着的真切感受。马嘉祺靠在我身边睡着了,从洞口照进的落日余光,均匀地撒在他瘦削的侧脸上。我知道他带我逃出来了,而且看着周边墓壁上熟悉的花纹制式,我意识到,真正的哑口观音墓,就在这里了。
我猜想墓外一定远山拒水,仅凭这里的空气流动,我就能简略推算出这里的八方四势,大概也是一个玄武垂头、青龙蜿蜒的好地方。可是怎样才能人为的制造出山、水元素,把这里的穴场做成一个真正的吉地,我又陷入了沉思。
“我和你,只要我们两个人进去就可以了。”马嘉祺哑声说,“你的父亲姓严(通岩)、母亲姓江,只要我们两个人在,就会将哑口观音墓做成一个表象呈吉,实则大凶的墓穴。”
我终于绝望地明白,这大概就是我存在的全部意义了。说来也好笑,我出生在这样的家族,被悉心培养到二十岁,最终还是要被我的家人硬生生填埋进这永不见天日的地方。都说陵墓是死人荫活人的地方,而在这里,却要我一个活人去荫庇一座死去多时的坟墓,很荒谬,又真实的令我心寒。
我抬头,勉强冲马嘉祺笑笑,对他说,“哥,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你没必要...”马嘉祺却依旧把我背起,我靠在他身上,不知怎么,就想起小时候谁对我哼唱过的、哄我入睡的歌谣。我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那些热泪也一定浸湿了马嘉祺的单薄外套。
马嘉祺就这样背着我,一步一步,走到真正的墓室门前。我从他身上跳下来,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猛地把门推开,准备迎接属于我自己的结局。
我有些懊恼地冲过去,命令他弯腰吐出来,马嘉祺却对我笑了笑,又小心翼翼地把手里捧着的那尊观音头像递给我,反复叮嘱要我把它带回家。
我摇头说不,他却摸了摸我的头发,异常耐心地对我说,“听话。”
然后他哗啦一声推开停放在一旁的棺椁,就算里面的尸体在见气的瞬间灰飞烟灭,我也依然认出躺在里面的人有着一张同我一模一样的脸,我瞬时跌倒在地,怀里的观音像也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可是这次马嘉祺没来扶我,他周身的冷冽味道愈发浓烈,我知道自己即将昏睡过去,再醒来后可能会看不见他,所以拼命乱动挣扎。我又看着马嘉祺从包里翻出一张人皮面具,在他彻底变成我之前,还是决定转过身,有些抱歉又有些无奈地同我告别,他在对我说:
“再见。”
我在马嘉祺留给我的最后那场梦境里,再次回到了祖宅门前。那时恰好临近年下,北风呼啸,滴水成冰,红漆木门斑驳依旧,七只跑兽立在屋脊,或吠或吼。天空又开始飘起了雪,雪里还夹杂着零星雨滴,我坐在那道木刺横生的陈旧门槛上,直到看见马嘉祺向我走来,我才猛地起身,冲他用力挥手,可他却像看不到我一样,径直绕过我,弯腰将那张沾了血的纸贴在红门中间。
我快速跑到门前,颤抖的指尖几乎要把那张易碎的纸条撕裂,却在晃神间,依稀看到上面完完整整地写着:
“死生悲悯,永恒永昼,福祸双至,一二年冬。”
梦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不断,我却无论如何,都哭不出来。
今天是二零一二年十二月九日,三天后我将再次下十二年前的哑口观音墓,我把原本的一切记录在这,如果你能看到,那就证明我现在已经音讯全无。
临出发前,我回了一趟祖宅,祠堂里檀香缭绕,我母亲头发花白,整日跪在第二排的蒲团上,虔诚念着我听不懂的经文,第一排的位置仍旧空着,整洁如新。我想,我的母亲大概知道我要走了,所以她不敢回头。
我又把当年带回来的观音像,嵌在北面房屋最后一处空着的凹楔里,然后我站在原地,盯着观音像的脸,沉默地看了很久。
它却好似有所预感,在我转身将走的瞬间,无端满面泪流。
【2.14-2.15】持续升温联文终宣
涉及圈子:文祺,文严文,祺管严,祺鑫,文轩,翔霖,愿文祺翔,轩祺,源轩,鑫祺,盆年盆,文鑫
我把玫瑰揉碎,撒向龟裂的河床
让它于伤口中席卷出爱意的芬芳
天光撕裂云罅,照见遍地挣扎
情诗不写情歌不唱的爱啊
落款本是我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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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四号
文严文‖《必杀技》
文祺‖《药》
祺管严‖《所多玛城》
祺鑫‖《三十六陂春水》
文严文‖《不留》
文祺‖《低温放映馆》
鑫祺‖《刺》
愿文祺翔‖《落海》
轩祺‖《寄托》
文祺‖《梦境童话》
轩祺‖《不如放马太行山》
文祺‖《耳朵红了》
祺鑫‖《马黏黏爱情论》
文祺‖《盗玫枝》
文严文‖《剩一盏灯用来不悔》
文祺‖《讨个吻》
祺管严‖《莫吉托》
源轩‖《譬如透明的烟云》
盆年盆‖《小心碎花裙》
文轩‖《暗室之后》
文祺‖《木偶》
翔霖‖《半支烟》
祺管严‖《不可倒走观音桥》
文严文‖《蝴蝶骨》
文严文‖《少女反叛精神》
二月十五号
文祺‖《想见你》
文严文‖《左灯右行》
文严文‖《撞火》
文鑫‖《看那只海狗在划水》
愿文祺翔‖《再见PuppyLove》
文祺‖《是但求其爱》
文严文‖《反高潮》
文严文‖《零度融冰》
文严文‖《非著名闹事玩家》
文严文‖《粉色CD》
文祺‖《最尾路标》
文严文‖《粘人鬼》
文祺‖《枪¥支暧¥昧史》
▲
你执棋子落盘,谋划诡谲走向
让它在黑白间拉扯出猩·红的羁绊
银湾划过长夜,撕破层层伪装
逃不出解不开的迷局
对弈的仍是我俩
2.14-2.15,我们再见。
TBC.
【蓝色蝶骨】联文终宣
“我坠入欲望的无尽谷,只因吻过你的蝴蝶骨。”
February1toFebruary7.
——
Welcometotheparadiseofmourningaesthetics.
感谢三十位写手老师带来的BE美学盛宴。
2月1日——a.m
祺鑫...
祺鑫‖《死生不复》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可你在人世辗转的岁月,只分给了我毫厘。
源轩‖《overlap》
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我跪地乞讨,求来一束光。
因为他,我原谅一切黑暗,
即便我们生长在这重叠时代。
乱炖‖《失落世界》
归根结底,这段过往是两部半作品,属于一个人的加州和两个人的戏。余下半份是残留下的半份手稿,丢失的另一半和主人一起,住进流不尽的海水里。
祺翔‖《茜纱窗下》
你不知他在那茜纱窗下与你同望月,相思只作弓上计,我本无缘卿命薄。
2月2日——p.m
祺鑫‖VirusKiller
如果女娲爱上了自己捏造出来的泥人,那么她爱的到底是泥人还是自己?
文轩‖《那个冬天没有雪》
那个冬天没有雪,却冷过经年鹅毛大雪的冬日。
他躺在摇椅上晒着阳光,回想起这么多年,也就只有那一次因为大雪白了头。
刘耀文终于白发苍苍,他老了。
可宋亚轩永远年轻。
源轩‖《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就像掰开外表漂亮的橘子偶尔也会遇见潜伏已久的蛆虫,火车穿过黑暗隧道下一秒也并不一定是百花盛开的原野,我在教你长大的同时也想告诉你人生滑稽剧情的本质。所以阿轩,你该明白的,死亡并非所向披靡。
文轩‖《青龙偃月刀》
背不动的青山,流不尽的江水,吹不灭的烛火,唱不完的爱恨。我犹记十年前落日余晖,他同我一起追逐落日。那日的晚风不疾不徐,却足以扰凉我。
2月3日——a.m
风戏‖《烧酒祭玉佛》
我爱说黄土铸就的半边躯里填塞不进他魂灵,小马蹄踩碎我半片心踏过莽莽榛榛的塬,哥不再露瓷玉般的踝骨给我看,他只摸我发顶,说浩翔,观音娘娘看着呢。
文祺‖《碎色黄昏》
那年雨夜过后,跌碎一地黄昏。
祺鑫‖《雨中曲》
雨中欢唱,我们在雨中欢唱。一种失落的性质,影响我们的惬意。
祺鑫‖《彼特拉克笔下没有我们》
妄图用十七岁青春再点燃,发昏、眼角再生红。他讲谁要与你做逃命鸳鸯,可梦呓的唯一一句,分明是问我为什么爱是最后一处危楼。
2月4日——p.m
祺鑫‖《墨菲斯特情书》
你们把这叫做破坏、罪行,简单扼要说就叫做恶,这就是我本质的属性。
翔霖‖《莲与月》
他像窗外那满池的睡莲,眉眼又如长空的冷月,负情又多情。或许说,没有人能从他身上得到爱。
轩源‖《天鹅绒与补丁》
故事开始前请容我说几句话:1.这是两个颜狗的故事2.农奴和贵族之间隔着阶级、世俗和命运的鸿沟3.最后讲个笑话,男主的父亲叫伍德豪斯。
好了我最最尊贵的观众老爷们,接下来,故事开始了。
翔霖‖《镜头之下》
在不需要考虑面包的年纪,贺峻霖有天问起严浩翔:“镜头和爱情,你选哪个?”
当时那个人扬着玩世不恭的笑说:“我选你呀。”
后来,他只剩面包这一个选项,他要活下去。
2月5日——a.m
文祺‖《玻璃红梦》
相册灼灼描摹斑驳记忆,流逝年华舔舐最后结局。想最后说句爱你还没来得及,曾经那些倔强的执拗的被吞噬进光年沦为过去,指尖纠缠出的红线牵扯出一个你。我爱你,可这世上轰轰烈烈的爱情那么多,我们也不过是千万个你我里的渺渺之一。
文祺/戏年‖《西洋水仙凋落在婚礼凌晨》
蜡化的泪封刻在悲泣的古希腊神话中,你看,那绵绵不绝、却又窒息无望的灵魂。
文祺‖《路过西藏》
“别在冬天去西藏。”后来的马嘉祺对着采访说,“冬天我去的时候没有能看见格桑花,也没能看见双色蝴蝶。”他搓搓手,呼了一口气,然后笑笑,“还会很冷。”
文严‖《夏季漫游》
雾突然包裹了城市,或者我。我在雾中迷失。
2月6日——p.m
祺鑫‖《共付东流》
好一个春秋笔法,骂他是昏庸短命亡国帝,嗔他是一叶障目少年郎!
祺轩‖《艺术家》
他的大艺术家,和一件腐烂的艺术品。
文祺‖《朝天阙》
天时有误,这样厚重的情意,却植根在这样浅薄的年华。
文祺‖《二十》
少年人之间二十岁多短,一条鸿沟就三年。耀文,我们之间缺的三年,究竟是哪三年?
2月7日——p.m
亓琪‖《16号爱人》
我以前是冠军,怎会惯做后备爱人。
文轩‖《相思意》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乱炖‖《杀死知更鸟》
腐朽长出深渊巨口,翻滚出糜烂夜色。
人们疯狂祷告,上帝的耳朵失明。
翔霖‖《如故》
和春之年,你我两相望。你说我如春月柳不敢多看,我便记于心从此唤你声浩翔。可苍天造化弄人,孤山不孤君心孤,断桥不断肝肠断,濯濯如春月柳,灩灩如出水芙蓉,比秋痕还好,浩翔最好。
翔霖‖《永安巷旧事》
先生成家回来说过的爱我不算数了吗?
文轩‖《开往春天的地铁》
可他说他的爱会吹散不冻港的晚风,北极的七月会看到极光,而长眠的心跳,或近或离,与冰山合贴。天若有情,换我们来世做情人。
感谢各位的参与和支持。
死后小札
第一人称
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挂得这么早,同时没想到地下真的有组织。因为姓氏,典狱司查了很久,发现跟龙宫有些渊源,他待我很客气,允许我申请一些福利。我想了想,问可不可以作为游魂在上面延宕几天,他痛快地打了报告,我向后转身,人就已经在超市里了。
嗯?为什么在超市里?
我仔细看了看典狱司递给我的申请证明,备注里有一行:
需跟随心中所念。
我四处望望,在冷柜前找到了正在挑酸奶的马嘉祺。
好哇!我才走了不到一个月,生活就这么有滋有味了。我非常气愤,上去就给他一个脑瓜崩,鉴于现在可以飘起来,有了身高优势做这个动作很方便。
他挑得很认真,丝毫没有感受到我的来势汹汹。
跟着他逛了几天...
跟着他逛了几天,有时候会碰到以前的好友,看到他们难过,我既感动又遗憾。鬼为什么没有手机,我要录下来,等他们过奈何桥的时候在对面投影。
没有我的马嘉祺,好像跟之前没什么不同,工作日上班,休息日去看望双方父母。想到小时候跟爸妈讲,将来有了另一半他们也会是我最爱的人,现在地府告诉我我最挂念的人是马嘉祺,心中有些惭愧。但转念一想这应该也不矛盾吧,爸妈还有彼此,而马嘉祺只有我了。
说跟之前没什么不同,也不准确,他多了一些坏习惯。回家之后会把每个房间的灯都打开,早上出门的时候又忘记关掉,多浪费啊!我只能一盏一盏地帮他关上,有些费力,但好歹是东海的人,这点小事我一个鬼还是做得到的。
并且我发现人的肩头是真的有三盏火,头上一顶,肩头两顶。马嘉祺的火不大,但烧得很稳,洗澡的时候也完全不受水流的冲击。
嗯?你问我为什么看他洗澡?
我本来也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后来才知道不是想看谁洗澡就能看谁洗澡的,鬼界也是有公序良俗的。典狱司说,你生前在那个人心里的地位,会影响你跟随他的距离。如果马嘉祺心里是无数个同心圆的话,我一定是圆心。
做鬼不需要进食,吃还是可以吃的,但是感觉不到饿,好无聊。不是说祸害遗千年吗,我不一定是个大好人,但马嘉祺一定可以活很久。
没有讽刺他的意思,只是他有时为了达到目的会在道德边缘疯狂试探,我为此跟他吵过很多次,很多次都吵到床上去。我被撞的支离破碎,他也气息不稳,却还是要咬着我的肩颈肉,切齿地问我是不是全心全意爱他,他已经全心全意爱我了。
你说他病/娇吗,但也没有病入膏肓吧。反正每次听到他这样说,我都只想伸出手抱抱他。
有一天他应酬晚了,我在酒桌上看着他一杯接一杯喝下去的,从我离开后他还没有这样醉过。回家澡也不洗,扯了领带,拿在手里愣愣地看了会儿,然后赌气一样扔进沙发,走进房间倒在床上,很快打起了小鼾。
我没有跟进去,就坐在领带旁边。那是去年我送他的生日礼物,他很喜欢。
我叹了口气,把领带挂在了衣架上。
第二天他中午才起,顶着鸡窝头就下了床,去厨房倒水喝。路过衣架的时候猛然顿住,然后开始四处张望。我心里一紧,典狱司说三界有别,被发现就完蛋了。
好在他只是皱着眉想了想,大概也知道自己昨天醉成什么鬼样,没有深究。只是伸出食指抚了抚那条领带,在衣架前站了许久。
我还在苦恼体检这件事,不想赶上台风,小区停电了,家里黑漆漆一片。马嘉祺好不容易翻出了蜡烛,却发现家里没有火柴。我们两个都不抽烟。
没办法,我只能陪他在黑暗里坐着。
过了一会儿,马嘉祺突然说,
“敖子逸。”
他停顿了很久,
“帮我点个蜡烛。”
我叹了口气,打了个响指,温暖的火苗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TheSanClementeSyndrome」
「圣克雷芒症候群」
属于夏日的终曲过去了,我们不免后知后觉,而你总在魂牵梦绕处。以看客角度透视你,思量冬日的月中,你曾温柔地,与我。
无可避免,我想起种种被故意模糊的性别界限,在你容貌极其绽丽的某些瞬间。
一路鲜花伴随礼炮,永远正中靶心,却又突然坠落而让人心痛了,失去呼吸的最后一秒,我们仍要攥紧最后的力气,在风里沉默并肩。因为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请相信,爱是前赴后继、爱是永不止息。
谨以此礼献给我们成熟强大、浪漫可爱的嘉祺。
活动阵容:
「文手组」
「画手组」
微博@来半斤鸭
剪刀手组:
微博@32點·銀河水
微博@糖醋马嘉茄会好吃吗
微博@京城阿煦
微博@弗兰妮franny
活动策划:
(备注:目前只有大体阵容,后期人员会有变动,二宣的时候将固定)
翔我/全文6k+
关于乐队,以及妳的烟最好不要熏到我。
我特意晾了他一会,先慢吞吞拧开水龙头,清洗指腹沾上的眼影亮片,然后在叮咚声结束的前一秒按下接听,先发制人问一句干嘛,尾音故意拉长,装懒洋洋又装不耐烦。
“出不出来玩?”他的声音总是平静...
“出不出来玩?”他的声音总是平静,听不出波动也听不出起伏。我讨厌这种似是胜券在握的语气,这让我感觉周身的裸色鳞片变成透明,被他看出我内里的脆弱根骨,正如我讨厌他是烟嗓。烟嗓听不出感情。
“不去,”我又加重了语气强调,“我不去。”眼前又浮现上周被严浩翔搂在怀里的女伴穿的红色漆皮高跟靴,很好看,与我无关的好看。红色漆皮靴已在我脑海里盘旋一整周,我反而记不清她的脸,这已成为一个符号,象征张扬,象征特立独行,象征严浩翔会喜欢的女孩。我注视镜子里的自己,黑眼圈很重,烟熏妆也盖不住,脸颊的红润是腮红制造出的假象,实际苍白又憔悴。“反正你们又不差我一个人。”
“好嘛,那算了,”严浩翔不问原因,又使我松一口气又使我空落落,“但是今晚演出一定要记得来。”严浩翔只有在说起乐队的时候,才会絮絮叨叨。“知道了。”我连妆都化好了。
我和严浩翔认识那天,在MODU和朋友玩真心话大冒险。一群人喝酒掷骰子吵翻天时,我的表哥,马嘉祺,领了个陌生人来。我刚刚连输了三局,一饮而尽今晚第五杯特基拉日出,实际就是龙舌兰兑鲜橙汁。这家店调的挺淡,但我喝的有些急,马嘉祺喊我的时候我酒劲上来了,有点晕头,眯着眼在暗淡的灯光下辨认他是谁。第一眼没看见马嘉祺,反而被他身后的严浩翔吸引。他眼窝很深,看我时有种奇异的深情,紫色光线暧昧地吻过他松松的衬衫领口,黑色基底上长出白色的树,恍惚间好像树的枝桠在生长,直至将我拖住。
“这样啊,”我很遗憾的摇摇头,夸张的大圆圈耳环随着晃动,“但我很久没玩了,可能水平倒退了,真的要找我吗?”
周也,马嘉祺有点急了,我上个月还看见你背着个吉他,那包比你还大。
“首先,看上去大是因为吊带背着,你背也比你高。”我真的被酒精冲昏头了,竟然很认真地同他讲道理,“其次,我背的是大提琴。最后,我真的很久没玩鼓了,没骗你。”
通宵加宿醉的后遗症是头疼,我直睡到下午五点,罕见没有被闹钟和不间断的消息吵醒,抓起手机才发现原来昨晚忘记充电,现已自动关机。我懒得充电,企图将属于独处的宁静拉成更长一条线,随便套件衣服去小区附近的胡桃里吃饭。
拉开门的瞬间我仿佛乱入的爱丽丝,只是里面不是仙境,而是装修用的钢筋电线。正当我面对满地狼藉不知所措时,肩膀突然被人用力拍了拍。
是严浩翔。
他看见我很高兴,眼睛微微眯起来,似整张脸都在微笑。我无端想起曾经养过的一只狸花猫,很普通的品种,平日里高贵冷艳对我爱答不理,只有我手上放有小鱼干时才会屁颠屁颠跑来,用头顶蹭我的掌心,毛发温暖又厚实,轻轻向我撒娇。严浩翔当然不是没有志气的狸花猫,但他们的笑脸一模一样。
“欢迎加入我们,”严浩翔直接给了我一个拥抱,银色山泉的味道经过体温蒸腾,清冽的檀香木和橙花香气温暖我的鼻腔,“他们等会过来。”
“等下,”我努力摆脱银色山泉的干扰,闻着这个味道我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只会晕乎乎点头说好,“我什么时候答应来乐队的?”
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我只是想下楼来吃个烤鸡,手机没电关机,根本没有看到这条消息,一切都是乌龙。但我最终只说,“我在外面办事,正好来看一眼,等下再过来。”
好,他点点头,没有追究我的前后矛盾,“怎么回去,我送你吧?”
“不用,”我摆摆手,留给他一个并不潇洒的背影,说了句过时笑话,“我开十一号。”
我得承认,我对严浩翔有私心,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拒绝他。
我几乎是冲入家门,洗头化妆换衣服一条龙,一个小时后我从清汤寡水的样子重又变回鲜活。再次推开胡桃里的大门时,其他人已在台上等我。我假装没看见严浩翔伸出的手,马丁靴稳稳踩住台沿,细小尘埃从黑色台面上震落,然后扯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我叫周也,鼓手。”
他们挺喜欢我的,正常,搞乐队的都爱我这一套,年轻的、乖张的、神采飞扬还很会开玩笑的漂亮女孩。更别提漂亮女孩还打鼓。我高中时便搞乐队,太了解他们喜欢什么样的人,唯有严浩翔,太平静,对什么事都轻描淡写,我很想知道怎么才能敲开他外在坚硬的壳。
排练结束后已是华灯初上,一群人站在马路牙子上吹风,我用食指戳严浩翔的肩胛骨,很硬。
“怎么了?”他转一半头,留个侧脸给我,背上的电吉他被晃到另一边去。
“能借我点钱买烟吗,手机没电了。”
他顺从地和我一同在人群逆行,拐进旁边的罗森。我拿了盒黑冰万宝路,抽之前先捏碎两颗爆珠,然后拿着严浩翔付钱的烟散了一圈,甚至散给他一根。
他没抽,叼在嘴里,咬着点烟草味儿解馋。
“翔哥什么时候戒烟的?”队里的主唱嘻嘻哈哈地问,声音远远传来。只有我和他站在一起,我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只有我和他。
“前女友觉得太呛了。”
你在说什么,严浩翔。
我不算迟地意识到一个事实,我看严浩翔是我的crush,别人看他也是。像他这样的人,多金,会玩,又年轻英俊,有前任太正常了,而他对前任是否余情未了,本就不该由我置喙。
我几乎可以说恶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烟,烟雾过肺流转一圈后又被呼出,渺渺消散在傍晚的风里,模糊了我与他的界限,这样正好,他看不到我的失态。
“我想了一晚上了,”沉默里严浩翔突然说,“开十一号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不要笑,请你吃饭。”
我看不懂他的意思,看不懂他对前女友、对我的感情。身旁车辆呼啸而过,而行人如流水,认识一个人不容易,失去一个人却很简单。
我决定活在当下,至少心悸时要遵从本心。
“我没笑啊,”我掐了烟,“烂话而已,就是走路,你拿两根手指比划一下就明白了,请我吃饭我能挑地方吗?”
没有下次了,没有刘朗,还会有王朗李朗,这种事永远会发生,而我没有立场永远向严浩翔抱怨。大家都是朋友,但朋友也分亲疏远近,这次出局的是刘朗,下次出局的可能是我。与其最后弄得一片狼藉大家都难堪,不如一开始就体面一些。我不想以朋友的身份被介绍,我想要的严浩翔给不了,那就不要走到最后山穷水尽那一步。
于是演变成了他锲而不舍地邀请、我锲而不舍地拒绝的怪圈。他后来好像认了命,觉得很难叫出来我,乐队庆功聚餐的地点索性定在了他家里。定位发给我的时候解释得很傲娇,这次不是外面了,总得来了吧。肯定啊,我睁眼说瞎话,我什么时候不给你面子了。
只是我没想到,还得自己做菜,用队里主唱的话说,这才是在家里聚餐的意义,乐队就像一家人,大家其乐融融,父慈子孝,做失误了也没关系,家人最重要的是互相谅解,哦不对但是你们不能失误,吃不好我会黑化。
我额角跳了跳,这货不正经的时候嘴里没一句靠得住的。其余人都在有一份光发一分热,我只好以踩地雷的架势走进厨房,问严浩翔,我能做点什么。
严浩翔正准备炸虾,黑毛衣外面系了卡其色的围裙,闻言打量了我一眼,试探着把手里的蛋液碗递给我,“你会做饭吗?”我从他打量的目光中受到了侮辱,昂首挺胸回了句我不会,他递过来的蛋液碗到一半又收回去了,“那你去给寿喜烧调个汁吧,跟着菜谱做,再把冰箱里的丸子解解冻扔进去。”
呃,我决定确认一下,“解冻是用热水是吧?”
那瞬间,沉默是今晚炉上滋滋作响的油锅,严浩翔无奈地举手投降,把我往厨房外推,“算了算了,你去给披萨上个芝士顶吧,这总会吧?”他冲我挥手,“别再进厨房了,玩芝士条去吧,乖。”
酒过三巡他们又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或者掷骰子,输赢不重要,只要喝酒。我今晚不想参与,独自去电影房看片。白幕布已经被拉下来,一整面墙的书架上摆满了DVD与碟片,限量版黑胶排了一整排,我随便抽出一张,是阿甘正传。
放到阿甘与珍妮分手时,房门被推开了,是严浩翔。
我拍拍旁边的毛绒地毯,“来坐。”他当真从善如流坐下来,顺手把端着的咖啡递给我。我喝了一口,“大晚上喝意式浓缩,生怕睡不着觉吗。”
他很沉默地看完珍妮与阿甘分手,落寞的背影与留恋的眼泪,然后问我,周也,你有什么遗憾。
“还真有,”我想了一下,“我觉得我这个名字就挺遗憾的。从小到大,别人都有昵称,就我没有,人家都叫悦悦薇薇什么的,我能叫也也吗,太怪了吧。”
“我可以从今天开始叫你周周,”严浩翔的嘴唇又露出猫咪一般的微笑,“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周周,还挺好听的。”
是好听,但我不喜欢。我妈会偶尔这么喊我,周周,姓周的人都能这么叫,但不是每个姓周的人都是周也。
“会听饿的,”我夸张地耸耸肩,“马嘉祺从没这么喊过我,他觉得我总是穿得像个亚文化爱好者。”
“你呢?”
严浩翔明白我的意思,秘密需要交换,再微不足道的秘密也是如此。
“我的遗憾还没有实现,我希望它永远不要成真。”
严浩翔站起来,向我伸出手,要拉我起来,“不是喝了咖啡睡不着吗,给你看个东西。”
他很神秘地带我来到家庭录音棚,很小的房间,然后给我带上耳机,让我闭眼。
“你写的?”我很惊讶,我只知道他会弹电吉他,会按键盘,没想到他还能写歌。
他很得意地点点头,“只给你听过。早跟你说了,我混过地下的,是音乐全才。”
可以啊,我也笑起来,严老师快给我签个名,等你火了我卖掉就能发家致富了。
演出结束后严浩翔作为负责人,按惯例要讲点什么。前面都是套话,感谢大家的支持,听得人耳朵要起茧,后面却话锋一转,“我想向大家介绍我们乐队的鼓手,也是唯一的女孩。”接着将麦克风递给我。
我没料到这一出,当真吓了一跳。来之前我抽了两根烟,一整晚又没有开口,嗓子像被糊住。
我含混地开口,大家好,我是周也。蓝眼皮似乎承受不住这么多人同时看我的分量,向混着金粉与彩带的空气方向跳了一下。他却面露微笑看我,似是很高兴我在人群目光中心。
有天晚上七点,严浩翔没有预兆地敲响我家房门。他黑眼圈很重,眼睛明亮但脸色憔悴,一看就是至少二十个小时以上没睡觉。他将手里提的芝士焗饭给我,第二个盒子里是荔枝炸虾球与薯条,然后一头栽进沙发里倒头就睡。我把空调毯扔给他,看他一米八几的身高蜷缩在沙发上,膝盖弯了很大一个弧度,接着沉沉睡去。
严浩翔凌晨三点时醒来,我正在看电影,又是阿甘正传。我喜欢反复看它。珍妮用吉他遮住身体,坐在酒吧台上演出,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圆梦。年轻的胴体那样美,又那样鲜活。严浩翔带来的食物已经被摊开在桌上,我嫌弃薯条软塌塌不再松脆,连带着也嫌弃鲜红却口感廉价的番茄酱,于是只吃荔枝虾球。荔枝虾球外壳的橘色,与珍妮小腿上的阴影如出一撤。
严浩翔在书房找到我,他把手撑在椅子两边,这个姿势看起来我似被他以占有姿态圈住。他下巴冒了点青茬,抵住我的头发,隔着椅背拥抱我,探头看我的电脑屏幕。
“不是看过了吗?”
那瞬间其实我想的是重庆森林里阿武遇见美艳女杀手,女杀手在他身边睡去,他却靠电视打发漫长黑夜直至守到天明。以及燃情岁月里苏珊娜面对回头的浪子,流着泪说的话,‘永远实在是太远了’。
我会爱严浩翔多久?我不知道,永远实在是太远了。
我只知道当下我是爱的,于是逃避他问我怎么这么晚还不睡觉的问题,“芝士焗饭给你留在桌上,要吃用微波炉热一下。”
芝士焗饭被放进家里的白瓷盘,我盯着它在微波炉里缓缓转动,从原本的一块长方形变得松散,我只开了几盏小灯,微波炉的光反而更明亮,我勉强从暖黄色的光中辨认出顶部的芝士在融化。严浩翔坐在沙发上看我,眼睛很沉默,嘴巴却很热闹,感谢我收留他,补了觉又恢复到原本的漫不尽心与一切尽在掌握的笃定。我将芝士焗饭端到他面前,说少来,还有什么愿望赶快说,趁我耐心还在。
他说,今年圣诞节想看电影。
他喊我,小也。
他很认真地喊我小也,舌头与牙齿很缠绵地碰撞,吐出的两个字还带有气音。我的心也好似被这两个简单的音节填满了。然后我被一个带有银色山泉味道的围巾所包围。我曾在专柜闻过它,水感很清冽,唯独少了严浩翔身上特有的、温暖的、像松脂燃烧的檀香木。
我没想到他会带我看电影。私人影院的点映,他选了部很老很俗的片子,叫《天使在人间》,天使与凡人坠入爱河,看上去选的不太走心。
小放映厅内只有我们两个人,却很有仪式感的买了爆米花,圆润的一桶摆在中间,没人会吃。屏幕发出柔和的蓝色光,我在一片朦胧的蓝中盯着严浩翔的下颌。这张脸我看了一年半也没有看厌。然后我闻到了焦糖的香气。我无意识地动动手指,突然想起来我们刚认识那个夏天,乐队一群人出去压马路,无所事事地走啊走。皮肤被潮湿的热风吹的汗津津,手链与衣服都黏在肌肤上。我走累了,在路边蹲下来抽烟,听严浩翔学蹩脚的粤语,发音不伦不类地说我好钟意你,你钟唔钟意我呀。马丁靴的锯齿底无意碾过马路牙子,又碾回来,黑色光面弯曲,又重弯回去,长长一截烟灰掉下去,滚烫地给皮面烫一个短暂的疤。
严浩翔仿佛当真只是带我来看一场电影,几乎都在盯着荧幕。在老片子独有的、突兀揉杂的色彩里,我们的手无意间相碰。我说不好意思,旋即弹开手,他却俯身看我,问,所以要接吻吗。
他的眼皮皱褶划出一道流畅的线条,眼珠黑得很沉,似黑洞又似漩涡将我吸入,很深情地看我。呼吸间温热的气息织成一张网,拂过我的脸颊时有些痒。要接吻吗,我什么都没有想,只觉得我们应该接吻。
我们交换了很直白又黏糊的一个吻,分开后我坐在位置上,脑袋里跑马灯,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去年圣诞节他那杯洒多了肉桂粉的热红酒,他送我的TheScore唱片,沉沉在我家沙发上睡去时的睫毛,与看上去很好亲的嘴唇。
当天晚上我们还有演出,候场时他一直看我,这次不是深眼窝带来的天生深情感,而是专为我一人的缱绻。
场子已经热起来了,我们选了rockandroll,前奏一响起便引爆一波高/潮。在我的鼓点将要合入贝斯与吉他的前一秒,严浩翔将麦克风对准音箱,声音信号不断放大直至引发尖利的哨叫。
哨叫呼啸声中,他说,youaremyangle,mygirl。
他声音很轻,但我听见了。
TypefaceDesign
{春风沉醉的夜晚}
*非.典型编年史/群像/all鑫/1.2w+
|词汇风格参考百度搜索民国风情
*古风唐代
*听歌听出的灵感
*有死亡/分离预警
*正文中加粗为张真源第一视角
*人物形象可以参考《剑雨江湖》
*全文2.5w+
这红尘太污太苦太锦簇
这人情总浮总疏总麻木*
————
红尘多痴情,嗔痴怒骂间皆是沉溺,江山终是百世换代绿水荫蔽,终换不回再回首。
清嘉四年,唐皇帝将皇城尽染成艳丽胭脂红迎娶了一位拥有胡人血统的女子,据说两人在一起对诗作画好不快活,但朝中不乏有反对血统不纯者,尽力弹劾。但此时已是将盛时刻,有不少的外邦人在唐城做着生意,百姓的接受...
清嘉四年,唐皇帝将皇城尽染成艳丽胭脂红迎娶了一位拥有胡人血统的女子,据说两人在一起对诗作画好不快活,但朝中不乏有反对血统不纯者,尽力弹劾。但此时已是将盛时刻,有不少的外邦人在唐城做着生意,百姓的接受程度有所变化。
直到那位女子诞下皇子,皇帝力排众议想要立她为皇后,但却遭到奸人算计在生下第二位公主时难产去世。
皇帝厚葬了她,却不能让她在宗族里留下姓名。而此刻江山却到了风雨飘摇之际,他只好收起对她的思念派遣军队对抗边境来犯的外族。
清嘉五年时,持续一年的战事大捷,身为前神威将军的刘副将军回长安复命,成为金吾卫殿前大将军专门守卫皇帝安全。
而三年后这皇城已是大变模样,各个地方边境的商队来此驻扎,带来特产和技术。盛世由此开放成更加绚丽的颜色。
张真源坐在望楼一处,案上放着茶和笔墨,只寥寥几字。
那一片玉宇琼楼也书写不完这时代,它使我们紧紧联系在一起。
01.
清嘉十九年末
我初见七皇子时,是在太后的辉明殿里,他身板似殿外种植的松木板直。眼皮半遮,似有猫般半睡醒的慵懒。束带的佩环随着他的动作响了清脆,他转了身受宦官的跪拜。
太后今日有些不适,麻烦七殿下多等等了。
他点了点头,宫女引他坐在了一旁的软席上,期间我见他时不时敲击着花瓣形状的杯盏,但面上却未显露半点不耐烦的神色。我听说皇帝准许他跟随宫里一位去世夫人的姓,姓严。皇帝亲自取的名字,叫严浩翔。那位夫人曾经是皇帝最宠爱的人,也是后位的备选之人,只可惜红颜多薄命。
殿中此时极静,小宫女穿梭于挂着绸纱的长廊,连半点脚步声也不见。
我脚站的有些酸痛,是在军营里落下的毛病。不动声色地转了转脚腕,却不想着细微的动作被七皇子看穿了去。他眨眨眼偷偷喝茶,仪态优雅竟似谪仙一般,让我一时觉得晃了心神,像进入了蓬莱仙境。
“张副将是否有旧伤?坐一坐吧。”
他声音低沉,像是缓缓上升的檀香烟雾将我们二人包围。
————
内殿
赤金步摇叮当作响,长脚烛台上燃烧的蜡烛都被仔细的包上金纸,像是撒了一层金灿灿的粉末,彩绘大顶上也挂着由水色琉璃打造的灯,淋淋漓漓反射了碎片般的光。穿着浅朱色纱裙的小宫女们端着描金托盘穿行在米色绸纷飞的长廊,额间点着各式纹样的花钿,衬的肤若雪,发髻高挽统一用坠金珠的簪子固定。
晨日的阳光透过漆着木色的栏窗,给锦帐后的人镀上一层光晕。
“太后,您该起了。”为首的大宫女玉蟾端着敞口的银杯,里面装着玫瑰做的净水,她掀起帘帐,榻上一位保养得宜的美人散着黑发,眼皮薄而长,颇有仙风的模样。
她染着红色蔻丹的指尖挑开了外衫的带子,换上了浅灰紫成色尚佳的外罩,又系上深色坠着玉珠的襦裙。
用玫瑰水清了口,画了眉,染了唇。玉蟾站在她身后替她挽发,斜靠在软席上旁的一位小宫女靠在她耳边。
“七皇子在殿外?”
太后伸手让玉蟾将她扶起来,黑发盘成高高半圆,只用两根镶金的玉簪交叉固定。
“每日来请安倒是难为这孩子了。”
被传召进内殿,他跪向太后行了礼。未开口便被太后问是否是想给那位夫人一个名分,太后依旧笑吟吟的,额间花朵样式的花钿完美无瑕。
“是。”简单一个字,却叫严浩翔心下凉了半截。他本意其实并不是想让太后做主给过世母亲一个应有的名分,他见她的次数不多,况且年龄太小,未有相处她就过世了。
他是由内廷里其他几位夫人养大的。
“七殿下本不该拿自己生母的荣耀来赌,何况你怎知我一定会帮你?”当今圣人也并非太后亲生,就如同这层关系,严浩翔的事本不该她多管。
“太后,孙儿本来别无所求,只希望您能不要将贺家小公子送走。”严浩翔衣衫下的肩颈绷成一把弓的形状,他为了他,不惜与太后做交易。
“当真?你愿意为了一个小小伴读,堵上前程。”
“是。”
玉蟾将严浩翔扶起,将他送出辉明殿内殿。太后已经点明了路,剩下就要等圣人怎么说了。前些日子贺家大公在地大殿之上对圣人大骂出口,严浩翔也是见过,他只是不甘心想再求太后和圣人一遍。
“竖子庸碌,为上之过!”
“贺卿的意思朕明白,但七皇子求过太后与朕,而且他正是需要同伴的时候,不如贺卿再认真考虑一下。”大殿中央一人高的紫铜香炉里不断飘出袅袅白烟,几乎将贺家大公笼罩,半晌,他才开口。
“陛下,今年臣已七十有八,曾经做过各位皇子的太傅,七皇子天生聪慧,阿霖七岁时开始做七皇子的伴读,如今已有十七岁,恳请陛下放阿霖归家,日后若是需要他也可在朝堂有所建树,为陛下分忧。”
圣人凝了眉,七皇子乃是他最宠爱的皇子,每每看到他也会想起他生母,几乎相同的样貌,让他心中愧疚。所以严浩翔向他请求让贺峻霖留在他身边时他毫不犹豫答应了。
“贺卿啊,朕也听说小贺公子愿意继续做伴读,他们有自己的主见了,朕还听说小贺公子的父亲归京是要到礼部来,那孩子作为七皇子身边伴读也不会差。”云公公在一旁听着皇帝的话也在旁边附和道。
“是啊,贺老你看小贺大人能愿意做七皇子的伴读对贺家也是好的。”他对着贺老躬身拂手,“陛下给贺老做了保证,小贺大人您就可以放心了。”
贺家大公与圣人对视着,似有不悦,最后只得说。
“那容臣与家中再商议,自然会给陛下答复。”
云公公送了贺家大公到殿外,正巧碰上站在朱红漆大柱旁的严浩翔。
“贺老。”严浩翔向贺家大公行了礼,他看着严浩翔轻哼了一声,转身下了长长的汉白玉台阶。云公公站在一旁,向严浩翔解释。
“七殿下您莫要放在心上,贺老是极为有风骨的人,碰上这样的事心里自然是不悦,又看重本家荣耀。老奴想小贺大人会说服贺老的。”
“嗯。”
远处的日出阳光透过殿外的彩绘琉璃,折射下七彩的光,落在严浩翔脚边,也落在了身后太极殿的梁柱上。
我再见到小刘将军的时候已是深冬上元节,彼时我从郊外军中调回已过四月有余,他与刘将军一起坐在我旁边的位置,宫中宴请,从明月楼的最顶上能看到长安的全貌,花灯游街以及来自各国的商人、使臣都在庆贺。
“你认识七殿下吗?”小刘将军将头凑过来,我只摇摇头,“只见过几面。”刘将军一巴掌拍在小刘将军背上让他坐好,我也只好闭了嘴。小刘将军叫刘耀文,跟着刘将军时常在皇宫军中历练,年龄尚小,那时由我照看他。
不过后来我调职,就很少再见了。
02.
清嘉二十年正月十五
刘耀文今日跟着父亲第一次参加上元节宫宴,各处都新鲜。连侍酒的宫女都是轮廓分明的胡人,为圣人献艺的歌舞团里有金发碧眼的女子,身上佩环叮当,环绕着香气。明月楼是近年来规模最大的一处宫楼,听说是在太后寿宴时工部进献的。
他手里端着描金杯,并未沾酒。他有些闻不惯这些外国女子身上浓重的香粉气,挪了挪屁股打算去外面透透气。偷偷从侧门走到回廊外,月色正好,他呵出一口气,也不觉着冷,就慢慢走着欣赏着从明月楼望下去的城中景色。
却不想撞上了一个人,两人倒在回廊里,一个揉着头一个吸着气。
“你不看路的嘛?”这一声让刘耀文抬起头,远处放起了烟火,一明一暗照着他的鼻梁好直好直,眼睛像一汪池塘,泛着水色。他身上穿着攒着银色的长褂以及里面被系紧的窄细腰身,刘耀文第一次恨自己的眼睛太好。
“对不起。”他闷闷出声,倒惹得那人奇怪起来,他听见那声嘀咕。
“莫不是撞傻了?”
刘耀文的脸腾地红起来,推开那人从回廊跑掉了,留下那人在原地莫名。他回到宴会上时,父亲喝了不少有些醉了,歌舞还在继续。
“张真源,这宫宴什么时候结束?”
“怕还早,一会儿还有个烟火大会。”
他说着却发现刘耀文没了声,转了身去看发现他直勾勾盯着一处不放,他顺着视线看过去。那是一个有着清晰轮廓脸颊白皙的男人,身上的的长褂随着光闪着一层亮银,眼睛更好看。
他抱着一把五弦琵琶坐在中央,旁边还有大大小小的乐器包围着他。手指修长灵活弹奏着《上元曲》*。发间只着了一根青玉簪,刘耀文的表情似未动,张真源也在一旁不作声听完曲子。
直到那人退下,刘耀文还陷在里面没出来,张真源撞了撞他的肩,刘将军以身体不适想皇帝告了退领着刘耀文坐上轿辇。他抓着张真源的肩在临上车前要他帮忙。
“张副将,帮我查查看那人在哪个教坊叫什么名字。”
“是。”张真源覆手行礼目送着轿辇走远,然后在一片欢闹中向开远门*的方向赶去。
宋亚轩再收到消息时,是在长安最后一场雪融化的时候,他在刘将军的府上见到了刘耀文,那位俊朗的少年将军递给他了一枝香气幽暗的桃花,磕磕巴巴暗赞他脸若桃花灿烂,但没有像上次留下他一个人仓皇逃走,还陪着他去看东市的早樱,眼神亮亮地像小动物。
像个莽撞的小狼崽子。
怀远坊*地处西市中心,靠着开远门那里每天都有大量的外邦人出入,骆驼与马驮着各种各样稀奇玩意儿,马鞍上的铃铛响不停,宋亚轩就靠在窗边拨弄着五弦琵琶。
“所以你每天除了练习琵琶就是坐在窗边发呆?”
穿着一袭鸦青色的束袖长袍,腰带上缀着香囊,球状镂雕的金丝线缠绕一圈又一圈,散发着冷香。刘耀文坐在他身边,宋亚轩眼窝圆钝,眼珠转了转,嘴里嗯了一声没了下文。
“你天天往这里跑,那些人不会说你吗?”
刘耀文端着蟹壳青的青瓷小碗进了些水,痴痴笑起来。
“他们才说不了我什么,我又不是在平康坊*那种地方厮混,你担心我?”狼崽子将脑袋凑过来,额前的发蹭过宋亚轩的脖颈,被他推开了。
“嗯。不担心。”
三月上旬
上元节后,东市青龙寺的樱花也快开了。我偶然听说三皇子在宫里惹得皇帝不痛快,长安城里闹出了几桩人命搞得百姓和守夜士兵都不得安生。三皇子身上背着大理寺卿的官职却不干正事,圣人在宣政殿里大发雷霆怒斥三皇子,一件件奇珍异宝和塞外美女往府里送,圣人本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言官们不想善罢甘休。只好将三皇子革职禁足,反省半年,也成了全长安城茶余饭后的笑料谈资。
而新上任的大理寺卿我也识得一二,礼部尚书马大人的儿子,马嘉祺。
深色的桐木桌上堆满了带着暗纹的卷轴和一边叠的齐整的折子,一个清俊的身影站在窗边,外面伸进来几枝抽芽的柳条。他将书页翻得响,黑发被束成一股扎于脑后,身上穿着一件深茄色勾着柳叶的三品官服,衬得挺拔。刘耀文半只脚踏进房里时,他正好读完一本书。
“今日酒宴你可莫要再推脱了,他们可都等着庆贺你选为大理寺卿呢。”
“好,我会去的。”
那青年转过身,一双细长的眼看过来,眼褶也清浅像弯月。他微微一挑眉开口道。
“刘老将军近来可好?”
刘耀文往旁边的软垫上一躺没再起来,长吁短叹一阵。
“老样子,阿爷身子骨硬朗着呢。”他闭了眼似在回忆,“现在每天对我还能骂上一骂。”
那日后长安权贵一半都知道小刘将军在上元节惊鸿一瞥,他就没忘掉那个抱着五弦琵琶的少年,整日得了空就往开远门*附近的怀远坊跑,与那位见了面。闲谈之下才知道他年幼时跟随波斯的商队来到了长安,在这里的教坊学习舞乐,得了机会给圣人表演。
在宴会上撞上刘耀文纯属偶然,但宋亚轩在四方天里呆久了也羡慕起刘耀文来,听他讲诉军营、塞外那些奇幻风景。马嘉祺看他的样子只发笑地摇摇头,扔给他一叠画像。
“既然这么闲,那帮我找几个人,西市人多眼杂,这事你最合适。”“跟最近的查办的案子有关?”
马嘉祺这只老狐狸,眉头一挑就将任务交给他,走到大门口才发觉不对。大理寺就在光德坊内,西市的中心,什么样的景色都尽收眼底,何故还要找我。刘耀文撇撇嘴抱着卷轴准备走,却被寺丞叫住。
“小刘将军,大人让我告诉您,此行事务必小心,有人会协助您。”
”能告诉我那人是谁吗?”
“您到时自然会知道。”
前脚的望楼里传来哨声,断断续续地传递信息,马嘉祺负手站在二楼的回廊里,太阳快落山了远处的烟霞聚成大团大团像绸缎一样,闪着绛紫色的光。
03.
宫里少了个皇子在跟前儿,太后跟圣人说想挪去骊山温泉宫,今年倒春寒着实冷,圣人孝顺自然一切安排妥当。太后临行前托人给七皇子捎了信,三皇子今日一倒怕是日后难再起,他作为皇子自然要在圣人面前多露面。藏书阁里贺峻霖两手扶着卷轴,看着严浩翔站在阶梯上寻典籍。
“太后这是要你争个名位。”
“你不明白吗?她这是要你死。”
“但我没办法,霖霖,我必须做。”
严浩翔站在阶梯上,窗外的光线顺着楠木书架流下来,落了一地金碎屑。他逆着光看不清表情,但眼睛像一团燃烧的火,又冷得像月。他如果日后知道严浩翔为了他做出不可挽回的事,他死也要从坟墓里爬出来掐死他。
七皇子上位,朝中许多言官顺势进谏,时局不对便向一边倒,这时候就想起来巴结其他皇子了,圣人听的多了,自然不会妄下判断。
“你来说说。”
宣政殿里圣人坐着看折子,香炉里熏着波斯进贡来的安息香,味道素净安神,但这时候却添了一股严肃。严浩翔半跪在殿中央却没说一句话,圣人见他不说话,声音便又提高了几分。
“你来说说那些言官进谏,让朕将三皇子罢黜,你觉得如何?”
“儿臣......儿臣觉得三哥并未做出穷凶极恶之事,既已革职,那便已经惩罚足够了。”
圣人呵笑一声,云公公在一旁不敢作声,只得觑觑一瞥。七皇子身板挺正,底色靛蓝的水纹样常服被他穿的贵气万分。
“你倒会替你三哥辩解,其他人现在都是躲闪不及,朕交予马家的差事那你也一并跟着去办吧,顺便历练。”
“是,儿臣一定办好。”
严浩翔被云公公领着走出宣政殿,贺峻霖正靠着阶梯旁逗弄落在地上一蹦一跳的麻雀。
“劳烦云公公多照应了,圣人最近对三哥之事格外忌讳,现在时局不稳,这日子怕是不好。”
“七殿下放心,老奴自当尽力,您也小心。”
贺峻霖见了云公公打了声招呼,就随着严浩翔回去了。
三月底,日沉时候,醉应春门前的灯笼被点燃,西市这时更热闹起来,我站在一个铺面前头,身后是沉香木的味道。这条街挨着的香铺颇多,对角的望楼上的士兵站得笔直,我在心里犯嘀咕刘耀文怎么还没到。
半边肩膀一沉,我转过头去发现那日在宴会上的琴师站在我身后,嘴角带着笑。
“张......真源副将?对吗?”
我忙点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叫我真源就好,小刘将军也叫了你来吗?”
他咧开嘴笑起来,青色的胡服折了外翻的浅色领子出来,衬得这位的脸愈发明亮起来。他说他叫宋亚轩,就在不远处的怀远坊里住着。刘耀文在这时出现,嘴里抱怨刘老将军抓着他说了一堆话,好不容易才脱身。
醉应春离这里的胡商开的酒肆很近,上了二楼还能闻到三勒浆和葡萄酒带来的醇香,价格在长安确实不菲,但有很多文人雅士趋之若鹜。我不合时宜打了个喷嚏,正巧刘耀文推开了门,我见到了许多熟面孔。
浅色屏风的影子透过了烛台里的火芯照在墙面上,青白釉的杯盏托像花朵一样展开来。我也向来不是风雅之人,只觉得像是在画中。
只是没想到还能见着七皇子,张家与马家本是旧识,但我也有几年未见马嘉祺,他还是一如昨日清风的模样,温吞水般的斯文。这次小聚说是庆贺马嘉祺升为大理寺卿,实则我们关系密切,又各司其职,线索比一般人来得快。
不过我很快就不得知了,四月初时我就因军中无教官管辖而升迁回军营了。
刘耀文今日晨起就在兴化坊里晃悠,这些坊里多为在朝为官者,有些自视清高,即便忌惮刘老将军,也不会将刘耀文放在眼里。兴庆宫紧挨着东市,还能看见花萼相辉楼的顶尖。
霎一看,刘耀文毫无目的随处乱逛,但他记住了每一个给这些高门大户递进书信或是干谒诗文的人。他随着人流向坊门外走去,叫随从牵来了一匹马,轻巧一跃就驾着向光德坊跑去。
“没人跟你抢。”
“我看到了守城军的人进了一位吏部官员大人的家里。”他难得没有反驳马嘉祺,只是顾自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圣人还未立太子。”一句话没头没尾的,但两人都明白未说话。“三皇子的前途没了,但严浩翔必定会被强出头,他现在还要跟着我一起查这案子,个中还需要你帮忙。”马嘉祺端着杯子轻呷一口,抬了一边眉毛看起来似有对策办法。
“我明白。”
04.
“杵作怎么说的?”
“回大人,三名死者都是遭割喉而死,刀口干净利落,没怎么反抗一招毙命。”
马嘉祺站在殓房前,寺丞正在禀报,他推开了门进去,陈腐气味盖上了身,房间中央尸体被摆放地端正。他扬了扬手让杵作汇报,自己凑近端详伤口。
“此人王裕远,长安人氏,年五十五,为吏部的一名抄录员......”
刀口确实干净利落,没有半分犹豫,割喉其实并没痛苦,脖子一抹就毫无知觉了。马嘉祺带上手套掰开了其中一个人的嘴,又对着杵作道。
”念。”
“宋辙,长安人氏,年五十四,为礼部一名祠部,家中有妻儿共三人,脖颈遭割喉身亡。”
他从这人的嘴里抠出半块被揉的不成样子的纸,看起来原先品质上佳,纸上甚至还散着墨香。几个人围在一起看,发现这纸的背面有着特殊纹样,那寺丞刚想凑上去看个清楚就被马嘉祺用手帕盖住。
“除了这些,这位宋辙的妻儿呢?”
“尸体早上被送早饭进去的管家发现,房间里很乱,但没丢东西,宋府只死了一个宋辙。”
马嘉祺皱了眉,如果是刺客入府不惊动,那必定是武功高强的人,还有这枚碎纸片,疑点太多了。他走到门口吸了两口气,墙那边又传来集市叫卖的声音。
但愿刘耀文能找到些有用信息。
傍晚的时候,刘耀文入了怀远坊,得知乐坊今日接待客人,他便从后门溜了进去。半圆形的拱门上挂上颜色艳丽的门帘,后面传来弦乐声。他放轻脚步抵上墙,看见了坐在中央的宋亚轩,刘耀文在末坐下,心里盘算是什么大人物让坊众里正也在这里。
铮————
琵琶声响中,宋亚轩抬头刚好望尽了他黑曜石般的眼底连带着刚好擦过他脸颊的一支箭,房间里大半的人未晃过神都被箭弩射穿。坐在最前端的客人转眼一变就成了沾血的野兽,刘耀文拉着宋亚轩绕过繁杂的街道,腰间一把四尺五寸的仪刀抽身而出,甩开身后一片蒙黑。宋亚轩脸上的血滴进衣领里,两人混进人潮中,夜色做了掩护,七拐八拐进了昌明坊一片废弃的宅院。
脚步声又在逼近,刘耀文想要引开他们,却被宋亚轩拽住手腕,还未开口墙边一处矮门就被吱呀一声打开了。二人被拽了进去,扬起一片尘,黑影在这里驻足了片刻。
“去那边找!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院子里黑洞洞的,宋亚轩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看清面前的人,刘耀文的刀架在那人的脖子上。男人,有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水亮亮地眨着,伸出手指弹开了刀身。
“多年未见,我刚救了你们就这态度?”
“丁程鑫?”
严浩翔收到消息时,马嘉祺披着外衣跟丁程鑫面面相觑,二人也是旧相识,但其他人不曾见过。丁程鑫发笑说早年间家父在长安经商,但心里一直向往塞外风光,在丁程鑫四岁时举家游历,这些年也只寄了些信给刘耀文。贺峻霖皱着一张脸往外倒说宫里事儿太多啦还要他们辛辛苦苦地收拾烂摊子,严浩翔倒不这么想,据刘耀文描述那些乐坊里刺客用的箭弩都是上好的,就连箭的尾羽都是鹰的羽毛。
“没看错?”
“我的眼睛,全长安找不出第二个更好的了。”
宋亚轩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刘耀文有满肚子的话想问他。马嘉祺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打着圆场让丁程鑫他们去了偏房稍等,自己留了下来。
“哥,我有些事想单独说。”
“我来说。”
迟早要知道的,刘耀文不是傻子,那些消息从纸条到看不见人的情报一个个递到他和马嘉祺耳边,都源于宋亚轩。他是马嘉祺安插在怀远坊的暗桩,四月的夜晚不算冷,但马嘉祺却感受到了从耳边掠过的簌簌声带着冷意,还有杀意。刘耀文的刀就挨着他耳朵,宋亚轩拦着他说是他自己要做的。
“你知不知道暗桩的下场是什么?”他的嗓子嘶哑,像是堵了烧红的木炭灼进了心肺。“所以,你根本不是乐师,这一切都是在骗我,是吗?”
05.
宋亚轩初入长安时,其实是为了找亲生父亲。他不知道原因,比如父亲为什么要丢下他和母亲。
长安很大,而他太小。一个孩子怎么在偌大的长安生活,他抱着街边摊上的饼小口小口的吞咽,望着来来去去的人潮,突然怨恨起来父亲为什么丢下他,这长安竟没有他可以容身的地方。被怀远坊里正捡到也纯属偶然,那时候的外邦人不多,他藏身其中做了一个小小的乐师,几乎是逼着自己练到十指鲜血淋漓,他感觉自己才算是真正有用处。
清嘉十七年,马嘉祺找上了他,说希望他能做他的暗桩,暗中在西市中传递消息,他需要一个足够聪明、却不会让人起疑心的人,宋亚轩是最合适的人选。条件是帮他找到他的父亲,不过这一做就是两年,直到马嘉祺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
“呵,你问问他,他送出去的暗桩都怎么样了?”刘耀文收了刀,眼眶更红了几分。“全都是他妈的放屁!根本找不到的,宋亚轩,那些暗桩都他妈的死了!”
“今日怎么样?”
“老样子。”
今日跟宋亚轩是第一次见。
“我查过,这长安城姓宋的人家不少,但符合当年事件和年龄却没几个。”他看着宋亚轩拨弄了下琴弦,茶盏里墨绿色的液体随着声音散开了波纹。“有可能......”
“马哥,即便那人是死了,我也要见到他埋在哪。”
“耀文,我从一开始就是暗桩,暗桩的命运我很清楚。”
“你清楚?马嘉祺做什么你清楚吗?你不能死。”
刘耀文跌坐在地上,正巧丁程鑫叩下门,声音突兀在空旷房间里三个人都没说话。宋亚轩眨着眼,眼尾看起来有点红。
“我没骗你,我是乐师,但我也知道你们的计划。”
他打开门,丁程鑫就站在外面,他越过宋亚轩对着马嘉祺笑了笑,“他们要回去了,你跟我一起来吗?”
“好。”
他和丁程鑫将严浩翔和贺峻霖送上轿辇,贺峻霖在登上车的时候突然转身握住丁程鑫的手。但他只虚虚握了一下就松开了,叫丁程鑫失神一般站在原地直到望不见车辇的影子。
“阿程。”马嘉祺在门口这么一叫,虚虚晃晃烛火一照,束着的黑发就变成浅金色就像风沙中模糊的景象,倒叫人觉得温柔至极。他恍惚又回到小时候与马嘉祺分别的时候,就现在这样他在外面,他在灯下看着他。
阿程。
06.
严浩翔在四月初向圣人提供了一次割喉案的调查卷宗,但除了怀远坊那次的异动,基本上都是一些官面上的话。圣人摆了摆手让他继续查,贺峻霖跟在严浩翔身后,宫墙好长,严浩翔走得好慢。贺峻霖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可又有什么用。三皇子的倒台必定会让其他皇子争着做圣人面前的红人,他不愿意,严浩翔也不愿意。可自古没有这样的道理,皇子们的斗争往往是残酷的。
“严浩翔,太危险了。”贺峻霖折起手中的的扇子,“我去求太后,我也不要这样呆在你身边,太后定有办法。”
”霖霖,没用的。”严浩翔走这一节长长的路,手指扶上宫墙上的裂缝,重重叹了口气。
“有些事,开始了就没办法结束。”
远处是大殿被照射的发亮的顶,这时节的喜鹊最多了,叽叽喳喳吵人却又生动,贺峻霖却硬生生听出悲凉来。
刘耀文呆在府邸已经整整一周没见客了,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明白了很多事,马嘉祺宋亚轩甚至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他原以为要被蒙在鼓里一辈子,质问宋亚轩的时候他却没有任何反驳,他心里早就清楚,房间外仆从正在报有人求见。
“我谁也不见,让他回去吧。”
“可那位公子说您不见,他就一直等。”
刘耀文坐在榻边叹了口气,他料到一定是宋亚轩。他有时觉得宋亚轩真的好倔,找亲生父亲是如此,这等他也是如此。他穿上外袍系好腰带走出门,拐过院子里的长廊,要走到大门的时候突然停下,看了看旁边水池里的水车,吱吱嘎嘎地转。
“小将军?”
“你去厨房备些糕点在我房间吧。”
兴化坊里多路过高官们结伴和华贵的车辇,宋亚轩一身靛蓝色束袖衣衫坐在石阶上,他想就这样等下去,等到刘耀文愿意见他为止。他还记得马嘉祺找到他曾说过,这世间为情、爱之字所困之人太多,有时候放弃未必不是好事。他懵懵地点头,但他跟刘耀文又太像了,太执着了。
“你打算坐到什么时候?”刘耀文靠在木漆大门上,框出一方落日景来。“如果我不见你,你还真打算在这一直等?”
“是啊,你不也出来见我了吗。”宋亚轩转过头,束起的发尾散在肩膀,眼瞳被照成浅琥珀,他开口说出那一句对不起却不想刘耀文笑了出来。
“宋亚轩,你听好了。”他抬眸直撞进那双圆杏眼里,“不是你对不起我,而是你从来没信过我。”
马嘉祺站在院子里,一墙之隔外是早起操练的寺丞,头顶上突然传来响声,他的手向后伸去触到剑柄却发现丁程鑫半个脑袋探了出来。他见了马嘉祺笑开来,踩着瓦片跳下墙,围着他转圈。
“你这身官服不错啊,真的跟小时候不一样了。”
“你也不赖。”
两人迈过小院的门槛,丁程鑫在他身边说着这些年跟着父亲几乎走遍了长安临近的国度,还坐船去了东瀛,见了好多新奇玩意儿。丁程鑫跟马嘉祺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题,小时候其实马嘉祺比丁程鑫顽劣,上蹿下跳的。上树捉鸟下河摸鱼,每每都要马大人揪着耳朵骂,丁程鑫就跟在他后面睁着一双漂亮狐狸眼掉下大颗大颗的泪珠。现在竟是反过来了,马嘉祺变得愈发沉稳,丁程鑫还保留着孩童心性。
“你有想过做什么吗?”
“什么意思?”
两人突然像是被小院里种植的矮松隔开,丁程鑫那双笑眼里没了笑意,马嘉祺也直盯着他。丁程鑫为什么回来,回来是为了什么。马嘉祺突然就明白了,所以,跟他也没有半点关系。
“马嘉祺,没人会不为利益,我们都是俗人。”他束在头顶的发髻松散似要落下,就如同马嘉祺听到的一样。他们早已不是小时候懵懂的样子,谁也没法用大人躯壳装载小孩的灵魂。
三日后,马嘉祺在大殿之上向圣人禀明已抓住割喉案最重要的人犯,圣人大悦,立刻让大理寺三司会审。翌日,宫里却依旧风平浪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与此同时,平康坊南曲一位魁首处搜出大量宫中打造的首饰器具茶盏。而这些除了王孙贵族流连时赠予,其他未流通的一律打上内宫烙印,而这位便是三皇子此前被禁足时常常来此。
“此女子名唤穆清,在南曲中以诗对出名,三皇子成为她的恩客。”手下拱手作揖将这些马嘉祺,他摇了摇头说这女子关系不大,只是受了别人的东西,大概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些都是禁流通的东西。这时另一名寺丞正赶来将折成三折的纸递与马嘉祺。
“大人,那位说您看了自然就知这其中的原因了。”
他以为是宋亚轩的消息来了,没想到只一眼就变了脸色,跨上马赶往怀远坊。
刘耀文此时坐在距离怀远坊一条街的长寿坊的望楼上,一旁的站岗士兵不敢多语,这位刘小将军从早市开市就一直坐到现在,看起来像是在等什么。茶丝毫未动,四周皆是敞亮的木窗,马蹄声和嘶鸣渐近。他握着茶杯的手也越紧,直到马嘉祺进了怀远坊他才起身快速从房梁上飞跃到街墙下。
宋亚轩和丁程鑫对坐着,马嘉祺进来时丁程鑫正准备沏第二壶茶。他头上蒙着一层虚汗从他带着的官帽边缘留流下,他赶不上擦就坐下少有的不冷静。
“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
丁程鑫将茶盏递给他,马嘉祺只是拿在手里并未喝,他心里有比喝茶更重要的事。丁程鑫年龄比他稍长虽有几年不在长安但对这里的事可以说是这三天已经理解清楚,七皇子严浩翔被卷入兄弟相残的局面,眼下只有先破了长安人心惶惶的割喉案。
“这局做得够久了,现在即便只用这一点证据就可以结束了。”
太后从骊山行宫回了长安,并未设宴。三皇子被定罪,宫中人人自危觉得下一个就是自己。太后听闻在明辉殿里见了严浩翔,贺家又一次提出要带贺峻霖归老家蜀地,可贺峻霖死咬着不肯松口。他说的没错,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严浩翔也会每一步踩得踏实,遍体鳞伤才肯罢休。
“七殿下,可明白哀家的意思?”
“孙儿会听您的安排,这件事只会有我一人完成。”
严浩翔跪在层层纱帐外对着太后行礼,身后的厚重雕花门散发出木香味,像是为他镀上一层遁甲。
清嘉二十年四月
丁家之后丁程鑫与马尚书的儿子马嘉祺捉拿了解除禁足的三皇子,割喉案的主谋也是三皇子为了不被人落下口舌。长安百姓在街头巷尾传开了,据说三皇子在和一众党羽在平康坊中曲作乐时被抓,好一派奢靡之景。七皇子为之提供了不少三哥收受贿赂的证据,人人都在说七皇子是圣人教出来的最适合的继承人。
马家和丁家同样被赏赐,只不过长安只丁程鑫一人,他不要过多的官职。
只需要现在留在马嘉祺身边更久一点。
“这位?”
“宋辙,长安人氏,年五十四,为礼部一名祠部,家中有妻儿共三人。”仵作说完似又想了想,“对了,马大人当时还从尸体嘴里抠出半张纸,但属下并不只上面的内容。”
“纸?”
刘耀文只疑惑了片刻,便猜出了个中大概。宋亚轩在将军府上见了他,那还是一袭靛蓝色的束袖衣衫见到刘耀文时眼神亮了起来。
“耀文,我有话对你说。”
“我也是。”
房间的软垫攒了丝织银线柔软细腻,但宋亚轩却觉得扎手得紧,嘴唇被咬的水红水红。明明是春日时节吹来的风却让他觉得手脚冰凉。
“你说的是真的?”
刘耀文双手交叠垫在下巴:“我不知道。”他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我不确定。”
面前挂着紫色流苏的卷轴记载着宋辙的生平,也知他本不是长安本地人氏,事实是原配在生下一子后去世,他为了生计居然将孩子卖给外邦商队。阴差阳错才有了现在的局面,刘耀文看着面前雪白的茶沫开口道:“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在他到长安的第三年进入礼部成为一名小官,娶了新的夫人,但却和三皇子一党扯上关系。”
“刘耀文,你觉得长安如何?”宋亚轩第一次这么正式叫他的名字,真相已成事实,他无话可说。刘耀文却抓住他的手,木栏窗框上洒下碎屑一般的光,长安的落日是最好看的,因为落日后初生,所有一切都会被重新开启。
“我要你信我,轩轩。”他握紧那双手,不管长安还是哪里都好,他陪着宋亚轩一起走。
07.
三皇子被下狱,一连党羽被彻查,严浩翔已经两日没怎么睡了,贺峻霖站在一旁研墨,青竹色的外衫过大地披在身上,他停下动作。
“这都第几本了?圣人说了时限,你也不需要这么急。”
严浩翔停下笔站起身替他拢了拢衣服,没正面回应贺峻霖的话。“看来这颜色衬你,赶明儿我让尚衣局替你做两身,这颜色我穿着太亮。”
贺峻霖知道他不想谈论这件事,天气回暖远在行宫的太后马上就要回宫了,哪怕圣人不难为严浩翔,太后的压制也不会少。
“这担子本不该你来担,严浩翔,为我不值得。”他一定要说,七皇子现下被推至风口浪尖,人人都在传他多么有勇果断,只怕其他皇子会视他为眼中钉。圣人今天可以夸赞自己的儿子,明日就可以随便扯个理由将之流放。贺峻霖陪了他三年,在十二岁时随父亲归乡一年没怎么见过严浩翔,回来时他望向自己阴郁的眼神,无论干什么他都要跟着。他知道其实严浩翔很没安全感,他怕自己一走就不再回来。阿翁为自己谋划半生,就是不想再沾染复杂的皇家秘辛,可还是被打破了。
“霖霖,霖霖,你困了吧,我们去睡了。”
贺峻霖蹙起眉:“严浩翔!”宫里敢直呼七皇子名讳的怕只有他一人了,他实在不喜欢严浩翔这个样子,瞒着他做决定,他又不是三岁孩童。严浩翔听出他生气了,只是握着他的手拇指摩挲着贺峻霖的手背。
“我乐意的,你不用担心,日后就算出事,也不会连累到你。”
嘉檀提着灯赶过来时,小贺大人坐在回廊上,手心里是漫溢的红色。跟在她身后的小宫女惊异一声,大概是没见过小贺大人这个样子。嘉檀用丝帕缠在贺峻霖手上,让小宫女去请太医。
“您且忍一下,太医马上就来了。”
贺峻霖这才抬起头对着嘉檀笑了下:“我没事,嘉檀姐姐不如去看看七殿下吧。”
嘉檀原以为这次只是平常的小闹,没想到进了书房那檀木桌上和地下却是一片狼籍。砚台和笔架都被打翻在地,墨泼在地上像是窗外漆黑的天吞没站在中央的严浩翔。那砚台碎成两半,看起来扔的人应该很生气,嘉檀想到小贺大人的手向背对着她的严浩翔说道:“七殿下,夜深了,奴婢找人来把这打扫了,您和小贺大人先休息吧。”
“他人呢?”
“回殿下,就在外面。”
严浩翔的肩缓慢地沉了一沉,转过身扶着桌子,“他的手怎么样?”
嘉檀一再负手:“太医马上就赶来了,您......去看看小贺大人吧。”
严浩翔不再说话,今晚书房动静不小,明日怕是会传进圣人耳朵里,他蹲下身捡起被墨浸染的折子。转身出了书房,嘉檀跟在他身后,严浩翔看见贺峻霖蹲在嘉檀提来的那盏灯旁,眼神被照得透亮如珍珠。
“明日再收拾吧,今天太晚了。”
贺峻霖坐在廊下的背影实在太单薄了,严浩翔跨出门栏正巧太医也赶到了。头顶的月亮被框在四方屋顶上正流泻出如同河水一般的线条,荡漾在两人头顶。
刘耀文今日与表姐进宫,林家原本是刘家旁支得了赏识进宫做官才有了现下的荣耀,林姌随着刘耀文的脚步,她是头一次有这个机会可以一赏宫中景致。领头的嬷嬷是昭惠贵妃身边的,刘耀文将她送到宝英阁还要再去见其他人。
“我就送表姐到这,昭惠贵妃是个温柔的人,请的人必定不会有越矩的举动,表姐大可放心。”他说完转身就要走,留下林姌一个被嬷嬷迎着进门,薄而窄的背影上绽开大朵大朵的浅绿花团,轻质薄纱几乎将她淹没。
在正厅见到昭惠贵妃不敢抬头,她借着刘家名誉才有幸进宫,自是不敢多看。昭惠贵妃很温柔,正厅里她的笑声和说话声都细细柔柔的,林姌想着宫里的妃子果真不同,身段如柳条声音似夜莺,是她们学一辈子都比不上的。
“那位小娘子怎么不说话,可是太拘谨了?”昭惠贵妃的声音传进她耳朵,她猛地去看,厅里的目光全都在她身上。她感到窘迫,突然讲不出话来。
“我听说你是刘将军家的旁支,今年可婚配了?”
她摇摇头又听见一阵笑声,宝英阁临近圣人的宣政殿仅一墙之隔,墙边种植了一排樱树。不知道这样的景色还会被谁看了去。
刘耀文到的时候严浩翔不在尚乾院,贺峻霖抱着一只灰蓝色皮毛的猫咪站在院子里,手上缠着纱布。他皱了皱眉看向站在一旁的小宫女。
“你别看她了,严浩翔去见圣人了。”他掂了掂怀里胖胖的猫咪,又转过头去看树。圣人今日在大殿上问后位空悬该何如,明眼人都能听得出什么意思,圣人过了不惑之年,开始在意自己的后宫和膝下子嗣,刘耀文的表姐其实是长安城中被选中的世家,做圣人的妃子。
“如果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会怎么做?”
严浩翔坐在刘耀文对面,赭红色的茶碟里晃晃悠悠地浮着茶梗,刘耀文只呵笑道:“刘家为圣人开疆辟土,按道理我只能向着长安,七殿下,人都是会为自己所重视的东西而拼命的。”
林姌在三日后被封为夫人,何等尊贵。住着用金饰的寝殿,昭惠贵妃送来了许多的钗环绸缎,这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可她却觉得心里不安,林家本为小官,一下被砸中这么大个惊喜,她自是不敢相信。
“夫人,可要去谢恩?”一旁的女婢替林姌披上外衫,又将发髻换成珠翠点缀的开屏髻,林姌对着镜子看自己。
“当然。”
“林家为了前程将你表姐送于圣人,可是有想取代刘家的意思?”严浩翔坐在一旁,手上拿着青柄小刀正给苹果削皮。刘耀文站在窗前,身上黛色的折领外衫透出夹杂金线的纹路来,他转过头。
“表姐性子不要强,大概也是她父亲让她进宫的。”
手中苹果被划成了几瓣,装在莲叶状的荼白的瓷盘里。“仔细留意,这事没那么简单。”他抬了手唤了嘉檀过来,吩咐他将苹果送去贺峻霖那去。刘耀文点了点头,昭惠贵妃受太后照拂,难保不会是太后指使,只是林姌被当作棋子未免太可怜。
“刘家自然不会容忍家族中出现叛徒,太后能借手杀了三皇子,照样你也会。”
严浩翔只是笑了笑,斜靠在了榻椅上,“我这么多年来只为了一个人,你不也一样吗?”
刘耀文摇摇头:“不只是他,还有长安。”
08.
宋亚轩离开了怀远坊,住进了刘耀文所在的兴化坊,宫中彻查必会牵连到他。刘耀文用了办法将他留在长安,但不长久。马嘉祺说如果消息不错,那宋亚轩必定是罪臣之后,圣人生性多疑总不会留一个后患。兴化坊虽是显贵居住但也是一个暂时可以躲避的地方。
最近被下大狱的三皇子一党愈加多起来,马嘉祺整日坐在房间里不出来,丁程鑫是个爱热闹的人不想自讨没趣,便在长安城里整日闲逛。观察长安百姓的生活,结果没想到让他碰到了刑部与工部的两位大人拐入平康坊,他挑了眉登上望楼。
“可否帮我送个信?”
站岗士兵未见过丁程鑫,腰间弓弩随时准备着,其中一名上前负手询问:“可否问阁下是什么人?”
“在下姓丁。”
南曲,那里的女子与中曲一样各个技艺高超,对诗音乐不在话下。并且大多是眼线。丁程鑫本想硬着头皮进去但如果打草惊蛇还会连累马嘉祺,他还想着肩膀便被拍了一下,对上了马嘉祺月白色的衣领。两人缩在一面的土墙下,马嘉祺握着他的手,摇了摇头。
“阿程,我去,你在这等着。”他的眼珠转了转像是夜里星子,又亮又晃眼。“大理寺的人在外有接应,你不能在这。”
马嘉祺这语气听起来像他阿爷,竟然让丁程鑫在关键时刻忍不住发笑,抽出手揽过他的肩不松手。马嘉祺一下懂得了他的意思。小时候就拗不过丁程鑫,他一哭他就败了。现在也一样,谁都怕连累谁。
“阿程,你变了。”马嘉祺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他没穿着官服怕乍眼,深棕绿的胡服大袖。他好瘦,瘦得像一阵风,丁程鑫不合时宜地想。他才没变,变了他就不会回长安了。
两人遮挡着脸,又由几个大理寺寺正穿着便服护着一齐进了南曲最里面的相醉楼,那鸨一见两位公子身上衣着就知不凡,摇着团金缂丝的绢扇就迎上去。
“两位爷,想要什么样的姑娘和我说,我们这什么样的姑娘都有。”那鸨说话间衣裙上的香粉味道颇重,丁程鑫一瞬间皱了皱眉,马嘉祺侧身挡了丁程鑫的视线。
“我们需要与穆清姑娘见一面。”声音清冷倒叫老鸨不知如何应答。
“这位爷,您二位还可以选其他姑娘,穆清染了风寒这两天都不曾见客了。”她长着一副尖细嗓子让两人做其他选择,马嘉祺却交到她手上一串钱,
“你只管叫那位姑娘,只说我们知道她与三皇子的事。”
那鸨面上似乎有一丝裂缝不再推脱,拿了钱退下叫人送他们到二楼去。马嘉祺靠在窗边,缝隙间透了光进来,那些姑娘的影子多是优越身段跳着胡旋舞,叮叮当当间有人踩上楼梯缓慢行走。穆清推开门时,屋里的铜制烛台就被吹灭了。
“打扰穆清姑娘养病,我们之前见过,想再向问问姑娘打探点事。”
穆清轻纱遮面,只着了襦裙和一件宽袖对襟小衫,发顶绾了一个髻。屋里虽暗但她借着月光看见还有一位男子坐在榻上,呼吸很轻。她跪地朝马嘉祺行了一礼,身为伎,她有许多恩客,三皇子是其中一位。这南曲里的姑娘大多眼高于顶,只消一眼便能看出这人有没有底。
“大人,我可以告诉您想知道的事,但我有一个条件。”
两人在穆清口中得知三皇子其实就是替罪羊,背后有多少人也不清楚。她只知每次三皇子来这里总要带上一些宫中织造的锦缎与器具,送与她一些,剩下的交给那些人。马嘉祺还是决定去打探消息,穆清知道他们每次会在相醉楼的一个最大的房间,用屏风隔开,她每次都跟着三皇子坐在另一头,从来没有见过屏风后面的人。
他和丁程鑫躲开了楼里的杂役,七拐八拐进了一条长廊,听到了从尽头传来的笑声带着粗喘和女人的调笑。他们贴在几乎薄如蝉翼的门户上,几乎是一瞬间,门内突然也安静了。
“杀人了!杀人了!”
今夜的相醉楼沾染了血,客人们从楼上连滚带爬地摔下楼梯,酒杯碰撞的声音间呼啸过弓弩声,马嘉祺举着横刀越过混乱的人群。他的衣服上染上了血,颜色变为了紫色又不像紫色。
“阿程,你快走。”他伸出手去抓住那节白皙手腕,那双狐狸眼里透出奇怪神色。“你拿着这个物证,以后会有大用。”
丁程鑫举着箭弩挡下一击,那对面的高大结实,皮肤黝黑,穿着打扮虽是唐装,但模样却是实打实的外邦人。丁程鑫不可能丢下马嘉祺,拽住他跳出窗户往相醉楼边上的一条河边跑,那些外邦人在后面追,说着听不懂的话。丁程鑫却回头记下那人的模样,心里渐渐明朗。
河岸这边有噗通声响起,两人还在跑,正当他们以为甩掉那些人的时候,一支箭击穿了马嘉祺的肩膀。
“嘉祺!”
血就这样淋淋漓漓落下来,湿了丁程鑫的两只手,他被推入河里水灌入喉咙里,他听见那些人的脚步逼近,他想大声呼喊马嘉祺,可是水好冰,他推了他下水。他从桥下挣扎着呼吸,听见不良人从头顶踏过,那些外邦作鸟兽散,马嘉祺得救了。
可他不能出现,他要将物证交与七皇子,证明三皇子与外邦勾结。最后视线里,是马嘉祺满背湿透的紫色,在河边呈现诡异的折叠感。
“三哥,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会勾结大食。”
狱中,严浩翔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手上拿着一页残卷,那是丁程鑫和马嘉祺用命换来的。上面印着长安的一百零八坊,重要坊市全部用红色标注。**
“弟弟,你看这天像不像我们小时候经常在太后宫里看见的一样,只可惜,我对她来说,没有用处。”
“你真以为这宫里没人知道,你是太后身边的人,为了一个贺峻霖,你就把自己的前程交出去了。”他三哥几乎癫狂地笑出来,脚上的镣铐也哐哐发出声响。潮湿空气里藏匿着铁屑一样陈腐的颗粒,严浩翔高束在脑后的发髻摇晃几下,眉眼锋利。
“弟弟,该你了。”
09.
清嘉二十年五月
我随选中为宫中守备的将领回了长安,见了被选为太子的七皇子,他身边依旧是那个清清冷冷的小贺大人,我也听说七皇子不顾兄弟情面及圣人决策出手将三皇子斩于大狱内,不曾想心性稳重的七皇子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马嘉祺受了伤没出面我也没见着,听说此期间丁家长子回了长安卷入案件,可现在却不见踪影。
“你怕是见不到他了,此事过后,这长安怕是也不到丁程鑫了。”
原来平康坊一役马嘉祺为了丁程鑫,杀了工部的吉安仕,罪责加身虽吉安仕出卖长安私卖舆图。但按唐律,杀为官者,按轻重,一律要被问罪。
—————
“圣人所说,儿臣已知晓,但还请明察大理寺卿一案,户部与工部暗地勾连大食人在长安潜伏多年,不知还有多少人在其中。”
宣政殿里的紫铜香炉袅袅上升的烟裹住整个殿中的装饰,圣人表情严肃,浅明黄的衣袖蹭上奏折上的油墨。三皇子被宫里偷偷运往陵墓下葬,对外宣称在狱中暴毙。言官们都清楚那不过是一种掩饰的手段,七皇子被太后选为太子,可圣人并不高兴。
“你现在已是太子,也知道法律不可为,这件事刑部也参与其中,交由你来办,别让朕失望。”
长安城里的大食人一夜之间被调查,从哪里来到长安做什么营生,户籍奴籍写的清清楚楚。严浩翔坐在西市的一间茶坊里,刘耀文的信件在他前脚刚到这里后脚就来了。信上说马嘉祺箭伤未愈,但实则是监禁,宋亚轩不再是暗桩,不便暴露在众人视线里。
太后给严浩翔施压,捉拿大食的密党,贺峻霖为家里递去消息说自己要为太子谋划,可贺家大公不这么认为,自家孙儿陷于宫廷内乱,他不愿再等立刻修书一封呈于圣人。没想到,这次圣人却同意了。贺峻霖即刻要送回蜀地老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只会是添乱。
而当晚,城内就爆发内乱,贺峻霖没有跟着贺家大公离开,与严浩翔一起被召入了宫。丁程鑫趁着这时躲过层层守卫去看马嘉祺,可他只是一味让他逃,肩胛上又滴落血珠,染红了丁程鑫的袖子。
“阿程,你不该在这的,你要走。”他脸色苍白,像是夜色里的鬼魅。“你必须要走。”
丁程鑫最看不惯他这种自私的牺牲,抓住他的衣领,“要走一起走。”
“阿程,你听我说,你听我说。”他就那样搂住丁程鑫的肩,将头埋进他的颈窝。“你是不会被困住的,阿程。”
今日我不用值班,在半夜睡下时脑袋被咚咚咚砸醒,是突袭。我与刘耀文在天明时,暂时制住了内乱。可没想到之前的割喉案与三皇子都只是替罪羊,那张从宋辙嘴里抠出的半块残破纸片也是大食国的标识,大食的军队在长安城外集结。圣人命殿前大将军去往战场,可刘老将军年事已高,虽有远志但力不从心。我站在大殿上说愿意赴战场,身边的刘耀文也跪了下来。
圣人,我愿替父亲赴战场,取敌人首级。
刘耀文跪在大殿之上,声音带着特有的沙哑,圣人批准了。他走之前去见了宋亚轩,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制茶,雪白茶沫翻滚上来,他的眼睛里也滚出泪来,刘耀文用拇指替他拭去。
他说,轩轩,如果......这次我能回来的话,我就带你去塞外看最漂亮的落日。
而城内乱那晚丁程鑫与马嘉祺见了最后一面,马嘉祺为了护他离开,用自己威胁。其实他自己知道,那箭上淬了毒,他的身体衰败下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能撑到几时。丁程鑫说我会走的,但要等这长安安全。他发现马嘉祺满心都是救国大义,他不能有私情,即便对象是丁程鑫。可他理解,小时候的他就是一身正气的,做什么都有板有眼,再相见是更甚。
“嘉祺,像小时候一样再抱抱我吧。”
10.
太子算计弑兄!
朝堂之上有言官喊出这句话,贺峻霖在最末尾脸色大变,像炸开锅一般,吵闹涌进他的大脑。严浩翔做的事他多少都知道一些,太后的傀儡只是借他的手清除异己罢了,深更半夜被召集入宫没想到听到这样的话。
前线开战,后方更是。可圣人坐在龙椅上没说话,那位言官姓林,为林夫人的父亲,是刘家的远亲,严浩翔在最前面对着圣人跪下,并未说一句话。
“宫里人人都知三皇子突然疾病暴病而亡,而林卿这话是在污蔑太子吗?”圣人的手搭在扶手上,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的雕刻的龙头。殿中的人大气不敢喘,圣人的话自然就是天意,严浩翔却说自己身为太子不能以身作则,实属惭愧。一定查处背后谁在捣鬼。
“那请太子尽早查明。”
贺峻霖依旧在那长长台阶等着严浩翔,他一步步走在那些规矩而又沉闷的颜色里,夜色望向贺峻霖的眼睛变成利剑,让人钝痛。他们都知道,那位林大人就是宫中新封林夫人之父,那位夫人得了贵妃赏识,眼下得宠。身为刘家附庸,林平康最讨厌那些趋炎附势小人,于是将女儿送进宫,就想着平步青云,自己也能成为那些所谓高官中的一员。
可他忘了,有时候站得高,不一定看得远。即便刘家把他当作亲戚以礼相待,朝堂之上不一定能容得下他。贺峻霖今日额间束了一支窄边镶玉抹额将头发梳得高高的,更显他两腮消瘦。他的指尖无意识地点着台阶上的汉白玉栏杆,殿外的灯笼烧得通明,把严浩翔笼罩出一层模糊光晕。
“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啊,霖霖?”他抿着嘴唇笑起来,“我让嘉檀备下了你最喜欢的透花糍和岭南进贡来的荔枝。”
“我不吃。”赌气一样,这样深夜与圣人商议必定不是什么好事,他生气是严浩翔的态度。“圣人叫你查明是什么意思,他老人家想要哪个儿子活就让哪个儿子活,慈父一样叫你去和太后斗,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霖霖,慎言。”
严浩翔的表情凝重起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不光是为了贺峻霖,还因为这背后跟圣人与太后千丝万缕的关系。贺峻霖的脸颊因为激动变得红润起来,抓着严浩翔胸前的衣料。云公公这时脚步急匆匆地跑过来,见了严浩翔就跪在地上,止不住地哆嗦。
“太子殿下,城中、城中的守备军来传,大食士兵埋伏在兴化坊大肆屠杀,快要冲破西市了。”
他和贺峻霖赶到的时候,从光德坊一路蔓延到兴化坊的火光亮得灼眼,丁程鑫靠在马家的宅子门前,手里握着一块衣角。脸上是干涸黑色的血迹,他的眼神里是碎掉的希望,黑洞洞一般把人吸走,什么都没有了。贺峻霖蹲在他面前,发现丁程鑫脸上滚过的泪痕,他早已哭过了。
“阿程哥。”
他手中的那片衣角被松开,上面满是皱巴巴的指痕,布满了一滴滴圆形的血迹。刘耀文来时就是一副荒凉,地上被白布掩盖的尸首,那只苍白的手,他呼吸困难看向严浩翔,后者只是摇了摇头。
马嘉祺的葬礼很仓促,灵堂也未设,以三品官制就那样下葬了。队伍前面是马大人穿着丧服,像是一夜之间全白了头发,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知谁才最可悲。刘耀文和宋亚轩跟最后面,丁程鑫不在这。
他在马嘉祺的牌位面前跪了很久,满室的牌位里马嘉祺是最年轻的一个,他的离开是为了救他,那夜的河水很凉,他的心脏像只充满气体的布袋,血把它戳出一个洞。他跪在地上,脊背拱成一道破碎的桥,他说他打算离开。
“你也会像马哥那样在战场上死掉吗?”宋亚轩和刘耀文站在几米开外,看着那口厚重棺材落进土里。“我想找的人离开了我,马哥也走了,你也会吗?”
可刘耀文什么也没说,只是握紧了宋亚轩的手,两人感觉到疼痛却不松开,仿佛谁先放手谁就输了。马嘉祺在的时候他是小刘将军,是马嘉祺的弟弟,可现在他长大了。
“轩轩,等我。”
军队从开远门出发,刘耀文身上的铠甲是深深的烟灰色,骑着马走在最前面。张真源与他并排,刘耀文回头望向那道高高的城墙,张真源问他怎么了。
“怕忘这长安的样子了,再看一眼。”
11.
清嘉二十年七月
太后突然在后宫突染疾病去世,几乎本该在这时节去行宫的,可谁也没想到太后也才比圣人大了十二岁,就早早归去了碧落。圣人在灵堂里跪着掉了几滴眼泪,守了一天的夜,就将太后送进了皇家陵墓。
突然连带着三皇子的秘密突然就爆发在了所有人的耳朵里,宫里开始传言太后见了太子最后一面。可满朝文武百官多少张嘴谁又能讲的清楚,谋害手足与太后是顶天的罪责,于是圣人悲痛中令刑部彻查。林平康升为刑部主事,专办这个案子。
夏日里黏糊糊的,严浩翔却找不到贺峻霖,他满宫里的叫着他的名字,却得不到回应。嘉檀的声音响起,他转头去看,却发现是一片漆黑,他顶着满头汗和湿润的里衣从榻上坐起来。
“霖霖!”
“太子殿下,小贺大人被林大人带走了。”
刑部里比狱里还要潮湿不堪,还有血腥味,贺峻霖皱了皱鼻子,被钳住肩膀按在了椅子上。扶手上油腻腻的,分不清是油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他将手放在自己的膝头,脊背挺直眉眼低顺,就像一幅画。不过背景是混乱带着血色,林平康坐在案几旁,抄录员用纸镇压好纸,笔墨散发出的味道让贺峻霖鼻息一动。
“想问什么?”
——————
往南十几里是大食军队的粮草库,这地界黄土漫天,基本上连鸟都不见一只。刘耀文坐在大帐中头痛得紧,我半个身子撑在行军地图上,赤色墨的标记敞敞亮亮。他的嘴唇干燥起皮,连日以来的战事焦灼和天气炎热使得士兵操练时都没什么力气。伤口在热化的空气中腐坏,泛着酸涩涌上喉头。
这是最后的办法,大食也伤亡惨重,只有奋力一搏。
我听着刘耀文的对策,张了张口却没说,这时外面哄乱起来,只听见几声吼声和剑戟落地的声音。
只听见一个小兵手举着竹质的信筒大声喊着,
报————刘将军,宫里传来消息,是太子殿下发来的。
严浩翔只在信中说了太后与贺峻霖的事情,其余概没提及。可刘耀文咂摸出不一样的味道,太后去世是大事,这个节骨眼儿上调查太子,背后没人根本不信。我沉下心来,企图将燥热驱赶出身体,纸上遒劲有力的字却让人发寒。
贺峻霖在前夜刑部调查过后失踪,至今未找到。
严浩翔在信的末尾提上这一句,贺家大公在朝堂气得昏过去,他只有这一个孙子从小宝贝到大,现下在宫中不见了。而太子伴读的身份也何等尊贵,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贺峻霖,所以他需要大战胜利,他需要得到刘家的支持。刘耀文闭了眼,身上的担子比什么都重,刘老将军年迈不适合再卷入宫廷内斗,他必须要做出抉择,是圣人,还是太子。
刘耀文背对着我沉默片刻,开口道。
张副将,这场仗,必须要赢。
不管为了什么,刘耀文其实讨厌糜烂又心机深沉的的内廷,每日在长安肆意挥霍着骨头里攀上的叛逆枝藤,遇见了最高枝头上那朵桃花。战场不比生活,无法重来,他不能走错。墨夜里发出的火光照亮了周围黄土之上的石林,粮草库伴随着大食人的呼喊化为灰烬。
被逼上绝路的敌人和长安终会兵戈相见。
沙场上的刀剑无眼,血弥漫了视线,他挥舞着刀刺进敌人的身体,像是火焰灼烧皮肉。噗嗤一声流出对岸的死亡之花。刘耀文和张真源背对着,漫天箭雨从他们身后发出,大食的旗帜被踩在脚下。
刘耀文倒在洇满血迹的黄沙里,脑海里还想着那个抱着五弦琵琶的身影,张真源在他的视线里冲过来,嘴里变成无声动作。刘耀文的血和泪一起滴落在黄沙上,变成深色的圆点。
轩轩,等我。
12.
战事大捷,城中望楼吹响号角,所有人都在欢呼着准备迎接胜利的士兵们。而太子所指之事的幕后主使也浮出水面。昭惠贵妃被降了封号搬离了宝英阁,她跪在地上哭喊着臣妾做错,希望圣人放过她的家族。林姌在一旁不住地发抖,她父亲对太子所做之事都是受贵妃指使,本该是太后,可昭惠贵妃并不想被太后掌控,所有一切都是为了她的儿子,尚未及冠的九皇子。圣人念林姌并未做伤天害理之事,只降了她的位分与她父亲的职位作为惩戒。严浩翔在一旁冷眼旁观,贺峻霖依旧不见踪影,严浩翔派出去的侍卫几乎翻遍了长安的每一个角落,始终一无所获。
“霖霖,你在哪?”
他摸着贺峻霖身上带着的一个鎏金圆形香囊,那是在十五岁时他送给贺峻霖的。
“严浩翔,送我香囊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很特别。”
贺峻霖有时候无法招架严浩翔,他实在太过直白,每次都能惹红他的耳尖。他们在院子里冬日长安飘雪落在贺峻霖头顶又融化,严浩翔伸出手贴在他脸上。
“嘶,太冰了,严浩翔。”
“霖霖,永远呆在我身边吧。”他在十五岁第一次吻了他,带着红梅冰雪的味道。
嘉檀端着香炉进来时,严浩翔握着香囊一动不动,闭着眼睛陷入黑沉回忆。嘉檀轻手轻脚放下香炉,又负手向严浩翔行礼。
”太子殿下,张将领在殿外求见。”
思绪被拉回现实,睁开眼望向手中的物什,哑着声说道:
“让他进来吧。”
宋亚轩见到刘耀文的时候,那人躺在榻上闭着眼睛没什么生气。他嗅到血的味道撞上屋子里的沉木香味形成诡异的反差感,他看起来很累,肩周之下缠着厚厚的纱布,他握着他的手。没想到刘耀文醒着,他一下睁开眼睛,就那样盯着宋亚轩。
“轩轩,你看我不是回来了吗?”他抬起手又发现肩疼的厉害,只好把手放下。“怎么还在哭?”
宋亚轩坐在旁边吸着鼻子,看起来像个丢了宝物的小孩子,哭着哭着又笑起来:“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两个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目光撞在一起,跨越两个月的距离,就连长安的太阳都炙热无比为他们庆贺。
“轩轩,我们去看落日,看最好的一次。”
13.
严靖岚,是我这一生听到的唯一一次太子殿下念出他母亲的名字。他说这个名字其实母亲进宫时圣人所赐,意为谦卑恭敬,忠义两全之意。一生安分守己,可下场却不好,世人皆知严夫人是难产而死,如果没喝圣人递给她的那碗汤药。我没有说话,直觉小腿痛的不行,他看出了我的窘迫请我坐下。
他说,她这一生,都不会明白,圣人根本不爱她,圣人只爱他自己。
而我带来的消息,却让严浩翔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贺家大公后来拖着病体在大殿之上请辞回家,只他一人。严浩翔在轿辇外与贺老道歉,是自己的疏忽,他会找到贺峻霖的。
“我半辈子啦,都在阻拦阿霖不要当你的伴读,可他喜欢你。”
贺老说完这句话就放下车帘,吱吱呀呀的车轮从朱雀大街上碾过,严浩翔看着摇晃的宫铃挂在四角,聒噪地像是贺峻霖平常对他不厌其烦的念叨。他笑出声盯着朱雀门上赤红像是烟霞色,可贺峻霖是像雪一样的颜色,他讨厌长安的冬天,怕冷怕黑。他害怕贺峻霖找不到路,害怕这长安容不下他与自己的最爱的人。
“圣人,儿臣最后还有一事,想问问您。”
深夜里的勤政本楼亮着灯,严浩翔站在圣人面前,表情冷峻。圣人摆摆手却没在意,琉璃宫灯闪着碎片波光,将地面映成水面。
“那碗汤是您递给她的,对吗?”
“您说您爱她,可她还是得死。”
“只因为宫妃必须是长安人。”
“就连一个伴读,您也容不下。”他话说得一句比一句重,太后想利用他上位,可圣人不是她垂帘听政的傀儡,于是将计就计让太后消失,接下来便是贺家。
云公公带着太医赶到的时候,见到太子殿下扶着圣人,圣人一直拽着他的手,双目眦裂般的狰狞,那一整晚严浩翔都坐在勤政务本楼的书房里。
“云公公,怎么样?”
云公公伏在地上,头磕在地上不敢说话。圣人也如太后一样突发疾病,他害怕那些传言是真的。圣人躺在榻上,嘴里絮絮叨叨。一会儿念叨着过世严夫人的名字,一会儿又喊着太子殿下。可严浩翔的表情却丝毫未变,背在背后的手握成拳头。
圣人病倒的四日后,宫里宣布给太子生母追封谥号,也是一朝震惊朝野,却无人再敢多说一句。
九月底,我成为了太子殿下的近身侍卫,随着他越来越掌控着局势,几乎朝堂上有一半的官员倾向于他,贺家人去楼空,只剩下一个失踪的贺峻霖。
刘小将军受了封赏,依旧在养伤。太子殿下承诺可以将宋亚轩从罪臣之后中除去。
“哥,你真的打算走了吗?”刘耀文坐在酒肆的角落里,怀远坊中人数众多,是掩人耳目的好地方。丁程鑫端着杯盏只捏紧了腰间一块玉佩,上面雕刻了一朵扶桑花。这是之前马嘉祺佩在身上的,是最后丁程鑫能留下的东西了。
阿程,对不起。
“本来就是因为他我才回来的,现在也没什么留恋了。”
火苗间跳动着,明暗不定地描摹着丁程鑫的轮廓。酒肆里人声鼎沸,可丁程鑫却觉得什么也听不见。“我打算走了,下个月出发。”宋亚轩拿着五弦琵琶,愣愣地听见了丁程鑫的话。
“你要走吗?”
“是呀,刘耀文待你不好就给我写信。”
五弦琵琶的声音响遍了酒肆,悠悠又猎猎地为丁程鑫送行。
清嘉二十年十二月
冬至那天,宣政殿里传来圣人昏迷的消息,宫里几乎肃穆清冷,尚乾院里的银丝碳烧得通红,掀开厚重门帘,外面絮絮落着雪。严浩翔想这一年过真的快啊,可这一切都变了。所有的事情落幕不过几月,却教他像过完了一生。
“太子殿下,你可要进来,外面很冷了。”嘉檀在他身后掀起帘子,里面吹出一股子白气出来带着热意。他前几日亲自给林平康下了大狱,理由是证据不足私自问刑,可见太子眼里根本容不下沙子。林姌吓坏了,她只一届女流没有依靠在这宫里很难生活。她给严浩翔磕着头,希望他能放过自己。
“您让我出宫去,或者您就当我不存在,我绝不找麻烦!”
严浩翔依旧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抬了抬手指让嘉檀扶她起来。
“你有了身孕吧,再怎么说你肚子里是皇嗣,也是我的弟弟。”他吹掉茶汤上漂浮着一层的雾气,抬眼看着她。“你不用走,只需要告诉我,那天过后发生了什么,你知道些什么。”
其实他都知道逢场作戏谁都会,真正想要贺峻霖性命的是太后,他作为条件答应扳倒三皇子,可贺峻霖依旧成为了他情感的牵绊。但他只需要一个确数,用来确定今生还能不能再见他。林姌满面泪突然止住,她藏在自己宫里不见人,就不会有人知道她肚子的秘密。林家倒台就剩林姌一个,她除了自保只能自保。
“太子殿下,我只能跟您说,贺大人只是用来引你的棋子。”她说着又跪下来。“他没告诉我他去哪,他说,只有这样您才能狠下心来没有顾虑。”
严浩翔吸了一口气却久久不疏散,胸口石头终是落下但依旧感觉很重,落下是因为他知道了贺峻霖还活着。但他从不给他消息,也不来见他。他怨他太谨慎,自己太过在乎他,会被别人抓住把柄,可严浩翔不在意。
长安西市在新的一天里,重新开市。叫卖与肉食香气弥漫在各个街道,今日是岁正,又是新的一年了。刘耀文在西市旁的光德坊购置一所宅院,光德坊里多寺庙,平时来往的人也不多,正好也符合宋亚轩喜静的性格。他搬去与宋亚轩同住,又恢复了平日那股潇洒劲,带着宋亚轩各个坊市的乱窜。
严浩翔想与之见上一面都难,他站在院子的大门前,盯着墙内伸出来的一枝光秃的桃花枝干发愣。他今日的湖绿色外衫倒是极应景,外面披了一件黑色大氅,转头的瞬间像是见到一张白皙面颊,仔细去看时又不见了。午间,他到达了开远门,门口坐了好多些骆驼,站起来时驼铃响个不停。丁程鑫笑着跟商队打招呼,看见了严浩翔冲他远远地招手。
“还没找到人吗?”
丁程鑫却只笑,可那笑里却藏着哭。“你了解他,他那么有主见一个人,你想见他时他自然会出现。”说话间,就远远听见刘耀文的喊声,他与宋亚轩跑过来。他递过来一包鼓鼓囊囊的油纸,宋亚轩说这是东市那一家最出名的糕点。
“哥,马哥说你小时候最喜欢的。”
丁程鑫却愣了神接下了,马嘉祺这个人可真是会泄秘密,即便走了也会管着他。他眨眨眼想将眼泪收回去,却还是止不住红了眼圈。
“好了,要是想我们就回来,长安永远是你的家。”严浩翔拍拍他的肩表示安慰。
正午的太阳挺大,却不算太热。此去一别,丁程鑫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与他们见面,他随着商队的骆驼越走越远,叮叮当当的声音也渐渐没于城外的黄沙之中。晚间,街道上各式纸灯亮起来,河道里还有各家的姑娘与小孩放河灯祈愿,希望来年能平安。
他们四人坐在醉应春的二楼,今日杯中装的是西域的葡萄酒,紫红的颜色好看极了。空气中也飘着醇厚的香气,张真源感叹这西域的就当真如名,好喝又好看。几人到最后都有些醉了,宋亚轩有些不胜酒力,脸颊红扑扑的,被刘耀文驾着只手跟另外二人道了别。
酒喝到最后,只剩下严浩翔一人结了酒钱站在醉应春牌楼前面,快要接近子时,街上人仍有不少,他被风一吹清醒不少,他很喜欢这样自己一人不带侍从,不少酒家还传来笑声,他配合地勾了勾唇。边走边抬头望向天顶的月亮,岁正的冷月,好像贺峻霖眼神带的光。
在他脚步为背景的声音里,他仿佛听见有人再喊他的名字,声声恳切,但他知道,身后并没有什么人在那里。
长安城上空的那轮月太亮了,不知道能否为离人照亮故乡的路,严浩翔裹紧肩上的披风,脚步微顿地离开,影子也在慢慢被拉长。
三月,青龙寺外樱树满山,长安城依旧是热闹,我与严浩翔坐在僻静的院子里,前年战事胜利后,我因腿伤成为了太子的贴身侍卫已经一年。不用再去繁琐军务,也算功德圆满。面前是带着热意的茶盏。他说圣人的身体大不如前,不知什么时候会驾鹤西去。
“等了这些日子,做了这些,值得吗?”
“当然,我会继续等。”
他眼神看向一旁樱花树时充满着光,充满着希望。丁程鑫离开了长安,马嘉祺在那场博弈中牺牲,丁程鑫说这长安他已经没什么可留恋的,是时候该走了。
刘耀文是幸运的,从战场上捡回条命,被任命为漠北骠骑大将军,继承刘家。不过现下不在长安,与宋亚轩一起去漠北了。
说到底,人人都是苦的。可说起来这红尘谁不是苦的呢,我们总想着这世间的大千万物,而忘了眼前。
朝看云霞起,暮赏孤樱落,人生无常,总有相逢。
END
*这红尘太污太苦太锦簇这人情总浮总疏总麻木出自《致陈先生的的一封信》作为一个反语吧,结局也不是皆大欢喜,红尘很苦,人情很淡,可相爱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怀远坊长安外邦聚集地,多为西域、波斯人。
*平康坊休闲娱乐之地,青楼聚集。
*光德坊大理寺所在之处,文中将位置挪了一下。
*《上元曲》虚构,原名《上元乐》唐代著名祭祀雅乐。
*开远门长安最北边的门,丝绸之路的起点。
**部分情节参考《长安十二时辰》
后记
写一篇古风真的很难,我无数次想擦掉重来,幸好把它憋出来了。感觉结局有些烂尾。也参考过电视剧,文中都有标注。我知道它还不够完美,但也算我一个里程碑,日后有机会我或许会将它重修。
也祝各位能够看得开心。
二叔参加了傲世的酒会,回来后不知为何觉得敖家气数将尽,让我去打探一番。
我知敖家主前几日因病逝世,现任当家同我一般大,用二叔的话讲,不过是毛头小子,成不了大气候。他生于重庆,港话不大会讲,空降过来处理事务很是吃瘪,性格也不太沉稳的。傲世的酒会是为他而办,我没有去,却在报纸上见到了合照。人站中间,模样很是打眼,只是紧抿着嘴,看起来拘束了些。
宾客里明星竟这么多,不知道是不是借此撑底气。莫非二叔一语成谶,敖家真要落没了吗。
我跟傲世是打过交道的,生意往来,现在要找个由头去见敖三,着实费些脑筋。在港简亓扮猪吃老虎是很出名的,除了二叔侄儿的身份外,大家也还要忌惮我三分。那么,找个什么理由呢?...
我跟傲世是打过交道的,生意往来,现在要找个由头去见敖三,着实费些脑筋。在港简亓扮猪吃老虎是很出名的,除了二叔侄儿的身份外,大家也还要忌惮我三分。那么,找个什么理由呢?
我正苦恼着,没想到晚上回家的路上遇到黑帮火拼,救了一个人,拽上车后再看看,竟是敖三。
他已经是个血人,死死拽着我的衣角,挣扎着想坐起来。我说我是简亓,他似乎思考了下,然后脱力晕了过去。
我简单检查过,肚子上的刀口很深,但不是致命伤。我把二叔点名要的胡辣汤扔进垃圾桶,这汤可绕了我半座城呢。然后坐下来给他发了条短信,总归不会有人再追杀。
“二叔,买汤路上遇到黑帮火拼,偶然救下敖三。”
我耐心等了半分钟,果然讯息回得很快。
“妥善安置。”
医生比我们去得早,我在一旁看着他给敖三缝合伤口,琢磨着敖三其实心里是有些衡量的。
简家敖家陶家,三足鼎立,我今晚拉他上车,明天敖三在简亓这里的消息就会成为港城千家万户的饭后谈资。既如此,我必是拼死也要救活他,他死在这里,我难辞其咎。
所以这家伙歪头一晕,现在都没醒,倒是省心。
“简先生,这位先生已无大碍。”
“辛苦了,哪天带着苏苏来家里吃饭。”
“小苏学业繁忙,我替他谢过简先生。”
朱志鑫是我的家庭医生,嘴很严,当然酬金也很高。他有一个弟弟,叫苏新皓,还在读书,我是查过的,这点朱志鑫和我都很清楚。他从未带苏新皓答应过我的任何邀请,即便他知道,我如果真的想,苏新皓很快就会出现在客厅里,等他一起回家。
既然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他走后,我坐在床边看了敖三许久,或者说盯着他的脸发呆许久。夜已深,敖三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港城政商这片漆黑湖水中,很快就会激起千层浪。而我现在,无异于站在风口浪尖。
二叔啊二叔,你就这么舍得侄儿。
罢了,太阳升起也是明天的事,今天我还是要睡个安稳觉的。
我并不习惯起早,二叔为此说过我很多次。他年纪大,觉少,闲着的时候总是五点多就要听我汇报账目。如果不需要去他那里,我一般会睡到七八点再起。
我是第一次看人悠悠转醒,眼皮翕动了几次,要睁不睁的,很是有趣。
他醒了,睁开眼看到我,哑着嗓子说,
“简亓,我如何才能像你一样?”
听见这话,我只觉得好笑。如何才能像我一样?我这样有什么好。
于是我笑着问他,
“敖公子何出此言?”
他躺着,盯着天花板看,似乎不打算再回答。但我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就在一旁坐了下来,不久就等到他开口,
“我想吃小面。”
不是我想要的。
我失笑,笑自己有点傻乎乎,好歹也是敖家人,我怎么就指望他敞开心扉,二叔的任务啊,遥遥无期的。
我起身调慢了些点滴流速,对他讲,
“这就是一堵围墙,墙外的人想进来,墙里的人想出去。”
我就要推门离开,敖三追问,
“简亓,你想出去吗?”
我没有回答。
小面是吃不得了,我给他熬了豆花粥。听闻豆花饭也是重庆美食,搞稀一点应该无妨吧。端到房间去,敖三又睡过去了,葡萄糖挂水,倒也不怕他低血糖。
为了“妥善安置”敖三,我向二叔请了假,他自然会准许,而我乐得清闲,省的要和简家敖家许多老狐狸打口水官司。下午敖三又醒了一次,说家里有一只小猫,没人照看,希望我带过来。
这就有些麻烦了,他要卧床,我总不能砍下他的手指,带去指纹解锁吧。
我向他建议了一下暴力开锁,他似乎是不大愿意的,但也没有办法。于是他列了长长一条单子,最上面写了加粗的“铁柱”两个字,告诉我这是猫的名字。
也许敖家大概真的是要落没了吧。
就这样,我堂而皇之地破坏了敖家当家的门,坐在他的沙发上,抱着他的猫,看着手下人撕开长长纸条,一人一小段拿去照着搜寻东西。很奇怪,敖三没有住在敖家主宅,而是住在市里一个高档小区。
我这样想着,顺毛的手重了些,铁柱呜哝了一声就要窜出去,我眼疾手快把它捞回来。
当时的我未曾想,我和它一人一猫,在将来会相守许久。我也不会知道,在这形如枯朽的一生里,会有人放一把大火,告诉我,简亓,你的罪和过,我都替你赎了。
*烈火烧过青草痕/全文7k+/新风格首尝祝阅读愉快
严浩翔是我和哥哥的孩子。
那时我家还没破败,天却愈发冷了起来。
我紧了紧身上围着的银红立蟒洋缎短裘,朔朔寒风将我身着的那件莫兰色旗袍裙角吹的上下翻飞,像一只恼人的垂死蝴蝶挣扎在我脚踝处。
还未等靠近家门,隔着好远就听见家里女人们娇滴滴的说笑声、昼夜不停的麻将声,以及呛人烟雾的消散声。
“俗话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小妈倚靠在门框边,对着书呆子模样的二哥哥连连数落着,二哥哥生的极美,可惜有个读书读坏了的榆木脑袋。
小妈看我来了,冲我招招手,我见她这...
小妈看我来了,冲我招招手,我见她这幅急不可耐的模样怕是连我也要一块数落。我今日走了远路,后腰疼的厉害,连忙歪靠在二哥哥身上,任由他还算温热的手钻进我的旗袍里作祟。
“再过几年,你们都是要离开这里的...咱们家一日不如一日,可惜了,你们没生在好时候...”小妈蹙起眉尖似在惋惜往日的盛年光景一去不返。
这时,我母亲踩着时髦的高跟鞋“嗒嗒”走来,她似乎是有些不满,乜斜了小妈一眼,“好好的,跟他们说这些做什么”。她像是抚慰似的拍拍我的肩膀,“母亲可盼着你能嫁个好人家,这样咱们家也算有些许盼头...”我不甚在意地偏头看向我的二哥哥,他似乎是有些紧张,猛地将手心从我温热的皮肤上撤出,丝丝冷风便趁势从开着的纽扣处溜进去。
“就像你一样吗?嫁一个没出息但足够有钱的男人,噢或许现在连钱都要输没了...”我看向坐在棋牌桌上的父亲哭丧着脸,想必是刚刚又赌输了一大笔钱。
母亲并没有被我的话惹怒,反倒轻轻笑了起来,
“就怕你没有我这样好的福气,到时候嫁一个穷鬼...”
“噢,还有”,她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用力的戳着我的额头。
“好运,是不会光顾一个家族两次的。”
我当然理解她话里的意思,我和二哥哥是家里唯一正常的孩子,剩下的不是疯便是傻,舅舅站在远处冲我母亲笑得不怀好意,我推了她一把,嬉笑着说。
“舅舅在等着你呢,还不快去...”
我也没顾站在身旁的小妈看好戏似的看着我和我的二哥哥。也不知这好戏天天看,她究竟看腻了没有。
我只紧抓着二哥哥的手,把他带到我微微凸起的小腹上,对他笑着说。
“二哥哥,第三次好运会来的,对吧。”
二哥哥可真是个漂亮傻瓜,他支支吾吾地,不敢说话。
严浩翔出生那天下了好大的雪,我生他时几乎半条命都要搭进去,家里的稳婆乱做一团,混着腥气的血水在我身下不住地淌,我一边骂这个早产的小崽子,一边在心里恨着我那年前早已娶妻的二哥哥。
二哥哥除了长了副漂亮皮相外简直一无是处,他母亲让他娶谁,他便娶谁。索性我那二嫂嫂是个知书达礼的病秧子,娶过门来便整日歪靠在软塌上,一动不动。随她一起来的,还有那个跟在她身后,怯生生的小男孩,我当然知她的孩子并非二哥哥的,就像她也知我腹中的孩子才是严家名正言顺的嫡子。
彼时我疼到快要昏过去,临闭眼前似乎看到那孩子踮脚趴在门框上,紧握小手紧皱眉头的样子,我看了心里只觉好笑。在我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之际,肯来关心我的,竟然只有这个不到三岁的小鬼。
他叫什么来着,我隐隐约约地回忆着。
好像是叫,嘉祺。
孩子生下来后,我没让二哥哥瞧一眼,这左右是我的孩子,与他没什么干系。他吃了几次闭门羹后,便领着那小鬼来一同敲我的门。
我总不好让那小鬼在这寒天雪地里冻坏了身子,只好蹙着眉头,示意奶母去开门。二哥哥仍旧漂亮又木讷,他急切切地贴过来,我便甩开他的手,拿过桌上那盏冷到彻底的牛奶羹自顾自地吃。
那小鬼只眼巴巴望着放在床榻上的襁褓,我不懂那皱皱巴巴像丑猴一样的婴孩有什么好看的,他倒像是在看什么宝贝一样,眼里的急切渴望遮掩不住。“你若喜欢他,就去看看他,只是一点,可别摔坏了他...”,我出声说道。
那小鬼只低声说了一句,“谢谢姑姑...”,便快步跑上前去,跪坐在冰冷的泥地上目不转睛的看着严浩翔。
他低头悄悄凑上前去,像丧家小狗一样胡乱嗅着什么,又小心翼翼地握住严浩翔的小手,笑得真切。
二哥哥此时从身后拢住我,我力气没他大,只好任由他把我抱在怀里。他问我这孩子是谁的?我回头瞪了他一眼,没什么好气地说了一句,“左右不是你的...”他却难得笑了起来,“别胡说了,我看过那孩子的眉眼...倒是像我。”
我懒得理他这比三九天还要冷几分的笑话,只是听他在我耳边痴痴说着,“叫浩翔吧,随我姓严...”
我抬手虚打上他精致瘦削的脸颊,嗤笑一声,“少给自己脸上贴金,我的孩子自然是随我姓严。”
他不欲与我争吵,只是将我打横抱起到偏房,在那层裹了火又失了色的纱帐被放下之前,我推着情意昏昏的二哥哥,哑声问了句。
“浩翔,怎么办...”
二哥哥叫我不要管这不相干的事,眼中只要看着他就好,我不懂他何时学会这巧言令色,却也不愿毁了这浓情蜜意的气氛,只好听他说,“有嘉祺在呢,你放心。”
嘉祺的确是同辈中最出挑的那个。那时我们家的破败倾颓已现,我那不争气的二哥哥早就跑得远远的,听宗族里的其他人说,早些时日撞见过他灰头土脸地坐上绿皮火车,一路去了北方。我在心底暗骂一声“活该”,又在升起火炉时没来由地挂念他穿得暖不暖。
严浩翔没长成痴儿是我这些年来唯一欣慰的事。听弄堂里那些有文化的穿着校服的女学生说,近亲结婚总有诸多不好的影响,吓得我后背出了一层津津冷汗。这些年我对他照顾的不周全,可也毕竟尽了心力,不愿看他走在我前边的场景。
是的,我也没成想,有日竟能真把嘉祺当作亲生儿子看。
那时我还年少,生了这个小崽子后也不知该如何将养他,整日跑到外面随着柳姐去看戏听曲。那晚回来后,看到旧宅里乱哄哄地闹做一团。
严浩翔站在床边抱着他那只布老虎哭得最大声,我有些心烦地走上前去,“哭什么哭...”,“还不快跟我回房去温习功课...”,严浩翔这小鬼从小便不听我的话,他一把挣开我的手,又哭哭啼啼地跪到床边,不住地喊,“哥哥,嘉祺哥哥,都怪我不好...”
我那日喝了些酒,昏昏沉沉间没弄懂这小鬼的话是什么意思,一偏头却发现嘉祺躺在榻上,眼角处的血和泪一齐混着往下流。我那年不过二十岁,一下慌了神,连忙吩咐下人去请医生,下人却支支吾吾地不情愿起来,我知他们心底在敲什么算盘,不过是打量着二房没钱,生怕捞不到什么油水,便开始互相推诿。
严浩翔又哭着拽着我的衣袖,“嘉祺哥哥,为了救我,才...摔倒地上...”,我生怕这小鬼把鼻涕眼泪抹到我刚喷完香水的衣袖上,又头疼他在家里一向胡作非为,无法无天,若没有马嘉祺的照看,他那颗不怎么圆润的脑袋怕是早就塞到灶台里烧了三回。
马嘉祺倒是懂事,他费力地抬手擦掉那小鬼脸上的泪花,小声哄他道,“不疼...不疼...”,我看到这场景,倒是想起小时候不善言辞的二哥哥把我护在身后的情形,我恍然一怔,后又脊背发凉。
我连忙把那小鬼拽到身后,又匆匆撂下一句,“大少爷看病的钱,从我房里出...”,便拉着那小鬼头也不回地出了二房的门。
我竟不知这混小子有这么大的力气,他左右不过五六岁的年纪,我想拽他往别院走,竟一点也拽不动。后来,严浩翔干脆哭着闹着躺在雪地里,撒泼打滚道,“我不跟你走...我要去找嘉祺哥哥...”
我当即气红了眼,狠狠地松开手,任由他跌进雪堆里,“你眼里就只有马嘉祺,没我这个妈,是不是!”
严浩翔的执拗倒是十成十的随了我那不争气的哥哥,他闻言瞬时红了眼眶,又从雪地里踉跄着爬起来,他的手指冻得通红,像五根掉了叶子的小红萝卜。他带着些埋怨,恶狠狠地用手指着我,“我才不要你这个妈,别人欺负我你都不知道,我磕破脑袋你也不管不问,你整日就知道喝酒跳舞,在这个世界上,关心我的,只有我哥!”
“我宁愿没你这个妈,我只要我哥...”
那日我明明裹了最厚重的貂绒,却还是冷得彻底,踩在雪地里止不住地抖。我一早就知道这孩子不喜欢我,却也没成想他恨我至此。我不是一个尽职的母亲,我也无数次的问过自己,为什么不能像旁人一样做一个好母亲。后来,我在母亲快要坍倒长满杂草的坟前终于明白,我的母亲不曾爱过我,我也不知该如何爱我的孩子。
我只是怔怔站在那里,想要冲他招招手,替他吹一吹额角那些早已好透的疤,我怕他痛,又怕他吹了风。
严浩翔却不再理我,他转过身去跑得飞快,我看着他不断模糊的毛边背影,一时想不起他的生辰,也记不起他今年究竟是五岁还是六岁。
我实在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可怜他这辈子做了我的孩子。
我没再阻止他和他哥的两厢情愿,因为我一早就知道,有些东西烂在骨子里,又养在皮囊上,剜不掉,也躲不开的。
好在马嘉祺比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强了十倍,他母亲去的早,小洋楼被卖掉那天,整个宅子里的人都纷纷做鸟兽散。严浩翔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哥身后,不论我怎么喊他都装听不见。
我无他法,只好喊了一声“嘉祺...”,马嘉祺颤颤地转过身来,眼里藏了一束突兀泪花。我不知他在哭什么,又看着他手里捧着的那枚小匣,瞬间明了。我和严浩翔再不济,那也是血连着心,心连着血的骨肉至亲,还能在这惨惨淡淡的一方天地里相互依靠。可这孩子,到底是苦命的,他没了母亲,父亲...,想到我那早已落荒而逃的二哥哥,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像是在跟什么人赌气,又像是怕伤了那小鬼的心。
只好蹲下身,柔声细气地跟他说,“嘉祺,你愿意跟姑姑走吗?”
马嘉祺只是低头一个劲儿地掉眼泪,严浩翔倒是在一旁高兴地蹦了三丈高,他急切切地牵着马嘉祺的手,不住地晃啊晃,“从今以后,我们仨就要一起生活了,嘉祺哥哥,我真的好开心,你开心吗...”
我不懂我这傻儿子没有眼见的毛病随了谁,他现在开心到恨不得敲锣打鼓,嚷嚷着告诉天下人,昌衍百年的严家终于倒了,我们仨要准备流浪街头了...
可说真的,我并没有觉得太难过,我把马嘉祺搂在怀里,另一只手牵着我那眉飞色舞的混小子,头也不回地走出弄堂,弄堂外的刺眼阳光惹得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严家倒就倒吧,只要我们仨在一起,就好。
马嘉祺念书好,每天放了课便会急切切地跑回家,帮我把今天洗好的衣服摆到衣架上。严浩翔就跟在他身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满地嚷道,“哥你跑那么快干什么啊...”
“姑姑的腰不好,我帮她摆摆衣服...”严浩翔耷拉下嘴角,“噢”了一声,又不甘心地凑到他身前小声问着,“哥,我妈和我,你更喜欢谁?”
我有时候怀疑我儿子真的是傻的,大概是因为我和二哥哥做下的孽,让这孩子的脑袋也变得不太灵光。索性嘉祺并不嫌弃他,只是抬手把他搂到怀里。
后面的话我没太听清,我只是扶着腰慢慢悠悠地起身,走到厨房里给我那两个儿子做了一顿热乎乎的饭。
马嘉祺后来考上了大学,这在我们那个小城市里属实是件了不起的事情。我看着那张红彤彤的录取通知书,笑得快要掉出掉泪。我又把还在屋里写作业的严浩翔喊出来,让他跟着他哥好好学习,别一天天地贪玩胡闹。
严浩翔也高兴得很,一个劲儿地挂在他哥身上东摇西晃,不住地说,“哥,我就知道你最厉害了...”我却看得出马嘉祺似乎没那么高兴,他好像有心事,却还是扯起嘴角勉强笑了笑。
那晚他来到我房里,扑通一声跪到我身前,他说,“姑姑,我不想念大学...”
那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对他生气,我没控制好自己的语气,只记得把话说得狠绝,“你不去读书,难道要一辈子被困在这个小地方吗?”
“你难道想像姑姑一样,没有文化,整日只能给旁人洗衣赚些零钱...你不是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他吗...”
“你这样不知上进,怎么能照顾好严浩翔啊...”
“你若不去念书,我怎么...怎么对得起你那死去的母亲...和你...父亲啊...”说及此,我也忍不住哽咽起来,马嘉祺立刻握住我肿胀通红的手指,我因常年在冰水里洗衣,每逢阴雨天骨节便疼痛难忍。我听见他对我说,“姑姑,上大学要花费好些钱...”
“我不舍得,不舍得你那么辛苦,洗衣赚钱...”
我只好哭着把他搂进怀里,我对他说,“钱的事你不要担心,姑姑就算是砸锅卖铁,也一定要供你读书...”
“只有一点,你切不可再说这种不愿念书的话惹我伤心...”
“你若不去上大学,姑姑才真的觉得,这日子,没什么盼头了...”
严浩翔那小鬼不知趴门缝里听了多久,他早已不像幼年时爱哭,也依旧与我亲近不起来。
他铁青着一张脸,眼尾又泛着不可捉摸的红,“嘭”地一声推开房门,又自顾自把腕上那只玉镯费力扯下,扔到我面前的桌子上。
“当掉,供我哥上学...”他发号施令般对我说着,我没理会他的坏脾气,而是看向桌面那只成色上乘的玉镯,那是二哥哥在他出生时特地从江浙古商处淘到的,他花了重金,又因着这只玉镯被他母亲数落了三天。
那时严浩翔不满三岁,二哥哥守在他床前,似在对他说,“爹希望你这一生顺遂无虞,平安康健...”,说来讽刺,等严浩翔长大后懂得人事,便再也不像小时候那般好哄,甜甜地喊他一声“爹”,他对二哥哥几乎视而不见,非到不得已时,才肯不情不愿地喊他一声,“舅舅”。
“把爹给我的镯子当掉,我知道这东西值钱,肯定能供我哥读大学...”这是严浩翔十几年后第一次喊他一声爹,我那跑到北方的混账哥哥若能听到,不知道会不会欣慰地笑出声。可他并不知,严浩翔肯纡尊降贵地喊他一声爹,到底是看在这只玉镯的面上,看在这只玉镯能救出他哥后半生的份上。
若他知道实情,不知他还能不能笑出声。
我没当那只玉镯,这毕竟是二哥哥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万一哪天他死在外边,好歹还能留下点什么给他立个衣冠冢,让他的两个儿子给他在坟前磕几个头。
我除了洗衣之外,就没日没夜去那些大户人家里做保姆,赚下的钱倒也勉强凑够了学费。
马嘉祺就这样去了北京,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也像是幡然醒悟一样,开始用功念书起来。他最盼过年的时候,每逢大年三十,他就苦苦等在院门前,等着他哥拎着满满的年货敲开家里的门。
我也盼过年,那时的通讯不畅,有关嘉祺的消息只能从那混小子的嘴里得知,他和他哥一样,总爱报喜不报忧,我不知嘉祺在外过得怎样,怕他过得不好,怕他受人冷眼,每每想起,我心里便难受地不成样子。
我要亲眼看着他,亲耳听到嘉祺对我说的那句好,我才能真正放心。
我招呼着严浩翔去厨房里端饺子,又握着马嘉祺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长得更高些,也更瘦了些,样貌倒是越来越俊秀,不然也不会把我那儿子迷到神魂颠倒。
“嘉祺,在外面还好吗?”他点点头说了句好,眼神却始终飘忽,跟着严浩翔的身影同进同出。我知他没有继续谈话的心思,索性让他跟严浩翔一同去厨房帮忙,他这才高兴起来,眼神里都泛着柔光。
我们仨就这样一起过了第十个年头,外面的鞭炮声吵闹,隔壁屋里的床吱吱扭扭地喊了一宿,我年纪越大越发睡不着,索性起来往炉里添了几块炭火,又拿起放在竹篓里的线球,在心里比划着两个儿子的身型,给他们俩有一搭没一搭地织起了毛衣。
后来严浩翔也考到了北京,他走那天,家里就真正只剩我一个人了。嘉祺和我说了半宿的话,我打从心底放不下我那没出过远门的小儿子,只一个劲儿地嘱咐他,“好好看着浩翔,别弄丢了他...”
话一出口,又觉得这些说词实在是画蛇添足,打严浩翔出生的那天起,就是嘉祺一直在照看他。我不懂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却还是忍不住把那些话翻来覆去的说。
嘉祺是个好脾气的孩子,他不嫌我唠叨,又不厌其烦地告诉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等我们在北京买了房,就把您接过去一起住...”
我摆摆手说不用,我在这住了一辈子,街坊四邻也知道我在这住了一辈子,万一哪天我那不争气的二哥哥回来,我总不好让他找不到我。
我只说,“你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不用惦记姑姑...想我了,就回来看看我...”我眼眶泛红,又不愿让嘉祺看到我掉眼泪的场景,只好转身装作疲惫,催着他回卧房早些休息,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第二天早上我早起给他俩煮了一碗面,他俩吃完后就匆匆上路。临走前,严浩翔还想对我说什么,但到底是母子连心,即使我俩生分至此,我也懂他对我的挂念。我只冲他摆摆手,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小声喊了句,“想妈的时候,就常回家看看...”
可我又不希望他回来,我希望他和嘉祺两个人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走得越远越好。
我那两个儿子争气的很,没过几年就在北京买了房。听说最近时兴“下海潮”,他俩听了便一同南下,在广州还是深圳,在那里把生意彻底做大,又做的红红火火。
好在他俩都是孝顺孩子,没多久,就拎着大包小包来齐齐敲门。许是我年纪大,眼眶软的缘故,开门看见他俩后,眼泪竟先掉了出来,好不丢人。
严浩翔扑在我怀里,小声地喊了一声“妈”,我竟发觉,这大概是这些年来,我俩最亲近的一次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颤抖着说,“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嘉祺也抱住我们俩,他不欲看到严浩翔掉眼泪,也不欲看到我掉眼泪的场景,只是哄着他说,“还不快把给姑姑带的东西拿出来...让姑姑也高兴高兴...”
我这两个傻小子,又哪里知道我的前半生已见了太多太好的东西,严家是名门望族,我自出生起,该见的东西都见过了,该享的福也早就享过了。落魄那日,我只想着怎么把我这两个儿子拉扯成人,却没成想,他们是这样优秀的孩子。
我不是那般古朽的人,也不愿让他们背负着光复严家的荒唐重任,我只盼着他们能飞出去,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好。
他俩做了好久的飞机,吃过午饭后,我便催着他们去休息,嘉祺却不依,他把严浩翔哄睡后,又出来陪着我用了一盏茶。
我低头看到茶杯中映出的耳旁白发,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怅罔,我问嘉祺,“姑姑是不是老了?”他只笑着对我说,“姑姑永远是严家最漂亮的女孩...”我听了,心里仍觉得欢喜。
他又说起了小时候的事,这是嘉祺第一次对我说起小时候的事。
他说自己第一次踏进那阴森森好似要吃人的严家旧宅时,他吓得当即落下泪来。他打小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母亲又一直缠绵病榻,我那软心的二哥哥娶了她,也顺便把嘉祺带回了严家。
他说新的父亲脾气极好,他有时就牵着父亲的手,跟父亲一同来见我。他说他第一次见我时,便是我生严浩翔那日,他看到那一盆盆鲜红的血水泼到雪地里,好似一朵朵张牙舞爪的要吃人的花。嘉祺续上一盏热茶,又对我说,“姑姑,你那天流了好多的血,我年纪小,真的好怕你会死掉,只好趴在门框处用力地瞧,希望你和弟弟都能平安无事...”
我笑着说,“那时你左不过三岁,哪里就懂得这么多的事...”他不回答,仍旧自顾自地说,“浩翔出生后,我便拿他当亲弟弟一般待,我母亲总说他身份尊贵,让我不要和弟弟玩,我听了后很伤心...可是我一早就知道,我这辈子离不开浩翔,就像他这辈子,离不开我一样...”
“后来母亲离世,我便像一根无依无靠的蒲草,晃晃悠悠地荡在风里...”他又抬头笑着问,“姑姑,你还记得,你带我回家那天吗?”我点了点头,说我如何不记得,我若那天不带你回家,我那不成器的儿子非要记恨我一辈子。
嘉祺听了倒是笑出声,后又蹲在我身边,替我拿捏着早已麻木的骨节,“姑姑,我这些年,最感激的就是你...感谢你把我养育成人...”我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这些话,一家人无需说这样感谢不感谢生分的话。
嘉祺又说起他和浩翔明年准备去澳大利亚开拓海外市场,还准备去开发什么新进项目,这些时兴的话我听不懂,又听见他说明年春天准备和浩翔在国外领证,我点点头说,这样就很好。我一辈子没成婚,不愿意我儿落得和我一般下场。现在不是旧社会了,人也开明起来,就连心,也亮了起来。
困意蓦地袭来,我轻靠在摇椅上,今天的阳光很好,烘得人心里暖洋洋的,我慢慢闭上眼睛,听着巷口的老旧收音机嘶嘶哑哑地放着《玉堂春》的选段。
“你本是宦门后啊上等的人品吃珍馐穿绫罗百般的称心...”
我费力地蜷起手指,跟着这唱词缓慢打着节拍。
“想不到你落得这般光景...”
“从此我难出头,难见光明...”
唱到最后,竟是泪比曲先落了下来,唉。
唉。
*盗墓/写点有意思的/祝阅读愉快
所有事情都要从十二年前我的一个梦开始讲起。
祖父的宅子位于北京边郊,十分偏僻,千禧年初...
我爸却冷不丁地拍了一下我的后背,害我差点以一种极不美观的姿势摔倒在地,“臭小子,没在喊你”,他说道。我心想,那也肯定不是在喊你,毕竟你十二年前带我出国的时候,就已经被祖父逐出家门。我冲他翻了个白眼,一转身却突然发现车里还坐了一个人,他也不说话,周身轮廓模糊的很,我很难形容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夸张点说,他并不像有呼吸的活生生的人,更像,更像融在深夜里的迷雾雕塑。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那便宜表叔不知怎么摸到这儿来,他站在楼下冲我吹口哨,“小少爷,睡醒了就快下来...”
表叔听了我的话后,先是在楼下笑了一会儿,可是渐渐地,他就没了声音,我又连喊了几声“表叔”,空旷的场地显得我的声音越发孤零。正当我疑惑之际,一双手却从背后死死地捂住我的嘴巴,我没发叫喊出声,整个人像放在案板上挣扎乱动的鱼。
进到屋内后,他就放开了我,我揉了揉被捂到通红的脸颊,借着屋内不算明亮的烛火,勉强看清了他。
祠堂里的檀香终年缭绕不断,穿着异样图腾花纹布衫的女人们齐齐跪在蒲团上,闭着眼睛高声念着我听不懂的梵文。我真怀疑她们已经麻木到失去知觉,我又盯着她们被冻到青紫的手腕,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我翻开那本边角失却的册子,发现这是一本族谱,里面整齐罗列了整个家族的人口兴衰变化,每个人的名字按照血脉远近呈树枝状分布,只是奇怪的是,我的旁边,竟然活生生的写着“马嘉祺”这三个大字,他跟我一同归理在我爸妈的名下,可是我爸姓严,我妈姓江,他却姓马,我们一家人,演变出三个姓氏也算是奇迹。
“我希望你平安度过二十五岁生日,还有二十六岁,三十岁,四十岁,八十岁”
顾晓梦死于二十五,葬于八十。
失控|自印
“有喜欢的人,就把他绑过来。”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活了那么多年,居然会被亲手养大的小崽子给拱了。
少见的B6本(!
锁链、蒙眼、黑帮、性冷淡风。
做完稿两个月后陈芊芊忽然火了,然后我就看着白芨这个名字想了半天怎么该死的这么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