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私设:时光是绪川年少无知时的私生子,白川因为多种原因隐瞒(误会,自尊心,家庭悬殊,职业生涯),方绪完全不知情,时光的护士妈妈是白川的姐姐,收养了时光。(所以其实时光妈妈是时光的姨妈,白川表面是舅舅其实是妈妈,时光随姨妈(姨父)家姓时,嘻嘻,狗血剧)
第一章:百分之零点零五
时光妈妈将刚出锅的红烧鸭端上桌,时光立刻扯一了只鸭腿往嘴送,刚准备开啃,就觉得事情不对。妈妈没骂着问他有...
时光妈妈将刚出锅的红烧鸭端上桌,时光立刻扯一了只鸭腿往嘴送,刚准备开啃,就觉得事情不对。妈妈没骂着问他有没有洗手,没用筷子敲他手来制止,只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吓得时光放下了红烧鸭腿
“妈……你……怎么了?”
“那啥……小光啊……妈问你,害,其实也没什么,你说你们北斗杯集训,非住到小亮家去干什么”
“这是不是培养默契么,这有啥,妈你到底是怎么的了,这问题反反复复问了三四遍了”时光觉得妈妈在这点上纠结很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当然了时长老自幼不知“多想”为何物,继续美美地啃起鸭腿
“你说啊,一起就一起,这小亮爸爸妈妈怎么还不在家啊?这你们两个孩子谁照顾你们啊?要不你让小亮住我们家来、妈妈给你们做饭搞后勤?”
“就是要安静,没人打扰,这俞晓阳老师才特意腾出房子,妈,你就别操这个心了,我和余亮可是代表国家参赛的有为青年,难道生活还不能自理?”
安静,没人打扰。。。。不知道为啥这几个字眼让时妈妈脑袋隐隐做痛,仿佛勾起了什么让她极不舒服的前尘往事,于是终于下了决心,严肃地问道“你知不知到小亮的第二性”
“哈?”时光愣了一下“不知道,我问这干嘛?”
“那,万一俞亮是alpha,你集训时候分化了成了omega,你你...你说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怎么办?!”
“诶呦...妈!你这是哪门子电视剧勾出来的想象力”时光蹭得红了脸,什么和什么呀,妈妈竟然在担心他和俞亮.....时光也不知道这句话戳中了他的哪根神经,让一向厚脸皮的他突然感到手足无措,尴尬到脸像火烧似的“这都哪跟哪,俞亮怎么就是alpha他,他俊得和小姑娘似的……”
“这是A是O和长相有关系吗!?”时光妈妈声音提高了八度
“好好,和长相没关系,那alpha不也是正常人吗,不也是有道德有理智好公民吗,他俞亮就算是alpha,他难道就一点自制力都没有,碰上个人...他就”时光说到这脸更红了“他就,那啥吗……”时光把脸红归咎为和妈妈讨论第二性AO的尴尬,确实,这是妈妈第一次和他正面讨论那方面的事.而妈妈,在看到儿子脸红以后,则有自己的判断——怎么说着说着脸红成这样,是怎么个情况?!时光妈妈想到此处,脑壳更是嗡嗡地疼.
“再说了,妈,你和爸都是beta,你们怎么生出个omega?!”
是的,时光爸妈都是beta。
“这....这beta当然也是有概率生下AO的,基因突变的话有0.1%的概率分化成A或者O”时妈妈强装淡定地科普完——确实有概率,但很少发生,幸好她是医务工作者,熟知医学上的个案,不然再聊下去怕是要崩不住了……
“那你怎么不担心我是A呢,分化成O只有0.05%,然后还刚好发生在下个月内,然后满脑子只有围棋的俞亮还发了疯要......妈,有那运气,咱们家去买几张彩票不香吗!”
时光妈妈一时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继续——到时候扯出些不该现在让孩子知道的事就麻烦了,还不如不讲——看着时光从小生体倍棒吃嘛嘛香,神经大条不修边幅,也不一定就会分化成Omega,扫了眼自己吃得满嘴都是油的傻儿子,想想自己分化成omege的弟弟——白川,他小时候,那多温柔,多听话,最体贴细致,哪像这个傻小子,这孩子应该不是吧........时光妈妈自洽了逻辑后,带着“就这样吧”的心情给儿子夹了一堆蔬菜“行吧,吃你的,别只吃肉,多吃点菜”
吃完午饭,妈妈让时光去少年宫给白川送点熟食,时光自己在路上偷偷啃了两节鸭脖子。走进办公室,一抹嘴就开始抱怨:“白老师、你说你姐是不是更年期到了,她.....她整天想啥呢”时光向白川抱怨了自己母亲大人的莫名其妙。虽说白川是时光的舅舅,他妈妈的亲弟弟,可因为某些原因,时光却习惯叫他白老师。
白川还没问为什么,时光这一张嘴就开始叭叭地把刚才对话绘声绘色地全盘托出,说到俞亮时,不可避免地脸上泛起红晕,不过白川倒没有自己姐姐那么敏感,对时光脸上的绯红并没多想,他只是耐心地听完,然后沉思了一下,仿佛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确实有这个概率”
“哈?”
“诶,等。。。。”时光连忙制止“你……你咋说,你难道问绪哥,嘿,你师弟是A不?是的话会不会那啥我外甥,别人还以为我们一家有病呢!”
“哦,我就问问俞亮的第二性”白川淡然地避开了时光想要夺手机的爪子
“有啥好问,他就算是!也不能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我们是对手!我们....”
白川灵活地侧身躲过时光,按下了拨通键,还没等多久,就接通了
“师兄?”
方绪横躺在客厅的大沙发上,领带松散但还勉强挂在脖子上,昨天应酬太晚,回到只有一个人住的“家”里,瘫在沙发上直到现在,手机铃在这时响了,方绪看了眼来电显示,“噌”地坐起,声音带满满的期待,“师兄?”
“方绪,问你个事,俞亮和我们小光不是要一起集训吗?我方便问一下俞亮的第二性征是什么吗?”
方绪有些失落地躺回沙发上,也不关心自己一下,方绪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句,回答道“小亮是alpha”转念一想又觉得奇怪,问“时光不是beta吗?他17岁了也没分化啊,而且你姐姐,姐夫都是医务工作者,应该都是beta....”
方绪不过脑子地脱口而出了一句,立刻意识到了自己说错话了……一向巧言令色的方绪一下慌了,连忙解释“我是说....那个....”
“嗯……”白川打断了他,“知道了”
时光没搞懂怎么回事,看着白川一个人好像陷入什么有些沉重的回忆里,“白老师?”他试着唤了一声,白川没反应,“舅舅!”
白川被一声舅舅拉回了现实
“小亮是alpha”
“......所以呢?!”时光快被这些大人搞崩溃了,“反正我得去集训,你们别钻牛角尖了啊,谁都别再和我提这事儿了啊”
白川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还是没有说出口.......
“完了”
另一边方绪自言自语着“完了完了...”他此刻真想把自己嘴撕了——什么医务工作者就是beta,这就是明显的AO职业歧视,AO平权法颁布十多年了,可是一直以来的意识形态改起来却比法律慢。像医生护士这种需要较高心理素质的职业,人们还是觉得就该beta来做。而在围棋领域,或者说所有竞技领域,AO歧视比一般职场还严重,十五年前的职业围棋赛甚至禁止omega参加。
而方绪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师兄白川是怎样被这种制度耽误。他还不过脑子地说这种话。方绪准备立刻去给师兄道歉,现在就动身,顺便买个蛋糕作赔罪礼,师兄从小就爱吃......方绪想着就翻身坐起,拿上车钥匙就准备往外蹿。想了一下,又换了新的休闲款西装,喷了点古龙水掩盖身上残留的酒气。
栀子
方绪认识白川的时候,他7岁,白川8岁。方绪从小就爱缠着白川,一开始只是爱缠着他下棋,后来就发展成什么事都爱缠着他了。方绪在围棋上有惊人的天赋,白川在围棋上的天赋虽然不如方绪,可在其他方面都算的上是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他聪明,懂事,努力,白川的父母一直在让孩子走职业围棋还是正常高考学医间摇摆不定。
那是一年暑假,方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逃出俞晓阳的“魔鬼训练”就为了和师兄一起吃一碗路边的刨冰。
白川明年就高三了,和家里因为走不走职业围棋道路产生了一些小小的争吵。此时白川正向方绪抱怨自己爸爸的冥顽不化,方绪本来认真地听着,可当他看见师兄那一直温柔平和的双瞳里泛起雾气,就突然心跳加速,大约是那天天气太热,师兄的额头有一层薄薄的汗,衬着整个肤色更加白皙晶莹,仿佛出水芙蓉.
15岁的方绪第一次感觉到了作为alpha的欲望,他刚分化没几个月,从没有对任何人有过什么强烈的感觉,可现在他脑子里突然充斥着“占有”两个字......
“方绪?你脸怎么这么红?”白川说着伸手想要试试师弟额头上的温度
方绪没有躲开,而是突然握住了师兄的手腕,“师兄......”方绪努力克制着自己,他喜欢师兄,超出友情的那种,这点方绪自己很明白,但十七岁还没有分化的白川应该是beta,也就是一个普通男生,所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对待白川,生怕师兄看穿了他的非分之想.
方绪试图转移自己的念头“师兄,你一定要坚持下围棋,我们要永远一起.......”他停顿了一会儿,挤出一个微笑“一起下棋”
白川微笑着点了点头,笑中带着些自己也不察觉的宠溺:“我一定会继续下棋走职业的,不过,你有点弄疼我了......”白川动了动手腕
方绪只觉得口干舌燥“我....好像到易感期了……”然后抽回了自己的手
白川疑惑地侧头看着方绪,“我只听别人说过,我该怎么帮你吗?”白川温柔的关心里透着无辜
“我......自己去药店买抑制贴就好”方绪立马站起、慌乱之中碰倒了椅子“师兄、咱们下次再见”
白川看着魂不守舍的少年,怎么放心得下,马上跟了上去。
其实方绪离开白川几米后、就不觉得燥热难耐了,可是那个不自知的“罪魁祸首”却追了上来,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向方旭袭来,缱绻在夏季晚风中温柔地撩拨着少年的感官。白川好不容易追上他,拉住了他的胳膊,不知道是中暑了还是是其它什么原因,白川跑了几步就觉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几乎要拽着方绪的胳膊坐在地上,汗水湿透了前额的刘海.
方旭想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吸入的空气却更加让他难以自持,等一下,这不是花香,这是眼前人的气味,是白川的信息素……
多年后方旭还是清楚地记得自己那一刻的狂喜,那一刻最原始最自私的念头差点占据方绪的理智——师兄是omega,是的,这淡淡的栀子花味omega信息素,所以他可以,他可以喜欢师兄,他可以追求,占有眼前的这个人!
“师兄......”方绪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了白川的脸颊“你.....是不是......分化了……”
“啊?”
白川没想过自己会分化成omega,分化成omega意味着他对围棋的一切努力和坚持都白费了了,因为当时一切国际赛事都是禁止omega参加的,既然无法参加比赛,那么自然也没有omega职业棋手存在的必要......
方绪看着师兄愣在原地,脸色煞白
“不会吧.....我......”白川一下慌乱起来,忽然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没站稳,方绪伸手扶住白川,安慰道“师兄,我先带你回我最近的房子,或许....或许不是,但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生理上分化成omega对白川来说并没有什么,可是无知的规则制定者却强行给这个身份套上枷锁,让少年心心念念的梦想在一个寻常不过的盛夏傍晚,忽然就破碎——那么无理而残忍……方绪知道白川此刻的绝望,分化时生理上的虚弱相比于这个打击不值一提,方绪这个一直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小少爷第一次那么憎恶这些迂腐而愚蠢的AO教条.
“小绪,你的味道.....”
beta是闻不到信息素的,而现在白川已经被方绪的信息素熏得头晕目眩
“师兄,你能闻到我的信息素了?”
“嗯......我.....应该就是分化了……”白川声音平静中透出失落
方绪那一刻是有些欣喜的,师兄终于能闻到他的气息了,但转念想到师兄未来,此刻方绪的担忧不比白川少。不过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方大少爷,从来不遵陈规不信命,16岁的少年信誓旦旦地对自己最在乎的人说道:“师兄,我会保护你的,我一定可以让你继续下棋”
其实白川不知道,方绪一直下围棋的原因,一半是因为可以和白川一起,只要有围棋他们之间的联系就不会断........
方绪把正经历分化的omega带回了一间市中心公寓,他不记得是爸爸还是爷爷哪年送给自己的了,但他突然很庆幸自己此刻能找到这个小小的庇护所
“这就是你说的小公寓吗……”白川倚靠在方绪的身上,声音很轻,但努力想掩饰自己的脆弱“少爷,你对小真是没有概念”
自理能力为零的方家小少爷和白川在一起的每一次训练营或者集体住宿,都是白川面面俱到地照顾他,白川有时候会开玩笑叫他少爷。方绪听到这个称呼总会露出捉摸不透的表情.....
“师兄......你知道你每次叫我少爷,我都在想什么吗?”方绪一边把白川带到沙发上,一边用压抑着的嗓音质问白川
“什么?”
方绪没有回答,白川现在身上的气味还是比较淡的,可就是这样的淡也让方绪受不了,再过一会儿他进入分化中期,那方绪真的不能保证自己的理智还能不能占据上风。
“师兄,我去买点药,你躺在沙发上,多喝水”
白川还没来得及回答什么,方绪就逃似的夺门而出。不过脑袋晕乎乎的白川没精力去想那么多了,分化开始进一步加剧,他甚至没有力气去想以后围棋职业生涯的事,浑身滚烫,小腹开始隐隐做痛.....
方绪回来看到蜷缩在沙发上的师兄——汗水浸湿了白色衬衫,脸色潮红......他刚才连打三针抑制剂的决定真是明智。
“方绪.....”白川的声音很虚弱“我想喝水”
方绪连忙倒了杯热水,让白川靠在自己身上,端给他喝。白川在年轻的alpha身上迷迷瞪瞪地说“方绪......我好难受......你能不能咬我一口”
“......”这句话像电流一样直击方绪,他僵硬地坐在那里,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师兄,分化的时候不能做临时标记……会伤到腺体的......”
一直以来是白川照顾方绪,现在换方绪絮絮叨叨的叮嘱他,竟然也让白川觉得很安心,白川似乎自己也没有意识到那种从心底溢出来的安全感,只是不自觉地在方绪怀里蹭了蹭,像只小猫
这一动作,方绪坐得更僵硬了,他不停找着其他话,分散自己注意力“师兄,以后你不能用抑制贴,这样会被人发现的,你每次要打抑制剂,不过你也不能自己去买这些东西,到时候万一登记信息或者被人看见...让人知道你是omega可能就不能继续下棋了.......我会帮你买好,你以后.....只要按时打好抑制,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什么AO歧视都见鬼去吧……”
白川闭着眼睛,温顺地枕靠在方绪身上,原来栀子花香也可浓郁如酒般令人沉醉,方绪忍不住用手轻抚他的脸颊,“离除我以外的所有alpha.....都远一点”方绪呢喃着
“嗯.....”白川那时候根本没有什么意识了,哪里知道他当时答应了什么,方绪却至今都记得,因为他至今都还抱有这样的想法……
那天方绪就这么全身僵硬地撑到了白川分化结束.他只重复着两个动作,给白川喂水,帮他擦汗,
方绪有时候回想起那天都觉得煎熬,煎熬却又甜蜜......
如果没有后来的那件事,照这个节奏发展,说不定现在他和师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题目歌词,来自姜帆的《若相惜》,谢谢小天使提醒。是辣鸡甜甜咩不会取名。
穷山恶水是会出刁民的。
这里的山不怎么穷,水不怎么恶,民只是看起来有点刁而已,但笛飞声仍然不放心将李莲花独自留在山脚下。
这一路崎岖而来,穿行林间,走经山道,本就行路不易,他已经亲手扫了道上几拨拦车的流寇,这些人作恶已久,自然是死不足惜。李莲花既不好挡着笛飞声出手,也来不及说上一两句什么,只后知后觉拿袖子拦在脸前,遮住了眼睛,一副见不惯这场面的模样。
不知后头的山匪是不是得了信,再也没有不长眼地蹦出来挡路,...
不知后头的山匪是不是得了信,再也没有不长眼地蹦出来挡路,才安安稳稳到了镇上。
他们自外地来,在此处人生地不熟的,李莲花又是看起来像是皮软肉嫩好讲话的书生,手脚也不太灵便,好似是一个可以欺负的模样,是那种被抢了包袱也半天反应不过来的模样。这一路上即便没有李莲花半点事,也实在把他颠簸得苦哈哈,好不容易走着点平坦路,终于能倚着前窗半眯着眼睛休憩。
待笛飞声安置好马车等诸多事宜,李莲花已经是缓过劲来了,在一边等着笛飞声出去转悠一圈,面上看着仍有点惨淡的虚色,但好歹一双眼睛有神了许多,盛了白日里的三分日光,清清亮亮,脸上一直带着点笑,看不出丝毫不耐。
李莲花跟着笛飞声在街上走,忽然被什么引走了目光,他轻声喊了句笛飞声,他的声音挤过这满街的嘈杂,才飘飘忽忽落在笛飞声耳边。
总归凭笛飞声的耳力和这多年的熟悉,哪怕周遭熙攘,分辨起来自己的话总是无甚压力,这便就算是交代过了,李莲花急忙掉头小跑了两步,过去问小贩斯斯文文要了一串糖葫芦。
两人行路已久,带的苦药管够,蜜饯却是不足,前几日李莲花嘴里头攒着一腔苦味,机灵地抖了抖那只小布包,从里头掏出一只暗底描金的盒子来,打开却已经是空荡荡,只余一股子甜香缭绕。
即便是李莲花眼巴巴望着笛飞声也无用,到底不能给他凭空变出来。由是,他嘴里许久没有甜滋味了,便极是想念那一点点从心里慢慢发芽一般的绵软味道。
李莲花从袖子里挖出几枚铜板,数了数,再小心翼翼递了出去。
笛飞声一回头就见他已经啃上了嘴,糖碎在嘴角,红糖衬着白釉一样的肤色,人和糖葫芦像是一般的甜,若真论起来,这么多年,从小到大,似乎也只过嗜这独一口的甜。他实在戒不掉李莲花这个人,想来在见到第一面时,已然成瘾了。
笛飞声回走了一步,牵住了他袖口,道:“跟上,别走散。”
李莲花刚啃了一口,望着笛飞声满口含糊着连连应答。他舔舔嘴角黏上的糖,心里叹口气,想着笛飞声真当是操心得越来越多了,自己不过是看起来弱不禁风,到底是个大人了,岂会因为买串糖葫芦走丢了。
他将这些话一并和山楂果肉咽下肚子里去,又开始想别的,比如这里的山楂到底还是酸涩了些。
两人漫无目的地荡了一圈,最后却两手空空回到客栈中,并没有多置办些什么物件,最大的收获只有那串糖葫芦。
天幕沾墨之时,李莲花只着了一身里衣,特地推开窗子来。幽凉的夜风流涌而入,将李莲花抱了个满怀,吹得他狠狠一哆嗦。
他举着左手,转过身对着黑下去的天再三保证,见笛飞声仍然不为所动,还拿纸笔立了字据,在山下绝不乱跑,也绝不让人欺负。
他这缩着脖子的模样,实在让人难以信服。
笛飞声放下茶盏,接过李莲花奉上的字据,只是草草扫了两眼,发现如今李莲花的左手字已是规规矩矩了,和以往收起来的那些狗爬花样大有不同,又抬眼瞧了笑眯眯的李莲花,正等着自己的答复。可惜笛飞声只在心里念了一句有进步,全然不顾这字里行间的恳切,默不作声地将纸并指一卷。
李莲花瞧他动作就知晓要坏事,连忙哎哎了两声便想要站起身来,只是笛飞声何许人也,一只李小花实在跟不上他动作。笛飞声手腕略一侧转,那纸就已经被抵在桌上的烛火中。
李莲花只来得及半扑在笛飞声手臂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字据被卷入火苗里,火光得了甜头,霎时明亮,再徐徐一截截落成了灰,飘在烛台上,满足地吐出一股烟来,才缓缓绕过笛飞声的手腕。笛盟主说一不二,这回是执意要把李莲花当小鸡崽子一样拎在身边。
纸烧完了,屋子里顿时安静了,李莲花低头摸了摸鼻子,索性抱住了笛飞声这只手。
笛飞声空出另一只手来替他收拾桌上的纸笔,刚解开收物的木匣,只见里头满满装了一叠的纸,存的都是李莲花平日里懒懒散散练的字。
那些纸上载了密密的字,从头到尾都只有三个字,重来又复去,字形风骨万万谈不上,却有一笔一划的认真。
笛飞声的手停了一停,指尖在自己名字上摩挲了片刻,那是已经风干许久的墨迹,似还有一点点墨香温存,熨热了指腹皮肉。
“马车里练的字,自然是丑了些,再给我宽限些时日,就给你写个好看的。”李莲花转过身来,笑意盈盈地将歪歪扭扭的一叠‘笛飞声’重新好生收拢在匣子里,一张一张地放好,一边嘴上还给笛飞声许诺着不知何日才能兑现的事。
笛飞声看着木匣被重新落扣,将李莲花的那一点笔墨都锁在了里头,只略略点头应道:“好。”
李莲花把木匣子收起来,无暇去想是否真的等得来这日,万一以后从骨子里一点点腐朽,连左手都不便再提笔,如今所许的又是叫笛飞声空欢喜,不过如若真到那时候,大抵两人都不会顾得上今日李莲花这一点点食言的过错。
大约是不会在意的吧。李莲花转过头去,瞧见了笛飞声的脸,他方才答应的时候并没有露笑,眼中却有分明的郑重,似乎是真在等着李莲花兑现,李莲花愣了一愣,又忽然觉得还真不好说,实在罪过呀。
李莲花识相地上了床,又往里床挪了挪,只不过这被窝也暖不到哪里去。
恰有晚风过窗隙,吱呀喑哑,似有絮絮呢喃,笛飞声合上了方才被打开的窗,风声便只剩低低呜咽,伴着时有时无的敲打声,这是又落雨了,听起来阴恻恻得很。
今夜阴云蔽月,熄了灯便什么也看不清了,李莲花把自己种进被窝里,露出一双眼睛在黑暗里茫然地捕捉笛飞声的身影。不过片刻,李莲花便感到棉被掀开一角,是有人躺了过来,李莲花再度识相地贴紧了,自有温热相渡,于一片昏暗中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夜雨淅沥,却是一夜温柔梦。
面具人走来,什么都没说,只拿出一块玉佩。老丁这次甚至没有凑近,便挥挥手,让人上了船。这人进了船便独坐去船尾,与谁都不搭话。他的身上不见武器,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规矩地放于膝上。
笛飞声瞥了眼那双手,传音道:“铁指如钩,小心他的手。”
之后,再没有人出现。
船夫老丁手指轻敲撑杆,发呆片刻,突地摘下船头的白灯笼,将其熄灭。眨眼间,洞内只余最本源的色彩。星丛闪烁,流水潺潺,众人仿佛置身于梦境。
“这几日挺好,都是去一个地方的。”老丁嘀咕着,踢开搭板又解下拴绳,将船推离了码头。
看架势,竟是...
看架势,竟是不再有等人的意思。这提前出发的决定,让所有人都感到满意。
三人组本以为会是一场悠闲的游河之旅,不想等老丁的第二杆撑下去,笛飞声便变了脸色。四下张望的方多病只觉被强风猛地一噎,裹着厚裘正哈气取暖的李莲花,也被晃得对笛飞声来了个投怀送抱。除了面具人,对面那三人也同样差点被甩飞出去。
这是什么样的速度?!不仅快,行起来还极稳。河水被船切开,留下泛着“V”字形的白沫浪花。船从溶洞腹部进入狭窄水道,一刹那,黑暗袭来,伸手不见五指。
方多病赶紧抓住船桅,心中惊叹:好惊人的臂力!难怪船客们如此老实,这船夫果然深藏不露!
黑暗来得快去得也快,老丁只用三杆,便让小船顺利穿过了溶洞隧道,进入到开阔区域。周围除了形态各异的天然石柱,再不见任何参照物。孤独的小船,唯有奔流的河水与闪耀的“星丛”相伴。
也正是在刚刚那黑暗的一瞬,船上少了个人——玄辛不见了!
他的夫人陆遥惊慌失措地四下呼喊寻找。可船就那么大,两侧都是大窗,前后又均相通,一目了然。船尾也只放了几个不大的木箱,根本藏不住人。
苦寻无果后,陆遥扑通一声跪在笛飞声面前,哭诉道:“笛盟主,是我们罪该万死。可如此趁人之危、暗中偷袭,实非君子所为!”
笛飞声充耳不闻,随意瞥过来一眼就没了下文。
陆遥轻咬嘴唇,敢怒不敢言。
李莲花这时小心翼翼地举起手来,“那个,你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凭什么答你?”正愁没处撒气的陆遥随即将矛头指向李莲花。
后者耸耸肩,“我啊,脑子应该比你灵光些,你好好回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你什么意思?”陆遥秀眉倒立,隐含不安,难道她也有危险不成?
血魔刀白五此时抬眸看来,补上二字,“一样。”
李莲花扭头看向撑船的老丁,“丁大哥,这几日可都有活计?”
“有,且都是去活阎宫的。”老丁想了想,露出个诡异的笑来,“那里是薛神医的地盘。就是吧,能活着见到他老人家的——屈指可数。”
陆遥脸色难看,怎么听起来他们像是上了贼船?这次她陪玄辛而来,本是希望能从鬼域捞些好处。可如今这疤脸男人突然失踪,看来事情远比她想得要复杂!她慌忙问道,“到了地方我不下船,你把我再送离鬼域可以吗?”
老丁木然点头,“可以啊,”路遥刚松口气,就听他继续说道,“反正都是死,你愿意死在哪里都可以。”
“你说什么?”
远处,他们上船的那个方向,传来一阵怪响。方多病一耳朵就听出,那是巨型机关轴承间摩擦转动的声音。如鲸啸般的声音在空间中不断回荡,久久不见平息。
方多病再次看向沙漏,从正午算起,刚好过去两个时辰。他将发现告诉给了李莲花。
如今他们已经入网,只能听天由命咯。
李莲花搓搓下巴,表情古怪。那么重伤的阿飞又是如何逃出来的呢?他不善言辞也不屑于伪装,他必是真的与薛融做了某个交易,才换来了出路。既然换得了出路,又得到了完整的鬼医令牌,笛飞声又怎会重伤逃离、还成了鬼域通缉的大恶人呢?
见识过鬼域对出入口的把控,李莲花现在可以肯定,鬼域对笛飞声这种似敌似友、反复无常的态度,绝不仅仅是因为阎王愁……他们内部可能存在分歧。
从目前看,言善堂、惩恶堂与鬼医是同路人。薛融能派出两位堂主亲自出马,地位绝对不低。同时,是不是也能说明,唯有两位堂主最值得薛融信任呢?
“你不是还要行船吗?你带我去下一个接船地点不就好了?”陆遥的声音将李莲花拉回现实。
“鬼域共有九宫,宫与宫之间也会用到我。我在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你确定要跟我去下一个地方吗?”老丁笑望着女子,笑意不达眼底。
陆遥被那可怕的眼神镇住,连连后退。
李莲花适时解围,“姑娘,我建议你坐下,把自己与船绑在一起。有人将你的夫君扔出了窗外,他若会游泳,或许可以游回咱们上船的地方。你最好想想,你们曾说过什么,逼得某人不得不第一个除掉玄辛。”
老丁突然插话进来,“若落水,那必死无疑。这里面养了吃人的东西,百毒不侵、阴魂不散,我叫它们‘水鬼’。我经常投喂它们,把人扔进去,连块骨头都剩不下。这河底宝贝无数,都是江湖人留下的。鬼域叫它忘川河,我却喜欢称它为聚宝河。”
路遥瘫坐在椅上,惨笑道:“老五,传闻都是真的……鬼域在暗杀金鸳盟的……”
说话间,船再次驶入黑暗的隧道。重见光明时,方多病被眼前一幕惊呆——
陆遥仍保持着靠坐的姿势,她的表情还停留在生前的惨笑模样。只是脖颈上多了两个血洞!
方多病小心靠近,没有找到毒物的踪影。检查过后,他遗憾道:“毒死的,见血封喉。”
李莲花幽幽一叹,“丁大哥,我们还有几个隧道要过?再来几个,你可就要送一船尸体到岸咯。”
“在我眼中,哪里都是一样,我如何得知?”老丁也露出困惑的表情,“这暗河之上大大小小隧道无数,我只在意终点在哪里,从不管路上会发生什么。死了也不所谓,只要安静点,别弄脏我的船就行。”
“那现在,我们快到地方了吗?”李莲花又问。
“这尸体就这么放着吗?还是喂鱼?”白五看了一眼歪倒在自己身上的尸体,忍无可忍。
“随意。”老丁并不在意,同时回了李莲花的问题,“小兄弟,我们距离终点不远了。”
“那还是等到了岸,让她入土为安吧。”方多病建议道。
面具人没有参与话题。
最后,大家将陆遥的尸体扶倒在椅上,全程不见有人反常。方多病坐回到小花身边,微蹙起眉头。为何非要一扔一杀,实在想不明白。
死寂中,笛飞声淡淡说道:“马上又要进隧道了。”
“什么?”方多病探头出窗,果然,船笔直地向前面的隧道驶去。
还来不及反应,黑暗的“巨口”已经吞下了小船。
李莲花突然拉住方多病伏地倒下,跟着衣袂扶风声掠顶而过,有兵刃切开空气!
再次见到星丛,李莲花和方多病相互扶着起身。查看过船舱后,方多病吓出一身冷汗。
白五仰靠在那里,胡须沾血。脖颈上仍是两个血洞。这还不算完——
“人呢!?”方多病急道,“笛飞声呢?”
那么大的一个阿飞,怎么不见了!
李莲花去摸人坐过的地方,尚有余温。和方多病仔细查看,船舱内没有打斗的痕迹。只找到一只模样丑陋的蜘蛛,其尸体被一分为二,落在白五的身上和袖旁。李莲花扒住一侧窗框向外张望,毫无收获。
这时,另一侧的方多病半个身子探了出去,抬手指道,“阿飞在那里!小花!船家!快停船!”
这次,那面具人有些坐不住了。他同样起身,学着方多病的动作探出头去。
也就在这一刻,李莲花出手点了面具人的穴道。方多病随即丢去一个机关球,那机关球打在面具人身上,迅速炸开疾射出无数柔韧的钢丝,将人瞬间捆了个结实。
“对不住了啊。”李莲花不好意思道,“到终点前,我们还是这样相处最踏实。”
方多病吹了声口哨,高大的身影再次出现,是从船顶翻下来的。
原来就在刚刚的黑暗之中,李莲花示意笛飞声翻身上了船顶。留下方多病与他演了场找人的戏码。
见到笛飞声后,面具人没有挣扎,甚至没有为自己辩解,他安心地坐回了原位。
李莲花重新坐下,浅浅一笑,“丁大哥,我们只是把人绑起来,不算动武吧?”
老丁呆呆地点了下头,“挺好。我们也快到了。”
接下来的路十分顺畅,即使穿过隧道也再没发生过吞噬人命的事件。他们很快到了岸,老丁也将两具尸体提下了船。
“你们既让我没了乐趣,又给了我新的乐趣,这是奖励。”老丁扔给李莲花一团皱巴巴的布,便扬长而去。
目送走老丁,三人终于放松下来,展开布一看,竟是张地形图。看来老丁本想用这图让他们再度自相残杀,不想又被李莲花打乱了节奏。
望着完全陌生的景色——两边怪石嶙峋,一条小路延伸向远方,他们仍在地下。黑暗中,似有无数生灵在窥视着他们。三人并不急着探索,而是来到面具人身边。方多病毫不客气地将其面具扯下。
陌生的脸,他们谁都不曾见过。
“你是极乐天的人?”方多病厉声道,“还是那幕后之人?”
那人张开嘴,露出了空洞的内里,他没有舌头。
方、花二人均是一愣。这时,身边的笛飞声突然歪倒过来。李莲花将人扶住,随即闻到了血腥气,热浪同时包裹住他。不必多问,笛飞声情况糟糕。
方多病慌忙看向腰间沙漏,刚过酉时,“阿飞的蛊毒,明明是每隔十二个时辰、在卯时前后发作一次。怎么现在突然提前了这么多?”他心中默算,神色越发焦急,“……难道血纹花进入凋零状态后,就变成每六个时辰发作一次了?”
李莲花无暇回话,现在的笛飞声不像是要与他亲近,更像是要杀了他!眨眼间,他们已经过手数招。二人一个虽眼盲体弱,但头脑清明、身法灵活。一个神智混沌,招式虽猛却失了章法,一时谁也压不住谁。方多病发现异常也顾不上其他,飞身加入帮忙压制笛飞声。
也就在这时,被捆住的哑巴突然青筋暴起,任丝线割入血肉随即腐蚀崩断!哑巴没有逃跑,而是加入战局帮笛飞声对付方、花二人。四人僵持间,无人在意的尸体站了起来,抬掌直袭李莲花的后心!
原剧背景,短篇,HE,没啥大情节……
祝大家除夕快乐!龙年吉祥,万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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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西山春早
少年笛飞声在一处陌生的山间醒转。此时正值初春时分,冰雪消融,晴空如洗,不远处水声轰鸣飘来几分氤氲之汽,让他忆起之前经过。——他斩杀了万人册排名第十的鬼手风烈,被其残部暗害下毒,逼至山顶只剩五成内力,低头望见湍急瀑布,于是执刀纵身一跃。
但他现下既不在水中,也不是被激流冲刷上岸,而是倒卧于瀑布不远的山坳平...
但他现下既不在水中,也不是被激流冲刷上岸,而是倒卧于瀑布不远的山坳平坦之处,从不离身的佩刀也不见影踪。他起身四顾查看,但见数十步外林深枝密,灌木丛生,黑黢黢的树干梢头已然泛出薄雾般的新绿,偶闻林鸟啁啾入耳,振翅穿梭,皆是寻常景致。他再仔细观察那数百丈外垂于山间的银练,却似乎不是印象中的姿态,心头疑惑更甚。
这数年来他追求武学至巅,挑战万人册上高手,踏遍漠北江南,来寻鬼手风烈前也曾看过舆图,附近不应另有一座无名山脉。他踏实地面,正欲运轻功往瀑布处查看,冷不防听见身后有人温言劝道:“你旧伤未愈,又中了毒,还是不要妄用内力的好。”
这一掌意在试探,并未打实,但他掌风未至,眼角滑过一抹白色身影,当下形随意动,正欲欺身跟上,那白影却倏忽退至十丈之外,轻盈如梨花落水,清朗声音里带着笑:“我绝非歹人,笛盟主稍安勿躁。”
“你知道我是谁?”笛飞声心性磊落又自视甚高,见对方并无战意,也便卸了脚下力道,稳住身形定睛看去。那白衣人眉目如画,长发及腰,身形高挑清俊,约莫长他几岁,面对他垂手而立笑意溶溶,映衬在背后郁郁森森的林木之中不似人间应有。笛飞声心念一动,脱口而出道:“你是人是鬼?还是这山中精怪?此地又是何处?”
“我叫李莲花,此地是云隐山”,白衣人道,见笛飞声不由自主低头寻找周围水源,赶紧忍着笑补充道:“是人,我自然是人。——我与同伴隐居在距此不远处,平日里怕有猎户误入,便布置了些障眼阵法。”
“云隐山远在洞庭湖畔,与我坠崖处相隔千里”,笛飞声见他满嘴谎话,俊脸冷了神色:“你当我是傻子。”
“不敢不敢”,自称李莲花的人抿了抿嘴,似乎还是想笑,又忙不迭说了两句不敢,他方才明明认出了笛飞声,此时却眯了眯眼睛露出好奇神色,慢慢往前几步,将面前少年上下打量一番:“你真是金鸳盟的笛盟主?”
“啰嗦”,笛飞声并不接话,冷然伸手道:“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把刀还我。不然我杀了你。”
“我方才只见你晕倒在此处,没见到你的刀。”李莲花摇摇头,丝毫不惧少年威胁,他行走姿态甚是飘逸,落地无声,足可见其轻功卓绝:“你可知今年是元安几年?”
“元安十六年”,笛飞声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不敢大意:“你问这个做什么?”
“元安十六年——那你十八岁?嗯,你也是佑平三十四年二月生人?”
近年来金鸳盟声名鹊起,笛飞声在万人榜上势如破竹,识得他的脸并不算稀奇,但知道他年庚八字之人武林中不会超过两个,他听到此处甚是心惊,没留意李莲花用了个“也”字很是奇怪。若不是李莲花双手垂落绝无半点攻击之意,他只怕此刻已经再次出手,当下目光一凛厉声喝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我或许曾与你有旧”,李莲花沉吟片刻,故意说的不清不楚,拧起好看的眉头:“此事太过诡异……但等我的同伴见到你,恐怕更会万分讶异……”
“你的同伴在……?”笛飞声话音未落,便见到李莲花往左侧林中微仰起脸,随即听到耳畔稀微破空声响,树梢叶尖滑过几不可查的气流旋绕。来者身形极快,转眼间已落到面前,脚下尘土未扬,足侧长袍不卷。那人一袭暗蓝衣衫,宽肩窄腰,周身沉肃如山,同李莲花并肩而立,两人同是瘦削身形,那人还略高一些。他束发戴着皂纱帷帽,除了能分辨出是个男子之外,便是以笛飞声的眼力也看不清楚那人五官样貌。
若单论轻功而言,这二人都足以独步武林,在万人册上居然未曾留下姓名,而李莲花竟能比笛飞声先发觉那蓝衫人的行踪,令心高气傲的少年盟主懊恼中夹着惊疑不定,退后一步暗自凝神戒备。
那蓝衫人显然便是李莲花口中的“同伴”。他初见笛飞声似乎一愣,随即自然踏上半步,将李莲花挡在身后,声音冷硬沉稳,开口极不客气:“这是什么东西?”
“说话不要这么难听”,李莲花不等笛飞声回答便拉拉蓝衫人的袖子轻声责怪道,言语动作间与那人颇为亲昵:“这位是……年未弱冠的金鸳盟主笛飞声。”
“……”,蓝衫人显然也听过笛飞声的名头,沉默片刻:“杀了他。”
“呵,你倒是试试”。笛飞声傲然应道,他虽失了刀,蓝衫人也未携兵刃,若是赤手空拳相搏,他自认绝不输任何人。
蓝衫人冷哼一声并不多话,正要抬手,李莲花却又拽住他的衣袖。他靠向李莲花侧脸低头,李莲花仰脸凑在他耳边小声道:“你莫急。我方才问了几句,样样都对的上,不像是刻意假扮,但兴许事有凑巧……”
他声音虽轻,以笛飞声的耳力自是听的一清二楚,却不懂他言语含义:“我何须假扮?”
“笛盟主,我还有一桩事情想向你请教”,李莲花看向他,思索片刻,扬声问道:“我听闻世间有种痋术,以苗疆七巧银铃为引,可驱人如行尸走肉……”
笛飞声在他说到银铃时心下一凉,已猜到前因后果——他本是笛家堡的杀手,从小受尽折磨,辗转出逃后闯荡江湖,身上的蛊毒至今未解。这是他最为隐秘的弱点,知情人除笛家家主外,都早已被他杀了干净。眼前这两人武功深不可测,又对他的身世背景了若指掌,恐怕是替笛家家主来取他性命,也不知那龌龊老头儿用了什么手段,竟能驱使此等高手。
思及此处,笛飞声便知今日搏命在所难免,万不可心存侥幸,不等李莲花说完便大声怒吼道“你果然是笛家堡的人!”,旋即暴起发难,不顾余毒未清强行提息凝气,拼尽全力击出一掌。这一招穷尽他毕生所学,没有任何花哨之处,亦不留任何余地退路,是全然摧枯拉朽的澎湃气劲,以雷霆万钧之势奔腾而去。
他起手处,林木尽折连根拔起,山石崩裂地势陷落,掌风狭裹呼啸龙鸣之音,越到尽头越是强劲宏大,如一堵气墙般朝李莲花当头碾压,便是钢筋铁骨也即刻碎成粉末。李莲花面上大惊,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蓝衫人低呼一声小心,电光火石间将他护得严密,自己不闪不避,回身反手便轰出一掌。
笛飞声的内力已是刚猛霸道至极,这蓝衫人的力道却如天地雄浑,足可使山峦倾倒,江河逆流。他的掌劲被对面无边无际的巨力包裹吞噬,如滴水入海,瞬间消弭无形,人在半空中无处借力,已是强弩之末。
对掌之际,蓝衫人的帷帽被强大气劲掀落。笛飞声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来不及看清对面人的身形容貌。迎面扑来的是不留半点生机的绝杀之意,却又分明蕴着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独门内功心法,他不及细想,便结结实实受了当胸一击,整个人如纸鸢般脱力飘飞出去,朝身后万丈悬崖下直直坠落。
李莲花大叫一声“不好”,振袖蹁跹,踏空而行,几步赶至笛飞声身边,张臂将颀长少年拢在怀里,回身轻巧落上地面,他将昏迷的笛飞声放下,满脸焦灼忧虑,却忽然又神色古怪的看着蓝衫友人:“你无事吧?”
“我为何会有事?”蓝衫人不解。方才交手中他退后半步,毫发无损,此时仍是气定神闲。帷帽连同皂纱碎落在几丈之外,显露出一张同笛飞声八九分相似的容貌,狭长凤眼,剑眉入鬓。他方才整齐束冠的头发此时亦被打散了尽数披落,竟是一头欺霜赛雪的皓白颜色,盖上肩膀如同华美织锦一般,衬在周遭一片山崩地裂的废墟之中,阳光下格外耀眼。
习武之人的衰老速度与常人不同,难以分辨年纪。这人虽满头白发,脸庞依旧光洁年轻,身姿挺拔,丰神俊朗,看来不比李莲花年长太多。但若观察他举手投足间气度沉静,喜怒不辨,便又觉得必定经历过许多人世沧桑。
李莲花见友人无恙,放心的点点头,低头查看怀中笛飞声的情况,却见少年双目紧闭,呼吸微弱,惨白脸上缠绕着发丝凌乱,冷汗淋漓,前襟已被呕出的鲜血浸润到分不清颜色。他一时又气又急,勃然变了脸色,抬头对着蓝衫人呵斥道:“笛飞声!你干嘛下这么狠的手?”
“……他要杀你”,被他也唤作笛飞声的蓝衫白发青年答道,皱起眉头踏前一步,凌厉眉眼间竟透出一股真挚的委屈:“他也不是我,定是用妖法邪术易了容——这形似悲风白杨的心法,不知是从哪里偷学来的,赶快杀了干净。”
“你再敢伤他试试!”李莲花动了真怒愈发着恼,一面用内力仔细护住少年心脉:“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本来就有旧伤,如今受你摧神一掌还能不死,放眼百年武林,除了你自己还有谁能做到?——难道他是当年的我?”
李莲花在昏迷少年的榻旁守了三日,先用洗经伐髓诀将他体内余毒清除,再一点点修补他破损的经脉气海。最初两日他怕有什么意外,入夜后也不敢离开,过了子夜时分精神不济趴在案上小寐,都是笛飞声把他半搂半抱带回房中。
到了第三日晚上,榻上少年虽然仍在昏睡,呼吸吐纳却逐渐平缓均匀,李莲花这才放下心来,掩上房门回屋休息。卧房里笛飞声早点了安神香,见他进门,起身走到他面前替他宽衣解带,摘下发簪,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按在床上,裹好锦被。李莲花任他行云流水动作,躺下后理了理身下长发,向他笑道:“笛大盟主今日倒是温柔得很。”
“比不得李门主你温柔,山里捡来的野猫野狗也费尽心思照料。”笛飞声合衣斜坐于榻侧,灯下看他,把他探过来的右手塞回被子里,觉得初春的夜里还是寒意深重,又俯身拨了拨正旺的炭火盆。
“哎,哪有那么说自己的”,李莲花被他裹成个蚕蛹,只能不服气地蠕动几下:“此事虽然诡异至极,可又真的很。那孩子怎么看都是从前的你。你也探过他的气海……”
“确是悲风白杨无疑”,笛飞声沉声道:“若是元安十六年,当年我被鬼手风烈残部追杀,确实曾从崖上跃下,昏迷数日后自行醒转,并不记得有过这等奇遇。”
“兴许是哪处桃花源里的你,突然就入了尘世”,李莲花笑道。他此生经历过数次大喜大悲,春风得意时遭众叛亲离,穷水尽处却遇上天垂怜,他以为的挚友恨他最深,而曾经的宿敌却彼此托付终身。
如今几经波折终于解了碧茶之毒,他自觉已经死过数回,除了枕边人之外,对周遭人事都看的极淡,只觉得世间万物各为定数,冥冥之中自有机缘巧合,因而也不想费神细究这少年的来历:“不管怎样,万一他真牵连到现在的你,我绝不能让你杀他——待他疗伤完毕,送他下山便是。”
“凡事都拗不过你”,笛飞声一面应承他,一面熄灯解了深衣,在床榻外侧躺下。这是他与李莲花同榻而眠后养成的习惯,总是睡在靠门一侧。万一有人偷袭,他总能先护着李莲花。
他们也算相知甚久,多次彻夜相伴,但到李莲花解毒后才真正同床共枕。第一晚两人都按独处时的习惯,规规矩矩分别仰卧在床铺左右,手指张开都碰不到一起。一床被子摊开的平平整整,勉强盖住两人身体,笛飞声的手还露在外面。
两人沉默躺了片刻,都觉得有些尴尬,又不想从榻上起来。李莲花想说些机灵话,开口先爆发出一阵咳嗽,咳得他从床上直坐起来。笛飞声熟练地在黑暗中取了床头茶盏递给他,在他喝水时顺着他的肩胛中间一下下沿着脊背轻抚。他两盏暖茶下肚终于缓过气来,靠着笛飞声幽幽问道:“我若病好了,你还陪着我么?”
“陪着的”,笛飞声道:“病好了就能饮酒,到时也要人给你拿酒盅啊。”
李莲花点点头:“那我便盼着病好了”。笛飞声应了句:“总会好的”。两人静默无言,心底又觉得十分亲近,待再次躺下,便自然而然的转为相对而卧,笛飞声的手掌还贴着他的背,他往前拱进笛飞声怀里。
今晚笛飞声又是一反常态仰面而睡,李莲花知他心中有事便由得他去。他躺了片刻,闷闷出声道:“我还是觉得不妥——就算不杀他,我先去废了他的右手。”
“不行”,李莲花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他并不挣脱,却也不说放弃,僵持着半晌,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李莲花这才在拉近他的手,他侧转过身,张开手臂将李莲花护好。
李莲花明知他内力深厚并不畏寒,还是抖开被褥将他一并裹住,又想到他生性警觉,对暂居别院的少年还存着几分提防,今夜必定浅眠,便倚过去伸手挎在他腰上搂紧,脑袋枕在他的胸口低声道:“早些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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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盟主演员的白发造型真的太好看了!为什么没人写!我的xp就这么古怪嘛我就是想看白发的笛盟主!!
这个就是我之前说的,写了一半卡住的文……我一般是写完再放出来的,但我想了想今天除夕嘛,如果有人无聊看到这个文解个闷,也让大家开心下~~~
而且这样,先放个开头,我就没有退路了!万一鸽了你们就来骂我!
祝大家龙年快乐,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十九
茶水续到第三杯。
“这金家的玉佩有两半,枯木逢春也有两份……一份在十几年前给了崔拂首,一份如今给了我,所以即便当年被我……被李相夷伤成那样,崔拂首吃了药,仍然活了下来,”李莲花说到此处,忽然一笑,“他会在这么多年来继续追第二份药,是因为这里面还有些问题……服下这药虽然可救一时的命,却也带了难以根治的寒毒,日日发作,且又畏光,只得躲在暗处消磨神志,我不过是撑了几日便吃不消,崔拂首活了这么多年也算是吃尽苦头……况且到了今日,大约也是命数无多了。他近几年一直在江湖上到处搜罗人来替他卖命,无非就是为了那药,可惜一直不成。”
方多病又是一脸茫然,他问道:“可你现在...
方多病又是一脸茫然,他问道:“可你现在看起来分明好得很。”
“正是因为我现在忽然不再犯病,这‘枯木逢春’才不对劲……”李莲花捧过这第三杯水,他的手被裹得不太灵活,只好虚虚抓着,“崔拂首当年得到金露刀都杀不了锦缠道,一可见他武功实在差劲,二可见金家人手里的另外半份药很重要,因此他不敢轻举妄动。他笃定笛飞声上山求药,而锦缠道以那半份药为倚仗,绝不会给,因此我们与锦缠道必不会结盟,即便不论死,也必有一伤,他就可以顺道捡便宜……”
方多病大胆猜想:“他这么想要第二份药,莫非是合一起服用才能消除寒毒?结果他一回头却发现被你先吃了,因此大怒之下想要杀你陪葬?且慢……不对,不对,你明明也只吃了一半的药,可这五天里你只是昏迷,并无发作……”
李莲花小口喝水。
忽然有一只手伸到面前,“别喝水了,你的药。”
李莲花充耳不闻,继续埋头喝水。
“李莲花!”碧烟瞧他这副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现下知道躲她了?方才光明正大地又是谁?
一截青袖滑过桌角,端起那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搁在了李莲花正面前,他道:“先喝了。”李莲花这回无法,只得依言做事,咕咚咕咚两口喝下,又清了清嗓子。
“我原本也是这样以为,但是崔拂首这么决意要杀我,好像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他明知道笛飞声一直在我身边,而药也已经被我吃了,这个时候不仅不另求解决之法,还一心要杀我,岂不是很不明智。后来我终于想起一件事,锦缠道曾经告诉碧烟,这是‘救命药’,如果碧烟哪天真的喝下了肚,岂不是也要染上寒毒?”李莲花的话一顿,他喝了药,嘴里正发苦,话一说多,这苦就蔓延到整张嘴去。
笛飞声会意地往他嘴里塞了一颗青梅。
李莲花得了一口酸甜,含糊道:“她会这么告诉碧烟,说明这药吃了决计是万万没有害处的……至于为什么,就像崔拂首发了疯一样非要杀了我,反过来想,若是他先死了,也许那另一个吃了药的人就能好端端的。”他叹了一口气,又继续道,“锦缠道又不是个傻子,崔拂首如果上山,两个人就同归于尽,他如果不上山,不过是被药毒折磨至死,左右不出今年就可以去找阎王爷投胎了。等到碧烟要用这药,这世上肯定只有一个人了。所以我猜,这个……服药二者,只能活其一。”
方多病瞪了李莲花一眼,他也不是傻子,猜到李莲花绝对是有意略过了受过的苦,他哼了一声道:“如若是这样最好不过。如今崔拂首已被笛飞声所杀,按你说的,寒毒再也不会发作,岂不是皆大欢喜,也不必别人担心来担心去。”
方多病听到这里,也忽得明白过来,脊背生出一股子凉意。这蛊最开始的用法,怕是为了采命补命,由是可续一时安稳。不过李莲花实在是福大命大,这也能歪打正着……
笛飞声和碧烟都镇定自若,只有方多病一个人在一惊一乍。
这件无聊繁琐的求药之事告一段落。李莲花的推论虽然看似有理,却也逃不过明日还要被再望闻问切一番。
春花凋敝,转眼已是在京中宿了十几日。
李莲花的寒毒没有发作,耳朵和左手也已是好得差不多,虽不能使劲,端茶吃饭已是无妨。他太久不练字,写出的“笛飞声”又是歪歪扭扭,形散不正。李莲花取出木匣中的旧字来看,两处一比,更感丢脸。不知给笛飞声的许诺要何时才能兑现了……
他搁下手中笔,松了松手腕,抬头望出窗外,不远处有清越笛声随水回环,缥缈如烟,间或鸟雀啁啾,很是融洽。李莲花曾说想听他吹笛,因此他便用心得很,可称是进步神速。
李莲花忽然感到十分心虚。笛飞声待他,也太过于认真了……世事难料啊……
笛飞声似有所感,回过头来,他手中的竹笛已系了李莲花前几日亲自挑的白玉吊坠。两人隔着冉冉芭蕉而望,李莲花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像什么闺阁小姐,而那坠子就像私相授受的定情信物。
笛飞声走进屋来,检查李莲花的“功课”。李莲花见他拿起纸张,脸上又无甚反应,忽然对他小声郑重道:“听说这里的床很大……”
笛飞声有一瞬间发懵,他不知李莲花的话题为什么跳到这里,他顿了顿道:“你要是想要,什么东海白玉床都能给你造上百架。”
李莲花呛了一声,“啊……这听起来不是很软。”
“你喜欢软的?”
两个人越聊越往奇怪的地方去。
李莲花忽然笑了一声,笛飞声奇怪地看他。
李莲花伸出手,他翘起一根手指点了点笛飞声胸口,道:“我那天意识迷离,在这里靠了一夜,舒服得很。”
说笛飞声冷硬得像块石头还暂且说得过去,说笛飞声怀里软,李莲花绝对是独一份……
就算李莲花有意无意地撩拨他,到底不能真的对刚苏醒的李莲花做出什么来。笛飞声忽然起身,携起李莲花,施展轻功掠出了府邸花墙,带他去外头游春湖了。
上天可鉴,李莲花只是练字练乏了想睡觉而已,绝无他意……
这么多日过去,笛飞声和李莲花已经将京城游玩了一圈,繁华之地多为形似,该吃的吃了,该看的看了,便已无趣。
方驸马府邸前,备好车马与行李之后,四人已是告别在即。
碧烟想去江湖游历,说起李莲花在东海的一亩三分地,她对‘海’,也和对‘猪’一样好奇。
李莲花说:“我好久没有种东西,怕是早就荒废了。”
方多病哼哼道:“你的萝卜地要是知道你还记着它,绝对会大呼此事感天动地。”
李莲花被噎了一下,连连称是。
笛飞声正在牵马,他头也不回道:“你这样喜欢你的萝卜地,当时大可不必随我走。”
笛飞声自认说得没有不对。李莲花却不知道搭错了哪根弦,他目瞪口呆,道:“你怎可觉得我不喜欢你?”
李莲花这话问得很直白,单看他脸色,当真是无辜至极。他就好像在说,我可是舍弃了萝卜地随了你,你现在却反过来说我只喜欢萝卜地?
笛飞声拿着缰绳的手一顿,略微惊愕。碧烟很惊讶。方多病也没预料到,话锋怎么会如此急转到这个地方?
碧烟愠怒骂道:“打情骂俏的别在我面前!”她当即甩袖而走,她仍是不懂,为何每次都会变成这样?
这下又只剩三个人了。
笛飞声忽然想起李莲花前几日说起的怀里软,悟了。他道李莲花为什么最近如此频频表意,原来在那场夜雨里,他并未真地一头睡死过去,也许朦胧之中,还窥见了不少事情……
李莲花觉得这件事十分好笑,他素知笛飞声坦荡,却没能料到也会别扭,若不是真心有意,当初怎么会委屈自己答应笛飞声?
他咳嗽了两声,面上浮起一点奇怪的微笑,意有所指询问道:“笛飞声如今的武功……”
方多病还未走,试图说上几句话,“咳咳……如果这世上再无什么那些个隐世不出的高人,他就是天下第一了。”当年笛飞声复起之时,不费吹灰之力便接连打败各大门派,江湖皆知,即便他后来踪迹飘忽,也压根没人敢说自己打得过他。
李莲花听了这句,似乎很是放心了。
启行的马车颠得李莲花哎呀哎呀,只好靠着笛飞声坐好。
他又侧过身子,探出一只手,扶着笛飞声肩膀贴耳过去,状似十分亲昵。他的语调软软绵绵,像是被春水泡得酥软,他柔声道:“我想跟你天下第一好。”
笛飞声心头一震。他很想不动声色,却有些压不住李莲花这一嘴的甜。方才出神的一瞬间,定然在李莲花眼里无所遁形。
他回过头去,李莲花正懒懒散散看着他,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映出一潮温柔流水,藏有青衣一袭。这哪里是个半瞎子,他比天底下许多人的眼睛都亮得多,像是井底多情明月,分明是碧落之物,却要下至俗尘,好来触手可及之处,望一望他。
李莲花眨了眨眼,他叹气道:“你听清了么,我说我想……”他感觉唇上一阵湿软,被笛飞声猝不及防地蜻蜓点水碰了一下。
他听到笛飞声含糊的轻笑,“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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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十分的烂,自己都不堪卒读。(有自知之明真好。
但还有点高兴,对于我这种短篇写手,算是小中篇了叭。剧情一改再改,虽然总体来说没有变,但是bug其实还挺多哈哈,很多话解释不出来,感觉结尾还是很仓促鸭。
谢谢大噶康完。啵啵你们。
·笛花/笛夷
·笛飞声重生梗,两个人但是三角恋
·最近终于有点空,爬回来把欠着的债还了
·终章
32
“那些不过是梦。”
在针落有声的一片寂静里,李相夷倏忽开口。他的脸仍落在笛飞声掌心里,说话间细小的震动牵着笛飞声虎口还未痊愈的伤口麻麻痒痒。笛飞声并未想着他愿从实招来,只淡淡应了一声“嗯”,不答话也不催促。
李相夷又没了下文,他似是在说与不说之间辗转许久,拂下了笛飞声圈着他的一双手,后退一步与人隔开两拳距离,语调郑重得仿佛正在四顾门前推诚布公。
“从第一次...
“从第一次见你那日起,夜里便时常做些奇怪的梦。那些梦并不连贯,大多是些零碎的场景。”
笛飞声想起最初在东海畔莫名现身的李相夷,心内了然。他猜想那时李相夷正为李莲花频繁入梦而困扰,寻到柯厝村一探究竟,却正巧撞见同为梦中人隐居至此的自己,想必一时之间越发心痒迷惑。
即使他不说,笛飞声也通晓了他那些咽回肚子里的句子。李相夷见他眼里的疼惜落在自己身上,方才被他拂下的双手似是又要圈上来。他忙又向后退一步,瞥转过头不去看他,任笛飞声举起的手臂顿在半途。
“那只不过是梦。”他又一遍重申,“我不过是看着,不曾亲身经历,自然无法同你的李莲花感同身受。”
他故意将“你的”这两字咬得很重。转头再面向笛飞声时,却见对方已收回了手,惯常波澜不惊的眼眸里竟带上了几分难得的无奈与无措。半晌,笛飞声几不可察得暗叹一声,开口道:“但若处境相同,你也会做出同样选择。”
这是一句疑问,可笛飞声用得却是笃定语气。
李相夷微微一愣,心知笛飞声并未说错,却又不想就这么承认,他咬紧下唇犹犹豫豫,终是不情不愿点了头,“或许吧。”
笛飞声轻笑一声,一语道破:“因为你与他本就是同一个人,他就是你。”
“但我不是他。”李相夷迅速打断道。
笛飞声默然片刻,收起本欲出口的言辞,没再继续与他争辩。
见他不再出声,李相夷不知为何反倒觉得有些不甘,他正想拂袖转身,垂在身侧的手却忽然被笛飞声握住了。他诧异得看了眼两人交握的双手,抬眸相望,却见笛飞声神色如常,只牵着他踏雪缓行,穿过林海雪原,朝楼里回去。
33
几日后,无颜带着药魔匆忙赶来。急急推门而入,却突然一个急刹车,差点儿撞散了药魔一把老骨头。
屋里烧着金丝炭火,徐徐向外泄着暖气。李相夷背对木扉,正举着一截腊肠逗弄狐狸精。还没人膝盖高的小狗扒拉着爬上了笛飞声的膝头,又踮起爪子去扑李相夷作乱的手,被那肉干引得口水直流,滴滴答答得蹭湿笛飞声衣角,笛飞声竟也未恼。
李相夷见他们二人进门,手头一松,肉干落进了狐狸精口中。他略显嫌弃得看了眼指间沾染的油渍,回头寻了笛飞声前两日褪下来的里衣擦了擦。他这一番动作看得无颜目瞪口呆,他转头看向静坐在一旁的笛飞声,却见他们盟主似是习以为常,对方才李相夷种种所为未置一词。
无颜咽了记口水,喉头艰难得滚了一圈,他回头瞧了眼药魔,见药魔也满目窘然得望向他,只觉得后背都沁出一层汗,像是有虫在爬。二人无声得眼神交流一番,总觉得此间的气氛让人不忍直视,但也只能眼观鼻鼻观心,耳不闻六路,眼不达八方。
李相夷收回手,拢了拢衣袖,重新将护腕束紧,装作看不明白无颜与药魔溢于言表的窘迫。他撑着脑袋对着一声不响的笛飞声出了会儿神,突然张口道:“我想回云隐山一趟。”
他倒并非一时兴起。痋虫已死,罗摩鼎虽不再有什么用途,但以单孤刀的野心,恐怕仍不会善罢甘休。想起梦中种种,李相夷怕他又动了歪心思,把主意打到漆木山身上,实在不可不防。
李相夷说完这些等了许久,见笛飞声只是睁眼颔首却并未有其他表示,心内踌躇间悄然攥起的拳紧了又松,提起的一口气就这样卡在半路。
说实话,这几日间,他自己心里也着实别扭,那日林间他们似是把话说开了,却又仿佛仍有什么横亘于二人之间。他早已发现自东海一战笛飞声重伤苏醒以来,待他便再也不同从前一般面上清冷,他心里忍不住欢喜,可却总忍不住去想笛飞声待他的这份好,究竟有几分是沾了李莲花的光。即使那日笛飞声亲口承认了与李莲花无关,他仍无法心安理得。
于是这几日,他招猫逗狗,尽做些他印象中李莲花不会做的事情,仿佛刻意要让笛飞声将自己与李莲花分清楚。他方才提起云隐山时,心中尚存了一丝忐忑。从前李莲花从未带笛飞声上过云隐山,于是他私心想同这人一道上山见一见师父师娘,但又因心里这点扭捏拉不下面子直言,期冀笛飞声或许能领会他的弦外之音。然而笛飞声仍是毫无反应,他悬着的一颗心终是死了,赌气起身去提他的少师剑,却扑了个空。
笛飞声的手正按在少师上。李相夷顿时着恼,蓦地抬首却撞进笛飞声微蹙的眉眼里,他眼神里似乎有几分不解,开口道:“药魔已去为你配药,无心槐刁钻难除,还是不要留下后患。我已让人跟紧单孤刀,他若有动作我自会知晓,几日后我们再启程不迟。”他顿了顿,眉头又皱紧了一些,“你当真急于这一刻?”
李相夷初听时还有些被看穿的羞赧,听到最尾,才发现他心思百转千回,连日来笛飞声仿佛一切如常,原来竟是真的毫无所觉,顿时心里一阵哀叹。不过他回味起笛飞声方才那句“我们”,心下又不自觉泛出蜜糖来,脸上自然而然挂起敞亮的笑意,倒是看得笛飞声一怔。
34
云隐山本就是隐世之所,数日后笛飞声屏退无颜与药魔,只与李相夷一同前往。二人卓绝轻功,不日便已到了山脚。
山中万籁俱寂,除却偶有野鸟声声、猿啼鹤唳,几无人迹。李相夷有些不安,加快了步子,很快远山高瀑飞流直下得隆隆水声盖过鸟鸣,越发清晰。笛飞声正望向高崖之上如银河直泻而下的白绢,骤感背后有人偷袭,正要出手回挡,看清来人后却突然收势背手立于一旁。
李相夷的剑已然出鞘,朝着来人飞袭而去。那来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掌风立时化解了剑气,又变做一道气劲,直推而来。李相夷像是早有所料,他拍起一地竹叶成网兜住扑来的真气,剑尖却直指来人腰间。
“唉,停停停!”漆木山连呵着喊停,抱住差点被砸破的酒坛子急急转了个圈,怒骂道:“臭小子!每回上山都要糟蹋点儿我的东西!往后别来了!”
李相夷此时已收起少师,后退一步,回到笛飞声旁侧与其并肩而立。他面上带着一抹得意的笑意,回头看向笛飞声,漆木山随着他的目光,也注意到了一旁负手而立的笛飞声,后者颔首,向漆木山简单行了一礼。
漆木山眼神一转,倒觉有趣。只这一下他便看出李相夷与此人之间关系非比寻常。自己徒弟他了解得很,心高气傲,少有把人放在眼里的时候,但面对眼前这位青衣青年,倒没有了从前居高临下之感,不觉打趣道:“你小子原来也有朋友?我以为李相夷只喜欢那些仰慕他追随他的溜须拍马之辈。”
李相夷被这话激得懊恼,面上都快挂不住,但仔细想想漆木山说得不无道理,他从前交友实难交心,总觉得世人未必能与他看到同样景色,江湖过客来来往往,既无人能真的与他一路同行,又何必与人尽心。
但对待笛飞声,却是不同。
他见笛飞声似乎并未在意方才漆木山所言,抿了抿唇,没有反驳。
他们随漆木山一同上山,路上与漆木山禀明了来意。漆木山得知单孤刀近年来所谋划的种种,心内慨叹,不知当时念他可怜,救下这无辜乞儿究竟是对是错。事到如今,多想也无益,漆木山收起感慨,只道单孤刀还未来过,然而单孤刀毕竟是芩婆带大,保险起见,也该去对山知会那老婆子一声。
“你自己怎么不去?”李相夷被他支使着去送信,趁机回击道:“是师娘知道你下山偷酒,还是不让你进门?”话未说完,便被漆木山敲了一脑瓜子。他拦下欲同李相夷一齐前往的笛飞声,道:“让他一个人去就行。你留下。”
李相夷已经拉上笛飞声的手顿了顿,见笛飞声对他点头,犹豫着一步三回头得离开了。
笛飞声前世从未见过漆木山,只知他是李相夷的师父,隐居深山,所以从未入过万人册。但从方才他与李相夷得来回对招中,并不难看出,漆木山的武学造诣颇高,武功深不可测。他很久没有对李相夷以外的人提起过比武的兴致,现下却觉得心痒。所以当漆木山提出比划比划的时候,他自然没有拒绝。
眼前这个年轻人,其实与自己徒弟很像。
漆木山是过来人,一路上两人间那点儿不避人的小动作他早就看在眼里,便更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能入了他那心比天高的小徒弟的眼。初时,他只觉得这后生带着不同于他年纪的沉稳内敛,几招过后,却又对人另眼相看。
这小子运起功来不同于他表面上的性子,简直张扬至极。这种张扬又与李相夷那花俏架子有所不同,是一种纯粹的力量压制,一招一式毫不拖泥带水,简单又致命。他很快就理解了这年轻人究竟是何处得到李相夷青睐。习武之人,从内力招式,大抵便能一窥其为人品性,眼前这人,除却少有得拥有能与李相夷一战的实力,他想,他的宝贝徒弟定是被这人至纯的人格所吸引。
心里已然有了计较,漆木山见好就收,笑说他一把年纪了,喝了酒打了架,现在乏了,要去小憩片刻等着晚上的饭吃。这山就这么大,只住了他和李相夷两个人,让笛飞声随意。
青石栈道沿竹林而上直铺至潭边凉亭。山中楼台素雅简朴,大多就近取材,但件件樁樁打磨雕刻细致,质朴却又不乏巧思,与山中景致相得益彰。笛飞声本就不是文雅拖沓的性子,没什么闲庭漫步的兴致,只找了一处灵气最盛的地方打坐调息。
内息经脉络行了数个周天。笛飞声再睁眼时,日落金光已落至门楣。李相夷仍未归,或许是长远不见,被他师娘留下了。
兽啼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春山空寂,笛飞声耳目清明,岑静之下,细细风声波声、鸟兽之声也尤为顺意。突然,在这宇宙万物的奏鸣之间,一声水滴滴落的滴答之声闯进他的耳朵里。
滴答,滴答。
这个声音十分熟悉,仿佛来自记忆深处。
他站起身,随着那细微的声音而去,渡过石桥,穿过庭前,推门而入。屋内桌椅床榻规整,不消一眼,他便猜出那是李相夷的屋子。
那滴答之声,是从屋子尽头的窗棂之后传来的。笛飞声推开窗,于是泱泱不绝的莲叶便从他眼前铺陈开来,绵延着填满了一池荷塘。云隐山上四季如春,即使才过了正月,水塘里已然碧叶接天。春阴潮生,方才那不绝于耳的滴答之声,便是在那莲叶上聚拢的水滴,滑落入池中漏出的轻响。
他顿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一时竟忘了自己此时身在何处,连已经到了门口的脚步声也未曾察觉。
“他给自己取名李莲花,我倒是不觉得奇怪。”李相夷的声音自门边响起,“如果是我,劫后余生,大概也会给自己换上这么个名字。”
笛飞声懵然回头,发现不知何时李相夷已经从芩婆那里回来了。他定了定心神,又隐约听到漆木山的声音自远处响起,想来是芩婆也跟着回了山。
李相夷随意放下手里的木盒,也走到窗边,看着满池莲叶。
“一念心清净,莲花处处开。”
自两人互相坦白以来的这些日子,李相夷都不愿提起“李莲花”这三个字,似是坚持要与梦中那人划清界限。笛飞声看在眼里,想他不愿提及,自然也无意追问,却不知道此刻,他又为何突然提起了李莲花的名字。
“看来,他从未对你提过。”
笛飞声垂下眼,知道李相夷口中的那个“他”指的是李莲花。
李相夷侧头看见他那一瞬迷茫的神情,却狡黠得笑了,看上去有些得意,似乎很高兴终于有些什么是笛飞声与“李莲花”之间不存在的,只属于自己与笛飞声的秘密。
“自师父与师娘分家以后,山中多半时候只有师父与我两人。我从前少年心气,觉得山中无趣,见师兄闯荡江湖,也总想着要下山去有一番建树,但师父一直不许。”
“他总对我说,人生一世,烂漫之处何其多,而我却只知习武求胜,不得要领。他说的这些,我从听不进去,仍是闹着要下山去。后来有一日,师父被我闹得烦了,从山下买了莲种回来,说是若能在碗里种出莲来,他便应了我的要求。”
“那时我还未练成扬州慢,还不懂如何运气使万物催生。但我已经心高气傲,心里觉得复杂的武学我都能轻松驾驭,养一朵碗莲又有何难?”
“只是我日夜悉心呵护,也不见莲种开花,我便觉不耐,觉得是师父为了不让我下山诓骗于我,一怒之下遍把这莲种倒进了屋后池塘里,再也没理会过它。以为心里所念,终是不可得。”
李相夷说到这句,眼神在笛飞声身上停留数秒,才继续道:
“很快我剑术大成,连师父都不是我的敌手。或许是师父见这隐世之所已经容不下我的心气,终于松口同意让我下山。我初入江湖即一战成名,彼时得意之至,早就把当初这些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直到后来结识了无了和尚,才又想起此事,与他一说,他便直摇头,说我这个人,当真心无菩提树。”
“年前我与师兄分道扬镳,也逐渐梦见了一些李莲花的往事,上山来见师父。师父让我回屋里瞧瞧,我才得以瞧见这满池盛开的莲花,就是当初被我弃于窗外的莲种。”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我就是见了此景,有感而发,才顿悟出扬州慢的心法真谛。”
守心而发,发而不达,达则不惘。通达之理,既是顺其自然。
说完这些,他转身面向笛飞声,见他因刚才那番话语,眼里炬火明明灭灭,忽然福至心灵,感到前所未有的通透。笛飞声那眼里映着的是莲花也好,莲种也罢,不过一念之间,是他有心养不出的一朵碗莲,亦是他无心栽出的一池荷塘。
纵然心无菩提树,也终究得来明镜台。
想到这里,他长呼出一口气,好像全身都松快了。
“有时我也想,这江湖本就不需要任何人匡扶。”李相夷突然笑道,那样子倒是更像了李莲花几分,“世人浮浮沉沉,因缘际会,自有他们的定数。我或许也是年轻气盛,才觉得惩恶扬善非我不可。可说到底,善恶本也就难以界分,我所主张的道义是否真有意义,又是否真有改变,也难以说清。不如说,这终究是我自我成就的一厢情愿。”
“若是有一日不需要再入江湖,那一叶扁舟,一支竹蒿,就做河里的撑船人,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如此寥寥数语,纵是前世,笛飞声也未曾从李莲花口中听过。
又或者并非如此。笛飞声想起顺流而下的扁舟之上,李莲花探入江水之中掬起的那捧水,它们在他手心汇聚,又自他指缝流走。他似乎什么也不曾握住,又好似江河皆盘桓于他五指之间。
自前世与李莲花再见以来,便常有碎石跌落压在他心间。那碎石是东海一站胜之不武的不甘,是见李莲花蹉跎潦倒的不忍,是看着李莲花天不假年的不愿,是重生后再见已是无妄的不舍。那一块块碎石垒成巨山,压得他动弹不得。
可就在此一瞬,心间的巨石仿佛突然消失了,漫天银河如飞泻的瀑布灌进来,将巨石落下的空间悉数填满,他的心中充盈万物,身体却从未觉得如此轻盈。
他终是懂得了李莲花的放下,李莲花的圆满。
他曾经纠结从前的李莲花去了何处,如今想来,他若是已超脱凡俗永登极乐,也不失为一桩幸事。他想,他被撑舟人送至此,或许,是李莲花来渡他了。
“走吧。”李相夷扯了扯他的衣角,突然道。
“去哪儿?”笛飞声转过身背对莲池,斜倚在窗檐之上,嘴角仍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还能去哪儿?师娘喊我们吃饭了。”李相夷说罢转身欲走,被笛飞声眼疾手快捉住手腕,只稍一用力,那月白色的身影便倏然落入他臂弯间,好似将天上的明月抱揽入怀。
“你既然有李莲花的记忆,早先为何不告诉我?”他其实早已不在意问题的答案,可却不可不问。
“为何要告诉你?”李相夷理直气壮得反诘,“我早已说过,那对我而言不过是梦,我从未经历过李莲花经历的所有,也不是你心里的那个李莲花。”
这回,笛飞声不再试图反驳,他只是笑了笑,又问:“既是如此,为何现在又承认了?”
李相夷从他怀里探出头来,他盯着笛飞声的脸好生打量半晌,突然凑上前,在笛飞声愕然的目光下,像幼鸟一般轻啄了一记他的下唇,语气轻快道:“既然你已承认心里有我,而不是只有那李莲花的影子。我这个人心胸宽广,自然不用再与他计较。”
李相夷笑容明媚,恣意的神态仿佛江山笑屋顶上那一曲红绸剑舞,差一点晃了笛飞声的眼。但他很快回过神,遽然一笑,那飘然的红绸便再也逃不过他的唇间。
神女簌簌然降下暮雨。
师父师娘仍在桌前等着他们用饭,对着这突然而至的细雨,也只缓缓道了一句:好雨知时节。
屋内,一切都不过是水到渠成。
尾声
有人正摆了棋局等他。
摆渡人将船靠岸,褪下身上厚重的蓑衣,披上青衣外衫。他又摘下遮住了大半张脸的蓑帽,一道丢进了舟腹里,转身露出一张熟悉得似笑非笑的脸。他悠悠然荡至石台边,在棋盘前坐下,手边为他斟满的清茶还冒着热气。
对坐的布衣老翁在棋盘下落下一子,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偷了我的蓑笠和舟,是去会情郎了?”
李莲花才刚抿了一口热茶,被这话呛了一口,他轻咳一声道:“借,是借。”却未反驳“情郎”二字。
老翁笑了笑,待李莲花落子后,追着他又下一子,又问道:“既是去渡,却又为何不送到彼岸?”
“既是去渡,自是要贪念是非烦恼永尽,才算真是到了彼岸。”
“浮生若梦。”老翁叹了一声,不再言语,只敲了敲李莲花藏在衣袖里的另一只手。
李莲花讪讪收回正要落子的手,挠了挠鼻尖,将藏于袖中的棋子摆回了原本的位置。
“等他此番归来,还是让他陪你下棋得好。”
手下棋局已无可挽回。李莲花收起棋盘,与老翁一道聆听水中缘起缘灭的万千声音。
浮生若梦。
李莲花在心中念道。
那么,待此生梦醒再相逢,你即是你,我也是我。我仍会对你道一句好久不见,可你亦心知——其实我们从未分离。
完
第三章游子归乡
东海大战之后的几日里,江湖上一时很寂静。只是这片刻安宁过后,四顾门门主李相夷与金鸳盟盟主笛飞声双双葬身东海的消息不胫而走。此讯一出,犹如地动,武林上下登时一片哗然。从市井到阡陌,四衢八街铺天盖地全是似是而非的传说。茶楼酒馆,说书人一拍醒目,讲起两人的东海之战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也有无数人涌向东海,各有图谋和打算,梦想从中浑水摸鱼捞上一笔。谁也不会料到,此时身处流言中心的两人,正隐在东海附近的一座荒山,勤勤恳恳、认认真真地——造楼。
...
“稍微再往左边点——”
李莲花盘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指使着笛飞声干活。今天的日程是把所有窗户的连接处都钉上铆钉,如此便不怕刮风下雨让屋里漏水了。这是他根据第一辆莲花楼得来的经验。从前的小楼是仓促间请人打的,自己当时的情形也落魄,只想着有个容身之所,不至于流落街头。现在能有机会亲自操办,在细节上自然十分仔细,处处都有新的考量。笛飞声没那么讲究,也说不出来什么建设性意见,只能帮着卖傻力气。他自东海一战后像是终于被满足了什么人生夙愿般,在李莲花跟前变得格外好说话,拎着把大榔头指哪锤哪。几日下来,两人合作得十分愉快。
按理说有了笛飞声的盘缠,打尖住店自不必说,就是置办房产也足够了。只是料想他们此后行迹不定,不能总被衣食住行绑住手脚,加之李莲花坚持得有这座楼。这些天,两人为了重现莲花楼费了不少心思。要么锯木头,要么打家具。李莲花往集市上一溜达,还淘回来种特殊的涂料,防潮防霉。
对于莲花楼,笛飞声原本的态度可无不可。但当几个渔民合力捞出那沉船,由他亲自将二层的木板拆到莲花楼上时,还是情不自禁碰了碰上头的吉祥纹样。这吉祥纹样出自金鸳盟中的一处祠堂,乃天竺的金象大师所刻。与世人常求的福寿、五谷、钱帛不同,金象大师所绘的图案无头无尾,无始无终。意为“盘长”,长续延绵,永不休止的意思。大师圆寂多年,他的祠堂却一直停在金鸳盟中,看到也会感到怀念。他似乎理解李莲花的意思。也许人生在世,总要有一些信标,用来提醒自己的归处与来路。更何况,他原是个无根之人。
包子是镇上买的,果子是山间摘的。打完窗户,头顶太阳正好变得毒辣,两人躲进小楼里歇息。李莲花先前说放心不下师傅师娘,等莲花楼造完要去看看。现在形势有变,李相夷之死大街小巷都在传,单孤刀应没有机会对师傅下手。可他终究觊觎师傅的内力,难保不会出其他变故,总要亲眼一见才安心。笛飞声答应了,传信十二护法牵来几匹青骢马,都是日行千里的良驹,可没有李莲花当时整的那些个野驴脾气。到今日楼已修得差不多,整装待发,只是李莲花没说动,笛飞声也就不提。
李莲花在想什么呢?他吃一口肉馅喝一口水,再看一眼笛飞声,活像拿他下饭。
“有话就说。”
笛飞声眼也不抬,累了半天饿了,两手一荤包一素包,左右开弓。
“听说......我们的尸体捞上来后,四顾门在东海边建了个营帐,人都陆续过去了。下午没事,我想......去看看情况。”
李莲花说话很少那么不爽快,因为他是真的有些不好意思。笛飞声可是扔了金鸳盟跟着他跑出来的,与自己不同,他本可以继续做盟主大人。要放弃李相夷的是他自己,离开了,却依然被牵绊。
“看完就走吧。”
笛飞声倒没想别的,腿长在李相夷自己身上,只要不是中了毒乱跑,他想如何就如何。只是东海刚刚出事,这楼长久停在这,容易引人注意。
“你这个还吃么?”
他指指李莲花手边剩下的包子,没等人说话,就拿过来啃掉了大半边。
李莲花的功夫不怕被人发现,但保险起见,还是遮了面。
他躲在营帐外的小断崖上,从高处俯瞰能看遍这个小营地。来的时候似乎是巧了,此时营中的人十分多,各个都是熟面孔,在两具白布裹着的尸体边围成一圈。
云彼丘也在,他流着泪,不知道说了什么。石水却不愿意再听,往他膝窝上一踹,让他跪倒在地上。李莲花皱眉,用内力探听起他们的对话。
“是我......都是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门主......想想门主平时待你如何?他怎么会错信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云彼丘!你死不足惜!”
石水哽咽着怒骂,骂完并不解气,几个急促的呼吸间竟拔剑朝云彼丘捅去。事情发生得太快,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云彼丘似乎也有死意,毫不躲闪。眨眼间,石水的剑穿过云彼丘的胸膛,她见一击没有毙命,抽出剑就要再捅。
“哎哎哎老四不可!”
纪汉佛与白江鹑见状慌忙上前,一人按住血流不止的云彼丘,一人拉住破口大骂的石水。就在李相夷的遗体当前推搡争执起来,场面变得可怜又荒唐。
这样一闹,白江鹑差人把云彼丘送去包扎,自己回帐篷中稳住石水。空地上只余纪汉佛、乔婉娩、肖紫衿三人。
“那......真的是相夷么?”
三人低头不语。良久,乔婉娩出声问纪汉佛。她的嗓子很沙哑,应是大哭过了。李莲花可以平静地看待云彼丘一事,却在听到乔婉娩的声音时不自觉移开了视线。
“乔小妹......真的很抱歉。仵作说,这确实是门主。门主的身体里......有云彼丘下的碧茶之毒,错不了的。今天早上......刎颈剑和门主令,也打捞上来了。”
纪汉佛不断用袖子抚汗,说了一会儿后侧过身子,双手掩面。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露出泪流满面的脸,继续对乔婉娩说:“你......你与门主本是一对......如果我们能及时识破金鸳盟的奸计......!”
“不......相夷,相夷并不属于我了。”
乔婉娩摇摇头,突然想起自己最后见到李相夷的那个夜晚。相夷抓着她的手,陪她看着无垠山河,说:“这个世界你想自己去看一看。”
没来由地,她惶恐不安的心中涌起一丝力量。就像,如果相夷就在此处,定不愿意看到她只顾着悲伤流泪一样。她对纪汉佛挤出一个温柔的笑,笑中带泪地说:“纪大哥也别伤心坏了身体......相夷,是为了单门主,为了我们大家站出来的。相夷是英雄。”
崖上的李莲花神色微动,朝乔婉娩看去。
于是便看到肖紫衿站了出来,将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阿娩!莫要伤心了。纪大哥也是!我听去东海的人说了,李相夷带了五十八个人去,却不让他们跟随!是李相夷妄尊自大,目空一切,才死在了东海里。这不是我们的错!”
“......”“......”
李莲花收回内力,不再多听。
“......我是真搞不明白。你没杀云彼丘,连这个跳梁小丑也要放过?”
“老笛?”
李莲花打算转身离开的动作突然停住了。他并没有心理准备将这种情形让笛飞声看到。
“这,你不是也没杀角丽谯么。人好好的一个大美女,都快要变疯子了。前几天还杀上来抢夺你的遗骨,没成。”
笛飞声不说话了。李莲花猜笛飞声不想回忆起角丽谯,本对他瞒着这出事。现下内心有了波澜,竟口不择言地说了出来。话刚出口就后悔了,转头就要对笛飞声解释。
“我不杀她,又不是因为这个。”
没想到他一回头,笛飞声就接话了。情绪还颇高涨的,趣味地看着李莲花抱歉的眼神——这笛飞声,竟是在故意消遣他!
“走了,带你去个地方。”
李莲花还没来得及开骂,就被笛飞声抓着带起,连跳过几段山崖。
不知道要去哪里。
笛飞声只管前头带路,待他引路的速度渐渐慢下来,跟在后头的李莲花也缓缓收了内劲,最后两人落到又一处断崖上。贫瘠的草木,裸露的山岩,与其他地方并没什么不同。
即使重来一遭,四顾门也就这样分崩离析了。李莲花这一路神游天外,心情略微沉郁。此时偏头看向笛飞声,示意他解释解释。
“走上来,往下看。”
李莲花依言照做,向下一探,愣住了。
只因此处断崖下的景象与他想象中的贫瘠萧索大相径庭——这等不毛之地间竟然存在一片花海!举目望去,沙色的滩涂上开满了一类革质叶片,紫红颜色的小花。它们又细又长的根系互相交缠,紧紧嵌在砂砾中,在缺水的沙地里顶起一片片艳丽非常的花叶。海风吹来,吹得花海摇曳,点绛流丹。潮生潮涌之刻,海浪漫上沙滩,冲刷过它们的枝叶。棠色的花伴随碧绿的海翩跹而舞,一派生机无穷的好风光。
“笛盟主怎么会知道这么有雅兴的地方!”
李莲花惊奇地叫道,扒在崖边目不转睛欣赏这些傲然盛放在险境的喇叭花,方才的愁绪一扫而空。
“这是马鞍藤。常生于海滨。祛风除湿,解毒益气。”
笛飞声语气平淡,好像是觉得他大惊小怪,没见识。
确定过药魔制作的假尸并未穿帮,两人乘着莲花楼趁夜离开东海,将庸人的喧嚣抛在身后。他们白天黑夜轮换着驾马赶路,仅用了十五天便赶到云隐山附近。抵达时已是深更夜半,李莲花不想打扰长辈休息,与笛飞声原地休整了一夜,次日天空露白才准备上山去。
南方的天气与北边很不一样,雨水充沛,泥土湿软。笛飞声来回跺了跺松软的草地,站在山脚向上仰望层层青峦。南方的高山顶端还常有云雾缭绕,很像话本中描绘的仙人之境。李莲花站到他旁边,指着最高的那座山峰说道:“那是我师傅漆木山出师之地。”又指着旁边略矮的一处:“那里是我师娘,人称岑婆所住的云隐居。”
笛飞声点点头,“我们怎么上去?”他问的是道中有无阻拦来人的机关或阵法。
而李莲花当即为他指出旁边一条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径,隐隐约约通向深处。
看着就不是很靠谱。笛飞声再次仰头打量了下云隐山的山体,建议道:“我看这山势也不险峻,为什么不用轻功跃上去?”一回头,却不见李莲花的影子。再一看,此人已折了根树枝当拐杖,一脚深一脚浅地爬山去了。
“因为如此不知情趣,我师傅会骂你!”
笛飞声耸肩,只得跟随李莲花进山。
虽登山辛苦,但云隐山上奇珍异草甚多,稀奇的雀鸟也见过许多只。一路上走走看看,不时品评一番,等到了李莲花的师娘岑婆所在的云隐居,也没有十分劳累。
“小心。这大门是有机关的。”
李莲花神情严肃,将笛飞声往身后一拦。就在笛飞声饶有兴致地想见识他如何破关时,只听得李莲花提气,大煞风景地吆喝一声:“师娘——我是相夷啊!”
笛飞声板着脸,险些破功。
不过再高强的武力,也确实没有爱徒的名字好用。李莲花的话音刚落,大门内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再一阵过后,一个身材细瘦的妇人砰地打开门,眼中尽是惊异与激动:“相夷?是相夷吗!”
“师娘!”
李莲花上前就要拜,被岑婆一把拉起。她的手搁在李莲花双肩上,捧住他的脸细细端详。无言的对视间,岑婆眼中慢慢蓄起泪水,深吸一口气,与李相夷紧紧相拥。
“他们说你......说你在东海......可师娘不信!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师,师娘......”
他是最熟悉岑婆的人之一,最知道师娘要强,哪里见过她这般眼含热泪的样子。又想起曾经中毒时,师娘豁出性命也要为自己解毒。将这两个身影重叠起来,他发现眼前的师娘显然年轻不少,少了许多皱纹,鬓角还未染上斑斑白发。十年。他曾因师傅的死,整整十年都没有回首,留师娘一个人在空空的云隐居对着师傅的牌位。李莲花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令他的眼睛也热起来。
笛飞声不知道其中曲折,但他就陪在一边,安静地看着。
师徒二人好一阵唏嘘,半晌才想起旁边还有个外人在。李莲花有些尴尬,明明只是套回了十八岁的壳子,又不是真的少年人,这么不自控,平白让笛飞声看了笑话。而岑婆也很不好意思,平时是个离群索居的孤僻性格,此刻竟问也没问笛飞声的来历,就把他请进了茅屋,连连说道待客不周。
一进主厅,桌案上并没有师傅的牌位,李莲花的心顿时放下一大半,赶忙问:
“师娘,我师傅在哪?”
岑婆随意答道:“这臭老头子当然不是在喝酒就是在闭关。这次是在闭关。”
“那我师兄......单孤刀有没有来过?”
“小单?没有啊。”
李莲花和笛飞声对视一眼,表情不明。
岑婆见他们脸色不对,转头问李莲花:“说起来这位是......”
李莲花张口,正要说他是改邪归正被派到魔教做卧底的铁头奴阿飞。笛飞声似预感到什么抢先回答道:“晚辈笛飞声。”
“笛......飞声?”岑婆觉得这个名字很有些耳熟。
“就是与李相夷一起死在东海的金鸳盟盟主笛飞声。”
他无视李莲花在背后猛拽他的腰封,挺直腰杆,对答如流。
岑婆顿时神色一变,瞥了眼李莲花,看向笛飞声的眼神审视起来。
“......师娘,这其中有隐情。笛飞声与我是旧友,我们的关系,并不像外头所传的那样。”
李莲花连忙上前解释,看着小徒弟认真的样子,岑婆下意识地放下心。又露出笑容,取笑道:“老婆子都这岁数了,还能管你交什么朋友?”说着就要去给两人准备吃食。李莲花心中有事,并不让岑婆离去。
“师娘!我与笛盟主还有要事未尽,很快就得离开。此次过来看您和师傅,是......”
李莲花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怎么说。他这一路上,只沉浸在对师傅的担忧和师娘的思念上,竟从未认真考虑过要怎样承担后果。就如同漆木山与李相夷间的感情,师娘看着单孤刀长大......难道——要在师娘面前,说单孤刀是一个恩将仇报,狼子野心的小人?李莲花无法开口。就像无法对方多病承认,单孤刀是他的亲生父亲一般。
“岑前辈,是晚辈有一事想单独跟前辈谈,不知您可否借一步说话。”
笛飞声的话,引得李莲花和岑婆齐齐看向他。而他古井无波的眼睛投向李莲花。
李莲花本不想笛飞声卷入其中,此刻却鬼使神差地应了。
岑婆略一思量,也说:“那相夷,你在这等一等我们吧。”
岑婆与笛飞声移去外院。
再无旁人,笛飞声也不再顾忌什么,索性单刀直入,一口气将事情原委抖露出来。
“李相夷的师兄单孤刀,勾结了南胤旧部,串通我金鸳盟的盟众,企图给李相夷下毒。在原本的计划里,还要夺取漆木山的武功。李相夷这次上山,是担心你与漆木山中了他的计。”
笛飞声本打算岑婆要是不相信,他就用单孤刀藏在寝房的南胤书信为证。没想到岑婆只是在起初有些震动,听完笛飞声的话并没有多少意外。她缓缓说:“单孤刀......少时好勇斗武,什么都要跟李相夷比。我当时只当少年胜负欲强,总有这个阶段。早该想到......”
岑婆的声音低落下去。
笛飞声并不会安慰人,看在岑婆是李相夷的师母份上,搜肠刮肚出一句:“李相夷很关心你们。”
岑婆了然一笑:“哈哈。也要谢谢你,一路看顾相夷。”
“我并没有看顾他。我只是把他当对手,想要打败他。只是还一次......都没有赢过他。”
说到李相夷,笛飞声不由多话起来。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对岑婆说,又或许是因为面前的人与漆木山教会了李相夷一身盖世本领,他多少有几分神往和尊重吧。
岑婆不以为意:“穷奇武道,你总会赢的。但当你赢过相夷,之后呢?”
“之后,就去挑战更强的人。曾经的我是这么想的。但现在,我的眼中好像只剩下李相夷。要是赢了他一次,我就再赢他第二次。就算他不能拿剑又何妨,我们还能比下棋。如果他什么都做不了了......”
笛飞声嗤笑一声:“我就比我们谁活得长。”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有目标是好事。可太急迫,是求不到的。
笛飞声听不懂,皱起眉头。但看着岑婆眼中慈爱的神情,又垂下眼眸。
——此时一墙之隔的李莲花在屋中坐着,实在不安。正忍不住要出去探探情况,却看到笛飞声陪着心情看上去颇好的岑婆回来,瞪大了眼睛。
“事情我都知晓了。你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做。待你师傅出关,我们正好同去云游一番。你不必为我俩操心。”
岑婆笑得和蔼。
李莲花应了。虽然很困惑阋墙之祸近在眼前,为什么师娘最后的考量是要去旅游。不过,他会代师门去做自己应当做的事。
“......你为人最是体贴,所以心思重。有什么事,不要总想着自己扛。不要忘了朋友。”
说朋友二字时,岑婆很明显看了看笛飞声。
笛飞声自然点头。
李莲花欲言又止。这副乖顺样与笛飞声不搭。
“......常写信来吧。相夷,一路顺风。”
说着岑婆就挥着手,把给李莲花打点出来的大小包袱全扔向笛飞声。笛飞声没有长辈,不知道这种东西收一半推一半就好了。全然不推辞的后果就是,岑婆快把家当搬空,而他身上装得活像匹骡子。
李莲花犹在边上纳闷笛飞声何来讨老人家欢心的本领,没来得及给他解围。等回神时惨案已发生,只能报以同情的微笑了。
傍晚,莲花楼内摆上了好酒好菜,饭香扑鼻。李莲花没中碧茶之毒,吃什么都有滋味,也就不再做红枣换辣椒的恶作剧。今夜庆祝莲花楼再度建成,打磨了十年的厨艺,认真施展一下,果然色香味俱全。即使笛飞声蛊虫未解,味觉迟钝,也免不了口中生津。
见菜一上全,他伸筷子就要夹,被李莲花一下摁住。
“停。先说说,你当时跟我师娘都说了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鬼才相信!师娘那炒菜的铁锅养了六年了!如此宝贝的东西竟然愿意给他们!
笛飞声见李莲花不动,看着满桌饭菜,叹了口气道:“我实话实说,单孤刀想给你下毒,还要窃取漆木山的武功。岑婆相信了。”
“就这样?”
“就这样。”
李莲花有些怀疑,但实在不觉得笛飞声这人能说谎,便把拦着的手撤开了。
笛飞声先夹了一大块红烧肉进碗。
“今日之事,要多谢你。我欠你一次。”
无论再来多少遍,有些事实就是难以对最亲近的人言说。
“有什么欠不欠的,就当还你的情了。”
李莲花这下奇了,“我何时有情于你?我怎么不知道。”
笛飞声不说话,闷头扒饭。不管李莲花怎么威逼利诱,就是不说。
是李相夷把笛飞声带到那寂寞的高峰去,又是李莲花陪他走下来。
章五与君同饮金杯
从山下回来之后,小笛的内伤有了起色,李莲花也解开了他的内力,他却再不急着离开。每日除了打坐运功,便是被李莲花使唤着喂鸡遛狗,还时不时打下手生火做饭。
他一心痴迷武学,在笛家堡做杀手时,对生活的了解仅限于杀人能得银钱,银钱可换世间万物。待他独立行走江湖,很快就有仆从下属帮他打理日常琐碎。他之前从未做过家务,也没进过厨房,第一次起灶被烟呛的灰头土脸。他刚换了镇上新买的袍子,抹一把眼睛就要发作。李莲花凑上来,用沾水的帕子帮把他脸擦得清清爽爽,又往他手里塞了一把柴。
“帮你干活就干活,再拉拉扯扯手脚不干净,本尊恢复后就杀了你。”小笛不及闪避,对这般亲密举...
“帮你干活就干活,再拉拉扯扯手脚不干净,本尊恢复后就杀了你。”小笛不及闪避,对这般亲密举动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得愤懑地扭开脸。
“啊,总觉得你是我自家弟弟一样”,李莲花不以为意,将帕子洗净了递给他:“是我冒犯了。”
“我没有亲人”,小笛冷声道,看光洁袖口也被熏的乌黑一片,接过手帕嫌弃的擦了擦:“就算有过兄弟,在笛家堡也被我杀了。”
“以后会再有的”,李莲花温言道:“你若不想有,也没关系。”
此时正好笛飞声跨进厨房,手里提着三只褪了毛掏光内脏的野兔,小狐狸精迈着短腿跟在他身后跑的气喘吁吁。
“这么小的狗崽子,你就带他上山打猎去了?”李莲花问。
“没有,兔子是之前挖的陷阱里捡的,它在旁边看着学”,笛飞声说,似乎意有所指的瞥了小笛一眼:“不能白养。”
“你金鸳盟内,白养的奇人异士多如过江之鲫。”李莲花朝他努努嘴:“即便是你自己,除了比武练功,还干过什么正事。”
“练武便是一等一的正事。”小笛在旁插嘴。笛飞声不由跟着点头,李莲花看他一眼,他便岔开了话题:“这兔子怎么做?”
“晚上炖一只,另两只腌起来放的久些”,李莲花熟练地安排,笛飞声答应一声,放下一只在灶台边上,提了另两只出门,小狐狸精犹豫片刻,也汪汪叫着跟了出去。李莲花追到门口,探出头去嘱咐道:“你分它一点呀。”
笛飞声戴上手套,把兔子对半切开,仔细抹好盐和花椒晾在通风处,又给蹲在旁边的小狗喂了个兔头。等他拾掇完毕,李莲花正好把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桌——五感正常之后,他厨艺亦有所精进,只可惜面前这两位尝不出好赖。以前只要是煮熟能入口的,不管他放什么奇异佐料笛飞声都照单全收;而现在小笛只顾吃白饭难得夹菜,还不如小狐狸精挑剔,让李莲花不由感慨一身本事无处施展。
笛飞声落座之后,李莲花拉起他的右手嗅了嗅皱眉道:“还有血腥味,再去洗洗”,他听话地卷起袖口,起身去外面打井水冲洗。小笛坐在桌旁扭头看他,忍不住问李莲花:“你们当年如何相遇,他又为何对你这般迁就?”
“哦,他受了重伤,倒在路边被我捡到。”李莲花道,他对镇上的热心大婶也是这么说的:“他伤愈之后,头发白了,失了一只眼睛,虽然功力恢复了大半,终究再难精进,再加上感念我的救命之恩,便以身相许,就此歇了争强好胜的心。”
“这江湖上有人能将他伤成这样?”小笛双眼放光,想起自己在饭馆听到的消息,根本顾不上惊讶“以身相许”四个字:“是那万人册排名第一的方驸马吗?待我伤愈之后,便去……”
“噗”,李莲花一口汤呛到,不住咳嗽,不留神把碗扫下桌面。小笛伸手稳稳接住瓷碗,这边笛飞声快步进屋,轻抚着他的背脊顺气。
“咳咳,你耳朵,倒是灵。”李莲花靠着他的胳膊道。
“我是瞎了,不是聋了。”笛飞声淡然道,又看了一眼小笛:“你现在打不过方多病,再一两年后方多病打不过你,去也没意思。——他同李莲花有交情,你别找他麻烦。”
“哼,我就知道,朝廷走狗能有什么本事”,小笛顿了顿愈发奇怪:“江湖郎中也能结识驸马?”
“哎,我不也结识了天下第一的笛大盟主,还是两个。”李莲花掩嘴偷笑道:“有些时候,运气好羡慕不来。”
听到天下第一这四个字,笛飞声皱了皱眉,小笛毕竟少年心性,面上露出喜色:“那你呢,始终在这山中隐居么?我看着门外奇门遁甲的阵法倒也算是精巧。”
“那也不是,遇到他之前,我有时走街串巷,勉强维持营生,后来还好傍上了财大气粗的金鸳盟。”李莲花放下手,满脸喜滋滋:“不然江湖之大,却无我容身之所。”
小笛嗤笑一声,听他又开始胡说八道,低头扒饭不再问话。笛飞声单手拿起筷子夹菜,另一只手在桌底下牢牢同他十指交扣。
结果李莲花的咳嗽自中午起就不得消停,到了夜里愈发严重。笛飞声说他是那天在树底下棋,染了风寒。他不肯承认,嘴硬说是中午呛到,咳伤了喉咙,几天后自会痊愈。笛飞声知他不肯吃苦药,便用他喜欢的百合、枸杞、白萝卜再加雪梨熬煮了润肺汤。这几样东西虽然的确不苦,但混在一起的口感一言难尽,李莲花尝了两口就扭头躲避着不肯再喝。
笛飞声哄了几句,他还是紧抿着嘴,索性举起被子蒙住头。笛飞声想了想,起身出了门。他躲在被子里暗忖笛飞声是不是生气了,想着如果数到二十笛飞声还不回来,就自己把萝卜汤喝了再服个软,还没数到十二,便听门板响动,笛飞声似是拿了样东西摆在床头,坐回床边摸摸他的脚踝道:“喏,这样总行了吧。”
李莲花揭开被子,探头一看,见他手里托着两只高足金盏,杯口是六瓣花卉形状,杯壁上刻着精致繁复的藤蔓奔马,空中还翱翔一只引颈高歌的修长雀鸟。雀鸟的眼睛是红玉镶嵌而成,翅尖点缀着南海珍珠,在烛火下荡漾出一圈光晕。
“我与你月下对饮可好”,笛飞声道,拿枕头垫在他背后,将其中一只金杯递去:“财大气粗,也不委屈了你。”
这杯子纯金打造,古意盎然,看纹样颇有盛唐之风,握在手里极有分量,李莲花接过来皱起鼻子嗅了嗅,里面荡漾着的还是温热的萝卜雪梨汤。
“这是上回从沉船中捞出来的古物?”他靠在榻上,转着杯子细看,饶有兴致的询问。金鸳盟退出武林后专做水陆生意,水性最好的那批人常年居住海边,尤擅打渔捕捞,偶然也去近岸的无主沉船上探宝,若是寻到些珍奇的物事便会呈给笛飞声过目,之前无颜送来的图册上便有这对杯子。
“自然不是,上次你说那杯子好看,我找工匠仿制了新的。”笛飞声道,拂开他垂落胸前的头发:“用死人的东西不吉利。”
笛飞声以前从不在乎这些生生死死的说法,他刀上系着的金轮原主便是他的刀下亡魂,后来因了李莲花,凡事都讲究忌讳起来,为了多图那一点点虚无缥缈的心安。这金杯不大,李莲花笑着同他像模像样的碰了个杯,仰头一饮而尽,他也喝了自己的,又盛汤给李莲花满上。如此反复数次,两人且饮且停,且停且饮。汤水被他用内力温着,李莲花脸上脖子上不稍刻便热出了汗,他用帕子给李莲花擦拭完,再奉上清水漱口,正待起身又坐回床边皱眉道:“什么天下第一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你怎么不是天下第一。”李莲花抚着他的手笑道。
笛飞声摇摇头道:“我早就想通了,我这一生能击败李相夷的只有一瞬,便是我封闭五感替你拔除碧茶之时。那时心无旁骛力量集于一处,方知悲风白杨第八层之上,别有洞天,深不可言。你昔年扬州慢修至化境,曾同我说目力所及之处,如独行大荒,如细观芥子,我直到东海那日方才参悟。春花秋实,夏雨冬雪,四时万物之景皆汇于一处由心驱使。覆掌之间,足可倾日月,转乾坤。——即便再不能回头,此生亦已无憾。”
“你后面说的那些四时万物,我未曾到过,便不懂了。”李莲花道,面露由衷欣喜向往之色。他早就猜到,笛飞声那时能将碧茶之毒连根除净又能保全他经脉,内力修为已达空前绝后的无上之境,但强行突破毁了气海根基,从此后再是勤修苦练,悲风白杨的第八层也已无法再至。虽然已有预料,但此刻听笛飞声亲口说出“再不能回头”五个字,他还是觉得内心苦涩不可自抑,轻叹一声闭上眼睛:“怎能无憾呢?”
“得窥天道,本已是无上幸事。”笛飞声沉声道:“而且那一刻我便明白,我的大荒、芥子,日月乾坤,从此往后,都是你。”
“少时狂言,你还记得清楚”,李莲花听他说的郑重深情,反倒睁眼收敛了神色,眼光流转,侧卧在他身边,捉起他的一束头发,烛光下看不清颜色,放在手心把玩:“你既然早已心悦于我,又可知当时我解毒醒来后见不到你,何等惊慌失措?”
——那日东海之滨,待李莲花悠悠醒转,已是天光大亮,身下礁石耸立爬满了藤壶,耳畔阵阵海浪拍岸,空气中带着潮湿腥咸。他已许久未曾体会到如此鲜明清晰的触感嗅觉,翻身坐起,调息行走一个周天,虽仍旧内里亏空,却再不是千疮百孔、朝不保夕。他睁眼见无颜恭敬跪坐在他的脚边,开口问道:“笛盟主何在?”
无颜一眼望见他双眸清澈,华采盈盈,面露喜色低声道:“李门主可大好了?”
“我问你笛飞声呢?”
“尊上性命无虞,但消耗太过需闭关静养,李门主不必挂心”,无颜敛去神色垂首道:“尊上说,李门主的人情已经还了,此后便两不相欠。李门主要再入江湖也好,要避世隐匿也罢,我金鸳盟此后再不会追踪李门主的下落,唯愿李门主身康体健,随心所欲。——若李门主还有别的吩咐,在下自当尽力。”
“好个性命无虞,不必挂心。你这一番话,有几句是真?”李莲花问道。声音不辨喜怒。
“句句属实”,无颜目光坚定,拜倒在地声音微颤:“尊上还说,若是李门主不肯信,便叫我拿……拿你们二人起个毒誓。若有半句虚言,便叫你们重回当年东海一战,您中碧茶无药可医,他被吻颈穿心而过。”
“哼,这誓言倒是精准歹毒,他是把什么都算到了”,李莲花愣了一下,冷淡了神色,起身掸掸衣角,旋即露出个清浅笑容:“他若因救我殒命,我这一生都活在亏欠之中,必然寝不安枕,食不下咽。若只是闭关疗伤,我便可心安理得地过我的清闲日子去了。待他出关之日,若有缘再寻到他道谢便是——也罢,笛盟主一番苦心,我就遂了他的意罢。”
他不再看无颜一眼,说完转身前行,步履轻快没有片刻迟疑,沙滩上不见脚印,只留衣带袅袅当风。无颜在他身后不敢跟随,目送他越走越远,忽见他几不可查的微微侧脸看向不远处山巅方向,嘴角含笑道:“捉到你了。”
他说话间人已拔地而起,直上云霄转眼不见影踪,在空中旋身一跃,如鹰隼般对着崖上人影猛扎下去,提气暴喝道:“谁要同你两不相欠!”
崖上那人闪身避至三丈之外,落地时略微踉跄,及时后错一步,倒也不显疲态。李莲花望见他尚能行动自如,悬着的心已放下大半,待落地时见到那人仍是昨夜的矜贵打扮,神色浅淡,但满头青丝一夕尽白,左眼下有道未及擦净的新鲜血痕。李莲花觉得心尖被人猛地一把攥住,呆立当场,身体不住晃动,嘴唇颤抖:“你为何如此?”
“你助我突破悲风白杨第八层,我说过要还你人情。本来是用忘川花还,但被你给了皇帝,我只好再还一次。”笛飞声冷然道。他本想等李莲花醒来,远远瞧上一眼便走,不想被抓个正着,看来李莲花的内力也回来了些。他想到这里,面上显出一丝得色:“我原先只是听闻封闭五感可暂时强升境界,没想到居然赌赢了。呵,碧茶之毒彻底拔除,而我还能站在这里同你讲话——便是当年的李相夷也做不到。”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李莲花蓦地面色大恸,清亮眼中蓄满泪水眼看要哭,正哀戚间忽又转为真切怒容,嗖的往前一扑:“要是赌不赢呢?我才不要你还人情,你个蠢货!”
笛飞声猝不及防,被他压在身下仰面摔倒,他还记得用右手护着笛飞声的后脑,左手不客气的先探气海,又攥住笛飞声的下巴,变着方向查看双眼:“你是不是恼我把忘川花给了皇帝,所以故意报复我,要让我难过?你觉得我献出忘川花,全是为了救方家,是不是?——我是为了小宝,可我更是为了你!你金鸳盟麾下一个圣女便有通天手段;观音垂泪这等奇珍异宝你一声令下就有人双手献上;剿灭万圣道后,你以为皇帝能容的下你?他有心试探,派杨昀春来劝你解散金鸳盟,结果你是怎么回答他的?‘便是一百个轩辕萧,本尊也不放在眼里’——大蠢货!我只好同皇帝说,你倾全盟之力找寻忘川花有功,求他……唉,我同你说了作甚,说也说不明白!”
李莲花俯身按在笛飞声胸口,一气讲了许多,也不给插话的机会。他想到笛飞声那么好看的眼睛从此就同死水一般,又低头见白发铺散在两人身下,在纠缠中沾满泥灰,一时更添伤心:“你是为我才中了角丽谯的计,无心槐是我帮你解的,修罗草也是我给你下的,十年前我被你一掌重挫心脉,你被我一剑险些废去武功,这一桩桩,一件件,你要怎么跟我算才是两不相欠?哪怕你刀上的穗子也是我给你编的;你刀法大成之日,陪你庆祝喝的酒是偷我师父的三十年女儿红,这些你都要怎么还我?”
“啊……?”笛飞声愣住,他同李莲花朝夕相处,患难与共,对李莲花的心思确实不那么清白,但十年前虽也同李相夷相知相惜,却只把李相夷看做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勉强算得上是挚友,实在并未想过其他:“那不是你震断了我的刀穗,从集市上买来赔我的吗?酒你也说是英雄救美时,人家送你的。”
“我骗你的,阿娩教我编了两个晚上,买的哪有这么丑。我还以为你挺懂酒,早知你完全喝不出好歹,我白挨了师父一顿打。”李莲花矢口吐露了旧事,又急又气,索性坐在他身上揪住他的前襟,嚎啕大哭起来:“谁让你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现在怎么办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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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想看老笛具体怎么解毒的太太们要失望了……我想不出啥合逻辑的科学解释……大概就是他短暂的通过激发潜能获得了现代物理学的世界观所以徒手给花花做了个神奇的放疗?(扯)
大家看谈恋爱就好了!
谢谢太太们的喜欢!爱你们!
预警:时光性转BG设定,不适者慎入。
等庆祝会结束回到家时,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江雪明和时光两人感觉完全没有聊够,于是江雪明跟家里说了一声就直接在时光家过夜了。对于从小到大就是邻居的两人来说,这就是家常便饭,时光妈妈也就提醒了一下两个孩子别聊得太晚。
许久没有一起开卧谈会的两个女生怎么可能早睡呢?
江雪明絮絮叨叨的说着学校最近的事情,她和谷雨、田莎、陆金子马上就要毕业了,高二的学弟已经接过社长的位置,做得越来越有社长范儿了。而自从围棋社出了时光这个职业棋手,尤其是他们包揽了高中围棋联赛男女子组冠军之后,一年级申请入围棋社的学生骤然猛增,让原本都是来者不拒的围棋社要...
江雪明絮絮叨叨的说着学校最近的事情,她和谷雨、田莎、陆金子马上就要毕业了,高二的学弟已经接过社长的位置,做得越来越有社长范儿了。而自从围棋社出了时光这个职业棋手,尤其是他们包揽了高中围棋联赛男女子组冠军之后,一年级申请入围棋社的学生骤然猛增,让原本都是来者不拒的围棋社要开始考虑筛选入社人员了,棋力并不是筛选的唯一标准,重要的是热爱和决心。
江雪明还说,马上就要高考了,身为学霸,自然不担心考不上一流大学,但不管考上什么大学,她都会继续下棋,如果学校没有围棋社,那就自己创立一个。对于创办围棋社,她可是经验丰富的。
而时光也跟江雪明说着去韩国比赛的各种趣事。比赛的紧张激烈自不用说,最有趣的就是韩国的主将和二台刚下完棋就开始往死里互怼,还被领队训了。其实他们这些年轻的职业棋手们平时看着像个小大人,但骨子里还都只是十几岁少男少女,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时光还说了,自己第一次出国,本来打算比赛结束后好好地出去逛街游玩一下。可是一有棋可以下,她就完全放弃了逛街的机会,跑去跟韩国的女棋手下了通宵棋。
江雪明又问她,韩国队和日本队的棋手里面有没有帅哥?时光回想了一圈,日本队那三个男生……长什么样子来着?完全忘记了。洪秀英长着一张娃娃脸,不说话的时候勉强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可爱元素,但谈不上帅。高永夏长得倒是有点儿高大帅气,但是那张老子天下第一的臭脸让人怎么看怎么不爽……想来想去,没有一个比我们这边的俞亮好看顺眼。
俞亮……怎么又想起他了?
“时光,你脸红了,你有问题。”金睛火眼的江雪明指着她问,“从实招来,你这次在韩国是不是有艳遇?”
时光拍掉她的手指说:“什么艳遇嘛,我既不会说韩语,也不会说日语,难道还跨服聊天?”
“我可听说韩国和日本的职业棋手里面有不少人会说中文的。”
“不是韩国人,也不是日本人,你别瞎猜了。”
“不是韩国人,也不是日本人,那就是中国人喽?”
“明明,我跟你说了,你可千万不要跟别人说……”
江雪明竖起了三根手指,义正辞严道:“我发誓,绝对不说。”
“俞亮他,跟我表白了……”时光小声的说道。
“……”
“谁跟你表白了?”
“俞亮。”
“俞亮跟谁表白了?”
“我。”
“俞亮对你做什么了?”
“表白了!”
“俞亮跟你表白了?!”
“是!江雪明你有完没完?”
“天啊!”江雪明从床上站起来大叫,“原来你说得没错,俞亮他……真的是眼瞎的哈哈哈哈!!”
时光一跃而起,把江雪明扑倒在床上:“江雪明我要跟你绝交!!”
十秒钟后,门外就传来妈妈的叫声:“你们两个丫头小点儿声,都几点钟啦?吵到邻居睡觉了!”
在床上抱着的两人安静了十秒钟,便又低声地笑了起来。塑料花姐妹情持续了整整二十秒。
“那你答应他了吗?”江雪明已经忍不住开始问。
“没。”
“你不喜欢他吗?虽然我跟他不熟,但从几次接触来看,我感觉他很在意你的。你上次在乌鹭山迷路了,他翘掉了音乐会,直接穿着礼服和皮鞋就来爬山找你。还有我们夺冠那天,他可是背叛了实验中学来帮你拉横幅加油啊。”
时光笑了笑说:“其实还不止这些呢……他为我做的事太多太多了,正常来说,我早该感动得一塌糊涂了……”
江雪明趴在床上,用手指勾起时光鬓边的一缕头发打着卷儿,继续问:“虽然他这样在乎你,但你依然对他没有感觉吗?”
“我平时再怎么没心没肺也是个正常人啊,怎么可能没有感觉呢……我只是觉得,他喜欢我,大概只是因为我下棋下得不错而已。”
“就算他一开始是被你的棋吸引,也没什么问题啊。他那么喜欢围棋,下棋下得好的女生自然容易引起他的注意。就好像我们在学校里,打篮球和弹吉他好的男生都很容易吸引到女生,相处之后再慢慢喜欢上对方,这也是很正常的发展过程啊。”
“嗯,也许是吧。”她当然不能跟江雪明说,让俞亮记住她,让俞亮在意她的那两盘棋,都是褚嬴下的,而不是她时光。
“我还真没想到让你纠结的理由居然是这个。”江雪明拿着手中的那缕头发丝戳着时光的脸说,“你这是在吃围棋的醋吗?要不问问他,如果你和围棋一起掉进水里,他先救谁?”
“你这是什么问题啊?当然是先救我啊,围棋没了可以再买一副,我没了的话他喜欢谁去啊?”
“就是啊。”
“不对,这种问题不是这么个问法的。”
两个女孩子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逐渐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时光一直睡到大中午,而江雪明早已上学去了。
回国以来的这几天,所有的官方仪式、记者采访都结束了,也跟朋友们快乐地庆祝了一番,时光觉得是该收收心性,好好练棋。在备战北斗杯集训期间,她就重新签约了战队,围甲的比赛日她都没有落下,但很少跟队里的队友们一起练棋。之后一连几天,时光都在队里的训练室待着,跟队友们下棋、复盘、讨论。经过先前的集训,时光的进步是有目共睹的,这让大家的训练情绪越发高涨,毕竟队里也是按实力排位的,不进步就会被淘汰。
这几天俞亮认真想过,除去了北斗杯的集训,他和时光的交集真的不多。他们平时各自住在家里,没有比赛的时候各自在自己的队里训练。围甲是团体赛,分男女子组,虽然名义上的男子组是不限性别的,但实际上只有战绩非常优秀的女棋手才有机会签男子围甲,时光才定段不久,又缺席了升段赛,所以如果没有私下的联系,想要在赛场上碰到她,就只能在个人赛。而自从他跟她表白过后,她真的就没有跟他私下联系的意思,甚至前几天他以下棋为由约她出来见面,她也说队里有事而拒绝了。
“时光。”俞亮上前叫了一声。
“俞亮?你怎么在这儿?”时光走过来跟他打了声招呼,语气神色跟平时似乎没有什么差别。
“我知道你今天要来开会,所以在这等你。”
俞亮问:“那你今天有空吗?我想和你下棋。”
时光抓了抓脑袋回答:“不好意思,我今天有事。”
俞亮上前了一步:“你在躲我吗?我上次约你,你也说有事。”
“时光!”俞亮在后面紧跟着她,“那你什么时候再有空?下午,今天下午可以吗?不行的话明天……”
说着话的这会儿工功夫,两人已经一前一后走出了大门。
时光回头跟他说道:“下午也没空,后天有围甲的比赛,估计明天队里要集中训练。”
“时光,你行了没有?赶紧的,这儿路边是不能停车的。”
俞亮循声望去,大门石阶下方的路边,停着一辆摩托机车,骑在车上的男生染着一头夺目的红发,穿着破洞牛仔裤,系着柳钉皮带,黑色紧身衬衫的纽扣解开了三颗,露出了一大截胸肌。
这个男生俞亮认得,叫何嘉嘉,除去小时候,他们总共见过三次,高中围棋联赛、十三中夺冠和机场送行,每次都是衔着根棒棒糖,拿着一把“将死你”的扇子。总而言之,不伦不类,不知所谓。
“俞亮我必须得走了,不然他会被交警罚的。下棋的事改天再说,拜拜。”时光快步跑下楼梯,边跑还边喊着,“催什么催,是你自己早到了!”
说着便接过那何嘉嘉抛给她的头盔,一手扯下马尾辫上的橡皮筋,戴上头盔,坐上摩托车的后座。
在启动摩托车之前,何嘉嘉还挑衅地看了俞亮一眼,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在刺耳的引擎声中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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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点后再来一更,我要当个勤快的孩子。
19岁的俞亮时光征战职业围棋世界大赛冠军的故事。热血高甜。双向暗恋,时光视角。中篇。
(8)你们是在下艺术吗?
从北京回来之后,时光觉得自己升华了。
压抑着,压抑着,压抑成了爆发的序章。
闷头苦练几个星期之后,他的棋力又涨了。
涨棋是种很玄妙的感觉。脑海深处又牢牢铭刻下更多棋形,把...
涨棋是种很玄妙的感觉。脑海深处又牢牢铭刻下更多棋形,把它们和自己的思维融为一体。原本难以看透的棋路,自然而然就看出来了。原本难占优势的对手,不知不觉就赢下来了。
别人都说,时光在升段赛上胜率开挂。其实他自己知道,现在的时光四段,跟以前有哪些不同了。
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对俞亮的肖想……也升华了。
之前也常跟俞亮一起睡,但他从来没在俞亮之前起过床……俞亮永远比他早起……等他睡醒,旁边早就是叠好的被子了。
但是在北京比赛的时候,第五轮那天早上因为紧张,他醒得很早。窗外刚刚透青,他再没睡着,就干脆起床坐到棋盘边。
棋盘摆在俞亮这一侧的床边。所以他第一次,看见了还在睡觉的俞亮。他白天梳得整齐的头发,现在有些凌乱。睡衣的领口敞开,露出肌肤。
但还没等时光再仔细看,俞亮醒了,低哼一声,转头见他坐在棋盘边,就坐起身面朝时光,慵慵问道:“怎么起这么早?”
然后,时光就看见,俞亮敞开的领口下,隐隐约约露出锁骨,还有一颗长在喉结以下,锁骨以上的痣。这个平时一丝不苟的人,刚起床时的样子,竟然这么……这么诱人。
时光当时就在心里卧槽了一声。他感觉自己遭受了暴击。
他以前真没注意到俞亮这里长有一颗痣,原来衬衫一旦扣到最上面那颗扣子,就会把它挡住,只能解开扣子才看得见。
从那之后,俞亮的锁骨痣,就开始在他梦里频频出现。梦里的俞亮总是敞着衬衣最上面的扣子,锁骨痣露得若隐若现,时光的眼睛便离不开那里。一开始,他总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后来甚至……再梦见领口严整的俞亮时,想拽着他领带,一把将他拉近,解开扣子,翻开领口,去亲吮那颗痣。
当时光好几次从这样的梦里醒过来,他知道自己完蛋了。活了十九年没发现,原来自己好这口,太糟糕了。
时光捂脸。
其实在现实里,他也只不过就在对局结束之后,偶尔跟俞亮发发短信而已。俞亮一直很忙,他也知道了俞亮最近在准备什么比赛。
秋兰杯世界职业围棋锦标赛。
职业围棋世界六大杯赛中,唯一一个在中国本土举办的比赛。每两年举办一次。各国派出棋手代表团争夺冠军,今年是第七届。自从首届冠军被俞晓旸拿到后,剩下五届的冠军分别是四个韩国人,一个日本人。其中,“铁门”李勋蝉联了第五届和第六届的冠军。
也就是说,在中国本土举办的世界大赛,已经隔了十二年,再没出现一个中国棋手把奖杯留在祖国了。
这也是除农辛杯之外,另外一个萦绕在中国棋坛的巨大心结。
农辛杯结束归国之后,俞亮就参加了秋兰杯中国代表团的第一轮选拔赛。春节假期之后又通过了第二轮。如今,他已经是秋兰杯中国代表团的八名出征棋手之一了。
小时候,时光跟俞亮刚见面时,他问俞亮职业棋手赚钱吗?俞亮就说过秋兰杯的冠军奖金有几十万美金,震惊了时光的小心灵。当时,俞亮听到时光那番随随便便拿一两个冠军的言论非常生气。
没想到十多年过去,当年那个从心底敬畏着围棋的小小少年,真的成为了一个征战秋兰杯的职业棋手。
而当年那个童言无忌的小朋友,真真正正认识到了拿世界冠军犹如攀登险峰的艰辛,明白了少年俞亮为何而怒。如果现在的时光听到有人在自己面前那么说,搁他他也会不是一般的生气。
今年的秋兰杯在方圆市附近一个水乡旅游古镇上举办。那里是个古代围棋国手的故里,有着浓厚的围棋氛围,只是不通飞机,也不通火车。要去古镇,都得先飞到方圆,再开两个小时的高速过去。
在棋队楼外看见俞亮下车时,他正穿着笔挺修身的正装,蓝黑条纹领带,一身精英范儿。
俞亮走到时光面前,“代表团从北京飞到方圆,赛会组织方在机场接到我们,非要拉到市里接风,说让代表团吃点地道的,吃完再送到古镇驻地休息。他们去的那个老字号我都吃腻了,我坐了一会儿说回趟家有点事,桑老说只要在发车前回去就行。”
“桑老?”
“桑原棋圣是团长,亲自带队,带着八个参赛棋手。”
棋院最有威望的老前辈坐镇领军,可见棋院对这次秋兰杯的重视。怪不得,当地组织者非要接风。
时光回过神来,“事儿办完了吗,别迟到了吧。”
俞亮抬手看了看手表,“从这儿到饭店要半小时,一个多小时之后就要发车了,所以我只剩半小时了。”
“那你还没吃饭?你跑我这儿来干嘛啊?”时光再次惊呆了。
俞亮顿了顿,微笑说道:“好久没见了,来看你一眼。”
哦真是糟糕。
时光抿了抿唇,缓住从心底爆出的悸动。这个人怎么回事!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什么我等你等了六年……什么我跟别人下棋心里想的都是你……
要不是他从小就总是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话,时光真的很难保持克制不想歪。以前懵懂的时候不觉得什么,就觉得他真的挺想下棋,但现在不同了……喜欢他了啊……
时光咳了一声,“这么惦记我呢,我好感动啊。去旁边那家快餐店赶紧吃两口。”他回头看了一眼快餐店,中午饭点,附近来吃的人略多,“我去给你排队。”
正待转身,俞亮拉住时光的胳膊,“别去了,就半小时,你还去排什么队。”
“那去便利店里随便买点吧,你说你跑这趟图什么。”时光转身走向附近的便利店,一如既往的嫌弃语气。
俞亮跟上脚步,“秋兰杯这么重要的比赛,你得给我加油啊。”
时光诧异,“我没加油吗?我发短信了啊!”
“不够啊。”俞亮一脸诚恳。
时光深吸一口气,握拳挥了挥,“俞亮加油!俞亮是冠军!”
“还有呢?”俞亮漫不经心地从货架上挑选面包。
“俞亮最厉害!俞亮稳如老……稳如泰山!俞亮霹雳无敌!俞亮屠龙必胜!”
等时光说了好长一串,俞亮终于选好一块面包。他又转到卖水的货架上,对身边的时光说:“还有呢?”
时光一噎,顿了顿又说:“俞亮劫材取之不尽!俞亮永不打勺!俞亮逢凶化吉!俞亮顺风必杀!俞亮逆风翻盘!”
又是好长一串,俞亮终于挑好了一瓶水。
时光拿过俞亮手里的东西,顺手给自己拿了瓶可乐一起结账,“说得我口干舌燥。俞亮说真的,你的傲娇病越来越严重了,得治。”
“没得治。”俞亮笑着拎过售货员递来的口袋,“我去等出租车。”
走到路边,时光看表,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还好这里并不偏僻,空车很快就来。
出租车停了下来,俞亮转身张开双臂,一把拥住时光,垂首说道:“我走啦!”
他的淡香一如既往,怀抱很快放开。
等他打开车门把东西放了进去,又突然想起什么,回身问时光:“我领带歪了吗?”
“没歪,怎么了?”
“你今天怎么总盯着我领口看,喜欢这条领带吗?”
时光耳尖飞速泛红,“看看不行吗?去去去,快走快走!”他把俞亮推进了出租车,猛地关上门。
俞亮放下车窗,笑着跟时光挥手。
车渐行渐远,融入在车流中。
时光叹了口气,这人专门跑来听自己加油……是有病呢……还是兄弟仗义呢……还是……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自己?时光纳闷地想了片刻,他真的分不太清。
但现在俞亮就在离方圆两个小时车程的地方,时光很难再呆得住。开赛两轮之后,时光决定去古镇一趟。
今天是赛程休息日,昨天第二轮之后,俞亮已经进入了八强。八强里面有4名中国棋手,3名韩国棋手,1名日本棋手。尽管人数占多,但围棋论坛上没有一个人觉得中国赢冠军的几率就更大些。
因为上一届秋兰杯,四强里有三名中国棋手围堵李勋一个人,大家都兴高采烈地觉得秋兰终于能花落自家时,李勋硬是从围追堵截中杀出血路,把秋兰摘回了韩国。
棋迷们怄出一口老血,棋院面子挂不住了。
在旅行队最外围听了半天导游、翻译和这群韩国小姑娘聊天的时光心头一悲,自己跟这些小姑娘的行为……好像也没什么不同啊。
这时,当地导游正在国手生平展览前面,讲述那位围棋大师一生追寻的棋道,以及这种精神影响了多少当今后辈。时光正听得入神,突然有个会汉语的小姑娘出声问:“围棋不就是为了赢吗,要是赢不了棋,说再多棋道又有什么用?”
导游顿了顿,说道:“话是这么说,但围棋也是一门艺术,棋手们心里自有追寻的道。”
小姑娘哈哈一笑,“你们下棋秋兰杯十二年没赢过,原来是在下艺术。”
时光蹙眉,睹了一眼嬉笑着又在聊别的小姑娘们,再也听不下去一个字,转头迈步出门。
漫无目的地逛到下午,四月的古镇小桥流水,草长莺飞,时光却兴致恹恹。他突然更明白这次出征秋兰杯,中国棋手们的心情了。
眼见日头偏西,时光赶到中国棋手下榻的河畔酒店,坐在餐厅门口的大堂沙发上。没等多久,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时光回头,见是桑原棋圣和几个棋院工作人员缓步走来。他们的谈话也隐约传到时光耳中。
“桑老啊,您觉得秋兰集团那意思,会不会不想再赞助比赛了啊?”
“是啊桑老,大家都在担心,咱们一直拿不到成绩,他们恐怕会觉得赞助下去没意义啊。”
桑原叹了口气,“放心吧,我今天跟集团领导谈过,他们明确表示会继续赞助,支持围棋发展。”
“那就好那就好。现在这些比赛全靠企业赞助,我就怕要是赞助没了,比赛也就没了。”
桑原的语气仍有忧色,“人家虽然这么说,但这回要是再拿不到秋兰,与人与己都是莫大的尴尬。咱们以后必须要多挖掘年轻力量,把后备梯度建立起来。”
眼见他们已经走到身边,时光站起身恭敬鞠躬,“桑原棋圣好,老师们好。”
桑原见到时光一愣,又缓缓绽开笑意,“时光啊,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俞亮。”时光实话实说。
桑原笑意更深了,“啊,好,好,他们一会儿就出来吃饭了。”
时光乖乖嗯了一声。
“时光啊,你最近的成绩不错,继续保持啊。”
“多谢桑老表扬,我会的。”
桑原连连点头,正欲离开,忽然想起一件事,又转身说道:“时光啊,七月份的国家队选拔赛,你记得报名啊。”
“我一定记得。”
桑原满意地转身离去。
时光的心绪还在久久回荡。
原来你们在下艺术。
与人与己都是莫大的尴尬。
他突然觉得,自己只是跟俞亮加了二十分钟油,这又算什么呢?
你要去披荆斩棘,我只恨不能与你共赴战场。
时光愤愤踢了一脚酒店地毯。
“时光!”
时光抬头。
走廊尽头,一群围棋国手并肩走来。
时光一眼只看到正在笑着朝自己招手的俞亮。
他转头朝旁边说了些什么,同伴们点点头。俞亮便飞快迈步来到时光身边,“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加油啊。”时光灿然一笑。
俞亮眨眨眼,“没了?”
“哎呀,还能有什么呀!”时光瞪一眼,随后郑重说道:“俞亮,加油啊。”
俞亮笑意绽开,“吃饭了吗?”
“下午还没吃。”
“走吧。”
他们一起走向餐厅,之前跟俞亮一起的那群棋手们已经走到了餐厅门口。门里有一群人正走向外面。
时光一眼认出,走在最前面的是当今世界棋坛的第一人,李勋。就算只是走路,他也有着强大的气场。他身边一个高挑英俊的年轻人,就是李勋最杰出的徒弟,高永夏。
与中国棋手们擦肩而过,李勋面无表情地朝这边微微点头,然后径直前行。高永夏则微微躬身,算作礼仪。
两队人错身而过,待李勋他们走到俞亮时光身边时,高永夏忽然望向俞亮,扬眉肆意一笑,微微点头致意,继而走远。
从头到尾,他们没有看过时光一眼。
“他在挑衅你。”此刻的时光心里全无半分酸涩,只是插兜淡然看着那群人走远。
俞亮轻笑一声,回身继续走。他抿了抿唇,转头问时光,“这几天你有比赛吗?”
“没有。”
“那你……留在这儿陪我吧。”
时光心中一震,讶异地望向俞亮。
俞亮迟疑了瞬息,终是说道:“要是你能在观战室旁听国手们对比赛的分析,对你的思路有好处。”
时光松了口气,心头却泛起一阵失落。
第二天比赛完毕,秋兰杯半决赛四强对阵表出炉。
俞亮VS高永夏。
李勋VS杨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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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光别着急,答应你下章就进国家队。
写完发现有bug了,糟糕。
还有……俞亮锁骨上面,喉结下面的痣~
顺便说看到打赏我真是泪流满面,这辈子第一次写同人还有打赏真是受宠若惊了!爱你们,比心
(7)这是不是美人痣?
时光反复盘算过,7月底才开始国家队选拔赛报名,眼前就有个绝佳的加分机会!他闯进的中国围棋天元赛本赛!
他已经闯过了两轮筛选,3月初,他将作为16名闯关棋手之一,与16名种子棋手一起,在中国棋院进行本赛。...
他已经闯过了两轮筛选,3月初,他将作为16名闯关棋手之一,与16名种子棋手一起,在中国棋院进行本赛。
唯一的胜者,将挑战“天元”头衔保持人赵冰封九段,决定头衔新归属。
所以当春节假期结束时,时光跟俞亮约定,3月北京见。
“时光啊,你棋力涨得很快啊。”棋队研讨室里,一局结束,许厚笑呵呵地点目,“又被你赢了。”
“照我这种状态,挑战天元也不是不可能啊。”时光扬眉。
许厚笑着扶眼镜,“看过比赛名单了吗?”
“嘿嘿,知道厚哥你也在,去年世界大赛的亚军嘛,种子选手。但我现在跟厚哥的胜率已经五五开了。”
本赛一共5轮,两两对阵,输者淘汰。隔天一轮,也就是说,要是留到最后,就要在北京呆9天。
“我在北京有地儿蹭,打算提前两天去,到时候队里请个假啊!”时光笑嘻嘻说道。是俞亮说可以住他公寓,不去白不去啊。
他离开快半个月了。
时光突然发现,以前很久不见俞亮也没怎么样,现在怎么才半个月,就让他在夜深人静时辗转反侧了。
闭上眼,就是他的笑,他的棋,他的傲娇。
烦!
可偏偏想见他。
到北京那天,俞亮还得在棋院集训。时光没让接,说自己坐车到棋院找他拿钥匙,反正公寓就在附近,自己就能过去。晚上等集训结束了,再一起吃饭。
他以为要在棋院门口等俞亮出来,没想到在出租车上,就看到俞亮已经站在那里了。
高高帅帅的这么一个人,在等他。
哎!也不知道以后他会是谁的。
时光下车,俞亮瞬间看到,几步迈来。
“喏,钥匙。”俞亮皱眉,“你自己走真不会迷路?”
时光推他回去,“大白天的街上,又不是野山里,我还不会找人问路啊。”
得了,那段黑历史是过不去了。
俞亮被时光推进了棋院大门。
北京的路不像南方,横平竖直好找得很。时光没耽误多大功夫,就进了公寓门。俞亮已经把时光所有需要的生活用品都备好了。
哎!他怎么就这么好呢,过几天怎么舍得走。
时光叹了口气,噌噌蹬掉鞋子换上拖鞋,顺便觉得自己越来越不爷们了。怎么现在来不来还伤春悲秋了呢!
不想了!
等俞亮结束集训回到公寓,眼前景象瞬间让他额头发紧。
球鞋在鞋架前东一只西一只,行李箱敞开摆在客厅中央,一看就是随便叠的衣服还被翻乱了,有几件搭在了地上,死活题册子和茶杯都撂在茶几上。
一眼就能想象时光平时自己住的情景。
卧室里传来啪嗒,啪嗒的鼠标点击声。
俞亮并作几步走进卧室,见时光正趴在床上下网棋。
“都不会先把箱子收拾好吗?”
看来激战正酣,时光敷衍应了一声。
“下完这局去把箱子收拾好,”俞亮走到床前,半跪下来,时光的脸正好被电脑屏幕挡住,“听到没有?”
时光仍敷衍一嗯。
俞亮有些不爽,突然伸手把电脑拎到背后。屏幕一挪走,两人赫然面对面,时光一惊,伸手一够却没够着,“诶别啊正读秒呢!”说完撇嘴回望俞亮,嘟囔着,“这么凶呢,听到了啊。”
俞亮声音软了些,“一个人住了挺久,怎么就没点长进。”
正说话间,时光突然盯着俞亮一笑,“别动!”
没等俞亮反应过来,时光伸手摸上了他的下唇,“隔近看才发现,你嘴上有颗痣诶,嘴上怎么会长痣呢?”
两人相隔不到三十厘米,时光饶有兴趣地盯着俞亮的嘴和下巴,还用指腹轻轻摩挲,“下巴也有痣,还长在正中央,这是不是就叫美人痣?”
俞亮呼吸一滞,只觉唇上传来痒痒的触感,他猛地抓住时光的手,顿了顿又放开,颇不自然地偏头,“瞎说什么。”
时光收回手,托腮甜笑,“这就去收拾。”说罢翻身下床。他太知道俞亮,每次一绷脸,被调戏一下就绷不住了。以前他看俞亮冷脸还不敢,后来发现俞亮逗起来可有意思,于是越来越肆无忌惮。
哎!就像这样坦坦荡荡呆在俞亮身边也行,别总患得患失的,还能跟他打打闹闹。
俞亮拿回电脑,见对手刚下完一手,正轮到己方。他大略一扫,帮时光下起来。本来就是优势局,没下两手对方就中盘认输。俞亮合上电脑走到门口,看蹲着收拾行李的时光。
以前在省棋院,时光跟洪河他们就这样,勾肩搭背嘻嘻哈哈。除了在围棋上特别在意自己之外,时光再没有半点异样。每当时光露出在意的神情,他几乎要肯定时光喜欢自己。但万一……万一时光只是执着于围棋,而喜欢的人不是他呢?
他耐心等候着时光露出任何一丝蛛丝马迹,但只要有一分别的可能,他就不敢赌。
“俞亮我跟你说,我最近手感特好,连胜好多场了。”
“那就好。”
“你说你怎么没被选上种子选手啊?你也是冠军啊。”
“最近在准备别的比赛,马上要开始了,不想太累。”
“我知道种子选手都是国内一线棋手,他们很强,那你说,我现在要觉得自己能挑战天元,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
俞亮眉目柔和下来,“不会,一线并不代表不会输。”
时光咧嘴一笑,“还是你说得好。”
那天比赛,俞亮一直把时光送到场地门口,两人如往常般击拳鼓劲,不必多说。
第一轮,32进16,胜。
“俞亮我今天下得好不好!”
“很好。”
第二轮,16进8,胜。
“俞亮我今天赢了一个七段!我看裁判还有点吃惊。”
“你真棒!”
第三轮,8进4,胜。
“俞亮我看到绪哥坐我斜对面,他输了哈哈哈。但是我赢了!他还夸我下得不错,我怎么觉得他心里其实在哭。”
“噗,所以我说一线不代表不会输。你本来就下得不错。”
第四轮,4进2,胜。
“俞亮我是不是走狗屎运了!我都快认输了,他竟然自己下出个勺子!”
“能瞬间抓住对手失误扭转战局,本来就是实力。”
连下四轮,时光还是有点累。但他从未像此时此刻这样,觉得自己有史以来这么靠近目标。而且,俞亮不仅夸他了,还在帮他研究对手。
时光靠在床边,看俞亮坐在对面摆棋谱。忽然矫情地想到,上辈子是积了什么德,能让这辈子遇见俞亮。
他们研究的棋局来自明天的对手,许厚。
“我天天跟他下棋呢,知根知底。”
“所以他也熟悉你。”俞亮轻轻敲着棋盘,“你有没有想过,研讨室的对局他还没全力以赴。”
“我也没有铆足劲下呀。”
俞亮笑了笑,“他下棋谨慎,不会给你机会铺排大局的,你明天收敛些。”
“知道啦!”
第五轮,2进1。
今天时光和许厚都穿着正装,而不是平时的T恤大裤衩。空荡的比赛场地里,旁边一排裁判记录员,平白就多了一丝严肃的氛围。
许厚笑着拍了拍时光的肩膀,分头入座,颔首互礼。
笑归笑,自信归自信,时光想赢。
无比想赢。
越靠近目标,他越想赢。
在前进的漫漫征途上,只有胜利,才能送他青云直上。
这次,对手是他了解的许厚,布局雄厚,爱下缓棋,所以前期激进一点,不要让许厚的棋面成型,胜率就更大。
但同样,许厚也了解时光。平时棋队训练,就是许厚在做指导。所以他完全知道,怎么针对时光。
当时光下到中盘,他再次审视棋局,突然脊背一冷,猛然攥紧手里的扇子。
他落入了许厚的陷阱,一个置他死地的陷阱。脑海里飞速盘算,怎么算,怎么输。无力回天。
微凉的三月,时光浑身冰凉,捡起两颗棋子放在棋盘上。
旁边的记录员和裁判点头致意,纷纷开始说话。
第五轮结束,头衔挑战者,许厚。
时光坐在座位上不动。
许厚叹了口气说道:“时光,我平时常说羡慕你,是真的发自内心。咱俩都是奕江湖出来的吧,我在道场呆了四年。”
“第三年的时候,跟我一块儿来的孩子都回去上学了。我老是出不来成绩,心里特别迷茫。家里又盼得紧,我年纪小又不敢说,就在宿舍里看小说。”
“有次少儿比赛,道场派我去,我下烂了,心想回来大老师肯定拍桌子摔碗吼我。没想到他一脸平静地领我到办公室,说了几句话。”
“许厚,要么你去门口场子跑两个小时,回来把那些小说扔了,好好下棋。要么你就在这看会儿小说,明天你就别来道场了。”
“时光,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但我相信,你还可以做得更好。”
许厚站起身,脚步远去。
时光浑浑噩噩走出赛场门口,俞亮等在门口,递来一瓶矿泉水。
棋院旁边不远就是一个公园,俞亮和时光并肩坐在长椅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水。
时光一直闷闷没说话,把矿泉水瓶放在脚边,躬身垂首趴在膝盖上。
是啊,登山者岂止一人,怎能轻易失了敬畏。
“俞亮我好难受啊。”时光哼哼着。
他忽然感觉一只手揽在肩膀上,身侧挨近温热,俞亮温柔又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其实,这次你表现好,等级分也升了不少。下个月升段赛好好下,拿到四段,就有2360分。五月份还有珍珠杯星龙战,还是有机会。”
“那就不能允许试错了。”
“没关系,尽力就好。”
“可是我好想进国家队。”
俞亮轻轻笑了,“我也想跟你一起训练,所以你再加加油。”
“真的啊?”
“真的。”
时光趴着没说话。
长椅旁边响起一阵踟蹰的脚步,俞亮抬起头,见是一个老婆婆,盯着他们脚边的矿泉水瓶。她见有人望来,正欲上前开口问话。俞亮突然举起手指竖在嘴边,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轻轻把矿泉水瓶捡起来,递给她。
老婆婆笑着接过,碎步离开。
“俞亮啊。”时光又闷着哼哼。
“嗯?”
“就想喊一下。”
“嗯。”
时光心想,哎,这种掉下来还有人接着的感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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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在浪,一个在等。一个在撩拨,一个在捕捉。
哦豁,我写得好带劲。还是继续请大家多留言鼓励我吧~谢谢~么么~
职业棋手俞亮×记谱员时光
私设时光是桑原的外孙小甜饼
按照工作安排决赛轮不到时光记谱,奈何洪河磨着时光陪他一起,说是时光在旁边自己更有底气,也不知道是什么奇怪的理论,时光说不过他就答应了,反正去给谁记谱都是记,再说他还挺想再看一次俞亮下棋的。
到赛场的时候还早,两位选手还没到,记者倒是来了一堆,据说一会儿比赛结束还会有个大型的颁奖典礼,就在楼上的会议室,布置的十分隆重。
时光晃悠晃悠的去登记,登记...
时光晃悠晃悠的去登记,登记之后还在附近溜达了一圈,没想到在观战室看到了桑原。
好么,早知道他姥爷也过来他还骑什么电动车啊,时光站在门口和桑原挤眉弄眼。
桑原也看到了时光,这个皮猴儿穿着西装也没个正形,站在门口呲牙咧嘴的像个孙猴子,他冲时光挥挥手示意他赶紧滚蛋。
时光也没多做停留,笑嘻嘻的滚蛋了,回到对战室的时候那些转播的设备都已经摆好了,时光没再闲逛,坐在自己的位置等待选手的到来。
先到的是俞亮,这人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还配了一条棋盘格的领带,脚上一双亮皮的尖头皮鞋,这一身衬托的整个人芝兰玉树,活活像是来拍杂志封面。
时光被对方的气场镇住了,怎么年纪差不多,人家穿上西装活脱脱一个霸道总裁,再看看自己,总觉得像是偷穿了他姥爷的衣服的小屁孩。
时光越想越觉得自己气场不足,他用手正了正自己的领带,挺直腰板不再驼背,想要以此增加自己的气场。
时光这边看了俞亮半天,没想到俞亮连个眼神儿都没给时光,他登记之后就悠闲的坐在凳子上,气定神闲的样子好像一点都不为接下来的比赛紧张。
“你好啊,你还记得我吗?”时光倒是先坐不住了,十六七岁的少年气消的也快,这会儿他就忘了自己发誓不理俞亮的事儿了主动和俞亮打了招呼。
俞亮扭过头,冷漠的颌首表示自己记得后又转了回去,惜字如金。
嚯,这人怎么回事?
时光觉得自己真是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了,他也没再上赶着找不自在,憋屈的喝了一大口水。
“时长老来了啊,今儿挺早哇。”洪河也到了,他把西装外套挂在手臂上,单穿着一个白色衬衫,配着大红色的领带,像是要去主持婚礼的司仪。
但时光怎么看洪河怎么觉得舒服,这才对劲儿嘛,俞亮穿得像是格林童话出来的王子一样,哪像是要比赛,“洪少侠的比赛我必须早点儿,比赛加油啊!”时光故意大声给洪河加油,还用余光撇了一眼俞亮,企图以此气一气他。
俞亮还是板着一张脸,仿佛没听到两人的对话。
“你好啊,俞亮,今天我也会全力以赴,你可要小心了!”洪河虽然知道自己技不如人,但还是很在乎和俞亮的比赛。
“好啊,我也会全力以赴。”俞亮没再装哑巴,他认真的注视着自己的对手,严肃又诚恳。
时光也被这俩人的气场所感染,开始重视起这场比赛来。
比赛开始,洪河执黑先行。
时光分别记录过这两人的比赛,大致对他俩的棋风有所了解。
洪河思路跳脱,总能不经意之间下出几步妙手,但他喜欢下快棋,有时候思维不够缜密,会给对方暴露致命的破绽。
俞亮是个严谨的,他擅长布局,在意棋形,擅长防守攻击性弱,但他心思细腻,能够快速发现对方破绽。
所以洪河碰上俞亮可以说是耗子遇上猫,相克啊。
俩人下了几十步时光就看出了实力的差距,不得不说俞亮的确比洪河强很多,时光暗自摇了摇头。
这边洪河也开始着急了,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蛇给盯住了,每一步都在被对方引着走,憋得他喘不上气。
比赛快的让人出乎意料,下到中盘洪河就认输了。
“我输了,你的确很强。”洪河像是受了天大的打击,他还没从刚刚的对局中缓过神,升段赛的时候他和俞亮下过一局,短短的几个月,俞亮实力又变强了。
“承让。”俞亮颌首,没再多说什么,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出去接受采访。
时光也整理好棋谱,他看洪河郁郁寡欢安慰道,“你其实不比他差,你看你这步如果尖一下,他只能挡,这个时候你在这儿扳一手,也不是没有赢的余地。”时光按照他的思路给洪河讲了两步棋,没注意俞亮还没走,皱着眉在旁边听时光说话。
洪河听的津津有味,别说这么走还真有活路。
“牛啊,时长老,你怎么想出来的!”洪河十分激动。
“你要是下慢点你也能看到。”时光看洪河不再难过也放心了。
“可是接下来我在这儿点一下,你还是无路可逃。”俞亮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时光正高兴呢,被人铛啷一声打断了十分不开心,“那我可以先下在这儿,然后一路一跳,也还是有机会的。”时光认真分析了一下俞亮的路数,给予回击。
俞亮捏着下巴思考时光的招式,在心里疯狂计算,“那你会输一目半。”
“应该会输一目半。”两人异口同声。
“小亮,磨蹭什么呢,快点儿,都在等你采访。”俞亮的师兄方绪九段在门口一脸焦急。
“就来了,师兄。”俞亮拿起自己的东西转身要走,快走到门口突然回头,“你叫什么名字?”
时光也在收拾东西,听到俞亮说话他还挺惊讶,本来打算告诉俞亮的,但看俞亮又是一脸严肃,眉头似蹙非蹙的板着脸,时光就来气,“要你管,你不是不稀罕认识我吗!”
俞亮好像想说些什么,没等开口就被等不急找过来的记者给围了起来,没有心思考虑其他的。
时光难得看俞亮吃瘪,心里偷偷乐开了花,气也消了大半,回头看洪河还坐在凳子上郁闷,他一把揽过洪河的肩膀道,“别郁闷了,下午我陪你复盘,走,陪我去交了谱,咱出去吃顿好的。”
“你说的啊,你下午陪我复盘,时光你真的挺厉害的,你这么厉害怎么不去参加定段赛?”
“唉,那多没意思啊。”时光咬死不承认自己喜欢围棋。
“我看你下得挺来劲儿的啊。”
“行了,走吧,吃饭去。”时光说不过洪河,只能避重就轻的转移话题。
俩人吃了饭没能找地方复盘,下午还要参加颁奖典礼,头三名都有份儿,洪河必须得参加。
时光倒是想跑路,他懒得参加这种冗长无趣的活动,但洪河死活不让他走,还骗他说一会儿就结束。
时光是个耳根子软的,听不得别人磨叨,稀里糊涂的答应了洪河。
电梯门开了。
“不好意思,上面在等着给冠军颁奖,能让我们先上吗?”同行的工作人员道。
“要一起吗?”俞亮问完抿着嘴看着时光。
“领奖的先上呗。”时光眼神都没给俞亮一个。
“那我可上了啊,嘿嘿。”洪河没看出两人的气氛有些奇怪,越过时光和俞亮率先进了电梯。
这个猪队友,时光怒其不争,没办法也进了电梯。
“咳。”俞亮勾起嘴角笑了笑,又怕被人发现,左手握拳挡在了嘴边清了清嗓子。
他们三个进了电梯后那群工作人员等了下一波。
颁奖典礼就没什么意思了,主办方上去讲了半个小时的话,听的时光昏昏欲睡。
前三名都会上去领奖,第一名俞亮是俞门的,第二名洪河林门关门弟子,这第三名是赵冰封的徒弟,好家伙,一家一个倒是平均。
“我看这桑门是真要不行了,十年之后怕不是要三足鼎立。”一个戴着眼镜的记者坐在时光后面指点江山,把时光气个半死。
好家伙,你爷爷我还在这儿坐着呢,桑门怎么就不行了!
TBC
【】里的内容为韩语,“”里的内容为中文。
从机场来到下榻的酒店时,已经是下午,方绪让他们三人各自回房间休整一番再出来吃晚饭。他们一行五人,俞亮和洪河一间,方绪和另一位随行工作人员一间,时光自个儿一间。时光回房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再次出门,在电梯口便碰上了洪河。
两人在酒店里逛了一圈,最后来到了大堂的二层,看着下方富丽堂皇的...
两人在酒店里逛了一圈,最后来到了大堂的二层,看着下方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又看看身旁玻璃墙外的景色,时光用手肘推了推洪河:“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不就是五星级酒店吗?在国内又不是没见过。”
“对呀,不就是五星级酒店嘛……洪河,你之前出过国吗?”
“没有……”
“我也没有……”
“但是绝对不能在俞亮那家伙面前表现出来!”
“对啊,那家伙臭屁得很呢!”
“不如到时咱俩……”
“出去逛逛?”
并排而站的两人转头相视一眼,使了使眼色,然后嘶着牙哈哈哈地大笑起来,还不忘互相推了一把:“你咋笑得贼兮兮的!”
“彼此彼此!”
“你们俩干嘛笑得那么高兴?比赛都还没开始呢。”身后传来方绪的声音,只见方绪和和俞亮两人向他们走来。
洪河没想到他们这么早就下来,尤其是俞亮,刚刚还说要休息一会儿的,赶紧答到:“没事儿,就是出来看看风景。”
“对啊,风景不错,青山绿水。”
“鸟语花香。”
俞亮往玻璃外墙看去,一派大都市繁华街景,轻笑着:“青山绿水,鸟语花香。”
方绪也笑着说:“等会儿再看吧,我先带你们去熟悉一下明天的赛场,然后再去吃晚饭的地方。”
比赛的场地就在酒店的商务宴会厅,工作人员正在布置会场。方绪碰到不少老熟人,当即聊了起来。而俞亮也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俞亮。】
来者正是洪秀英,他和俞亮是多年的好友,见面自然高兴地聊了起来。没聊两句,洪秀英注意到站在俞亮身边的女孩子。
【是你?时光。】洪秀英的眼神中一下子充满了战意。距离上次对局已经过去一年多,加上之前在烤肉店见面时,时光穿的是宽松的卫衣和运动裤,一副假小子的做派。而现在眼前的女孩穿着剪裁合体的西服套装,头发也没有绑起来塞在帽子里,而是柔顺地垂在肩上,娇俏之中带着几分女性成熟感,让他第一眼居然没认出来。
时光见他主动打招呼,也说道:“Hello啊,好久不见。”
洪秀英正色道:【我很期待明天的对局。】
俞亮正想帮他们翻译,但时光已经说道:“我也一样,明天见。”
俞亮问:“你听得懂韩语?”
时光回答:“完全不会,但大概也猜到什么意思。寒暄嘛,来来去去也就那几句。你们慢慢聊,我过去洪河那边看看。”说着便离开了。
“是……”
方绪又道:“时光,我今天看到洪秀英和你打招呼了,怎么样?他给你下复仇战书了?”
时光没在意,边吃边说:“大概也许是吧,我也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他说什么并不重要,反正我明天会赢他。”
“他说他很期待跟你对局。”俞亮说道,“他后来还跟我说他这次要赢你的决心特别大,因为上次自从跟你对局之后,感觉自己突破了瓶颈,棋力提高很大。但好像又掉入了另外一个困局。”
洪河好奇道:“什么困局?”
俞亮继续道:“他说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次输了给你之后,每一次跟女棋手对局都输。就比如洪河明天的对手林明惠,以前他们无论是练习还是正式比赛都是互有输赢,但最近一年洪秀英一次都没有赢过她,这次预选赛也是一样。所以他觉得只有这次把你打败了,才能够打破这个玄学,才能认可自己。”
时光噗嗤一笑:“明明就是实力不够,怪什么玄学呢?就比如我,如果输给了你,那只因为我时光的实力不如你俞亮强,跟你是男是女没有半点儿关系。”
“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但他似乎并不这么想。”
“没关系。”时光挑着眉笑道:“他不就是想要个仪式感嘛?我偏不给他,明天的比赛,我赢定了!”
晚饭过后,方绪把比赛的重要事项再次交代一遍,便让大家各自回房休息。不知是因为白天在飞机上睡得太多,还是因为那么一点点的时差,又或者是第一次参加国际比赛的紧张感,平时总是一倒床就睡着的时光,今天居然失眠了,在床上翻滚了一个小时都还没睡着。拿起手机一看,才不到晚上11点。
不知道俞亮睡着了没有?
时光拿起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你睡着了吗?”在收信人的名字上点了俞亮,正要按发送,可是回头想想,这么晚了发这样的信息给一个男生好像不太好吧。而且人家俞亮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不会像她那样失眠,肯定早就睡着了。还是算了吧,她把俞亮的名字删除,改选洪河:“洪少侠,睡了吗?”
信息才刚发出去就收到回复:“时长老,我失眠了。”
“俞亮呢?”
“没什么动静,应该是睡着了吧。”
“我也失眠了,要不要出来门口聊聊?”
“正合我意。”
两个房间就在隔壁,于是不到半分钟,两个失眠的人就已经在门口汇合。
“我以为我的心态已经够好的了,想不到还是睡不着。”
“说不定是时差吧。”
“才一个小时的时差算时差吗?认了吧,我们就是没见过大场面,紧张了呗。”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还没聊几句,洪河身后的门就打开了。
“大半夜的不睡觉,你们在这干嘛呢?”俞亮问道,“太紧张失眠了吗?”
“谁紧张了?我没紧张。”
“谁失眠了?我没失眠。”
俞亮看着这两位队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对时光说:“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有助眠的香薰,如果实在睡不着,可以试着用一下。”
“这你都知道,俞亮你以前经常来这里住吗?”
“床头卡上面有写着。”
“哦……”
“都早点儿睡吧,明天还要比赛呢。”
“好……”
时光和洪河就像两个被父母抓着了不睡觉的孩子一样,乖乖地走进各自的房间。
当俞亮跟着洪河进了房间,正准备关门的时候,听见隔壁的时光“啊”的一声,便又赶紧出去问道:“怎么了?”
时光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转头看着俞亮,小声说道:“我忘带房卡出来了……你先别开骂,就当我失眠头脑发昏,先想想办法。”
俞亮问道:“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要骂你?我以前经常骂你吗?”
“你以前何止骂过我还吼过我呢。”
“不好意思。”
时光急着道:“你道什么歉呀,先别说这个,先想想办法。”
“哦。”
俞亮看了看时光,身上只穿着一套薄薄的蓝色格子小猪图案的睡衣,便问:“你怎么穿这么少出来?不冷吗?”说着又再次走进房间,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他的长大衣和围巾。俞亮用大衣把时光整个人裹住,又用围巾在她脖子上缠了几圈,只露出了鼻子和眼睛,问道:“还冷吗?”
“不冷。”
“那你在这等我一下。”说完便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说我冷,自己不也只穿了一件睡衣么……”时光小声嘀咕着。
俞亮的大衣很长,几乎把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生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她又紧了紧脖子上围巾,感觉整个脸都热得发烫。
心里想着:这围巾的保暖效果也太好了吧。
她就这么靠在墙上等着俞亮,不一会儿,走廊的那边传来了脚步声和谈话声。
【时光?】
来者是洪秀英和高永夏。洪秀英她早就认识,而高永夏则只是在照片和方绪找来的比赛录像上看过。真人的高永夏长得很高,似乎比俞亮还要高一些,留着对于男生来说有点儿过长的碎发,跟照片上一样的是一脸桀骜不驯的神情,而这么一个刚阳之气的男生,却长着比女生还要长的睫毛,这么巨大的反差竟然让人看着并不觉得违和。
【时光,你在这儿干什么?】洪秀英问。只见眼前的女孩穿着睡衣和拖鞋,外面却套着一件又大又长的男装大衣,还围着围巾,怎么看怎么奇怪。
时光对洪秀英的眼神很是不爽,回答道:“问来干嘛?告诉你你也听不懂。”
洪秀英确实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正要和高永夏一起回房,就听到身后传来俞亮的声音。
【就在这边,麻烦您快一点,天气冷着呢。】
洪秀英看了一眼俞亮,又看了一眼时光,然后指着俞亮呵呵地笑道:【哦哦哦!我明白了,我懂了。】
俞亮皱着眉头说:【你懂什么懂?别乱想。】
一旁一直没有作声的高永夏突然笑道:【俞亮,明天你和我还有比赛呢,我劝你最好留着点体力,别搞得太累。】
刚才洪秀英的话只是让俞亮有点儿不好意思,但高永夏的这句话,让他真的生气了。他上前一步来到高永夏的面前:【你说什么?!】
高永夏不以为然:【我说什么了吗?是你自己想到别处去了吧?】
洪秀英见气氛突然剑拔弩张,赶紧插到他们中间,劝说道:【俞亮,不好意思,永夏他只是开玩笑的,别放在心上。挺晚的了,我们也先回去,晚安。】说着便拉着高永夏离开。
时光站在旁边,听他们叽叽呱呱的,虽然一句都听不懂,但也感觉到是高永夏说了什么话,让俞亮生气了,便问道:“高永夏他说了什么话挑衅你了吗?你怎么生气了?”
不知是因为刚才走得急,还是真的生气了,俞亮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潮红:“没什么,别管他,你赶紧回去休息。”
“嗯,你也早点睡。还有,别被高永夏气着,有什么明天用棋说话。”
“好。”
时光脱下围巾和大衣,交还到俞亮手上,“谢谢你,晚安。”
“晚安。”
看着时光关上房门后,俞亮抱紧了手上的大衣和围巾,上面似乎残留着少女的体温和馨香。
真是糟糕,明天还有比赛呢……
时光:这么晚了发这样的信息给男生不太好,还是发给洪河吧。
洪河:??
第二十一章.
围达gc这次在比赛上大放异彩,建投也不甘示弱,在决赛时,建投时光二台中盘胜围达二台岳智,而围达主将俞亮则在与建投主讲许厚六段的对决中一手断扭转乾坤,最后带领围达gc摘得围甲桂冠。
好几个得了名次的队伍就在入住的酒店庆功,因为也没有特意订包间,大家都在一个厅里各自队伍各自一桌。
俞亮作为围达大功臣喝了几杯红酒,一直以来为围甲准备的高压练习,突然放松下来让他反而有些不适应,他今天刚好到易感期,恨不得拉着时光立刻消失——当然方绪和白川都在他也不敢.....所以只想自己快点离开,回房...
俞亮作为围达大功臣喝了几杯红酒,一直以来为围甲准备的高压练习,突然放松下来让他反而有些不适应,他今天刚好到易感期,恨不得拉着时光立刻消失——当然方绪和白川都在他也不敢.....所以只想自己快点离开,回房间睡个觉。今天他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得了围甲冠军特别开心,反而像是因为得了冠军而激起了alpha本能上的好胜欲和支配欲,特别烦躁不安。他和时光在公共场合,是不会特别去展示情侣关系的,他们更愿意保持以前的对手加好友身份,这是两人的共识,但今天的俞亮突然觉得这个约定很令他不安。
时光并没有特意公布过omega身份,虽然没有特意隐瞒,除了几个特别好的朋友也没有人在意过,也确实想不到大大咧咧的时光现在已经分化成omega。
时光所在队伍拿了亚军,这也是建投有史以来最佳成绩,许厚拍了拍时光的肩“长江后浪推前浪,下次主将我就托付给你了!”
时光本来大胜岳智就很高兴,听到厚哥的许诺,激动地抱住了厚哥,蹦哒起来,“谢谢厚哥!”
许厚一个憨憨直男beta,也是没搞清楚状况,拍了拍时光的背,以示欣慰。然后许厚就感到手腕一阵痛,被一个力量一下子甩到了一边,谁啊,竟然力气这么大——拉得动他许厚,他反应过来时,看到俞亮黑着脸站在他面前,另一只手拽着时光的胳膊。
许厚此时脸上挂着大大的问号,你赢了我,我都没生气,你在生啥气?
“你为什么要碰他”
“碰谁?时光?”许厚看着一向彬彬有礼的俞亮
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时光懂了俞亮生气的点,有些埋怨地看着俞亮,平时私底下说说也就算了,公众场合这么多人,突然发什么神经。
许厚看到俞亮理不直气也壮的样子,觉得莫名其妙,“我们建投队内说话呢,俞亮你过来窃听情报啊?拉拉扯扯的,吃错药了吧你!”
许厚也有些上火,伸手拽了时光的胳膊,把建投未来主将拉回了自己身边。这一行为无疑是火上浇油,在俞亮爆发之前,方绪从旁边那桌赶过来,拉开了俞亮,他猜俞亮是易感期到了,他可不想明天的头条是围达gc主将俞亮痛殴建投主将。
“诶诶,我们小亮喝醉了,对不住,对不住”方绪把俞亮拉过来,“小亮,师兄送你回房间”说着把人连拖带拽地拉出了大厅。
呼吸到新鲜空气,本来俞亮都要冷静下来了,偏偏时光带着一肚子气,跟了上来。
“俞亮,你什么意思!”
俞亮头有点晕,被时光一激,语气很暴躁地回道“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方绪恐怕是最理解俞亮此刻心情的人了,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别说易感期,一年365天——天天都能和白川因为类似事情吵架。年纪小的alpha,占有欲强烈很正常。他看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方绪只想着赶快让两个人冷静下来,多大点事儿,本来高高兴兴的,何必因为争风吃醋吵起来“好了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明天再说,小亮是不是易感期到了”
时光以为方绪在维护俞亮,更加觉得不公平,明明俞亮失控,差点惹出事,为什么自己爸要向着他:“易感期?你都能脑袋清清楚楚地拿冠军,你不能搞搞清楚什么场合说什么话,我是不能和别人拥抱了吗?要不要我每天出去蒙个面纱,干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算了!”
方绪一惊,这话太耳熟了吧,这都能遗传?这不就就是那天白川对他说的话吗……接下去小亮不会也要大喊——你能不能有点omega的自觉.....
“你!”俞亮生生咽回了一句话,然后突然很冷淡地说了句“你爱干嘛干嘛.....”
这时候白川也出来了,他总觉得方绪是摆不平这两个人的,他一定觉得就是小孩儿吃醋吵架,然后糊弄过去——从来没想过他们之间滚雪球似的误会也少不了这个AO之间永恒的矛盾——自由和占有。
白川出来时听到了俞亮的话,师兄俩还是不一样,俞亮克制住了没有宣誓alpha主权,不过这话对自己omega的激怒程度不会比宣布主权小
时光冷下脸来“我本来就可以爱干嘛干嘛,跟你有什么关系”
白川拉了拉时光,两个最在乎的人说话总是这样,一不留意彼此伤害。俞亮没有回应,只是自己转身走了,俞亮头很晕,脚步不稳差点绊了一下——时光吓得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了他。方绪以为这就算和解了,没想到俞亮竟然挥开了时光的手,也没说什么,自己有些脚步不稳地往前走。
方绪上前扶住自己这个强撑的师弟,其实alpha的易感期也是会挺不舒服的,只是作为社会既定强者的alpha常常被人忽略脆弱的一面,方绪说道“小亮你先回屋睡觉吧”也不等俞亮回绝,方绪就拽把俞亮拽回了房间。
这边白川看到时光又担心又生气的,拍了拍他的肩,“聊聊?”
白川和时光在酒店一楼的咖啡厅坐下,点了蛋糕和咖啡,可是时光这次真的没有胃口了,只是用勺子搅着咖啡,也不喝。
“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我以前和.....”白川犹豫了一下称呼,还是继续用全名“.....方绪,也经常因为这件事吵架”白川看着时光说道
“你就说你和我爸就行,全名怪怪的......”时光还是无精打采地搅着咖啡。
白川眉毛不住又些惊讶地挑了一下,笑了一下“他比小亮过分多了,我知道是因为在乎,但有时候真的很气,有时候感觉像一种负担,有时候又会伤到自尊心”
“就是,这么多人,多尴尬....可是我也知道他是在乎我才这样,有时候还觉得挺甜的.....可是今天,他这么凶,我真生气了”时光托着脸蛋,叹了口气,苦大仇深地皱着眉
方绪送完俞亮回来、看到白川和小光在谈心,也走了过来,听到他们的话,忍不住加入“其实时易感期对行为情绪影响也是挺大的,今天小亮在易感期,刚下完棋又很累,一时没控制住——当然刚才的行为,和凶你是大错特错!”方绪连忙补了一句“明天我就揍他一顿”
“不行!”时光下意识地就一拍桌子,逗得方绪和白川都笑了,搞得时光又一点不好意思
白川继续道“很多时候我们omega敏感期时候也会情绪异常,那时候你也希望小亮会包容你的小脾气吧”
“他一定会包容我的.....平时我和他撒娇耍赖从来都是他顺着我.....”
“那是他应该的”方绪脱口而出,被白川瞪了一眼,闭上了嘴
时光陷入沉思不说话了,白川拍了拍他的头,温柔地笑道“今天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和小亮把这件事说开,吵架不要紧,有误会就要赶快解决”
时光看着眼前关心着自己的两个人,心里暖暖的,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有史以来第一次:
“谢谢爸妈....”
这句话把白川和方绪都震住了,时光一直以来只开玩笑地叫过一次白川,还是一直称呼白老师,绪哥——知道真相后甚至不怎么叫绪哥,直接诶,喂......
方绪和白川愣在那不知道怎什么反应,时光看着他俩,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们俩,道理一大箩筐,也赶紧先把自己的事解决了啊……别让当孩子的操心”
留下两个人面面相觑
时光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乖乖睡觉,然后等第二天,他觉得既然要解决误会,就一刻也不能拖。
于是,小猪偷偷摸摸地跑出了酒店——其实也没人拦着他,就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他也不是很熟这附近,溜达了一会,进了旁边的一家小卖部。这个小卖部很老旧,但感觉啥都有的样子。时光把脖子上的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自己微微泛红的脸蛋,踌躇许久,最后还是鼓起勇气问老板“老板.....有,有alpha专用的,tao....tao.....吗....”
老板看着电视,嗑着瓜子,“有,要几盒”
时光低着嗓音问“多....多少钱”
“30块一盒,50块两盒,买三送一”
时光瞪大眼睛,这惊喜的价格一扫第一次买tao的尴尬,时光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的羞涩,惊讶地说“这么便宜!”
时光看到酒店房间里那个东西的价格,就觉得很坑人,所以才想着要自己出来买。
老板得意地说“那是,我这儿厂家直销,比一般的药店便利店还要便宜!小伙子要不要多买几盒”
“那就买三送一”时光觉得自己可太精明了……
第二十章.
第二个没见到俞亮的星期天,想他。
时光可不是谈了恋爱就不想好好下棋,他周一到周五都心无旁骛的在建投练习,周六上午找白老师开小灶,下午洪河沈一朗切磋。周天他也不指望和俞亮腻腻歪歪你侬我侬一整天,哪怕见一面也好啊!可是围达GC竟然七天无休——至少他一开始是这么以为的,他和俞亮每天只有短信交流,刚热恋就异地。
周日下午洪河约时光火锅店见,让他也带上俞亮。他们俩在一起的事时光当然和洪河沈一朗等这几个好兄弟说过,不过他们家那些错综复杂的狗血身世之谜——就还没脸告诉别人。
一到火锅店,洪河带着林灿,沈一朗和白潇潇坐在一...
一到火锅店,洪河带着林灿,沈一朗和白潇潇坐在一起,江雪明正在和谷雨打闹,最最可气的是——何嘉嘉竟然带着岳智也坐在这!
“俞亮怎么没来呀!吵架啦?”洪河好奇地问
时光此时却瞪着岳智“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我就要来!”岳智昂起头,下巴对着时光,一旁的何嘉嘉叼着棒棒糖,痞笑着揉了揉岳智的头发,被岳智一个白眼
“不是,那啥....你周日不训练吗?”
“我们是一周六天,周日——只有俞亮要训练”
“.......”
两人又沉默地坐在车里,其实还不如下棋打谱,至少投入围棋的时候两人相处不尴尬......
在长达十多分钟的车程里,俞亮还是准备说点什么
“师兄,我真的喜欢时光,我会好好对时光的,请你放心“
“我知道”
“那你.....”
“我就是不爽”
俞亮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忍耐“师兄,那你多久没找白老师了?”
“我一般中午会去找他吃饭”方绪抿出一个笑,眉眼弯起,从容中透着狡黠“围棋班和围达gc的大楼很近,我们见面很方便。和建投就远了”
俞亮忍不住咬了后槽牙,也抿着笑说“只吃午饭,一顿饭一个小时,白老师吃完就走了吧?一周七天,有时候你谈生意应酬,也就三四天能一起吃中饭,一周一共三四个小时,师兄,你们进展真的没问题吗?”
明娴今天做了很多菜,对于她来说方绪就是她的大儿子,一家四口也是很久没有一起好好吃个饭了,这次围甲准备方绪突然很上心,还说为小亮准备也是为自己不久后的三星杯提前准备,这让俞晓暘也非常欣慰。
可是饭桌上明娴就觉察出师兄弟二人的不对劲,不禁在俞晓暘问两人最近训练情况的时候,突然来了一句“你们俩吵架了吗?”
“没有”
俞亮刚想反驳,方绪就接了话“我觉得小亮需要收收心,棋力进步才更大”言外之意就是俞亮心思在恋爱上需要他这个师兄天天管着。
俞晓暘皱了皱眉看着俞亮,俞亮感到了爸爸的眼神,不准备再被动下去,说“师兄自己最近感情上很不顺利,我这几天一直陪师兄一起练棋,觉得师兄才需要收—收—心”
话音一落,轮到俞晓暘和明娴异口同声
“方绪,你又在搞什么鬼!”俞晓暘担心方绪又不务正业,不好好下棋。
“方绪,你又在搞什么鬼!”明娴以为方绪又在外面招惹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三十多岁了也不好好成个家。
俞亮四两拨千斤,俞晓暘夫妇马上把矛头转向方绪这种“有前科”的花花公子
“老师,我是认真地在准备三星杯的,也很负责地处理俱乐部和公司的事,老师请你相信我”方绪吓得连忙向俞晓暘保证,俞晓暘经过上次和方绪的摩擦,也还是对他多了很多信任,点了点头也没有说什么
明娴皱着眉头质疑“那你有认真处理感情的事情吗?方绪我告诉你,你不要仗着自己是alpha,有张脸有点钱,到处留情,你要是弄出个什么未婚先育的事,你永远不用来家里吃饭了!”
俞亮和方绪此刻都安静地低下头吃饭,方绪有些拿不稳筷子,幸好没被发现,因为此时俞晓暘开始了对他大弟子的维护,“方绪是有点荒唐,但也不至于这么不堪”
“这么多年也没看他好好找个人认真谈恋爱,你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我们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小亮都五六岁了”
俞亮差点就想接个话茬——那时光都十七了.....但他还是为了师兄乖乖闭上了嘴,这时候手机震了一下。打开一看,时光发来的——我在你家后院的小门口。
俞亮趁着妈妈数落方绪的空档儿,说了句自己去洗手间,小跑着出去。俞晓暘最近在后院进门出移了几棵竹子,时光正透过竹子东张西望。穿了一件黑白的卫衣,让俞亮想到萌萌的大熊猫。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和洪河他们去吃火锅了吗?”
时光看到俞亮,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一头扎近他怀里,俞亮也抱住了他的腰,“我哪有心情吃啊,他们都一对对的,他们涮肉,我涮狗粮!”时光说着在俞亮脸上啄了一下,“是不是绪哥为难你,我告诉你,连岳智都和何嘉嘉来了!气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们全体七天无休呢!你师兄这个人,烦死啦!自己老婆都没搞定,还有心情为难我们!”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俞亮现在看到时光小嘴叭叭的,脸上的微笑收不住得流露出宠溺,也在时光的脸上啄了一下,手揉搓了一下时光的腰,“你是不是瘦了”
“不是想你想的啊!”时光抬着下巴,回怼了一句,感受到腰上的手有些活跃得上下来回,后颈躁动起来,淡淡你香草奶味又泛滥开来。
俞亮把头埋进了时光颈侧,深吸了一口气,弄得时光又羞又痒,俞亮有些不高兴,在他颈间低声呢喃:“你又不贴抑制贴,洪河沈一朗何佳佳都是alpha,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不是敏感期也要贴.有时候情绪激动也会有信息素......”
“我.....你不在,我就忘了....嗯.....”
时光感到脖子上被俞亮用力地吻住,然后颇有占有欲地加重了那个吻,他不禁忍不住轻哼了一声,那种颇具you惑色彩的声音。被俞亮捂住了嘴,他也红着脸,向四周环顾了一下,压着声音说“别叫.....”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了一片抑制贴,给时光贴上,alpha的手指触碰到腺体时,本能地让时光腿一软,更加乖顺地腻在俞亮胸口。
“你不准再忘了,更不许别人闻到你的气味”俞亮边说,边落了一个吻在时光额头。
“你们两个至于么,又不是不让你们谈恋爱”
时光还没来得及顶嘴,就被接下来的声音吓得把俞亮差点推倒在地,俞亮踉跄两步,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妈妈,也一脸尴尬地低头站稳。
明娴见俞亮一直不回来,洗手间也没人,就去院子外找了一圈,看到后院小门竹子旁小情侣在那搂搂抱抱,还小心翼翼不许大声。明娴觉得这俩孩子又可爱又傻气,干嘛要偷偷摸摸地,搞得在做贼一样。
“小光,来来来,进来坐”明娴别提多喜欢时光了,拉着时光就往家里走,然后瞪了一眼俞亮“你也真是的,怕什么,小光来了也不说一声,我好做点时光喜欢吃的呀。只做了你和小绪爱吃的”
时光愣了一下“阿姨.....我我,我就来看一眼俞亮,我就不进去了....”
明娴真的被小孩子给可爱笑了“什么叫看一眼就走,说得阿姨心肝疼,你大大方方地看啊”时光被明娴拉进了餐厅,果然就看到了坐在俞晓暘对面的方绪。
方绪看到时光被师母笑着拉进来,心里一万只羊驼奔跑而过,但面上只能微笑着,笑中带泪.....
“坐坐”明娴让时光坐在俞亮旁边,让方绪换了位置坐俞晓暘旁边,“虽然是准备围甲最要紧,但周末见个面吃个饭放松一下不为过吧?”明娴有些不满地问俞晓暘和方绪,“搞得两个孩子像苦命鸳鸯似的躲在角落里亲热,又不是牛郎织女,不拿冠军不让见面怎么着?”
俞晓暘很冤枉地受着妻子的数落,辩驳“我是很欢迎时光的,刚好也可以交流一下,一起下几盘,我可没有从中作梗”
方绪强撑着一个微笑,他可真是满盘皆输,又是亲热又是苦命鸳鸯,简直句句戳心,白川几年不见他也不会想着来看他一眼.......还有那个时光脖子上辣眼睛红痕,是什么不言而喻。时光注意到方绪幽怨的眼神,向他得意地做了个鬼脸。左手边老师和师母老夫老妻模式地拌嘴式撒狗粮,右手边自己儿子和师弟小别胜新婚的热恋小情侣,眉来眼去,不成体统。
方绪一个人坐在中间,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第二天方绪走进公司,前台小姐姐又在摸鱼,她手里还是拿着一本封面花花绿绿的小说书,方绪又一次看了一眼封面标题,《霸道总裁之娇妻归来——天才宝贝的复仇计划》,前台小姐姐又一次被抓了个正着,和上次一样尴尬地站起来,“方,方总早”
“你的这本书是一个系列吗……”
前台小姐姐特别不好意思地回答“下次我一定看个有深度的....”
方绪突然真诚地问:“能不能借我看一下,有没有写,霸道总裁之——娇妻不理,儿婿太强斗不过怎么办”
小姐姐真诚地回答老板“那这么没用的人是不能成为霸道总裁的”
俞亮:师兄送我的种子发芽后,种出的迷你小人长大了?!
*本章含轻微绪川成分
70
入院快一周了,两个人都逐渐习惯了当病号的日子。俞亮每天除了挂水,还要带着时光做恢复训练。
刚开始练时,时光是自己一个人,俞亮挂水一挂就是大半天,他也不好意思总麻烦人家。以前体型太小也就算了,只能当小跟屁虫,现在都长回去了,还这么粘人?不合适。...
刚开始练时,时光是自己一个人,俞亮挂水一挂就是大半天,他也不好意思总麻烦人家。以前体型太小也就算了,只能当小跟屁虫,现在都长回去了,还这么粘人?不合适。
然而新生的机体跟不上头脑发出的指令,他总是走两步就要摔倒。回到病房后,新出现的擦伤自然瞒不过室友,俞亮哪受得了这个,直接黑着脸强行升任陪练。
“哎呀,我们小光真棒!”明娴屏息半天,在看到时光踉踉跄跄地走完了全程,扑倒在俞亮怀里后,总算是舒了一口长气,眉飞色舞地开始夸孩子。
时光有些脸红,要不是俞亮接着,他刚刚一准得摔。除去刚入院躺了两天,自己也断断续续练了挺多次了,却还是没办法快走,速度一上来这脚它就不听使唤。
他的身体机能本身没有问题,只是缺乏磨合。医生说复健是个长期的过程,急不来。只要坚持训练,两个月内一定能恢复到常人的水平。
可两个月,太久了。
住院休养的这一周,俞老师的死活题训练题量减半,就连在围达网上下网棋也被严令禁止了。时光心里着急,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快一些赶上俞亮,堂堂正正地靠实力与对方并肩。
俞亮原本下周就可以出院了,却又向绪哥请了一周的假,打算留在医院陪他。这也就是围达G.C,换做其他任何一家围甲俱乐部,主将半个月不参与队内外比赛,都是说不过去的。
而所有这些举措都是为了自己,时光把头埋得更深了些,心中的歉疚与不甘无以言表。他从来就不想要俞亮的驻足等待,他要的是迎头赶上后的并肩前行。
“今天走得很好,看来距离下一阶段的恢复训练不远了。”俞亮摸摸怀中人的头,夸起孩子来丝毫不输自家妈妈。
更何况,现在没有什么能比时光更重要。
微微俯身,俞亮在时光耳边轻声说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怀里的少年终于抬起了头,张张嘴正欲开口,却被一根修长手指挡住。
温柔一笑,他继续说着:“每日的训练我没落下,棋力也没有掉,你放心。队里的事情师兄会处理,再过一周,我们一起出院。”
时光还想说些什么,俞亮干脆又加上了四根手指,彻底封印住自家小朋友的话匣子。
“时光,攒下的工作可以之后再做,不足的训练也能翻倍补上。唯有你的每分每秒,我不想错过。”
这次的大封印术十分奏效,证据就是时光立刻转过了身,朝着扶手的方向迈步,大声说着:“再来一次!”
望着他红通通的耳廓,俞亮笑得心满意足。
71
在日历上又划一笔,周思远坐回了座位上,他感觉这个六月不太寻常。
按理说,大家刚打完广州的友谊赛,成绩那么亮眼,这个月应该工作排满才对,可绪哥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安排任何要出方圆市的比赛和活动。
——更关键的是,俞亮已经整整一周没出现在围达大楼了。
和棋桌对面的梁思宣对视一眼,互相凝重地点了点头,达成共识。肯定发生什么事儿了,而且还不小。
俞晓暘老师昨天刚接受了媒体采访,一反常态地言辞冷峻犀利;绪哥每天照常办公,但总是来去匆忙风尘仆仆。这么看来,就只有一个可能性了。
拉上了全队的兄弟,周思远带头敲响了方绪办公室的门。
“大家这是怎么了?”方绪显然有被惊到,这阵仗有点大。
兄弟们的无声鼓励给了周思远勇气,他上前一步说道:“绪哥,其实我们都猜到了。”
“你们猜到什么了?”方绪更迷茫了,这是唱的哪一出。
“这几年,大家都很感激您带着我们一路闯,给围达拿下了这么多荣誉。知遇之恩,我们铭记终生。”周思远一番话说得身后不少人眼眶都红了,从围乙吊车尾拼杀到围甲冠军,往事历历在目。
“如果您遇到什么难处了,尽可以和兄弟们说。但凡能帮上忙,我们绝不推辞!”
“是呀绪哥,大家都会出力的。”
方绪给搞晕了,赶紧压了压手示意全场静音,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梁思宣上前一步,哽咽着说:“绪哥,是不是俞老师不同意你搞战队,给你施压了?而且还逼迫俞亮转会,不准他再担任咱们围达的主将,所以这周他才没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方绪听完就笑出了声,赶紧安抚大家,“没这回事,你们也太能猜了。老师早就和我谈过了,他现在很支持我搞战队和围达网。小亮也没有转会,他这周没来是因为住院了。”
啊这,众人一时之间都有点窘迫,这回真是错得有点离谱了。
穆清春抓住了关键词,赶紧提问:“俞亮住院了?他什么病,严重不?”
“急性肠胃炎,还好送医及时,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队员们互相飞着眼神,再次达成一致。
“绪哥,我们想去看看俞亮,集体探病送温暖,说不定他还能好得快些。”穆清春正色道。虽说俞亮这家伙坑了他不少次,但现在毕竟生病了,兄弟情谊还是在。
“你们真的要去?”
“当然!自家兄弟,必须得去。”众人齐齐点头。
应该没什么不妥,时光现在和常人无异,总归以后也是要慢慢接触生人的……
想了想,方绪说道:“行。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72
围达全队走进住院部的大楼时引起了一阵小骚动,毕竟是凭借一队之力成功拉高了围甲联赛颜值上限的一波人,这么集体出街还是很有震撼力的。
楼层缓慢上升,赵乐拎着个大果篮,戳了戳身边的穆清春,问他:“穆哥,咱等会儿说点啥比较合适?就讲祝你早日康复会不会太冷淡了啊。”
今天不用带娃娃,穆清春又恢复了他叛逆酷哥的风采,单手插袋拿着一捧百合花十分高冷,说:“咱们心意带到就行,俞亮也不是在意这些繁文缛节的人。”
电梯门开了,众人顺序走出。方绪笑着说:“大家一番盛情,我这个做师兄的先代小亮谢过。他就在前面的8611号病房,咱们一起过去吧。”
赵乐和梁思宣面面相觑,他俩入队都晚,还从没见过方绪这么严阵以待的模样。
梁思宣好奇道:“绪哥和白川老师关系很好吗?”
“那不能叫好,叫肝胆相照。”
“嘿?你们还聊上了?快收声,待会儿给俞亮来个大惊喜。”穆清春打断了他们。确实,8611号病房就在前面几间了。
围达众人蹑手蹑脚地来到了门外,拉开了一条门缝往里查看情况。
病房地理位置不错,采光一流。俞亮并没有躺在病床上,而是侧身站在窗前。他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每天只用挂一瓶水。此刻正专心致志地陪着时光做康复训练,丝毫没注意到门口的猫腻。
“来,步子迈大一些。别怕,就算摔了我也会接住你的。”双眼紧紧盯着时光,俞亮双手张开,摆出了一个保护意味十足的姿势。
被耐心鼓励的少年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杆往前走去,速度不算快,却走得很稳。终于,距离目标只有一步之遥了。
时光看向俞亮,阳光倾落在他眉间发梢,晕出一团极好看的光影,仿佛将俞亮也融入了光的世界。璨然一笑,时光调皮地扑进他怀里,开心道:“俞亮!我成功啦!”
“是是是,时光天下第一。”
稳稳当当地接住了人,俞亮干脆将时光抱了起来原地转了一圈。少年飞扑而来时的长长发尾在空中旋出了一道烂漫的弧线,扬起一阵微风,落在他手背上。
想抱得再紧些,再久些,最好不要有期限。
病房内一片温柔气氛,病房外凄凄惨惨戚戚。赵乐无言放下了果篮,周思远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梁思宣默默弯腰将手里的康乃馨靠在了墙边。
方绪回来时,就看到这么一片难以形容的诡异景象,不禁诧异道:“怎么了这是,都杵在门口干嘛呀,进去吧。”
周思远勉力一笑,说道:“绪哥,我们突然想起还有事儿,就先回去了。这些探病礼物你帮我们带给俞亮吧,兄弟们的心意都在这里了。”
还说什么啊,一周不见,俞亮竟然悄默声儿地脱单了,还金屋藏娇?!比不过,真的比不过,不得不服。
围达众人纷纷点头。也没管方绪满头的雾水,互相倚靠搀扶着原路返回了,一行人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透着几分难言的萧索与凄凉。
方绪来不及挽留,只好莫名其妙地转过身来,准备自己进去。
“穆清春?你怎么没走?”竟然还有个剩下的。
穆清春的手颤抖着,百合花瓣都被抖掉了好几片,他颤巍巍指着窗边的长发少年问道:“那是……时光吗?”
差点忘了这位也是知情的友军,方绪笑着搭上他的肩膀,“是啊。一周前,时光突然长大了,现在正做恢复训练呢,小亮在陪他。”
竟然真的是时光?!穆清春世界观当场炸裂。
稍微镇定了下,他决定一次性问掉所有疑问:“俞亮和时光到底什么关系啊?”现在时代进步社会开明,就算这俩人真谈恋爱也没什么。他就是想问个明白,下次可别再突如其来一碗狗粮了。
“你很敏锐嘛。”方绪又笑了,“老师收养了时光,他和小亮现在是兄弟了。”
“哈???”穆清春炸裂again,里面这俩人腻歪成这样还能不是小情侣的?
他赶紧追问:“俞亮也同意吗?”
“是啊,这能有什么不乐意。”方绪很莫名。
抹了把脸,穆清春对着方绪沧桑问道:“绪哥,你就没觉得他俩有点儿不对劲吗?”
仔细看了眼病房内的场景,方绪疑惑说:“兄友弟恭,挺好的啊?”
穆清春无语了,拍了拍方绪的肩,说:“俞亮真不是一般人啊。还有绪哥你,你和白川老师这么多年……也是有原因的,建议反思一下吧。”
为什么每个字都懂,连起来就听不明白了。方绪今天第二次看着自家队员远去的背影,彻底迷茫了。
TBC.
耶!日更一个月成就达成!
假期结束忙了起来,后面不一定每天都更啦。
本章藏了一个彩蛋,等待一个和穆清春一样的明眼人~
一个围达众人视角的时光:
*俞亮视角,第一人称,满盘皆输的姊妹篇
*全文2.1W,迟到的情人节快乐
1
在我还差3个月满18岁的时候,和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对手并肩拿下了人生中第一个世界冠军的头衔。
无数人为我们欢呼赞叹,在被鲜花与掌声填满的间隙我望向时光明媚的笑脸,心跳无端乱了一拍。
胜利的喜悦来的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甜美,也没有多么长久。不需要同吃同住的培养默契后时光搬出了我家,他来时拿的行李不算多,走的时候我还帮着他一起检查了三遍,但他走后我还是不断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他存在过的证据。
比如掉进窗缝的漫画书,滚进茶几底下发霉的半块鲜花饼以及藏在书柜最里层没拆封的辣条。
与我的怅然若失截然相反的是他适应的很好,脱离的也很快,其实从北斗杯回来后我能觉察出我们两个的关系变得有些尴尬。
严格来说感到尴尬的可能只有我,面对骤然缺失的另一半不适应的好像也只有我,他一向没心没肺,过的肯定要比我好上很多,至少不会在夜半醒来时对着空荡荡的另一半床铺发呆。
虽然不在一起生活了,但我们在赛场还是时常能碰到面,他最近的心情很好,听说洪河又重新回来下棋了,这的确是个好消息,但他未免也笑的太开心了些。
我知道自己的迁怒毫无道理,不仅莫名其妙,还很招人厌烦,我自己也很恼火这样的自己,所以在看到时光招手时下意识的扭过头仓皇避开。
稍晚些又收到他的短信,说为了庆祝洪河回来,大家一起吃顿饭,问我去不去。
我不喜欢闹哄哄的聚会,但如果拒绝估计时光真的要彻底拉黑我了,而且师兄也说我该多和同龄人接触接触,不要总是闷在家里。
他说的义正言辞冠冕堂皇,结果聚餐那天忽然又说家里有事来不了,白川老师要带队今年的天皇杯,忙的脚不沾地,当然也没有来,只剩下我和两对不熟悉的情侣面面相觑。
吃饭的地点定在时光目前租住的屋子里,他那位从日本回来的朋友说要做一顿正统的寿喜烧给大家吃,时光在厨房洗水果,我实在受不了和那四个人大小瞪小眼的等水开,遂去了厨房给时光打下手。
说是打下手,最后水果全是我切的。
吃饭时气氛也很诡异,两对情侣都在互相投喂,夹在中间的我和时光就显得有点尴尬,在沈一朗第N次热情的邀请我们赶紧吃肉的时候,时光干笑了两声,夹了一筷子肥牛放进我碗里。
本来吃的热火朝天的四个人忽然不约而同的停下,气氛瞬间变得有几分凝重,那块肥牛可怜巴巴的盖在米饭上,我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进退两难之际我正对面的林灿没绷住笑了出来。
她圆圆的杏眼弯成两道月牙,说:“怪不得白川师兄说你们关系好着呢。”
其他人好像都松了一口气,只有我感到莫名其妙。
饭后本来是想玩国王游戏的,但洪河记挂着他爸爸,又要送林灿回家,没玩两把就先走了,我们剩下四个人自然也玩不起来,就打了一会儿扑克,我和时光在打牌方面全无围棋上的默契,被对面的情侣档压着血虐了一番。
他两走后,屋子里就只剩下我和时光,我准备起身告辞前,时光忽然说:“你留下来睡呗,反正屋子管够。”
这件屋子最开始是他和洪河一起合租的,洪河父亲生病后就再也没回来住过,时光为了表明决心等他,一直不肯找新的室友,就这样自己住着,现在洪河虽然回来下棋了,但为了方便照顾父亲就在医院附近租了一个房间,原来的房间也用不上了。
他揉着胸口埋怨的看了我一眼,问我看不看电影。
说起来我们也好久没一起看电影了,我从善如流的点点头,自觉坐到沙发上,把选片的权利留给他。
时光从抽屉里抽出一张包装特别简易的光盘塞进VCD里,我记得北斗杯的奖金还挺多的,这家伙至于穷到买盗版碟吗?
他放好光盘后坐到我旁边,神情看起来有些扭捏以及一点点非常微妙的亢奋,我不解的看了他一眼,随着镜头中女人的出现大概弄明白了他兴奋的缘由。
女主角的身材应该算得上别致,我也不太能肯定这一点,毕竟我对女性的了解实在不多,但这女主一看就是师兄会喜欢的类型(他的前女友们全是这一款),尽管我不太能理解师兄的品味,但还是蛮相信他作为男人的眼光。
虽然是盗版碟,好在画质还算清晰,只是感觉剧情走向有点奇怪,在那个肌肉筋结的男主登场后我忍不住想问时光这究竟是个什么类型的片子,还没等我问出口,女人销魂的叫声先解答了我的疑惑。
“这是什么鬼东西?!”我整个人从沙发上弹起来,没想到时光会找了个簧片看,还是带剧情的那种!“你是有什么毛病?!”
“我这还不是想和你多一点共同话题吗!”时光的脸也憋得通红,也不知是听到电视传来的淫词艳语臊的还是气的,还是觉得委屈。
他说:“洪河说男生促进友谊的最好方式就是一起看……看这个。”
洪河说,又是洪河说,他就不能有点自己的想法吗?
我脑袋突突跳着疼,他那厢却越说越委屈,最后还埋怨起我来:“谁叫你最近那么奇怪,北斗杯回来后就忽冷忽热的,我才想问问我哪里又惹到你了?!”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最近我自己也感觉到自己不太对劲,没想到因此忽略了他的感受,让他这样烦恼。
“不是你的问题。”最后我坐回沙发上干巴巴的对他解释说,“我只是……最近有点累。”
时光并不相信我的回答,却体贴的没有追问下去。
2
我们换了一部周星驰的喜剧片看,对着不知所云的无厘头搞笑画面各自出神,时光刚才脱口而出的关心让我近日来郁结烦闷的心里生出一股卑劣的欢喜,这可能是韩国回来后我过的最开心的一晚,但又不敢太过表现出来。
后面时光还是被夸张的剧情逗笑,他其实还挺好哄的,只要不涉及原则性的问题,用不了半小时就能自己消气(但是和我吵架这件事情却可以记仇一整天)。
稍晚些我两又因为床的问题争执起来,他要把自己的房间让给我,准备收拾被褥去空的那间睡,我觉得没有让主人家去睡客卧的道理,让他留下我过去。
我两为此吵个不休,最后还是勉为其难的挤上同一张床,理由是另一个房间太久没有打扫,到处都是灰尘。
久违的和他睡到一张床上,我手脚都有点不知道往哪里安放,一闭上眼睛脑海里自动播放自己刚才看到的污秽画面,我发誓之前我已经在脑海里默默删除过了,但视觉一陷入黑暗我才悲哀的发现自己格式化的不够彻底。
时光的床不太大,他温热的呼吸扑在我耳畔,导致我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有些蠢蠢欲动,这让我很羞愧,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偏偏他睡觉还不老实,翻来覆去的在我旁边烙饼,在我忍不住发火前忽然转过身子,直愣愣的盯着我。
他说:“俞亮,你困不困?”
适应黑暗的眼睛能够很清晰的看到他那双小动物般圆润灵动的眼睛里闪烁着期(ba)待(gua)的光芒。
“你想问什么?”我叹了口气,真有睡意也早被他搅合干净了。
他不怀好意的嘿嘿一笑,问我:“小俞老师,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啊?”
我猜大概又是洪河或者谁跟他说好哥们之间必然要讨论一下喜欢的女孩类型。
我思索两秒钟,诚实的回了他一句‘不知道’。
他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黏黏糊糊的让我再想象一下,我被问的有些烦了,让他少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有那功夫还不如把之前围甲输的那几场好好复盘一下。
“俞亮,你这人真没意思。”我不配合的态度搞得他有些生气,愤愤背转过身子,不搭理我了。
见他转过身,我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同时心底又横生出些许怅然若失。
3
虽然那晚搪塞了过去,但时光的问题着实让我感到困扰,我是个想象力过于匮乏的人,从小被父亲教导着要脚踏实地、活在当下、追逐明天,而过于缥缈的未来,我看不清楚。
周末师兄照例来家里吃饭,熟悉的跑车停在大门口的位置,他没有急着进门,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后从里面领出一位妆容素雅的漂亮姑娘,浑身透着一股矜傲的贵气,和他之前交往过的每一任女朋友都不一样。
这还是师兄第一次带女伴回家,弄的我们全家都有些紧张,在得知他已经订婚的消息后这股紧张转化成震惊,我和爸妈坐在沙发上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消息……未免来得有些太突然了吧?
我不太能想象到师兄稳定下来的样子,虽然他这两年已经不会频繁的更换女友,把工作重心转移到事业上去(也做的非常不错),但这个女孩看起来和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明明动作神态想要表现的亲昵,气场上却又处处透着疏离,他们一点都不合适。
但我能看得出我爸妈倒是对这桩亲事很满意,仓促间来不及准备礼物,我妈索性去梳妆台取了一副据说本来是给我未来媳妇准备的玉手镯送给了那女孩,活像个欢喜坏了的傻婆婆。
他们一直把师兄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对他投注的心血不比对我少,是真心实意的为他感到高兴。
晚上我妈留他们两个在家里用饭,席间我思索的太过投入,没注意到自己露骨的注视非常不合规矩,在师兄看过来后赶忙仓皇的垂下视线。
饭后他们几个在客厅相谈甚欢,我躲回房间打谱,不知不觉间复盘出几天前和时光打赌玩闹时随手下出的棋局,他最近进步飞快,下快棋时进攻的步伐看似凌乱,其实步步杀机,倒是我自己心里不平静,棋下的也不稳。
想到这我的心情更是低落了几分,恰巧师兄敲门进来,我能感觉到他今晚并不开心,虽然一直笑着,但我知道他心里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高兴。
我觉得那女孩一点都不适合他,师兄是最好的棋手之一,他的另一半怎么能不懂围棋呢。
可师兄说人生中又不是只有围棋。
我不懂,难道这样纯粹的人生不好吗?
比起有围棋的人生,围棋更像是我人生的全部。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之前时光问过的问题,我喜欢的类型至少应该和我有着共同的信仰,最好能够同我一起在这条路上并肩厮杀下去
思及此处我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模糊又熟悉的身影,心跳也跟着乱了几拍,我对这种无法自控的情绪感到恐慌,连忙惊慌失措的将那点微妙的心悸镇压下去。
4
虽然师兄婚礼定下的很仓促,场面却十分盛大,新郎新娘家里都是方圆市有名的富商巨贾,有头有脸的人物请来不少,不过我一个都不认识。
除了我们一家,师兄没有邀请什么棋坛的朋友,和他最要好的白川老师正带队参加这届的天皇杯,肯定是赶不回来了。
现在正逢赛季,战队的比赛不少,队里也没来几个人,末了师兄叫我替他邀请几个年轻点的棋手,说白了就是来给我作伴。
既要同我相熟,又要够面子来参加师兄的婚礼,这样的人选并不多,我也没什么可选择的余地。
令我意外的是时光答应的很痛快。
我本来还有点开心,结果真等到了那一天我才知道这家伙就是跟着我来蹭吃蹭喝的。
婚礼是典型的西式,在上城区的崇一堂举行,宣誓前后宾客都集聚在教堂前的草坪,除了布置的鲜花气球外还贴心的准备了自助餐酒以及果汁饮料。
时光进场后我带着他去和师兄打了个招呼,今天他格外的忙,和我们没说两句就被人匆匆叫走。
时光见状跟我偷偷咬耳朵,说结婚怎么这么忙呦,他还没见过准新娘,又问我那位师嫂长什么样。
长得自然是很好看的,但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和他形容,只好敛起神色说待会他就能见到了。
为了让他看清新娘的长相,宣誓时我拉他同我一起坐在最前排,时光有点紧张,小声跟我说他还是第一次进这种地方,其实我和他一样。
今天的天气极好,风清云朗阳光也很温柔,透过教堂顶部的玻璃窗散落进来,飘飘荡荡的落在站在神父面前宣誓的一对璧人身上,我不知道是所有的教堂都这样,还是因为此刻我心有戚戚,竟在心底生出些许战栗来。
时光抓住我的手,蹙着眉头用眼神问我怎么了,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应该是喜欢他的。
不是对朋友的那种喜欢,而是带着无法言说的情欲的那种喜欢,我希望我的未来每一个瞬间都有他的参与,不仅仅是作为对手,也不仅仅是作为朋友。
我希望他和围棋一样,变成我生活的全部。
扰的我近期不得安生也无处纾解的悸动从很早之前就初现端倪,只是我拖拖拉拉的不愿意与自己和解。
直到站在教堂,站在我从未信仰过的主的面前,我终于对自己坦诚,如果真的有如誓词那般与我相依一生的人,我希望是时光。
师兄在婚宴上被人灌得七荤八素,我没有心情跟着他们一起去闹师兄的洞房,更受不了跟一大堆虚与委蛇的大人推杯换盏的攀交情,索性寻了个托词拉着时光在婚礼中途落荒而逃。
我两走出那场属于成年人的虚假繁华后不约而同的看着对方大笑起来,笑到最后时光说:“还好白老师没来,我感觉刚才俞老师都有点想和咱们一起跑了。”
我笑着摇摇头,那些人顾忌着我爸的身份,到底不敢做的太过分,不过要是白老师在的话,或许至少能帮师兄挡挡酒。
那天晚上我送时光回他的住处,他上楼后我在楼下站了很久,直到他房间的灯光亮起才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斟酌了半天才发出那条存了很久的短信。
我问他,需不需要一个新的合租人?
我如愿搬进时光的家里,成为他新的合租室友。
和北斗杯训练那段日子不同,我们各自分占了屋子的一半,睡在不同的房间,各自有需要忙碌的事情,无法做到频率一致的同吃同住。
但也会在下班后一起缩在客厅的布艺沙发上看一场不太搞笑的无厘头电影,周末时会为了图方便一起叫个外卖,又因为口味不同而吵个不停,会为了少洗一次碗少扫一次地而下上一晚上的棋来决个输赢,最后家里被迫多出了洗碗机和扫地机器人。
我有时候会觉得这样的生活已经很好了,但更多时候会觉得不满足。人是贪心的动物,想得到的会越来越多,不知疲倦亦无法满足。
就算我已经侵占了时光泰半的生活,仍会忍不住想要索求更多,我知道这样不好不对不应该,但控制不住翻滚的欲念。
我也不是没想过和时光摊牌,总好过我放任自己沉溺在这段无法明说的单恋中做困兽之斗,但我又有点害怕,害怕自己挑明后会失去留在他身边的资格。
我纠结的这段日子里,师兄过的也很不好,又成了酒吧的常客。
那天师兄是真醉的一塌糊涂,我去的时候他正扶着墙吐得七荤八素,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这样狼狈的样子。
虽然师兄从来不说,但我知道他最近压力很大。因为提出离婚这件事,师兄这一年和家里关系闹得很僵,外界的风言风语也很难听。
我上前搀住脚步不稳的师兄,结完账又跟联系我的酒保道了谢,然后才挥手拦了一辆出租把师兄塞进后座。
他喝得脖子都红了,迷迷瞪瞪的将脑袋靠在车窗上,小声的跟我说:“师兄,我不想回去。”
我愣在原地,整个人如遭雷击又恍然大悟。
从小到大都是师兄照拂着我,我很少能看到他脆弱的样子,我也是才知道原来师兄难受的时候,会想念他的师兄。
而这个称呼只属于一个人。
冬天的方圆市很冷,我却在寒风呼啸的夜晚出了一身汗。
我该尊重师兄的选择。
其实师兄结婚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不快乐,现在他准备离婚了还是不快乐。
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结婚前和白老师一起领着我们打比赛时眉目总是舒展的,笑的轻松又自在。
我想,那时候的师兄应该是快乐的。
5
我和师兄的感情道路大约总要有一方不顺利,非此即彼。
虽然我自己还处于前路坎坷的状态,但得知师兄和白老师和好的时候,我还是为他松了一口气。
也许师兄自己都没察觉到他这几年对白老师的刻意回避在我们这些外人眼里有多么别扭,当时队里不少队员因为这件事私下里来找过我,旁敲侧击的想要从我身上挖出八卦的讯息,结果被我用队长的职权强压着加了一倍的训练量才消停下来。
现在他俩又开始频繁的同进同出,搞得又有不少人来烦我,我微微一笑给那群人的训练量又翻了一番。
时光心里是有我的,我又不是傻瓜,他喜不喜欢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倒不如说是他的过分放纵间接导致了我心中的欲念疯长。
但我不敢肯定他愿意接受我,喜欢和在一起本来就是两回事,前者只需要一往无前的勇气,而后者要考虑的东西就太多了。
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准备放手一搏,人生本就如同棋局,不进则退,从来没有中间选项。
我问师兄能不能帮我也留心一下有没有合适的户型,房子只有我和时光两个人住,所以户型不能选的太大,除了主卧和次卧,还要留出一间改造成棋盘室。他喜欢打游戏,又喜欢热闹,家里总是挤得满满当当,所以客厅一定要宽敞明亮。
我这样想着,在师兄找来的户型图中挑挑选选相中了一件三居室,很快把房子定了下来。
其实我不确定时光会不会接受,但我想和他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家,如果这个人不是他就没有任何意义,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拿到房产证那天我和时光摊牌了。
红色的本子摆在棋盘上,他坐在我对面,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却还故作轻松的同我开玩笑。
他说:“小俞老师厉害了,看来我又要找新室友了。”
说到最后他的尾音有点抖,扭过头缓了几秒钟才接着对我说:“你这也太突然了,准备什么时候搬啊?”
我纠正道:“不是我搬,而是我们一起搬。”
他被我说懵了,那双浑圆的眼睛被睁的更大,看起来有些无辜。
我心头一热,忍不住将心里话全盘托出:“时光,你愿意成为我的合租人吗,期限是一辈子。”
他愣了几秒,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说:“小俞老师,你的表白也太不浪漫了。”
我的心随着他的笑声忽然变得很轻很轻,像是快要飞到空中,又很稳很稳,像是终于踩到了实处。
我沉思几秒,清了清嗓子对他说:“那这个呢,时光先生,你愿意成为这张房产证的另一位拥有者吗?”
这次他彻底笑的一发不可收拾,整个人瘫倒在地上,捂着肚子笑了好半天。
他一边摸掉眼角笑出的眼泪一边跟我抱怨道:“俞亮,你真的少看一点土味视频吧!”
什么啊,我可是很严肃的。
我本该有点生气的,可看着他的样子只有满心欢喜,跟着他一起笑了出来。
搬家是件很累的事情,等到装修完成将原来住处的东西倒腾过来,然后又把房子彻彻底底的收拾一遍后,我和他都被搞得身心俱疲,头顶着头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放空。
躺尸了一会儿时光挣扎着爬起来,说搬家的第一晚该喝点酒庆祝一下。
他的酒量很差,不管是醉的问题,还很上脸,沾上一点点酒精就能红到脖子,我平时一直管着他,但今晚确实高兴,所以我没拦着他点外卖的时候叫了两瓶啤酒。
最后我只喝了一杯,在我去厨房摆盘的时候剩下的那些全进了时光的肚子。
我出来时他已经有点不是那么清醒,摇摇晃晃的坐在地毯上,眼睛和嘴唇都是亮晶晶的,我忍不住弯下腰在亲了他一口,他大概是真的有点醉了,竟然搂住我的脖子回吻了我。
严格来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一个亲吻,我竭尽所能的想把它变得缠绵浪漫一点,奈何亲到一半时光忽然黏黏糊糊的倚在我耳边说:“你不觉得要两间卧室太浪费了吗?”
我明白他的意思,却装作不懂,反问道:“房子不都是这样布局的吗?”
他气急败坏的瞪了我一眼,说:“俞亮,你可真是块木头!”
我很快就证明给他看,我在某些方面绝对不像块木头。
事后时光因为酒精和疲惫在浴室睡了过去,我帮他清理干净后抱他回了卧室。
久违的同他睡到一张床上,但心境已经和几年前大不相同,我两现在是名正言顺的恋人关系,还有了一个家,我和他两个人的家。
这个想法让我兴奋了一整晚,直到天光泛白才昏昏睡去。
早上被闹钟吵醒时发现我两的手脚交缠到一起,好半天才分开,时光盯着一头乱发在床上发呆,不知道是在回味昨晚自己酒后的壮举还是在思考人生。
我先他一步进了浴室洗漱,结果抬头时在浴镜里看到一张蠢兮兮的笑脸。
不行,这太傻了,我在心底默默告诉自己不能笑,要做个成熟内敛的大人。所以出门前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赛场上默念了一遍,会议室开会的时候又默念了一遍,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种行为本身就已经傻到家了。
我被喜悦冲昏了脑袋,忽略了许多本该早早注意到的问题,比如时光从来没有和我说过喜欢,比如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聊过未来。
6
对于他这种近乎无赖的蹭住行为白老师竟然也没有多说什么,上次过节我和时光去他家吃饭,不算宽敞的两居室里一多半都是师兄的东西,回家的路上时光直对我叹气,说白老师好好的房子都被祸害成什么样子,我想起家里不伦不类的装修风格,抽了抽嘴角没有附和。
今年的天元战师兄和时光对上,两个人状态都很好,前面几场比赛咬的很紧,目前局面很是胶着,在媒体的挑逗下这场赛事已经成为围棋界的盛事,不管是师兄卫冕还是时光取而代之都势必会成为今年棋坛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场面搞得这样大我心里隐隐有些担忧起来,这几年时光冲的太猛,不少无良媒体开始含沙射影的用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恶意中伤他,至于师兄遇到这种事就更多了。
大概天才总是招人妒忌的吧。
不过比起师兄的老神在在,时光还是略显稚嫩些,也更容易被影响,所以这几天都练棋练到很晚,我自己回家没有意思,便也在公司留到最后才走。
我看着师兄手里提着的保温桶,恍惚记起他中午吩咐秘书煮了不少的雪梨汤分给我们喝,看来桶里装着的应该也是这个。
“师兄你嗓子不舒服吗?”说起来他最近口袋里总是装着喉糖之类治嗓子的药,食堂里养生的膳食也突然多了起来。
“啊?”师兄被我问的一怔,见我眼睛盯着保温桶这才不好意思的笑笑,“你白川老师最近总是咳嗽。”
哦,原来我们都是跟着沾光的。
见我神情微妙的盯着他手里的桶,师兄不动声色的往里护了护,跟我说:“时光最近状态不错啊。”
我点点头,与有荣焉的勾起嘴角:“是啊,师兄你要多小心。”
师兄也笑眯眯的看着我,问:“小亮,我和时光你更希望谁赢?”
这问题多少有点扎心了,他们两个都是我亲近的人,一个是爱人一个是兄长,不管谁赢了我都开心,但这话我总不好当着师兄说出来,毕竟他还有个身份是我的老板。
见我面露为难,师兄一脸了然的摆摆手:“好了好了,我知道啦。”
他叫我别太晚回去,又提醒我别忘了周末回家吃饭,我妈已经跟他念叨好几遍了。
“别在拿我当挡箭牌,不管多忙回家吃顿饭的功夫还是有的,别等到师母亲自过来抓你,到时候咱俩一起倒霉。”
面对师兄的死亡威胁,我只能硬着头皮说了声好。
等他关上门,强撑着的笑容立马垮了下去,其实我妈催我回家无非就一件事,想让我去相亲。
不光是我,时光也面临着同样的困境,上次回家他还因为这件事和他妈妈大吵了一架,后来阿姨找到家里来,还让我劝劝他,我听的心如刀割,还要勉力维持着笑脸安抚他妈妈。
随着年龄渐长,我和时光一直逃避的问题也逐渐浮现出来,避无可避。
我也不是没想过是实话实说,索性跟家里人出柜好了,毕竟时光是我认定要相伴一生的人,但时光不愿意。
他家的情况和我家完全不同,他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他是他母亲全部的希望。
时光说她妈妈一定不会接受的,我们两个现在这样难道不好吗,我们是情侣是爱人,只是没有公开而已。
是啊,只是没有公开而已,只是除了我和他之外再也没人知晓我们相恋了这么多年,只是明明想要相守一生的人近在眼前,却怎么都抓不紧握不住。
只是我和他必须顶着压力编出各种形形色色的借口去逃避他人对我们情感生活的关怀,进退不得,不停的在这场见不得光的恋情中原地打转。
7
结果新签进来的几个升段成功的队员见状纷纷来问我这是什么意思,搞围棋启蒙教育难道还对打围甲有什么助益不成?
我无力的白了他们一眼,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整个围达队谁没去过少年宫义务支教过,我看师兄哪天真被逼急了,搞不好自己都能站上讲台。
那时候的我并未多想,直到去会场为师兄收拾残局,看到挤在幽玄棋室前人潮汹涌的媒体,以及被困在门口惊慌失措的时光,我才意识到自己处理的太欠稳妥,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我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生生挤到时光面前,把衣服罩到他头上,挡住那些闪烁不停的闪光灯和拼命塞过来的话筒,护着他往人群外走。
在赛场保安的帮助下我总算带着他逃上车,坐到副驾驶上惊魂未定的时光问我师兄怎么会忽然弃赛
我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告诉他白老师出事了。
我们甩掉记者赶到医院时天都快黑了,白老师刚做完检查回来,看起来精神还不太好。
他问起天元赛的情况,时光心中本就惴惴不安,没过脑子就把师兄走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复述了一遍,看着白老师瞬间惨白的脸色,我就知道完蛋了,师兄绝对没跟他实话实说。
师兄闯下的烂摊子只能他自己收拾,一见他朝我打眼色,我忙不迭的拽起还在难受的时光跟白老师仓促告辞。
回去的路上时光也反应过来,怯怯的问我自己是不是闯祸了。
我安慰他说:“你不说,白老师也会通过别的渠道知道这件事”
我不是有意为时光开脱,这件事闹得这么大,迟早会露馅,便是我们想为师兄隐瞒也有心无力。
我知道如果时光知道白老师进了医院,一定会主动申请延期,师兄的做法反而将他两都推到风口浪尖。
但我能理解师兄,如果进了医院的是时光,我大概会在相同的情况下做出和他同样的选择。
并非不尊重对手,而是那一刻除了心里的那个人,无法思考的脑子根本装不下别的东西,只想快点出现在他的身边。
师兄一直没有上门道歉,在公司也几乎看不到他,我猜测白老师的情况可能不太好。
周末我和时光去医院探望白老师时,师兄把我单独叫了出去。
我想他是有事情要和我交代,围甲联赛马上就要开始,他却整天泡在医院,想来是顾不上了。
结果师兄倚在医院的长廊上好半天没说话,我陪他站在这里吹冷风,许久才听到他问我身上有没有烟。
我奇道:“师兄你不是戒烟好多年了?”
他反问道:“你不是从来不抽烟?”
我不知道师兄是怎么发现我抽烟这件事的,我烟瘾不大,从不在亲近的人面前抽,就连时光都不知道我西装的内袋会随身带着一盒(家里的西装送洗都是我负责)。
我认命的掏出口袋里的烟和火机,熟练的磕出一颗递给师兄,然后拢着火帮他点上。
他咬着滤嘴问我:“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有几年了吧。”大概是时光妈妈第一次催他相亲开始,那天晚上觉得自己在家闷得慌,就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一打啤酒还有烟和火机,学着别人的样子在阳台装忧郁。
后来发现烟草虽然不能缓解我的烦闷,但苦涩刺鼻的味道可以短暂的让我遗忘烦闷的源头,渐渐的就有点戒不掉了。
我问师兄白老师的病是不是很严重。
他没有回答,而是向小时候一样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说:“小亮,你长大了,以后战队就要靠你了。”
我的心开始往下沉,之前猜想被证实,白老师他真的病的很重。
8
仔细想来这一个半月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却碰不到面,不全是因为我太忙的原因,而是我有点不知道该拿时光如何是好。
天元战后他的状态一直不好,我知道我该好好哄一哄他,但他并不想和我交流,像是回到他很多年前突然就不下棋了的那会儿,整个人身上明明白白的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
我又变成了无头苍蝇,那种无处着力的烦闷让我只能寄情于工作,以及没完没了的比赛。
我和时光之间出了问题,我们两个都心知肚明,却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逃避,但事实证明鸵鸟心态从不可取。
白老师第一期治疗结束之后师兄报名参加了LG杯,今年中国队阵容惨淡,入围的仅有我和师兄,以及勉强晋级的时光。
他的状态太差,为了帮他找回棋感,我推掉一切工作在家里陪他打谱复盘,但他始终都找不回来,我心里着急又不敢逼他,生怕他回到之前一蹶不振的样子。
终于所有矛盾都在我们出发去韩国前的那天晚上爆发了,导火索我甚至都记不太清,微不足道的一点火星引爆了我们长年累月积蓄的所有不满。
我们口不择言的说了许多话,直到最后他哭着质问我:“白老师出事那天你为什么只通知了绪哥,没有告诉我?”
天元赛后确实有人对时光新晋的‘天元’头衔提出质疑,不过骂师兄的人更多些,比起赛事之前他们期盼时光夺冠,师兄弃赛后他们似乎更加埋怨他这么轻易的丢掉了到手的头衔。
时光一直对这问题避而不谈,我以为他和师兄一样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说:“如果你告诉我,我一定会当场提出延期的!”
我这时才知道,原来他是怨我的。
直到此刻我对时光怀有的都是愧疚,甚至有点不敢上手抱他,就在我准备认输道歉的时候,他忽然又说:“俞亮,你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故意没有知会我吗?”
他垂下头不愿看我,那一刻我全身的血液好像被人冻住,冷得我有些站立不住。
我承认我确实忽略了他当下的心情,是我的错。
但是我在他心里原来这样不堪吗?
我自嘲的一笑,问他:“时光,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吗?”
他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些许惊慌和无措,我突然感觉很疲惫,躲开他来拉我的手,转身去了书房。
我和时光的冷战一直持续到韩国,那天晚上他脱口而出的怀疑动摇了我的决心,爱人的不信任让我自己都开始怀疑,我那时是不是真的怀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私心。
我忘记了是哪个情感专家说过,信任是感情的基础,很多年前我和时光就讨论过这个问题,我一直以为我们信任对方就像信任自己,此时才发现这种绝对信任仅仅停留在围棋上,因为围棋是理性的、可控的,但人性永远不是。
时光到了韩国以后下的一塌糊涂,我猜想我也是他压力的一部分,但我已经没有安慰他的力气了。
师兄察觉出我们之间的不对劲,还专门来找过我,被我搪塞了过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
这种诡秘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时光被淘汰,他走出赛场时甚至脸上甚至浮现出一点如释重负的轻松,我为此感到惶恐。
9
其实我的状态没有比时光好多少,他离开不久后我也以微弱的差距败给了韩国的李昌镐,投子认输的那一刻,我忽然有点能理解时光的心情,好像确实在无形中松了一口气。
虽然有点对不起师兄,但我还是定了最近的红眼航班回国,我突然有点想念时光身上的味道,迫不及待的想抱一抱他。
落地后却被白老师再次住院的消息打乱了计划。
权衡利弊后这一回我没有直接通知师兄,而是打车从机场去了医院。
我风尘仆仆赶到医院,却在病房前止步,连上手敲门都不敢,因为我心心念念了一路的人正坐在里面。
白老师坐在床上,看起来比我们去韩国前清瘦了一点,但精神状态还不错,时光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局促不安的低垂着头,活像个挨训的学生,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病房的门没有合严实,他们两个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出来。
时光问他:“白老师,爱是妥协吗?”
白老师回道:“爱是妥协,也是勇气。”
他目光温柔的看着时光,忽然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
他说:“时光,不管你选择坚持还是放弃,老师都祝福你。”
我和屋里的时光一样错愕的盯着他,完全不知道这段我们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地下情是怎么在他面前露馅的。
他笑了笑,手掌落在时光的肩膀上用力的捏了捏,说:“你们真的非常勇敢,老师为你骄傲。”
我从没想过,又或者说想都不敢想,在我们袒露关系后从最亲近的人那里最早得到的竟然是祝福。
我脱力般靠在医院冰凉的墙壁上,抬起胳膊遮住酸涩的眼睛,和屋子里的时光一样没有忍住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
我过了很久才调整好心情,准备进门时和里面出来接热水的时光撞了个正着,他被我吓了一跳险些滑到,我伸手勾住他的腰把人拽回来,然后对着病床上的白老师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笑。
时光手里的暖水壶掉在地上稀里哗啦碎了一地,我两被闻风赶来的护士训了一顿,紧接着又被一起轰回家。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一只手拉着行李,一只手去拉时光。
他一开始又被我吓了一跳,左顾右盼一阵子发现这条小路上没什么行人后就放任我同他这么十指紧扣的呆着。
我们两个好久没有这么亲密的散步,虽然已经折腾了一整天,我的神经还是处于很亢奋的状态,跟被人打了鸡血似的。
倒是时光有点别扭,好半天才晃了晃我们握着的手,小声跟我道歉。
“对不起,那天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有点……太幼稚了,你——”他还没有说完就被我的吻堵了回去,我们抱着在路灯底下亲了好一会儿,直到快透不过气才放过对方。
但我还是没舍得放开他,该说对不起的不止是他,幼稚的也不止是他。
我在路灯照不到的角落里亲吻他的耳朵,小声的问他:“时光,你的未来里有我吗?”
他稍稍的推开我,让我能看到他的眼睛,也看到了他眼中的我自己。
“白老师跟我说,不管坚持还是放弃都是一种勇气。”他小心翼翼的牵起我的手,不管是眼中还是语气都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决绝。
他说:“俞亮,我想再试一试,到底能和你走多远。”
10
师兄决赛的前一天白老师进了急救室,他被推进去前死死抓着我的手,反反复复的交代我不可以告诉师兄。
他说:“小亮,这次不行,不可以再让他分心了。”
直到我答应了才松开攥着我的手,放心的昏迷过去。
我和时光相继爆冷出局,压力全到了师兄那里,白老师说得对,他不该再承受多一根足以压垮他的稻草了。
无法原谅自己在明知道他对师兄有多重要的情况下,配合了这场会让师兄后悔一辈子的骗局。
欺骗可能是善意的,也一定是罪恶的。
我不知道师兄在医院陪伴白老师度过了多少个这样难捱的夜晚,也从未这样期待过明天的到来。
我希望师兄可以赢一个漂亮仗,但更希望他能快一点——
再快一点——
快点回到这个人的身边。
11
我以为师兄回来后会大动肝火,搞不好还要揍我,为此我特意支开了时光,生怕他受到师兄怒火的波及。
没想到师兄的火根本就没发出来,他拿白老师毫无办法,又不好对着我们撒气,就自己坐在床边生闷气,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刚赢回一个世界冠军,更像是不小心输掉了全世界。
说实在的,如果师兄气愤下真的给我一拳头,我也会生受下来,总好过他知道一切后一句话都不说,让我感觉非常内疚。
回去的路上时光见我闷闷不乐,故意拿话逗我,说白老师简直是师兄的天生克星。
我没忍住弯了弯嘴角,问他:“那你呢?”
他嘿嘿一笑,答非所问的对我说:“你知道我刚入弈江湖的时候何嘉嘉送过我一面锦旗吗?”
之前收拾屋子好像是翻到过他存放旧物的盒子里有好几面锦旗,当时他还惊慌失措的把盒子抢了过去,我追问的时候也只说是当年入道场时学校的伙伴送给他玩闹的,看起来里面还大有故事。
他见我不说话了,追问道:“你难道不好奇吗?”
我最了解他的个性,故意表现的不感兴趣,等他自己耐不住了主动告诉我。
没想到他这次还真忍住了,不过我也不急,反正他总有求到我身上的时候。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时光就扭扭捏捏的拿着那个写着‘俞亮的天生克星’的锦旗来求我办事。
白老师在着手做一个有关围棋线上教学的策划书,找了时光帮忙,他玩游戏还成,但对涉及商业方面的事情一窍不通,又想为白老师分担,这才求到我这里。
“做这东西很费神的,白老师还生着病,哪有精力做这些。”我有点不大赞同,白老师都病成这样子了,时光怎么还跟着他胡闹。
“所以我才想多帮他做一点啊。”时光抢回我手里的稿件,努了努嘴巴,看起来有点难过。“这是白老师的梦想啊,我开始学棋时他帮了我那么多,算是我半个启蒙老师,现在我也想帮帮他。”
我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变得很柔软,除了妥协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
“好吧,我可以帮你一起做策划书,也可以帮你们瞒着师兄,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见我开始坐地起价,他愤愤的挥了挥手里的锦旗,咬牙切齿的说:“俞亮,我看你才是我的天生克星!”
我抓过他的手,亲了亲指尖上磨出的棋茧:“荣幸之至。”
既然答应了时光就要好好做,我此前也只是在接管战队的时候临时抱佛脚的恶补过一些基本的理论知识,真的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只能上网去查,然后和时光一起慢慢学,一点点补全上面空缺的部分。
等我们拿着缝缝补补的策划书去给白老师看,本来以为会被表扬一通,没想到反被指出几个专业性的错误,我从来不知道白老师竟然懂得这么多运营方面的知识。
虽然相识多年,我对他好像始终说不上了解,最初的亲近也是源于师兄和时光的关系,但现在我是真的开始觉得他是个了不起的人。
即便没有璀璨耀眼的天赋,他依然是个值得尊敬的强者。
13
因为策划书的事情我和时光最近跑白老师家跑的很勤快,师兄从韩国回来没多久就给他办了出院,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出院以后白老师的气色比在医院时还要好上许多,那时候我们都以为这是事情在逐渐好转的征兆。
元旦那天时光买了很多草莓,他说白老师喜欢吃这个,非要给他们送过去,我想平时家里也只有他们两个,今天过去正好和他们一起跨年,顺便把之前做的战队的规划书以及今年的对阵表也一并带了过去。
然后,事情就失控了。
听到时光的叫声时我脑子嗡的一声懵了几秒,师兄反应比我快的多,几乎没有犹豫的起身冲了出去,等我到餐厅时他已经撕开白老师的衬衫开始做CPR。
他一边进行心外按压一边对我吩咐道:“小亮,去书房柜子最上层拿AED!”
又转过头让吓傻了的时光快打120。
时光受的冲击比我大得多,他磕磕绊绊的几乎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在白老师的身体随着电击的力度无意识的抽动了一下时,他也跟着那砰的一声抖了一下。
我握住他冰凉的手,希望能传递一点温度和力量给他。
房间很安静,能清晰的听到汗珠砸在皮肉上的声音,这么一会儿师兄后背已经湿透了,我闭上眼睛缓了几秒,再次睁开时跪到师兄对面,跟他说:“师兄,告诉我和时光该怎么做。”
前年棋协和红十字会联合组织过一场推广活动,里面培训过一些基本的急救术,我觉得有备无患就拉着时光去旁听,所以上手的很快。
我和时光接替师兄轮流在除颤的间歇继续进行胸外按压,师兄几乎在我接手的同一刻整个人瘫坐到地上,缓了将近半分钟才爬起来给白老师做人工呼吸。
做CPR是件极其耗费体力的事情,就算我和时光交替着来仍然很累,也不知道师兄之前是怎么咬牙坚持下来的。
第四次除颤后白老师恢复了微弱的心跳,又进行几组CPR后呼吸也有了,等到救护车来的时候生命体征已经趋于稳定。
白老师进了急救室后,师兄险些在门口一头栽下去,我这才发现他根本没有刚才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
“我没事、没事。”他无力的朝我摆摆手,像濒死的鱼一样扶着膝盖大口的喘着粗气,我甚至有点害怕他会不会一口气上不来也进去急救室里陪白老师。
我扶他到旁边的长椅坐下,轻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时光慌忙去叫了护士过来,给他服了一点药才慢慢缓过来。
见师兄渐渐平复下来,我留时光在这看着他,自己先去缴费办住院手续。
其实我留下来可能会更好些,但白老师出事以后时光就魂不守舍的,我不放心让他自己出去,他们两个都垮了,我总不能也跟着乱掉。
意外的是时光拉住了我,他的脸上还是没有血色,似乎仍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来。
他说:“还是我去吧,你来看着绪哥。”
我点点头,比起里面的白老师,师兄的状态更吓人些,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从小到大他在我心中都是伟岸挺括的形象,像兄长也像父亲,像绵延的山峦一样踏实可靠。
但是刚才这座山在我面前崩落了,他变成了脆弱的凡人,随时会摇摇欲坠的倾塌下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师兄,此刻所有的语言都苍白的过分。
最后还是师兄先开的口,他低垂着头,眼睛没有的焦距的盯着医院脏兮兮的地板砖。
“小亮,我觉得我快要留不住他了。”他俯下身子,将脸埋进掌心,声音嘶哑的像是硬生生从胸腔磨出的一声悲啼。“我该怎么办?”
随着动作,师兄的鬓边露出了几缕心血耗尽的白发,我这才意识到他已经不再年轻,又或者说从白老师生病那一刻起,他就开始老去了。
白老师的情况不是很好,被送到ICU观察,师兄坚持让我们先回去,我不太放心他,但还是把时光拽走了。
我知道他现在更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回去的路上我和时光都很沉默,经历过一场生死较量,我们俩个都有些恍惚。
进了家门后,时光忽然从背后一把抱住我。
“俞亮,白老师还会好起来吗?”他的头抵着我的后心,隔着大衣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气,我想转头看看他,却被抱的更紧。
他说:“今天上午我其实特别害怕。”
说到这他哽了一下,缓了缓才继续说下去:“我洗好了草莓,白老师从碗柜里拿了果盘给我,就是上次咱俩在超市买的绿色的那个。”
“草莓买的多了,我洗干净后把盘子递给白老师,想着把剩下的没洗的那点收起来放进冰箱,他去餐厅叫你们出来吃水果,本来一切好好的,可他突然就倒下来了,我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抓在我胸前的手指也攥的更加用力,指节处隐隐泛着清白。
我觉得不对,硬是掰开他的手指转过身,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泪流满面,整个人都是崩溃的状态,嘴里却还不住喃喃自语着。
他说:“白老师就那么直挺挺的在我面前倒下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不知道我当时多害怕,他都没有呼吸了,我……”
我一把把他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你当时已经做的很好了,我都知道的。”
时光终于在我怀里大哭起来,哭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哭的我心都碎了。
他问我:“俞亮,为什么会这样啊?”
是啊,为什么会这样啊,人的生命怎么会这么脆弱。
那晚时光在我怀里哭了很久才沉沉睡去,第二天昏昏沉沉的发起低烧,我给他请了几天假,又哄着他吃了药,等他睡熟以后才回了一趟白老师家给师兄取一些生活用品还有需要的换洗衣物。
屋子里乱糟糟的,草莓滚落一地,盘子碎了一角,时光昨天被扎了一下,还是今天早上我给他擦手时才发现手指被割破了。
这个果盘时光在超市里挑了很久,一会儿嫌弃颜色不好看,一会儿说造型又不行,总之选了很久才买了这款绿色的,他说绿色容易让人心情变好,感觉生机勃勃的。
我把散落一地的草莓一颗一颗捡回来,昨天我们本该在一起开开心心的跨年,但我忽然意识到也许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我坐在地板上,后知后觉的感到恐惧,恐惧于生命不堪一击的脆弱。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活下去是一件这么不容易的事情。
两天后白老师才从ICU转到普通病房,但人还是没醒。
我去病房时师兄正小心翼翼的捧着白老师的手,略显笨拙的为他修剪指甲。
除了下棋,我很少能看到师兄拿出这样认真虔诚的态度去做一件事情,我不想在这种时候进去打扰他,本打算转身离开,如果我没看到师兄哭了的话。
其实我最初也不确定师兄在哭,直到他摘下眼镜,成串的泪珠从他的眼睫滚落。
他一开始只是用手掌遮住眼睛,肩头微弱的耸动着,极力隐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直至后来失控的伏在白老师床头失声痛哭出来。
成年人的崩溃有时只在一瞬间。
我能理解师兄,如果病床上的人是时光,我可能崩溃的比他还要早。
他被病痛折磨的面目全非,而师兄的心跟着他一起支离破碎。
连我这个外人都看得疼了。
但真到了葬礼那天我又开始担心师兄会撑不下去,他甚至都没哭上一声,这让我更加担心。
除了师兄,时光的状态也很糟糕,他和白老师的关系要比我亲近许多,出殡时和洪河他们这些林门的师兄弟站到一处,算是以弟子的身份参加的。
那天天气很差,不停的下着小雨,回到家时我和时光的大衣都湿透了,我领着他去浴室冲了澡,然后又把他带到床上,拿着毛巾给他擦干头发。
他坐着,我站着,距离刚好能让他一伸手就抱住我的腰。
他把脸埋在我的胸口,一遍遍的喊我的名字。
他说,俞亮原来人死了以后会变得这么轻。
他又说,俞亮你绝对绝对不要比我先死,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我告诉他,我永远不会丢下他,也不会被他丢下,我会追上去
不管前路多么艰难坎坷,我都不会放手,死都不会。
14
我决定跟家里摊牌,很难说是不是受到师兄和白老师的刺激,但这个想法确实在葬礼后根深蒂固的扎进我的脑海。
人生这么短暂,我不想在最好的年华里错失最爱的人。
不得不说我两在某些时刻还真是心有灵犀。
我风驰电掣的赶到时光家,正赶上他妈妈揍他,时光也不敢躲,就瑟缩着肩膀立在门口,阿姨看到我更生气了,兜头把手里的棋盘棋子扔了过来,我赶紧上前把时光护进怀里,结果被丢过来的东西划伤了脸。
其实最开始我没感觉到疼,只是眼角有点凉飕飕的,但是他妈妈忽然不扔不叫楞在原地,时光从我怀里怯生生的抬起头,然后瞪大眼睛,脸都吓白了。
我这才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眼角流下来,当然不是眼泪,因为那东西很快糊住了我的眼。
时光以为我要瞎了,哭的乱七八糟的,刚才他被他妈妈追着打都没哭,可我眼角开了一条小口子他就哭成这样,我感觉还挺得意的。
时光妈妈是医院的护士,取了家里的酒精棉帮我弄开了眼睛,反复检查后叹了一口气,让我们走,我还想说些什么,时光却拉住我的手,冲我摇摇头。
我本来也没想过他妈妈一下子就能接受这件事,老实讲阿姨刚才没有借机戳瞎我,已经非常医者仁心了。
回去的路上时光非要拉着我去医院检查一遍,其实那口子并不深,也不长,只是位置稍微有点贴近眼皮罢了,但为了让他安心我还是听话的去了。
路上我问时光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就跟家里坦白了,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就话赶话说到那了呗。”
然后又有点不安的看着我,那样子真让我想亲亲他。
饶是我早有心理准备,也没想到我爸会被这件事刺激的又进了医院。
等到了医院门口,时光忽然撒开我的手,他后退了一步说:“我还是改天再来看俞老师吧。”
我看着他忐忑不安的样子,上前狠狠抱了他一下,贴在他耳边说:“时光,我不会和你分开。”
我们已经是成年人,他们左右不了我们。
他来了以后虽然很想揍我,但还是任劳任怨的进去给我收拾烂摊子。
我并不指望他能劝服我爸,但有他在我爸妈心里也许能好过一点。
我妈哭的眼睛肿成了核桃,我看到她的样子下意识的想要道歉,但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知子莫若母,其实这么多年,我的心思我妈是知道些的,只是我不戳破,她也乐得被瞒在鼓里。
我们都只是在逃避罢了。
15
家人的认可对我和时光来说不是必需品,但我知道时光心里会很难过。
我不想让我喜欢的人难过,也不知道该怎么讨时光妈妈欢心,所以只能用最笨的方式去做。
我第一次给他妈妈跪下的时候,他妈妈还以为我在用苦肉计,虽然事实也是如此,因为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带她心爱的儿子走了一条坎坷的不归路,而且不打算放手,准备拉着他的手一条路走到黑。
这些事我当然是瞒着时光去做的,就像他瞒着我去找了我爸。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会让我爸改变主意,但我知道最后的最后更爱的那一方一定会率先妥协。
时光妈妈比我想象中更心软,白龙杯决赛那天早晨时光忽然说周末带我回家过节,我当时正对着镜子刮胡子,一不小心就刮破了左脸,然后他又说是妈妈特意叮嘱的,我手一抖在右边又刮了个对称的。
他本意可能是想给我打针兴奋剂,没成想效果有点过头了,比赛下的横冲直撞。
不过师兄最近的状态确实极好,就算我发挥稳定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我这股兴奋劲一直持续到进了时光家大门,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但我还是紧张的手都不知道该放到哪里,结果失手打碎了一个碟子两个碗,还险些被扎了手。
他妈妈在我冒冒失失的想去收拾地上的碎片时拉开了我,半是无奈半是酸涩的叹了口气:“你这个孩子呀……”
那一刻我心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
晚上回家时我还兴奋不已,进门后被时光按着肩膀坐到沙发上,我一开始不明白他想做什么,直到他拉起我的裤腿。
前阵子膝盖被磨破的地方还没长好,我怕时光看到了要哭鼻子,伸手想遮却被他攥住手腕。
他抽了抽鼻子,说:“我妈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以后不要在……那样做了,你妈妈看到得多心疼啊。”
他不知道我心里此刻只觉得高兴。
16
师兄退役了,在他最巅峰的年纪。
和我爸的情况不同,他选择退役时很多人表示不理解,但我知道那时候我爸已经快要走到下坡路,只是在勉力强撑着不倒下。
但师兄不是,他这两年还处于上升期,完全能够做出一番更耀眼的成绩。
可笑的是那些抨击过他无数次的媒体在他宣布退役后纷纷表示惋惜,就像从前那些嘲讽挖苦的通稿不是出自他们之手一样。
比起退役的消息,我更意外的是师兄不在下棋了,他将之前关于围棋线上教学的业务从围达网单独划分出来,准备做一个专门的教学APP,自己也从台前转战到幕后。
他还在城郊买了一套新房,不管是从格局还是装修风格都和白老师的住所十分相似,我不觉得是师兄故意选的,如果他真的放下,就该回去他们从前的家,这更像是一种类似于本能的无意识选择,可能师兄自己都没有发现。
新年时我和时光过去那边陪他跨年,顺便商讨一下战队新定下的经理人,除了公司的业务外,师兄准备将战队也交给专业人士来打理,自己彻底做起甩手掌柜,他本来更中意我或是时光,但我这两年准备冲击一下大满贯,时光则念着厚哥的照拂没有跳槽的打算。
我们进门时师兄正在打理阳台上的文竹,大概是退役后培养的新爱好,郁郁葱葱的一大片,看上去还怪唬人的。
客厅的棋桌上摆了一局残棋,布局说不上多精妙,黑子很明显是师兄一贯的风格,而白子隐隐透着一股凛凛肃杀之意,可惜的是五十手后就下的有些凌乱了,在交锋时戛然而止。
时光瞥了一眼,拉了拉我的袖口,小声说:“是白老师的棋。”
我点点头,顺势把他的手攥进掌心。
吃完晚饭后师兄就开始轰我们回家,说年纪大了熬不起夜,通宵等待跨年是我们年轻人的节目,让我俩自己浪漫去。
见他真的没事,我俩也顺水推舟的放他清净。
我看着他身上落下的一层银白,心想以后一起慢慢变老,他的头发也会变成这种颜色吧。
我看到过一种很浪漫的说法,霜雪满头,也算白首
那今夜,我们也算白头到老了。
*满盘皆输的时候收到了很多用心的长评,特别感谢大家,这真的是对写手最大的鼓励和尊重了
*预警:方绪视角,第一人称,对我来说没搞过第一人称的cp是不完整的
*非典型cp,内含大量亮光,雷点挺多的,自行避雷
*全文2.7W,非常长,本来是送给我自己的生日礼物,没想到硬是拖成了新年礼物,给大家提前拜年了。
我要结婚了。
非常俗套的家族联姻,女方是我父亲挚友的女儿,小时候在宴会上远远见过几面,算不得陌生人。
婚前我们见了几面,说的好听是促进感情,其实不过是互相交底,既然是带着利益纽带的姻缘,利害得失就该摆到明面上算计,互利互惠,没有委曲求全的必要。
对方是个很体面的姑娘,有着恬静的容颜和极高的涵养,拜丰富的恋爱经验所赐,我向来擅长讨女孩的欢心,几番交流...
对方是个很体面的姑娘,有着恬静的容颜和极高的涵养,拜丰富的恋爱经验所赐,我向来擅长讨女孩的欢心,几番交流下来,女孩对我还算满意。
最后一次见面时她挽了挽垂下的碎发,腼腆的对我说:“听说你是职业棋手,我对这方面不是很了解,但是你可以教我。”
她低垂着眉眼,单单坐在那就美的像幅画,我稍稍前倾身子就能清楚地看到她鼻尖上那颗略显俏皮的小痣。
“其实,不懂围棋也很好。”
人生又不是只有围棋这一件事。
接洽愉快后婚事很快定下,我爸很高兴,我也不反感,对我们这种人来说,能找到一个不讨厌的伴侣搭伙过日子已经是种难得的幸运。
我的准未婚妻是正儿八经的名门出身,一言一行都让人挑不出错处来,虽是第一次来,倒也表现的落落大方,跟我从前玩票性质的女友全然不同(那些女人我自然也不敢带到老师面前来)。
“这可是世界冠军夫人亲自操持的一桌,别人想吃都吃不来。”我趁着师父出去的空档同她打趣,她佯装薄嗔的掐我胳膊,眼角眉梢笑意婉转,显然没因为我的自作主张生气。
或许她不清楚围棋世界冠军代表着什么,但这个头衔已经足够诱惑她留下。
说到底我和她骨子里流淌的仍是商人血脉。
笑闹间我不经意回首,发现小亮神色复杂的看着我们,与我视线相撞后仓皇的垂下眼睛,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自小就是个内向怕生的孩子,当时的我没能理解他深锁眉头下的迷茫与困惑到底因何而起,时隔多年回想起来,也许很多事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晚饭后,趁着女友去卫生间补妆,我敲开小亮的房门,询问他今晚为何闷闷不乐,他不答反问道:“师兄,你真的觉得她适合你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也不清楚,但每个见过我们的人都说我两很般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的沉默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些出格,仓皇的垂下视线,从棋盒中捻起一子。
“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不是真正的开心。”他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没落下那颗黑子,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盯着我,“而且她不懂围棋。”
“除了围棋,人生也有很多别的东西,小亮你还小,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围棋是我的事业,我的热爱,我的信仰,但不是我的生活,至少不该是生活的全部。
我的回答小亮并不满意,他问了我今晚最后一个问题。
“那师兄你爱她吗,就像热爱围棋那样?”
我回答的也很郑重。
“可能很难,但我会努力。”
因为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值得如此。
白川是最后知道我婚讯的人,他是除了老师一家外我最亲近的人,我故意将他留到最后,有头有尾才算圆满。
彼时他正准备带队前往北海道参加当年的天皇杯,我顺路捎他去机场。
这消息他本是不信的,还以为我在逗他玩,这桩婚事于常人而言未免有些仓促,对我来说却不算意外,我上面还有两位已婚的堂兄,皆是如此觅得姻缘,说不上多么合心合意,但过的也不坏。
白川见我解释的态度坚决这才柔和了眉眼,他说:“能定下来挺好的,你以前就是太飘了。”
“放心吧,以后不会了。”既然决定承担起一段稳定的关系,我自然不会像从前那样胡作非为。
他低头系上安全带,随口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办事?”
“下月,”我发动引擎,顿了顿才补充了一句,“下月初八结婚。”
“这么仓促啊?”
我眼角余光瞥到他讶然的神色,跟我预料的分毫不差,不禁弯起眼角。
“师兄,我都三十了。”早是该成家立业的年纪。
他怔忪片刻,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带着几分沉重,悠悠的应了声是啊。
见他如此我也有些怅然若失,三十岁对于一个棋手来说是个颇为尴尬的年纪,上头压着棋力高深的前辈,后边咬着层出不穷的新秀。
我和白川学棋那些年正是国内棋坛青黄不接的时候,现在出现小亮、时光这些后起之秀,我在高兴之余,也难免有些寂寞,师父常说围棋时两个人的运动,棋逢对手总好过独孤求败。
说句自大的话,国内同龄的棋手间我罕有敌手,咬牙独撑在风口浪尖的滋味并不好受,有时候跑的太远太快,路上的风景无心留恋,前方的道路也看不清楚,偏偏还后退不得。
我很羡慕小亮身旁有一个可以追逐、可以等待、可以并肩而行的身影,宿敌难遇知己难求,更多人只能在这条路上孤独的走下去。
到了机场我从后备箱取出行李递给白川,他接过行李箱,拍了拍我的肩膀。
“婚礼我怕是赶不上了,只能提前祝贺你新婚快乐。”
我当然知道他赶不回来,正是我极力向组委会推荐他今年带队,为的就是错过那一天。
我交女朋友从不避讳白川,但我一直有意识的避免他见到我那位准新娘,那时候我不明白为何如此,也不想去深究背后的原因。
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结果,还不如早早放过自己。
“回来别忘了给我带礼物。”我故作轻松的展开双臂在他没反应过来前飞快的抱了他一下,然后退开。
他被我抱的一愣,回过神后抿着嘴笑了笑,似是无奈的点点头:“那当然,新婚贺礼绝对不会忘的。”
我留在原地,看他意气风发的走向等在机场入口的队员们。
某些时刻我觉得白川很傻,傻的让我有些嫉妒。
我结婚那年还不流行去什么巴厘岛,按照我父母的意思自然要走传统的中式婚礼,大操大办一番,但我太太更中意西式,拉着我跑遍方圆市大大小小的教堂,最后相中上城区的崇一堂。
与其说是我俩的婚礼,倒不如说是一场大型的商务酒会,筹光交错间宴会的主角已经从我两身上转移到别处,我跟在妻子身后同那些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推杯换盏。
除却师父一家,我没有邀请多少同僚,学棋的人性子多少有些孤傲,不太适合这种虚与委蛇的场面。
对这个结果我还真是毫不意外,我师弟自小就是个脑子很轴的人,认定一个目标就要倾尽百分之二百的努力,九岁那两场落败后他的目光就再也没从时光的身上移开过。
能够遇到一位命定的对手是件可遇不可求的幸事,我也曾为小亮感到高兴,只是北斗杯后他们的关系好像变得有些不同,还是那样打打闹闹,疏离又亲近,可又确确实实有哪里不一样了,或许此刻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发现这种改变,我为此有些担心,又觉得自己杞人忧天。
他们还小,很多事只有长大后才会明白。
我游戏人生了这么多年,终于决定在三十岁这一年长大。
那天晚上我被灌得七荤八素,错过了白川发来的祝福短信。
婚礼过后我推掉近期的赛事,陪我太太去欧洲度蜜月,回程时天皇杯也落下帷幕,中国队发挥的中规中矩,队员说不上大放异彩,但稳扎稳打,成绩算是近年来发挥不错的一届。
地点就约在少年宫附近的西餐厅,一回国他就急着回去那里上课,生怕自己围棋班的那点学生趁他不在全跑光了,就差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八个大字写在脸上。
她叫我别给她添乱,转身又在首饰盒里挑选起搭配的耳环项链,嘟着嘴巴说我还是第一次带她见围棋界的朋友,可不得庄重一点,免得丢了我的脸。
我神思恍惚了一瞬,除了去拜访老师那次外,我好像确实没有介绍过棋坛的朋友给她认识,倒也不是刻意让她疏远我的圈子,我太太年纪还小,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虽然看着像是个沉稳的大家闺秀,实则骨子里非常叛逆奔放。
我认识的棋手大多性子沉闷,想来也和她处不到一起,所以介绍她认识的都是其他行业的朋友,能和她玩到一起去。
我担心这阵仗吓到白川,临出门前极力劝阻她换下那身晚宴专用的礼服,她最后只好百般不情愿的换了一套随意些的小套装。
我给他们二人引荐时我太太睁着浑圆的杏眼略带疑惑的看了我一眼,然后才优雅的朝白川微微倾身,我知道她是奇怪白川看起来和我之前介绍给她认识的朋友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类型。
虽然我已经尽力收敛,白川还是被弄的有些不知所措,他大概也没接触过我太太这种类型的女孩子,入座时还差点碰翻杯子。
点过餐后白川从旁边的座椅上拿过一只木箱,说里面装的是给我们的新婚贺礼,我打开在看清里面的东西时嘴角的笑容顿时僵住,并非白川选的东西不合我心意,而是这东西选的太好了些,从各个方面来讲,都太过珍贵。
见我表情不对,白川讶异的挑挑眉,问我:“不喜欢吗?”
见我这样说,我太太也按捺不住好奇探过头来看,只是看了半天也没明白我口中的珍贵是什么意思。
她不懂棋,自然不知道这套棋具有多难得。
白川送的这套是日本特产的蛤碁石棋子,花纹还是难得一见的雪印,算是棋子中的珍品,比我过去送小亮那套永子还稀罕,那棋盘摸上去也是榧木制成的上品,手感极佳,纹理也十分漂亮。
我知道白川的家境不差,但当老师这几年他过得称得上清贫,这套东西足够把他的家底掏空。
若是平时这套东西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收下,白川方才当成我太太的面说是送我们的新婚贺礼,就是怕我推拒。
见我面露为难,他又拿出了一个更小的盒子,抢先说还有一份礼物得由我太太来拆。
我太太某些地方格外天真可爱,见可以拆礼物连平日里端庄自持的礼节都有点维持不住,她接过盒子打开,里面并排放着两个御守,我也去过几次日本,在神社见过不少这种东西,奇怪的是别的御守都是布包着的,这两个却是纸包的。
“呀,是出云大社的姻缘符,这个很难求的,谢谢师兄!”她一激动,跟着我一起叫起师兄,可见白川这东西送到了我太太的心坎里。
我虽然不懂,但见她这样欢喜,想来一定也是难弄到的好东西。
“师兄有心了。”我见她捧着御守爱不释手,眼底不经意间流露出了几分小女儿情怀,不禁也跟着扬起嘴角。
见礼物被安然收下,白川的眉眼也舒展了几分,朝我浅浅一笑:“能送到有缘人手中,就是值得。”
气氛正好的时候餐点也一一送上,七分熟的牛排煎的恰到好处,不用费力就能轻易划开,我习惯性的切好手中的牛排,然后换给白川,就在换好的那一霎,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下一个低级又可笑的错误。
原本和谐的气氛被搅的稀碎,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我太太的目光从我扫向他,最后又落回到我身上。
我尴尬的朝她解释说:“师兄不太会用刀叉,难得赏脸来吃西餐,我总不能让他在你面前丢脸。”
怔在原地的白川也回过神来冲着我佯怒道:“你少在弟妹面前诋毁我。”
我太太并不满意我的解释,但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不该在这种时刻刨根问底,十分给面子的接过白川的话头,和他聊起日本出名的道场和神社。
那块牛排被白川推的稍远些,在角落里变冷变硬,直到结束也没有吃上一口。
这一顿饭我们三个都吃的食不知味,结束后匆匆道别,我喝了餐酒无法开车,送白川上了出租后叫了代驾过来,回去的路上我太太并未再提及餐桌上的事情,我暗自在心底松了口气。
可该来的总是躲不过,晚间入睡前,她坐在梳妆台前卸妆,貌似不经意的同我闲聊着,话题还是扯回到白川身上。
“你同那位白川师兄很要好吗,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他?”
我眉心一跳,还是耐着性子回答道:“我们从小一起学棋,后来拜了不同的老师,走的路也不一样。”
白川是个很踏实的人,认定什么就会一往无前的走下去,每一步都走的坚定扎实,不像我这样飘浮不定。
我太太闻言一笑:“难怪,我还想你身边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
我知道她是想说我们看起来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虽然事实也是如此。
在我们这种环境中长大的小孩都很敏锐,虽然我太太没有多说什么,但我私下里再没主动联系过白川。
过了蜜月期,我和太太又回到各自原本的生活,我有比赛,她有演出,新婚燕尔的甜蜜也抵不过有心无力的现实,聚少离多成了常态,我两经常几个月见不到一面。
新年时她在国外巡演,我担心她独身在外会想家,瞒着她订了机票飞到她所在的城市,本是想给她个惊喜,没成想被拦在剧场外。
大洋彼岸的城市在夜幕降临后看起来与方圆市也没什么不同,眼前的万家灯火与漫天星光相映成辉,我无端想起小时候借宿在白川家时一推开窗户就能看到的满天星辰。
他那时候住在筒子楼,楼与楼之间贴的很近,早晨洗漱打开窗子就能和对楼煮饭的邻居脸贴着脸。
我和他的启蒙老师也住在那栋筒子楼里,有是晚上打谱晚了,我就去白川家住,再后来我不想回家了,也去他家住。用他的碗吃饭,盖他的被子睡觉,白川心情好了还会带我去附近的湖心亭玩或是爬到楼上的天台看星星。
2000年市政规划老楼拆迁,筒子楼被拆了以后我已经好多年没有静下心来看过星星。
伤感怀缅的气氛在我太太出来时戛然而止,她说我来的正好,拉我去看她们等下的演出。
她是跳现代舞的,所在的舞团据说在这一行很有名气,我对此一窍不通,虽说美感是共通的,但看不懂就是看不懂。
我那时才发现,原来我和她也是两个世界的人。
谢幕时团员之间互行贴面礼,饶是我觉得自己思想算是开放,看到后心里也有些别扭,那点不适在看见我太太隔着人潮同我招手时强压了下去。
演出大获成功,她们在酒吧庆祝后相约去世纪广场看烟花顺便跨年,我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还没倒过时差,看完演出后已是身心俱疲,又不想扫了她们的兴致,便先行告辞回了宾馆休息,明明是为她特意飞过大半个地球,结果还是没能一起跨年。
上次的事情后我深感不能继续依靠家里的资源,如果不能掌握自己的人脉网,我永远不可能踏实做好我想要做的事。
我和我太太之间也许说不上有多琴瑟和鸣,但彼此间相敬如宾还是有的,就算不懂对方的领域,也保有基本的理解和尊重。
不过,和她的家人就说不上了。
她家里世代从商,哥哥们头上都坠着一长串头衔,和我这种玩票性质不同,是真正的民营企业家,不要说杂志封面,就连电视都常常上。
只有我太太自小被送去学艺术,原因多半与我家相同,不过是希望借助风雅些的外皮包裹住商人逐利的内里,像是借此就能摆脱暴发户的丑恶嘴脸跻身到另一个阶层。
无奈又可笑,就连他们本身都无法认同。
餐桌上闲聊到近期的赛事,提到棋类竞技,我太太的大哥语气不屑的说:“两个人坐在那里下棋算什么竞技体育。”
“下棋怎么不是体育了,你还能比评委更懂不成。”她嫂子兴许想起我就是下棋的,赶忙上前打圆场:“妹夫是下什么棋的,象棋、军旗还是国际象棋?”
太太见我脸色不好,替我回道:“我家方绪是下围棋的,他老师可是世界冠军呢。”
她这样说完,饭桌上的氛围变得很微妙,我爸说的对,我的这点成就在真正的商人眼中屁都不算。就算是世界冠军,也不过是供这些人在餐桌上娱乐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话料。
依我早些年的脾气早就翻脸走人,但我不能不顾及我太太的脸面,只好佯装无事的跟着举杯。
席间我太太拉了拉我的衣袖,满怀歉意的附我耳边为她家人的无礼致歉。
她说:“我哥哥说话比较直,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摇摇头,冲她笑笑:“没事。”
不少人比她哥哥说话更难听,这些年我不也一一受下了。
晚宴结束她妈妈舍不得她走,我便劝她留在这住一晚,她依依不舍的同我道别,到底还是眷恋父母更多。
我喝了酒自然开不了车,把车留给妻子后叫了辆出租,上车时广播正调到《体坛毒舌》,我今年又和世冠失之交臂,决赛以半目之差惜败韩国的曹明勋,这是我距离胜利最接近的一次,所以也被骂的格外狠。
我突然不想回去空荡荡的新房,让司机师傅在前面的道口转了个弯,改道去了少年宫。
临近年根各个兴趣班都陆续放假,但白川的围棋班总是坚持到最后,我到的时候他办公室里还亮着灯。
我没有进去打扰白川,这样不好,也不应该。
可能因为喉咙烧的难受,我竟然有点怀念起白川保温杯里的苦涩茶水的味道,其实也不全是茶水,里面有时装的是茶叶,有时是胖大海。
说实话那水的滋味不怎么好,我后来也送过他不少好茶,都被他送去孝敬他老爸和师父,自己还是泡那些喝起来苦的舌尖发涩的浓茶。
他总是这么奇怪,虽然认识了二十来年,但我一直摸不透白川。
他从小性子就拧巴,刚学围棋时我两的关系说不上多么要好。我家里有钱,吃的用的玩的都是当时最好的,围棋班别的小朋友都来讨好我巴结我,只有他不,不管多少人围着我眼巴巴的看我拿来的新鲜玩意,他都只会傻乎乎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下棋,根本就是个棋呆子。
我那时候真是讨厌死他了。
别看现在我输棋输成家常便饭,小时候输棋是要哭的,死活都要赢回来,特别霸道。我去老师家之前白川是那里最有天赋的学生,他比我早两年学棋,这也导致刚开始时我同他对局总是输。
我第一次哭的时候吓到了白川,他大约从没见过这样不讲武德的对手,顿时手忙脚乱,他说你不要哭,输棋有什么好哭的,大不了下次赢回来。
我擦擦眼泪抽搭着鼻子要同他再下一盘,结果输的更惨,这下哭的彻底一发不可收拾。
白川急得团团转,终于从强装的小大人变成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他一点也不会哄人,只会皱着眉头说你不要哭,男子汉怎么可以哭呢。
白川见我不哭了,可算松了口气,笨拙的伸手摸了摸我哭的汗湿的额头,说不哭了,下次还给你糖吃。
那时我才觉得面前这个无趣呆板的家伙有了点师兄的样子。
白川拿给我的奶糖是师父给的奖励,只有每天下的最好的人才能拿到,虽然后来我赢到再也不想吃奶糖,但我得到的第一块糖是白川给的。
那颗糖是我在围棋上最初尝到的一点点甜。
后来我们的胜负就对半开了。
再后来我再也没输给过白川。
天赋这种事说来也很不公平,在我没出现之前他是班里最有潜力和天赋的孩子,但我出现后好像突然抹煞掉了他日复一日的努力。
回想起来小时候的我实在很惹人厌,我喜欢磨着白川带我去他家附近的湖心亭下棋,我知道他下不赢我,但每次他蹙着眉头投子认输,然后不服气的说明日再战,我心里都有种隐秘的欢喜。
我没有什么变态的喜好,对胜负虽然执着,对不如自己的对手却没有什么兴趣,但白川不一样,只有他不一样。
不管他能不能赢我,只要他想下,我都愿意陪他。
细究起来我们一起走过了很长一段岁月,从学棋到冲段,从定段到升段,从并肩而行到分道扬镳再到殊途同归。
除了围棋他好像什么都不求,无欲无求的是菩萨,白川不是菩萨,但也差不了多少,他唯一的欲望就是围棋,除此之外就再也看不到别的,我从不怀疑他绝对的理想主义者,甚至更像是围棋的殉道者。
我时常对白川感到羡慕,也有些嫉妒,嫉妒他不会像我这样庸人自扰,他是我永远都成为不了的那种人,我是个凡人,有着最质朴不过的爱恨,做不到那么极致和狂热。
但我永远祝福他,祝福他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看着不远处的灯光,我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又能坚持下去。
刚学棋时我们的启蒙老师总说我耐不住寂寞,如此想来,这条路我虽走的孤独,却不寂寞。
婚后第三年我太太出轨了,这个结果真的摆到面前那天我竟也不觉得意外。我和她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像她看不懂棋局,我也看不懂歌剧。
在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之前,我太太主动向我摊牌了。倒不是因为遇到了什么所谓的真爱,她只是觉得和我的这段婚姻已经走到尽头。
那天最后她问我:“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也不清楚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尽管结果惨烈,但我们的确都曾为这段关系努力过,想把这场华而不实的婚姻变得丰满真实,即便到了这一刻我心里也是不怨她的。
我只好对她说:“你什么都好,只是不懂围棋。”
我太太一直是个坚强的人,那一刻却在我面前痛哭失声。
她抛却应有的端庄,近乎歇斯底里的朝我嘶吼:“方绪,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我没想会把她那样温文和善的人逼迫到如斯境地,她说的对,我真是个混蛋。
我们终究没有熬过三年之痛,她是个好女孩,我身边的每个人都这么说,我把她带去师父家那天,师母送了她一对镯子,说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
师母没有结婚前在大学任教,是当地小有名气的画家,有了小亮后为了更好的照顾家庭才忍痛辞去工作。
我太太不是师母,我也不是师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师母一样放弃自己的生活去成全别人,我也不希望她变成这样。
我们有各自的生活,不相交也不需要为了对方放弃。
离婚对我俩来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足足拖了两年才办好手续,结束了这段折磨人的婚姻。
我们没有孩子,因为还不到要的时候,她正值事业的上升期,一早向我吐露当下不是要孩子的好时机,恰好我也不喜欢吵吵闹闹的小孩子,这件事便搁置下来,每次两边的老人问起都被我搪塞过去。
拿到离婚证的那天,我突然很庆幸我们之前走的每一步都衡量的清楚仔细,没有将这场婚姻酝酿成不可挽回的惨剧。
其实如果我们愿意,也可以学着我表兄表嫂们的样子维持着这段貌合神离的婚姻,各玩各的,互不干涉,逢年过节推脱不掉时搭同一辆车回家,在家人面前刷一刷存在感。
但好在最后我们还是决定放过彼此,及时止损也是从商课程中重要的一节课。
从民政局出来,我极有风度驱车送她到机场,她还要赶飞机去国外参加一场颁奖典礼。
我们做不成爱人,也变不了朋友,但好在最终没成为一对怨侣。
迷迷糊糊中我报出了少年宫的地址,凌晨三点的大楼里没有一点亮光,值班室看门的保安被我吵得睡不了觉,提着手电筒寻出来。
“大晚上的吵什么吵!”
“这都几点了,白老师早就下班了,明天再来吧。”
手电筒的灯光晃的我眼睛生疼,我忍着想吐的不适感,掏出兜里的钥匙晃了晃。
“我有、有他办公室的钥匙,我去那等他,不、不信你看。”这钥匙还是当初买下少年宫,负责装修的工头给我的,因为我特意交代要好好打理白川的办公室,被误会成是我自己要住,拿到后我将错就错的留了下来和车钥匙绑在一起。
“你是方先生吧?”保安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我是谁,“好久没见你来这了。”
知道我的身份后保安也不好不放我进门,许是看我醉的步履蹒跚的份上,他还好心的把我送到白川办公室。
进门后我扑倒在沙发上,大着舌头跟人家道谢。
白川办公室的沙发还是我亲自挑的,宽敞柔软舒适度高,我得意洋洋的和他去邀功,却换回一声嗤笑。
以前我输了棋都要来这里,来到这可以暂时屏蔽掉那些我不想听的声音,面对师父的教训让我有种不自觉的恐惧,嘴上说着知错了,心里仍看不见方向,但面对白川时不会,我们彼此间不管多难看的样子都看到过,这种透明感让我在他面前时很轻松。
他的座椅、沙发、办公桌都能成为我疲惫却无法入睡时能够得以小憩的助眠神器,回到这里会让我有种回归巢穴的安全感。
时隔经年,依旧如此。
黑暗中我用胳膊挡住眼睛,滚烫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进耳蜗,在脸上留下一道道潮湿的热气。
我对着黑暗、对着空气、对着空气中残存着他的气息小声说:“师兄,我又输了。”
本以为会是个难眠的夜晚,结果我在沙发上一觉睡到天大亮,直到白川进门才昏昏然醒来。
他讶然的叫了一声我的名字,问我:“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踉跄起身,没想到自己真的会在这睡过去,还被他撞个正着。
“师兄对不起,我、我实在没地去了。”还不甚清醒的脑子没经思考就把心里想的话吐露出来,说完我自己都想扇自己嘴巴。
白川蹙起眉头,我在他的目光下深觉无所遁形,狼狈的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就要夺门而出,却被他拦下。
“我送你吧,你这一身酒气开车再被交警抓到。”他从我手里拿走车钥匙,一句话都没多问。
我好像鲜少有坐在副驾驶的机会,也鲜少有这样能静下心来看看白川的机会。
围达走上正轨后,我把重心又放回到比赛上,这几年我们不大有机会能见到面,回想起来上次碰面还是在围达的年会上,不过也没能好好说上几句话,我甚至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他。
他还是那副老样子,古板瘦削,挺拔的好像一竿竹子,饱经风霜仍不弯不折,一点都没变。
或许再过下去十年、二十年,也不会改变。
白川问我去哪。
我现在无家可归,除了公司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可看着白川的时候,那些被强压下去的任性的心思又重新翻滚起来,我忍不住像小时候一样,把解决不了的问题抛还给他。
在距离公司还有一个路口时,我忽然对他说:“师兄,我不想回围达了。”
他也不恼,耐着性子问我:“那去哪?”
能去哪呢,我也不知道。
最后车停在了白川家楼下。
虽然不像去他办公室那么频繁,但结婚前我也来过几次这地方,白川当年买下这里时还是我帮他搬的家,如今连楼体的墙漆都有些剥落了。
我跟在白川身后往楼上走,要微微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脸,让我平白生出些许时空倒流的错觉。
在我16岁的生日后,这个愿望总算成真了。
我走神的太厉害,跨最后一阶台阶时被绊了一下,险些给走在前面的白川跪下,他眼疾手快的扶住我,然后眉头皱的更紧。
“好像有点烫。”他摸了摸我的额头,触感微凉的手指消下了我心头凝聚不散的火气,感觉很舒服。
只是他很快把手收了回去,让我觉得有点难过。
他进屋后拿了一套宽松的居家服给我,推我去卧室换掉身上已经皱巴巴的西装,自己转身去了厨房。
我换到一半时听到他在门外问我饿不饿。
我赶紧探出脑袋,告诉他我现在饿的要死。
他嫌弃的瞪了我一眼,说:“那还不快把衣服换好,等会出来先试温度计,都多大人了,怎么还跟小孩似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到他面前那些被强行收敛掉的任性和脾气全部又找了回来。
我的身量高他许多,身形也比他挺阔,那身衣服穿在身上小了些,上衣还能将就,裤子穿上短了一大截,显得不伦不类的。
我换好衣服后又去卫生间简单拾掇一下自己,感觉好歹像是个人样子了才出来。
白川正往餐桌上摆碗筷,一边忙活一边对我说:“我自己住平时吃东西都是随便对付,清汤寡水的你可别嫌弃。”
他准备的清粥小菜极大的抚慰了我宿醉后脆弱的肠胃,我吃的有些急,结果被烫了嘴。
白川看的直笑,打趣我说:“别人不知道,还以为平时有人虐待你。”
见我吃的津津有味又有些好奇:“有那么好吃吗?”
当然好吃,这可是我这几年吃过的最像样的一顿饭。
吃完饭后他把碗筷收拾到洗碗池,又取了温度计塞进我嘴里,我顺从叼着温度计坐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很奇怪,我平时有轻微的睡眠障碍,有时要依靠酒精才能入眠,但从昨晚到现在,我的身体极度渴望休息。
神经彻底放松下来,困意也一发不可收拾。
我快要睡着时他过来抽走温度计,对着阳光转动方向看水银线指向的温度。
“还是有点低烧。”他说完又去找了退烧药给我。
等就着温水吃下药,我躺在白川的床上看着他,又有些舍不得闭上眼睛了。
这种不用思考放心交给他的感觉真是太好了,好的让我觉得像是做了一场自作多情的美梦。
他被我直(sha)勾(hu)勾(hu)的眼神盯的有些恼了,伸手盖住我的眼睛,命令我睡觉。
我本想借着生病的特权继续跟他胡搅蛮缠几句,可他掌心的温度太舒服,我不知不觉的阖上眼睛睡了过去。
等我睡醒太阳都快落山,白川在桌上留了字条给我,他回少年宫上课了,叮嘱我醒了以后别忘了热粥吃药。
我的衣服被洗干净和他的床单被罩一起挂在阳台上,晚风一吹呼啦啦的纠缠到一起。
我和白川的关系莫名其妙的恢复了,好像没有经历过中间疏远的五年。
我又成了他办公室的常客,有时也会去听听他的课,去的次数多了,他班上的小孩不在追着我要签名,反而围着我问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他看到了也只是站在门口抱着肩膀笑,一点帮我解围的意思都没有
久而久之我习惯在口袋里装上一把糖果,遇到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就掏出来天女散花的分给他们,他们只顾着抢糖果,问题早就抛到九霄云外。
我最近在看房子,无家可归的日子里便在公司、少年宫和白川家三点一线的游荡。
没想到小亮会因为这事来找我。
北斗杯后洪河为了照顾父亲在医院附近单租了个居室,小亮便搬出家里去和时光同住,说是几个人离得都不远,方便互相照应。
他难得交到几位同龄好友,家里也很支持,所以他来找我表达买房的意愿时我还挺意外的。
而且他说的时候,脸上难得浮现出许久不见的羞赫与别扭。
“师兄,听说你最近要买房,能不能也帮我看看?”
他开了口,我还怎么拒绝,只是最近也没听说他和时光闹了什么别扭,我旁敲侧击了几句,也没听出什么问题。
这件事我本来全权委托给中介,现在为了小亮不得不认真研究起来,晚上白川看我费劲巴拉的拿着户型图在台灯下面比对,不由的挤兑我说,我要是对自己的事情要是有对小亮一半上心,就不至于到现在连房子都定不下来。
“照顾师弟还不都是跟师兄你学的嘛。”我摘掉眼镜,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其实原本是有看上的,觉得位置不错、户型也可以,可是看完给小亮选的房子后,又觉得不好。”
他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说:“你打小就是这幅德行。”
见他后面又有长篇大论的趋势,我赶紧顺势扑倒在床上,打了个做作的哈欠。
“师兄,我觉得你这就挺好的,要不你把你房子卖给我,我给你在少年宫附近买套大的。”我说这话也不全是在逗他玩,虽然他这房子硬件设施不咋地,但催眠效果一流,我还真有点舍不得搬出去。
“少来这套,我这庙小,装不下你这尊大佛,”白川见我赖皮的样子无奈的摇摇头,去客厅批改作业,好半天后半句话才悠悠飘来,“想住就住下,我还能赶你走不成。”
白川不懂,就是因为他这样,我才会烦恼的啊。
不过我那点矫情的愁思,很快被小亮搅和干净。
考虑到他也快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我给他挑的户型都偏大一些,小亮很快从里面选中一间三居室。这些年他的工资和比赛奖金攒起来也有不少,再不济还有我这个师兄帮忙,很快拿到了房产证,之后就是更加头疼的装修问题。
令我意外的是装修卧室时小亮竟选了几款和他风格极为不搭的鲜亮色彩。
他有点腼腆的跟我解释:“没办法,时光就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他说的时候又无奈又甜蜜,我却听的毛骨悚然。
我小心翼翼的问他:“你的意思是还和时光一起住?”
他奇怪的看了我一眼,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你们现在在外面不也一起住吗,何必买房子。”
小亮专心致志的研究着手里的图纸,眼睛里闪烁着憧憬和期待。
他说:“那不一样,师兄。”
哪里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我想问却又忍住,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没打开之前总能留下点自欺欺人的幻想。
作为师兄,我由衷希望小亮能过的比我轻松快乐,但显然他选的这条路绝不好走。
后来时光果然和他一起搬进了新家,小亮由合租人成了他名义上的房东,他们对外是这样说的,实际如何我便不得而知了。
入住那天我和白川去给他们添宅,除了我两还有一些他们同龄的朋友(大多是时光的朋友,不过和小亮的关系看起来也不错),小孩子们喜欢热闹,临近中午吵吵嚷嚷的说要吃火锅,白川下午有课不便久留,叮嘱他们别玩得太疯就先走了,我去送他,下了楼才发现车钥匙丢在小亮家,只好折回去拿。
我上楼时小亮正和时光在门口贴白川送的春联,一个贴一个指挥,时不时的还要拌上两句嘴,我无奈的摇摇头,正要上前时小亮忽然飞快的侧过头亲了时光一口。
那个吻来的极浅极快极轻,不要说屋子里其他人没发现,如果不是我清楚的看到时光通红的耳根恐怕也会误以为是自己刚才幻视了。
原来那层窗户纸到底还是捅破了,只是我不知道从盒子里飞出来的到底是灾难还是希望。
我站在台阶上摇晃了一步,忽然失却走上去的勇气,直到白川等不及上来寻我。他看了看在嬉闹的两个孩子,又看了看我,最后越过我上去取回钥匙。
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直到快下车前,我忍不住先开了口。
“师兄,刚才……”
“方绪。”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绝对正确的事情。”
更多时候不过是凭着一腔孤勇去做了,孤注一掷可能大获全胜,也可能满盘皆输。
那一瞬间,我差点以为他什么都知道。
又过了几年房价一路飙升,翻了几番后我的房子还是没有定下来,某天小亮和我复盘时随口问起这件事,我正发现一处妙手,心不在焉的敷衍了他几句。
他却放下手中的棋子,十分严肃的对我说:“师兄,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住在哪里不重要,一起住的人才重要。”
我推了推下滑的眼镜,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敛起神色,笑着反问道:“你之前可不是这么和我说的。”
小亮叹了口气,看起来有些无奈,很像白川辅导到一个死不开窍的笨学生时的样子。
他说:“你和我的情况又不一样。”
又来了一个不一样。
我的小师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年跑兰因寺跑的太勤快,话里处处打着禅机。
白川病的很突然。
彼时我正在准备天元赛的决赛,这还是多年来我第一次在赛场上正面碰上时光,他近些年以近乎恐怖的速度成长着,隐隐有把前辈拍在沙滩上的势头,之前的赛局我两各有胜负,如果时光今年有幸掠走天元赛的桂冠,就能打破我之前的记录,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冠军。
不成想我却在最后一局放了时光鸽子。
我到的时候白川的检查结果还没出来,他的两个助教坐在门口的长椅上等着,那女孩还在小声的哭,男孩则在旁边不停的安慰她。
我上前时感到一阵晕眩,那两个孩子身上全是血,尤其是那个男生半面白衣都被染透了,直觉告诉我这些血都来自白川。
那男孩看起来镇定,说起话来也是颠三倒四,明显被之前发生的事情吓傻,不过是在更脆弱的人面前强撑着,倒是那女孩擦干净眼泪,三言两语把经过交代清楚。
我安慰了他两几句,让他们先回去换衣服,自己坐到刚才的位置上等白川。
围达每年都会组织员工体检,但这几年他总能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推脱掉,也许他是真的太忙了,甚至顾不上关照一下自己不再年轻的身体,今年我下定决心说什么都要把他拖去检查一次,结果没还等实施,他就先倒下了。
我坐在急诊室门口胡思乱想了许多,直到护士出来叫白川的家属,我赶忙上前,拿着她给的单子去办住院手续。
等我回来时白川已经转到病房,陷在一堆苍白的被褥间昏睡着,我坐到床边,后知后觉的痛感和恐慌才缓慢的从骨子里渗透出来。
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只是痛苦的开端。
白川还没清醒我就又被医生叫了出去,戴着眼镜的高个子医生打量了我一眼,问我和白川的关系。
我也时常搞不清我和白川的关系,我们是师兄弟,是合伙人,是住在一个屋檐下互相依靠的朋友。
唯独不是亲人。
医生也问我能不能联系到他的直系亲属,我心底有了不祥的预感,硬着头皮对医生说:“他家人都不在本市,我就是他最亲近的人。”
他点点头,指着电脑里的CT片子同我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专业术语,最后推了推眼镜。
“晚点我会安排护士带他去做一个强化CT,目前来看病人的状态不太乐观,肿瘤是恶性的可能性比较大,家属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吧。”
他说的很委婉,但我还是浑身一颤,这个结果比我之前所有的预想都坏的多。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恍恍惚惚,握上门把手时才开始思索起待会如何对白川交代,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就连我自己都还没完全接受这个结果。
推开门时白川已经醒了,正准备下床,我忙跑过去压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回床上。
“别乱动,你液还没输完呢!”我心里本就乱糟糟,见他这么不听话不由得有些气急败坏起来。
“你怎么在这?”他看见我也有些惊讶,“比赛结束了?”
“嗯,结束了。”我坐到他床边故作轻松说,“师兄,我也算是被新浪潮拍在岸上了。”
“哪有人能常胜不败。”他安慰的拍了拍我的手背,那一瞬我忽然心痛的无以复加,却还得强撑着朝他挤出笑容。
时光继我之后成为天元赛最年轻的冠军,谁都没想到这场万众期待的赛事结束的这样虎头蛇尾,比起几年前我从赵冰封手中接过天元称号,他这个冠军显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我对此感到抱歉,但一点也不后悔,不管重来多少次我都会选择白川。
被后浪赶超也许是必经的宿命,但我退场的姿势却不够好看,外界的评价我不会放在心上,只是终究还是没有瞒过白川。
时光赶来的时候他刚刚做完强化CT,因为药物作用不是那么有精神,对于他不小心说漏嘴这件事我倒没有那么生气,现在网络这样发达,就算不是从时光嘴里,白川迟早也会知道真相。
只是这个知道的节点实在不好,他本就不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我用眼神示意小亮先带时光出去,见两个小的带上门才上前安抚道:“师兄,我都赢了四届了,总得给年轻人一点机会吧。”
“你把天元赛当成什么了,又把你的对手当成什么了?”白川甩落我搭在他肩头的手,看起来是动了真怒,平日里略显寡淡的眉眼染上一层薄红。
“师兄,只是一场比赛而已,我下次赢回来就是了。”
那是一场比赛,也只是一场比赛,附加而来的其他东西早就不在我的考量范围内,我现在满脑子都是白川的检查结果,根本无心理会别的事情。
没想到白川被我的态度搞得更加生气,质问我对围棋的尊重呢?
我知道不该在这时候跟他吵架,乖乖认错便是了,偏偏控制不住快要失控的情绪,没忍住同他争执起来。
白川气得浑身发抖,忽然捂住嘴巴干呕起来,我吓了一跳,这才记起医生交代过注射完药物可能会出现不良反应,赶紧半扶半抱的把他搀进卫生间。
他呕出来的污物里面带着血丝,我吓坏了,手忙脚乱的要去拍马桶上方的红色按铃,还没碰到就被他一把拽住
“我没事……是正常、正常反应。”他缓了好半天才断断续续的说出一句话,我突然意识到也许白川并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现在狼狈的样子。
“反应这么大,哪里正常了。”我一边嘟囔着一边洗了条干净的毛巾给他擦嘴。
他不自在的偏头躲开,问我能不能出去一下。
“我不出去,你再这样我就叫医生过来。”我听的火大,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强行给他擦掉嘴角的秽物。
回到床上白川心里可能还在别扭,背过身蒙上被子不理我了。
我叹了口气,搬了把椅子坐到他床边,好半天才敢去拉他的被角。
“师兄,不生气了好不好?”我知道白川没睡,他只是不适应这样失控的自己,或许也有些责怪我今天的任性,但更多是对自己的懊恼。
他一点也不明白,比赛是很重要,但和他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
我最终还是在他面前服了软,嚅嗫着恳求他:“我们不要这样好不好?”
我们不要这样作践彼此,好不好。
结果出来那天,我仅存的那点幻想也被现实碾磨粉碎。
医生说白川肺部的肿瘤已经开始朝着胃部和靠近胃部的上消化道扩散,手术的风险太大,建议保守治疗。
医生说了很多安慰人的客套话,无非都是保持良好心情,积极治疗也许会出现奇迹之类的鸡汤话,我此刻总算理解很多年前我对着白川灌鸡汤时他有多么不耐烦。
知道白川的病后我私下里查阅过很多资料,也托人找过国内外知名的专家,给出的结论大差不差,无非都是他没有几个月好活了。
我最近管他比较严,当着我时他做什么都会收敛些,说来奇怪,从小到大都是他管我的时候更多,现在角色对换我和他竟然都没有不适应的感觉。
白川的事情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也不是不信任,我只是做不到说给别人听。
所以旁人都以为他只是住院调养,我迟迟没有回公司,也没有参与接下来赛事的意愿,这让很多人感到费解。
其实不止春兰杯和白龙杯,之后所有的赛事我都不会参加,但我又不好对他直说,只能缓和语气开玩笑似的同他耍赖。
“你听话,好好配合治疗,我就去参加明年的LG杯,不然我就在医院呆着,哪也不去。”
“方绪!”他低斥道,“我不是再和你打商量!”
“我也没有和你商量,你不让我来照顾你,我也不会去参加比赛!”
我突如其来的暴怒让白川沉默了一瞬,在我道歉之前,他忽然抬起头,说出一句让我气血倒流的话。
他说:“我是不是活不了多久了?”
他就那样坦诚直白的盯着我,目光平和柔软,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说出了多么可怕的话。
我仓皇的垂下眼睛,不敢同他对视:“你别胡思乱想。”
他却不肯放过我,接着说:“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不要骗我。”
他越是这样平静,我越是难受。
人固有一死,在医生告知我白川的病情时我就该做好失去他的心理准备,但有时候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就是没办法接受这件事情,多努力都做不到。
他还活生生站在我面前,那么鲜活又脆弱,我该怎么说服自己会在不久后永远彻底的失去他。
“师兄,你别……”你别说了,求你了。
空气只如我所愿的静默了一瞬,白川的声音再度响起时夹杂着几分慌乱与不可置信。
他说:“方绪你……你是哭了吗?”
他说完我才意识到有温热咸涩的液体不断从我的眼眶里滑脱。
“生死由命,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再说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他慌了手脚,反过头来安慰我,可吐出的每个字都化成尖锐的刀锋,一片片削下我的血肉,直至血肉模糊、体无完肤,疼的我快要站立不住。
“别说了、别说了!我求求你闭嘴吧!”我疼的抓着他的双臂弯下腰,半跪在他的病床前。
我的眼泪和痉挛都控制不住,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阻止自己不歇斯底里的大哭起来。
“我不问了,以后也不问了好不好,你别、你别哭。”,他像许多年前一样笨拙的摸着我的脑袋,语无伦次的哄着我。“多大人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我听你的就是了,以后都听你的。”
白川一向言而有信,之后他除了积极配合治疗外,再也没有问过我有关比赛的事情。
白川的病不可能一直瞒下去,更何况我总要给公司和身边的人一个交代。
公司有专业的人来运营,这些年我和白川在上面耗费不少心血,总算见到成效,我不需要事事亲为,只在有决策不了的文件时让他们送来医院,但战队不行。
我虽然不参加比赛,围达GC的脚步却不能停下,战队的事情几乎全权交到小亮手里,我知道这很对不起他,作为上升期的选手,他有大大小小的赛事要参加,打理战队必然会牵扯他的精力,但我实在没有办法了,白川的情况时好时坏,我已经无法分出多余的精力去看顾除他之外的任何人。
人的底线是可以一退再退的,经历过几次白川咯血和抢救后,我已经从最初的无法接受转变成现在的自欺欺人,每次我都告诉自己总不会更坏了,事实却是每次情况都可能变得更糟糕。
好在白川比我想象的更坚强,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快要失去他了,他却顽强的撑了下来,每次他从昏迷中醒来,每次他从病床上睁开眼睛,每次他叫出我的名字,我都无比感谢这个世界。
年少轻狂时我不信神不信命,他的病痛把我变成了虔诚的信徒。
我甚至想,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奇迹呢。
12
第一轮治疗结束后,效果超出预期,医生说白川可以出院时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然后傻子一样握着医生的手不住的道谢鞠躬,活像个神经病。
我这辈子都没有这样因为一件事开心过,甚至有种重获新生的释然感,我从前追逐的那些镜花水月般的虚名妄欲在生死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回到病房后我一把抱住白川,语带哽咽的告诉他,我们可以回家了。
出院后我搬到了白川家,由原来的借住变成常住,我们心照不宣的默认了他需要被人照顾的事实,试图把生活重新导入正轨。
照顾他并不是多困难的事情,难的是该怎么保护好我师兄那颗强大又脆弱的自尊心,他受不了事事依靠别人,至少生活方面要做到自理,虽然我自诩不是他口中的‘别人’,却也不得不为此让步。
我们两个慢慢达成默契,他遇到分量太重的东西会主动叫我去拿,允许我在他洗澡的时候守在门外(他之前在浴室体力不支滑倒过一次,万幸没有出事),而我开始学着做饭,同意他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进来厨房打下手,可以随心所欲的对着我瞎指挥。
这样磨合下来,我两倒真有点一起过日子的味道了。
他站在门后看着听课的孩子们笑意缱绻,每当这种时刻我都觉得他身上泛着动人的光,不要那种刺目到无法直视的耀眼光芒,而是更温柔的带着些许暖意的轻盈光辉。
他说:“看着他们就想起我们当年学棋的样子。”
他笑的太过温柔,我也情难自禁的被带回到小时候的回忆中去。
“师兄,你小时候是不是特别烦我?”仔细想想小时候我还真没对白川做过几件讨喜的事情,反而时时害他头疼。
“你那时候是挺烦人的。”他应下的倒也干脆,还细数起我小时候干过的缺德事,他不说我都不知道原来他这人也怪记仇的。
他说:“但每次看到你赢棋,我就不生气了。”
他又说:“方绪,你要赢下去。”
不是因为我不该挥霍我的天赋,不是因为我背负着中国围棋的未来,仅仅是因为他喜欢看我赢棋的样子。
在我抓住他眼底的光之前,他撇开了头,那一刻有什么东西极快的在我和他之间溜走,我怅然若失的点点头,意识到他看不到后又说了一句好。
我会继续赢下去,这是我给白川的承诺。
我这辈子说过太多大话,骗过他太多次,但现在我不可以继续骗他,我不想变回那个让他失望的方绪。
他说我是他的骄傲,我就要对得起这份骄傲。
我答应过白川等他好转就去参加LG杯,现在他的情况稳定下来,我便不能食言。
午间师母留我吃饭,我心里记挂着白川,婉拒后匆匆赶回家,其实之前已经拜托了时光今天过去陪他,但我还是放心不下。
白川并不喜欢我这样,无数次旁敲侧击的向我表示他现在完全可以照顾好自己,我也知道是自己过于神经质了,可能无形中给他带来不少压力,但我就是控制不住。
他生病以后我再也没睡过一个踏实的安稳觉,总是害怕他会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离开我。
白川已经尽可能去体谅我的心情,但总有忍不住的时候。
我推门进去时原本有说有笑的三个人同时安静下来,微带诧异的看着我,还是时光反应最快,干笑几声的为我打圆场。
“绪哥你回来的还挺快,厚哥还有事找我,我和俞亮就先走啦。”说完他也不管小亮还满头问号,强行把他拖出了门。
他两走后白川的敛起眉峰,看起来有些不大高兴,他说:“方绪,你这是对我不信任啊,我都说了我可以的。”
我跑上楼出了一身的汗,坐到他对面的单人沙发椅上拿过他面前的茶杯乱灌了一气。
他见我这样狼狈,叹了口气去厕所拿了条干净毛巾出来。
“你去韩国比赛,我还是要一个人面对这些。”
我看着递到面前的毛巾没有接,他没说的没错,我不可能带着他去韩国,他的身体受不了,我也舍不得。
但我更不可能留他一个人。
“不会的,我让队里的小孩过来陪你,现在队里人多,他们轮着来不会耽误比赛的。”
“方绪,我真的可以,现在出门没有人会觉得我是个病人。”他拧着眉头,很是无奈的看着我,“你才应该放松点,你最近棋下的很乱,是因为我吗?”
我最近确实发挥很不稳定,越临近赛点我越是焦躁,跟比赛关系不大,更多还是因为放不下白川。
我问他:“时光告诉你的?”
他摇摇头,反问道:“你的棋难道还需要别人来告诉我吗?”
我一时无言以对,从小到大除了老师,白川是最熟悉我棋路的人,我状态的好与坏他一眼便知。
他弯下腰,视线与我持平,好半天才幽幽开口:“方绪,我不想变成你的负担。”
我想也不想的急切反驳道:“你当然不是!”
“那你就该继续往前走,把所有人甩的远远的,让我们只能看着你的背影。”他见我不接,拿起毛巾为我擦掉额头的汗水,“小时候我真的不喜欢你,你又臭屁又粘人,还是个爱哭鬼,偏偏棋下的那么好。我挺不服气的,所以总是拉着你下棋,想着自己总有天一定能赢过你。”
“可是你走的太快了,老师说得对,你是能改变历史的人,你也确实做到了。”他嘴角荡出温和的笑意,伸手摘掉我雾气朦胧的眼镜,“方绪,你不知道我多想成为那个陪你走到最后的人。”
也许是眼睛被遮住的原因,我的听觉变得格外敏锐。
他说:“再让我看看你赢棋的样子吧。”
不管多放心不下,我还是同小亮时光一起飞往韩国,带着白川与很多人的希冀一起。
今年中国棋手入围的只有我们三个,结果时光到了韩国后下得一塌糊涂,不管是私下练习还是正式比赛,和之前天元战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说是两个人下的我都信。
我问小亮时光是怎么回事,他支支吾吾的不愿明说,来之前我就感觉到他两的状态不对,只是还没来得及仔细盘问,时光就在十六进八时抱憾离场,小亮比他稍强一点,也仅止步于八强,我的压力陡然增加,没日没夜的躲在宾馆里练习。
“嗯。”我捏了捏酸痛的鼻梁,含糊的应了下来。
他也柔和了语气,对我说:“去睡觉吧。”
我不自觉的带了点笑意,回道:“好”
我脱掉外套倒在床上,连身上的衣服都懒得去换掉,我之前不是不想睡,而是根本睡不着。
“师兄,我会赢下去。”
他轻笑一声,说:“我知道,睡觉吧。”
他的话像是有魔力,阵阵倦意袭来,我打了个呵欠抱着手机沉沉睡去,一夜安眠。
福祸相依,虽然有点对不起时光和小亮,但他俩回国后我确实放心了许多,至少在看顾白川这方面,他俩是我为数不多能放心交托的人选。
我毫无后顾之忧的在韩国打开杀戒,棋风越发凌厉,颇有些人挡杀人佛挡弑佛的味道,就这样横冲直撞的杀出一条血路来。
我被胜利冲昏头脑,竟没发现白川的反常,直至回国落地,夺冠的那点喜悦很快被他再次入院的消息冲刷干净。
我没想到白川会骗我,更没料到底下这群孩子敢跟着他胡闹,这次就连小亮都选择站到他那一边。
我在医院差点发火,但白川一开始捂着胸口咳嗽,那点火气又全都憋了回去,除了担惊受怕什么都剩不下。
第二轮的治疗效果并不好,他的反应更大,吃什么吐什么,只能靠输营养液维持着,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跟我走之前判若两人。
我坐在他病床旁边生闷气,他讨好的拉住我的手,说不喜欢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想要回家。
其实现在留在这里的意义也不大,后来医生也劝过我很多次,只是我不甘心罢了。
白川最初的诊断报告上说他活不过三个月,可一转眼就快到新年,就连病魔面对他都不得不让步。
但我心里很清楚,白川等不来第二个春天了。
元旦那天小亮和时光跑来和我们一起跨年,他们最近跑的很勤,似乎在帮白川忙什么事情,但他不太想告诉我,遮遮掩掩的,我也不好多问。
小亮拷贝了一些近期战队发展的计划书过来,白川坐在书房的躺椅上听我念给他听。我不愿意让他太费神,但他总是闲不住,最后我两各有让步,在他精力允许的情况下想出了这么个折中的法子。
念到一半时厨房的时光问白川之前买的果盘放在哪,他两刚才在楼下买了很多新鲜草莓,别看白川平时总是一副冷冷淡淡的大人做派,其实私底下很喜欢吃这种酸酸甜甜的小孩子才喜欢的玩意。
白川无奈的看了我和小亮一眼,明白这是时光想把他支出去,在不愿意让他伤神这方面,我们三个还是保持了高度一致。
我两说到一半时门外传来什么倒地的闷响,紧随其后的是时光的尖叫声。我心头一窒,隐隐猜到发生了什么,出院后我一直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来了。
白川倒在餐厅的地板上,我推开跪在他身边不知所措的时光,伸手摸了摸他的颈动脉,然后当机立断的撕开他的衬衣开始做CPR。
出院时医生就告诉过我,他病晚期可能会在家里出现晕厥或是休克的症状,我为此去考了急救员证,甚至还买了一套AED,但没想到会这么快派上用场。
救护车来的时候白川基本恢复了自主呼吸,心跳也趋于平稳,我跟着上了车,路上将他的病情和突发情况以及应对措施全对车上的救护人员交代清楚。
我一直很镇定,直到小亮在急救室门口扶了我一把,我才发现自己腿软的快要无法直立。
小亮扶我坐到椅子上,我感觉手脚一阵发麻,我知道我是害怕了,我怕自己留不住他了。他之前在医院休克过几次,但都没有严重到心脏骤停的程度,这种事要是再来一次,我都要同他一起死过去。
这次的住院手续是小亮去办的,我已经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站起来了。
白川住进了重症室,48小时后才转到加急病房,又过了一天一夜才算彻底清醒过来。
这三天我几乎没睡,像是跟他一起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睁开眼时我想朝他笑笑,结果嘴唇裂开的血口疼得我打了个哆嗦。
他被我狼狈的样子逗笑,隔着呼吸面罩问我自己是不是错过了跨年。
我看着呼吸面罩上吞吐出的白色雾气发怔,干涩的眼睛疼得快要睁不开了。
我说:“没有,你醒的刚刚好。”
你醒过来,对我来说新的日子才算开始。
与之相反的是我越来越难以入眠,只有累的不行才趴在他床边小憩一会儿,然后又被噩梦惊醒。
我不知道这样的折磨什么时候是尽头。
寒流到来的前几天天气回暖,白川难得提起精神,说想出去转转。
我不忍拂了他的兴致,也强撑着笑脸问他想去哪,他看着我笑了笑,弯起来的眼角勾勒道道细纹,温柔又缱绻。
我知道白川想去的地方是哪里,我们的默契总是不够,但此刻心意一定是相通的。
我驱车带他去了小时候常去的湖心亭,之前我从老师手里夺得名人的头衔却被记者围攻,他也是带我来了这里,这对我和他的意义都很特殊。
停好车后我去取车后的轮椅,准备抱他下去,他却坚持要自己走走。
他瘦的就剩一把骨头,一阵风过去我都担心会把他吹得支离破碎,但不管病成什么样子他都那么要强,我只能跟在后面伸手虚拢着他的后腰,在他体力不支时让他能从我身上借点力气。
今天白川精神确实少见的好,一向苍白的脸颊泛出一点少见的红晕,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
亭子中央的石桌前有两个孩子正在对弈,我和白川不约而同的会心一笑,我掏出钱夹,抽了一张红票递给两个人中年长些的那个,托他们去帮我买份杂志,剩下的钱留给他们买糖吃。
两个小家伙对视一眼,抓过钱就跑,连棋盘都忘了收。
“师兄,要不要来一局?”我看着他跃跃欲试的样子提议到。
他欣然应允,从棋盒摸出几个白子同我猜先。
我们好久没有这样手谈一局,我看着他凝眉深思的样子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前面五十手还好,下到后面白川明显有些吃力,倒不是我发挥的有多好,他只是精力实在跟不上了。
“师兄,先休息一下吧。”我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道,见他没有反对,才起身将他扶到凉亭的木椅上坐着。
他看起来很疲惫,我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师兄,累了的话就睡会吧,有我呢。”
“那你待会记得叫醒我,我们下完这一盘再回去。”他半眯着眼睛点点头,似是倦极。小时候我睡不着觉,就也不让白川睡,他被我磨得的昏昏欲睡时也是这副样子。
我忍住哽咽柔声说:“好。”
白川放心的闭上眼睛,我这才发现他比我记忆中的样子老了许多,头上生出华发,眼角也多了皱纹,我下意识的伸出手想摸一摸那细腻的纹理,却在快要触碰到时生生止住。
他睡得这样安稳,我不忍心叫醒他,他这次可以睡的久一点,因为我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总是在他面前哭鼻子的混蛋小鬼,我不会哭,不会任性,更不会让他放心不下。
我会一直守着他。
白川的葬礼是我一手操办的,他父母早逝,一生未婚,膝下无子女承欢,老家那边也没什么亲人,到死都是孑然一身,可以说除了围棋什么都没留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我师兄这一生可谓是把这句话做到了极致。
出殡那天雾霭蒙蒙,是个阴雨缠绵的天气,师兄桃李半生,方圆市过半的青年棋手都是他的学生,不少人打着伞来送他最后一程。
整场葬礼我一滴眼泪都没掉,冷眼瞧着那些在他灵前哭的稀里哗啦的宾客,心里无端有些羡慕。
羡慕他们还能哭得出来。
小亮一直很担心的站在我旁边,他着实多虑了,我的痛苦不是从这场葬礼开始,也不会因此结束。
但我强装的镇静还是在火葬场的工作人员出来时打碎了,他捧出白川的骨灰时我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仿若他手里捧出来是什么洪水猛兽。
所有人都在等着我,我却扭过头对时光说:“时光,你去。”
时光不解的瞪大那双婆娑的泪眼,但很听话的把手里的照片递给站在他旁边的洪河,上前接过白川的骨灰。
我想他那么瘦,骨灰大概也轻的不像话。
葬礼过后小亮和时光找到我,说白川留了东西给我,是一份很完整的围棋线上教学策划书,这也是之前他们一直瞒着我帮白川做的东西。
我拿着那份重量不轻的册子忽然感觉很疲惫,他总是这个样子,知道如何找一些我无法拒绝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拿捏我。
他知道我总是没办法拒绝他。
那天晚上回去我仔细的翻阅了这本耗尽他最后心力的策划书,极小心极珍贵的拂过上面的每一行字,白川做事情总是很仔细,前半本还能看到他的字迹,后面可能实在体力跟不上,更多是口述出来由时光代写的。
我谦逊笑了笑没有说话,但我知道我要赢。
一直赢下去。
17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我有种生理的不适感,我许久没来过这里,强忍着恶心找到了病房前的小亮。
他看起来狼狈极了,脸上还挂着彩,老师虽然平时对他严厉,但从没舍得上过手。
“你脸怎么了,不会是老师……”
他躲闪了一下,说:“不是我爸,小伤而已。”
一看他这样子,我就知道事情小不了,好整以暇的坐到门口的长椅上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倒坦诚,直言道:“师兄,我出柜了。”
我还真是毫不意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缓了几秒才接着问道:“时光呢,他同意你这么做了?”
小亮的眼神有些飘忽,好半天才含含糊糊的说:“这是我们共同的决定,我脸上的伤是时光妈妈……”
“该。”我没记错的话时光那孩子是单亲家庭,悄默声的拐走人家的宝贝儿子,我都觉得他这下子挨轻了。
但到底是自己护着长大的宝贝师弟,看他那副可怜样子我不心疼是假的,最后只能恨恨伸手隔空点了点他的脑袋:“我进去看看老师,你赶紧去找护士上药。”
见我松了口,小亮紧绷的神情才松弛下来,我硬着头皮推门进去,老师半靠在床头闭目沉思,师母见到我擦了擦红肿的眼睛,一副刚刚哭过的样子。
见我进来她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开,多半还是放心不下儿子,老师在床上半天没说话,我也不敢先开口,打过招呼后在沙发上如坐针毡。
又缓了好一会儿老师才开口问我:“他两的事你知不知情?”
我这时若是应了下来,便是罪加一等,偏偏对着师父鬼使神差的点了头。
“小亮没有告诉过我,但我……的确隐约猜到了。”
“你作为师兄,为什么不拉他一把?!”
面对老师的质问我一时语塞,我该怎么拉他,又凭什么拉他。
三十岁的小亮远比当年三十岁的我勇敢的多。
我赶到她家门口时险些被气死,我那个轴到家的师弟竟然就在时光家门口跪着,而且据说跪了不止一晚了。
我上去一把扯起小亮,他还想挣扎,却被我厉声呵住。
我问他:“你就算跪死在时光家门口又有什么用?难道这样就可以逼着人家妈妈承认你们两吗?”
他慌乱的否认道:“师兄,我没那个意思。”
“没那个意思就跟我回家,别在这丢人现眼!”我看着小亮的样子心疼之余,还有些恨铁不成钢。
他和时光之前那么多年不也过来了,何必现在把事情闹成这样。
小亮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上了车之后忽然跟我说:“师兄,我没有胡闹,我只是不想留下遗憾。”
他说:“我和时光并不是想要所有人的祝福,我只是想告诉亲近的人我喜欢的人是谁,我是要和时光过一辈子的。”
我被小亮口中的某个词击中心脏,忽然疼了那么一霎,连方向盘都有些握不住。
他没注意到我的异样,还在继续说着:“师兄,喜欢一个人又不是可耻的事情,我不想躲躲藏藏的。”
我有一百个义正言辞的理由可以反驳小亮,但此刻我一个也说不出口。
我把车停在路边点了根烟,白川生病后我又开始复吸,瘾不大但有点戒不掉了。
小亮就这么怔怔的坐在副驾驶上看我抽完了一整根,他伸手去拿烟盒时被我一巴掌拍掉,我跟他说:“长辈们不是那么容易能接受的,你们俩先稳住,好好准备接下来的白龙杯,老师那里有我。”
他惊喜的叫了我一声,似乎没想到我愿意帮他,我摆摆手,示意他闭嘴。
“趁我还没反悔,什么都别说,什么也别问。”
我想我大概也是疯了吧。
我送小亮回家后,又去医院绕了一圈,没想到会在楼下撞见时光,他见到我眼睛一亮,赶紧从台阶上站起来,我心道不好,还是躲的慢了一步。
时光求我带他去见一见老师,我倒是很佩服他的勇气,可以说将我和他的生死一起置之度外。
但他难得主动求我帮忙,又是在瞒着小亮的基础上,我想了许久也没想到拒绝的理由,遂还是把他带了上去。
我让时光在门口等着,先进去帮他探探底,没成想我一进门师父就问我是不是把楼下那孩子带了上来,我尴尬的抓抓头发,把时光叫了进去,顺便帮他们从外面带上门。
时光过了好半天才出来,走到门口时朝着里面鞠了一躬:“希望您早日恢复健康。”
老师没有回话,只是叫了我的名字,我知道这是让我送送时光的意思。
等电梯时我没忍住问他刚才房间里发生了什么,时光思索一会儿后跟我说,老师同他下了一盘棋。
我听的迷糊,追问他结果呢,时光抿紧嘴巴没有回答,走到大门口时忽然跟我说:“绪哥,我是不会和俞亮分开的。”
他说的那么果决坚定,和车上的小亮如出一辙,他两真是一对小冤家。
我的冤家。
我在回去老师病房的途中撞见了前妻,我们很多年没见,没想到会在这里偶遇。
她还是从前的老样子,鲜活又美丽,成熟了许多却又没有太多岁月留下的痕迹。
虽然后面发生的事情不尽如人意,但我们始终没弄的太难看,即便后来分开也是体面的,所以再见面时互相之间还能个招呼,闲话家常几句。
她身边跟着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已经到了会叫叔叔的年纪,当年我们分开不久后她又再婚了,如今看来过的很幸福。
分开前她抱起女儿,对我说:“方绪,我开启人生新篇章了,你呢?”
是啊,我呢?
我的人生好像又走进了暗无天日的死胡同里。
18
上次老师和时光在医院下过一盘棋后算是默认了他两的关系,我也不清楚他是怎么想通的,但我老师本就并非常人,也不能以常理度之。
只是时光妈妈这一关不太好过,小亮为此愁眉苦脸了许久,直到白龙杯。
今年他打入决赛,终局以一又四分之三子的差距败给我,他这局发挥的说不上好,倒不是心态失衡,而是有点兴奋过头,虽然输了棋,脸上仍是止不住的喜色。
赛后在休息室我皱着眉叫他收敛点:“比赛输了还这么高兴,小心老师看到了又要教训你。”
他脸上喜色不减,崩也崩不住,好半天才吞吞吐吐的告诉我赛前时光说他妈妈招呼小亮周末一起去家里过节,和时光一起去。
我怔楞片刻,还是小亮拍了拍我的肩膀才回过神来祝贺他。
我猜到时光妈妈迟早会妥协,只是没料到会这么快。
小亮有些担心的问我有没有事,我摇摇头,又对着他道了一遍恭喜。
我能有什么事呢,这次连任了白龙杯的冠军,不少人说我是要接过桑老的衣钵,继承‘棋圣’的名衔了,我对此一笑置之。
晚间不少人要替我庆祝,我却不觉得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虽然没去酒会,我还是喝了个酩酊大醉。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体验过宿醉的感觉,借着酒劲去了白川家,他死后我再没回过那,小亮说得对,能让我心安的从来不是房子,而是白川。
他在的时候这里是家,他不在这就只是个冷冰冰的房子。
我其实不太敢回来这里,我怕回来了却找不到他。
葬礼那天,我连他的骨灰都不敢伸手接。我觉得惶恐,生怕去接了,他就真的再也回不到我身边。
屋子里满是灰尘的味道,我打了个喷嚏,熟门熟路的摸到卧室,扑倒在床上。
恍惚间我好像听到了白川的声音,我不敢确定,不由得急切的叫喊起他的名字。
“你怎么把自己弄的这么狼狈?”
这次他的声音真切的仿若就在耳边,我翻了个身,在月光下看到了年少的白川。
他有点无奈的看着我,坐到床边问我又在闹什么别扭。
我一错不错的盯着他,生怕一眨眼他就消失不见。
我的沉默让他有些疑惑,只好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说:“没关系,慢慢来。”
虚幻的触感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我想来了,13岁定段赛之前的那个晚上,他也是这样坐在我的床边,跟我说没关系。
14岁的少年身子刚刚开始抽条,正是耀眼夺目的年纪,我顺着他的抚摸慢慢躺回床上,像是重温一场美梦,又像刚从噩梦中醒来。
“我好想你啊,师兄。”他的指尖好温暖,暖的让我干涸的泪腺又有死而复苏的迹象,我闭紧眼睛,不让那一点脆弱轻易泄露出来。“但我又不敢想。”
一想到你我就没办法继续向前走下去,但我不能停不能哭不能累,因为我是太多人的依靠,承载着太多人的期待,背负着太多人的希冀
不管多辛苦我都不能停下来歇一歇,因为再也没有能让我喘口气的安心之所。
这世间,再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久违的温热液体顺着眼角滑落,我蜷缩起身体,在午夜梦回的幻影面前失声痛哭起来。
“我爱你,白川。”
我真的好爱你。
那么深刻又绝望的爱着你。
不管是14岁的白川,还是24岁的白川、34岁的白川、44岁的白川,我都好爱好爱。
可直到今天我才敢承认这件事。
你总是在我需要的时候来到我的身边,一直如此。
爱你像是如影随形的习惯,我割舍不掉,又不敢弄脏这份喜爱,生怕亵渎对你的爱意,因为它始终是我一个人的欢喜一个人的悲哀。
“师兄,我不想下棋了,太疼了。”他死后,我落在棋盘的每一子都会在我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脏上重新碾过一遍。
白川伸手拂去我眼角的泪水,他说:“我们不是说好要下一辈子的棋么?”
许多年前的那晚他以陪我下一辈子的棋为砝码将我从被子哄骗劝出,我吸着鼻子朝他伸出小拇指。
“那说好了,师兄要和我下一辈子的棋。”
白川嫌弃我幼稚和哭花的脸,却还是伸手勾了住我的小拇指。
是啊,我们说好了要一起下一辈子棋。
我唯独没想到,你答应的一辈子原来这么短。
*我终于还是在3W之前收住了,不出意外会有一个俞亮视角的姊妹篇
【大学第十九课】密室逃脱
时光简直快哭了,连带着系在手腕上的小狐狸气球也略微跑了气,蔫蔫地摇晃在半空中。
岳智就算了,反正他本来就是个俞亮厨,何嘉嘉不知道抽了什么疯,做什么都要一起。照相撞开俞亮站在自己身边,排队把自己拉在身后,就连时光兴冲冲买了第二杯半价热可可,他也半路顺走一杯。
“哎呀,这可怎么好意思。”何嘉嘉拿着热饮举得很高,一边逗时光:“你说你,我帮你这么多忙,请...
“哎呀,这可怎么好意思。”何嘉嘉拿着热饮举得很高,一边逗时光:“你说你,我帮你这么多忙,请我喝个饮料不算什么吧?”
“你帮我啥了!”时光欲哭无泪,不敢揣测俞亮平静的脸下到底是什么风暴:“大哥,不,哥!你是我亲哥,平时对我猫嫌狗厌的,今儿这是怎么了,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吧?”
“哦豁。”何嘉嘉一口气灌了大半杯,瞄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青年:“自己想。”
何嘉嘉三两口喝完,把杯底亮给时光看,大摇大摆走了,留下时光气得半死。
“我不想了!随便你!”时光噘嘴,跑到廊下站的俞亮身边把自己的那杯拿出去献宝:“喝吗?我刚刚排队的时候听说很受欢迎哎,尝尝。”
俞亮笑着接过喝了一口,瞥了一眼还在买热饮的岳智,猝不及防拉过少年,伸手拽下气球挡住两人的脸,另一只手按着他的脖子嘴对嘴给灌了进去,一触即分,离开的时候还舔了舔时光的嘴唇。
“确实不错。”俞亮直起身意味深长地看着张着嘴傻乎乎的棋手,点了点头,拿着杯子也走了。
时光:……
“怎么人都走了?”岳智拎着热可可,皱着眉看着时光:“喂,你怎么回事,脸怎么这么红?”
“没、没事。”时光咳嗽一声,把毛衣拉高遮住嘴往前跑:“饮料太烫了!”
“?”岳智迷茫地冲他背影喊:“你哪来的饮料?烫不知道吹吹吗,果然是个笨蛋!”
少年好哄,虽然不能有其他亲密行为,但被俞亮这么一亲,整个人都在冒粉红泡泡,傻乐地跟在大部队后面连蹦带跳,直到停在一栋大型建筑时,嘴角才迅速放下。
林灿惊喜地指着宣传牌:“啊!是密室逃脱!”
大概是还没完全开放,这个角落人并不多,加上周边林立的高大水杉,把这一片遮得没有一丝阳光,更显阴森。
“我看看简介啊……木野狐高中是一所贵族私立高中,原本祥和安静地校园却被一桩桩自杀案件的阴影所笼罩,校方多方压制下消息并没有走漏,但是今天凌晨,刺耳的铃声在木野狐警局响起,终于,有人报案了。”白潇潇凑近了去读上面的小字:“今天,你们将进入这样一个世界,扮演各自的角色,真相,就在眼前。”
“师哥你看,集密室、大逃杀、推理、恐怖于一体的极致体验。”林灿激动地掐着洪河的手:“哇,我们玩这个吧!”
洪河眼都直了,沈一朗疯狂推眼镜,时光早就躲在俞亮身后,大喊:“我不要!”
“不会吧,时光,你害怕啊?”林灿笑道:“你看小俞老师都不怕呢。”
昆仑三侠再牛逼,此时也不免想到当年灵异厕所事件,沈一朗暗暗捣了一下洪河,洪河咳嗽了一声,劝林灿:“哎,虽然我很想陪你玩,但是你看这写着准备中,所以应该还没开……灿灿,咱们去玩过山车,好不?”
林灿看上去很惋惜,时光吁了口气,刚想拉着俞亮走,没想到当年灵异事件的始作俑者和受害者回想起鼻骨受伤的不堪往事,怒从心气,哼了一声,出声叫住准备溜走的昆仑三侠:“等等,你们跑什么啊?想玩还不简单,可别忘了我是谁。”
沈一朗:“……”
洪河嘴都瓢了:“你、你别打击报复啊。”
俞亮看着时光青青白白的脸,好奇道:“什么打击报复?”
“别问。”时光往后缩,被何嘉嘉一把揪住帽子,糖在他嘴里转了一圈:“行啊,有点东西。叫岳池是吧,我记住你了。”
“是岳智!”
在大股东之一宝贝孙子的要求下,一行人获得了内测的资格,昆仑三侠如丧考妣,那两个被女朋友一撒娇,好了大半,只剩时光一个垂头丧气,拉着俞亮反反复复叮嘱:“俞亮,你一定一定看好我,我真的怕这些东西,你看,还真人npc,这不是为难我吗!”
“没事啊,都是假的。”俞亮看着慌乱不安紧紧抓着自己衣袖的男朋友安慰道,心里却是说不出来什么感觉,酸甜酸甜的,后来才明白,那种滋味叫做暗爽。
尤其是一直骄傲自得又粗神经的少年此时全心全意依赖自己的模样,确实很少见。俞亮想:行,下次就邀请岳池,不是,岳智来参加师兄的研讨会吧。
“感谢大家来参加我们的内测。”主持人笑着宣布规则:“如同门口招牌上写的那样,故事梗概大家应该了解了。由于是沉浸式体验,所以我们分角色、分阵营,现在开始抽卡。”
“这、这么复杂?”洪河干笑,看见林灿兴奋双眼冒光,只好硬着头皮去抽。
时光随便拿了一张,打开一看,写着【学生A】。
“你是什么?”他凑过去看俞亮的身份,上面写着【保健老师】。
“我们的游戏分为8个角色,正好你们人数够。”主持人领着大家走入一间换装室,里面一边是换衣间,另一边摆满了服装和配饰:“我们一共有生物老师、美术老师、保健医生、三位学生和两位刑警,现在我来给你们拿衣服,换好了再给你们发剧本。”
屋里很热,时光早就把羽绒服脱了,他穿着毛衣站在一堆学生服饰面前皱眉,问:“?怎么都是裙子?”
“是这样,因为今天本来是不开放的,所以衣服有的还不是很齐。”主持人有点为难:“要不您穿自己衣服呢?”
“啊?”时光傻眼,由于换装都是单衣,室内温度直逼30度,他早就开始冒汗了,在这种情况下穿着大棉裤无疑中暑,难道今天要向大家展示自己的品牌秋衣吗!还不是成套的!他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裙子,一把拽住岳智的胳膊:“不行!都怪你!我跟你换牌!”
“你自己抽的牌你怪谁!”岳智挣脱时光的钳制,抱着衣服就跑到更衣室一摔门喊:“我脱了,不准开门!”
其他人一看这种情况,忙不迭的跑进各自的更衣室,生怕被时光逮到换女装。
俞亮倒是没走,他看着小孩儿咬牙切齿的样子,笑着问:“那,要跟我换吗。”
“啊?”时光看着俞亮手上的衣服,心里有点痒痒,最后颅内在看“俞亮穿女装”和“俞亮穿白大褂”中疯狂交锋,最后女装败下阵来,少年夸张地叹口气,趁着主持人出去准备、大家换衣时凑过去吧唧一口:“算啦!小俞老师,我又不是没穿过女装。”
他嘟囔着去换了,俞亮摸了摸被他亲到的地方,低头笑了。
不得不说打算作为明星产品推出的《木野狐高校事件》,各项配套都做的很完备,等时光最后一个换好,大家已经在挑配饰等他了。
洪河刚准备一通嘲笑缓解自己的紧张和时光的羞愤,但一个“哈”音还没出来,就看到时长老大大方方穿着蓝灰格子裙校服走了出来,手里拿着蝴蝶领结问:“这个怎么扣啊?”
洪河:“……”
一次女装,一辈子女装。
“时光好可爱啊!”林灿把他拉过来,兴奋道:“潇潇姐,给他别几个发卡吧。”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蓝毛刑警何嘉嘉拿过定型水一通喷,甚至给他做了个造型:“姑娘们,需要帮忙吗?”
白潇潇跟林灿跟见到亲人一样把Tony嘉揪走了,时光按了按被彩色发卡扯得生疼的头皮钻到俞亮面前,眼前一亮:“可以啊小俞老师,这小高领,这白大褂,哎呀,还戴个眼镜,那词叫什么来着?”
身材板正的小俞老师,或者说小俞医生伸手给他整理衣领:“什么?”
“衣冠禽兽!斯文败类!”时光嬉笑道:“哎,俞亮,还好你没去做医生,不然你这样子,还不给患者踏破门了。”
“别乱用词。”俞亮低声说,操心地把他的裙子往下拽了拽,想了想,又把手上的手表拿下来,拉过时光的手腕。
“给我这个干嘛?”
“给你一点我的东西,怕的时候就握着,我们不一定在一组。”俞亮抬眼看他,给他戴好:“你这晚上起夜都要开大灯的性子,我有点担心。”
时光晃了晃手腕,有点怂了:“啊?里面很黑?”
“对,主要是为了营造气氛。”白潇潇接话,转头又去夸男朋友:“警服很合适啊,一朗。”她跟林灿都是学生,沈一朗听到夸赞,眼睛都没地搁,不好意思地撇过头,看的潇潇女侠玩心大起:“哎,你躲什么?不好看?”
“一朗哥哥没见过潇潇姐这样打扮吧。”林灿笑:“你看小俞老师看到时光多淡定。”
“哼,毕竟又不是第一次了。”生物老师岳智抱着手臂:“你们搞完没啊!快点开始。”
“老师,急啥。”一阵定型喷雾从他后面喷了过来,何嘉嘉把小辫子捏的站起来像个冲天炮:“你不会就是凶手吧?岳池?”
岳智三段,眼镜即将在被气裂的边缘。
“好了,剧本看完了,现在各位应该都清楚自己的身份了,本故事没有绝对的凶手,每个人的行动都在角色设定的逻辑范围内。”主持人给大家分发眼罩:“注意,请不要殴打我们的NPC哦~”
按照主持人的要求,大家在入口处戴好眼罩,视线受阻,时光已经开始害怕了,他紧紧拉着俞亮的袖口,对方顿了顿,在白大褂下拉住了他的手。
什么东西啊!时光捏紧俞亮的手,打算直接昏过去算了。
第一批进入的是【何警官】和【沈警官】,第二批是生物老师【岳老师】和保健医生【俞老师】,俞亮捏了捏时光的手,放开了。
时光不能说开始慌,可以说已经慌不择路了,他大声说:“那个,俞亮,你待会要来找我啊!”
主持人噗嗤一声笑了,岳智冷哼一声:“是不是一个阵营都不知道,你还让他找你?”
“反正你来就对了。”时光梗着脖子叫,在洪河“哟,这就没断奶”的哄笑声中,只分辨出青年带着笑意的答复。
“好,我会来的。”
接下来是美术老师【洪老师】和学生【小灿】,可把洪少侠美的,嘴里哼着“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一点也不像是之前在门口誓死不玩的家伙。
最后是学生组【小光】和【小白】,白潇潇很大方地伸出一只胳膊:“来,拉着吧,师姐带你飞。”
时光真的害怕这种全黑未知的环境,一再给自己打气无用后,很丢脸地拉住师姐的胳膊。
本来已经做好心理建设,但主持人带他们进入后走了一小段,大门一关,一阵阴冷的感觉铺面而来,时光感觉裙子下冷飕飕的,有点后悔没穿自己的品牌保暖内衣。
房间内的扩音器响起,告诉他们可以摘下眼罩,时光一摘下眼罩,正好对着一面镜子,差点把自己舌头咬破,眼泪都飚了出来。
“没事吧时光。”白潇潇吃惊的凑过去:“咬烂没?”
“没有没有。”少年含着眼泪,四处张望了一下:“这是……公共浴室吗。”
肮脏的地板上有不明的红色痕迹,四个淋浴间关着门,一个长条盥洗池,正上方就是吓到时光的镜子。
“怎么办,潇潇姐,我总觉得那几个门不太对。”时光抖着手地指着淋浴间:“我们是要出去吗。”
室内很暗很暗,还有滴答滴答的水滴声传来,白潇潇定了定神,说:“这样,先说下能公开的线索吧,我叫小白,今年高二,跟你是一个班的同学,我们的好友昨天死在天台,你也是这个信息?”
“对的,我叫小光。”时光根本不敢看镜子,手抓着盥洗池的边缘:“死去的好友叫小美,班主任生物老师岳老师说,不准到处乱说,等待学校处理……所以是谁报的警?”
“我没有。”白潇潇一边说,一边看镜子边的告示:“这有个停水通告,‘本周停水,请勿使用淋浴间’。”
“哎呀,我们先出去找其他人吧。”时光去拉白潇潇:“别管这些了,我咋觉得越来越冷……”
他话还没说完,盥洗池上三个水龙头突然“哗”地开始放水,时光一声不吭,直接抱住白潇潇的胳膊,吓傻了。
水流渐渐停止,白潇潇看着瑟瑟发抖的少年,拍了拍时光的头说:“没事,水停了,先放开我,我要去找线索了。”
“什么、什么线索啊。”时光颤颤巍巍的站稳,还没说下一句,白潇潇狠狠心,心里告罪,按照剧本的要求转身就跑,在时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拉开第一个淋浴间,咔哒一声,反锁了。
时光呆立在原地,手又哆哆嗦嗦去抓池子,很小声地叫了句:“潇、潇潇姐?”
没有回应,他实在不敢去淋浴间。此时的镜子突然泛起柔和的白光,一行滴血的字印了出来:去找钥匙,打开第一扇淋浴间。
时光握着俞亮的手表,快哭了。
“他在干嘛呢。”
岳智跟俞亮待在监控室里,看着时光姿势怪异地握着手腕,在屏幕里一点点挪动,俞亮抿了抿嘴,他知道时光怕黑,但他的剧本确实对他不友好,单线任务很多,这种环境下还要他去解密,有点过了。
“我去找他。”俞亮站起来,被岳智拦住:“不到你出场的时候吧?你现在过去,其他人的线就走不下去了。”
俞亮只好坐下来,看着监控里自家小宝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偶尔还会被作怪的水龙头跟镜子吓得半死,都快心疼疯了。
时光又一次被愈渐加快的水滴声弄得魂不附体,贴在拐角警惕地看着四周,生怕有什么东西突然出现,但他渐渐察觉出,那些周而复始的水滴声是有节拍的,他翻出停水告示背面的提示,终于在梳妆盒里找到了钥匙,他好不容易适应了黑暗和恐惧,敲了敲第一扇淋浴间的门小声问:“潇潇姐?”
无人回答,他深吸几口气,插入钥匙慢慢打开门,还没来得及朝内张望,眼角却瞥见第三间淋浴室的门“吱呀——”慢慢被打开了。
“!”
时光简直魂飞天外,脑子里一瞬间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转身进入淋浴间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淋浴间没人,但门外有什么人在走来走去,喘气很重,似乎在嘶哑地叫着什么。
纵使时光知道是npc,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仍旧害怕到极点,他蹲在淋浴间拐角,灯光一闪一灭,淋浴间门上的把手突然开始转动,想到刚刚情急之下钥匙还在门锁上没有拿下来,时光整个人都快厥过去了,双手开始在墙壁上胡乱按压,企图找到出口。
“好了,这不是出来了。”监控里时光终于在淋浴间发现暗门,一口气跑到了教室,和洪河、林灿会合,岳智用鼻子出气:“有这么害怕吗。”
俞亮压根没听他说话,在时光看到洪河几乎涕泗横流抱住他时,心才跟着落下来。
“怎么你一个人?”洪河拖着腰部挂件时光一边挪:“潇潇呢?”
“她跑了,丢下我一人!”时光不肯放手,哽咽道:“太可怕了!老天,反正你别想丢下我!我刚都快吓死了!”
“哎,时光,我跟师哥刚刚找到点线索。”林灿试图说点别的分散时光的注意力:“小美好像和我们学校的一位老师是恋人关系,但是这个老师脚踏几只船,所以她就自杀了。”
“管他小美小丑的,我的妈呀,我出去一定砍死岳智!”
“那咱们得先出去再说嘛……看这个,小美的日记,你们三个是小美的好友,但是信息并不一致。”洪河摸着时光的毛,结果摸到一手定型水,嫌弃的在他身上擦了擦:“喏,写着呢,‘小光和我玩得好,小白却嫉妒我,小灿是美术生,天天往洪老师办公室跑,真奇怪。’”
“对,我感觉,小白应该是也暗恋小美的恋人,所以才会把你一个人扔下去找那个负心汉了。”林灿笑嘻嘻地说:“不过现在我们暂时是一国的,可以去找两位刑警了。”
时光总算缓过来,恰巧这时一道闪电打过,教室本就昏暗的灯光全灭,洪河又被时光掐的龇牙咧嘴,窗外白光骤闪,一个长发女子的身影映在上面,呜呜的哭诉声渗了进来。
“我好恨……好恨……”
她一边哭一边走过长廊,消失在门边,林灿耳尖,她惊叫一声:“天哪!她要开门进来!”
“快!堵门啊!”时光崩溃了,洪河耳朵快被吵炸了,感觉在带俩妹,忙不迭地跑过去握住门把手,回头叫:“时光!别抱灿灿了,快给我滚过来帮忙!”
时光飘着宽面条泪过去了,转动门锁声音消失后回归黑暗,没消停几秒又有人在大力撞门。
“我去!这什么鬼啊力气这么大!”洪河叫,然而另一边的叫声更大,何嘉嘉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开门!警察办案!”
“太好了,是何警官!”林灿叫,扒拉开洪河和时光,何嘉嘉叼着糖还在胡言乱语:“快点!扫黄!”
“行了行了。”沈一朗实在听不下去,洪河刚开门,时光就窜出去握着沈一朗的手:“亲人哪!你们警察有没有什么铁棍啥的,给我一个防防身啊!”
“只有手铐跟手电。”何嘉嘉挤进来把门关好:“我说时光你怎么回事,第一关磨蹭了那么久,害得我跟沈一朗一直在隧道里鬼打墙。”
“我们第一个房间是环形隧道,有一个监控视频可以看到你跟潇潇。”沈一朗解释:“只有你找到暗门,我们那边的出口才会打开。”
“看你那怂样。”何嘉嘉嗤之以鼻:“我都看不下去了,以后别说你是十三中的。”
“那、那不是潇潇姐丢下我了吗!”人一多,时光胆又回来了,他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自己要一个女生罩有什么不对:“反正、反正我现在就跟你们一起了!”
“就算示弱也不能证明你跟我们是一伙的。”何嘉嘉嘴巴坏,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个糖:“拿着吧,吃点甜的,不害怕。”
少年撅了撅嘴,递给林灿:“灿灿,你吃吧。”
“不用了时光。”女孩儿的注意力在讲台上,她一边翻一边说:“我看现在糖还是对你比较有效……谢谢啦。”
一群人坐下来整理线索,由于小白逃跑,把小光一个人留在危险的淋浴间,所以推测小美的死与小白有很大关系。
“总之我们先去找潇潇姐。”林灿说,拿出地图:“这个教室有天花板,应该可以通往天台。”
几个人七手八脚去翻可以攀爬的梯子,打开黑板上的开关后,沈一朗心急,一马当先打开天花板的暗门往上爬,他在手电筒的光中往下喊:“暂时没有东西,都上来。”
洪河让林灿上,自己跟在后面,时光刚刚想爬,却发现暗门开始合拢:“哎!等等等……”
何嘉嘉见状,一个箭步跨到黑板边按住开关,暗门停住合拢趋势,慢慢打开,何嘉嘉一放手,暗门又开始关闭。
“哦豁,很清楚了。”何嘉嘉说:“咱们得留一个人下来。”
“哦?真看不出来。”岳智看着时光愣在梯子上半晌,最后冲着暗道说些什么,没精打采地爬下梯子:“他这是打算跟那傻帽一起留下?”
“现在跟警察在一起是正确的选择。”俞亮看着屏幕上模糊的小小身影,笑了笑:“时光就是这样,总是会走出一些出其不意的路子。”
想起在棋上被坑的悲惨回忆,岳智哼了一声,问:“算了,等他们爬完暗道,我就要去活动室找他们了。姑且问你一句,你是小美的恋人吗。”
“……”俞亮第一次转头看向带着眼镜的青年:“初棋无劫,才走几步,你太心急了。”
岳智被气跑了,没想到玩个游戏也要被教育,嘴里嚷:“时光一定跟你是敌对阵营!等着吧!”
“看不出来,挺讲义气。”何嘉嘉笑:“怎么样,要不要哥哥搂着你啊?”
“算了吧,可别跟我开玩笑了。”时光挠了挠头,一边紧张地一步三回头:“小美日记里让咱们去图书室,是从这边吧?”
“嗯……”何嘉嘉眼光一扫,瞥见时光手腕上的手表,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你跟俞亮,谁先告的白?”
“他呗。”时光随口一答,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自己回答了什么惊世骇俗的问题。
“什……”他的脸一瞬间涨红了,在幽暗的环境下也害羞地明显,他瞪着何嘉嘉,欲盖弥彰地找补:“不,那个,我的意思是……”
对方啧啧啧地晃了晃手指,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太明显了,时光,俞亮那眼神几乎离不开你。”
“那两个谈恋爱的心思不在你这,也有可能看惯了你俩腻腻歪歪的。”何嘉嘉手臂绕到脑后抱着头边走边说:“至于小辫子,我怀疑他是那种自己恋爱了都搞不清的傻子。”
“那、那你……”时光磕磕绊绊地说,被迫出柜太刺激了,他晕头转向,一瞬间不知道要怎么接话,只好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黏糊。
“哎,放心啦,我不会说的。”何嘉嘉打开图书室的门:“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如果你们俩不想这么快被发现,平时还是注意点好。”
他问:“怎么了?”
“哎呀~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何嘉嘉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撇下俩人去翻线索,时光欲言又止,但看到俞亮还是忍不住贴过去,小声飘出来一句:“何嘉嘉知道了。”
“……”俞亮抬头接住蓝发警官挑衅一笑,叹了口气:“没事,别紧张。”
“我、我紧张什么。”时光嘴硬,好像刚刚被发现时心脏快停的人不是他一样:“就我俩现在保持距离,啊,你也别老看我!多张扬哪!”
俞亮:“……”
果然被耍了。
好歹还在密室里,他们也没再多聊,只有何嘉嘉心情很好。图书室不大,书也没几本,翻了半天什么也没有。俞亮沉思了会,扣出按在墙上的手电。
警官说:“我都照了,没东西。”
“不是的,你们不觉得这边东西太少了吗。”俞亮摇了摇头:“换言之,这边的白墙太显眼了,一定有东西。”
俞亮打开手电研究,时光凑过去看了看,突然说:“会不会是紫光?每回我妈让我出去买东西都让我带一个,生怕我收到假钱。”
俞亮和何嘉嘉对视一眼,连按两下手电筒开关,暖黄色的灯光骤然变紫。
“你看。”时光高兴地说:“我就说有紫……次奥!”
俞亮手一扬,原本雪白干净的墙面上出现了无数恶毒的涂鸦,天花板上是一双巨大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下面的人。
“……”俞亮看着一分钟前叫嚣着要离自己远点的人此时扒着他的胳膊,他把手电递给警官,腾出手拍了拍他的肩。
不错。小俞老师心满意足,对着翻白眼的何嘉嘉露出一个微笑。
他们根据涂鸦找到了小美的作业本,然后钻过图书室暗门,下一个场景是宿舍,两张上下铺,都铺着被子,分别写着小美、小灿、小白和小光的名字,扩音器给出提示,需要一个人去活动室拿回小美的项链。
“又是单线。”何嘉嘉看着时光破罐子破摔抱着俞亮胳膊的样子有点牙疼:“我去,真的是,看到你就糟心。”
“岳老师在活动室。”俞亮开口提醒:“如果你们不是一起的,最好多加小心。”
“哦?”何嘉嘉笑了笑:“你这么提醒我,看来跟我、跟岳老师都不是一个阵营的咯?”
俞亮笑了:“谁知道呢。”
何嘉嘉走了,俞亮揉了揉时光的头发:“好了,你现在跟我交个底吧,害死小美的是不是你?”
“是个啥啊我,我就一普通身份。”大概是俞亮太有安全感,时光总算能像个人一样直立站好,仔细看着小美的作业本,嘟囔着:“这么跟你说吧,我的线就是要找小白,因为小美最后给我写信,说小白爱上了她的恋人,因妒生恨,这件事只有我知道,所以小白想利用淋浴间之前自杀女孩的亡灵把我干掉。”
俞亮没说话。
“那你呢,你是小美的恋人吗,除了你就是洪老师或者岳老师。”时光研究宿舍里玻璃橱窗里的熊玩偶:“虽然我和小美走得很近,但她还是不肯告诉我。”
“你是第三个问我的。”俞亮答,双手插进大衣口袋:“我不是。”
时光回头刚想说什么,突然灯光全灭,扩音器里传来乱糟糟的一堆声音,林灿和洪河的尖叫,乱七八糟的跑步声,夹杂着沈一朗的劝告:“潇……不是,小白!你把刀放下,好好说!”
“怎怎怎么了…”时光立刻抱着床柱,杂乱的声音突然消失,接着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咚。
两个人呆立一秒,电光时光间想到:该死的何嘉嘉!出门没锁!
已经有东西开始撞门了,玻璃橱窗里的小熊白光一闪,变成支离破碎的一团烂布和棉花,留下一行血写的字——
她来了——
“妈呀!”时光立刻光速远离玻璃窗,俞亮当机立断:“快,上床,爬上去。”
两人忙不迭地爬上去,俞亮把床帘一拉,抱住时光紧紧贴着墙,最后拉开被子给两人遮得严严实实。
“嘘。”俞亮把时光的头按到怀里:“别出声。”
慌张之下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调动,时光揪着俞亮的前襟,屏住呼吸,听见有人哼着模模糊糊地儿歌,慢慢走了进来。
“小哥哥,当医生,妹妹带着娃娃来看病——”
一只手挑开床帘,时光能感觉到俞亮骤然发力的胳膊。那只手在床榻上一点一点摸着,歌声更近:“小医生,看看这,看看那,这个娃娃生病了,只有我能治好它……”
时光感到俞亮快把自己压到墙上了,心里疯狂祈求那只手没那么长,不知道过去多久,那慢悠悠地歌声才渐渐消失,但两人不敢下去,只好苟在床上,时光的腿紧贴着青年的裤子,让他不自在地挪了挪。
“别动,小宝。”俞亮低声说:“这里到处都是监控。”
“太近了,我难受……”
俞亮被他带着鼻音的抱怨搞得差点把持不住,他深吸一口气,在被子下面偷偷与他接了个吻。
果然很刺激,时光被俞亮的大胆搞蒙了,他晕乎乎地一边亲一边想,谁建议来玩密室的,真得好好谢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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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我在写什么
随便看看吧噫想去玩密室了
放个《木野狐高校事件》概念人物图,捏头像很好玩哈哈哈(发出不务正业的笑声)(不如去写剧本杀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