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调到刑侦一队，我在影像科挺好的，局长你怎么能不和我商量就把我调过去。”
整个北江分局，敢和局长拍桌子的，也就只有局里的天才画像师沈翊了。
局长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刑侦工资不是更高一点，你不是一直想加薪的吗？给你升官你还不乐意了。”
沈翊不依不饶：“那为什么是一队？我和二队更熟，配合的也更好。”
局长叹了口气放下了茶杯：“别说你不知道一队是专门为了解决最近的连环杀人案空降的，我们费了好大力气从省里调来一队，当然要配给他们北江分局最好的画像师。”
沈翊被不动声色的顺了一把毛，脸色缓和了些许。
局长乘胜追击：“而且，据我所知，一队的队长杜城和你是大学同学，在警校你们就配合得很好，破获了好几起模拟案件，配合肯定没问题。”
沈翊噎住，这个板上钉钉的事实实在没法反驳，再争下去就显得无理取闹了。他非常懂得适可而止，看真没有商量的余地，虽然忿忿不平，还是不情不愿的默认接受，转身出了门。
局长松了口气，翻看桌子上的文件。
最下面压着他写给省里的借调申请，下面黑色的框框里龙飞凤舞的字迹是队长杜城写给他的回复。
“我司不日即到，请求借调北江分局画像师沈翊配合工作。”
人家点名要你，我也没法子啊。
“阿嚏！”沈翊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把装着自己东西的箱子没好气的丢在自己的新办公桌上。
路过的同事跟沈翊打招呼：“沈翊，去刑侦科啦？”
沈翊不是很想面对这个问题，于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一队马上就到，一想到过会就要见到杜城，沈翊一脑门官司。
他把自己的东西安置在办公桌上，端着水杯想出去接杯水，低着头推门，还没等用力，门突然自己开了，一个风风火火进门的身影一下结结实实地撞上了沈翊。
“嘶……”杯子里的水洒了那人一身，沈翊左脸颊撞上来人健硕的胸肌，一瞬间撞得麻木，甚至感受到了那人隔着薄薄一层衬衫布料的肉体的温热，被水打湿以后肌肉线条更加明显。
沈翊脸红了红，仰起头来想道个歉，抬头的一瞬间眼睛猛然睁大：“杜城？！”
来人可不就是来报道的一队队长杜城吗，此时也正视线乱瞟不知道看哪儿，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当初毕业的时候两人有种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没想到几年不见，再见面会是这么一种脚趾抠地的局面。
沈翊咳了咳：“我去接水。”
“啊？……哦。”杜城如梦初醒，赶紧侧身让开堵着的门让沈翊过去。
“……”杜城看着沈翊落荒而逃的背影撇了撇嘴，低下头揪着衣服看着上面的一大片水渍。
“老大，这警局应该有干净衣服，要不去问问？”小李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不用，”杜城抖抖湿透的衣服，“一会就干了。”
他自顾自的走到紧挨着唯一有东西的桌子旁边那张桌子坐下，看队员都还站着看着他，不解：“都愣着干嘛，找桌子坐下吧，没表随便坐。”
小周壮着胆子走向他们队长：“队长，那个……”
杜城抬眼：“啥？”
小周指了指沈翊离开的方向：“那个……就是嫂子？”
杜城：“……”
小李冒头：“嫂子长得真好看，那腰细的……”
杜城一巴掌拍到小李后脑勺上。
“看哪儿呢！再乱看眼睛给你扣了！”
沈翊接完水回来，办公室空无一人，杜大队长带着他的队员不翼而飞。
路过的同事提醒他：“赵局在接见杜队呢，让你没事就过去。”
沈翊应了一声，放下水杯，转身往楼上的局长办公室走去。
门没关，虚掩着，沈翊敲了敲门，等了几秒，推开门进去。
赵局和杜城正有说有笑聊的正欢，赵局笑的胡子都翘起来，整个人容光焕发年轻了好几岁。
看见沈翊推门进来，赵局一愣，随即笑着招呼：“小翊啊，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杜队长。”
沈翊一步一步挪到跟前，杜城正眼中带笑看着自己。赵局拍着沈翊的肩膀，给他介绍：“这是杜城，省里的人才，破获了好几起重大案件。杜城，这是沈翊……”
杜城站起来伸出手打断了赵局的话：“不用介绍了，认识，我们是大学同学。”
赵局一拍脑袋：“看我，都老糊涂了，把这事给忘了。”
沈翊死死盯着杜城伸出的手，沉默了好久，才犹犹豫豫地伸出手。
毕竟现在自己代表的是北江分局，不能驳回人家主动的示好。
杜城一把抓过沈翊的手，郑重地掂了三下，才松开：“合作愉快。”
一点也不愉快。
沈翊想着，闭着眼睛说：“合作愉快。”
赵局笑得分外慈祥：“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啦。好好干，好好合作。”
说着拍了拍沈翊和杜城的肩膀。
从局长办公室并肩走出来，沈翊不由自主地呼了口气。
察觉到身边的人也停下了脚步，沈翊警觉：“你干什么？”
杜城刚才在赵局面前的沉稳成熟不翼而飞，他以一种很不屑的眼光上下打量了沈翊一番。
“你怎么还没长高。”
“你……！”
沈翊气的脸通红。
长的高了不起吗！自己现在就是只到他胸口怎么样嘛！
这个人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讨厌。
曾经最亲密的朋友互相挖苦的时候最能找到对方的痛点。
沈翊忽然平静下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怎么，你爸又不要你了？省局干的好好的来北江这么个小破地方干什么？”
杜城果然脸色微变，不过很快就正色道。
“这不是因为你们这儿这个案子太出名了嘛，我要是办出来，功劳不就都是我的。”
而且，我喜欢的人在这里啊。
杜城眯着眼睛看着沈翊笑。
沈翊嗤之以鼻：“就凭你？”
杜城笑意更深了：“这不是还有你呢吗！”
这话让沈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别别别，我可不敢瓜分你的功劳。”
“咱俩谁跟谁啊！”
杜城一把揽过沈翊的肩，咕噜了一把他的头毛。
嗯，和记忆中一样软。
夙愿得偿的杜城笑的傻乎乎的。
他凭借身高优势把沈翊牢牢控制在怀里，推门出来的赵局欣慰地笑了：“看见你们相处的好我就放心了。”
杜城向赵局挥手致意。
等赵局走远，沈翊赶紧挣脱开了杜城的怀抱，扒拉了一下自己被揉乱的头发，想了想又把衣服拉链系上。
嗯，刚才只是因为在赵局面前表现出和睦而已，不要多想。沈翊瞪了一眼杜城，转身离开。
杜城被沈翊一眼看得浑身过电一样酥酥麻麻，沈翊走出很远了，他在回味着人在自己怀中的触感。
真香，嘿嘿。
2.
北江分局的其他同事起哄要请一队的人接风洗尘，让沈翊去说，沈翊不干，女同事只能自己去，意料之内的被杜城严词拒绝。
3.23北江特大连环杀人案，二男一女，三名受害孩童都是在放学的路上神秘失踪，七天后被发现被弃尸于垃圾场，北大桥，废旧工地，尸体都被挖下双眼，砍下了右手，明显是经过虐杀。
可是调查显示，这三户人家互相不认识，也没有什么交集，父母的职责也涵盖了各行各业，并且与人为善，没什么仇家。
这样看来，凶手更像单纯的报复社会随机作案。
“尸检报告拿来我看。”杜城一伸手，一份文件递到他手上。他抬眼，正好和面无表情的沈翊四目相对。
……整个一队目前只有沈翊知道尸检报告在哪里，要不然他也不想理杜城。
私仇归私仇，办案还是不能耽误的。
思及此，沈翊索性担当了讲解的工作，搬着凳子坐近了些。
“尸体上没有明显的外伤，我初步判断是死后进行挖眼和断手的。受害人衣物整洁，随身物品齐全，我觉得……”
沈翊抿了抿唇：“是熟人作案。”
杜城挑了挑眉。
沈翊移开视线。前期调查已经很清楚，这三个人之间根本没有共同的熟人。
这么一个前期就被否定的猜想，沈翊却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
但是警察大忌就是凭直觉办案，没证据谁都不会信你。
“你也就这水平。”杜城合上卷宗，起身站起来。
沈翊不忿挑眉：“那你什么猜想，说来听听。”
杜城嘿嘿一笑：“我也觉得是熟人作案。”
沈翊：“……”
因为足够了解杜城，沈翊才会和他说自己的猜想。杜城上大学的时候就这样，不轻易放过任何一个猜想，事实证明，大家往往都会忽略最关键的线索。
沈翊望着杜城：“你干什么去？”
杜城顿住：“当然是去走访调查啊，大画家是不是坐办公室坐习惯了？”
他想了想，也跟着站起来拿过椅背上的外套：“我跟你去。”
一定有什么东西被隐藏起来了，他要去看清楚。
杜城没发表什么意见，却停下脚步等沈翊跟上来。
等到了停车场，杜城一把拉开鹤立鸡群的一辆路虎的车门，回头看着停住脚步的沈翊：“大少爷，还等着我请你吗？”
沈翊看着那辆明显是私车的路虎犹豫了一秒，拉开了车门坐到了副驾驶。
“安全带。”杜城提醒。
沈翊一边系一边忿忿不平。上大学的时候还一起骑车去图书馆，现在他还在骑车，人家都开上四个轮的了。
似乎是看出他的疑惑，杜城解释道：“这是杜老头的车，借我开开。”
沈翊心里升起了那么一丁点仇富的心理。
第一个受害家庭住在北江数一数二的高档小区里的独栋别墅，爸爸孙志良是政府要员，妈妈周月是全职主妇——这也是判断嫌疑人随机作案的原因之一，熟人都知道这种家庭一般惹不起。
孙志良戴着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周月保养的非常好，虽然难掩憔悴，还是礼貌地把杜城和沈翊迎进屋内。
“警局来人问过好几遍，我们知道的都已经说了。”孙志良搂着妻子的肩膀。
沈翊握着杯子有些坐立难安。他第一次做刑侦上访，也是第一次被下这么明显的逐客令。
杜城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孙先生和夫人的悲痛之情我们当然理解，死者已矣，生者自然要向前看。但是现在残忍杀害孩子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童童那么可爱，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不是。”
孙志良沉默了一会儿：“那警官先生还想了解一些什么事？”
杜城看看沈翊，沈翊急忙说：“我们想看看童童生前的房间。”
孙志良夫妻明显有一瞬间的犹豫，杜城赶紧补充：“我们保证什么东西都不碰，就是看一看。”
周月这才缓慢地点了点头：“跟我来吧。”
她带着沈翊杜城打开了二楼一个上锁的房间。房间刷着天蓝色的漆，里面的布置充满童趣，墙上贴着一些画，床头还挂着童童的艺术照，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天真的看着镜头笑，桌子上散落着画笔和玩具，床上的被子还没有叠上，仿佛房间的主人只是出去玩了，不久就会回来。
沈翊四下打量着，随口问：“童童很喜欢画画？”
聊到童童，周月神色缓和下来：“童童很小就喜欢，隔壁专门有一个给他建的涂鸦房，墙都刷成白的方便他画画。老师说童童天分很高，好好培养的话……”
这时候孙志良上楼来打断了周月的话：“两位警官，我和夫人临时有事要出门，你们自便还是……”
“我们马上就走。”杜城说。他问沈翊：“差不多了吗？”
沈翊正蹲下查看毛茸茸的卡通地毯，闻言站起来：“看完了，走吧。”
走出小区回到车上，沈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杜城一边发动车一边问：“你看出什么了？”
沈翊摇摇头：“没什么，去下一家吧。”
好嘛，已经生分到跟我卖关子了。
杜城心里感叹着。
人心不古啊。
第二家是知识分子书香门第，看得出来教养很好，大女儿出来给他们倒了茶就回到自己的屋里关上门。
“我们家家教很严，”吴江泽是个大学教授，是受害孩子乐乐的爸爸。
乐乐是三人中最小的，今年刚上一年级。说起这件事，吴江泽眼神黯淡：“我们想着，男孩子嘛，多锻炼锻炼也是好事，从6岁上学放学就让他自己走，没曾想……”
妻子郑蓉哭着拍打丈夫的后背。
乐乐的卧室没有什么玩具，而是摆放地满满当当的书架。沈翊在书架前停留了几秒钟，就又和杜城出来了。
这次不等杜城问，沈翊就先开口了：“乐乐的书架上，有很多儿童绘画书籍。”
杜城哑然失笑：“有几个小孩子不喜欢画画呢。我小时候还往我老爹的衣服上画，被抓住打了个半死。”
沈翊摇摇头，没再说话。
第三家是个重组家庭，妻子很年轻，丈夫一副暴发户的样子。他们结婚三年，受害者琪琪是男方前妻的孩子，是三个小孩中最大的，因为上学早，已经上三年级了。
“琪琪很内向，也没什么朋友，不喜欢和别人一起走。”王艳霞说。
推开房门的一瞬间，沈翊和杜城愣在了当场。
琪琪的房间非常凌乱，四处散落着白纸，炭笔，彩铅，还有画到一半的画作。
王艳霞讪笑着迈进屋内：“这孩子，从来不让我进屋，乱成这样了也没人收拾。”
沈翊在一副素描面前蹲下来：“您女儿绘画技术很高。”
王艳霞心不在焉地附和：“是，她就喜欢捣鼓这些东西，你说画画有什么用……”
杜城听得皱眉，说：“这位沈警官是北江分局最好的画像师，好几起案件的关键性证据是他发现的。”
王艳霞赶紧赔笑：“小沈警官真是年少有为哈哈哈哈哈。”
沈翊闻言看了杜城一眼。
你又不在北江你是怎么知道的？
杜城别过脸去不看他。
等到坐上车，沈翊先开口了：“看出什么了？”
杜城闭着眼睛：“琪琪的画笔上有几个拿炭笔后留下的手印，根据手掌大小和人身高的比例来看，握画笔的人身高应该在165左右。可是我看琪琪衣柜里的衣服，她身高只有130到140厘米。”
“有一幅画的边缘有一点指甲油留下的痕迹，琪琪一个九岁小孩，学妈妈涂指甲油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但是琪琪非常内向，和王艳霞关系很不好。”沈翊接上话。
他向后靠在车座上：“我的理由就简单得多了。要是没有人教，一个九岁小孩是绝对不可能画到这个程度的。”
好嘛，这次案件看来还真是和沈翊专业对口了。
3.
杜城发动车子，车子驶出小区拐到的大路上。
“走反了。”沈翊说，“这不是回警局的方向。”
“忙了一天了不饿啊，你们艺术家都不用吃饭的？”杜城语气轻松。
杜城没理他，自顾自的停在一家苍蝇馆子门口。
“老板！两份牛肉面！一份不要葱，一份不要香菜。”
沈翊忍不住呛他：“我牛肉过敏。”
杜城坐下从一旁的筷笼里抽出筷子：“正好帮我试试这家牛肉正宗不。”
面端上来，杜城把没有葱的那一份放到沈翊面前，自己吃起了没有香菜那份。
沈翊第无数次感叹怎么会有人吃葱不吃香菜啊，低下头也吃起来。
碗空了一半，杜城欠揍的声音响起：“你过敏了吗？”
沈翊还叼着面条，狠狠地抬腿踩了杜城一脚。
杜城语气夸张地“诶哟”一声，一边揉脚一边继续嘴欠：“那看来这家牛肉不正宗，下次不来了。”
他故意的。
沈翊满头黑线。
沈翊喜欢先喝汤再吃面他都了如指掌，对牛肉过不过敏他还能不知道。
杜城一愣：“什么？”
所以太过了解彼此就这点不好，想在人家面前装深沉耍个帅都被猜得一清二楚。
杜城给沈翊拉开车门，沈翊也不客气。杜城恍惚觉得自己好像沦落成了司机。
“你下来！你来开！”
沈翊莫名其妙的从副驾驶下来接过车钥匙。
“我开我倒是没意见，可是我没带驾照没问题吗？”
杜城：“……你出门怎么不带驾照？”
沈翊：“……我又没车为什么要带驾照？”
杜城认命地爬进了驾驶座。
这里是北江一个条件不错的私立学校，门口警卫盘查非常严格，把沈翊和杜城的证件看了好几遍才放他们进去。
为了行动方便，两人都没有穿警服，周身的气度又不像普通的家长。小朋友对于出现在学校的陌生人最感兴趣了。
沈翊蹲下来：“我们是警察，来调查一些事情。你是谁啊？”
小男孩睁大眼睛：“警察是抓坏人的，学校里有坏人？”
沈翊哭笑不得：“不是，我们是为了找抓坏人的线索来的。”
小男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随即拍拍胸脯：“我帮你们找线索！妈妈说要多帮助警察叔叔。”
这家庭教育真是别具一格。沈翊没忍住笑出了声。
杜城躲在三步开外，一脸嫌弃。
他怎么这么不喜欢小孩子！这种东西沈翊怎么这么会应付！
“赶紧走吧。正事要紧。”杜城扒拉扒拉沈翊。
沈翊揉了揉小男孩的头：“谢谢你，我们去找人了。”
他起身站起来，被小男孩拽住袖子：“大哥哥，你们要找谁？”
杜城白眼快翻到天上去，示意沈翊赶紧应付掉这个耽误事的小崽子。沈翊弯腰温柔地笑着回答：“一个叫冯雨琪的小朋友。”
小男孩兴奋地跳起来：“她和我一个班的！我们前后桌！”
随即又失落起来：“不过她好几天没来上课了……”
沈翊和杜城交换了一个眼神。杜城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脸：“那对于冯雨琪，你有什么印象……干嘛打我！”
沈翊收回手，继续语气温柔地问：“那可以带我去找你们班主任吗？”
小男孩点点头。
沈翊牵着小男孩在前面带路，淡淡地瞥了一眼杜城。
这小男孩看样子一时半会不会走，慢慢问也不迟，老师一会儿可就下班找不着了啊，杜城脑子秀逗了吗这也想不明白。
杜城走在后面看着沈翊拉着的小男孩的小手恨得牙痒痒。
我都好几年没碰过了，一个小屁孩上来就直接牵手！
要么说有些方面，男人最懂男人呢。
小男孩眉飞色舞：“我叫陆羽轩，我10岁半啦，上三年级……”
沈翊耐心的应着。走到三年级B班门口，年轻貌美的女老师正站在门口，陆羽轩远远地挥舞着棒棒糖打招呼：“楚老师！有人找你！”
楚老师一看陆羽轩就变了脸色，挥手把小男孩赶开，冲沈翊抱歉地笑笑：“您好，是沈警官和杜警官吧，门卫和我说了……孩子小，不懂事，让你们见笑了。”
陆羽轩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没有没有，他很热情可爱。”沈翊一头雾水。
“两位来是……”
“来调查一些事情。”杜城说，“冯雨琪那天是自己离开的吗？”
楚老师面露不忍：“是啊。那孩子平时就独来独往，也没见过她家长来接她，学校里也没什么朋友……”
“我见过她家长，”一直专心啃着棒棒糖的陆羽轩突然出声，“我见过冯雨琪和一个漂亮阿姨走了。”
楚老师忍不住说：“别瞎说，我怎么没见过。”
陆羽轩大声嚷嚷：“我就是见过！那个阿姨在那边那个街口等着，然后她们俩一起有说有笑的走了，我亲眼看见的。”
杜城神情严肃地蹲下来：“你还记不记得，那个阿姨长什么样？”
陆羽轩转动了一下嘴里的棒棒糖，大眼睛看着沈翊。
沈翊早已经拿出随身携带的画板和笔，冲他点了点头。
“那个阿姨瘦瘦高高的，穿着一条黑色像巫婆的裙子，涂着红嘴唇，”陆羽轩比划着。
“那个阿姨眼睛一直眯着，下巴尖得有点吓人。”
沈翊飞速涂画着，时不时问：“她戴眼镜吗？”
陆羽轩想了想：“不戴吧。”
杜城不敢去打扰他，探头看着他画画，沈翊飞快地涂出一个人物速写，展示给陆羽轩看。
陆羽轩点头：“就是她！就是她！大哥哥好厉害！”
楚老师已经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杜城也暗自惊心。
他之前就知道沈翊优秀，没想到几年不见已经这么厉害了。
根据目击者模糊的描述，加上零碎的线索，就能把目标人物的肖像画得八九不离十。
怪不得画像师这么少，成为画像师的条件堪称苛刻，需要有高超的画技和对案件敏锐的洞察力。
“谢谢你。”沈翊摸了摸陆羽轩的头发。
陆羽轩甜甜地笑：“不客气！大哥哥去我们家做客吧！”
楚老师脸一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陆羽轩从小就对漂亮男性感兴趣，因为性骚扰其他同学被家长投诉过好几次了，多亏他父母家里有钱。这次竟然把主意打到人民警察身上，吓得她赶紧把陆羽轩推走。
“人家警察叔叔忙着抓坏人呢，没空去你们家做客。”
陆羽轩一边被推走一边还回头冲沈翊喊：“大哥哥！好不好呀大哥哥！”引来了好多小朋友围观。
沈翊抱歉地笑笑：“叔叔真的没空。”
杜城双手抱臂，不耐烦道：“怎么样啊大艺术家，你们再演一会儿？”
再在这个全是小孩子的小学里待一会儿他就要疯了。
沈翊和杜城走出校门，沈翊：“怎么，接下来去局里比对？”
杜城看了看倾斜的夕阳。
“还早，我们再去找受害者家属聊一聊。”
沈翊疑惑：“孙志良？”
他非常讨厌被人甩脸色，打心底里抗拒再去一次。
杜城：“吴江泽。”
4.
吴江泽打开门看到沈翊和杜城去而复返有些惊讶。
“两位警官……还有什么事吗？”
杜城调度出自己看起来最憨厚老实的笑：“还有一些问题想请教二位。”
沈翊赶紧接上话：“不用紧张，我们就随便问问。”
他掏出画板：“这个人，你们见过吗？”
花朵画板上的女人头发烫着卷，眼型细长，鼻梁高挺，嘴唇丰厚，吴江泽皱着眉头辨认了半天，招呼来了妻子郑蓉。
“小蓉，你看这个人，像不像那个韩老师。”
郑蓉一头雾水：“韩老师？哪个韩老师？”
“就是教画画的那个……”
郑蓉恍然大悟：“哦！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她嘛，这画的还挺像……”
眼看话题就要跑偏，沈翊打断郑蓉：“关于这个韩老师，您二位还记得多少？”
杜城不置可否：“您还留着这个韩老师的联系方式吗？”
沈翊哼了一声。
杜城抬手想摸摸他的头发，被沈翊一弯腰躲过去了。
手真欠！沈翊咬牙切齿。
他严重怀疑他没有老人家常说的“二十三窜一窜”就是因为在大学总被杜城摸头。
摸头长不高不知道吗！
杜城也不生气，催促道：“走吧，我们去韩清妍家里看看。”
这一天跑下来沈翊腿都要溜断了，看杜城还是一副体力充沛精神抖擞的样子，不想让他小瞧了自己，故意大步向前走。
沈翊想了一下：“你很急吗？”
沈翊：“……”不愧是你。
杜城：“上面说三天找不到人，就不用回省里了。”
“那我必须得祝你一臂之力。”沈翊闻言回身就跨上车。
这下郁闷的变成杜城了。
就这么希望我不在北江！
天已经黑了，杜城在路口停下等红灯，沈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靠着车窗歪着头睡了过去。车窗外的霓虹灯透过车窗照在他的脸上。沈翊睡的安稳，眼睛轻阖，手臂环抱着随身携带的布袋，呼吸清浅。
杜城一时看入了神，直到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喇叭催促，才发现前面的路灯已经绿了好久了。
哎，这么好看的猫咪什么时候才能是我的啊。
杜城在心里感叹。
到了地方停下车，沈翊还没醒。杜城盘算着要不自己上去，让他睡好了，这边刚一打开车门，那边沈翊就惊醒。
“到啦。”没睡醒的声音还带着鼻音，沈翊揉了揉眼睛，放下手的时候眼神就清明了好多。
杜城忍不住扒着车门：“你第一天搞刑侦，又是第一次做走访调查，不适应这个强度是应该的，习惯习惯就好了，不要勉强。你在车里歇歇吧，我自己上去就行了。”
说话间沈翊已经下了车，杜城看他态度坚决，也没再劝，只是不动声色地站在夜风吹来的方向替沈翊挡挡风。
韩清妍今年32，是有名的美术学院毕业的高材生，还举办过个人画展。
她的学生家庭条件都不错，不好的也付不起一节课500的学费。不过北江富人不少，现在小孩子兴趣班也经常家长内卷，所以不愁生源。
韩清妍长得还算标志，打扮得朴素，看到杜城和沈翊有些意外。
“你好，我们来调查一些事。”杜城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样子站得人模狗样。
韩清妍看了看沈翊举着的警官证，把他们让进屋子里。
没想到韩清妍边把茶水端上桌子边笑了一下：“我还在奇怪呢，警察怎么还没来找我。”
迎着沈翊和杜城疑惑的眼神，韩清妍解释道：“遇害的三个孩子我都认识，都是我的学生。”
杜城坐直了些，不放过她的任何一个动作：“能不能详细说说？”
韩清妍点点头：“孙浩童是最早来的，差不多一年半以前，在我这里学了一个多月，然后就没再联系过。”
“吴嘉乐是半年前来的，上了一个星期的课，兴趣班太多实在没空，就没再学了。”
尸体都是被害一星期以后被发现的，冯羽琪被发现的时候和她被报案失踪正好过去一个星期，那天是周四。
“那么她周六周日没有来上课，韩老师怎么没有联系她家长呢？”
沈翊点点头表示理解。
杜城掏出烟盒，抽了一根叼在嘴里，又递了一根给韩清妍。
韩清妍摆手：“不了，我不抽烟。”
杜城收回手，把自己嘴里的烟也拿出来：“那我也不抽了。”
沈翊看了一眼杜城，杜城和韩清妍又寒暄了几句，站起来：“叨扰得够久了，感谢配合，案件有进展我们会联系你的。”
出了楼道门，风一吹，沈翊觉得自己脑子清楚了一点。
“目前嫌疑最大的就是韩清妍，但是她的应对，语气，情绪，都非常自然，回答的也天衣无缝，如果是她，那么她演技也太可怕了。”
沈翊看着面色凝重的杜城：“你在想什么？”
杜城皱着眉：“韩清妍家里茶几底下有烟灰缸，可是她本人不抽烟。”
这其实算不得什么疑点，沈翊也不抽烟，家里照样有烟灰缸。
可是那个烟灰缸里面和摆放的地方非常干净，没有一点灰尘。
对于自己不常用到的东西，“放着落灰”当然是个调侃的说法，但也差不多了，谁会有耐心经常清理用不到的东西呢。
杜城趁韩清妍不注意偷偷挪动了一下烟灰缸。缸底的桌面平整光滑，没有一点痕迹。
说明这个烟灰缸的位置并不是一直摆在这里的，经常挪动，也经常使用。
5.
今天已经很晚了，不可能再继续调查下去，在车上眯了一觉又新发现了一些疑点和线索，给沈翊整精神了，坐在车上眼睛亮晶晶地问杜城：“接下来去哪儿？”
杜城哭笑不得：“大少爷你看看现在几点，能去哪儿？各回各家，明天继续。”
沈翊把座位放低一些放松靠在上面：“这个韩清妍一定有问题。”
“安全带。”杜城瞥了他一眼，“这还用你说，证据呢，证据说话。”
上大学的时候沈翊的直觉就很准，他说有问题的人不是最终凶手也脱不了干系。这一点上杜城几乎对他盲目信任。
看来明天的调查重点是韩清妍了。
“明天去找孙浩童还有冯雨琪的家长，看看她们对韩清妍的描述。”
沈翊赞同地点了点头。
“等等，你这是往哪儿开？”
“就是不知道才乱开嘛，快说你家住哪儿？”
沈翊一下坐直起来：“不用你送不用你送，回警局我自己骑车回去。”
杜城哪里会让自己的算盘落空：“这么晚了骑车回去多冷啊，你要是冻感冒了我可不批你病假。”
沈翊和他互损惯了压根没接他的话茬：“你开车把我送回去是顺路了，明天早上我怎么办，莫非你负责接？还不是要我花钱打车。”
杜城“那行啊以后都我负责接”话都到嘴边了被他咽下去。
表现的太明显是不是会吓到他？
慢慢来，先恢复到大学时候的相处模式。
杜城对今天的进展非常满意。默契还在，看起来沈翊也没有对自己有多抵触，甚至有时候还能主动挑起一些话题。
虽然都是有关案件的，但是杜城想的挺美好。看来这个友谊还是有进一步发展乃至升华的可能。
杜城半天没说话，沈翊就当他默认了。
车子停在警局院子里，沈翊下车看见杜城也下车关上了车门。
“你干什么？”
杜城伸了伸懒腰：“今天晚上就不回家了，加个班把线索整理一下。你回你的。”
总不能说他在北江没住处吧，这太丢人了。先在警局凑合一晚上，明天再说。
沈翊不置可否。杜城愿意加班是他的事，没加班费的活他可不白干。
沈翊在车棚打开了自己的自行车，正要跨上去，被杜城叫住：“等等。”
杜城从自己的车后座拿出一件黑色的夹克。
“你穿回去给我洗了拿回来。”
沈翊坐在自行车上翻了个白眼：“我为什么要给你洗衣服。”
他没撒谎，警局确实没有。
算了，整个警局就自己和他比较熟，就当照顾大学同学了。
沈翊一脸鄙视地接过衣服搭在车把上。
“搭车把上容易掉，你这连个车筐都没有，穿回去吧别给我弄皱了。”
沈翊看了看被杜城揉地皱皱巴巴跟个麻袋一样的衣服忍不住在心里骂娘。
这还能怎么皱！你怕不是有那个大病。
沈翊强忍着把衣服给他扔回去的冲动穿上。
“行了吧，队！长！”
队长两个字咬得极重像是恨不得把杜城吃了。杜城满意地看着沈翊身上套着自己的衣服，因为大了一号松松垮垮地盖住半个手掌，不知怎么的脑海里就出现了“男友外套”这几个字。
杜城心情愉悦地给他拢了拢没系拉链的领口：“行了，走吧！”还顺手哥俩好地拍了拍沈翊的背。
沈翊一秒都不想多待，脚一蹬就骑车走了。
“明天别迟到啊！”
杜城在院子里面带微笑地看着沈翊骑车的背影，直到小周发现他们队长傻笑好久了跑出来。
“队长队长，什么事这么高兴啊搁这乐啥呢？”
整个一队除了沈翊都被杜城提前打了招呼强行留下来加班了。
杜城回过神来勾着小周脖子往办公室走：“啥也没有哈哈哈哈走我们捋线索去。”
杜城这件外套上干干净净还有股洗衣液味儿，沈翊又看了一遍把它扔进了洗衣机。
这会儿沈翊觉得他答应帮杜城洗衣服一定是因为脑子不清醒。
他和杜城大学时是学校最出名的破案搭档，即使几年没见了，默契也都还在，包括今天的配合，就像左手和右手一样自然。
其实当初毕业的时候闹那么严重，当时觉得气的不行，现在回头看也没有什么，理由像小屁孩闹别扭一样幼稚。
对于杜城来到北江的抗拒，也只是因为怕见面了尴尬而已，其实并没有多讨厌他。
沈翊从滴滴直叫的洗衣机里拿出衣服，想了想，还是翻出了电熨斗。
和杜城的斗嘴，与其说找茬，不如说他们一开始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的。这回见面，沈翊不可抑制地回想起大学的时光，总感觉杜城有哪里不一样了，又好像什么也没变。
沈翊甩甩头，懒得去想，晾了衣服洗漱完躺在床上梳理案情，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被闹钟吵醒，沈翊在上班的路上路过早餐店，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老板，三份馄炖打包，其中一份不放香菜。”
警局附近没有早餐店，沈翊来得早，估摸着杜城应该还没来得及吃早饭。
“算了。”沈翊拦住老板。重做一份又要等，他还想早点过去。
“凑合吃吧，反正吃不死。”沈翊把塑料袋挂上车把，晃晃悠悠地骑到了警局。
“哟，来的挺早。”杜城一晚上眯了两三个小时，也不显疲惫，就是胡子冒出些青茬。
沈翊先把另一边车把上的袋子取下来：“你的衣服。”
然后招呼小李小周：“这是给你们带的早饭。”
沈翊把一份馄炖放杜城桌子上：“这是你的。”
小李两眼放光地接过，顺口：“谢谢嫂……”
被小周狠狠怼了一下，赶紧改口：“谢谢沈警官！”
沈翊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
杜城一边毫不客气地打开塑料袋一边问：“可以啊，你怎么知道小李和小周在这儿。”
沈翊一脸“你看我像傻子吗”的表情：“昨天局里刑侦科亮着灯，外面还停着小李和小周的电动车。”
杜城一脸“知道你不傻我就放心了”的表情，打开盒盖，看见漂浮着的绿油油的香菜，眼神中的失望一闪而过。
沈翊莫名有点心虚：“赶紧吃，吃完还要干活。”
杜城拿起筷子，也没把香菜挑出来，低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干他们这一行的不能太矫情，挑食不是他们能有的习惯，办案的时候能吃上一口热乎的都是奢侈，哪里容得下你挑，杜城早就不是一口香菜都不吃的人了。
只是能吃不代表喜欢，他自己出去吃饭的时候还是会提醒店家不要放香菜，如果菜里放了，他也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去。
这点莫名其妙的失落，可能就源自于沈翊。昨天他都记得沈翊不吃葱，沈翊怎么可能不记得他不吃香菜，就是故意的。
但是对那个人又实在生不起气来。
于是杜城把自己别扭了个半死，反应过来这样特别像伤春悲秋的小女生，杜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抖什么？”沈翊位置就坐在他对面，一抬头不想看也看得见。
“没事。”杜城擦擦嘴站起来，“我吃完了，咱们走吧。”
6.
“咱们去孙志良家，小李小周他们去冯学民家。”
沈翊脸上露出一种吃了苍蝇的表情。
“能不能换换？我实在不想见孙志良。”
调查走访这种事向来是轮到哪户算哪户，容不得个人喜好挑挑拣拣，沈翊却莫名有种感觉……杜城不会因为这个训他。
果然杜城耐心地解释着：“你也看到了孙志良夫妻的态度，如果是没见过的小李小周他们去，可能连门都进不去。”
沈翊点了点头，心里暗暗思酌。
沈翊见过隔壁二队的队员不想去泼了上访警员一身水的人家被队长骂得狗血淋头，整栋楼都能听见，自然知道办案的时候正常人都很讨厌这种小性子。
按他了解的杜城，谁敢说这种话怕是会被他骂成狗。
为啥自己没事？他一向这么好说话？还是因为……对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
那就不得不考虑小李那个脱口而出一半被吞回去的话了。
杜城的队员为什么要叫自己嫂子？
他不是猜不到为什么，而是答案过于惊悚，他宁愿当作自己自作多情。
应该……不会吧。
他记得杜城大学时候挺直的，还交过那么几个女朋友。
不等他细想，已经被拉上了车，还被杜城细心的探过身扣上了安全带。
回过神来的时候，沈翊整个人激灵了一下。
忙于开车的杜城分出一眼来给他：“想啥呢？”
总不能说我怀疑你对我有意思吧！这也太自恋了！
沈翊：“你觉得突破口在哪边？”
杜城想了想：“哪边都有可能。韩清妍这个人的出现让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大大提高，但如果说凶手就是她，我们还需要直接一点的证据。”
沉默了一会儿，杜城说：“等会儿你不用说话，做好记录就行。我来沟通。”
他脸上淡定平静，好像就是顺口这么一说。
沈翊和杜城到的时候，孙志良夫妇好像正要出门，杜城说明来意，只耽误他们几分钟，才被孙志良不情不愿地让进了门。
“不认识，这人谁啊。”孙志良看到韩清妍的照片就皱起了眉：“这是警方锁定的嫌疑人吗？”
“您再好好想想，”杜城笑得温和，“这个人叫韩清妍，亲口承认曾担任童童的美术老师。”
“只是推测，还没有掌握到证据。”杜城起身，“感谢配合。”
一直没说话的沈翊跟着杜城往外走，突然状似不经意问道：“上面那个，是谁的房间啊？”
从上次来他就注意到了，二楼尽头有一间房门紧闭的房间，挨着童童的屋子，从来没有打开过。
周月一愣：“啊……那是我们大儿子孙浩杰的房间，小杰现在在上研究生，住校，一个月才回来一次。”
告别孙志良夫妇，杜城感觉现在的线索如同一团乱麻，看着很多，实则连点线头都找不到。
沈翊兀自疑惑：“孙志良一开始为什么否认认识韩清妍？”
杜城转过头：“一年半没有联系了，想不起来是正常的。”
沈翊摇摇头：“他否认得太快了。”
回了警局，小周小李正巧也回来了，大家聚在一起对线索。
“冯学民的口供和韩清妍的对上了，他知道女儿偷偷找老师学画画，发现以后还打了她一顿，之后勒令她不准去了，”小李说，“从韩清妍的描述来看，之后冯雨琪还是会偶尔去找她。”
“有钱真好，”小周感叹着，“人家零花钱就可以去上韩老师的课，我们这些领工资的都上不起。”
沈翊有些不屑：“比她画的好教的好的人有很多，韩清妍被炒出来的名气罢了。”
杜城觉得沈翊这不服气的样子有点可爱：“那沈老师这么高的水平，一节课多少钱啊？”
沈翊哼了一声没说话，杜城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孙志良那边也差不多，叙述和韩清妍基本一致。”杜城合上本子，“线索又断了。”
“嫌疑人范围，作案手法，作案动机，什么线索都没有，这从哪儿破案啊。”小李是知道自家老大的军令状的，不由地着急起来。
杜城看起来一点也不急，优哉游哉地看着沈翊。
沈翊闭着眼睛，一幕幕回想之前的画面。
一定有什么被漏掉了。
沈翊像是想起了什么：“之前，陆羽轩为什么以为韩清妍是冯羽琪的妈妈？”
杜城：“我问过，陆羽轩看到受害者很开心的把什么东西递给韩清妍，韩清妍吃掉了。”
“这能说明受害者和韩清妍关系很好。”小李看看沈翊，又看看杜城。
“不对，”沈翊皱着眉，“我在想，受害者递给韩清妍的食物是什么。”
杜城会意：“很多私立学校为了给学生补充维生素，会在午休时给学生发水果。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沈翊看着杜城：“据我所知，那所学校只有两天会发放水果，周三的水果是苹果，周四的水果是橘子。”
杜城顿时明白了沈翊的意思。韩清妍不可能站在大街上啃苹果，冯羽琪递给韩清妍的食物是橘子，说明他们周四见过面。
韩清妍排除嫌疑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不在场证明，她自己说除了上课的周三，平时没有和受害者见过面。
她在撒谎。
小周二话没说就去找赵局批逮捕令了。沈翊还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杜城问他：“还有什么问题？”
沈翊揉揉眉心：“这推理有点牵强。况且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看看韩清妍的口供怎么说。”
“我们俩先进去，给你们信号了你们再进。”小李和小周比了个ok，目送沈翊和杜城上去敲门。
韩清妍开门看见是沈翊和杜城，很不意外似的接着做自己的事：“警官先生自便，我这幅画马上就画完了。”
沈翊和杜城跟着她走到画室，昏暗的房间中，正中间立着的画布上是一副和周围的现实主义画作风格完全不同的后现代主义画作。
“很奇怪吧，随便几根线条涂涂抹抹，就有比那些废了大力气的写实画作更高的艺术价值。”
沈翊摇了摇头。
仿得其形，未得其神。
说话间，韩清妍的画笔饱蘸了颜料，在她画出的一堆弯弯曲曲的线条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然后她顺手拿起画具边的刀片，就着垃圾桶开始削铅笔，一边削一边问：“警官先生这次来有什么事吗？”
“只是来确认一下，”杜城笑得纯良，“上个星期四那天，您在干什么？”
韩清妍的手顿了一下，又继续削着笔：“上个周四我一整天都在画室，喏，你手里拿的那副就是我当时画的。”
杜城看了看手里的景物油画，沈翊突然开口：“可以了，再细画出来的线条就缺少质感了。”
韩清妍抬头看了沈翊一眼，放下了铅笔，却没有放下刀片。
杜城盯着韩清妍，不放过她脸上一丝细微的表情：“上个周四，有目击者见过你。”
韩清妍的表情有一瞬间不自然：“不会吧，谁啊？在哪儿见的？”
沈翊和杜城对视一眼。
如果是完全问心无愧的人，应该直接回答“不可能”。
“所以我们想请您去警局坐坐，喝喝茶，聊聊天。二十四小时内您的回答没有问题的话，就可以离开了。”
毕竟是女性，能不动手还是不动手好了。谁知韩清妍表情一瞬间变得非常阴郁，缓缓站起来：“如果我不想去呢？”
“那就得强制带您去了。”杜城笑。
沈翊还没反应过来这急转直下的形式，就被杜城一把推开。叮叮咣咣的响动传来，沈翊站稳才发现俩人已经动上了手。
韩清妍当然不是杜城的对手，两三下就被按倒带上了手铐。
杜城看看小臂上被刀片划出的一道血痕挑了挑眉：“你这是袭警。”
沈翊刚想说什么，小周和小李急冲冲地冲进来，然后看着一地狼藉愣神。
杜城吊儿郎当地：“你们还知道来？直接回警局吧。”
小李愁眉苦脸：“老大，不是你说等信号吗？我们也没等到信号啊！这还是听见动静才上来的。”
杜城：“嗯？我说了吗？我怎么不记得？”
沈翊翻了个白眼：“你怎么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杜城反唇相讥：“总比你哪儿都不长好点。”
沈翊不是爱炸毛的性格，却总能被杜城勾起那该死的胜负欲。
沈翊瞥了他一眼：“上学的时候你就经常忘带书，这么多年也没点长进。”
杜城冷笑：“那自然不如你，当年被校花追，现在都男女通吃了。”
沈翊忍不住反驳：“校花最后不是成你女朋友了吗！关我什么事！”
杜城：“你就说追没追过吧。”
杜城：“要是你的迷妹们知道她们的男神还娘们兮兮的玩娃娃，不知道要怎么梦想破灭呢。”
沈翊感受到其他人投来的八卦的眼神涨红了脸：“xxx那叫绘画参考人偶模型！”
围观的小李小周赶紧用手接着下巴。
能把沈翊气到爆脏字，杜队真有你的，逗猫这么有意思吗？
沈翊说话语速都快了很多：“谁能想到风靡篮球队的杜队长，私下喜欢喝旺仔牛奶呢？”
杜城脸色一变，感觉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要崩：“旺仔牛奶怎么了！不喜欢喝纯牛奶还有错吗！你这是歧视！”
沈翊抱着胳膊：“歧视不歧视的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杜队长看见人家小女生喝旺仔牛奶直勾勾盯着人家走不动道，直到人家受不了分你一个。”
杜城：“那是我妹！”
小周小李：“……”
被迫听了全程的韩清妍：“……”
杜城视线扫到韩清妍，终于想起了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都怪和沈翊斗嘴的感觉太上头。
“愣着干什么！收队了！”
说着带头向外走去。
小周捅捅小李小声说：“老大和嫂子吵架怎么这么像小学鸡互啄？”
小李咬耳朵：“你没发现他们对于对方的事记得都特别清楚吗？”
小周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小李总结：“打情骂俏。”
沈翊目送着小李小周带着韩清妍走出去，又独自走回画室，拿起了韩清妍充当不在场证明的画。
那是一副静物油画，沈翊摸了一把，根据颜料的干燥程度分析，的确是上周四画的没错。
但是沈翊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放下画，来到客厅，盯着烟灰缸，又打开鞋柜，看到了一双男式拖鞋。
他闭上眼睛。
175左右的成年男性，喜欢穿修身的西装，也会画画，有轻微的洁癖，每次作画完成后会把作画工具收拾得整整齐齐。他是韩清妍的男朋友，两人从客厅走到画室，拿起了一幅画。
沈翊猛地睁开眼睛。
沈翊执着要和嫌疑人坐同一辆车回警局，杜城没办法，只能孤零零地自己开一辆车回去。
“能说说你男朋友吗？”
韩清妍有一瞬间的怔愣。
“你怎么知道我有个男朋友？”
沈翊抿了抿唇没有回答。韩清妍扭头看着窗外，笑道：“我都三十多了，有个男朋友不过分吧？”
心知现在不是审讯的场合，沈翊转回去坐好，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杜城的话：“安全带！”
他激灵一下，赶紧摇了摇头把这有画面的声音甩出去。
我一定是魔怔了。
“男朋友？”杜城皱起眉。
沈翊点了点头：“你要口供的时候留意一下，我觉得她这个男朋友不简单。”
杜城转身走进审讯室。韩清妍又变回第一次见面时那个礼貌圆滑的样子，和杜城一问一答滴水不漏，咬死不承认自己和遇害的三个孩子近期见过。
三个小时什么也没问出来，杜城颇感烦躁地走出审讯室：“她要喝咖啡。”
韩清妍一口咬定目击者周四见过她和冯雨琪是记错了，并且要求当面对质。
陆羽轩当然不能过来和韩清妍对质，一个小孩子的口供，很难具有信服力。
24小时内没有结果，就必须要放人了。
众人几乎已经确定了韩清妍就是凶手，只是苦于没有直接证据。沈翊思考了一会儿：“我去。”
如果出了什么状况，想要再从她嘴里问出什么就更难了。
杜城纠结了一会儿，点了头：“你去吧。”
沈翊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拿着画板和笔走进了审讯室。
他进屋也没有和韩清妍打招呼，自顾自的拉开椅子坐下，打开了画板。
韩清妍有些不明所以。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响起，沈翊一边画，时不时抬头看看韩清妍，然后继续埋下头去。
在监控前盯着的杜城泛起一股酸水。
韩清妍她何德何能！沈翊都没画过我！
良久，沈翊终于停下笔，将画作展示给韩清妍：“还行吧？”
韩清妍想了想：“看精细度吧，五分钟到两个小时不等。”
沈翊了然地点点头：“那么油画呢？”
韩清妍：“如果不吃不喝的话，要连续画十几个小时，但是现实中干扰因素太多了，基本是三到五天完成一副。”
沈翊：“韩老师好像不常画素描。”
韩清妍：“素描一般都是基础，是初学者一定要学的。不过没什么实际价值，艺术水平也有限，我就不常画。但是我教学生的时候会偶尔给他们示范，主要是起形和运笔。”
主要工作就是速写和素描的沈翊笑了笑没说话。
然后头上就挨了一巴掌：“小沈是你叫的？”
杜城瞪他一眼，继续看着监控器：“闭嘴看着就完事了。”
小李委委屈屈地摸着后脑勺。
嫂子也不让叫，小沈也不让叫。
要不我直接嗨老婆得了。
小李破罐子破摔地想着。
审讯室里两人的话题不知道怎么拐到了第三个受害人身上。
“冯雨琪还在素描的阶段。”
“她很有天分。”
屏幕前的杜城眼神一紧。
“是吗？”沈翊不慌不忙，“可是她很崇拜你。”
韩清妍面不改色，手指却无意识的握紧成拳，被杜城看在眼里。
她在紧张。
“她只会素描，房间里散落着满地的白纸，上面画着各种景物和人物。”
沈翊想了想：“她应该还在学基础静物的阶段吧，本来我以为她就是画着玩，知道进了你的画室才发现，她在临摹你的画作。”
韩清妍呼吸一滞。
沈翊向后摆出一个更加放松的姿势：“你也知道她孤僻内向，没什么朋友，老师不喜欢她，和家长关系也没有多好。她可能只跟你说得上话了。”
韩清妍闭上眼睛，眼前浮现起小女孩甜甜地笑着叫自己韩老师。
“韩老师，我放学啦！”
“韩老师，我今天在学校……”
“韩老师，今天学什么呀？”
……
“韩老师，我疼……”
看着韩清妍眼底的挣扎，沈翊知道，他成功了。
五分钟后，沈翊推开了审讯室的门：“杜城呢？该你干活了。”
杜城带着记录员进了审讯室。
沈翊看着他们的背影，坐在凳子上出神。
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吧？那这么看，可以在期限内结案了，杜城可以回省里了……
他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情，明明烦得要死，知道他要走了竟然还有点不舍……
这么一想，他有点不想看到杜城他们一会儿欢呼雀跃的结案了。
杜城走出审讯室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忙了这么久，眼看着能结案了，杜城还是很兴奋的。
他伸了个懒腰，然后发现没有看到沈翊。
“沈警官说困了先回去了。”
杜城点点头。那明天再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好了。
至于沈翊重点强调的男朋友，韩清妍只说：他没有参与这些事，完全不知情。至于帮她做周四的不在场证明，也被她解释成小情侣共同创作一幅油画的情趣。
然后任凭杜城怎么问，都拒绝透露一星半点。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韩清妍沉默良久：“你知道嫉妒的滋味吗？”
他们拥有极高的天赋，有丰厚的家产，父母会为他们铺平一切道路，他们只用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
杜城回想起，刚才紧急调来的韩清妍的档案，她父母双亡，由姑姑抚养大的。
杜城摇了摇头：“女人的嫉妒真是可怕。”
沈翊第二天早上一进警局就被杜城兴奋地拉住，告知了案情。
沈翊明显没有什么兴致，破案了也不像杜城想象的那么开心：“嗯，我知道了。”
杜城愣了愣，直觉今天的沈翊有哪里不太对劲：“你怎么了？”
沈翊语气莫名：“什么怎么了？”
杜城不依不饶：“你今天怎么不爱搭理我？”
沈翊被杜城话语中的理直气壮弄得哭笑不得，本来想说“我哪有不搭理你”，话到嘴边变成了：“我为什么要一直搭理你？”
于是杜城脸上露出了仿佛被遗弃的大狗狗般的表情，看得沈翊一阵恶寒，赶紧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正好小李小周准备去受害者家里做回访，沈翊仿佛看到救星般跟了上去：“带我一个！我也去！”
就留下杜城一脑袋问号。
他躲我干什么？
正要骑上自行车，不知道怎么又突然想起杜城的话。
“要是小李他们去，可能连门都进不去。”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
沈翊深沉地叹了口气，对小李说：“孙浩童家属的回访，交给我吧。”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孙志良夫妇态度一改之前的冷漠，热情地出乎预料。
他们的大儿子孙浩杰也正巧在家。沈翊瞟了一眼，衣着整齐，气质干净，一看就是受过高素质教育的人。
他没太把这个人放在心上。周月招呼孙浩杰：“小杰，愣着干嘛，去给沈警官倒杯茶。”
沈翊连忙拒绝：“不用不用，我坐一会儿就走。主要是来通知你们，凶手找到了。”
孙志良看起来并不意外，只是笑着，周月则睁大眼睛：“凶手是……？”
孙浩杰正好端了热气腾腾的茶杯出来，沈翊赶忙站起来接过道谢，一边说：“是上次来打听过的那位，韩清妍老师。”
孙浩杰抽回手的动作几不可查地一顿。
沈翊对这种事非常敏感，当即看向孙浩杰。
孙浩杰不紧不慢地缩回手，顺便扯了几张纸擦了擦：“这女人和我弟弟有什么过节？”
周月没看出来有些微妙的气氛，有些不解地问：“怎么会是她？我们家待她不薄啊？”
沈翊只好解释：“她说是因为嫉妒。”
孙浩杰给他递茶的时候，沈翊无意中扫过他的手。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当，无名指第一个指节有轻微的凹陷。
别人可能看不出来，沈翊可太熟悉了。经常握画笔的人，都会有这么一处凹陷。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孙浩杰。175左右，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儿，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合理的休闲西装。
沈翊一边等着灯，心里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红灯闪烁了几秒暗了下去，绿灯亮起，沈翊也蹬起车子。
杜城等了一个多小时也没等到沈翊。
不至于啊？自行车也能堵车？
杜城的右眼皮在此刻突然狂跳起来。
屏幕上闪烁着“沈翊”两个字，他接起来：“喂？”
那边是个陌生的男声：“您好，这里是北江市第一人民医院。”
7.
杜城赶到医院的时候，沈翊还没从抢救室里出来。
交警大队的同志早就等在那里，确认了杜城的身份之后讲述了车祸经过。
“对方是个货车司机，疲劳驾驶闯了红灯，司机五十多岁，老实巴交的，风评也挺好，应该是意外。”
杜城指尖夹着已经戒掉很久的烟，却没有点燃，烦躁地在抢救室前没头苍蝇般走来走去。
“不是意外，一定不是意外。”他抬起头来，眼睛里翻滚着不知名的情绪，整个人处在即将爆发的边缘。
小李觉得杜城一定是被沈翊出事的消息打击得失去了冷静：“老大，你冷静点，全国每年都有疲劳驾驶引起的交通事故，小沈或许就是倒霉赶上了……”
杜城何尝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是说自己现在很冷静又没有什么说服力。
他现在的心理和脑子仿佛分裂成了两个人，心里被担忧愤怒烦躁等等情绪堵成一团乱麻，脑子却分外清醒，甚至可以把整个案件细节过一遍。
他又看了看抢救室亮着的牌子，跟小李说：“没什么事你们先回去吧，我在这儿守着就行。回去调查一下肇事司机的财务关系和公司信息。”
小李虽然觉得没什么必要还是答应了下来。
沈翊被推出抢救室时还带着呼吸机，头上包着厚厚的纱布，右臂打了石膏，脸上还有剐蹭的血痕，胸口以下盖着被子，整个人陷在那一片白色里，呼吸清浅，仿佛脆弱的一触即碎。
沈翊在icu观察了十二个小时，才被转入普通病房。
“发生撞击时病人下意识作出保护右手的动作，右上臂骨裂，肋骨骨折，轻微脑震荡，最严重的是断掉的肋骨刺伤了肺部，造成了血气胸，虽然已经暂时脱离危险了，还是要注意复发的可能性，注意休息，防寒保暖。病人这两天就会醒，有什么反应是术后正常现象，不要太担心。”
杜城开会都没听这么认真过，小心翼翼地问：“会有什么反应呢？”
小护士头也不抬：“应该会有脑震荡引起的眩晕呕吐，还有胸膜粘连引起的胸痛。注意观察，如果实在疼得受不了了可以叫医生来打止疼针。”
杜城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小护士一走开，他就迫不及待地在沈翊的病床边坐下。
呼吸机已经撤掉了，沈翊在昏迷中还皱着眉，喘气很费力的样子，胸口缓慢的起伏。杜城一直没敢掀开被子看看他身上伤成什么样，一是怕他受风，二也是没那个心理准备。
杜城揉着眉心不知道该想点什么的时候，手机叮地一声受到了一条短信。他拿起来看，小李动作不慢，已经把肇事司机的所有资料整理好发过来了，甚至还有口供。
发现闯了红灯的时候司机已经踩下刹车，由于货车的惯性和视线盲区才撞到了沈翊。要不然就平时货车行驶那个力度，杜城压根没有在这儿守着人的可能性了。这点司机的口供和路口的监控视频都能作证。
司机社会关系一切正常，家庭和睦，没有外债，看起来怎么都像极了一场意外。
杜城又点开了另一个文件。司机在一个叫做世航的货运公司工作，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大半辈子，以前也有因为疲劳驾驶撞上路边护栏的记录。
世航的管理层和股东全是一群无关紧要的人，杜城看了三遍也没看出什么不对。
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
正想着，手底下传来轻微的动作。
沈翊打着一些消炎和营养液，杜城担心点滴有点凉刺激血管，就握着他的手拿被子裹上。
所以沈翊的手指刚轻轻动了动，杜城一下子就感觉到了。
怕是要醒了，他赶紧做贼心虚地抽回手，使劲搓了两把脸，让三天没睡的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
沈翊睫毛抖了抖，眼前刚出现一点光亮，就刺激得他闭上，浑身上下仿佛被碾碎一样的疼让他还没清醒过来就紧绷起来。
咬着下唇闭着眼睛紧蹙着眉头的沈翊把杜城吓坏了，噌地一下站起来就要去他床头按铃。
“怎么了怎么了，很疼吗？”
沈翊缓过来一点，也没听清杜城刚说了什么，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生理性的泪水就顺着眼角滴落下去。
“沈翊？沈翊？认识我吗还？”
沈翊眼神清明了点，随即调动所有的力气给了杜城一个白眼。
电视剧看多了这是？
嗯，人没傻。
医生这个时候来了，杜城就把位置给医生让了出来。
“情况挺平稳的，注意不要吃辛辣油腻的食物，海鲜等发物也不行。”
杜城从来没这么老实过，客客气气的送走了医生，回头一看沈翊躺在床上用戏谑的眼神看着自己。
“……看什么看！”明明人昏迷的时候担心得不行，这会儿却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沈翊刚要张嘴说话，肺里一股痒意直冲喉咙，脱口而出一串咳嗽。
一咳起来就停不下来，肺部的抽动牵动了浑身上下的伤，沈翊面色痛苦的缩着身子，胸口一阵一阵泛疼。
杜城手忙脚乱的遵循医嘱给沈翊侧过身子，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杜城心脏拧着劲的疼，却不敢在沈翊面前表现的太明显。
沈翊好不容易把疼压下去，后知后觉的感觉胃里翻滚着涌上一股恶心感，趴着床边吐了半天，空空如也的胃也只呕出一些清水。
杜城递纸倒水拍背一气呵成，像是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沈翊擦擦嘴抬起头来，因为呕吐溢出的眼泪让整个眼睛看起来都润润的泛着水光。
杜城走了个神，思绪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感觉沈翊支着胳膊想坐起来才猛然回过神，半扶半抱的让他靠在枕头上，拿起温水插上吸管递到他嘴边。
沈翊看得有点惊奇。杜城不像这么会照顾人的样子啊。
他确实渴了，低下头含住吸管小口小口的喝。
喝到半杯杜城拿开杯子：“别喝饱了，我定了粥，一会儿吃点。”
沈翊眨眨眼，张嘴：“我不饿。”
干渴的嗓子经过半杯水的滋润好受了些，可是发声对于抽疼的肺部来说还有点难度，让沈翊说话的声音又软又慢，听起来像极了嗫嚅。
于是杜城理所当然的当作没听到，盛了一勺炖的软糯稀烂的粥喂到沈翊嘴边。
粥里啥也没加，就是一碗白粥，沈翊吃了几口就表示吃不下了，又被杜城连哄带骗的喂进去几口。
扶着人躺下给人盖好被子，沈翊终于腾出空来问：“案子怎么样了？”
杜城立刻黑了脸：“就你这过马路都能被撞的智商还操心案子呢，给你请了病假，老实歇着吧。”
说着伸出手来遮住了沈翊的眼睛。
沈翊很想反驳车祸跟智商有什么关系，然而蒙住眼睛的手掌上有令人安心的温度，重伤的身子涌上一阵一阵的疲累，他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就合上眼睛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8.
再醒来的时候身边没人，沈翊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杜城事情那么多，怎么可能一直守在这儿。
真是撞傻了，心里竟然还有点失落。
杜城就是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手上还拿着刚打满的水壶，看见睁着眼睛的沈翊顿了一下，快步走到床边，动作利索地给沈翊倒好温度适宜的水：“你醒了？我刚才去打水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翊呆呆看着杜城的动作，脸上有些发热。
杜城担心地伸手探了探他额上的温度：“没发烧啊，脸怎么这么红，等会我去跟护士要个体温计。”
杜城的手暖暖的，落下来时盖住了沈翊半张脸，指腹上还有薄薄的茧，划过皮肤痒痒的。
沈翊感觉脸上温度更高了。
或许伤痛总是让人脆弱敏感，沈翊似乎有点依赖杜城在身边的感觉了。
虽然很想说困了要睡觉来逃开这暧昧的气氛，但是刚醒过来好像没什么说服力，于是他破罐子破摔地问杜城：“你怎么没走？”
杜城神色如常：“我也请了假。”
沈翊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那案子怎么办？”
好嘛，你心里只有案子没有我，我请假照顾你你一点也不感动。
杜城随口编了个理由：“你不在案情推进不下去。待在警局也没有进展，我还不如找点事做。”
如果知道沈翊信以为真并且很认真地考虑解决办法，打死杜城也不会选这个操蛋的理由。
杜城将吃完的外卖袋子收拾好，医生说刚吃完饭不能马上躺下，所以沈翊靠在摇高的床上闭着眼睛休息。
杜城以为沈翊睡着了，轻手轻脚的把滑到腰际的被子往上拽了拽，沈翊却突然睁开眼。
“我要出院。”
杜城以为自己听错了。
“啥？”
杜城嘴唇蠕动了几下：“你是不是疯了？”
心电监护仪都还没撤，沈翊就要出院，他是不是根本不知道医院也是有出院标准的？
沈翊眨了眨眼睛，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我问过医生了，医生说我已经脱离危险了，剩下的就是静养，在哪儿都一样，家里环境还更舒心一点。”
杜城差点脱口而出哪个庸医，沈翊白得跟鬼一样的脸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出院的样子。
沈翊垂下眼，声音又轻又软，眸中闪着带着委屈的祈求：“帮我办一下出院手续好不好？”
拒绝的话就在嘴边，杜城看着这样的沈翊，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沈翊再接再厉：“医生说我恢复得挺好的，我想回家。”
杜城心软得一塌糊涂。
沈翊算盘打得挺好，自己不在医院，杜城就不用在医院陪床了。一个刑侦队长案子都不管了在自己身边当全职陪护算怎么回事。
然而他在被杜城推出医院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不对。
沈翊跟杜城抗议了好久，自己腿又没伤着，扶着他慢慢走就好。可是杜城执拗得很，不容抗拒的把他抱上了轮椅。沈翊很不喜欢这种自己像个重病患一样的感觉，可是动一动胸腹就是一阵闷痛，只好闭上眼睛装死。
杜城把沈翊抱上自己的车，扣好安全带，又拉开了驾驶室的车门，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语气轻快：“你家在哪儿？”
沈翊的家在一片老旧的小区，没装电梯，沈翊再三表示他可以自己走，杜城却又把他抱起来，还颠了颠：“就你这二两肉，还没袋米沉，你也太看不起你队长了。”
沈翊很想说他一点也没看不起杜城。要是搁大学的时候，恐怕他还会主动使唤他给自己当苦力。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先是发现了杜城对自己好像有一些不可描述的想法，而他自己竟然没有一点反感，本来想适当和杜城保持距离，又出了这档子事，放眼望去，他除了杜城竟然找不到第二个能依托的人了。
本来就心思细腻的沈翊被自己纠结得够呛。
杜城可不管沈翊心里的弯弯绕绕。脸不红气不喘地把沈翊抱到四楼，用钥匙开了门。
沈翊家不大，一室一厅一画室，东西很多却不乱，归置得井井有条。
杜城让沈翊在沙发上坐好别乱动，然后跑上跑下拿行李。
沈翊原本听话的坐着，直到杜城收拾完，一屁股挨着他坐到沙发上，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
沈翊懵了：“还有什么事吗？”
杜城：“没事了啊？”
沈翊看看杜城又看看门，用眼神传达了“你怎么还不走”的信息。
杜城大大咧咧地在沙发上一靠：“不走了，借你房子住住。”
沈翊露出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
杜城心里忐忑。他在“没房子住很丢脸”和“借机同居照顾沈翊”中间纠结了一会儿，果断选择了后者。但是如果沈翊执意不让他住，他也没说的。
眼看着沈翊要开口，杜城赶紧挤出一张可怜巴巴的脸：“我在北江没住处，前两天不是住警局就是住医院。”
沈翊想了想：“可是我家也没有多余的床。”
没事我可以和你睡一张床。
当然这话不能说出口：“没事我可以睡沙发。”
沈翊疑惑：“可是警局休息室的床不是比我家沙发舒服多了？我家沙发这么窄，你躺下脚都伸不开。”
杜城：“你要是过意不去可以你睡沙发我睡床。”
沈翊果然如他所想的瞪了他一眼，没再说拒绝的话。
沈翊：“滚。别和我抢床。”
等杜城欢天喜地的把自己的灰色毛巾搭上架子和沈翊的深蓝色毛巾并排耀武扬威的时候，沈翊才意识到自己被杜城绕进坑了。
沈翊满脑袋黑线。这仿佛上班家长交待家里小孩一样的话是怎么回事。
况且自己现在除了时常气力不济，胸口时不时闷痛以外，基本算是行动如常了，沈翊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回去上班了。
但是这话说出来杜城肯定不同意。虽然沈翊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上班需要杜城的许可，但是总觉得瞒着他上班心里发怵。
小周一边点头一边递给他一份文件：“签发的人可以作证。”
肇事司机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杜城一直围绕着他的就职公司偷偷调查。公司是很多年前成立的，可是五年前才通过审批拿到营业许可证，也就是说，在那以前他们跑的都是“黑车”。
据说是车辆检修不合格才不给通过。可是供职司机家里都困难，公司也没有给他们派发新车，突然通过了审批，很显然是走了后门。
当时负责审批的人叫杜立全，听说是公司老板偷偷给他塞了钱，他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通过的。
到这里依旧没有任何问题，顶多是查抄一个贪污受贿，小周却无意中看到，杜立全是孙志良一手提拔上来的，和他们家来往密切，邻居都看见过很多次。
经过打听，杜立全算是孙志良的远房亲戚。
杜城揉了揉眉心，觉得不论是车祸还是这起连环杀人案都比想象的复杂很多。沈翊那个时候叫自己不要轻易结案，说不定是提前发现了什么。
他想提审孙志良，却被告知政府人员身份特殊，不可以轻易提审。
他叫来杜立全，杜立全对自己五年前受贿的事供认不讳，却对车祸一问三不知。索性满足了拘留条件，可以留在警局慢慢问。
杜城感觉线索一团乱麻堵得自己脑子都要炸了。
晚上回到沈翊家，一开门，空无一人的漆黑客厅让他脑子嗡的一声，声音都带着颤抖。
“沈翊？沈翊！”
9.
杜城脑海里闪过千百种可怕的可能性，自己把自己给吓了个半死，声线都带着颤抖。
走廊最里面的房间传来隐约的响动，门咔嗒一声开了，光照进客厅。
沈翊莫名其妙地站在门口：“怎么了？喊得跟叫魂似的？”
杜城猛的看过来，眼底还有没褪去的惊慌和恐惧。
他今天被案情弄得心烦意乱，回家又被吓了一出，乱七八糟的情绪平复后，心底隐隐的怒火就越发明显。
“你干什么去了？不知道开灯吗！”
杜城语气烦躁，带着一整天工作不顺的闷气，劈头盖脸的对着无辜的沈翊砸过去。
在画室当然是在画画，客厅没人当然关灯。杜城毫不客气的训斥语气让沈翊皱了皱眉：“你吃枪药了？我干什么需要向你汇报？”
杜城又不是个傻的，一看沈翊从画室走出来就知道他干什么去了，但是今天就有股莫名的怒火，加上沈翊理直气壮的态度，让他有些口不择言：“医生不是说了，静养！静养！啥都别干，你也什么都干不了，怎么不信邪呢。”
“……”
沈翊看得出来杜城心情不好没事找事，他不打算容忍着杜城，正巧他心情也不是很好。
上午他试图出门，结果刚走下一层楼梯就喘得厉害，胸腹处的闷痛愈演愈烈，沈翊不敢逞强，只能原路返回。
无事可做，实在无聊，沈翊站在画板前拿起了画笔。
反正杜城也没禁止他画画。沈翊心安理得的钻着空子，并没有考虑自己为什么这么听杜城的话的问题。
只是隐隐作痛的右臂不太听话，带动着手腕有些颤抖，沈翊在画板前沉默良久，也不愿意承认那个歪歪斜斜的线条出自自己的手。
他撕掉画纸，揉成团扔在地上，不死心地又举起胳膊。画出的东西依旧离沈翊以前的水平相去甚远。
沈翊脾气上来了，画完不满意就扔掉，再画，可是没画几张，手臂就疼得抬都抬不起来了。
比起身体上的力不从心，沈翊更讨厌无法控制自己手中画笔的感觉。
杜城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三言两语间成功点燃了沈翊的怒火。
“我什么都做不了也不需要你来提醒我！”
杜城：“好个不用我提醒！就好像你出事了不用我照顾你一样！”
沈翊一噎。这段日子的确是杜城外任劳任怨的照顾他，他自己还有点默认和依赖。一想到这个事实，沈翊有点心虚，然而情绪上头，他还是忍不住想呛过去。
“我求你照顾我了吗！我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话一出口杜城明显有点愣，沈翊瞬间就有点后悔。
好像是有点过分了。
沈翊上前两步，赶紧道歉：“对不起，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翊本想拦他，却又在那可笑的自尊心作祟下闭了嘴。
我又不是没人在身边过不了！你走就走！
两个同样情绪不好的人，还是分开冷静一下比较好。
杜城快步走近卧室装了一些换洗衣物，别的什么也没带就摔门离开了。沈翊一直站在画室门口静静看着，直到杜城下了一层楼梯也没等到他来拦。
杜城站在三楼半等了五分钟，沈翊真的没有来找他的意思，房门关得严严实实。
他果然对自己没有多余的想法。
杜城心灰意冷的离开。
沈翊站在窗后，看着杜城上车，完全开出小区后，才慢慢地在床上坐下来，不自觉地抚上了闷痛的胸口。
果然不能情绪激动。沈翊苦笑了一下。
他坐着坐着就倚上床头，疼痛稍缓，他就这个别扭的姿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今晚警局正巧小周值班，看见垂头丧气走进来的杜城一脸惊奇：“老大？你不是和嫂子同居了吗？怎么……”
杜城烦躁地一挥手：“别问我。”
小周立刻闭嘴什么也不敢说了。
杜城来到休息室，里面有几张单人沙发，还有两张简易的行军床。杜城躺在一个行军床上，虽然床板硬邦邦的，但是怎么也比沈翊家的沙发大点，腿能伸的开。杜城翻来覆去宛如烙饼，怎么躺怎么不对劲。
杜城不是认床的人，以前也不是没躺过，这次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分外想念沈翊家的沙发。
冷静下来一想，就这么丢下那个伤患走了，杜城不想承认他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这么几天自作多情还不够吗！人家不需要你！上赶着凑到面前干什么！
杜城唾弃自己，扯过被翻了个身。
睡觉！
自我催眠也没有用，杜城第二天顶着俩黑眼圈打着哈欠走进办公室时，成功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老大，你半夜干什么去了？”
小李目光鄙夷。
杜城懒得管他怎么想。自认为知道内情的小周在憋笑。
“哥。”
杜城握紧了手机。
“今天下午三点，长兴饭庄209。”
杜城压低了声音：“多谢。”
他让线人严密跟踪杜立全，一旦有和可疑人员的接触，立刻告诉他。
这种事没办法放到明面上来，杜立全是走了正规程序保释出去的，和孙志良还有亲戚关系，不经过审批报告就私自跟踪调查是违反程序的，就算你调查出什么了，也不可以作为直接证据采取抓捕。
杜城打定主意，下午去长兴饭庄蹲点看看。
下午三点，他换了辆车停在长兴饭庄门口守株待兔，果然看到杜立全走进来上了二楼。
他立刻跟上去，装作是在找人，走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门口，探头往209的方向看。
3:15，他还是没有看到第二个人进来。
什么人可以让杜立全等这么久？
正好有人来上洗手间，杜城装作刚出来的样子和他擦肩而过，脚步不停，直接向前走去。
经过209的时候，杜城向里面看了一眼，竟然空无一人！
他头皮一炸，脚下一个错乱，不知道绊到什么东西。
杜城一边扶着门框稳住，一边飞快的在脑内重演自己看到的一切。
他确实看到杜立全上了长兴饭庄二楼……可是他并没有看到他进了209！
一切都是那个人告诉他的！
线人有问题？
反应过来的杜城听到耳边的风声急忙转身，可是来不及了，一根棍子狠狠地敲在他的后脑。
杜城眼前一黑，四肢已经不受控制的软下去。
“这个人，一直跟着我。”
听到声音，感觉到有人停在自己面前，杜城用尽全身力气睁开一条小缝。
杜立全旁边站着一个身材瘦高的男人，穿着黑色连帽卫衣，待着鸭舌帽，口罩，墨镜。
打了他一闷棍的人惊奇地发现竟然没打晕，杜城还有意识，于是好心的补了一棍。
杜城这下彻底陷入了黑暗。
10.
杜城睁开眼睛的时候，入目是发着幽幽蓝光的昏暗灯管。
他后知后觉的感觉到冷。打量了一下周围，大块大块晶莹剔透的冰散发着阵阵寒气，杜城不由得裹紧外套打了个寒战。
这里是酒店存放冰块的冷库。
他用力搓了搓四肢让他们暖起来，然后寻找出去的办法。杜城用力推了推门，不出所料已经锁死，冷库里的呼叫按钮也不知道被谁破坏掉了，杜城拿出手机一看，果不其然无信号，眼看着要因为温度过低自动关机。
杜城转了几圈，也没找到任何出去的办法。低温让杜城的大脑变得迟钝了起来，他踹了两脚纹丝不动的门，颓然蹲下。
这次不会真要因公殉职了吧……
好嘛，都两个晚上了还在生气，他记得杜城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啊。
今天大概也不会回来了吧……等等，为什么要用“回”！
今天大概也不会来“借住”了吧！
改掉内心os的字眼，沈翊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把手机扔到餐桌上，打开冰箱拿出一袋速冻饺子准备解决一下晚饭。
这时候手机响起“叮”地一声短信提示音。
沈翊正接水接到一半，忙不迭地放下锅出来拿起手机划开一看。
陌生号码短信：你的小男朋友快死了。
恶作剧吧。
自己哪里有什么小男朋友。
沈翊面无表情的往锅里加水。
……问问杜城骚扰短信他们管不管。
“老大下午就出去了，一直也没回来……”
沈翊心底发寒，胸口的伤也好巧不巧地疼起来。
是恶作剧的可能性极大，但是杜城关机的手机让这个神秘号码的话可信度上了一个台阶。
沈翊跌跌撞撞地下楼打车，坐上出租车的时候还有点头晕目眩。
如果这是假消息，杜城我吃了你。
沈翊强忍着眼前欢快蹦出来的金星，咬牙切齿。
沈翊赶到警局的时候刑侦一队正像鹌鹑一样挤在电脑前看着监控。
杜城下午离开的时候没有开自己那辆扎眼的路虎，而是借了同事的车开。车上有定位仪，此时倒是好找了许多。
对于杜城私下调查的事，大家不说知道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基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定位显示杜城下午2:35停在那条街，然后就再也没动过。大家找到那条街上所有的监控摄像头画面，正在逐个排查。
这是条著名的高档饭店云集的商业街，每家每户门口都有监控摄像头，好处是几乎没有死角，坏处就是工作量有点大。
一队人手有限，沈翊咬咬牙忍过一波眩晕打算上前帮忙，被看出他脸色不对的小李按在一旁的沙发上休息。
“沈警官你悠着点，伤好了吗？要是老大找到了回来发现你出事了，还不得扒了我们的皮。”
沈翊胸口闷痛，有点呼吸困难，被按下后忙着喘气，也就没空注意小李话里话外的意思。
监控显示，杜城车停在路边，20分钟后下车，径直走进长兴饭店，然后再也没出来。
刑侦一队纷纷拿上警官证车钥匙准备出门。
沈翊喘了口气：“我也去。”
小李面露犹豫，小周捅了捅他，才点了点头：“那……行吧，沈警官你和我们坐一辆车，不要下车，到了地方我们行动就行了。”
沈翊根本就没听，随意点了点头就拉开车门上了车。
先过去再说。
大堂经理倒是很配合警察，沈翊观察了一阵，酒店方面应该是不知情。
酒店也到处是监控，经理调出杜城的行动轨迹沿途的录像，点开了倍速播放。
“这不是杜立全吗！”杜城跟踪的人终于出现在画面里，小周惊呼。
沈翊皱着眉。那个袭击杜城的人和杜立全旁边的人捂得严实，身形差不多的人一抓一大把。
“如果失踪的杜警官还在我们酒店，那唯一能藏人的地方就是冷库。”经理说。
众人在经理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去往冷库，路上经理解释。
“冷库负责人每个星期休一天，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才会打开。如果里面有人，正常情况下，24个小时之内都不会有人发现。”
冷库的门突然从外边打开，杜城快被冻傻了，看见忽然出现在眼前的沈翊还有点反应不过来。沈翊看见还没失去意识的杜城松了口气，快步走过来拉他：“没事吧？先出去。”
杜城的手冷得刺骨，沈翊一摸上就冻得一个激灵。杜城被拉起来跟着沈翊走出去，腿脚还有点不利索，差点绊摔自己。杜城看着沈翊的后脑勺，呆呆愣愣地问：“你怎么来了？”
刑侦一队：其实我们也来了。
沈翊翻了个白眼：“我要是不来你就成冰棍了。”
经理临时给他们开了个房间，一行人就挤满了整个房间。
又是围着被又是吹风机的给杜城解冻，缓了好一阵，杜城才觉得没那么冷了，皮肤渐渐恢复了知觉。
然后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还握着沈翊的手。
沈翊的手小小的，软软的，干燥而温暖，杜城手指仿佛痉挛一样的动了动，指尖刚好划过沈翊的掌心。
沈翊触电一样抽回手，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敏感了，小手犹犹豫豫地再次覆上杜城的手，暖意通过皮肤相接触的地方一个劲往里钻。
就像一只小猫试探着伸出肉垫碰碰你。
他怎么这么可爱啊！
杜城不仅不冷了还感觉热得有点口干舌燥。
或许是杜城的眼神太过炙热，沈翊面无表情地别开脸，藏掉了最后一点关切和担忧：“能走了吗？”
杜城点头如捣蒜：“能能能。”
杜城一向得寸进尺：“你是不是担心我啊？”
杜城注意到沈翊红透的耳根，美滋滋地站起来才想起来屋子里还有很多一队队员，此刻正用“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老大”的眼神看着他。
虽然杜城非常确定自己已经没事了，还是被沈翊押到医院做了个全身检查。
杜城反抗无果，注意到沈翊有些白得过分的嘴唇和一脑门的虚汗。
“……来都来了要不给你也做个复查吧。”
这下疯狂拒绝的变成了沈翊。
他才不想挨训。
然而拦不住杜城，跑前跑后给沈翊做了好几项检查，沈翊无数次想偷偷溜了，愈演愈烈的胸痛却让他连拉住杜城的力气都没有。
要不……查一下也行。
就这么疼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太耽误事了。
沈翊轻轻吸气，肺部的抽疼却好像蔓延到了心脏，连带脑袋也有点头晕目眩。
这时候，沈翊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是之前的那个陌生号码。
“看见了吗，这就是跟我作对的下场。”
沈翊眉头紧锁，手指飞快地打过几个字。
“你是谁。”
那边却再没有动静。
沈翊心事重重地收起手机，拿回检查结果的杜城看到沈翊难看的脸色愣了一下：“你怎么了？”
沈翊摇了摇头：“没什么。”
11.
杜城狐疑地打量了一会儿，沈翊神色如常，丝毫看不出异样，杜城才拐过了这个话题。
沈翊松了口气：“检查结果都拿完了吧，能走了吗？”
杜城闻言眉毛一扬：“你还想走？收拾收拾住院，现在。”
沈翊噎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瞪着杜城。
他猜到结果不会好，没想到还需要住院。
杜城不甘示弱地回瞪他。
过了一会儿，沈翊心虚地移开目光喃喃：“不至于吧……”
杜城抱着个膀子靠在墙上斜眼看他，目光分明写着：“你觉得呢？”
杜城不由分说地把沈翊拉到住院部的病房按在床边：“住院手续已经办好了，我回去给你收拾东西，你好好待着。我回来要是发现你不在，我就揍你。”
沈翊睁大了眼睛。
杜城威胁他！
等沈翊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杜城已经出门了。
沈翊是会听杜城话的人吗？显然不是。但是正当他准备离开病房的时候，小护士拿着两瓶点滴进来。
“沈翊是吧，输液了，你最好还是躺下。”
沈翊出门的动作顿住了：“这是……”
护士耐心地解释：“一瓶是消炎药，一瓶是葡萄糖。你哥没和你说吗，你肺部伤口有点发炎，还有点急性低血糖。”
沈翊一边乖乖躺回床上一边发出疑惑的声音：“我哥？”
小护士消毒，捆扎，手脚利索，把针推进去，才抬头看着沈翊：“那个不是你哥？就那个大个子，说起来你哥对你可真好，注意事项都快把医生问烦了。本来你挂两瓶水就行，不一定非要住院，你哥说你出院回家不听话不遵医嘱，非要住院，还让我们帮忙看着你点……”
沈翊只能一边讪笑一边在心里问候了一下杜城。
“等等，”小护士突然眼一瞪，“我进来的时候你是不是正想往外走？你干什么去？不会真的要跑吧……”
“上厕所，上厕所……”沈翊怕了这个小护士，赌咒发誓自己没想跑，她才将信将疑地离开。
……杜城你大爷！
沈翊仰躺在床上咬牙切齿。
等你回来再跟你算账！
消炎药起效很快，胸口一阵一阵地疼了大半天，沈翊都快习惯了，现在输上液，那股疼终于慢慢消下去。
身子舒爽了，困意上涌，沈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沈翊还有点懵，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
杜城正趴在床边，沈翊一动就醒来了。
他睡眼惺忪地看了一眼表，凌晨两点。
“嚯，你这一觉睡的，后半夜是不是不用睡了？”
杜城张嘴就是揶揄，看着沈翊懵了吧唧缩在被子里的样子没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沈翊脑子正发锈，一时不查让杜城捏了个正着。
反应过来的沈翊怒视杜城，然后惊觉自己现在盖的并不是医院统一的被子，而是从家拿来的一床，又轻又软。
而且他明明记得睡着的时候外套都没脱，这会儿变成了宽松舒适的睡衣。
除了杜城没人敢给他换衣服！
沈翊不做他想，脸上青红交加，简直想马上拿被子蒙住头。
杜城看沈翊的反应就知道了他在想什么，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他本来就是想给沈翊换上舒服些的被子，沈翊睡得太熟了，护士来拔针他都没有反应。
穿着衣服睡觉毕竟难受，杜城轻手轻脚给他脱下外套和袜子，沈翊睡得整个人暖烘烘的，小脑袋随着他的摆弄软软地垂着。
这么折腾都没醒。要不是知道沈翊睡着，杜城简直要以为他昏过去了。杜城打量着他眼下的淡淡乌青和瘦了一圈的脸颊，猜测着他不是好几天没好好睡觉了吧。
是不是前几天就开始疼了？
杜城心疼得无以复加。
杜城一点旖旎心思都没了，抱着沈翊软乎乎的身子给他换上睡衣，就指望他能好好睡一觉。
病房里是有陪护床的，不过离病床有点距离，杜城担心沈翊醒了找不到自己，于是在床边趴着睡了。
这会沈翊醒来，杜城后知后觉开始不好意思。
还没确定关系，好像是有点越界了。
扶着沈翊坐起来喝了点水，沈翊看着杜城：“你怎么和医生说你是我哥？”
杜城晾水的手一抖，急中生智：“我倒是想说你是我儿子，没人信啊。”
“滚。”
杜城松了口气。其实从上大学的时候就很想听沈翊叫自己哥，这次属于借机满足一下某些隐秘的心思。
这个点了也不知道附近有没有还营业的店家，杜城拿手机找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粥铺，订了一份青菜瘦肉粥。外卖送来以后杜城看着沈翊喝下，拿着袋子去扔掉。
杜城忙活完，拉开床边的凳子，挨着沈翊坐下。
“吃饱了说说你吧。”
沈翊呼吸一滞：“我怎么了？”
杜城说：“你是怎么知道我出事了的？”
就因为吵架了以后两天没回家？杜城这点自信还是有的，他们还没发展到这么如胶似漆的程度呢。
总不可能是心有灵犀吧。
沈翊垂着头抿了抿唇，一副不愿意开口的样子。
杜城观察着沈翊脸上的表情。
“还有，那天，在你车祸之前，想要告诉我什么？现在你还想说吗？”
沈翊犹豫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杜城无奈。
这个人就是笃定了他不会逼问他！
杜城叹了口气：“你不说我也猜到一点，和孙志良他们家脱不了干系，对不对？”
沈翊仿佛变成了一个只会摇头点头的机器。
“我知道你掌握了一些线索，而且目前还不想告诉其他人。”杜城语气特别严肃，“我相信你有自己的考量，也拦不住你，但是你至少要答应我，保证自己的安全。”
沈翊心里突然泛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他看着杜城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半分责怪，满满的都是包容和信任。
有那么一瞬间，沈翊想把自己知道的情况，手机上的神秘号码，自己猜测的嫌疑人，全部告诉杜城。
杜城看起来那么可靠，又那么温柔，他好像可以试着把自己全然交托出去，试着去依赖什么人，什么也不用想地等着他带来的结果。
不过这想法仅仅是一瞬间，沈翊很快敛去了所有的情绪，淡淡回应：“我答应你。放心吧。”
那人独独找上了他，就说明他身上有什么可以吸引他的特质。非沈翊不可。
杜城明显对沈翊敷衍的保证非常不满，但是沈翊推说困了，翻身背对着杜城躺下，杜城也只能熄了灯在陪护床上睡下。
刚睡醒哪里有这么快困，黑暗中沈翊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杜城是沾枕头就着，睡前冲着沈翊的背影嚷嚷：“有事叫我啊。”就进入了梦乡。因为最近劳累，还打起了小小的咕噜。
沈翊精神得很，一点不想睡，但是还是闭着眼睛在脑内梳理案情，下一步该怎么做……
天边亮起鱼肚白的时候，沈翊真的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睁开眼睛看到拉着窗帘的昏暗房间空无一人，沈翊支着胳膊爬起来摸索着床头抽屉里的手机打算看看现在几点，房门被人打开，杜城把拎着的塑料袋放在床头柜上。
“你不会才醒吧？真能睡，我都下班了。”
沈翊让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杜城拉着板凳凑过来，语气一如既往的欠揍。
“你不会住个院还要倒时差吧？”
12.
杜城趁着沈翊吃饭的时候给他削苹果，削好了扯了张纸垫上起身。
“吃好了吗？晚上想吃什么？”
沈翊回想起杜城昨天晚上凌晨两点还被自己折腾醒，关心的话都到嘴边了让他别别扭扭地吞回去。
杜城看他欲言又止的一脑门问号：“怎么了？想喝水？刚倒的，烫。”
沈翊就驴下坡地点点头：“那我等会喝。”
杜城揉了揉他刚起床没打理支棱着的头发：“那我去上班了。”
也许是没料到杜城的动作，沈翊一时没能消化自己像个小孩子一样被摸头的遭遇，反应过来的时候杜城已经走了，沈翊呆楞地坐在床上，脸上的温度不受控制地飞快上升。
冷静冷静淡定淡定你脸红个什么劲啊……杜城爪子不老实可以剁掉！
沈翊坐了有五分钟，脸上温度下去后使劲拍了两下才整理衣服出了门。
然后他就迎面看见护士——就是昨天给他打针的那个——又端着两瓶药：“哟，醒啦，现在打吗？”
什么原来那药不是一次性的啊……沈翊的逃跑计划再次受挫，被稀里糊涂地带回病床躺下。
护士气势汹汹地叉着腰瞪眼：“你不会又要跑吧？你就不能让你哥少操点心？”
沈翊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怵这个护士。
蔫头搭脑地被小护士训完目送她出去，沈翊翻身坐了起来，左手上打着点滴，右手拿过那个杜城削好的、表皮微微氧化的苹果啃了起来。
杜城怎么挑的苹果……
沈翊觉得自己在啃萝卜，但还是一点没浪费的吃完了。
他抽出床头的纸巾擦手，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一滴一滴落在滴壶里的透明液体，掏出手机。
他不怎么玩手机，拿出手机也不知道干什么，想问问杜城在干嘛，又想到人家刚走没一会儿——太暧昧了吧。
沈翊扣上手机放松身体靠在床头，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干点啥。
这个时候手机的震动通过床板传到他的手掌，沈翊顿了一下，缓缓坐直了身体拿起了手机。
依旧是那个幽灵似的神秘号码，只是语气和前几次有很大差别。
“恢复得怎么样？”
沈翊：……
沈翊压下诡异的感觉，锲而不舍的问到：“你是谁？”
本以为和上次一样对方不会回答，没想到那人回复得很快。
“你猜？”
……这和没说一样。
不过这给了沈翊一点信心。这个人说不定是可以交流的。
“你的目的是什么？”
正好打完了护士来拔针，拔完按了一会儿，沈翊拿起手机一看，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发过来一条信息。
“明天见一面吧。”
沈翊惊得差点掉了手机。
这个人……这么肆无忌惮，对警察完全没有敬畏心。
他有心通知一队其他人，又怕打草惊蛇。
“你就不怕我告诉其他人吗？”
那边又很快回复。
“你不敢。”
沈翊皱了皱眉。
心里行动被对方全然掌控的感觉并不好。沈翊躺在医院里，窗帘并没有拉开，来来往往也只有医护人员，却总感觉暗处有一双眼睛注视着自己。
他闭上眼睛，所有锁定的嫌疑人面容在自己脑内一一闪过，再一一排除。
去掉所有的不可能，剩下唯一的可能，就是答案。
沈翊睁开眼。
杜城进来的时候，沈翊正出神地靠在床头，被子盖到腰际，不知道在想什么。
“想什么呢？”
沈翊闪了一下神，很快笑开：“想晚上吃什么。”
杜城举了举手里的袋子：“喏。连着喝了好几天粥快疯了吧，我给你打包了一份不加辣的酸辣粉。”
沈翊亮晶晶的眼睛在听到“不加辣”的时候黯淡了下去。他看着杜城把一次性筷子掰开递给他，他接过，生无可恋的嗦着粉。
酸辣粉没有辣还叫什么酸辣粉……没有灵魂了……
或许是沈翊的生无可恋太过明显，杜城发出了一声轻笑，伸手又揉了揉他的头发。
笑什么笑笑屁啊！揉什么揉！揉脑袋不长个不知道吗！我没有长到一米八肯定就是因为你老揉我头……
然后他感觉到身边的空气一顿，杜城的手非常别扭地离开了他的脑袋。
沈翊叼着粉抬头疑惑的看着杜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刚才好像把内心os说出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逃离这个星球！
沈翊飞快地低头低到头快要埋进粉里，杜城看他狼吞虎咽忍不住出声提醒：“烫，慢点吃。”
“咳咳咳……”沈翊成功因为他的一句话呛住了，咳得停不下来。
杜城递过纸递过闭又轻轻给他拍背顺气，沈翊难受的咳了半天，咳得胸口一片火辣，慢慢顺过气来，捂着胸口抬眼。
沈翊吃得急，被烫的嘴唇红艳艳，埋头在热腾腾的食盒上，被热气熏出了一层汗，再加上刚才咳出的生理性泪水还挂在眼角，整个眸子水润润的。
杜城带倒凳子站起来：“我出去上个厕所你慢慢吃。”
沈翊莫名其妙地看着杜城简直算得上落荒而逃的背影，继续低头皱着眉头嗦粉。
虽然没放辣椒，不过比起沈翊前两天吃的粥已经算有味道了，杜城回来的时候，沈翊已经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喝了一半。
杜城眉开眼笑：“好吃吗？过两天再给你带？”
偶尔吃一次过过嘴瘾就行了，他真的不想在违反医嘱的边缘反复横跳。
杜城弯腰收拾桌子的时候，沈翊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神色。
“杜城。”
“怎么了？”
“我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
“都打了两天针了我好的差不多了……我想出院。”
杜城神色不变，头都没抬：“不行。”
他继续说：“明天警局没什么事，我请了一天的假，可以在这儿陪你。”
你给我选择的余地了吗！
沈翊不忿。
你这明明是通知！
“睡觉。”
沈翊看看钟。
“这才几点？”
以前忙的时候熬到后半夜也是经常的，就是平时，也没在十点前上床睡过。
“医生说你现在得多睡觉修复精力，”杜城耐心地给他拉上被，“听话。”
又被当小孩子哄了……
沈翊干脆翻过身去不看他。
这么早谁能睡得着！
沈翊睁着眼睛，看着淡蓝色的窗帘。
沈翊裹着被子，漫无目地的想些有的没的，突然感觉到杜城在他身上搭上了一只手……
“干什么干什么！真把我当小孩了？”
沈翊干脆掀开被子坐起来。
杜城无辜地眨着眼睛：“哄你睡觉。”
沈翊头发凌乱，表情烦躁，头发上几根呆毛都翘起来。
杜城软了软语气：“别让我担心了，好吗？”
沈翊突然想起小护士说的“少让你哥操点心”，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沈翊竟然没接着和杜城互呛，乖乖躺了下去。
杜城给他掖紧被子，又隔着被轻轻拍起来。
沈翊觉得自己精神的不行，竟然真的在这样有规律不停歇的拍打中被哄出了困意。
他打了个哈欠，强撑着伸出手拍了拍杜城的手臂，示意不用再拍了，感觉被抓着手腕塞回被子里，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杜城提议：“下盘五子棋？”
沈翊摇摇头：“陪我出去转转吧。”
杜城同意了。医院的绿化做得很好，住院部后面就是一片小公园，还有人工湖。
杜城陪沈翊走了十几分钟，沈翊说走累了，他们就近找了个长椅坐下。
沈翊一坐下就兴奋地拉着杜城：“你看，那边多好看。”
他们坐下的这个地方离人工湖不远，早上升起的太阳本体和倒影正好连成一条线，周围恰到好处的花草树木增添了几分点缀。
杜城听不懂沈翊念叨的什么“比例”“光影”“结构”，就听懂了沈翊说想写生。
他又飞快地失落下来，带着点期许看着杜城：“我的画板和颜料都放在家里，你能帮我去取一下吗？”
杜城想说你不能劳累，看着沈翊的眼神却只是吞了吞口水。他点了点头快步离开。
看着杜城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时，沈翊松了口气。
出去打车，应该来得及……
他从公园的后门走出去来到马路上，正要打车，就感觉一片阴影笼罩过来。
杜城隐隐带着怒气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你准备去干什么？”
13.
沈翊惊疑不定的回头，下意识退了半步。
杜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明明把杜城支开了……
杜城根本就没走。这两天沈翊的反常和不自然他都看在眼里，只是不动声色的没有提起。
今天沈翊支开他的意图太明显，他假装出了门就到一边躲起来，想看看沈翊要干什么。
然后他就看见自己千叮咛万嘱咐甚至拜托周围的人看好他的沈翊心事重重地从后门来到了马路上，看样子是打车准备去哪儿。
杜城仍然紧紧盯着沈翊，像是要在他身上盯出一个洞来：“你要去哪儿？”
沈翊眼神闪躲。被杜城撞破的太突然，他还没编好理由。
杜城顿了顿，缓和了些语气：“你要去哪儿？我送你。”
停车场就几步路的距离，沈翊跟在杜城后面飞快地组织着语言。坐上副驾驶时，沈翊也从震惊中冷静下来了。
“我要去见个人。”
杜城瞥他一眼：“嫌疑人？什么时候联系上的？”
沈翊噎了一下，准备好的一肚子话都被堵了回去。
……该说真不愧是搞刑侦的吗？
沈翊还想硬着头皮挣扎一下：“很久没见的同学……”
杜城快被他的垂死挣扎气笑了：“从我出事的时候就联系上了吧？”
沈翊闭了嘴一言不发。
杜城当他默认了，自顾自道：“我跟你一起去见他。”
“不行！”沈翊当即拒绝。
杜城表情没什么变化：“为什么不行？”
沈翊垂下头：“他要见的是我，如果带了其他人，我怕有什么变数。”
车内安静了一会儿，杜城倒也没纠结跟沈翊一起去的问题。
“那个人是谁，你已经确定了吗？”
沈翊沉默了三秒钟：“嗯。”
沈翊眼中的挣扎一闪而过，片刻扭过头：“现在还不行。反正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杜城点点头收回视线：“也是。”
那个人发来的地址是一处偏僻又老旧的公园，杜城在距离那里一条街的地方停下，又确认了一遍。
“这儿可连个监控摄像头都没有。”
沈翊没有回答，神色如常地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杜城再也忍不住，拽着他的衬衫领子把他拎回座位上。
沈翊惊讶地发现杜城看向自己的目光中竟然有一丝祈求：“太危险了……能不能不去？”
沈翊非常平静地看着他，像在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幼稚孩童。
过了一会儿，杜城冷静下来了。
沈翊必须去，这是他们身为警察的职责。
但是杜城心里就是抑制不住的担心。他视线扫过沈翊经过几天的强制休息有了些血色却还是略显苍白的唇，鬼使神差地拥住了面前的人。
突然被抱住的时候沈翊有一瞬间的僵硬，很快放松下来抬手在杜城背上安抚地拍了拍。
杜城的手臂环的很紧，沈翊被勒得有点喘不过气来。这个怀抱没有持续很久，杜城很快放开了沈翊。
“没事的，我会保护好自己。”
虽然俩人都心知肚明，对方就是连环杀人案的幕后主使，做出什么样的事都不算出乎意料，沈翊还是开口说了句聊胜于无的安慰。
杜城点点头。
沈翊拉开车门，杜城突然开口叫住他。
“等等。”
沈翊看着杜城，杜城欲言又止。
等你回来，我们在一起吧。
不过他终究没说出口：“算了，没事，你去吧。”
因为没说具体的地点，沈翊来到公园就只能漫无目的地到处走。
这个公园离市中心有点距离，又设施老旧，绿化都不是很到位，所以鲜有人来。
不过这个时候，竟然有一堆人正在公园里侧的篮球场打着篮球。
说是篮球场，也就是简陋的水泥地画上几道白线而已。打篮球的人随意把外套水杯扔在篮筐下，也没人去管。沈翊驻足看了一会儿，就近找了个长椅坐下来。
双方战况激烈，沈翊看不太懂，不过大学的时候被杜城忽悠着上过球场，球技还被嘲笑了……
沈翊闭了闭眼。
怎么这个时候想起杜城。
那些人玩得大汗淋漓，红队赢了，蓝队大声笑骂，然后众人三三两两地拿好自己的东西散去了。
沈翊依旧安安静静地坐在长椅上。有一个人的动作慢吞吞的，等到人都走光了，来到沈翊面前。
“等了很久？”
沈翊笑笑：“还好。”
沈翊看了看篮球场，轻叹：“有很多人都能证明你来过这里。”
孙浩杰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他们也能证明我已经离开了。”
孙浩杰打篮球时穿着一件运动背心，此时完全汗湿，他指向一个方向：“不介意陪我去换个衣服吧？”
沈翊起身。孙浩杰好像知道沈翊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走得很慢，两个人看起来更像是散步了。
沈翊一直没说话，孙浩杰奇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找上你吗？”
沈翊诚实的摇了摇头。
如果说一开始还是好奇了一下犯罪嫌疑人找上自己，不过在锁定了犯罪嫌疑人就是孙浩杰以后就完全没有这种疑问了。不说熟识，至少认识他，了解他在专案组的级别，知道他因为伤重基本无反抗能力，再加上画画的这一点……
孙浩杰油然而生一股挫败感。
沈翊突然皱了皱眉：“你父亲不知道这件事？”
“死的可是他儿子，怎么能让他知道。”孙浩杰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我是说，你父亲不知道你一直没有放弃画画？”
孙浩杰脸色变了几变，可能是觉得沈翊实在没有威胁，承认到：“小时候家里穷，没钱学。”
沈翊恍然大悟。这样作案动机就串得上了。喜爱画画却被父亲严令禁止，可是一直没有放弃梦想，还找了个著名画师当女朋友。因为嫉妒弟弟轻而易举地实现了自己这么多年的执念，以至于合谋杀人……
他们走到一个露天的洗手池，孙浩杰让沈翊在旁边等一会儿，然后拿出毛巾走到洗手池边，一边擦洗身上脸上，一边继续和沈翊交谈。
“你们不要再继续调查了。”孙浩杰拧了拧毛巾，又放到水流下打湿。
看沈翊没反应，他又补充道：“你们也不想为了案子搭上命吧？”
这就是实打实的威胁了，偏偏他语气又温柔，像是在和沈翊聊家常，只叫人听的毛骨悚然。
沈翊皱眉：“我的车祸，并不是意外？”
“不是啊，”孙浩杰语气轻松，“不过那老东西看见你心软了，踩了一脚刹车，要不然……”
他用让沈翊非常反感的眼神扫了他一眼。
“可是现在结案的话，所有的罪责就全在韩清妍身上，她可是你女朋友……”
“我想要什么样的女朋友没有，她愿意顶罪就让她去。”说着，孙浩杰又极具暗示意味的扫了眼沈翊，“况且，我又不喜欢女的。”
沈翊心中厌恶更甚。
今天天气晴朗，阳光大咧咧的洒下来，晃得沈翊有点头晕胸闷。
好像是站太久了。洗手台边上是几节石阶，沈翊就找了个干净些的地方缓缓坐下来，背对着孙浩杰。
孙浩杰还在那里循循善诱：“以我爸的身份，你们是动不了我的。就算查到我头上，也只能不了了之，更何况现在你们一点证据都没有……”
沈翊强忍着越发明显的反胃恶心，说话声音都小了：“杜立全也是你……”
孙浩杰点点头：“他算是我远方表舅，我爸给他安排的工作，所以对我们家言听计从。”
后面孙浩杰说了什么，沈翊有点听不真切了。一波头晕目眩稍缓，沈翊说：“你不用说了，我们是不会放弃调查的。”
孙浩杰将水流开大了些。也不知道在洗什么，这么半天还没洗完。哗哗的水声中，孙浩杰的声音有些不真实感。
“不会是为了那可笑的正义感吧？”
沈翊笑了笑没说话。
做了这一行，就有一些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事。
孙浩杰关掉水龙头：“我知道了。”
沈翊听到背后没动静了，正疑惑着要回头，突然从后面伸出一只手，用湿透滴着水的毛巾紧紧捂住了他的口鼻。
“！”
沈翊陡然一惊。毛巾沾了水，完全隔绝了氧气，沈翊感觉肺里的空气正在飞速流逝。他双臂攀住勒着自己的手臂，虽然成绩不像杜城那么优秀，他还是学过简单的擒拿。
只是他刚准备用力，胸腹就传来一阵剧烈的抽痛，疼得他闷哼一声，积蓄起来的力量都散了个干净。
沈翊拼命挣动着，他本就重伤未愈，伤口又恰好在此刻发作起来，尽力挣扎也没有多大的力道，被孙浩杰铁钳一样的手臂牢牢箍在怀里。
肺里的空气消耗殆尽，沈翊下意识地试图呼吸，正好吸进了毛巾上的水汽。水珠被吸进气管里，引起沈翊一阵剧烈的呛咳。口鼻上的毛巾捂得牢牢的，沈翊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双手无力的垂下来，整个人身子软软地后仰躺倒在台阶上。
孙浩杰松了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
亲手杀人，他还是没怎么适应。
突然，他的目光被沈翊挣扎中滑出的手机所吸引。
手机亮着屏，上面写着“杜城”两个字。
显示正在通话中。
14.
孙浩杰一瞬间陷入慌乱中。
沈翊告诉了杜城？通话什么时候开始的？杜城听到了多少？
但是当下他来不及想清楚，松开对沈翊的钳制就落荒而逃。
杜城听到对话突然中断的时候就知道出事了。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向沈翊手机显示的定位狂奔，右眼皮突突跳个不停。
这个公园挺大的，沈翊和孙浩杰又在公园深处，杜城跑到肺都要炸了，嘴里隐隐尝到了血腥味。
看到沈翊的瞬间，杜城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巨大的恐慌。
沈翊无知无觉，双眸紧闭，倒在台阶上，不远处还有孙浩杰随手扔下的毛巾。
孙浩杰并未跑出杜城的视线范围，还能看见远处的背影。杜城余光瞥到，压根没理，脚下不停直接扑倒在沈翊身边，哆嗦着手指去探他的鼻息。
感受到微弱的气流划过手指，杜城紧绷的心绪突然放松了下来，恍然觉得重回人间。
他跪坐着把沈翊上半身抱在怀里，手掌轻轻拍打沈翊的脸。
沈翊面色苍白如纸，脸上还残留着湿滑的水渍。
“沈翊！沈翊！”
沈翊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汪洋中，蓝黑色的海水逐渐把他吞没，无法抗拒的力量推着他离阳光越来越远，沈翊无力挣扎地闭上眼，黑暗的世界隔绝了最后一丝阳光。他任由自己下沉，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牢牢握住，手的主人在他耳边锲而不舍的唤他的名字。
沈翊睁开眼，身边是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抱着自己的人逆着光，轮廓清晰分明，仿佛镀着光圈。
沈翊不合时宜的想起恶俗童话中带着圣光从天而降的白马骑士。
他被自己离谱的联想逗得吃吃笑起来，笑了一会儿，才发现杜城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沈翊嘴角还带着扬起的弧度，刚想问怎么了，就被杜城狠狠勒进怀抱。
“咳咳……”
怀抱有点紧，挤压到了肺，沈翊喉咙发痒，又是一连串的咳嗽。
杜城略微松了松，还是牢牢把沈翊按在怀里。
没心没肺的还笑！差点把我吓哭了知不知道！
很要面子的杜队长平复完情绪才松开沈翊。
“没事吧？哪儿不舒服？”
沈翊一时被问住了。
怎么回答？哪儿都不舒服，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难受。
杜城见沈翊没有回答，直接把人打横抱着站起来。
沈翊竟然没有抗议，乖乖的被抱着走。
“孙浩杰……”沈翊刚试图出声就被杜城打断。
“接下来的事不用你管。”杜城表情有点阴暗，不过因为角度问题，沈翊并没有发现。
孙浩杰回家的时候，周月不在，孙志良罕见的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爸，我回来了。”
孙志良抬头看他一眼：“去哪儿了？”
孙浩杰一顿，旋即笑道：“和朋友去公园打篮球了。”
孙志良鲜少过问他的行踪，突然的关心还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孙浩杰绕过客厅准备上楼，孙志良突然出声叫住他：“杜立全一直都和你有联系吧？”
孙浩杰脑门上的汗一下子就出来了：“什么？”
“杜立全谋害警察，畏罪潜逃。”孙志良放下报纸，“和你没有关系？”
孙浩杰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不自然：“是吗？杜叔叔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见孙浩杰仍然嘴硬，孙志良冷笑一声，将一个文件袋摔倒茶几上，示意他打开。
孙浩杰看着那个小小的文件袋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硬着头皮走过去打开，感觉里面薄薄的几张纸有千斤重。
孙志良看他迟迟没有动作：“怎么？敢做不敢认？”
孙浩杰心一横，到出了那几张纸。
孙志良看着孙浩杰的脸色从涨红到苍白，最后变得灰败，慢悠悠地开口：“你倒是很有手段。你是怎么让杜立全相信是我的意思的？”
孙浩杰额角划过冷汗，勉强笑着抬起头：“爸你在说什么……”
“现在还要跟我嘴硬！”孙志良突然一拍桌子怒吼，“童童是你亲弟弟啊！你怎么能……”
孙浩杰放弃了狡辩，垂着头立在原地。
孙志良长叹一声，将手机扔到茶几上。
“自首吧。”
孙浩杰闻言双目通红地抬起头：“爸你要我自首？”
杀人，袭警，危害公共安全，教唆杀人……
这一桩桩一件件罪名，不知道能判几次死刑。
“……我会找你袁叔叔……顶多是无期，”孙志良闭了闭眼，“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孙浩杰忽然笑起来：“是啊，孙局长怎么能有个杀人犯儿子呢。大义灭亲多好听啊，别人说起来可是一段佳话。”
孙志良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小杰，爸爸不是要放弃你，爸爸……”
“只是不得不这么做？！”孙浩杰红着眼睛低吼。
“我小的时候你这么说，要童童的时候你这么说，现在为了你的前途要祭掉我的时候你还这么说？！”
孙志良皱了皱眉：“小杰，怎么跟爸爸说话呢……”
“爸，”孙浩杰忽然仰天轻叹，语带哽咽，“我是你唯一的孩子了啊……”
孙志良一怔。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童童吗？”孙浩杰平静了下来。
孙志良没说话看着他。
“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很喜欢画画……不，我现在也很喜欢。”孙浩杰回忆着，“但是您当时毫不留情地撕碎了我的画，要我好好学习，不要搞这些乱七八糟的。”
他嘲讽地笑了笑：“可是我也没考上您规定的金融学院不是。上高中的时候我跟你说了我的性取向，你把我打了个半死。按照你的要求我找了个女朋友，你拼命阻挠，只是因为她是艺术院校毕业的，说出去给你丢人。我拼命讨好你，可是我就是达不到你的目标，你失望也没用。”
孙志良表情有点不自然：“都过去多久了，说这些干什么。”
孙浩杰点点头：“是啊，是没什么。”
“如果没有童童。”
“他出生在最好的时候，所有人都来恭喜你。你说起他，脸上只有骄傲和自豪。周岁抓周的时候，童童抓了个馒头都给你高兴得够呛。童童还不懂事，你抱着他，对提娃娃亲的人说以后童童万一喜欢男孩子呢。我梦想了一辈子的绘画，他只是提一提，就可以得到最好的教育。我为之奋斗了二十多年的东西，他勾勾手指就能得到。”
孙浩杰打量着孙志良的神情：“我看着童童，就觉得我这二十多年活得就像个笑话。”
孙志良一时语塞。他从来不知道大儿子有这么多想法。
随着年龄渐长，他也知道当年有些事自己处理的不对，但是事情都发生了这么久，大儿子已经这么大了，也不可能再去改变什么，就只能在小儿子身上找补回来，没想到反而……
孙志良累极似的叹了一口气，挺直的脊背弯了下来，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小杰说得没错，他的确是他仅剩的孩子了……
杜城把沈翊抱回病房的时候又被那个护士看到了。小护士看看杜城，又看看他怀里脸色更差了的沈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
“他是病人！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怎么照顾你弟的！亏我还觉得你挺上心，明知道他什么身体还带着他往外跑……”
杜城有口难言，苦哈哈地点头应着。
沈翊极少见到杜城挨训的模样，没忍住笑了出来，被送走小护士的杜城回来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还不都是因为你！
护士去找了主治医生，医生来看过之后开了些新药，药里有安眠的成分，注射后沈翊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医生拉着杜城来到走廊：“你们干什么去了？病人情况怎么一下子就恶化了？”
杜城一下子紧张起来：“很严重吗？”
医生瞥他一眼：“不想有什么后遗症的话就好好养着，千万不能再折腾了。”
杜城点头如捣蒜，态度特别诚恳：“我们肯定遵医嘱，医生，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
医生看了看他：“你不是他亲哥吧？”
杜城一愣。
“你们俩一点也不像……但是看起来感情真好。好好照顾你弟弟。”幸好医生也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杜城松了一口气。
“您放心，”杜城说，“我一定好好照顾他。”
15.
沈翊醒来的时候并不见杜城，床头柜上搁着自己的画板和几根削好的铅笔——自己只不过为了支开他随口诌了个理由，没想到他还真拿来了。
沈翊漫无目的地在画纸上画些线条，手就不受控制地画成了自己潜意识想画出的东西。他举起画板端详，还算满意，于是翻过这一页又画了起来。
画久了手臂会有些酸痛，沈翊却像停不下来似的，画了一张又一张。杜城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曲腿靠在床边，画板搁在腿上，专心致志作画的沈翊，连自己进来了都没抬个头，好像根本没听到。
他当即拉下脸来，上前几步抽走了沈翊手中的画板和笔搁在桌上。
沈翊抬头，有些心虚地冲着杜城讨饶卖乖地笑，也没能逃过接下来杜城的一顿数落。
沈翊一边乖乖嗯啊承认错误，一边在腹诽杜城怎么越来越像老妈子了。
杜城给沈翊带了碗小馄炖，看沈翊洗手吃上了就搬来凳子坐在桌边看着沈翊吃。
小馄炖煮得软烂，有几个都煮散在了汤里。因为沈翊不能吃发物，并没放海带虾皮什么的提鲜，沈翊拿勺子尝了尝，对于一个病人来说有点咸了。
杜城给沈翊扯了几张纸，一边递给他一边问：“好吃吗？”
自以为将语气中的期待隐藏得很好。
沈翊忍着笑装作毫不知情评价道：“味道还行，就是这包馄炖的手艺不太好，是新店吧？”
杜城的神色不太自然：“是新店，是新店……”
他顺坡下驴：“我下班路上看到的店，应该是刚开的……你要是不喜欢，我下次换一家。”
沈翊笑着摇了摇头，又低头吃了一个：“不用换，挺好吃的。”
病房里一时无话，杜城就盯着沈翊一口一口吃馄炖。
沈翊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还像小朋友一样展示给杜城看空无一物的碗底，让杜城刷地一下红了脸。
他不会……已经猜到了吧？
他匆匆收拾好垃圾出去扔掉，再推门进来时，沈翊正好坐在床上看过来。
早上的阳光还不很刺眼，透过窗户柔柔地打在沈翊身上，仿佛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他看到杜城，眉眼弯弯：“回来啦。”
杜城心头突然一阵悸动，凭空涌起一股不合时宜的冲动。他大步走到沈翊身边，迎着他疑惑的眼神张嘴：“沈翊，我……”
“我马上过来。”
沈翊颇为担忧地看着杜城的反应，想问问怎么了，却被杜城一通火急火燎地交代堵了回去，还没等他问出口，杜城就马不停蹄地走了。
几个小时以后杜城回了医院，面对沈翊探询的目光笑了笑说没什么事，像往常一样忙活着料理好沈翊，欲盖弥彰地对沈翊道：“别担心，已经锁定孙浩杰了，不久就会落网。”就又行色匆匆地走了。
沈翊想说我根本没担心。
如此反复几次，饶是沈翊再想配合杜城装傻，他的智商也不允许他装作一点也没看出来了。
沈翊趁杜城在的时候拉住他问：“是抓捕出了什么问题吗？”
杜城几乎是立刻没了表情，拨开他的手：“别瞎想，和你没关系。”
哦。
沈翊波澜不惊地确定。
还和我有关系。
他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机。
“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同意。要么找别的方法，要么直接放弃。”
北江分局的会议室里传来争吵，引来频频侧目，透过玻璃能看到杜城在情绪激动地拍桌子，于是大家习以为常地移开目光。
“小杜，”赵局长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劝，“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你也不想看到凶手逍遥法外吧？”
“不行！”杜城反应激烈地站起来。
“他伤还没好，为了调查几次差点没命，现在人还在医院，你们不能……”
“杜队长不是也差点没命吗，”男人不紧不慢地说，“在座的谁没九死一生过，为了正义献身不是我们警察的职责吗？”
杜城哑口无言。
赵局长眼带歉意地拍了拍杜城的肩：“沈翊他不会拒绝的……你明天把他带去吧。”
杜城面色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就是因为他不会拒绝……
杜城去医院的一路上都在想着怎么和沈翊开口。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着带沈翊跑了算了，却被那该死的责任感牵绊住。
他打好了腹稿，一看到沈翊，就什么也不想说了。
等等，等他吃完饭……再等等，等他洗漱完……再等一会儿……
结果等到沈翊准备睡觉前，杜城也没能说出口。
要不就这样，明天再跟大家说忘了告诉他……
杜城自暴自弃地想。
沈翊看着杜城纠结的神色叹了口气：“还不打算告诉我吗？明天就来不及了。”
杜城浑身一震：“什么？”
沈翊歪了歪头没说话，眼神平静。
那个号码竟然还能和孙浩杰联系上，沈翊也知道了哪怕过去了两三天，孙浩杰并没有被捉拿归案。
孙志良身份特殊，他打定主意要保孙浩杰，拒绝提审，而且完全不承认录音的真实性。
除非能找到录音中的另一个当事人沈翊来对峙。
沈翊就成了重要之极的人证，孙志良要求在自己家里和沈翊见面，否则拒绝配合调查。
但是那个丧心病狂的孙浩杰，拉着沈翊鱼死网破也不是不可能。
杜城也想到了这点，所以极力拒绝沈翊和孙浩杰的二次见面。
只是他一时疏忽，竟然忘了沈翊有方法可以直接和孙浩杰联系沟通。
空气沉默良久，沈翊打破了寂静。
“让我去吧。”
16.
“沈翊，你要不要喝水？”
沈翊正在画板上涂抹：“不要，不是才喝过吗。”
“哦……”杜城踌躇了一下，“那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沈翊抬眼看了他一眼：“不饿。”
杜城消停了一小会儿，又锲而不舍地问：“我给你削个苹果吧？吃点水果……”
“杜城，”沈翊只能无奈的放下笔抬起头，“别紧张，我明天不会有事的。”
杜城试图狡辩：“我不是紧张你，我只是……”
有点担心你。
沈翊含笑看了他半天，也没见他“只是”出来。杜城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好吧我是担心。孙浩杰连自己亲弟弟都能杀，谁知道他会对你做出什么？”
沈翊笑意更深了，眼睛都弯成月牙：“别担心啦。不是有你嘛。”
语调软软的，像是在撒娇，还有理所当然的依赖和信任，杜城直接酥麻了半边身子，舌头有点打结：“那那那我当然会保护你……”
沈翊已经自顾自地掀开被子躺下去，似笑非笑地看着杜城：“是不是该睡觉了？”
“睡吧。”杜城拉过凳子坐在沈翊床边，隔着被子轻轻拍着。
拍了老半天，沈翊睁开眼睛，双眼清明，没有半分睡意。
“睡不着？”
沈翊摇了摇头，看着杜城一会儿，小声说：“你……要不要上来……一起睡？”
杜城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
病床要挤下两个大男人还是勉强了点，杜城努力缩着手脚靠在床沿就怕挤到沈翊。然而床就那么大，碰不到是不可能的事，沈翊温热的身体时不时碰到杜城，那些被触碰过的地方温度急剧升高，怎么也降不下来。
杜城看着沈翊的后脑勺，呼吸都放轻。幸好熄了灯看不见，不然杜城可不确定自己脸上是什么颜色。
杜城满脑子都是“和沈翊同床共枕”，连沈翊明天要去以身犯险的紧张感都暂时消失了。
沈翊动了动，杜城浑身汗毛都炸起来。沈翊睡熟了，在被子里蠕动着翻了个身，和杜城面对面，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仿佛呼吸都交融。
这一宿杜城没怎么睡，借着外面微弱的月光打量着沈翊的睡颜。沈翊眼睫动了动，慢慢睁开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天已经亮了，赶紧闭上眼睛装作一副熟睡的样子。
他感觉沈翊窸窸窣窣地坐了起来，在翻动什么东西，然后传来了沙沙的声音。
起床就画画！杜城猛地睁开眼，正看着杜城的沈翊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也没能掩饰住一瞬间被抓包的心虚，自觉收起画板搁到床头乖乖等着杜城的安排。
杜城翻身下床的一瞬间，“沈翊要去见孙浩杰”这件事又涌入脑海。他又不可避免地焦虑起来。沈翊这次也没了什么能帮他缓解焦虑的办法，只能看着他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的给他打水洗漱。
沈翊上车还带着画板，杜城开车的间隙看了他一眼，他正专注地画画。
“车上画画不会影响你发挥吗？画什么呢这么赶，不差这一会儿吧？”
颇为顺从的合上画板放到了座位旁。
杜城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孙志良家很快就到了。除了沈翊和杜城，一队的其他人也早早到场，他们好久没看见沈翊了，有些兴奋地和沈翊打招呼，时不时偷瞄两眼杜城。
沈翊见怪不怪了，波澜不惊地和众人打招呼，然后脚下没停直接走到孙志良面前。
“您好，又见面了。”
孙志良打量着这个脸色苍白身材纤瘦，还有点站不稳摇摇欲坠的小警官，叹了口气，摇着头走开了。
没过一会儿，孙浩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一边下楼一边很熟络的和沈翊打招呼：“你来啦！”
杜城立刻要把沈翊挡在身后，被他拨开，走上前去。
孙浩杰仿佛忘了他差点把沈翊弄死，无视了在场所有的警察，热情地拉着沈翊就往楼上走。
“来，我们上去说……你能上楼梯吗？要不要我背你？”
杜城一把拉住沈翊：“去哪儿啊？干什么？”
沈翊没有反应，孙浩杰皱了皱眉：“你们这么多人在场，我能干出什么事？我就是想和沈警官单独叙叙旧，聊完了，我就和你们回去认罪。”
沈翊眼睛一亮。要是孙浩杰可以主动认罪，倒是可以免去不少麻烦事。
杜城仍不放心，给孙浩杰搜了个身，确保他身上什么都没有，又去三楼把书房里的东西清空，只留下一个桌子和两把椅子，才守在门口同意他们进去。
沈翊走在后面，进屋的时候关上了门，隔绝了杜城的目光。
孙浩杰笑：“他好关心你啊。”
沈翊根本没有闲话家常的兴趣：“为什么要这么做？”
孙浩杰思考了一下，拉开凳子坐下，示意沈翊也坐下。
“因为我恨他。”
“恨谁？”
“孙浩童。”
“那其他人呢，其他小孩子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孙浩杰无所谓地耸耸肩：“顺手咯。只杀我弟弟的话，嫌疑人肯定要从熟人怀疑起吧。”
沈翊了然的点点头：“所以杀我是为了灭口？”
“一开始是，”孙浩杰后仰了一些角度，“后来就不是了……你非常有趣……我很羡慕你。”
沈翊感觉有些荒谬：“羡慕我，所以要杀了我？”
孙浩杰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你让我看到了那个我想成为却没有成为的自己。”
“优秀的画师，正义的警察，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过着想要的生活。”
沈翊突然不合时宜的想起杜城。
喜欢的人……吗？
“每次看见你，就像在提醒我我的生活到底有多失败，一事无成。”
沈翊摇了摇头：“你错了，每个人都应该过好自己的生活，而不是看着别人的来对比自己的……”
“你不懂！”他突然情绪激动起来。
“我已经做出了这样的事，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就不可能回头了。”
“你这种生活在光里的天之骄子怎么会懂我们这种人的感觉！”
沈翊突然意识到他们距离过近，刚才孙浩杰从椅子上站起来，每说一句话就绕过桌子向自己靠近一点，现在他们之间不过一个手臂的距离。
沈翊脑海中突然警铃大作。
“你不懂……你也不必懂了。”
他突然把沈翊从椅子上拽起来，往敞开的窗户边拖。
然后他就看见，孙浩杰坐在窗边，禁锢着沈翊的腰，看见门被打开森然一笑，向后折了下去。
17.
杜城脑海瞬间一片空白。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成电影中的慢动作，不知道谁的尖叫声响起，杜城恍恍惚惚地被谁拉下楼。孙志良家楼下是一片草地，坠落的俩人在落地之后分开，孙浩杰后脑触地，当场失去了意识，沈翊下坠的冲力虽然被被身下的孙浩杰和草地缓解，仍然摔得不轻，整个人滚出一段距离后仰躺在地上，浑身上下的骨头像被碾碎一样疼，让沈翊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匆匆下楼的杜城和沈翊对上了视线。沈翊眼中有淡淡的无奈，注视着杜城跪倒在自己身边。
此情此景有点眼熟，但是杜城实在没有笑一笑的心情。不知道沈翊伤到哪里，杜城也不敢动他，只能把手轻轻覆在沈翊的手上。
“你怎么总把自己搞成这样？”
沈翊眼带歉意地看他，张嘴刚想说什么，胸腹一提气，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被覆住的手指一阵痉挛似的抽搐，刺目的鲜红从口中溢出，很快濡湿了沈翊的脸颊和脖颈。
杜城被这场景惊得手脚冰凉，下意识的伸手去擦沈翊呕出的血。
他双手和衣袖很快沾上了斑斑血迹，沈翊的血就像擦不净似的，被杜城拭去，又被持续不断呕出的血液染红。
沈翊目光有点涣散，表情痛苦，嘴唇颤抖着张合，像是想说什么，却被嗓子里的血块堵住说不出来。
救护车来的时候杜城还在徒劳的用被血湿透的衣袖擦沈翊的脸，被人拉开，看着沈翊被送上救护车，刚想跳上去一起走，又被人拦住。
“队长！”小李的担忧的呼唤短暂唤回了杜城的神智。他总算想起自己还是刑侦一队的队长，耐着性子交代队员们接下来怎么收尾做什么，才火急火燎的离开现场。
离开之前他看了一眼远远站在众人身后，儿子被救护车拉走也没有上前来看看的孙志良，扭头向外走去。
沈翊还一个人躺在医院里。
他手上还沾满了沈翊的血，滑腻腻地有些握不住钥匙，试了好几次才把车钥匙捅进孔里发动车子。
身上都是血让他有些不舒服，尤其是一想到这是沈翊的血，杜城就有些喘不过气来。
等灯的间隙，杜城无意中扫到副驾驶上沈翊留下的画夹。
脑海中突然有个声音告诉他，打开它，看看。
杜城鬼使神差地拿过画夹，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
似乎是等待无罪或者死刑的宣判。打开它，有些东西，就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杜城手上的血蹭到了画板上，他想擦干净，却越擦越脏，只能放弃。
他翻开，然后愣住了。
画纸上是一个笑容灿烂的杜城。他往后翻，皱眉的杜城，生气的杜城，穿警服的杜城，穿常服的杜城，趴在床边睡着的杜城，早上躺在床上的杜城旁边还写了“装睡”两个字。
最后一张，是画到一半的，开车的杜城，眼神专注地看着前方，大片大片的阳光洒在他身上。
杜城看了很久，通行灯变成绿色，后面排队的车辆不耐烦地摁喇叭。
杜城的神色变换了好一会儿，最终停留在一个似笑非笑、要哭不哭的表情。
他珍而重之地合上画夹，放到属于沈翊的副驾驶上，抬头恍惚还看见沈翊坐在那里对他笑。
他突然明白了那个时候沈翊那么努力地想说什么。
孙浩杰涉嫌故意杀人，栽赃嫁祸及危害公共安全，数罪并罚下理应判处死刑，只是他坠楼时后脑着地，小脑受损严重，后半生都要在床上当一个植物人了。
杜立全在千里外的一个城市的机场准备出国时被缉查归案。他涉嫌故意杀人，贪污受贿，买凶杀人，以及畏罪潜逃，判处了二十年有期徒刑。
韩清妍涉嫌故意杀人及包庇罪犯，念在只是从犯，判处了七年的有期徒刑。
撞伤了沈翊的司机因为最后一瞬间的善念从故意杀人变成了故意伤害，并且因为后来认错态度良好，积极配合指认，只判了三年。
孙志良涉嫌包庇及滥用职权，引咎辞职，开除党籍，并判处三年有期徒刑。等他出狱，也只能守着一个躺在床上的植物人儿子了。
3.23北江特大连环杀人案终于告破，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杜城走出法院，伸手遮挡明晃晃的阳光。
“老大！我们打算去撸串庆祝庆祝！你一起来吧！”小李小周等人勾肩搭背一脸兴奋地跟他打招呼。
杜城笑了笑：“我就不去了，你们多吃点，记我账上。”
杜城依旧笑着看他：“我不走了。”
“啊？”
“我不走了，留在北江。我去医院了。”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小周故作深沉的叹了口气：“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众人纷纷赞同地点点头。
杜城推开病房门的时候沈翊还睡着。三楼掉下来说高不高，说低也低不到哪里去，更何况沈翊身上本来就有不轻的伤。
医生告诉杜城，沈翊摔出了严重的内出血和脑震荡。出血量很大，人在救护车上没坚持到医院就没了意识，进了手术室用掉了好几个单位的血，最危险的时候血压都低的测不出了，才把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杜城听得一阵阵后怕。
轮班的同事正百无聊赖的玩手机，看见杜城进来眼前一亮。
“判完了？”
杜城点点头：“判完了。”
“咋判的？”
杜城却不打算理他，自顾自地在沈翊病床前坐下。
“自己去公示板上查。”
同事见怪不怪：“那他交给你了。”
杜城挥挥手，同事就脚底抹油溜了。
杜城摸了摸沈翊的额头，给他把露在外面的肩膀掖进被子，然后从被子里找到沈翊的手，捏了捏，感觉到是温热的，不像一开始的冰凉，才满意地抽出手。
他拿起一旁搁在床头的画板，翻开空白的一页，拿起削好的铅笔，自顾自地念叨：“你要是再不醒，我可要画你了。我什么水平你知道的，到时候画完有损你形象我可不管……”
“你敢。”
听到病床上传来的气若游丝的声音时，杜城还有点不敢相信，他猛地抬起头，看到沈翊真的睁开了眼睛看着他，才手忙脚乱地放下画板和笔，把床摇起来，端过温度正好的水喂他喝。
杯子放到一边，杜城才委委屈屈地把画板递到沈翊面前。
“我在你睡觉的时候练了好久呢！就没点进步？”
沈翊看了一眼。
从火柴人变成了有头发和五官的火柴人而已。
沈翊忍笑，声音轻缓：“嗯，有进步。”
得到了夸奖的杜城尾巴要翘到天上去。平时沈翊也清醒不过几分钟又会睡去，今天却看起来精神不错，杜城有点高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今天323判了，正式结案了。”
杜城给沈翊背了一遍判决书，沈翊耐着性子听完，感受到熟悉的困意上涌，于是掐了掐自己的掌心保持清醒。
杜城讲完咽了咽唾沫，空气安静了一瞬间。
沈翊问：“你没别的想说的了？”
话音中竟然有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杜城愣了一下：“没了啊？”
沈翊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伤心的翻过身去盖上被子闭上眼睛：“我困了。”
然后他就感觉杜城伸手轻拍他：“睡吧。”
沈翊觉得鼻腔有些酸涩，这个人对他这么好，又不说清楚，害的一向自信的他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了。
他话里隐隐的赌气情绪藏也藏不住：“案子也破了，你什么时候回省里？”
杜城我恨你是块木头。
身后传来轻笑：“不走了，就留在北江分局，以后都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