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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室友:艾尔海森、钟离、卡维、散兵、那维莱特

只有擦边的

有彩蛋,可以解锁卡维的加入,粮票就好了

如果不是因为只有这所大学才会开设她最喜欢的专业,她才不会女扮男装混入提瓦特男子大学这所基本只招收男生的学院,否则那至于每天都要谨慎地裹好束胸才敢下床。平时说话也需要刻意压低声音,头发也不敢留得太长……假扮男生的工作实在是太难了,她没有一刻敢放松伪装。

提瓦特男子大学的寝室是一户三室的大单间,她被分配到和散兵住一间寝室,艾尔海森和卡维住在他们的隔壁,而另外两名室友那维莱特和钟离再住在对面。她的五个男性室友并不是那种很难相处的男生,即使散兵看起来有些毒舌,相处下来之后,才发现...

提瓦特男子大学的寝室是一户三室的大单间,她被分配到和散兵住一间寝室,艾尔海森和卡维住在他们的隔壁,而另外两名室友那维莱特和钟离再住在对面。她的五个男性室友并不是那种很难相处的男生,即使散兵看起来有些毒舌,相处下来之后,才发现他实际上就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傲娇罢了。艾尔海森、钟离和那维莱特他们三个人却是那种从不给人添麻烦的性格,至于卡维,他是一个心地善良但是大大咧咧的好人,也许他只有看着自己的设计作品的时候才会做到百分百严谨吧。

她和几个好室友相处得并不错,慢慢地他们之间就熟悉起来,只是除了卡维那个家伙,她和其他人只能算上一般朋友。尤其是艾尔海森那个家伙,与所有人之间都化着泾渭分明的界限,大家彼此都特别互相尊重,起初日子也过得相安无事。

然而,事情的转变从那一天开始。第一个发现她真实身份的人是整个宿舍最谨慎得过分的男人,他撞到了她鬼鬼祟祟地出门扔垃圾,而她一不下心撞到了艾尔海森的身上,手中提着黑色的塑料袋里滚出了带血的卫生巾,那个男人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这个异常。这个东西出现在男生的寝室里实在太突兀了,哪个男人会用到它,还是带血的?

“你带女朋友回来了吗?”艾尔海森随口的一句质疑就让女孩紧张得头冒冷汗,她结结巴巴地开口:“是啊……她已经走了……艾尔海森……真是不好意思!”她匆匆忙忙地弯下腰收拾起那团东西,试图避开了艾尔海森探究的视线。

“是吗?”艾尔海森显然没有相信她的话,他打量起眼前的同学,他平时没有过多注意眼前的人,荧同学很娇小,皮肤也远比一般男生要平滑细腻,如果说是她是一个女孩子也不成问题。他的目光岑冷,敏锐的视线扫过她额上的冷汗,她这副焦急的模样反而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意思,他的心中立刻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艾尔海森唇角挪出一丝揶揄的弧度,他的问题如珠连炮一样轰炸而来:“那你的女朋友叫什么名字?哪个学校的?读什么专业?”

“这是我的事情……她是我的女朋友!艾尔海森……和你没关系!”她根本没来得及编那么多,方才只是顺着艾尔海森的话接下去而已,哪能回到他的质问呢?男人只是一哂,他瞥了一眼荧,心中的猜测也逐渐转变为肯定:“荧,你该不会是女孩子吧?”

她心中最柔软的秘密被他戳中,少女的手心立刻都被冷汗浸湿了,她抓着手中的黑色塑料袋,当场呆在了那里。怎么办……艾尔海森不会已经发现了吧?眼看高大的男人朝着她步步逼近,少女顿时就被高大的男人堵到了墙角,身后是宿舍坚硬的墙面,他带来的压迫感让她无处可遁,整个人由于过度紧张而僵在那里。

“艾尔海森,我是男生!”她压低声音、肯定而坚定地答道,对方反而当作没有听到一样,他伸手抬起了她的脸,语气缓慢地道:“如果你能把上衣脱了,我就相信你是一个男生,你敢吗?”

少女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她瞪了一眼艾尔海森,语气冷漠地说道:“艾尔海森,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癖好?我可不喜欢男人!放开我,我要去出去了!”

反应这么激烈……看起来的的确确是女生无疑,艾尔海森啧了一声,他一直以来对荧的印象很不错,她虽然瘦小但是头脑聪明,听说在她的专业课程也能门门拔尖,加上她并不是一个很讨人厌的室友,他一直对她蛮有好感。而这一份好感,在他发现她是女生之后,迅速地发生了微妙的变质。以往落在他眼中的瘦弱,顷刻间就变成属于少女的娇小,她现在就像是一只被他逼到角落的兔子,看起来——就和兔子一样诱人。

“嗯,我也不喜欢男人。”他淡淡地应了一声,男人伸出手,将她的腰带往自己的怀里。艾尔海森是一个果断的行动派,在确定长相美貌的荧是女生之后,艾尔海森立刻付诸了行动,他吻上了荧的嘴唇,将她压在墙上,好好地品尝这位漂亮的女同学的美好。

艾尔海森这个流氓!少女被他突然袭来的吻怔愣在了当场,立刻下意识地抬起头要去踢开他,男人将手直接挤入了荧的双腿之中,反客为主,一下就将她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中。

“你应该知道如果我对外举报你的真实身份会有什么后果吧?”艾尔海森一句话就打消了少女反抗的念头,她恶狠狠地瞪着她,女孩干脆也不装了,直接冷淡地说道:“艾尔海森,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你出去扔东西,一会儿回来到我的房间里来。”艾尔海森这句话充满了暗示性,她是一个聪明的成年女人,立刻闻弦歌而知雅意,她冷漠地回应道:“我今天不方便,能不能改天?”

“没关系,我知道。”艾尔海森撤销了对她的压制,暂时放过了荧,艾尔海森在她稍稍放松下来的时候,露出了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所以我们可以做一些别的事情。”

卡维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图书馆已经关闭了,他只能从图书馆转战到寝室继续学习,艾尔海森那个家伙今天居然没有在书桌面前学习,他深色的床帘已经拉上了,严严实实地看不到一点缝隙,他好奇地朝着不透光的床帘里瞄了好几眼,忍不住开口问道:“艾尔海森,你是不是生病了?这么早就睡觉了?”

对方并没有回答他,他只是伸出手,揉了揉正在努力让他满意的小姑娘的头发,让被吓到的她稍微安稳下来,然后才悠悠然地开口:“我没事,只是今天想要早点休息。”

他今天难得没有和揶揄卡维,艾尔海森没有再说话,卡维则伏案继续完成他的设计稿,可这个时候他的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艾尔海森的床上几声异样的声音,那仿佛是女孩子的喘息,那几声轻轻的呢喃落在卡维的耳朵里,一下子就让这个正值当年、血气方刚的男人顿时弹了起来。卡维抬起头,问道:“艾尔海森,你在床上干嘛呢?”

金发少女吓得赶紧从他的身上抬起头,她的嘴角还挂着一缕污渍,她惊慌地看着艾尔海森,对方反而淡定地用纸巾擦去了金发女子嘴角的污渍,将把她抱进了自己的怀中,冷冷地回了卡维一句:“看(hexie)片。”

“你还会看(hexie)片?!”床下的卡维顿时露出了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可对方显然不愿意再和他搭话了,黑色的床帘内部又一次沉默了下来,卡维讪讪地回到自己的书桌之前,艾尔海森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他也不便再打扰,真把他得罪了,对自己可没有任何的好处。

整个寝室的人都注意到了艾尔海森和荧直接那些微妙的变化,比如散兵就直接发现了两个人之间的不对,他不止一次在晚上起来接水的时候发现她从艾尔海森的房间里偷偷摸摸出来,也不止一次看到艾尔海森提来黑色的塑料袋交到荧的手里,在图书馆看到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学习……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突飞猛进起来,散兵满腹疑窦,对女孩也渐渐地生起了几分怀疑。钟离和那维莱特自然不会多问,而卡维这个呆子则很自然地往那个方面去想——艾尔海森居然喜欢男生啊!但是他为什么还会看和女孩子的动作片呢?

散兵是第二个发现她是女孩子的人,这个事情还得追溯到那次体育课,散兵和荧都选修了排球课,散兵看不上其他组的男同学,就和荧一组进行对练。她在上体育课的时候总会穿上深色的T恤,因为很怕汗湿之后就会暴露她束胸的事实。

自从散兵意识到她和艾尔海森的关系不一般之后,散兵偶尔也会对这位室友抱有奇怪的目光,他今天打球的时候,又忍不住多看了荧两眼。她的全部心思都在手中的排球上,正努力地将手中的球抛高,她白皙的手腕都已经一片淤青红肿,但目光依旧集齐专注,专注到她没有留意从远处飞来的排球,就算散兵和身边的其他同学及时提醒,那枚飞来的排球还是直接砸到了女孩的头顶。

她尖叫了一声,被排球砸得眼冒金星,朝着身前的平地倒去,散兵眼疾手快地箭步上前,将女孩抱进怀里,就是抱住荧的那一刻,她柔软的胸脯压到了散兵伸过来的臂弯,那一处特殊的感觉让散兵大吃一惊。饱满、柔软、不同于男子平坦的胸膛……散兵在这一刹,似乎明白她为什么会和艾尔海森有异常的关系!

“同学,同学你怎么样了?”那位失手的男同学立刻跑到了散兵和荧这边,他满脸焦急,脸上充满了歉意,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围了过来。男生们七嘴八舌地关心起她的伤势,紫发少年看了一眼周围的男生们,率先将荧直接背了起来。

“老师,我送她去医院做个检查。”散兵立刻和焦急的体育老师请假,在得到了他的肯定答复之后,他立刻带着肩膀上的女孩前往医院。

散兵原本是打算打车去医院的,在半途之中,他遇到了刚从法学院出来的那维莱特,他的家就在学校附近,所以那维莱特经常可以开车来往学校和家中,并不常住宿舍。当那维莱特撞到散兵背着荧往校外奔去的时候,心善的好室友那维莱特叫住了散兵:“散兵同学,荧同学这是怎么了?”

“她被排球砸到了,我准备送她去医院。”散兵语气简短地说道,那维莱特没有一丝犹豫,果断提出要送他们:“那好,我开车。”

荧还在散兵肩头昏睡不醒,散兵就没有拒绝,现在还是同学的健康比较重要。他背着女孩上了那维莱特的车,少女昏倒在他的肩头,看着她白皙的脸蛋和浓密的眼睫,散兵愈发觉得她就是一个女孩子,还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那维莱特透过后视镜看着在后座上靠在一起的两个人,他的眼神之中浮现出一丝疑惑:散兵这是怎么了,他不会要和艾尔海森一样都喜欢男人吧?

他一路开车开得飞快,很快就飞抵医院,抵达急诊大厅的时候,荧还没有醒。散兵替她挂了号,一路忙前忙后,陪着少女去做各项检查,那维莱特则安静地暂时缴纳了全部的账单,一轮检查下来,荧已经醒了过来。

她是被疼醒的,男生打排球本身就很用力,被那从远处飞速袭来的排球砸到,她直接昏迷了将近一个多小时。醒来的时候,最先感受到的就是痛,尖锐的疼痛感从后脑处蔓延开来,她疼得狠狠呲牙,她靠在散兵的肩头,吃痛地唔了一声。

这声呻吟立刻招来了散兵和那维莱特的注意,散兵满脸嫌弃,可还是语气十分温柔地说:“你醒了?伤口有点疼,忍一忍吧!”“我这是在医院吗?谢谢你……散兵……”她这才回忆起当时在体育课上的情景,当发现自己身处医院之后,她立刻友好地和散兵道谢,心中却在担心,他有没有发现自己是女生的事情!她已经被艾尔海森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那家伙整天在宿舍吃她的豆腐,甚至他们两个早已经……万一再被散兵发现,她以后在宿舍会过什么样的生活?!

“别乱动!你都这个样子了,好好待着吧!”散兵嫌弃地将企图乱动的女生按回了自己的肩头,她在尝试挪开无果之后,只能接受自己这副与散兵依偎在一起的虚弱的模样。

医生将“女朋友”三个字说得无比顺口,紫发少年一愣,他稍后便默认了这个称呼,他微笑地和医生道谢:“谢谢,我会好好照顾她的。”少女却急得抬起胳膊轻轻地捅了捅散兵的腰,他反握住她胡作非为的小手,站在一旁的那维莱特的注意力立刻就被拉了过来,他蹙起眉,心中却是惊涛骇浪席卷而来——荧其实是女生?!

看散兵的反应,他如果对荧也有意思的话,那么艾尔海森和她又算是什么回事?所以他是被卷入了一场三角恋的风波吗?算了,这些事情应该也和他无关吧?

在回去的路上,那维莱特和散兵都默契地没有提起她身份的事情,她的心里却为刚才暴露身份的事情惴惴不安,俩位室友对她的态度也和眼前没有什么分别,他们应该不会和艾尔海森一样欺负她吧?荧目前安心了不少,被他们知道也没什么,至少她在宿舍需要提防的人只有钟离和卡维了,她晚上也可以安稳地睡着,不用担心夜晚说梦话被散兵听到……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如她所料。在她受伤的前几天,散兵的确没有对她做什么不好的事情,连艾尔海森那个家伙都消停了很多,每天上药的事情都由艾尔海森和散兵轮流负责,她伤的是脑袋,四肢健全,能跑能跳,这两个人却剥夺了她去食堂的权力,每天在寝室轮流给她做营养餐……她能感受到,每天蹭饭的卡维同学每一秒都在用古怪的眼神在他们三个人之间来回逡巡!她闭上眼睛都能想到,卡维他每天都在想什么!她原本再忍一忍,还有三年就能毕业了,然而散兵同学也终于在她康复的那天露出了獠牙。

艾尔海森和她晚上有约,她收拾好准备出门,散兵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你着急去哪?又要去找那个家伙吗?”他口中的那个家伙自然就是艾尔海森,散兵在提到他的名字之时,语气可颇有几分不爽。

“……”她沉默了一下,也没有瞒他,当下就承认了:“对……我们在交往。我准备和他去约会了。散兵同学,能不能放开我?”

“不能,他是你的对象,我就不是你的对象了?当时在医院,你可是默认了我们的关系的。”散兵充分发挥了自己厚颜无耻的天性,脸上是掩盖不了的嫉妒,少女顿时瞪大了双眼,她几时默认了他们之间的情侣关系了?为什么这家伙要这么贴上来?!

“散兵,那次分明是医生误会了我们的关系……”她心里慌了,挣扎着要挣开散兵的手,可他不依不饶,仗着自己的力气被她大,直接将她推倒至了床上,他不由分说就欺身上来,将着急的姑娘压在了自己的身下。

他直接脱掉了自己的上衣,手很不安分地往她衣服里钻,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意愿:“我不管,我就是你对象,你天天陪艾尔海森,为什么今天不能陪我?他有这么好,让你那么喜欢?今天不如试试我的,我也会让你很爽的!”

少女被他无耻又露骨的言论臊得满脸通红,她想推开少年,奈何力气并没有那么大,他的身体就像是铜墙铁壁,她推不动分毫,只能让他最终得手,将她在床上脱得干干净净……像他们这个年纪的男人,年纪轻轻,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她应付散兵实属勉强,第一次开荤的少年可给女孩折腾得够呛……

宣泄之后,少年的额上都挂出了一层薄汗,而少女早已连抬手的力气都不再有。心满意足的少年吮去嘴角混合的津液,看着在自己面前眼波微漾的女子,散兵扬起了一丝笑容,舔了舔自己的唇角,他微笑起来,像只妖娆妩媚的罂粟,少年啧啧赞叹道:“真甜……”

房内回应他的只有沉默,灰发男人现在特别担心她的安危,立刻就想要打开门进去,门却被人从里面打开了,散兵赤裸着上身,神情魇足与地站在门前,他目光不善地打量着自己的情敌,语气悠悠地道:“她今晚不方便,你可以走了。”

“我靠,你们俩大半夜不睡觉干嘛呢?”由于动静过大,在房间内画图的卡维都被引了出来,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厮打到客厅的两个人,很难想象,艾尔海森那种人居然会和人打架,打架的对象竟然还是散兵同学。

“她是我的人,你再碰她一根手指头试试?”

“什么是你的?她承认了吗?”

“你再说一遍!”

……

客厅里的抱枕、钟离买回来的杂志、卡维制作好的模型,都变成了他们两个男人打架的工具。不一会儿,整洁的客厅都变成了一片废墟,卡维曾经试图上去将他们两个男人拉开,可见他们之间的战火激烈至此,他不敢动、不敢动!

“够了,你们俩别打了!都给我进来!”眼看他们俩之间的战争逐渐白热化,引发这一切的女孩气喘吁吁地扶着墙,硬生生让两个人立刻乖乖地停下手。卡维其实已经猜到了七八成战火的起因,心中的八卦之魂燃得十分恶劣,艾尔海森的余光瞥见了卡维探究的眼神,直接瞪了卡维一眼,用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卡维的视线,径直走向了荧的房间,他和散兵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他们俩下手不轻,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身上和脸上都都有些淤青与红肿。少女检查了他们的伤势,不由得蹙了蹙眉,她翻出了自己的医药箱,拿出了创可贴和活血消肿的药,给他们两个男人上药。

“疼……轻点……”散兵此刻惯会转可怜,他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面孔,他本生了一副姿容绝色的脸,而今紫玉般的眼眸中浮着一丝泪光,看起来愈发可怜。她是九曲菩萨心肠,手上的力道软了几分,女孩嘴上还在不依不饶地嗔怪道:“谁让你们打架!现在知道疼了吧!活该!”

今晚被晾了一晚的男人心里有气,将帮忙上药的姑娘拽入了他的怀中,他的唇贴上她的后颈,暧昧地在吻了吻她的脖子,粗声道:“我今晚特别担你,我还以为你出事了……你没事就好……”

“艾尔海森!”她感到他开始变得不太安分,立刻想要制止他的胡作非为,他的双手恍若一道火龙,攀附在她的身上,她的身体随时可能烧起。她想要找人救她,也许可以找散兵?

可女孩骤然迎上散兵的双眸,他方才还是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现在他的眼底亦是燃了一团火,烈焰几乎喷薄而出,想要将她卷入火舌之下,被烈火焚身……她感觉一下坠入了他们俩共同织就的囚牢,无法逃离。

好在第二天是周末,她睡到了将近中午才醒,床头摆着两个精美的礼盒,大的礼盒打开是一套价值不菲的红裙,小的盒子则是散兵赔给她的新手机。按照艾尔海森的计划,她今天本来应该穿着这身漂亮的裙子和他一起在游轮上过一个美好的、无人打搅的周末,现在看来这身裙子只能留到暑假再穿了。

礼物虽然很好……送礼的俩人却实在可恶!她脑海之中回忆起他们昨晚所做的一切,少女愤愤地嘟起嘴,将手中红裙直接塞进了柜子里,砰地一声将柜门关上。艾尔海森、散兵,都是混蛋!现在看来,宿舍里只有那维莱特是一位友好的绅士!

“咚咚咚——”有节奏的敲门声响了起来,钟离温和有礼的声音传来:“荧同学,你醒了吗?能不能请你到我的房间里,我想就昨晚的事情和你谈一谈。”钟离的性格最是老成稳重,他为人做事都很负责,所以在大一的时候就被推举为是宿舍的寝室长,同学之间有矛盾,身为寝室长的钟离同学自然要以身作则,诚邀涉事的同学前来谈话。

来人是钟离,她便开始变得比较紧张了,少女压低了自己的声音,道:“我先去洗漱,马上就来。你稍等一下,钟离同学。”

“好的,我在房间里等你。”钟离离开了她的房门之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

她的心中特别忐忑,她不知道钟离会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和辅导员上报昨晚的事情……其实她也并不希望更换室友,有了新的同学来,她还得多多提防新来的人。女孩忐忑地换好了自己的衣服,去屋外的洗手间洗漱,然后敲开了钟离的房门。

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寝室之中,白天的寝室通常没有几个人会在,艾尔海森喜欢待在图书馆,卡维会在设计学院的教室里,散兵谁也找不到,至于钟离和那维莱特,他们两个也同样特别神秘。钟离今天在寝室,一定是特意留下为了他们的事情。

她推开了他寝室的门,钟离正在给他养在宿舍的绿植浇水,他这个人的爱好与众不同,当代的年轻人或是喜欢游戏、电影、手办,他却像一个退休老干部,对遛鸟、赏花、养生一道颇有研究,甚至从不熬夜,是全宿舍睡得最早的男人,也是全宿舍起得最早的男人。

“钟离同学……”少女走到了他的身边,他的态度倒是颇为温柔。他举起了一盆可爱的绿色多肉,给她展示起手中美丽的盆栽:“你觉得这盆多肉好看吗?”

“好……好看……”她不明白老干部为什么一开口是问她多肉的事情,她只好硬着头皮地说道。钟离嘴角弯起了一抹温和的笑容,他轻轻地触了触多肉青翠欲滴的叶子,半是调侃又半是认真地说道:“你觉不觉得,这盆多肉和你一样可爱?”

“什么?”她为钟离这不着边际的话而感到困惑,那男人反而轻笑起来,小心地将手中的多肉放回原本的地方,钟离道:“这株多肉叫做熊童子,寓意为玲珑有致,美丽可爱,荧不就是这样的女生吗?”

“钟离……你开什么玩笑呢……”钟离的一句话就让她脸色都整个变了,荧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她不敢直视钟离的目光,他金色的眸子反复带着一种强大的威慑,她在这等压迫之下喘不过气来。

“我很抱歉,虽然可能冒犯了你的隐私……但是有件事情你可能不太清楚,学生会前几天来我们宿舍查过房,我带他们检查了你们的房间,临走的时候,我看到了你之前的病历,上面写了你的性别……是女生。在事后,我有找艾尔海森先生确认过此事,因为我还注意到他之前购置过一些女性用品……我大胆推测他是买给你的……他并没有承认,但是更加证实了我心中的推论。”

那些病历!那天她和散兵就医归来,由于身份已经暴露,她没有妥善保存……所以不小心被钟离看到了吗?她的心变得愈发沉重,她没有想过,钟离甚至敢去找艾尔海森求证,而艾尔海森也会在钟离的面前袒护她……现在危机的警报变得更加尖锐……如果钟离也发现了,她要怎么办才好呢?

“恕我冒昧,我能问一句,为什么荧同学要扮成男生,混入学校吗?”钟离深表歉意地开口,可是他的目光紧锁女孩不放,破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意思在其中。

“因为……因为我想学的专业只在这所学校设立……钟离同学……能不能……不要向学校举报我……我只想读完我的大学……”眼看又一次瞒不住了,荧只能硬着头皮和钟离解释,她祈求地抬起眼,用卑微、祈求的目光望着他。

宿舍里最善良温和不过的老干部钟离嘴角浮现了一丝她熟悉的微笑——掠夺、贪婪以及欲念,他撕开了自己伪善的面具,几乎不加掩饰他的目的:“艾尔海森可以,散兵可以,那么我应该也可以吧?”

虽然荧同学长相也很清秀、平时刻苦努力、待人又温和,卡维对她也赞许有加,可惜了,如果荧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那就好了!针对目前的情况,卡维在深思熟虑之后,做出了重大的决定——远离这一群古怪的室友!

卡维日日夜夜地早出晚归方便了其他人的为所欲为,钟离、散兵和艾尔海森之间经常保持着默契的平衡,那维莱特的加入还得从一次意外说起,寝室里除了卡维之外,所有人都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每天关上房门,艾尔海森也好、散兵也罢,都会与她在宿舍举止亲昵,若是没有人在,她与他们在客厅都做过荒淫无比的事情……她气愤地将他们三个人称之为喂不饱的饿狼,他们好像却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称呼,还为此沾沾自喜!

那维莱特并没有对荧做过任何逾矩的事情,在他的眼里,散兵一直是荧的男朋友,他在医院听到了散兵亲口承认的这一事实,艾尔海森大约是一个厚脸皮的介入者,所以散兵看到他就不会有多好的脸色。那维莱特也要承认,他对荧的好感在知道她是一位美丽聪慧的女子之后迅速质变,可他如此规矩的男人,只是将这份感情藏于心中。

如果那一天……他没有回到寝室,这种状态将一直保持到毕业,甚至遥远的未来。

那天,那维莱特将一份重要的资料遗留在了寝室,他便从图书馆折身回到寝室之中。在靠近自己的房门的收获,他就感到有些不对,寝室里好像有一些少女似有若无的喘息声,他以为是他出现了幻觉,男人径直地走向了自己卧室的方向。

当他打开门的那一刻,那维莱特才知道,自己多日以来的隐忍多么荒唐可笑,他的好室友们可一点都不在乎什么是道德、什么是规矩。在他的眼前,那维莱特好感已久的少女被钟离和艾尔海森夹在了中间,她勾着钟离的脖子,像枝荏弱盛放的桃花,花蕊上还有方才春雨恩泽留下的清透水珠,折射着潋滟的春光。

“这下被那维莱特法发现了呢……看来今天宝贝要多辛苦一些了,他应该也需要你吧?”钟离的眼角那抹绯色显得愈加深红,他托着荧的纤腰,看了一眼愣在当地的那维莱特之后,他戏谑地微笑。

“那维莱特……那维莱特同学……先用……先用……嘴巴可以吗?”荧早就接受了这个寝室之中荒唐的关系,何况现在,她的心思都在一片无序的混乱之中,她歪过头,对着那维莱特发出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邀请。

那维莱特已经将他的法学资料抛诸脑后,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早知如此,他为什么没有早点下手呢?其他人根本不讲武德!好在现在……为时不晚!

他朝着他们三个人步步走近,那维莱特没有任何一丝犹豫,他俯身吻住了朝思夜想的女孩,这个男人的理智也彻底沉沦,烟消云散。世界是荒诞的,但是他们存在于荒诞之间,不妨与荒诞共舞……

*看完前瞻后零碎的胡思乱想,速摸短打6k+

听见上述标题时,正在办公桌前的莱欧斯利先生动作有少许停顿。

这句话曾经由某位大魔术师先生在不太愉快的情况下说出来,语气不善、满是敌意,让他下意识的有些抵触——因为此时说出这话的声音本应有着纤细而温柔的底色,大抵是那位他最不想与之争吵的对象。

“——莱欧斯利,出来!”

好吧,楼下的对象又叫了他一遍。

但是他没能得出结论——毕竟他的恋人、旅行...

但是他没能得出结论——毕竟他的恋人、旅行者小姐、名为荧的少女,最近沉迷于在纳塔搜罗宝箱。

留守的莱欧斯利先生好像许久(一周)都没见到她了。

他慢悠悠地走下楼梯,瞧着只有三人的楼下,却被最为中心的那位旅行者小姐闹出了千军万马的动静。

派蒙正着急地围着荧团团转,似乎想要把她赶紧拉走,但柔弱的白色电灯泡在身体素质上哪里是旅行者小姐的对手。只见她轻易冲脱了派蒙的束缚,越过在旁边的护士长,三两步冲到了公爵的面前。

“等、等等,荧——”

派蒙阻止未果,一只小手紧张地落下,害怕自己的好伙伴因为“冲撞公爵”这样的理由再次锒铛入狱。

所幸公爵理智尚在——尽管他很想就这样给个罪名把人关一阵子——他看着摇摇晃晃走到自己面前的旅行者小姐,扬扬眉毛,问:“发生什么事了?”

其实不必多问,鼻尖萦绕的一股酒精味道与她泛红的脸颊已经能够说明很多了。派蒙手忙脚乱地简单解释了:荧刚刚去和演完前瞻的哥哥吃饭,喝了点哥哥带来的其他片场的特产烈焰浓茶,结果喝完就嚷嚷着要找莱欧斯利。

“哦?竟然是茶吗?下次给我也尝尝。”他开玩笑道。

旅行者小姐这幅状态的来历清楚了,那接下来就是她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莱欧斯利,你快出来!”

怎么还在找他?

莱欧斯利望向她,却发现她完全没有看向自己,而是径自绕过他往楼上的办公室走去。这幅目中无人的模样让他下意识抓住了她的胳膊、强迫她停下了脚步。

烈焰浓茶的威力着实可怕,让少女原本白皙的皮肤都泛了一层淡粉色。他的目光描摹着对方的五官,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对漂亮的眼睛周围同样布上了一圈红色,金色的眼球上遍布着一层水汪汪的质感,让少女看上去颇为……委屈。

“莱欧斯利……”她吸了吸鼻子,狐疑地瞧着面前的人,眼睛模模糊糊的不知看到了什么,“我要找莱欧斯利,你让开。”

看来喝了不少茶,连他都不认识了。

派蒙此时飞了过来,抓着荧的另外一只胳膊,口中说着劝阻的话,瞧着果真担心自己的同伴再次锒铛入狱——奈何公爵先生没肯放手,她用力扯了几下都没扯动。

最后还是护士长小姐看不下去眼前幼稚的画面,劝说道:“派蒙,之后就交给公爵吧。放心,公爵先生经常……管教一些喝醉的坏孩子,很有经验的。”

“荧不是坏孩子,她喝的也只是烈焰浓茶……”

派蒙的申辩颇有些无力。

无论如何,荧的管教权都被让渡给了公爵。

谁让派蒙实在拉不住醉茶的好伙伴。

“公爵,你……你不要再给荧喝茶了,”她跟着希格雯离开去清点伙伴一路上弄坏的物件之前,不忘帮自己的同伴争取道,“还有……荧只是喝多了,不是故意冲撞你的。所以你……”

“放心,我没生气。”

他说着,一边接过了护士长递过来的醒酒……醒茶药。

至于有没有生气——

阔别已久的恋人背着自己喝成这样,要说心里没有闷点气也不太可能。

但只有一点点。一点点。

他看着护士长带走了那颗明亮的白色电灯泡,而后才把荧带回了、或者说是跟着她上楼去了办公室。她脚步虚浮,几级阶梯走得摇摇欲坠,偶尔往后翻倒在莱欧斯利先生怀中,又十分逞强地拒绝他的帮助继续向上。

直到踏上最后一级阶梯,她着急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办公室,一下子又沮丧下来:“莱欧斯利……怎么不在……”

莱欧斯利:“……”

他想问问她“莱欧斯利”长什么样,谁知迷迷糊糊的旅行者小姐开始在办公室内四下转悠。这里打开来瞧瞧那边翻起来看看,最后找到了被他顺手搭在旁边柜子上的那件外套。

她好像一瞬间高兴起来,金色的脑袋旁都开出一朵淡粉色的小花,却又很快消失不见了——因为她发现现场只有这件衣服而“没有人”。她抱着那件宽大的毛领外套四下张望了一番,最后坐到了沙发上,坚定而执着的神态瞧着是要等“莱欧斯利”回来。

莱欧斯利先生扬扬眉毛。

敢情他本人还不如一件外套显眼。

他平常更擅长用拳头跟醉鬼们交流,可那种交流办法不适用于旅行者小姐——没办法,不舍得。

于是他只能给旅行者小姐泡开了护士长留下的醒茶药,顺着她的话问:“你找莱欧斯利有什么事?”

“……哥哥去参加前瞻回来,都告诉我了。”她吸了吸鼻子,看上去好生难过,“复刻名单又没有他。”

“……”

莱欧斯利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对这件事情不好表态,但荧对此颇为在意,在意到此前每次前瞻看完都小脸一皱苦兮兮地瞧着自己,偶尔还能看她掐着手指数着公爵先生上次出场的画面——哦,似乎还是去年的千灵节。

眼见着今年的千灵节都快到了,公爵先生还是连个影子都没有,好不可怜。

甚至今年可能连千灵节都没有。

“最高审判官都复刻了两次。”她愤愤道。

虽然他“不是莱欧斯利”,可他的模样同样让荧觉得可以信任,便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坐过来,神神秘秘的样子好像要讲什么重要的秘密。莱欧斯利扬扬眉毛,十分自然地坐到她的身边,坐下时还不忘往她那边再调整一下距离,直到隔着衬衫能感觉到少女身上燥热的温度时才满足地停下动作。

他垂下脑袋,想要宽慰对方几句,可荧同时用手挡住了一侧声音的传播,偷偷凑到他的耳边说:

“你说,莱欧斯利……会不会其实是冰之女皇?”

“……?”

少女的吐息与宛若炸弹一般的消息,让莱欧斯利又陷入了沉默。

他何德何能跟神明比肩?

少女一把拿起那杯掺了醒茶药的水一饮而尽,而后掰着手指算了那么一二三点:比如冰之女皇是冰元素的,莱欧斯利也是;女皇胸怀宽广,莱欧斯利的胸怀也挺“宽广”;而且所有的神明命之座都是他们本人的模样——

说到这儿,荧拿起茶几上的一份预算表,勾勒出莱欧斯利的守狱犬座——画技不算很好,但是够用。画完后还用笔着重描绘了那两只狗耳朵,信誓旦旦说:“一模一样!”

“而且我还有证据:莱欧斯利跟女皇,没有同时出现过!从来没有。所以……莱欧斯利肯定就是冰之女皇!”

荧虽然还在醉着,可说起这个推测的时候语句通顺、逻辑……呃,勉强自洽,除了偶尔穿插在对话中的酒嗝以及仍旧认不出莱欧斯利外,可以说她平常就是这样想的了。

莱欧斯利一下子乐了:“哦?冰之女皇原来是男性吗?”

“仆人都当父亲了,冰之女皇是男的……嗝、怎么不可以?”

说的还挺有道理的,莱欧斯利摸摸下巴,思索着自己是冰之女皇的可能性——与可能产生的后果。

比如说:“那样的话,岂不是要等旅行者小姐去到至冬,我……‘莱欧斯利’才会进池子?”

她忽地吸了吸鼻子,在酒精……茶精作用下,眼角似乎又有雾气弥漫。

她控诉道:“我从2018年就开始等他了……”

莱欧斯利回忆了下,那时候他大概还是新建文件夹。

“……结果过了个千灵节就被雪藏……嗝、一年,一年了。人没见到……周边哐哐出……”

“……摩拉都给真境剧场演出花光了,买不起周边……”

“……我想他了。”

荧双臂收拢了些,将脑袋埋进公爵先生那件外套的大毛领子上,把眼角渗出的液体通通抹了上去。她的声音越发疲倦,抱着外套的动作也渐渐静止了下来,莱欧斯利仔细瞧了瞧,发现她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

这很正常,醒茶药里一般都有安眠的成分,喝过后容易睡着——莱欧斯利刚一伸手想要揽过她的肩膀让她躺下休息,可手下的少女却猛地从睡眠的边缘回过神来,瑟缩了下后警惕地往旁边挪了挪,说着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她有对象了”、“你长的真好看如果我分手了就来找你”之类模糊不清的胡话。

还有分手?

莱欧斯利轻哼一声,心里又给旅行者小姐记上了一笔。

但眼下被避着让人难过,他想了想,朝她勾勾手指:“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说个秘密。”

没有人能抵挡住公爵先生勾手指的诱惑。刚刚还在避嫌的少女咽了口口水,不由自主地往他那边挪了回去,小声问:“……什么秘密?”

莱欧斯利低下脖子,抓起她的手在自己额侧揉了揉。

纤细的指尖插入发间,紧接着手掌被挪到了脑侧的位置。总是乱翘的头发摸起来却并不硬朗,荧看着自己的手在他头上的那只毛耳朵上来回拨弄着,被打乱后不久又重新恢复了原状,好不顽固。

她再一联想到自己方才画下的那只守狱犬座,饶是醉得不轻、基本的逻辑思考能力仍在,眨眨眼后有些惊喜道:“你是莱欧斯利!”

于是荧在莱欧斯利先生“宽广”的胸怀中睡着了。

她没有睡太久。

醉酒……醉茶那种喉咙与大脑一起灼烧的感觉并不好受,她勉强睁开双眼,火辣辣的眼周让她仍旧困倦,十分困难地分析着眼前的画面——

半边的天空是透光的文件,另外半边是公爵先生宽广的胸怀。

“……醒了?”

透光的文件被挪开,公爵先生微微俯身问道,显得他的胸怀更加宽广了。

荧掐着干哑的嗓音说要喝水。

她挣扎着要从硬朗的双腿上坐起来,最后却还是被公爵先生扶起的。她揉着眼睛,视野还未变得清晰、眼前便出现了一杯水,还十分主动地递到了她的唇边,只需要稍稍张嘴吞咽,水流便恰到好处地滑落喉间。

护士长留下的醒茶药效果不错,至少刚刚醒来的荧瞧着清醒了许多。她猛地吞下一杯清水,让大脑冷静了一些,可仍旧无法想明白要怎么面对面前的人。

她好像闹腾了一番。

细节记不太清,但是大概经过还是有印象的:前瞻回来的哥哥带来了下个版本的卡池与来自异世界的烈焰浓茶,一不小心她就在莱欧斯利先生的消失中悲愤与怨恨地多喝了几杯,而后某位大魔术师的台词上脑,便闹着要来找迟迟不出来的莱欧斯利算账——

荧看着从办公桌搬到茶几上的文件,非但没有歉意,还理直气壮地抱怨着:“谁让你下个版本又不见人影。”

把无理取闹的姿态展现的淋漓尽致。

但这些事实上都跟莱欧斯利无关——他三两句便把恋人小姐的抱怨都引到了某哈游身上,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哥哥说他们出了好多你的周边,还有印象服,卖了好多。结果还把你雪藏了。”

荧虽然醒了,可仍旧困倦,脑袋搭在他的手臂上少许,而后大概觉得硌得慌,又动了动身子,改为抱住了他的腰。

她的动作像是撒娇,迫使公爵停下了处理工作的进度。他瞧了瞧不远处挂着的时钟——下班了,应该没人来打扰了——干脆放下文件,微微侧倾过身子,抱着她的腰倚在了沙发的扶手上,紧接着俯首在恋人的颈间轻轻蹭着。

荧的身上还是有着淡淡的酒精……茶精的味道,不过谁让莱欧斯利先生向来喜欢喝茶呢。

他的手指微微收紧,呼吸伴随着胸口起伏的频率,趁着她不注意偷偷亲了一口。

“复刻有什么好处?”他问。

荧想了想,说复刻的话会有新剧情,莱欧斯利反问真的都有剧情吗;荧沉默半晌,改口说复刻的话粮会变多,莱欧斯利便说粮多不多不重要反正他们已经在谈了;荧最后苦思冥想,提出到时候她可以给他抽个可爱的小无人机——

莱欧斯利终于说了声听上去不错,可以把他们平常贴贴的画面都拍下来了。

“你拍点正经的。”荧嘟囔着。

数来数去好像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处,但是荧就是对这样的安排特别不高兴。

她趴在恋人先生的怀里,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垂落着,看上去又困了、又好像在思考自己这样不高兴的原因。

最后她说:“我就是看不惯他们欺负你。”

莱欧斯利先生又乐了,揉着她的后脑勺。宽大的手掌仔细揉搓着,伸出的指尖按压着不知哪个穴道,让荧被茶精侵染的大脑一下子放松许多。

“我听说再往后就是璃月的海灯节了,到时候说不定就轮到我了呢?”

“要是你轮到海灯节……大概就没有剧情了。”

“没事,到时候让作者多写几篇补上。”

要是能顺便把合集里某篇海荧给挪出去就更好了。

这番资本家的发言让荧十分心动又于心不忍。

脑后的按摩仍在继续,熟练的动作和恰到好处的力道让荧忍不住舒服地呢喃起来。她的思绪迷迷糊糊的,干脆闭上眼睛休息休息,谁知莱欧斯利的按摩此时停了下来,在睡梦与现实的边缘位置,她听见对方询问的声音:

“困了?”

“……嗯。”

“那我们去睡觉吧。”

“……睡觉……”

荧总觉得公爵先生的语气意味深长,但她昏昏沉沉的难以思考。她听见耳边传来了纸页摩挲的声音,旋即感觉自己的颈间与膝窝被人托起、整个人好像落入了相当温暖的怀抱,并慢悠悠地往前走着。

次日,医护室。

自从派蒙从囚犯那边打听到公爵“管教”醉汉的种种手段后,就担心到在护士长那儿一整晚没睡好觉。

“公爵不会欺负荧吧?把她关小黑屋,然后这样那样……”

别误会,派蒙口中的“这样那样”来自于过往被“管教”的囚犯——因为不方便跟12+的向导明说,囚犯们才在说明时简略了表述。

可此时公爵先生和荧的名字被摆在了一起、“这样那样”的表述就容易让人多想,特别是派蒙是在人流湍急的医护室内说的刚刚那句话,“公爵”“旅行者”“这样那样”几个关键字拼凑在一起,不出一个上午,“公爵把旅行者这样那样了”的谣言便传遍了梅洛彼得堡。

“荧——”

所谓出口转内销,谣言去外面转了一圈,最后毫不意外地飘回了派蒙耳中。她在医护室焦急地等了大半个早晨,直到看见面色不佳的好伙伴被公爵送来了医护室,才终于松了半口气。

剩下的半口气是:“你没事吧?公爵有没有欺负你?呜呜,你昨天喝多了硬是要来梅洛彼得堡,都要吓死我了……”

她绕着少女紧张地转圈圈,想要检查看看她身上有没有囚犯们口中公爵处理醉汉时“这样那样”的青紫色——被揍过的痕迹。

好在简单转了一圈什么都没看到。

除了她的面色有些憔悴外。

反倒是公爵先生——红光满面,春风得意,看上去气色极佳。

荧心虚地捂着脖子上的装饰,搬出某位退休龙的名言支吾着装傻:“真的假的?”

“真的!你昨天跟空吃饭,喝完烈焰浓茶,就一直嚷嚷着‘莱欧斯利,出来!’——我看到空的脸都黑了,好可怕!”

派蒙如此说着,眼见着自己最好的伙伴不信任自己,竟然扭头问旁边的公爵:

“公爵,你说是不是嘛!我才没有说谎……我真的没有……”

可怜的派蒙让人心下不忍,但刚刚才否认过的荧又不好马上改口——她给公爵打着眼色,示意他站在“明白人”的视角上安慰安慰派蒙。

谁知莱欧斯利先生仔细的思索了一番:

“嗯?她说的不是让我出去吗?”

荧想到什么,红着脸瞪了他一眼。

*2.5W,彩蛋7K,写爽了(。)一起来给公爵过生日!

荧赶回梅洛彼得堡时,已是夜晚。

眼见着“今天”再过三个小时就要过去,荧与好伙伴派蒙的脚步略显仓促,刚一涌锚点中落地、匆忙与巡逻的看守打了声招呼,便径直冲着公爵办公室走去。

推开厚重的大门,顺着蜿蜒的金属楼梯向上,她气喘吁吁地在楼梯的顶端停下,一下子就正对上办公桌前那对略带不满的灰蓝色眼睛。

“真晚。”

她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莱欧斯利先生的声音像是为了抱怨般刻意拉长了,仿佛在用另外的方式“审问”她为何现在才来——被审问的犯人小姐下意识地立正站直,辩解道:“我……我们从纳塔那边赶过来,路...

莱欧斯利先生的声音像是为了抱怨般刻意拉长了,仿佛在用另外的方式“审问”她为何现在才来——被审问的犯人小姐下意识地立正站直,辩解道:“我……我们从纳塔那边赶过来,路上耽误了一下。”

“哦——从纳塔赶回来的啊。”

莱欧斯利的语调听上去有些阴阳怪气,尤其是那不知有意的还是刻意的加重音的部分,更是将荧心底的愧疚勾出了八成:“我还以为许·久未见的旅行者小姐,是在给其他特别重·要的朋友庆祝生日时,偶·然间想到我正巧也是今天生日,才匆忙赶来的呢。”

阴阳怪气的话语此起彼伏,喘着气儿的少女就听见了其中的“特别重要的朋友”,一时之间涨红了脸。

确实是特别重要的朋友。

但特别重要还来得这么晚,似乎无论是“特别”还是“重要”都显得苍白了许多。

荧一下子卡了壳,所幸她身边还有个粗神经的派蒙,完全没有感受到好伙伴的心虚与羞愧,一抱手臂,一副十分自豪的样子:“哼哼,我们是特地过来给你庆祝生日的!生日快乐呀,公爵!”

是的,生日。公爵先生的生日。

莱欧斯利挑了挑眉,嘴角微微扬起:“那真是多谢二位了。”

于是“特别重要”的话题似乎就到此为止,他起身示意她们进来坐下。飞着的派蒙瞧着楼上楼下冷清的氛围,一边往里头飘去,一边问:

“不过怎么没人啊?这么重要的日子,连生日帽和小气球都没有。公爵,难道你……呃、”

派蒙意识到话题的方向不对,赶忙闭上了嘴。但这一举动反而让氛围更加尴尬了起来,她抓着脑袋不知该怎么将对方进行下去,反而是莱欧斯利笑了一声,示意她们走进来仔细瞧瞧——

“哇,这么多……”

“他们早上就来过了,闹腾了好一阵子。”

他似是无奈地说。

形形色色的礼物盒堆成了一坐小山,可四下望去,办公室完全看不出有人来过的痕迹,大概是公爵先生留下特意收拾过了一轮。

荧慢吞吞地跟在最好的伙伴身后,听着派蒙呱呱地问起早上的热闹场面。凭着莱欧斯利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荧能拼凑出向来安静的办公室内人来人往的画面:有过合作的贵族会特地派人送来祝福,厨师长准备了豪华的美食宴席,希格雯的可爱贴纸装点了整个办公室,就连来自地面的各种礼物也堆满了桌面。

而眼下她们见到的已是热闹过后的场景。

荧看了眼上头的挂钟,再过一阵他的生日就要过去了,她们来得确实迟了些——派蒙似乎没有这样的想法,绕着礼物堆转了几圈,一副感觉会有好吃的模样。

但她很快又想到了:“送给公爵的礼物,……里面肯定都是茶叶或者茶具吧?”

莱欧斯利笑而不语。

荧见他不说话,便顺手拆开一个大概是来自美露莘的礼物——熟稔的态度似乎笃定自己自作主张的行为不会受到公爵的谴责——她解开贴着许多可爱的贴纸的绳带,打开盒子,映入眼帘的却不是意料之中充满美露莘风格的礼物,而是一个……

……旅行者小姐的周边抱枕。

荧尴尬地咳了一声,在派蒙伸过脑袋前赶忙合上盖子,转而又拆开了一个克洛琳德送的礼物——沉甸甸的手感让人放心,结果拆开袋子,发现是蒸汽鸟报的《旅行者小姐独家采访:纳塔特刊》。

两个大版本的豪华合订本,封面上还是她在流泉之众泡温泉的CG照片。

甚至随刊附赠了不少旅行者的小卡片。

荧脸色微红地把这些礼物放到一旁,挡住了派蒙好奇的目光。

这送的都是些什么礼物?

派蒙着急道:“荧,都是什么呀,有没有好吃的?”

荧赶紧转移话题,将把桌上那个瞧着正经得多的礼物——大概是那维莱特送的法典石板递给了派蒙。沉甸甸的石板上刻着让人昏昏欲睡的法律条文,派蒙“呃”了一声,才有些嫌弃地放回礼物堆中。

“毕竟是那维莱特,没有送清水已经很好了……”

派蒙拍了拍胸口,似乎是让莱欧斯利不要太过嫌弃。

看过朋友们的礼物,这两位赶来庆祝的“朋友”自然要掏出自己的礼物——

于是荧拿出一个巨大的蛋糕。

正在节约开支的旅行者小姐当然是自己做了生日蛋糕——一下子摆满了公爵办公室的茶几,莱欧斯利站在一旁打量着她小心放上去的动作、再看看叠了整整三层的巨大蛋糕,忍不住扬了扬眉毛。

怎么说呢,这款式、这色调、这画面。

“看着像婚礼蛋糕。”莱欧斯利评价道。

“婚——”

荧手一抖,差点把辛苦完成的蛋糕打翻,赶忙稳住手欲盖弥彰地强调:“我没有参考婚礼蛋糕!”

莱欧斯利先生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微微拉长的尾音中带着揶揄,令人害臊。

她便默不作声了,多说多错,转而换成了派蒙自豪地在一旁强调这个蛋糕她也有“协助完成”,显然没打算放过蹭礼物的好机会。但派蒙在强调之外还叨叨着把荧的底细都透了干净,比如“做蛋糕的时候一直傻笑不知道在想什么”、“都提醒她不要做这么大可还是做成这样”、“还去定制了公爵的小人装饰但是没来得及”……听得刚刚放下蛋糕的荧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派蒙,待会多吃点。”

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唬得派蒙愣愣地点了点头。

有了吃的诱惑,派蒙一下子安静了许多。于是荧继续端出许多食物——摆了满满一桌,莱欧斯利偷吃了一口,一如既往的好手艺。

不知道她其他“重要的朋友”生日时,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待遇?

“……你今天吃了蛋糕吗?”荧插蜡烛的时候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生日蛋糕,生日的主角。

既然是主角,那在那么多人给他庆祝生日时应当就吃过了。生日还就着生日蛋糕许下了生日愿望——因为她不在场,所以大概跟她没有关系。

荧瞧着眼前第二个生日蛋糕,口中嗫嚅着什么,兴奋的劲儿一下子沉寂了下来,看上去有些不太高兴。

莱欧斯利挑了一抹黄灿灿的奶油偷吃,见到她沉默的模样,开口否认道:“没有。今天的蛋糕是护士长准备的,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我全部打包转送给最高审判官了。”

就当是那个法典的回礼了。

荧还是怀疑他在说谎安慰自己,狐疑的小眼神瞧着他:“真的没吃?”

“真的,旅行者小姐都不在,我怎么敢吃?”莱欧斯利瞧了眼也在背着他们偷吃的派蒙,似乎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事情,笑了一声,“我还等着把生日愿望让给你呢。”

荧一怔。

“生日愿望!”

比起满面怀疑的荧,派蒙显然对生日愿望更感兴趣,甚至来不及咽下偷吃的奶油,连忙飘回莱欧斯利旁边质问他为什么不分给她。

莱欧斯利说派蒙之前过过生日了,当然该把愿望让给没过生日的旅行者小姐。

——是的,荧确实没有生日。

但是他怎么知道的?

只见派蒙不情愿地嘟囔了几句,却无法反驳,只能问荧:“那你想要许什么愿望呀,荧?想不想要好多好多好吃的?”

激动的样子好似这个愿望果真从莱欧斯利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荧说着不能抢别人的生日愿望,但瞧着莱欧斯利的脸,脑海却十分配合地浮现出很多小小的心思:比如她想伸手抓抓他那头柔软的头发、想要捏一捏那看上去十分健硕的腹肌。她想听他用那特别的说话习惯和她多聊会儿天,也想把那些平日里掩藏的小心思都尽数表现出来……

然而,她苦恼许久,最后望着公爵先生想着——

她还想给他过很多很多生日。

1.

荧跟莱欧斯利聊了许多事情。

枫丹的,纳塔的。不知不觉派蒙在一旁便吃了足足两层蛋糕,在满足与饱腹中进入了梦乡。

荧给她拿了个小毯子盖住肚子,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带着微醺的困意靠在沙发上,仿佛方才兴致勃勃地讲述着纳塔见闻的人不是她一样。

莱欧斯利看着她疲倦的模样:“要不要回去睡会儿?这里明天再收拾就可以了。”

荧应了一声,却软趴趴地没有起身。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要回尘歌壶休息了——他们暂时还不是能在此留宿的那种特别的关系。

但私心作祟,她又想再留一会儿。

“……对不起,莱欧斯利。”她咕哝着说,“我这么晚才来。”

公爵先生翻找着什么的动作一顿。

仔细想想这不是什么大事,毕竟给公爵先生庆生的人那么多,少了她一个也问题不大——但荧对此十分介怀,毕竟她并不想变成那个可有可无的人。

而且,若是来的早了,成为第一个为他庆祝的人,应该有那么一点特别吧。

会比“重要的朋友”更特别一些。

但她没有清醒,反而被柔软温暖的触感加快了沉睡的步伐。

是的,她睡着了。

在公爵先生的办公室内——

理应如此。

她眨眨眼,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低头瞧瞧石子铺成的人行小路,迷蒙的大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

穿越了?失忆了?

她揉揉额角,感觉大脑有些昏沉,四肢沉重,路边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透出一种微妙的梦幻感。

她勉强从周边的建筑风格中分辨出这里还是枫丹廷,可人行道两侧的门店着实陌生,像是她才刚离开了寥寥两个版本、这里就换了一波人似的。

再怎么陌生,《蒸汽鸟报》仍旧是枫丹代表性的存在。荧摸索到蒸汽鸟报的总部,在路过外头叫卖的报刊亭时停下了脚步。

“小姑娘,要来一份吗?”

荧掏出摩拉买了一份今天的日报。

她揉揉额头,觉得她大概在做梦。

年份早了,日子却没有错——11月23日,是她仓促赶回梅洛彼得堡的那一天。她想到自己最后的记忆是在梅洛彼得堡里困的睡着了,怀疑是不是公爵最近又从囚犯那儿没收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才会让她梦见这样奇怪的事情。

应该是梦吧?她想。

周围的环境光怪陆离,陌生的门店可以说是从记忆深处挖掘拼凑而成,处处陌生又处处熟悉,这样模糊的感觉让人仿佛处于梦境与现实的边缘——说是现实太过朦胧、说是梦境又太过真实。

她在街头找了个石墩子坐下,不知道现在该去哪儿,只能抬起头,目光在街道上无聊地扫视着。

而在看见不远处穿着整洁的小男孩时,她怔住了。

男孩拎着一个小书包,穿着干净正式的童制西装,乍一看像某位贵族家的孩子。他刚刚才上完课准备回家,却在路边发现了走神的陌生人,便远远看着她,带着些许好奇。

年纪看上去不过十岁,眉目清秀,天蓝色的眼眸透出几分好奇与亲近,脸上带着孩童特有的乖巧与纯真。他有一头荧特别熟悉的微微翘起的头发,在夜风吹拂下微微摆动着,让人想要摸上一把。

荧盯着他——

毫无疑问,是小时候的莱欧斯利。

她的视线被这小小的身影吸引,甚至有些出神,直至对方意识到自己与她对上了目光,才在稍作犹豫后带着几分疑惑地向她走来。

“……姐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他礼貌而温和地开口,带着那种孩童特有的礼貌与小心翼翼,声音却柔和得让人心生暖意。

从他身上完全看不出那样幽默风趣的公爵先生的影子。

荧微微一怔,意识到自己大街上盯着小孩看的行为不太妥当,便扯出一模微笑提醒道:“你不怕我是坏人,要把你拐走吗?”

小男孩看着她,尔后摇了摇头,带着一种坚定的信任:“姐姐看上去不是坏人。”

“不能仅凭外表判断人的好坏哦,”她叮嘱道,“成年人的世界很复杂的。”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的,我会记住的。”

顿了顿,他又执迷不悟道:“但是姐姐,我还是觉得你不是坏人。”

荧有些无奈。

公爵先生确实有说过她肯定很招小孩子喜欢——对了,原话是“小孩子都喜欢亮晶晶的东西”,让她回去后忍不住照了好久镜子研究自己哪里有发光了。而无论公爵的话原因为何,结果看上去是没有错的,至少面前状似莱欧斯利的孩童的确很亲近自己。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那团毛耳朵在他小时就已经初见倪端,无论怎么压下去都会在松手的刹那弹回原样。

看着莱欧斯利乖巧的模样,她想要跟他再说什么——张了张口,却又卡了壳。

她不知道莱欧斯利小时候的姓名。

“……姐姐?”

觉察到荧揉着他脑袋的动作停下了,小男孩奇怪地叫了她一声。见她在自己的声音下慢慢收回了手,心里生出些失望,而后很快打起精神又问:“你一个人坐在这里,需要帮助吗?”

被一个梦里的孩子关心了。荧有些无奈。

她望着周围模糊变幻的梦中世界,倒时没有什么烦恼,只是在初来乍到时有点迷茫。

或许落在小小的莱欧斯利眼中,这样独自坐在夜晚街边吹冷风的行为会有些寂寞吧——于是她收回视线,瞧着对方被风吹起的两团耳朵,鬼使神差地问:“要不要我帮你过生日?”

突然而跳脱的话题让小男孩愣了许久,旋即认真地回答:“姐姐,今天不是我的生日。”

她当然知道。

公爵先生经历特别,过去的姓名与生日都被留在了沫芒宫记载的犯罪档案中,而他本人似乎也不想被旅行者小姐摸索到这些事情,偶尔聊天提及时都会被他插科打诨敷衍过去。

荧的好奇心不重,只是有些时候……有些时候面对特别在意的人时,总会想要更了解他一些。

尽管是在梦里。

“其实我有个朋友,他今天生日。”荧说,意识到身处梦境后她便放松了许多,“结果我搞砸了,礼物准备了太久,没能第一个跟他说生日快乐。”

“要第一个说生日快乐,是很重要的朋友吗?”小男孩抬头看着她。

荧听见他的提问,一下怔住了。

很重要吗?

公爵先生咬着“特别重要”几个字时的发音犹然还在耳边,荧在心里估量着对方的重量,只觉得揣在心里沉甸甸的,毫无疑问地——

“嗯,很重要。”荧说。

“……很重要的话,姐姐为什么不继续陪他过生日呢?”他又继续问,“不是第一个的话,最后一个也很特别的。”

荧不好意思告诉他自己可能睡着了,现在还在做梦。

而等到醒来,大概连最后一个都不是了。

——对,她还没有跟他说生日快乐就睡着了。

荧忽地有些焦虑。

小男孩看见她忽然拧起的眉头,像是不想看到她沮丧而烦恼的模样似的,答应了她刚刚的提议——荧严厉批评了他这样随便跟陌生人走的行为,他想了想,说下次一定。

“因为我喜欢过生日,也喜欢姐姐。”

意料之外的告白让荧颊边飘起一抹红色。

虽然是小莱欧斯利……却也是莱欧斯利。

小莱欧斯利此时走到了她的身边,十分主动地抓住她垂落在身边的手,一对天蓝色的眼中似乎倒映着温暖的路灯灯光——荧注意到他正抬头看着自己,面上的礼貌中多了几分亲近,那副装作大人般正儿八经的可爱模样反而让人想要抱一抱他。

她忍住了。她还不想在自己的梦里被巡逻员抓走。

她被小莱欧斯利带到了附近的蛋糕店——生日要吃生日蛋糕是常识了。小小的孩子率先推门而入,在小书包里摸索着掏出了零碎的零花钱,哗啦啦的音效让旁人的目光都变得微妙起来,在被当成“骗小孩钱”的坏人之前、荧赶忙阻止了他。

“小孩子负责高高兴兴地吃就好了。”

“但是老师说,一位合格的绅士不能让喜欢的女性付钱。”

“喜……”

荧看着小小年纪就油嘴滑舌的孩子,忽然笑着拍了拍他的头。

“但是是我要给你过生日,有让寿星花钱的道理吗?”

他想了想,将零碎的零花钱收了起来。

“这样的话,以后我也要给姐姐过生日。”

他最后要了个有着海洋与太阳装饰的小蛋糕。

荧记得公爵先生提过他是被收养的,而收养家庭“曾经”待他很好,无论知识还是礼仪都下了功夫培养——她默默地注视着面前的小男孩,能够看出公爵先生所言不假。

除了太过容易相信陌生人外,他就像个贵族家的小孩。

倘若他没有遇到之后的事情,他会变成什么样呢?

她还会认识他吗?

荧想应该会的。

毕竟公爵先生的厉害之处不在于身份,而在于性格。他是一位毫无疑问正义的人,就算生活并没有给过他太多的正义,他也能够十分温柔地善待他人。

她会喜欢这样的人的。

但大概不会是现在那样的喜欢了。

“……姐姐,你在想你那个重要的朋友吗?”

“……不,我在想你长大后的样子,”荧回答道,“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小男孩似乎不理解她这样问的原因,口中咬着蛋糕思索了一下,便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喜欢现在的生活。”

看上去十分幸福。

2.

荧的尘歌壶打不开,最后只能在德波大酒店住了一晚。

醒来时,窗外仍旧是一片漆黑。

她揉着太阳穴,头痛欲裂的感觉在刚刚坐起时猛地袭来,让她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好在这股痛楚很快便褪去了,她目光迷茫地打量着酒店住房内的装潢,听着耳边秒钟走过的滴答声,许久之后才意识到——

她好像还在梦里。

不,这真的是梦吗?

腹中的饥饿感何其真实,她摸索着下了楼想问问有没有配餐。可到了前台,服务员拿着她的钥匙,说没有她的入住记录。

“我昨天办理的入住。”她强调。

这儿的房费不低,让少女本就冰冷的钱包坠入寒窟,是而她印象深刻。

两年前——

仿佛听见了什么令人在意的内容,荧四下张望着好似又变得模糊的画面,却在她揉了揉眼睛后又恢复如常。

她怔了几秒,又问:“有没有今天的报纸?”

好吧,她睡了好几年。

看来这房费也不是太亏。

谁知刚走几步,就被人猛地撞了一下。

衣着普通的孩童从她身侧一撞而过,就快速跑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在梦境中的迟钝感,向来反应敏锐的旅行者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几秒,而后一模自己的口袋,才发现摩拉袋子消失了。

是小偷。

荧这才反应过来,翻身而下后循着小孩消失的方向快速追上。

她动作轻巧地穿梭在巷道中,紧随着小偷不放。成年人的步伐总是比孩童快上许多,尽管前面的孩子对这附近的地形比较熟悉,却还是没能甩掉她,没一会儿便慌不择路地躲进一处死胡同中。

她放慢脚步,目光扫过周围——相较于热闹的枫丹街头,这儿更显出夜晚的阴森与危险。少女干净的穿着与偶尔擦肩而过的流浪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甚至能感觉到暗地里有些视线在注意自己,让她怀疑起刚刚那个孩子会不会只是个引人深入的诱饵。

她取出无锋剑,慢慢向着前面的胡同靠近,却听见拐弯处传来了对话的声音:

“帮帮我,……哥哥,她一直追到了这里。……帮我想想办法!”

“你甩开她了吗?”

“没有,她好快,跑不掉……她还拿出了武器!怎么办?”

稚嫩的音色中夹带着着急的语调,荧握着无锋剑的动作微顿,再往身后看看,才明白是她多虑了。

若是对付两个孩子,这样的架势确实有些大动干戈。但她来不及收起武器,挪动的脚步已经堵住了死胡同的出口,昏暗的月光洒落在房顶落下一片阴影,她要眯起眼睛才能看清死胡同前的那两个孩子。

——确实是孩子。

阴影在灰黑色的头发上落下了更深一层的阴影,连同曾经漂亮而充满神采的天蓝色双眼都灰暗了下来。他在荧出现时警惕地护住了身后的小孩,四肢纤细瘦弱,像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

荧想着报纸上的年份,简单加减后就知道他明明应该长大了,却没有大上多少。

小时的——年少时的莱欧斯利。

氛围在双方对视时猛地安静下来,显然,他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遇到荧。他愣了愣,尔后目光中才掺上了些许惊讶和窘迫,但仍旧护着身后比他更矮上一个头的孩子,像是在警惕着荧手上闪着冷光的武器。

荧定定地看着他许久,最后收起了无锋剑。

“……你先走。”

或许是觉察到她没有敌意,稍微长大了的莱欧斯利——少年推推身后孩子的肩膀,让他赶紧离开。荧看着那孩子局促地从自己身边跑开,三步两回头地看着被留下来的少年,而后有些犹豫地消失在夜晚的巷道之中。

荧又将目光重新移回到那位削瘦而脏污的少年身上,看了许久,直到对方不太自在地别开目光,才说:“好久不见。”

清澈而又柔和的声线打破了沉默的氛围,少年不知为何瑟缩了一下,而后才猛地抬起手,将刚刚荧丢失的钱袋扔回给了她。

“……嗯,”他回答道,声音丝毫听不出少年的清澈,“好久不见。”

他神色紧张无措,好像不知道要如何面对面前的人似的。

荧掂量了下自己失而复得的钱袋,余光打量着他。她以为对方会趁机逃跑,甚至给他留下了不少逃跑的空当,可他始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别开的视线偶尔会偷偷溜回来,又在触及到对方漂亮的金发时猛地挪开,看上去好不别扭。

见他没有说话的打算,荧又问:“那是你弟弟吗?”

“……不,只是灰河里流浪的孩子。”

“他看上去很信任你。”

“……只有碰到麻烦的时候。”

荧难得会在跟“他”的聊天中把话题聊死,明明她和那位幽默的莱欧斯利先生好像永远有聊不完的话题似的。她看着对方瘦弱的体格,有些无奈地吐了口气,转口问道:“我肚子饿了,能陪我吃顿饭吗?”

少年看上去在害怕着从她口中听见什么——比如一些不太友好的内容。他局促地抓着衣角,欲言又止,半晌后才决定好自己要说些什么,问她:“今天不是你朋友的生日吗?”

生日——对了,生日。

虽说还不算他的生日,但今天确实是公爵先生的生日。荧看着他瘦小的身影,想起当时被公爵先生“让”来的生日愿望——连续两天的梦境都是在这个日子、碰到了像是莱欧斯利的人……难道她现在的处境跟对方有什么关系吗?

要怎么才能醒来?

她还没跟公爵先生说生日快乐。

荧想起自己还没做完的事情,心底有点焦虑。但眼下显然不是她走神的时候,周围的环境在少年出现后便真实得仿若现实一般,她揉揉额头,看他衣着破旧,头发凌乱,连那两团异常顽固的毛耳朵都不见了踪影,走在街头似乎都会被枫丹的警卫赶走,跟当初在街头碰见的小男孩简直判若两人。

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你住在哪里?”

少年沉默了一下,紧接着低头指了指暗巷深处的一个脏乱角落。荧跟随他走过去,发现那是一个堆满了破旧杂物的地方,充满了潮湿与阴冷的气息。

“有没有炉灶?”她又问,“正好,我有些……剩下的原材料。”

是给公爵先生做生日蛋糕时剩下的。

这里的环境其实不太干净,所幸提瓦特大陆的烹饪过程并不需要特别复杂。少年没有多问她要做什么——或者知道她要做什么却不敢多问——他带着荧走了一条没有人的小路,拐进一个堆放着许多垃圾的后院,简单收拾后点燃炉灶,很快便看着她搓出一个朴素的小蛋糕。

荧问:“这里的主人呢?”

“之前住着一个老人,去世了。”少年看着摇曳的火光,面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情感,“她给过我一点吃的。”

朴素的蛋糕没有任何装饰,但那甜腻的气味让他陷入了沉默。荧将蛋糕递给他,他犹豫后没有拒绝,而是默默地蹲在地上,小心的用手抓着吃了起来。

刚开始他吃得很慢,似乎有些拘谨,可渐渐地眼神开始变得模糊,微微颤抖的双手出卖了他一直掩饰的情绪。他咀嚼着口中有些陌生的甜味,忍不住用手抹了抹眼里的水雾,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和苦涩都发泄出来。

果然还是个孩子。

荧坐在一旁废弃的垃圾上,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吗?”

他说:“……今天不是我的生日。”

声音中还有点鼻音。

他抓着破旧的衣角,灰蓝色的眼中好像闪烁着些微的光,又小心而希冀地问:“不是我的生日,我还可以要礼物吗?”

荧点了点头,问他想要什么,可他好像没想过这样的问题,一下子又犯了难。

他看向身边的少女。

他发现对方的模样自上次见面后就没有变过,干净的衣装与明亮漂亮的面庞,在夜晚时看上去闪闪发光着——没有一个孩子能拒绝这样亮闪闪的存在。

“……我不知道。”他说,“我只是想要一个礼物。”

这个说法略有些含糊,毕竟最难满足的要求往往都是“随便”。但荧不是会烦恼于此的性格,她仔细想了想自己的背包里头的东西,翻找一番,最后掏出了一个贝壳。

漂亮的粉色贝壳,还是她初来乍到枫丹时从路过的海獭手上抢下来的。她把贝壳送给了少年,撑着下巴,心情复杂地看他十分小心地说了声“谢谢”后将其收了起来,不知怎的又想到了那位公爵先生——

明明这么敷衍的礼物,明明她答应了要早些时候到的。

为什么不会生气呢?

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在少年退却的目光下伸手抓了抓那团乱七八糟的头发。

“你还可以许个生日愿望,”她说,“这可是寿星的特权。”

3.

一夜醒来又是黑夜。

又饿了。她摸着肚子心想。

有了昨天的经验,她简单打理后便熟门熟路地下了楼。她没有再跟服务员讨论登记订房的问题,直接在饭店坐下,要了份早餐——晚餐的同时,让他们顺便带一份报纸过来。

事不过三。既然已经第三次,她有必要仔细考虑一下离开这个“梦境”的办法。

而毫无疑问的,她现在的处境跟莱欧斯利有关。

——“听说前阵子落网的那个少年犯,年纪轻轻就杀了自己的养父母。”

隔壁桌的客人压低了声音,说话时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的口气。

看上去和隔壁桌的客人们讲述的是同一件事。

相较之下,意料中的日期反而被她草草掠过了。

她翻阅着报纸的内容,报道全程都没有一张照片,甚至内容对于案件详情都语焉不详,不知是在保护犯人还是保护那些被留下来的孩子。

但无论如何,这样模糊的案件经过只会更加催动人们发散的思维,所有的猜忌都会被放到唯一暴露在人们眼中的那位少年身上。

荧觉得,这样或许是他自己的意思。

毕竟莱欧斯利先生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我听说,其实他很早就暴露出暴力倾向了,所以才被赶出了家门。在灰河也犯过不少事,后来在灰河实在混不下去了就回去威胁养父母要摩拉……”

——“真是狼心狗肺的白眼狼!所以说孩子还是不能随便领养,你永远不知道他们会从父母那里遗传到怎么样恶劣的基因,哎……”

荧皱着眉头放下了报纸。

——“可惜了那家人,夫妻俩我有接触过,都是难得的好人,还收养了不少孩子。这样一闹那些孩子都没有家了。”

——“赶紧关进梅洛彼得堡里,永远都别放出来了。”

荧闭上眼睛揉着太阳穴,方才清醒时的头痛又重新袭上脑海。

尽管可能是他的要求,可看见那样的公爵先生被大家误解,荧还是会觉得不太愉快。

毕竟他才不是他们口中那样的人。

他会主动向路边有困难的人询问是否需要帮助,尽管他自己还是个需要别人保护的孩子。他会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主动挡在其他的弱小面前,尽管他自己瘦弱的模样也十分“弱小”。

他还会在提到给予过他帮助的老人时,流露出那样眷恋与思念的表情,他还会主动将自己的自由之身封锁在海底,为了给囚犯们一个秩序井然的服刑环境。

他明明是厉害而又温柔的人。

——“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竟然不是死刑……那维莱特大人在想什么?”

“哗啦”一声,荧手边的玻璃杯滑落在地。

清脆刺耳的声响打断了那桌人的对话,服务员很快便上来询问她是否有受伤。荧笑着摇了摇头,似有若无的余光扫过那边的一桌人,让服务员帮忙将菜品打包一下。

“你们这里的用餐环境,吵得还不如外头的咖啡厅。”

不知是不是颇有好感的公爵先生被人批的一无是处,荧心底窝了火气,连带着说的话都多了几分火药味。她在桌前又休息了一会儿,听着大堂经理客气地提醒那些客人们“礼貌用餐”,而打包好的菜品很快被送了回来,荧想了想,又另外要了一份简单的小蛋糕。

她想,现在的他应该在逐影庭——

应该吧。

曾因“偷吃水神蛋糕”而入狱的少女,自然知晓犯人们自审判过后到被关押进梅洛彼得堡的效率有多高。眼下天色渐晚,瞧着快要跨越到了隔日,若是去的晚了,被审判的人可能已经被送到海底去了——

……就算被送到海底了呢?

他本来就是要去梅洛彼得堡的。

荧在逐影庭外停下了步伐。

夜晚的逐影庭仍旧灯火通明,据说这儿还被附近的居民投诉过晚上不关灯影响群众睡眠质量。她抬头看着这样小三层的建筑,视野不知怎的光怪陆离起来——熟悉的混沌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揉了揉眼睛,而后带着略有些沉重的四肢走了进去。

不知是得益于她对逐影庭的了解还是其他的原因,她绕开内部的警员、支开门外的看守,一路上畅通无阻,找到少年犯的位置后便推门而入。

幸好,他还在这儿。

室内明亮干净,或许是天生受到美露莘们喜欢的缘故,在逐影庭的照顾下,他干净整洁了许多。但着装上的干净也难以冲刷掉内心中产生的阴影,原本清澈而漂亮的天蓝色的眼睛彻底灰暗了下来,在听见有人推开门时还不由自主地微微畏缩了一下。

毕竟现在的他已经获刑,并即将被送往监狱服刑。

他是罪人了。

荧还没有见过公爵先生这样的状况,心里也难过得紧,见对方没有抬头看自己,便关上门走了进来。

轻巧的步伐似乎和过往看守或者美露莘的脚步声不同,同时弥漫在鼻尖的还有一种熟悉的清甜的气味。屋中的少年犯视野中出现了那干净的白色裙摆,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双唇翕动,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

他看上去长大了。荧心想。他的面上多了些男性的棱角,四肢也比在外流浪时修长许多,被收拾过的头发翘起了熟悉的弧度,唯独那比起年龄明显发育不良的身材跟当年一致。

远远不到公爵先生的程度。

他仔细端详着来到自己面前的少女,灰色的眼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余光瞥见了她手上拎着的蛋糕,似乎回忆起了一些被掩藏在深处的回忆,开口小声问道:

“你的朋友……又过生日了吗?”

声音喑哑干燥,也不像他。

荧轻轻点了点头,拉开椅子在他不远处坐下。少年看见她的靠近下意识后退了些,椅腿在地面摩挲出刺耳的声音,暴露了他偷摸的动作。

荧没有在意他的尴尬:“是的,所以我来看看你。”

她的朋友生日,和他有什么关系?

少年的面上露出些许不解,可是他不敢出声询问,生怕面前的少女思索后发现并无关系就转头离开了。

他看见她把手边的蛋糕放到桌上,问他:“我带了蛋糕,要吃吗?”

蛋糕包装朴素,看不出是从哪儿打包的,但上头鲜艳的淡黄色奶油瞧着跟她一样的干净。他将目光从蛋糕移到她的身上,那头奶金色的头发无论何时看上去都闪闪发光着,应该很难会有人拒绝她的提议。

这样漂亮的色彩让人天然有一种亲近的感觉。他也是这样认为的——

她为什么不能是个坏人呢?那样的话,他就可以不用再对她念念不忘了。

他垂下视线,想要伸手接过那个蛋糕,可稍一动作便听见了手铐哗啦啦的声音。他低下头去,粗糙的手掌上似乎还残留着无法擦拭干净的血迹——

他想,原来坏人是他。

他小心地挖起一勺蛋糕送入口中,片刻后嫌弃的皱了皱眉:“好甜。”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一直都是这样。”他说。

跟蛋糕一起被放在桌上的是她顺手捎上的那份报纸,在那刺眼的日期旁边是大喇喇的关于今天审判的报道。作为报道主人公的他只扫了一眼,报纸就被对面的少女不动声色地翻了过来,只留下了报纸背面关于独居老人去世的报道。

看来她都知道了。

“我马上要去梅洛彼得堡了。”他说,“听说那里是很可怕的地方。”

荧想要凭着回忆复述着过去的梅洛彼得堡,但是失败了,她只知道那是个大家都不喜欢的糟糕的地方。

少年听后说:“听上去很适合我。我也是个相当糟糕的人。”

他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与无奈。

荧看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这块认识的缺位。公爵先生从未提起过去,旧有的囚犯都回到了地上,而问起护士长时,她也只会让荧去问问公爵。所以在提及此处时,脑海中闪过的都是那个在他亲手改造后秩序井然的印象——

是以后的莱欧斯利赋予了那个地方新的意义。

而如今他将踏入的,是那个据说混乱、肮脏、罔顾规则的海底监狱。

荧说她也记不清了。

“那你应该是长生种……有孩子了吗?”

“……孩子?”荧眨了眨眼,对这个话题有点在意,“我看上去……很老吗?”

“不会,”他低声答道,眼神却带着一丝淡淡的眷恋,“只是……很慈祥,像家人一样。”

荧大受打击:“慈、慈祥……”

她摸着自己的脸,咕哝着什么听不清的话语。

他稍微顿了顿,紧接着透出一丝难以言表的距离感:“但你不是家人。”

他忽地有些不太舍得。

小小的蛋糕吃完了,他才记起少女曾经说过的“寿星许愿的特权”。尽管今天其实并不是他的生日,但他也有些小小的私心——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

与脚步声一起的是金属碰撞的声音,几位穿着制服的狱卒直接推门而入走了进来,示意已经到了他前去服刑的时候了。

“该走了。”狱卒声音冷硬,没有丝毫温情,奇怪的是他们好像没有看见室内那位金色的不速之客,冷漠的目光直直盯着他。

他放下吃了大半的蛋糕,看了那位特别的少女一眼,眼神中透出一丝不舍与复杂的情绪,但他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起身跟随着狱卒朝门外走去。

在即将跨出门槛的那一刻,他听到了对方说了句“一路顺风”。

他回头看去,不知是不是连续几日的精神压力产生的错觉,他看见对方的身体有些微透明。可这不妨碍他听见那道温柔的身体:

“加油,你会成为一位特别厉害的人,莱……”

他紧绷的身体忽地放松了下来。

离开逐影庭时夜晚已经过去,狱卒又带他去走了一遍那漫长的入狱手续,直到慢吞吞带到沫芒宫背后的海底直梯时,天边都已经泛起了鱼肚的白色。他看着远处的天空,不知怎的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或许是因为他终于摆脱了那糟糕的过去,又或者是有人并不在意他罪犯的身份,还愿意跟他说上一句“一路顺风”。

这句祝福仿佛冲破了他对于未知生活的恐惧,让他生出了一点点小小的生日愿望。

但是应该不会再实现了。他想。

直梯直入海底,他被警卫交由登记名单的看守管理。不知道来自最高审判官的记录让这位看守知道了什么,只见她看着面前的少年犯叹了口气,眼中多了几分可怜。

她握着手头的笔与登记表问道:“姓名?”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回忆起方才她带来的报纸背后那位孤独去世的老人,平静地答道:“莱欧斯利。”

“生日?”

“……11月23日。”

4.

荧是被人群喝彩的声音吵醒的。

努力睁开眼时,周围潮湿的环境与昏暗的色调让她一瞬间觉得自己回到了梅洛彼得堡,却在看清周遭混乱的环境时发觉她其实还没能回去。嘈杂的人声闹得本就难受的大脑更加混沌了,荧忍不住抱着脑袋在醒来的角落缩成一团,任由模糊的视线侵袭自己的大脑。

直到她听见人群的喝彩声是她所熟悉的名字——

“莱欧斯利!莱欧斯利!”

封闭的空间混杂着难闻的汗水与烟酒气味,加上高高立起的简陋的拳击台,这儿显然是一处拳击场内。

荧不知道她醒来了多久,但那股头痛的感觉正在渐渐褪去。她扶着金属的墙壁站起身,一眼就看见台上那尤为挺拔的身影——

灰黑色短发因汗水而贴在额头,眼神中闪烁着冷静与坚毅。他挥出的拳头如同闪电般迅速而有力,轻松便将对手击倒,在室内掀起一阵惊呼和骚动。

荧没有没入周围的喝彩和间歇响起的骂声中,在角落望着他——他确实赢了不假,可这样在拼命的地下黑拳台上也讨不到多少好处,身上隐约能见到还未痊愈的伤口,有些是被打出来的、有些是被利器划破的。

比她认识的公爵先生身上的伤还要夸张。

她意识到自己又来到了几年之后,忍不住抿紧了唇。

她的身影分明被激动的人群所遮挡,台上疲倦的青年却还是敏锐的觉察到了什么,在喝水的时候若有所感地看向这边。冷静到冷漠的灰蓝色眼底似乎浮现出一抹波澜,紧接着他走下台,跟像是主办方的人说了几句,身影便消失在了台上。

激动的人们仍旧挥舞着手上的筹码,迎接着下一轮挥洒着血水的比拼。荧感觉到周围让人不太喜欢的目光,想要起身离开时,手腕却被人忽然抓住。

是刚刚还在台上的他——

现在应该可以叫他莱欧斯利了。

他简单穿上了囚服,眉头紧拧,与周围那些不友好的觑觎一个个对视回去。但他们人多势众,荧最后还是被莱欧斯利抓着往外拉去,脚步迅速地离开了这里。

他这几年长得很快,身上也有了明显的肌肉曲线,那丝毫称不上绅士的脚步让少女堪堪才能跟上。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直到终于去到一处没什么人的地方,他才低声说着,声音中带着一丝焦虑。

他确实长得很快,面对面时已经要荧抬头看他了。她看见他垂落下来认真而担忧的目光,扯着嘴角笑了笑,伸出手臂努力地挤出一丝肌肉,说:“我可是很能打的,不用担心。”

这句话不假。旅行者的名号大陆各国皆知——仅限以后而言。

所以现在的莱欧斯利显然不会相信,他沉默地注视着对方,在他身上完全能看出监狱生活给他带来的沉重烙印。他松开握着对方的手,引着她回到自己的牢房——才微微松了口气。

“幸好,你现在才……要是以前的多人牢房,连藏你的地方都没有。”

他像是暗自嘟囔着,有些庆幸。

荧在这处单人牢房里走了几步,打量着简陋的空间:昏暗的灯光从头顶摇曳着扫下,被金属水管包围的室内只有一张废弃的床跟桌子,床上三两块破布便充当了被褥,更别提枕头不见了踪影。

莱欧斯利有些着急地在旁边一堆金属配件里翻找着,却没能找到哪怕是稍微柔软一些的布料——他想,至少不能让她在这种地方休息。

莱欧斯利偶尔从那堆金属垃圾中抬起头看她,看着她干干净净、闪闪发光的模样,就好像已经不可能再见到的美好的回忆、突然出现在面前一样,心里有些惶恐忐忑……又有些庆幸。

她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我是……”荧听了他的提问,想了想入狱的理由,“因为偷吃了水神最喜欢的蛋糕被关进来的。”

“真厉害。”他不咸不淡地夸了一句。

确实很厉害,水神的蛋糕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吃到的。

见他似乎还是对自己的来历有所怀疑,荧便说了些当年锒铛入狱的经历。虽说细节上有些不同,但大差不差,甚至把她的囚犯编号7459给搬了出来,莱欧斯利才稍微相信了些。

“一个月刑期……”

他扒拉着手边的零件堆,思索着要上哪里去找干净的囚服跟被褥,以及如何让她在刑期结束后能够正常离开这种地方——看上去是打定主意要把她关……保护起来。

荧见他走神,走到他的面前叫回了他的思路,似乎并不担心一个月后的去留问题:“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莱欧斯利自然不知。

是他入狱的日子。

也是她那位……重要的朋友的生日。

熟悉的烦躁从心底浮起,莱欧斯利感受着心底对她那位重要朋友的嫉妒——是多么亲密的朋友,才会让她这样十余年都如一日般认真地准备生日?

“看我想你没办法回去为那位特别重要的朋友过生日了。”他有些酸溜溜地开口,希望她回答说她跟那个重要的朋友已经闹掰了——很少会有感情延续这么久的,不是吗?

谁知荧说:“没关系,给你过生日也一样的。”

听上去像是成了替身。

莱欧斯利沉默几秒,“她给他过生日”的念头轻易打败了“成了替身”的烦恼。他正欲张口应下,可入目所见的昏暗的环境又让他心底的少许期待一点点沉入海底。

“但这里没有蛋糕,没有炉灶。”他说,“也没有人会过生日。”

荧看他忽然间沉默了下来,忍不住往前挪了挪位置。

她身上穿着的并非囚服,白色干净的裙摆在椅子上沾上了许多灰尘,却仍然泛着一股好闻的清甜的味道。她的靠近让莱欧斯利下意识后退了一些,可她仍旧紧追不舍,最后成功捉住了他的脑袋,两只手插入额头左右的发间,在他的头上揉阿揉的。

他听见她笑了,然后说:“没有蛋糕也没关系,有生日愿望就行了。”

发顶的动作很轻,轻易便让他僵硬的身体柔软了下来,他甚至主动低垂下了脑袋,让她不用那么费力抬手。

“我经常给朋友们过生日,”她揉着揉着,似有所感般说,“看着他们许生日愿望的时候,其实我还挺羡慕的。”

毕竟她没有生日。

莱欧斯利问她为什么没有生日,她说她也不知道——总之就是没有。

虽然她有很多朋友、经常参加生日派对,可偶尔她也想当一回派对的主角,可以吹蜡烛许愿。

然后她那位重要的朋友,就把生日愿望送给了她。

莱欧斯利张了张口,干巴巴地说了句“你们关系真好”,而后毫不意外地瞧见了少女有些羞怯的神态。

这位“重要的朋友”频繁出现在对方口中,他大抵能从对方的态度中猜出一二——比如这位朋友不止是朋友,比如她过了十几年都未曾改变的感情令人羡慕。

他心里忽然有了竞争的念头——明明他也可以把生日愿望送给她。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间牢房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咚咚的声响极大,足以吵醒牢房内睡着的人。几下过后门便被从外打开,几名狱卒蜂拥而入:

“收到报告,查到擅闯者,要带去见监狱长。”

现在的狱卒显然没有以后那么正规,他们在室内环顾一圈,最后目光落在距离一臂之远的两人身上,忍不住骂了一声:

“操,死小鬼吃这么好?”

“那边那个女人,过来,监狱长要见你!”

莱欧斯利神色微变,一眼便能看出狱卒眼中猥琐的意图,情绪一瞬间有些失控,忍不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冲动地想要将荧掩在身后。

荧却轻易越过他抬起的手,笑着问他们:“监狱长要见我吗?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去了不就知道了,问那么多干什么?”

令人讨厌的眼神缠绕在少女身上,偏生她好像没有觉察到一般,想要往那边走去。

“不……”

莱欧斯利下意识地就要拉住他——可荧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小声提醒他:“你还有其他事要做吧?”

莱欧斯利呼吸一顿。

是了,能从多人牢房搬到单人牢房,荧自然能够看出他在梅洛彼得堡私底下有过不少小动作。

比如他带着一位陌生女性回去牢房的消息,若是不够引人注目哪会这么快就有狱卒找上门?

这是监狱长的试探。

早已长大的莱欧斯利清楚她的意思,但也知道让她就此离开时毫无疑问的冒险之举。他似乎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要在放弃她跟暴露其他的同伴间作出抉择。

只是少女并不需要他做出选择,在他犹豫之时便悠然向前走去,毫不抵抗的样子看不出对身后的青年有多少流恋,甚至三两句撇清了跟他的关系,称她其实“一直想见监狱长一次”,“这种小鬼没什么意思”。

于是她被带走了,狱卒离开前甚至没有关门,明晃晃地在试探他是否会上前将人抢走。

突如其来的发展让他完全忘记了今天的“生日”。他焦躁地在牢房内徘徊着,看着敞开的门,一股深深的懊悔和无力感涌上心头,夹杂着愤怒和隐忍几乎要将他侵吞。

他应该去把她带回来吗?

——不,他在梅洛彼得堡还有其他一同谋事的伙伴,大多是刑期到期却被强行扣留的“自由人”。他要帮他们离开梅洛彼得堡,在他手上经手的事情太多,一旦暴露大家都会陷入危险。

——不,只是他太弱了。他还没能成为她口中“厉害的人”。要是真正厉害的人,根本就不会让她被带走。

莱欧斯利在桌柜中急切地翻找着,最终找出了当初入狱时的囚服。他的手指在囚服的内侧焦虑地摸索着,触碰到了一枚光滑的玻璃珠子和一枚圆润的贝壳——那是她曾送给他的礼物。

每当他难以平静时,都会藉此平复心情,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力量与慰藉似的。

以前如此,可现下完全没用。熄灯后他的眼前甚至闪过许多被带去监狱长那里的女性囚犯的下场——只有痛苦与不堪。

他一夜无眠,直到不知过去多久,一位伙伴才偷偷摸摸地溜进了牢房:

“莱欧斯利,你在那杵着干什么?我有个好消息——”

他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兴奋的神色,仿佛没看见对方恍惚的神态,凑到他那边说:“听说昨天监狱长带回去一个女人,结果被她……”

他比划了一下,咔嚓的动作看上去颇为可怕:“大概不躺个两三个月没法痊愈,这是好机会,莱欧斯利。”

好机会……什么好机会?

一夜未眠加上昨天打拳过后残留的疲倦,让莱欧斯利的思维转得稍微慢了一些。但他很快就把对方口中的几个关键字都串联在了一起,猛地抬头看向对方,问:“她呢?”

“啊?”

“那个……那位女性呢?”

“不知道哦,我只听说监狱长的事情,倒确实没听说那个女人的下落。”伙伴摸摸鼻子,继续说,“不过她下手这么重,也没人见着她,应该也没捞到好。估计被送到海里喂鲨鱼了吧——以前那些反抗监狱长的不也是这么个下场?”

莱欧斯利听见了啪嗒一声,低头看向落在地上的那件衣服,以及自己有些微颤的手。

他试着握了握拳,发现根本使不上劲。

5.

荧睡醒时,浑身都在痛。

潮湿发霉的味道窜入鼻尖,耳边似乎能听见污水流淌的那种有点粘稠的液体声音。荧感觉自己没什么力气地瘫坐在一个木箱上,稍微动动手指都会觉得刺痛。

她费力地睁开眼,朦胧的视野让人感觉身处梦境。她勉强分辨出眼前处在阴森而偏僻的下水管道中,而她只在梅洛彼得堡内见过这样的环境。

……她为什么在这里?

所幸周围没人,她的疲倦不会成为被攻击的弱点。她支起了一声,慢慢地等待着大脑清醒过来,过去几日的经历零碎地在眼前闪过,许久之后她才隐约记起,她“昨天”狠狠揍了监狱长一顿。

她看着周围破碎混沌的环境,心中有一种十分真实的梦境感,紧接着便艰难地撑起身子,顺着狭窄的水管摸索着踉跄前行。

四肢的力量在慢慢恢复,她偶尔回头看上一眼,走过的地方已经破碎成了看不清的模样,更加让她难以分辨现实或者梦境。

无论如何,这里应该还会有一位莱欧斯利。

“听说今天不仅是监狱长的生日,还是他就任公爵的日子!”

“大家都要给他庆祝,护士长还特地准备了惊喜,让大家一起去参加呢。”

“不过我听说,莱欧斯利大人好像对过生日没什么兴趣……”

“哎呀,就当是庆祝就任公爵。这可是枫丹现在唯一的一位公爵——”

她不知不觉走到了生产区的位置。

听见了几名正在打工的囚犯讨论今天的“惊喜”,她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四下打量一番,才发现周围的环境氛围比起昨天更加干净轻松了些,跟她熟悉的梅洛彼得堡几乎一样。

而莱欧斯利就任公爵……

是什么时候来着?

她想了想,没有结论,只知道是在他们相遇之前。

希格雯的“惊喜”似乎号召了梅洛彼得堡内的不少囚犯,一路走来听见不少囚犯兴致勃勃地讨论要给莱欧斯利送上什么礼物。他们谈话间偶尔还会谈及这位监狱长这几年的功绩与手段,话里话外都是敬畏与赞美的意思,让荧听着听着便忍不住笑了。

她问他们哪里能找到莱欧斯利,紧接着便被引到了护士长那儿。

“要是想给他惊喜的话,就去找护士长吧!”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他的生日果真热闹。

希格雯正在监舍区指挥着囚犯们忙于监狱长生日——暨公爵就任仪式的现场布置,荧到来时她正捧着几个气球想要贴到高处。小小的美露莘蹦跳着,忽然间看见了远处走来的金发少女,红色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好像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荧没注意到她的走神,上前询问道:“这是在准备给公爵庆祝吗?”

“感觉会有很多人参加呢。”

“护士长小姐?”

希格雯几次三番没有搭腔,让荧不得不叫了她一声。只见这位美露莘奇怪地想了什么,而后很快又接受现实一般放下了一切,看着面前漂亮的金色说:

“要给公爵送礼物的话,可以去他的办公室亲自送给他。”

她好像没说要给他送礼物。

荧确实没有这样想过,毕竟莱欧斯利的生日看上去颇为热闹,应该不差她为他庆祝了——毕竟现在的莱欧斯利还不是以后她所喜欢的那位公爵先生——但希格雯似乎又很希望她能给莱欧斯利的生日礼物堆添砖加瓦,红色的大眼睛带着希冀,让人难以拒绝。

荧只得问:“他现在在办公室吗?”

希格雯摇了摇头:“不在,不过应该很快会回来了。唔……你可以在办公室里等他回来呢,最好是亲手把礼物交给他,他收到礼物肯定会很高兴的。”

荧又问:“那这里有蛋糕卖吗?”

荧还记得上次给他过生日时有些草率的结尾,便想着要给他补上一个蛋糕。希格雯闻言,便小跑着回了医护室,从柜子中拿出一个小小的蛋糕、包装了漂亮的金色礼物盒,还在上头贴了漂亮的太阳形状的贴纸。

荧欣然接过,打量着蛋糕的包装,除了贴纸之外感觉像是从地上的甜品店打包的。

也是,既然是要庆祝生日,怎么可能会没有准备蛋糕。

荧想了想,在蛋糕绑带上又塞了枚粉色的贝壳。

她想着把礼物交给他时该说些什么——毕竟这还是过去的她不熟悉的莱欧斯利,贸然说些轻浮的话语可能会被他以“冲撞公爵”的由头关进小黑屋里服刑。

谁知道并不需要她太过纠结,她才刚刚来到办公室门口,门外模样陌生的看守就拦下了她。

今天大概有不少人来过,他们打量着她手头那简陋的礼物,微微皱眉,语气带着几分轻蔑:“把东西放下就走吧,现在想见莱欧斯利大人——公爵大人的人多了去了,别借机凑热闹。”

荧说:“我进去等他……”

看守们一口回绝:“今天你这种囚犯我们见的多了,一个两个全都是攀关系的,要是全都放进去,公爵大人的办公室早就乱套了。不行不行。”

“今天公爵大人正式授爵,连地上的贵族老爷们都送来了祝贺的礼物。你虽然……长得还算漂亮,但咱们公爵大人以后可看不上梅洛彼得堡的囚犯了,你还是收收心思吧。”

“而且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小身板,还想引起公爵的注意?”

荧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蛋糕,再看看自己纤细的胳膊,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小小的愠怒。

看不上是吧。

她没有再继续争辩,将蛋糕随手放在礼物堆的角落后就转身离开了办公室,并在心里给现实里头的公爵先生记上了一笔。

6.

莱欧斯利从地上回到梅洛彼得堡时,最高审判官先生也与他同行。

莱欧斯利向着最高审判官先生调侃道:“审判长今天亲自下来海底,是来为刚刚上任的公爵造势的吗?还真是多谢了。”

那维莱特思索了一下:“造势?今天是希格雯邀请我下来看看梅洛彼得堡的情况。……不过,这里看上去比我想象中的更加热闹一些。”

他们来到办公室门外,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那堆礼物上。

那是堆的像小山一样高耸的礼物——莱欧斯利倒也听护士长说过要准备“一个惊喜”的事情,是而对此并不意外。

他知道自己对生日一事兴致不大,所以护士长便另外寻了个由头想要庆祝,几次三番提起让莱欧斯利也意识到这是来自美露莘的关心,便也随她去了。

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夸张——

他有些头痛地吐了口气。

他还不想被牵扯进沫芒宫跟旧贵族的斗争里头。

莱欧斯利随手瞧了几个礼物,发现基本都是换着包装的茶叶,想到在蒸汽鸟报报道上的胡言乱语,忍不住露出了苦笑。

他紧接着注意到那维莱特的视线落在了另外一堆摆放凌乱的礼物上,往那边便瞧见了角落里的包装袋上熟悉的贴纸,一瞬间有些头皮发麻。

那可是美露莘的贴纸。

看守们就这样对待美露莘送的礼物?他还不想梅洛彼得堡被最高审判官喷上天。

他抢在那维莱特之前开口:“怎么连护士长的礼物都扔到地上了?”

看守急忙解释:“报告!莱欧斯利大人,那不是护士长的礼物。应该是送礼的人为了接近你特意仿造的……我们已经把那个狡猾的家伙赶走了。”

“仿造?”

莱欧斯利眉头微微皱起,目光凝视着那个礼物盒子。金灿灿的礼物纸倒是漂亮,让人忍不住凑近一些研究——谁知他刚一凑近便看见了被压在礼物绳下的粉色贝壳,动作难免一滞,心中不受控制地升起一丝急切的期待。

他快速蹲下身,双手着急地拨开绳结,让被压在下方的粉色贝壳暴露在了空气中。

粉色的贝壳形状和他拥有的那个不太一样,可不知怎的,莱欧斯利就是觉得它来自于那位少女之手——看见它的瞬间空气仿佛都凝滞住了,他甚至没有心情理会一侧的最高审判官,抬手小心地从地上捧起贝壳。

“这个是谁送的?”他问旁边的看守。

看守见他的神色不对劲,小心翼翼地回答:“是一位……金发的囚犯。”

“她去哪了?”他又问,语气迫切。

看守有些后怕地指了个方向——莱欧斯利没有犹豫,甚至也没有和最高审判官说明情况,留下一句“抱歉”后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看守指的方向其实有些含糊,毕竟梅洛彼得堡内不像地上那样路线明确,中央开敞的空间很难说清具体是往哪边离开的。

莱欧斯利也清楚这点,而对应采取的解决办法是见人便问,倒还真从少数几个囚犯口中得知了一位金发少女的目击证言——据说她对莱欧斯利颇为了解,给了大家许多准备“生日”的意见,还让他们给监狱长热闹地庆祝生日——莱欧斯利一路走来,最后循着大家的目击证言回到了医护室外,看见了还在吹气球的希格雯。

……以及不知何时来到医护室的,被抓着一起吹气球的最高审判官。

“监狱长?你怎么气喘吁吁的。”护士长捏住气球的气口,奇怪地问,“要来一杯特调奶昔顺口气吗?”

莱欧斯利朝最高审判官点了点头代替了打招呼,略过了特调奶昔的话题,转而问护士长:“你有看到她吗?囚犯说她来医护室了。”

希格雯歪了歪脑袋,理解了他口中的“她”的指谁后,反而奇怪地问:“监狱长没有碰到她吗?她刚刚带着礼物去找你了。”

看样子莱欧斯利问到的都是在她去到办公室前的事情。

“该死的。”

他脸色骤然阴沉下去,忍不住骂了一声,脚下动作一转又要离开——到了门口时好像记起什么事情般又停下脚步,回头向下方见过她的希格雯询问道:

“她……的状态怎么样?”

还活着吗?——这样的提问被他吞回了腹中。

希格雯见素来从容的监狱长难得露出了焦虑而忐忑的神情,仔细回忆着见到的那位金色的少女:“她看上去有点奇怪。”

“颜色虽然很漂亮,但是又轻飘飘的,身形有些黯淡,”希格雯的描述充满了美露莘的特色,“就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似的。……监狱长,你最好要快一点噢。”

这样微妙的表述不像是在描述一个普通的“活着的”人,莱欧斯利吐出一口颇为沉重的叹息,随便应了两声后便消失在了医护室的门口。

希格雯盯着他消失的方向半晌,耳边传来最高审判官的询问:“你们刚刚提到的是什么人?”

“是监狱长一位‘重要的朋友’……”希格雯回过头,看见最高审判官吹出来的气球,赶忙阻止他扎口的动作,“那维莱特大人,气球不是这样吹的,要呼—呼—哈—这样,你看这只海獭都变得瘦瘦小小了。”

那维莱特看了看手头獭脸皱成一团、仿佛还没长大的海獭气球:“……抱歉……”

7.

好困。

荧心里想着,脚步都变得虚浮了许多。

离开办公室后,她转而在梅洛彼得堡四处走了走。此时的梅洛彼得堡俨然有她所熟悉的模样了,囚犯之间的氛围平和许多,走在监狱中不再有曾经那样过分的警惕与戒备。

大概是他们相信就算有人犯了事情,公正的监狱长先生也能为他们主持公道。

而大概是因为同时庆祝了这位公正的监狱长就任公爵,监狱的氛围比起以后公爵先生的生日都更热闹些。她抬起下巴瞧着被挂起的气球,想要跟一些囚犯搭话聊些关于过去的莱欧斯利的事情,却没有人理会她。

并非刻意的排挤忽视,而是像完全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似的,仿佛她并不存在于此处。

甚至颊边还有被人扯动的异样感。

她抓了抓空气,感受着四肢的沉重和涌上脑海的困倦——这种感觉她很熟悉了。

头两次在德波大酒店时还太不明显,而后在逐影庭送走莱欧斯利后,逐影庭的警卫就已经“看不到她”了。最近一次揍了前监狱长一顿后更是没有人能摸到她的踪迹,无一不在告诉她这里并不是她所处的现实。

至于到底是她一厢情愿的梦境、还是过去确实发生过的现实,似乎不重要了。

无论是不是梦,她都会想要给他庆祝生日。

——因为那是她许下的生日愿望。

她耷拉着眼皮子,慢慢摸索回了今天出现的地方。杳无人迹、位置隐蔽,很适合她慢慢消失,去往下一个生日。

……不,下一个会是什么时候?

荧爬上木箱子,隐约觉得自己快要醒来了。

她背靠下水管道的金属内壁,往夹角内更缩进去了些。她抱着膝盖,回忆着给公爵先生庆祝生日的片段,她给他做了三层的大蛋糕——有两层进了派蒙肚子——给他点了跟年龄相当的蜡烛。

她看见公爵先生偷偷把蛋糕上面旅行者小姐的周边装饰藏了起来,美名其曰“担心派蒙误食”。她还跟他聊了许多事情,枫丹的纳塔的,现在的以后的。

对了,她还没有跟他说……

“……找到你了。”

周围的环境随着意识朦胧而胡乱破碎着,她好像从中看见了璃月跟蒙德的景象。莱欧斯利先生的模样跟穿衣风格和那两个国家格格不入,但他就是那样出现在了荧的面前。

他的表情十分复杂——不见了一贯的悠哉,转而是震惊、惊喜、不可置信交织的复杂的情绪。他没有丝毫犹豫便握住对方的手,却发现她的身体的确像护士长所言那般透明而正在渐渐消失。

他眼中的情绪终于溃堤,声音微哑地低语道:“你还活着……?”

荧微微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他,不知是不是把他跟现实里的公爵先生混为了一谈,揉着眼睛含混地说:

“我忘了跟你说了,……生日快乐,莱欧斯利。”

她消失了。

如同泡影一般散成了漂亮的光影。

8.

荧醒来时,感觉颊边有些微被拉扯的痛楚。

她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视野范围便被莱欧斯利先生那张帅气的面庞给塞满了——她当即愣在了原地,目光稍稍往旁歪去,便见到对方一只粗糙的手正捏着自己的脸,不算特别用力,却足够把她从梦境中唤醒。

这诡异的画面让她沉默了几秒,紧接着问:“你在干什么?”

“看不出来?”他眉眼微弯,灰蓝色的眼睛好看的很,“在叫你起床。”

颊边的力道被松开了,荧从对方的毛领外套下伸出被捂得热腾腾的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她还有些身处梦境的恍惚感,但眼下感觉到的现实的实感做不得假——她的确是睡醒了。

她打了个哈欠,看见一旁同样睡着的派蒙眉头紧拧、一副做了噩梦的模样,拢了拢身上有着公爵先生气味的毛领外套,问:“我睡了多久?”

她的声音软糯沙哑,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被困在温暖的睡意中,让人听得忍不住愉悦起来。莱欧斯利先生不知藉着她的声音想象了什么事情,总之心情不错,随手指了指旁边的挂钟——

再过十五分钟今天就要过去了。

怪不得这么累,原来她没有睡太久。

“为什么捏我的脸?”她问,话音刚落又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奇怪,“要叫醒我的话直接喊我就行了。”

莱欧斯利先生却已经回答了:“我听见亲爱的旅行者小姐在说梦话,所以过来偷听一下。”

听上去好像跟捏她的脸没有什么关系——荧的注意力却被成功转移到了梦话的话题上,警惕地捂着嘴,生怕自己说出了什么少女的小秘密。

“我说了什么?”

“嗯——”他给荧倒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不如说说你梦到了什么?”

她梦到了什么?

她捧着温热的茶杯,身边忽然有小小的塌陷感。侧目瞧去,率先映入眼帘的是西装包裹着的好身材,再抬头才能看见公爵先生落下的柔和的眉目。

他坐得好近——荧感觉双颊被茶水的热气熏红了许多,赶忙收回视线,专心回忆起自己的梦境来。

她记得其实不多。

梦境往往都是一片镜花水月,无论度过多么漫长的时光,都会在清醒的瞬间破碎成散乱的碎片。唯一能记住的只有那些刻骨铭心的画面,此时她俨然已经难以回忆起细节,只记得自己——

“我梦到……我的生日愿望好像实现了。”

她想要给公爵先生庆祝很多很多生日的愿望。

虽然实现的方式……跟她想象中的有点不太一样。

应该算是实现了一半吧?

她琢磨着那些破碎的记忆,谁知道身边的莱欧斯利先生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是吗?那还挺巧。其实我的生日愿望好像也实现了。”

荧眨了眨眼,心中浮现出一丝好奇:“你不是把生日愿望让给我了吗?怎么也偷偷许愿了?……是什么愿望?”

最后的提问展现出少女十足的好奇心,偏生公爵先生最擅长吊足胃口,微微垂首示意她把耳朵凑过来。

荧看着他的距离越来越近,短暂的犹豫后还是没赢过心底的好奇心,可耳朵凑过去后却听见他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荧揉着被说话的吐息吹得瘙痒的耳朵,红着脸瞪了他一眼。

可莱欧斯利先生却没有直起脑袋,反而笑了两声,继续向着少女的位置凑了过去。

荧一下子愣住了。

她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一只粗糙的手扶住,整个身体都被强迫着向莱欧斯利那儿侧了一些。公爵先生的脸还在不断放大,灰蓝色的眼瞳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情绪,在这暧昧的动作下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却更加清晰地感觉到拂过自己脸颊的温热的呼吸。

荧的脑中一片空白,心跳声几乎盖过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唔姆姆……”

嗯,几乎。

好巧不巧的,安静而暧昧的空气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所打断。荧猛地睁开眼回过头,胸口因紧张而起伏着,紧紧盯着旁边那个本应盖着小被子睡着的好伙伴。

派蒙。

她好像听到身边的男人“啧”了一声。

“……荧,我肚子疼……你们在……干什么呀?”

派蒙似乎终于从噩梦中揉着眼睛坐起身,眼神迷糊地环顾四周,而后小脸一垮,捂着肚子说肚子痛。

“吃了两层大蛋糕,没事就奇怪了。”莱欧斯利的语气十分冷漠。

荧想着自己做的巨大蛋糕,赞同地点了点头。

总之暧昧的氛围已经完全消失了——再怎么也不能当着孩子的面干这些事情。被扰了兴致的公爵先生让派蒙在公爵办公室躺一会儿,他去叫希格雯过来。

“……等等,莱欧斯利。”

他问什么来不及了——向来通晓人心的莱欧斯利先生此时却呆的像个石头似的,气得荧着急地用力一扯他的领带,紧张地闭上眼亲上了刚刚还在眼前靠近的双唇。

柔软的触感沾着些刚刚喝过的茶水,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莱欧斯利摸了摸唇角,看见视野中少女白皙的脸颊泛起了漂亮的粉红色,那对漂亮的金色眼睛被刻意瞪大了,姣好的身体曲线因紧张而微微起伏着。

他听见对方赶在生日的最后一刻说:“生日快乐,莱欧斯利。”

漂亮得像他孩童时在街头看见的那位闪闪发光的姐姐一样。

枫丹天气:雨

身边的人都觉得钟离和旅行者他们之间很登对,但是我并不这么认为。诚然,钟离先生的确是一位心怀四海的神明,在他担任岩神的期间,靖边戍远,治国安民,璃月上下无不称道。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和荧在一起很合适。

钟离如今的身份是普通人,阿荧要行走于六国之间,对她的助益和我不能相比,很显然,我在沫芒宫中能给予她合法的便利将会更多。而且这个人出门老是不带钱,阿荧每日做委托辛苦,积蓄本就不多,他要是忘记带钱出门那便不太合适,总不能时刻都把账单寄回往生堂,我若是与阿荧一道,会把我的账户交与她随意处置。

再说了,他为数不多的好处,在我看来也不过尔尔。论起才学,我比不了他那般年长,但对提......

再说了,他为数不多的好处,在我看来也不过尔尔。论起才学,我比不了他那般年长,但对提瓦特上下古今,我同样颇有见地,那头岩龙说话总是咬文嚼字,我若与阿荧在一处,必然不会让她听不明白我的话语;有的朋友还为他辩解,觉得与他出行很有安全感,依照我的分析,他的长处不过是以荒星限制敌人的行动,亦或者以岩盾护卫她的安全,但历来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再强大的敌人也抵挡不了我的水柱,阿荧总是夸我厉害,我看那位岩神也不过如此。

以上种种只不过是我的一家之言,阿荧大抵是太喜欢那头岩龙了,对他的偏爱近乎无法无天的地步,她许是被爱情蒙蔽了头脑,作为她的好友,我必须得警醒她才是。明日邀请她一起共进晚餐,我会给她准备她最喜欢的百味一缕,和她好好谈谈这件事。

ip地址沫芒宫

现代都市pa内含:温迪喵/魈喵/散兵喵/达达利亚喵/万叶喵,是按年龄的大小排列的,温迪最大,万叶最小

还是@柠萌宝贝的点梗,点梗的宝贝们不要急,只要我有灵感就都会写的!

自从上次直播给猫猫们换装获得了强烈的好评后,荧便时不时会浏览各种“整活”的视频。

不久前,她又刷到了一条视频。

这个视频的内容是:在家里的猫面前忽然晕倒,测试猫会是什么反应。

荧就看到视频中的主人用非常浮夸的演技“痛苦”地倒在了地上,陷入了“昏迷”。

然而,主人想象的猫惊慌失措上来救她的温情画面并没有出现...

然而,主人想象的猫惊慌失措上来救她的温情画面并没有出现——那只猫仅仅是疑惑地瞥了“晕倒”在地上的主人一眼,摸不准这两脚兽怎么忽然就趴地上了。

然后,它似乎是想不明白就干脆不想了,便迈着猫步施施然前去干饭,只给主人留下一个一去不复还的高冷背影。

视频下方,众网友纷纷给主人点蜡:不意外,猫主子的正常反应罢了。

荧一边给主人点蜡,一边骄傲想道:若是她晕倒了,她家的五只猫绝对不会像视频里的那只那般淡定。

“啊!”她眸光一亮,忽然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自言自语道:“我干脆也试着拍个这样的视频好了!”

她相信她家的猫猫们一定不会对她坐视不管的!

“喵嗷!”

荧这一动作的幅度有点大,直接就把在沙发上打瞌睡的散兵吵醒了。

起床气非常严重的他当即就跳上前“pia”地给了荧一巴掌:「菜鸟,你吵到我了!」

猝不及防挨了一爪的荧:“……”

荧瞬间就不是那么确定了:

她家的五小只,尤其是面前这只,应该不会对她坐视不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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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这种视频,必须要单独给五只猫挨个测试——否则一只上当之后剩下的几只猫就能瞬间明白状况,那就没得玩了。

于是荧决定先测试一下温迪的反应。毕竟他是荧养的第一只猫,也是陪伴了荧最久的一只。

——看见荧晕倒后,怎么说也会表现出一些着急的反应吧?

决定好第一只测试的猫之后,荧便找了个机会故意从温迪面前走过,然后忽然摆出一副“弱柳扶风”的姿态,缓缓倒下。

家中各处的监控正常运转,确保能清楚地拍下每只猫的反应。

这边,温迪正在给自己舔毛,结果荧忽然倒在了他面前,这令他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停下了舔毛的动作。

“喵?”

温迪走到了荧身边,抬爪拍了拍她:「荧,你怎么啦?」

荧闭着眼一动不动,佯装昏迷。

“喵喵?”

「哎呀,这是怎么了?」温迪歪了歪头,伸出粉嫩的爪子在荧的脸上摁了摁:「唔……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啊。」

感受到毛茸茸的猫爪摁在脸上的触感后,荧继续不动声色装昏迷,内心却开始荡漾:

好舒服的手感啊!

温迪看着眼前怎么都叫不醒的“昏睡”少女,翠色的猫瞳转了转,低下头拿自己毛乎乎的脑袋拱了拱荧:「欸嘿,不要装睡啦荧~」

荧闭着眼,就听见温迪在耳边喵喵叫,还拿头拱她,不由心满意足:

看吧!她就说温迪肯定是会担心她的!不枉她养了他这么久!

而那边,温迪见这一番操作仍未唤醒荧后,猫瞳中闪过一丝人性化的了然之情。

于是他停下了对荧的唤醒行为,施施然走到荧的身边,然后往地下一趴,倒头就睡。

——嘛,既然弄不醒,那就加入吧~

装睡中的荧:?

察觉到身旁的猫没动静了,荧连忙偷偷掀起眼皮,就看到温迪趴在她的身边,秒睡。

荧:???

这只小猫咪还敢再没耐心一些么?

就做了那么一两个动作就放弃了?就睡了?

……还真是只自由且佛系的猫啊。

没能在温迪那里得到想要的反应,荧有些挫败。

但她很快就重新打起了精神,准备忽悠……啊不,是测试下一只猫。

达达利亚就这样成了下一只等待被测试的猫。

不过这对荧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因为她对达达利亚足够了解,知道他对自己书房里摆着的那个扫地机器人格外有兴趣。

于是在达达利亚又一次跃跃欲试想把扫地机器人当做坐骑的时候,荧走进了书房,然后当着达达利亚的面故作生气:“达达利亚,不许再动我的扫地机器人!”

语毕,她像是被达达利亚气到了一般,忽然皱起眉“唉哟”了一声,然后便以一个西子捧心状的动作缓缓倒在了达达利亚面前。

达达利亚被吓了一跳。

达达利亚叫唤了几声后,荧毫无反应。

他忍不住伸出猫爪推了推荧的身子,期望能以此将荧唤醒——然而荧仍然闭着眼睛,身子随着他的推搡晃了几晃,却并没有要苏醒过来的意思。

达达利亚又一纵身跳到了荧的身上,面对面冲她叫唤了一声:“喵呜?”

「荧?」

荧装作听不见,仍然闭着眼装昏迷。

「不应该啊,荧的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突然昏睡呢?」达达利亚喵喵地自言自语道。

他那双湛蓝的猫瞳在荧的脸上来回扫视,目露沉思。

「看来,只有试一下那个办法了。」

达达利亚忽然从荧的身上跳了下来,走到了荧的脚边。

他低下头,将荧脚上的拖鞋咬掉了一只,露出荧白嫩纤细的裸足。

感受到脚上的变化,荧一时吃不准这只小猫咪到底要干什么,只能继续不动声色地装睡。

结果下一秒,荧忽然察觉脚心处传来一阵难以忽视的痒意——原来达达利亚竟然抬起了爪子,用那毛茸茸的猫爪去挠她的脚心!

“呀啊!”

达达利亚的这个举动显然打了荧一个措手不及,她下意识缩起脚惊呼一声,再一低头就看到达达利亚正蹲在她脚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喵!”

看见荧从“昏迷”中醒来后,达达利亚显然很是高兴:「荧,你醒啦?」

荧:“……”

她挫败地叹了口气,伸出手弹了达达利亚一个脑瓜崩:“你这都从哪里学的这么刁钻的方法?”怎么能想出挠她脚心这种办法来。

达达利亚无辜地眨了眨湛蓝色的猫瞳:“呜喵?”

「有吗?我可没想太多。」

「只是想尽办法想把你唤醒而已。」

如果说达达利亚在荧装晕后的举动是无心之举,那么接下来散兵的举动就是明显故意的了。

说实话,荧对散兵的反应是最拿不准的。

毕竟五只猫里,属他最傲娇。

就算心里很喜欢荧,面上却也总是挂着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荧一边在心里猜想散兵会有什么反应,一边偷偷瞥向散兵。

结果这一瞥,恰好和散兵望向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咦,阿散你刚刚一直在看我吗?”荧颇感意外,旋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是不是想我啦?”

她冲散兵拍了拍手,张开怀抱:“要过来抱抱嘛?”

此话一出,散兵立即如被踩到尾巴般跳脚炸毛:「谁想你了?」

他冲上前,对着荧毫不客气地挥出一巴掌:「自作多情!」

“哎呀!”

被散兵这一爪拍到之后,荧忽然就摆出一副痛死了的样子,惨叫一声,然后当场“昏迷”。

——从旁观视角看,就仿佛是她被散兵一巴掌拍晕了一样。

散兵:??

散兵瞬间怀疑猫生。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地上陷入“昏迷”的荧,又抬爪看了看自己粉嫩嫩的肉垫,难得有些愣怔:

他就这么随手一拍,就把人拍晕了?

……这碰瓷也太明显了吧?!

于是散兵低头嗅了嗅荧,像是在确认她是不是装的。

荧闭着眼,一动不动,看不出是真晕还是假晕。

散兵皱了皱眉,忽然伸爪“啪”地一掌,结结实实地糊在了荧的脸上。

荧微不可察地抽了下嘴角。

她就不指望散兵担心她了,但是这对着昏迷的人又糊一巴掌是什么操作?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只听得脸上又是“啪”“啪”几声——原来是散兵见方才那一掌没得到反应,不信邪地又补了几爪子。

荧:“…………”

如果这是个动画作品,那么此时荧的额角一定会具象化地冒出一个愤怒的“井”字。

这家伙……

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荧闭着眼在心里深呼吸:冷静,决不能露馅。

她就不信,散兵看到这样都叫不醒她之后,会不着急!

正这般想着,荧却猝不及防感觉右手的虎口处一痛。

“啊!”

荧条件反射般地叫出了声,睁开眼就看到罪魁祸首正悠然地蹲在她的手边——显然方才那一口正是散兵咬的。

此时见荧醒来后,他晃了晃尾巴,拖长腔叫唤了一声,像是在取笑对方:

「呵,终于不装了?」

“……”荧向他投去幽怨的眼光:“我说,谁家好猫看见主人昏迷时会给她补一巴掌啊?”

散兵抬爪,舔了舔:因为他早就看出荧是装晕了。

“而且你居然真的咬我!”荧甩了甩手,让手上残留的痛意减轻了些,面上还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散兵居然会咬她——虽然并没有下狠口——但这也足够让她感到意外的了。

“喵。”

散兵闻言轻笑一声:「这是为了唤醒你啊。」

「不这么做,谁知道你要装睡到什么时候。」

荧虽然听不懂散兵的话,却从那双鸢紫色的猫瞳中清楚地看到了一丝人性化的戏谑。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家伙,该不会从一开始就识破她的伪装了吧?

他是故意的!!

荧看着眼前的小猫咪,恨得牙痒:

这只猫接下来的几天别想钻她被窝了!

在散兵那里铩羽而归后,荧又将目光盯向了年纪最小的万叶。

大约是由于年纪小的缘故,万叶非常黏荧,性子也比较乖。

荧觉得,如果是万叶的话,见到她晕倒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果不其然,在荧当着万叶的面佯装娇弱地“哎呀”一声缓缓倒下后,目睹了这一切的万叶立即睁大了枫红色的猫瞳。

“咪?”

万叶似乎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歪了歪头,漂亮的瞳中满是疑惑。

他看着已然陷入“昏迷”状态的少女,尝试性地又叫了一声:

「你还好吗?」

荧闭着眼,无动于衷。

见荧没有给予回应,万叶连忙跑到了她身边。

他围着荧,来回转了好几圈,紧张得咪呜咪呜地叫着。

「荧,你是生病了吗?」

闭着眼的荧虽然看不见万叶脸上的表情,却从他急促的语调中就能感受出他的紧张。

她顿时满意了:看看,这才是一只贴心的猫猫该有的反应!

就该把散兵抓过来好好学习学习!

没有得到荧的任何回应,万叶转了转枫红色的瞳,似乎是在思索什么。

紧接着他凑到了荧的脸旁,伸出小舌舔了舔荧的脸。

闭着眼的荧感知到万叶的气息移到了她身边,旋即就察觉到脸上传来的湿意。

小猫湿漉漉的带着些细细倒刺的舌舔在脸上,带来了几丝酥酥麻麻的痒意,就像是羽毛般挠在了荧的心尖上。

啊啊啊,她家万叶也太乖巧了吧!

被舔的荧内心冒出开心的小泡泡,但面上却仍闭着眼,作昏迷状。

似乎是没想到荧还没有醒,万叶舔了她几下后就开始小声地叫唤。

“咪呜……”

刚刚成年的小猫声音并不像家中其他猫那般中气十足,还留了一分稚嫩。万叶的叫声并不凄厉,但传递出的无助之意却异常明显。

「荧……」

倒在地上的荧听着万叶那一声又一声可怜巴巴的叫声,心中的罪恶感愈来愈浓。

竟然让万叶这般担心,她有罪!

正自我谴责时,荧忽然又察觉到怀里钻进个毛茸茸的身子。

她悄咪咪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就看见万叶不知何时已经跑到了她怀里。

白绒绒的小猫小小一团,却尽量将自己身子与荧尽可能多地接触,努力想用自己的身体来温暖陷入昏迷的主人。

看见万叶这副无助的样子,荧忽然就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猫猫如此担心她,猫好;她故意装晕惹猫猫担心,她坏!

良心发现的荧终于睁开了眼,赶忙将万叶抱过来安抚:“没事了万叶,我醒了,不怕啊。”

她伸出手,来回在万叶背上轻拍,语气温柔又愧疚。

陷入愧疚中的荧没有注意到,被她抱在怀中的万叶眨了眨眼,早已没了原先那般紧张的样子。

唔……所以荧方才,果然是装的吗?

下次若再有此情形,便还是用这种方式解决吧。

四只猫都已测试完毕,只剩下最后一只了。

魈虽然并不是那种黏人的猫,但对荧的上心程度其实比别的猫都要高。这点,从他过去每天晚上雷打不动的坚持巡逻就能看出来了。

所以在荧佯装不适“咚”地一声倒在魈的面前时,原本蹲在门框上的他当即一跃而下。

「荧!」

他鎏金色的猫瞳中浮现出焦急之色,低头拱了拱荧,试图将她从昏迷中弄醒。

发现这招不奏效后,魈又抬爪轻轻拍了拍荧的脸颊,喉咙中发出咕噜噜的低沉叫声。

荧一听就知道魈这是真的急了,因为他只有在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情况下才会发出这种声音。

她刚想着要不要就此醒来,别把自家这只猫吓出什么好歹,就只听得“咚”地一声——有什么东西似乎撞上了窗户玻璃。

荧赶紧睁开眼,发现原来是魈跳上了窗户,正试图从窗户跳到外面。

一瞬间荧就明白了魈要做什么:他大概是要从窗户跳到外面去找人求救。

若是平日,魈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不经思考的行动。此时约莫是关心则乱,竟也有些慌不择路。

荧叫魈的这个举动吓得心惊肉跳,暗暗庆幸自己为了安全起见做了封窗。她的住处虽然不在高层,但离着地面也是有一段距离的。

魈要是真的从这里跳下去了,十有八九会受伤。

她还没来得及按捺下怦怦乱跳的心,便见魈忽然扭头跳下窗台飞速向门口跑去。他跑得是那样快,甚至都没察觉到倒在地上的荧已经睁开了眼睛。

荧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魈跑出了房间。然后没过一会儿,她就听到自家大门发出了“咔哒”的开启声!

荧:!!!

荧瞬间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地上弹了起来,也顾不得什么测试了,赶紧往门口赶。

她家的这几只猫智商都非常高,日复一日看她开门关门竟都跟着学会了这个动作。只是平时他们都比较懂事,不会贸然去做开门这种行为。

然而此时的魈已经完全管不上那么多了。他直立起身,趴在门上,伸出爪子用力拨弄了几下,竟直接将那门锁给拨开了。

大门也跟着闪开了一道缝。

魈毫不犹豫就往门外冲,打算去寻求路人的帮助。

荧追到客厅就看到魈飞速打开大门后正打算往外冲。她当即吓得魂飞魄散,一嗓子号道:“魈!!!”

听到了荧的声音,原本正打算往门外跑的魈不由一愣。

下一秒,他就被荧拦腰抱起。

“对不起!对不起!!”荧死死地搂着魈拼命道歉:“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我是装的!魈,你冷静啊!!”

魈:?

荧使出浑身解数,好一番安慰劝说,才让魈明白她身体无恙。

一人一猫无言对视了几秒后,荧垂头丧气地低下头,内疚万分地跟魈反复道歉。

弄明白事情真相后,魈并未因荧骗他而感到生气。

他只是拿鎏金色的猫瞳定定地看了荧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喵。”

「下次,别再做这种事了。」

荧虽然听不懂魈的话,却也能get到他的意思,连忙表态:“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给五只猫都测试了一遍之后,视频好歹是拍完了。

然而虽然素材是有了,但荧却也颇感心累——尤其是最后魈的反应,险些没把她魂给吓飞了。

荧望着内存卡里那塞得满满的素材,幽幽地叹了口气,开始坐下来剪辑视频。

边剪,她边暗暗决定:

这种测试视频,以后还是少做为好!

再来几次,她迟早要被折腾到折寿!

TBC

彩蛋是五只猫得知真相的后续

–钟离21岁荧10岁–

钟离一家迎来了新邻居。

荧喜欢田野的清风、花海的芬香,却总不小心被淤泥染了裙摆、蚊虫叮咬着阵阵痒。

父母叮嘱他要多照看小姑娘。

钟离余光瞥到隔壁家小猫抬起灰扑扑的双手胡乱擦拭着原本白净的脸颊,说好。

于是在又一个深夜,钟离来到荧最喜爱的花田附近,很远很远便看见了她。

————————

一共有3p,近期画得特别慢所以先画完一张放上来了ww

大人请吃年龄差

预防针:善用退出键幸福你我他

-钟离26岁荧15岁-

荧满意地看着距离突然拉进时钟离紧抿的嘴唇和微微僵硬的表情。

这不是第一次,但钟离依然下意识屏住呼吸,好似这样就能忽略两人交缠的气味。

“钟离,我现在不需要保护。”

钟离突然回过神来,感受到了停滞在半空的左手。他皱起眉头,斥责的话语还未出口,小姑娘便一溜烟逃离了。

气味——钟离走向房间,太浓郁了。得换身衣服才能安心工作。

——————————

钟离:叛逆期到了(确信)

做了点喜欢的嘿嘿嘿……还特意设计了背面

拜托我的两只小可爱当一下首图><

需要自证,具体抽到那天才会通知,先主动联系我的宝先选择要哪张里面的w

保底都会送我自己印制的明信片,自证越高给得越多

米哈游反思一下为什么我船同框柄这么少。。(被打

一款仙人喜爱的吃食(?)。

——来不及了,翻箱倒柜找到一张压箱底差点忘记了的陈年旧图混一下,好歹七夕呢

和“食欲”系列一起画的,故bg向。

整理了九月份写的摸鱼,有all向和砂金单人向。

九月份太忙了没有正式更新致歉。望喜欢。

现代校园pa学长叶×学妹荧双向暗恋,第三人称,ooc,字数7k,剧情为虚构,请勿代入三次元现实

之前有宝贝说还没看过叶荧的车,所以3000粉的答谢就写他啦~

傍晚时分,提瓦特大学的校园里随处可见去吃晚饭的和散步的学生。

荧脚步匆匆地穿过人群,向校门口走去。

在看到校门口伫立的那道人影后,她蜜色的眼眸亮了一下,旋即加快了脚步小跑着向那人跑去。

“万叶学长!”

荧跑到了那名男生的身边,有些气喘:“呼……没有让你、等太久吧?”

名唤万叶的男生面容俊秀,身姿挺拔。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衣与样式简单的牛仔裤,虽然......

名唤万叶的男生面容俊秀,身姿挺拔。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衣与样式简单的牛仔裤,虽然打扮简洁,可那出众的容貌与气质却吸引了许多女生的目光。

万叶的声音很好听,如雨后荷叶上的水珠落入池塘,清润柔和的音色似乎带着一种奇妙的魔力,抚平了荧内心充斥着的急躁之情。

“我这不是怕学长等我太久,会饿到么?”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荧有些脸红,小声辩驳道。

“原来荧是怕我会饿到么。”万叶因为荧的回答而轻笑出声,在敏锐察觉到少女脸上的红晕时更是心情颇好地弯了眉眼:“既然如此,为了不辜负荧的好意,我们就先去用饭怎么样?”

“好啊!”荧开心地点头应了下来。两人便并肩向校外走去。

荧暗恋这位名叫枫原万叶的学长。

刚入校报道时他便手把手地带着荧办理了所有入学手续,之后荧加入学生会又非常巧地被分在了他的部门。因此两人顺理成章便熟络了起来。

万叶性格温和,对任何人都谦和有礼,却对荧格外照顾。或是在学业和学生会的工作中处处给荧指导帮助;或是犒赏部门成员时额外给荧留下一份她最喜欢吃的或喝的;或是在生活中三不五时地带给荧一些小礼物……

荧生得漂亮,身边从小就不缺献殷勤的男生。但同样的行为由万叶做出来便令她格外受用。她会因为万叶对自己的特殊对待而雀跃不已,也会不自觉想要多一些与万叶独处的机会。

譬如此次,荧便是受了万叶的邀请,准备去他的家中做客。

最开始,荧只是去向万叶请教有关考证的问题。一向对荧格外关照的万叶听闻学妹的来意后,在将自己的经验悉数传授之余,还热心地向荧发出了去他家做客的邀请,以便将自己曾经用过的复习资料送给荧。

荧对此自然感激不尽,再加上私心里也希望能与万叶有更多的接触,便欣然应允。

万叶的家就在学校旁边的小区内。虽只有他一人独住,但房子面积却不小,被打扫得窗明几净。

晚饭是万叶亲自下厨做的,荧帮着打下手。洗菜、切菜、烹饪……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一看便知是颇为擅长料理。

两人说说笑笑一同用罢了晚餐,万叶便进了书房去找复习资料。

荧坐在客厅里一边等候,一边打量着四周的陈设:客厅的装修是轻奢风,虽风格简约,家具却用的都是高档的。

特别是她身下坐的这张沙发,不知是用什么布料做的,触感柔软,像是坐在床上一样。仔细一看,这沙发也确实足够宽,躺下一个人绰绰有余。

就在荧爱不释手地摸着这个沙发时,万叶抱着一摞资料从书房中走了出来:“久等了。我当时所用的资料都在这里了。”

“这么多啊……”荧看着那一大摞资料当场震惊。一想起这些资料也将成为她的任务,登时就有些麻爪:“学长,你确定这些都能用得上嘛?”

听出了荧口中的抗拒之意,万叶轻笑出声:“放心,我将所有的资料都标注出了重点,你只需照着背就好。”

“真的?”闻言,荧大喜过望:“万叶学长最好了!”

天色已晚,荧又略坐了坐便提出告辞。

万叶将其送到楼下,荧便不让他再继续送了,坚持自己回去。

拗不过荧,万叶只得目送着少女纤瘦的背影消失在了夜色中。

哪知等他回了家刚一进门,天上却猝不及防开始掉落雨点。只短短几分钟便已呈倾盆之势。

想到荧没有带伞,万叶果断拿了伞转身出门,心焦地往楼下赶。

等他到了楼下,才发现荧正可怜巴巴地站在单元门外躲雨。

荧才刚走了一小段路,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雨浇成了落汤鸡。在“冒着雨走回学校”与“回去等雨停”之间,荧果断选择了后者。

此时她见到了万叶,不禁有些意外:“学长?你怎么下来了?”

“想到你没有带伞定是会被淋湿,所以便想去给你送把伞。”万叶看着眼前的少女:她的衣裳已经湿透了,湿漉漉的奶金色发丝一绺绺地贴在脖颈,孤独一人站在门前躲雨的样子像只无处可去的小动物。

万叶不禁蹙起了眉,忽然伸出手握住了荧的手腕,入手冰凉的触感更是令他的眉皱得愈发紧。

他带着女孩向电梯的方向走去,温和的语调里头一次带了命令的口吻:“先换衣服,否则你这样一定会感冒。”

“欸?哦,好、好的!”荧听出了万叶语气里浓浓的担心,当即乖乖跟着他上了楼。

“浴室在那边,你可以先洗个澡。”

万叶带着荧回了家后,找出了几件他没穿过的衣服,然后递给了荧:“抱歉,我家里没有女孩子的衣服,只能委屈你先穿我的。”

“没关系,有劳学长了。”荧微微一笑,表示不在意。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的感觉并不好受,是以她很快就接过衣服进了浴室。

舒舒服服冲了个热水澡后,荧换上万叶的衣服出了浴室。

她一眼就看见万叶正将她抱着的那些资料摊开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见状便连忙上前道:“学长,我来帮你吧。”

“好。”正忙着晾书的万叶应允道,抬头看见荧时却一愣。

荧身材纤瘦,万叶的衣服对她来说显然有些宽松了。从那大敞的领口处能一览无余她曲线优美的锁骨和如雪般细腻白皙的肌肤。一双美腿又细又直,大腿以上部位则是隐入了衣裤中,十分引人遐想。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万叶连忙轻咳一声收回了目光。

荧并未察觉到学长的异样,径自走到了万叶身边挨着他一同坐在了沙发上。

距离的拉近令万叶的心跳有些加快,他能嗅到熟悉的沐浴露的香味儿从荧身上飘来,令他有些口干舌燥,心底更是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万叶承认,他在第一次见到荧时就对她有了好感。荧完全就是他所喜欢的类型,初次见面时她那如蜜糖般甜美的笑容中就令万叶瞬间沦陷。

于是他尽可能地去制造更多与少女接触的机会,在潜移默化中逐渐加深他在荧心中的份量。

如今,他所喜欢的女孩儿就坐在他的家中,身上穿着他的衣服,距离又挨得那么近。窗外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听在万叶耳中令他愈发心浮气躁。

在晾书的过程中,两人的手指不可避免会碰到一起。偏偏荧还在无意识地撩拨他,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好生无辜:“学长的手好暖呢。”

她伸出指尖,调皮地在万叶的手背上戳了戳,吐了吐舌冲万叶笑:“学长应该不需要暖手宝这种东西吧?感觉你就是天然的暖手宝呢!”

手背的肌肤被少女轻轻擦过,就像是被一片柔软的羽毛挠在心尖上。那种痒意霎时点燃了万叶心里的那簇火苗,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万叶猛然伸出手,一把握住了荧那只作乱的手。

======【全文老地方】======

彻底结束后,万叶抱起了全身瘫软的少女,带着她去浴室沐浴清理。

荧无力地靠在万叶的颈窝喘息,时不时抽噎一声,像只可怜的小兔子。

万叶刚想安抚一下她,就见荧忽然勉强抬起头,对他小声道:“我也喜欢……万叶学长。”

这,便是对方才万叶那句告白的回应了。

万叶闻言心里一暖,情不自禁地将她搂得愈发紧。他拨开荧额前的湿发,宠溺又疼惜地在那额头上印上一个吻。

“那以后……还请多多指教了,女朋友。”

END

代理人机制介绍:凯撒篇

更新即将完成…

「战斗不只是荣耀,亦是责任!」

——欢迎来到新艾利都!——

六分街街头异闻|第6话马失前蹄

《绝区零》凯撒角色展示|卡吕冬的骑行

「对了,这些人为什么来招惹我们?」

「哈?你都不知道就冲上去了?」

「那当然啊!不管是为什么,敢对我的人出手我都不允许!」

「…他们想抢阿草。」

「敢对我的猪出手也不允许!」

《BehindtheAgent》采访手记:凯撒篇

亲爱的绳匠,这里是带你走近代理人的《BehindtheAgent》!

本期为您带来的嘉宾,是卡吕冬之子的首领凯撒。

凯撒将采访地点定在了卡吕冬之子的房车内,不知在那里,将会遇见怎样的她呢?

因为正文字数超过了老福特的文本上限,分为上下发。过审后文中会做链接跳转。

蝴蝶扇动翅膀,命运无动于衷。

#原作背景架空剧情,云五前期。年上丹枫×年下开拓者,养成系。番外为景元视角。

#全文5w字,慢热,be。全文较长,谢谢耐心观看。

【1】

星核精又将持明族洞天某处捣得天翻地覆的消息传来时,丹枫正和龙师们吵得不可开交。下属来报,某位龙师的私库不知为何被没有钥匙的星核打开了去,小家伙像是扑进宝藏堆的饿鬼,把那些龙师辛辛苦苦几百年积攒下来的私房钱翻了个遍;守卫发现时,她已经用金银首饰将自己打扮得像是夜市里用来展示珠宝的娃娃模...

星核精又将持明族洞天某处捣得天翻地覆的消息传来时,丹枫正和龙师们吵得不可开交。下属来报,某位龙师的私库不知为何被没有钥匙的星核打开了去,小家伙像是扑进宝藏堆的饿鬼,把那些龙师辛辛苦苦几百年积攒下来的私房钱翻了个遍;守卫发现时,她已经用金银首饰将自己打扮得像是夜市里用来展示珠宝的娃娃模型那般,晃得守卫一下子没弄明白究竟是什么东西闯进了连龙尊都不被允许进入的龙师私库,还将那些金银穿戴在身上,大摇大摆在外边走,将“龙师违反规定私藏过量金银”的消息散播得满洞天都是。直到有守卫追上她,才阻止了这般荒唐又好笑的喇叭。

会议桌边“祸从天降”的这位龙师本就在会议上被丹枫气得胡须发抖,此刻一听自己偷偷藏下来的宝贝竟然被丹枫养着的小贼偷去游街,更是气得抬起来的手指都颤颤巍巍,遥遥指着会议桌那边的丹枫,字还没说出声气先吹了三口,吹得雪白的呼吸如同新鲜的玉米须,在空中飘荡。

“丹枫!你养的好贼!三日不打上房揭瓦,过去跑去鳞渊境胡闹的事情我还没追究,现在甚至做起小贼来了?”

被点着鼻子骂的丹枫连眉毛都没挑一下。他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地开口:“原来龙师还藏了私房钱?”

之前统计的时候可没见这位龙师上报。

小老头儿龙师可疑地沉默,声音顷刻变小,然后又因为觉得自己越说越有理,重新变大:“那是我……合法收入!我在报告里提过,我有收藏古物的喜好,占比也不会超过财产的百分之……反倒是你养的那个星核,手不干不净,现在还做起鸡鸣狗盗的事情……要我说!不如将那颗星核剖出来,不需要她我们也能保存好星核……”

“砰”一声,会议室陷入突然的寂静。丹枫手中的白瓷杯在他手中从底部开始慢慢裂开,茶水渗出,在桌子上留下一滩水渍。

丹枫看着出言不逊的龙师,冷笑开口:“是我让她去的。毕竟龙师您不允许我踏足您的洞天,说我身为龙尊意图独揽大权,质疑龙师存立的合理性。但我知道您的手平时一直不太干净。自从持明族离开鳞渊境之后,每年都需要向仙舟支付一大笔费用以帮助持明族在此处落脚,无论是龙尊还是龙师,大家都自觉地交出了自己的积蓄用以帮助持明洞天的重建,凭什么就您可以私蓄财产?”

水渍倒映着龙尊怒目。今日开会本来商议的就是财政问题,丹枫此刻借势发挥,没有谁敢说不合适。而且其他龙师过去就听说过这位龙师有自己的小金库,奈何对方位高权重,自上任龙尊时就受任龙师,所以也没人主动去触他霉头。

至于那位小星核精,她本身就有几分连龙师都捉摸不透的本事,尤其在捣乱、寻宝、弄巧成拙方面。若说她今日的行为有丹枫授意,似乎也不奇怪。况且,这位龙师气急攻心,竟然说出那么容易被抓住把柄的话——

丹枫当然不会错过。

“在座各位,有的人是我的老师,有的人看着我长大,知晓我是怎样的人。当初是你们从波月古海里带出了这枚星核,带出了她,说持明族也应该有自己接触毁灭星神的途径,而不是一直被仙舟掣肘。是我在仙舟六御那边力排众议,将她留下,是我接过了你们想要又不敢要的烫手山芋,带在身边。如今,龙师却轻飘飘地和我说将星核剖出?好好的一个人,说杀便杀?究竟是这些年你们过的太安逸,忘记了我丹枫是怎样一个人,还是忘记了当初罗浮持明是怎样举族离开鳞渊境,仅仅为了封印同为星神造物的建木的?没了她,你们当中有几人能拍胸脯和我保证封印星核?

又有几人敢来和我聊聊,被仙舟发现持明族私留星核,应当承担怎样的罪行,给持明族带来怎样的动荡?”

“明明当初你也同意了留——”

“放屁!我当时说得明明是直接交给神策府,交给罗浮的将军去劳苦!是你们一个两个说针对星核的研究或许可以破解持明族只转生而非繁衍族群的难题,非要我留下!”丹枫毫不犹豫地打断了龙师的辩驳。本就碎裂的茶杯从他掌心中划开,裂成两半,而他掌心下的水渍此刻竟然凝聚成一粒一粒的水珠。

唯一能够驭使重渊珠、掌握着驭水之术的持明族人,饮月龙尊。那一粒粒的水珠似乎是在提示在场的每一位龙师,哪怕他们享受着再多的美誉名声,持明族的主心骨终究是持明龙尊;所以此刻丹枫的火气,他们不想受也得受着。

这些水珠打在身上的滋味可不好受,丹枫更是历任龙尊里最不按常理出牌的那位。他要是真上了火,说不准就在会议室现场开揍了,管你是龙师还是恩师——

“丹枫。”雪浦开了口,这位年轻的龙师,是将丹枫一手带大的那位,也是如今持明族里在丹枫面前说话最有分量的一位,“星核的事情我们一概不追究。只要不触及持明族底线,不主动暴露到仙舟那边,其余怎样,都由你做主。”

漂浮在空中的水珠往下落了落。还得是恩师,说的话都比别人的要顺耳。

“今年的预算族里会继续派人去和仙舟那边磋商,不足的部分会由龙师补上。”雪浦继续开口,“违反条例的无论普通人还是龙师都会处罚,审议结果将在一周后递交到你手中。”

她开口时,丹枫的手指一直轻轻叩着桌面。直到雪浦讲完最后一句,丹枫才轻轻弹指,将散落的水珠轻轻弹到了边上的花坛里。清亮的茶水在他指尖化作一条线,轻盈地落进泥土里消失不见。

“事情不是能很好地解决么?”他面上早已不见怒容,让人分不清方才那一阵怒火究竟是真心发作还是借势而为,“散会。”

他挥了挥衣袖,率先离开了会议室。宽大的衣袍随着他走路时的风遮住了身后龙尾,龙师们坐在室内,没人起身。他们不得不承认,丹枫的成长速度实在超出他们的想象,即便有几位龙师不太认可丹枫继承龙尊之位,也不得不步步退让。

门外,一个被守卫比喻做“展示珠宝的模型娃娃”的小人从门边跑过来,在阳光下留下几道刺眼的金影,然后被丹枫的衣袖挡住,只留下几声欢快:“丹枫!我要去吃貘馍卷!带我去买貘馍卷!”

方才还怒目圆睁的龙尊此刻语气宠溺得像是一块融化的硬糖。

“好,现在就去。先去把你身上的东西摘下来,你做的很好,奖励你吃三个貘馍卷。”

“好耶!貘馍卷!貘馍卷!貘馍卷!”

龙师雪浦和龙师浣风对视片刻便各自挪开目光。他们算是和丹枫走得比较近的了,此刻竟也有些怅然——他们眼中的小辈已经长成了可以领着、护着他的晚辈的年纪了。

罗浮的持明一族,确确实实该是由龙尊说了算了。

【2】

三个月前,由持明族负责镇守的鳞渊境忽然传来些许不寻常的动静。自从波月古海的海水淹没了鳞渊境之后,只有几位掌握着云吟术的龙师和龙尊能够在曾经的鳞渊境里来去,旁人除非有接人蜕生轮回的任务,不然没办法靠近鳞渊境。那些持明族人蜕生的卵静静地立在深海之下,隔着厚重的蛋壳,随着海波一起呢喃旁人听不清的呓语,就像是已经刻满记录的磁带倒带播放,将那些与灵魂同重的记忆与心结说与海水听,等行过八百年的记忆全都倾诉,便又是崭新的持明。

无边的波月古海海水遏制着建木,同样守护着持明族的代代相承。直到三个月前,丹枫忽然察觉到了某处海水产生了些许不寻常的波流,于是亲自去走了一趟。可当他顺着水的“声音”抵达异常的存在点时,他却只看见了一颗与别的持明卵没什么区别的卵,依偎着另一颗卵,白玉蛋壳下时不时流过生命的痕迹,凑过去似乎还能听见祂的心跳和呓语。

丹枫身为龙尊,事实上并不需要负责接人蜕生的任务,因此不太清楚蜕生是怎样的流程。他当然也不会记得自己破壳那一日究竟是怎样的情形,只记得在朦胧中被人从冰凉的海水里带出来,再睁眼时,周围围满了形形色色的人。

他有些笨拙地将耳朵附过去,贴着持明卵的蛋壳,试图从中辨别些许异常。不过卵里的人和他知晓的持明族似乎没有任何区别。这颗持明卵的耳语溶解在海水中,丹枫听不太清,只依稀捉住“垃圾桶”“宝藏”“嘿嘿”之类的字眼,听得他一头雾水。

一想到哪怕是持明也允许族人拥有个性化的爱好,丹枫并不觉得把“垃圾桶”当成呓语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唯一奇怪的是这颗持明卵的心跳非常微弱,若不是他有一对尖尖的耳朵,或许根本捉不住这颗持明卵的心跳声。

龙尊在这颗持明卵站定;那条青色的龙尾不自觉地从卵与卵之间,拨开海水绕了过去,将这颗或许不太健康的持明卵轻轻环住。他抬起手,头上如玉龙角在此刻像是活了过来,浅色的荧光自底部流向龙角尖;青色的光在他掌心汇聚,又顺着与持明卵相贴的手掌四散开,化作一缕缕生命力流向这颗持明卵。

对于丹枫来说,比驭使重渊珠学得更好的是他的持明医术。同为持明族,他有办法为祂赐福。可当属于他的力量顺着蛋壳流进卵中时,丹枫的面色却骤然一变。之前他只能隔着蛋壳去“听”去判断卵里是怎样的生命,可当他的力量成为输向祂的养料后,丹枫与祂之间就算是建立起了直接联系。而这个刚刚建立的直接联系却在告诉丹枫:这颗持明卵里边孕育的东西非常怪异,因为他的力量已进入卵里,就遭到了无差别的绞杀——作为他意识载体的力量在进入的瞬间湮灭,电光火石之间,他只来得及“感受到”持明卵里的生命已经初具人形。

——一颗初具人形的“黑洞”,他仅剩的那一眼,让他望见了黑洞,无差别地吞没一切、吃掉一切、否定一切。这样的性质,令丹枫想起仙舟联盟收容的那些“万界之癌”,星核。可是星核为什么会出现在持明卵里?为什么会变成人的样子?为什么没有带来大面积的、曾经仙舟遭遇星核时的大规模灾难?

任何犹豫都是对他自己、对持明族的不负责,丹枫下意识便将本该为祂提供生命力的力量转化做锋利的长枪,击破这颗持明卵,连带着那颗星核化作的人一起击溃。可理智又告诫他不可轻举妄动。万一持明卵、星核正好维持平衡,而他擅自击碎持明卵,反倒引发星核灾害又该怎么办?

应该通知罗浮,让他们派人来解决这件事——

他用的封印术是族里最好的封印术,每一次落笔,都要调动太多的力量,每画一笔,丹枫的呼吸都要沉重几分。可就在他一笔一笔关闭祂出来的通道时,卵里的生灵却似乎对此并不知情。荧光在蛋壳内侧汇聚,贴着丹枫的手指;模糊的呓语在此刻忽然变得清晰,在他一步步落下重叠封印时,祂却为他的接触而欣喜。

欢欣的情绪沿着他的指尖反向传递到他身上,祂的欣喜就像是水里亲人的鱼在漂泊了许多年后终于遇见了人那般。

然而祂越开心,越想靠近他,丹枫的心情就越凝重。这究竟是什么怪物?星核的本质,拥有人类的情绪?这算什么,人还是怪物?还是为了迷惑他采用的拙劣手段?

施加完封印的丹枫连夜回去召开了会议,向龙师们传达了这件事情,要求他们在接下来罗浮仙舟彻底接手这个烫手山芋之前做好警戒工作,若是真得出现了星核爆发的意外,也要能立刻拿出应急预案。

没想到几天后,还没等丹枫将提交到罗浮的文书润色完毕,尽量减少这件事与持明族潜在的关系,免得仙舟趁机降罪下来再逮着持明族从里到外涮一遍,自己曾经的恩师雪浦竟然牵着一个灰毛的小家伙出现在自己面前。

灰毛小家伙是个女孩,身上套着持明族的衣服,但一眼就能看出她不是持明人。灰色的头发似乎是被好好打理过了,有着与那双金色眼睛格格不入的乖巧和安静,反倒是那双眼睛,不知为何,莫名就让丹枫想起那日将耳朵贴着持明卵时听见的“垃圾桶”“天下无敌”“宝贝”之类的词语。

“丹枫。”雪浦开口。

他一时忘记放下手中的笔,因为龙师们竟然先斩后奏,做出了一个要是他知道的话绝对会把他们的脑袋挨个削一遍,再问问他们是不是活够了不想活了的决定。

站在他面前的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孩。

“持明族需要一颗星核。我们研究过了,虽然不知晓她是什么来历,但她生在持明卵内,能够学习云吟术,还有亲水性。同时,她还是一个绝佳的星核容器,星核在她身体里很安全。我们需要你教导她掌握云吟术,适应云吟术,方便以后我们使用云吟术检查她和星核的情况。”

“丹枫,我们需要不朽之外的奇迹。她竟然能在毁灭星神的影响下活着,或许能够为持明族带来与丰饶不同的、别样的突破口。”

小豆丁在一边听着。她在走神。

墨水在毛笔末端汇聚,变成一粒小小的水珠。深黑色的水珠如同漆黑的镜子,丹枫竟然能从中看见她好奇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像是看见了什么稀罕宝贝。

一时无人语。

丹枫捏着笔的手越来越紧,一想到龙师们擅自做得这个狗屎一样的决定,他现在就想把这些老东西一个个抓起来押送到神策府去,顺便把这个星核精以一起抛给他们——持明族需要寻求不朽之外的命途不假,但谁说是毁灭了?

笔尖的墨珠终于落下了,在丹枫想要开口之前。墨水渗入纸面,顺着纸浆纤维的纹路蛛网般无声扩散。他抬头的瞬间,正好对上她的眼神。站在雪浦身边的小家伙只有雪浦膝盖那么高,她一直看着他,不知为何很是开心,开心得骨头缝都在冒泡泡。

丹枫怔在原地。他忽地想起那日自己施加封印时,指尖传来的欣喜。那种不弄虚作假的、浓烈得像是金人巷生意最好的火锅店里使用的辣椒那样辛辣浓烈的欣喜,和此刻的她别无二致。

如果交给罗浮仙舟,她会怎样?腾骁将军是善人,但涉及星核和星核容器,保不准其余仙舟会有异议。她会被监禁吗?不,丹枫知晓仙舟联盟能够航行千百年,靠得绝不是心善。

她或许会被剖开胸膛,取出星核,用仙舟常用的手段去束缚星核……

“丹枫……”龙师还在等他的意见。不过可以看得出,哪怕丹枫不接受这个决定,龙师也一定会把星核藏下来。

“为什么一定是我?”丹枫仰头,像过去那样向自己的老师提出疑惑,希望得到解答。

“因为你的持明医术是所有人里最好的。”雪浦垂眸看着身边活泼的豆丁,“如果某天她的身体撑不住了,你也能替她坚持一阵子。”

毛笔终于被放下,写了好久的文书被墨水滴得模糊不清,算是彻底毁了。

丹枫叹了口气,转过身看着一大一小:“让她过来吧。”

雪浦应声松手。

于是他看见灰色的小豆丁跑向他,身上白色的衣裙偏飞如同春日被风吹得满天都是的花瓣,自由无束。再然后,小小的、温暖的人扑到他身上,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她有着人类的温度,人类的呼吸,人类的情绪。

她仰起头,金色眼睛盛满丹枫。

丹枫再一次叹了口气,许久之后,摸了摸她的脑袋,任凭柔软的发丝穿过指间。

【3】

生活里忽然多了一个小孩的感觉和丹枫想象得并不一样。原本他以为只需要照顾好小孩的吃穿住行,让她有饭吃、有房子住,有衣服穿有学上就可以了;想他身为龙尊,虽说算不上什么荣华富贵,但持明族按月发放的工资供她吃饭睡觉绰绰有余。可当灰色小豆丁像是楔子一样钉进他生活后,丹枫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单纯。

早上起来时,他要捏着梳子给她梳头,将她那头像蓬草一样杂乱生长的灰毛打理服帖,免得别人以为这是从哪个野洞里跑出来的野人小孩。吃早饭的时候,丹枫要盯着她将补充营养的水煮蛋连着蛋黄一起吃下去;说来不巧,小星核的营养师正是丹枫,他在她留下的那一天用自己掌握的持明医术为她做了详细检查,然后制订了一套完备的营养补充方案,免得她还没长大身体就因为缺乏营养被星核拖死。但很显然,小豆丁不喜欢吃蛋黄,只见她贼眉鼠眼地将蛋白掰成好几份,留下一颗圆滚滚的蛋黄藏在蛋壳下边,只将那些蛋白塞进嘴里。丹枫用手指点着蛋壳的时候,她还想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样,直到丹枫亲自将蛋壳划开,露出澄黄的蛋黄,她才不情不愿地将蛋黄也塞进嘴里。

丹枫过去从来没有带过小孩,自从成为龙尊之后,他与接人轮回、为人师等事情几乎画上了隔绝符号。他只在书上见过歌颂母亲伟大的篇章,却从未如此真实地体验到身为“母亲”需要肩负如何沉重繁琐的职责。

为了能够将她合理合法地留在持明族,龙师们动用秘法,往她身上施加了重重“伪装”,让她虽然看上去不像持明族人,但骨子里反倒是一个“真正的持明族”,能够通过太卜司穷观阵、十王司和丹鼎司检查的那种。他们还特地将她当做持明族今年蜕生的新生儿上报到了罗浮,说她“蜕生时龙尊正好在鳞渊境检查建木情况,路过发现她的生命力枯竭,于是龙尊善心大发亲自给她过渡了一些生命力,反而将自身命格与她命格相缠,一旦离开龙尊,她就很容易夭折,甚至无法进入下一轮轮回”。

为了这个说法,丹枫还特地跑了好几趟神策府,向腾骁将军和太卜说明情况。好在龙师不是胡说,丹枫确实在她还在持明卵里时施以过援手,她虽然不是持明族但确实是从持明卵里出来的,也好在持明族的秘法足够有效,总之这番说辞被仙舟接受,小豆丁也被冠以“饮月龙尊的命格中人”这样的戏称。丹枫最后一次因为这件事从神策府出来的时候,站在常乐天热闹的路口沉默望天许久,最后认命地叹了口气,顺手从边上的小摊买了两个貘馍卷,藏在袖子里带回去给小豆丁吃。

“就该让她走出去才好。越普通、越安全。”丹枫回头看着屋子里那个透过屏风印出来的模糊影子,小孩捧着貘馍卷低着头,“她还小,让她出去玩,出去交朋友。”

虽然没有带过孩子,但丹枫知道爱玩是孩子的天性。本身就已经是星核的载体了,他不希望她的精神也被龙师们弄得神经兮兮。

“要是出事了怎么办?”“要是她走丢了……”“要是她不肯回来……”

龙师们的担心被丹枫一一否定。他说,他会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水符,如果遇到什么紧急情况,龙尊就会直接出现在她身边,护她安全。他说,如果晚上她不回来他会亲自出去找,亲自将她带回来。他说,有什么事都由我来负责,既然你们决定将她交给我,她就是我的,你们无需也无权来指手画脚。

在接纳星核这件事情上好声好气太久的龙尊在此刻终又显露出他说一不二的霸道来。院子里的小小竹椅上,龙尊坐姿随意,衣袍藏着他的肆意,龙角在夜色里如同弯刀,凌厉得流淌过澄空月色。在他身后的小屋里,就是龙师们又想要又提防的星核载体。

龙师们争不过丹枫,只好闷声离开。在他们离开后,水流从丹枫指尖飞出,化作一把小锁锁住院门,防止那些讨厌的人又大晚上来打扰他休息。转身进屋,小豆丁手里的貘馍卷已经啃得只剩一个角了,明明丹枫给她买了两个。

“另一个呢?”刚刚在外边还打遍龙师无敌手的龙尊此刻就像是遇见了小祖宗那般无奈,“我不是说了晚上只能吃一个,剩一个明天吃吗?”

他蹲在小豆丁面前,真想扒开她的嘴看看到底是怎样一个无底洞。罗浮的貘馍卷又大又实在,运动量不大的成年人吃两个也能饱了,更何况她这个还没自己膝盖高的小豆丁。可她张开嘴,只打出一个饱嗝来。

更糟糕的是,没有他的监督,晚上水煮蛋的蛋黄她又没吃,但她似乎不敢浪费粮食,所以没有直接扔进垃圾桶里,而是连带着碗一起藏在了身后,仿佛这样他就不会发现似的。

丹枫将碗从她身后抠出来,看着光洁到连皮毛都没有被伤到的蛋黄,再看看快被吃完的第二个貘馍卷,真想拽着她的衣领挂到门口的树上去,让天底下的人都来看看这般荒唐的小孩。

他板着脸:“怎么又不吃蛋黄?”

“……噎。”她挪开目光。

小豆丁虽然小,但懂很多事。连龙师都说,星核载体是不是会受到星核影响,不然为什么她虽然刚从持明卵里出来,就知道很多事情。

当时丹枫的评价是,这难道不是好事吗?至少不用从走路开始教她做人。

“谁让你一口全吃完了?”丹枫去边上拿来她的筷子,小小的一副,是生怕她拿不住,丹枫特地找匠人打造的。筷子将蛋黄夹成一个一个的小块,可是夹碎之后丹枫却叹了口气,将碗搁到一边:“算了,你今晚吃很多了。”

他将她从垫子上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手臂上,抱着她往洗漱池走去。她顺势搂着丹枫的脖子,不知道为什么他又不用自己吃不好吃的蛋黄了。

丹枫边走边碎碎念:“明天让人煮粥给你吃,到时候将蛋黄拌进粥里,就不会噎了。”

一大一小站在洗漱台前洗漱,她有自己的小凳子,爬上去站在上边可以从镜子里看到她自己。丹枫吐水,她也吐水,丹枫吐泡沫,她也吐泡沫,丹枫接了把水洗脸,她也接了把水洗脸,结果丹枫扯下边上挂着的毛巾,将她还在淌水的脸擦干,用力到脸颊都磨得有些红。

换好睡衣的丹枫还要陪着她入睡。龙尊坐在儿童床边上的摇篮椅上,单手捏着一本童话书,问她:“今晚要听什么故事?小蝌蚪找妈妈还是蜗牛与黄鹂鸟?”

十几日前的龙尊从来没想过自己身为龙尊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但当他给她讲完无聊的童话故事后,丹枫自己也有些昏昏欲睡了。他起身,关掉了她房间的灯,在离开前说了句晚安,穿过两人房间之间那层薄薄的纱帘,躺到了自己床上。

窗外月亮好,他只想睡觉。

【4】

得益于丹枫的教育方针,上午在持明族跟着龙尊上学,下午跟着丹枫习武的小星核在名义上的“放学后”能够从持明的洞天里出去,手里攥着丹枫给的零花钱,兴冲冲地跑去罗浮的金人巷或者常乐天“潇洒”。

正如丹枫所说,越普通才越安全。星核就像所有罗浮的普通小孩那样,喜欢街边的零嘴不喜欢正餐,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去凑热闹不喜欢待在家里学习,喜欢和各种陌生的、不认识的、但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打成一片;所以当她去外边混了三五天,丹枫再找她回家的时候,她已经成功认识了另外几个罗浮的“普通小孩”。不,说普通也不普通,至少对于丹枫这种知道不少普通人不知道的事情的持明龙尊来说,他家星核认识的,还按着他们的肩膀说她才是老大的两个小孩一点都不普通。

仗着口袋里有丹枫给的零花钱,再加上那一点连龙师都要夸赞的聪慧和连丹枫本人都把握不住的神奇脑回路,星核已经坐在了另外两位的头上。在丹枫找到他们的时候,以她为首的三个小孩正站在比他们矮不了多少的垃圾桶前边,星核双手抱胸,信誓旦旦地开口:“相信我,垃圾桶里边一定藏着举世无双的宝藏。”

而站在她身后的两个小豆丁,丹枫好巧不巧全都认识。一个是某对地衡司职员夫妻的孩子,前段日子被剑首镜流收作了亲传弟子;一个是由朱明仙舟的将军送来罗浮工造司学习锻造技术的工造司新星。

无论哪个都不简单,但他家星核比他们更不简单,此刻已经做上了孩子王,在头头是道说了一番,并且显然没有说动身后两人的情况下,自己上前打开了垃圾桶的盖子,趴在垃圾桶边上往里看。

丹枫在她开盖子的瞬间已经做好了捂鼻子的准备,她身后的两个小豆丁也是。名叫景元的那个,眼睛里还藏着些许感兴趣,一边捏着鼻子一边等在后边,像是要看看小女孩肚子里藏的究竟是什么花招;名叫应星的那个就毫不留情了,他捏着鼻子站在后边,还默默后退了一步,完全就是一副嫌弃的模样。

神奇的是,她找到的这个垃圾桶并不臭,看样子是没什么人扔垃圾。而她将手伸进去,踮着脚在里边翻找了好一阵子,突然像是发现什么宝藏了那样大喊一声:“我找到了!”

顺着她高举起的手看去,在她指尖,是一颗黑乎乎的东西。丹枫站得不够近,看不清那是什么。但小豆丁之间互相的聊天能够回答他的疑惑。

“这是什么?”景元先松开了捏着鼻子的手靠了过去。

“一颗纽扣。”星核郑重其事。

“这颗纽扣有什么神奇的吗?和你说的举世无双的宝藏,有什么关系?”景元明显耐心多了。都说镜流新收的那个小弟子是可造之材,丹枫之前没有太多接触的机会,此刻看来,这小子确实不简单。

正常的反应都应该和应星那样,毕竟谁会理解翻垃圾桶的爱好?

她将纽扣举起,对着街道上的那盏灯。这下丹枫也看清了,那是一颗做工很不错的纽扣,看料子似乎是某种稀有矿石,想必过去也是某件昂贵衣服上的,甚至不像是发挥了实际作用的纽扣,仅仅是个漂亮的装饰。

纽扣上边打了四个孔,配合着纽扣上的花纹,灯光下,倒像是有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被封印在矿石里。

她看得如痴如醉,仿佛目光都被这片小小的纽扣,里边小小的蝴蝶纹路吸引去,坠入灯光下晶莹的世界。

“不好看吗?”她举着纽扣,反问景元。

“……”景元看了看纽扣,又看了看她,许久之后,给出了好看这样的回答。

倒是边上原本一点都不感兴趣的应星走过来,向她要走了那枚纽扣,举到灯下端详好久,也不顾什么脏不脏了,端详许久之后开口问她:“这颗纽扣采用的矿石是罗浮……仙舟都没有使用过的矿石,可能是其他星系的游客落下的。你……能把这颗纽扣给我吗?我想带回去研究。”

星核差异地看着他,随后又流露出“不愧是我,我说是宝藏就是宝藏吧”的得意神情,问应星:“你打算拿什么换?”

“……”应星愣了愣。

“刚才我们打赌的时候你也输给我了,我说想去你说的那个工造司看看,你说不可以,所以我才提的让你跟着我,让我做一晚上老大;现在你又要这颗我找到的纽扣,你能不能带我去工造司了?”

“……”应星垂眸,“为什么一定要去工造司?”

——不过星核好端端得为什么要去工造司?

“丹……呃,师父最近开始教我练武了,他有很酷的长枪,我也想要。”星核说得很认真。

“工造司里没有你拿的动的长枪……而且,工造司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进去的。”应星拒绝了她,“你若是练武,你家里的长辈,你的师父为什么不替你准备一把趁手的武器,反倒要你自己出来寻?”

“他给我准备了一根竹棍,说是等我用好竹棍才算能拿得起武器……我也想上街买,可店里的武器都是大人用的。我听说工造司是罗浮锻造武器的地方,我想去看看那里有没有适合我的。”

“没有。”

“喂!”小星核被应星的态度弄得有些急,但是没等发作,自己又收了回去,“好吧。纽扣就送你了,武器的事我自己再想办法。”

她摆了摆手,将垃圾桶盖盖上,看着景元,原本想伸手拍他肩膀,又反应过来自己手挺脏的,于是只好和他挥手:“认识你很开心,景元!但是现在月亮已经到头顶了,你应该回家了,再不回去,爸爸妈妈要担心你了。”

然后又看着拿到纽扣之后一直盯着纽扣的应星,和他也说:“你也快回去吧,天都黑了。”

景元走到她边上,问她住在哪里,他可以送她回去。星核听了景元的话哈哈大笑,两个拳头在风中挥得虎虎生风,告诉景元不用担心她,她很厉害的。

“不过我可以送你回去。”她很认真地看着景元。显然,和应星那种脾气比起来,小孩子还是更喜欢景元;而站在身后的应星提起鞋跟又放下,最后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

“诶,我也可以送你回去!”星核连忙追上去。

“不用你送。”应星拒绝她。

“去工造司那边的路可黑了,你真的不要我送吗?我和景元都可以送你回去……”

“不劳烦你们。”男孩走在前边,一点点没入影子里。

星核跟上去,还和景元招了招手。景元果然是善解人意的孩子,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跟在两人后边,一起往工造司的方向走去。

三个人叽叽喳喳的,不过主要是小星核负责说,应星和景元时不时回答她的问题。她问应星那颗纽扣是什么矿石,来自什么星球,问应星有没有去过别的星球,景元有没有去过;她还问他们的生日是什么时候,问他们最喜欢什么东西。这样的吵闹一直持续到了工造司门口,应星站在大门口,挥手看上去是在道别,实际上更像是逐客令,免得被他拦在门槛外的星核趁机溜进去,跑到工造司里边。事实上丹枫知道工造司确实有不能擅自进入的规矩,一是工造司里有很多冶炼锻造设备,可能一不小心会伤到访客;二是工造司确实有很多机密,不适合旁人看。

但丹枫不一样。小豆丁那么感兴趣,哪天有空了自己带她去一趟就好了。

至于武器……丹枫确实给小豆丁塞了一根竹枝。可她就这么点大,就想起威风凛凛的武器来了?

人小鬼大。

工造司的门禁在应星转身后开启,星核见确实没办法进去,于是干脆转换心情,转身看向景元,说要送他回去。两人以在丹枫看来很幼稚的方式互相推托了一阵,最后以星核一句“今天猜拳我赢了,我做老大,你听我的”达成完美收尾。

虽说这一路上肯定不会出什么意外,因为丹枫一直在后边偷偷跟着呢。他的隐匿和跟踪技术很好,不可能被两个毛头小子发现。没有发现身后跟着长辈的星核显然更加不靠谱,和送应星回去路上聊得差不多,她问了景元知不知道工造司里有什么,为什么应星不肯带她进去,又问了景元喜欢什么,家住在哪里,有没有空以后一起玩。直到两人走回常乐天,眼看就快要到了,小星核走进了灯下,看着走在身边的小男孩,忽然画风一转:“景元,你真好看。”

男孩被她突如其来的这一句弄得有些无措。他是仙舟人,论年龄比应星和她都大,但看上去和他们都差不多,白色的都发梳了个高马尾,穿着寻常仙舟人穿的衣服,却因为五官过于优秀,在灯下看上去就像是粉雕玉琢的娃娃。

“是,是吗?谢谢夸奖……”景元摸了摸后脑勺,难得露出几分腼腆。

倒是他家星核精厚脸皮地一步跨了过去,几乎要和景元鼻尖碰鼻尖了。他们的瞳孔是同样的金色,在常乐天的灯下如同两颗互相映照的星星,一眼更比一眼璀璨。

“你真好看。你有喜欢的人吗?没有的话我可不可以喜欢你?”

丹枫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星核还在继续发挥她过于神奇的脑回路:“你要不要嫁给我做我老婆?这样我每天都能看见你,想想就很开心。”

小男孩脸上泛起淡淡的粉色。

再伶牙俐齿的景元最后只辩驳出半句:“没有女孩子娶男孩子的,要嫁也是你嫁给我……”

重点完全错误,错误到星核精手舞足蹈地点头:“好呀好呀,我回去就和家里人说,以后我就嫁给你,我们天天见面,怎么样——”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人提着衣领拉到了后边。

“不怎么样。”

景元原先还沉浸在她带来的轮番暴击里回不过神——对于景元来说,她无疑也是漂亮的,而且比漂亮更重要的是她很有趣,从景元第一眼看见她开始,他就知道她是个有趣的人。对于景元这样的小孩来说,吸引力并非来自于外表的美丽,更多是来自于她的有趣程度。她就像是黑夜里的一盏灯,有趣的灵魂在发光,吸引着他好奇,牵着他走到她身边,稀里糊涂就答应了和她猜拳,承认她是今天的老大,还跟着她去翻垃圾桶。

景元喜欢做事不按常理、稀奇古怪的她。景元喜欢她的不按常理、稀奇古怪。就在他稀里糊涂也要说好的时候,小女孩身后却忽然出现了一个大人,将她拉回去,还冷着脸说了不好。

景元瞬间清醒,再抬头的瞬间,便认出了面前人是谁。

身前人穿着一身青白色长袍,头上龙角在灯下熠熠生辉,那双青色瞳孔低头望向他时,只有冷意。

持明族的龙尊,饮月龙尊。原来她的长辈是龙尊,也难怪她能够活得那么肆意、不按常理。

“丹、丹枫……”她回头,嚣张的气焰一下子收敛,像是缩起来的鹌鹑,“你怎么来了?”

奇怪的是,她和丹枫的相处模式和景元认识中的长辈小辈并不一样。她直呼他的名字,而不是称呼某些身份,譬如“爸爸”“妈妈”或者“师父”。

“再不来你把天都掀翻了。”丹枫对她的态度同样冷。

“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她还在为自己狡辩。

“你只是想把自己嫁出去,或者把人家娶进来?”丹枫将她放回地上,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景元,“我送你回去,走吧。”

景元立刻迈开腿。他跟着师父镜流见过龙尊,但还没和他在没有师父的场合说过话。

“可是景元很漂亮,丹枫你不喜欢漂亮的人吗?”星核跟在丹枫身边喋喋不休,话已至此,丹枫也才明白小豆丁完全没什么多余意思。她单纯就是觉得景元好看,想要占为己有,就像找到那颗好看的纽扣似的。但话又说回来,她继续这样口无遮拦,搞不好以后就会酿成大错……

景元的父母为龙尊亲自送景元回来大为惊讶,还要请丹枫和小星核去他们家里坐一坐,喝口茶再走。可丹枫摆手,说天色已晚,家里的小孩该早些收拾收拾睡觉了。

门闸放下,丹枫和小豆丁的声音渐渐远去。景元也没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和父母说了说晚上的来龙去脉之后,早早洗漱去睡了。倒是小星核回去遭了些罪,因为丹枫把她拉着教育了好久,说女孩子家家不能随便地说喜欢和嫁人。

龙尊屋子里的灯了很久,幽微的灯火下一大一小两个影子投在屏风上,留下模糊轮廓,随风摇晃。

丹枫换上了睡衣,衣制宽松,没了白日威严。小豆丁换上了一身小熊睡衣,毛茸茸的,整个人像个球,此刻坐在丹枫床上挨训。

“漂亮的东西你就喜欢,世界上那么多漂亮的东西,你都去喜欢吗?”丹枫还在进行他伟大又艰难的家庭教育。

“对啊,漂亮的东西我都喜欢。”星核是个博爱党。

“那如果以后你遇到好多漂亮的人,你都要和他们结婚吗?”

“不可以都结婚吗?”

“重婚是罪你懂不懂?”

“……那找个重婚不算犯罪的地方结婚……”

“……你要明白,你说的喜欢,和能结婚的那种喜欢是两码事。”丹枫被带着跑偏了一寸,又很快偏移回来。

“怎么是两码事呢?”烛火在她眼睛里跳动,“我是真心喜欢的。”

丹枫沉默地看着她,想知道自己怎么说,才能区分她这是对美的本能倾向,而非她嘴里的婚姻关系。

可小豆丁忽然站起来,整个人毛茸茸的,身后的影子也毛茸茸的。

“我是真心喜欢的。漂亮的东西,漂亮的人,还有丹枫,我都是真心喜欢的。”

她扑过来的时候毛茸茸的。

“这是世界上顶顶好的东西……在这里边,丹枫哥最好,我最喜欢了……”

她抓他衣服的力度让丹枫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抓着自己衣服的感觉。很用力,虽然和成年人的力气比起来微不足道,但丹枫能够从皱巴巴的布料和她发白的指尖看出她有多用力,仿佛稍微松懈一点,就会被丹枫扔掉。

他最开始确实想把这个烫手山芋扔掉。

“你又在说什么呢……”丹枫将毛茸茸从自己脑袋上扒开。可看见她的脸之后,丹枫发现她有点难过。小孩子的情绪就像不讲道理的天气,说下雨就下雨。

“诶,怎么、怎么还哭了?”龙尊手忙脚乱地,想要抽张纸替她擦眼泪,却又下意识捏着袖子擦了上去。泪痕在衣袖上留下点点深色,她被丹枫抱进怀里,先前训人的气势一下子没了,龙尊白日的伟岸光辉形象也没了。他一会儿替她擦眼泪,一会儿又抚她的背安抚她。

抱着小豆丁入怀之后,他听见她抽抽噎噎的声音:“我真、真的最喜欢你了……”

“我没说你不喜欢——”

“不要抛掉我……我会变得有用的,除了星核,我也会变得有用的……”

丹枫一怔,指尖蜷曲,深入发丝之间,无奈地放软语气:“我什么时候说要抛掉你了?”

看样子这几天他不在的时候,有什么人和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小孩子看似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其实什么都记在心里。

丹枫一直觉得那种“你觉得爸爸更爱你还是妈妈更爱你”“爸爸和妈妈你选谁”之类的问题不仅无聊透顶,还在不知不觉间伤害到了孩子的心。至于小豆丁遇到的事,估计比上述问题只会更严重。

她在他怀里一言不发。

“嗯?”他耐心地等待她的回答。

她的手越抓越紧,丹枫想要和她对视,她却偏偏钻进他怀里不让他看见。

“听话。你告诉我我才能知道哪里错了,我才能改正。让你担惊受怕是我的错,我和你道歉;告诉我,好吗?”丹枫从没感觉自己像今天一样耐心过。

他想,他确实是真心认错的。毕竟在还不了解她的时候,丹枫潜意识里是将她推开,而不是留在身边。世人都对星核有着偏见,他也不例外。

“你……当时隔着壳的时候……不想我……出来……”她将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丹枫的指尖忽然传来触电般的感觉。

她没说谎。第一次发现那颗持明卵不对劲的时候,他下意识就想销毁掉这颗卵,而且他确实也这么做了。他亲自施加了高级的封印,想必后边是龙师们解开后,她才会来到这个世上。

但是原来她知道吗?

龙师在捏造她的身份时确实也有不弄虚作假的部分,譬如说丹枫一开始的生命力切实影响到她了,所以她会无条件地亲近丹枫。他的生命已经成为她的一部分,像是无形的磁铁,吸引她向他靠近。可她又记得。

所以她是忍着害怕靠近他吗?还是靠近他的欲望胜过了恐惧?

“龙师说……我胸口是星核,搞不好整个罗浮仙舟都会被我牵连……”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丹枫,你们胸口不是星核吗?你们……都有心跳吗?”

她的额头此刻正抵着丹枫的胸膛。有没有心跳她最清楚。她只是不敢把耳朵贴过去听。

她胸口也有跳动,但和人类不怎么一样。仔细听的话,她胸口的振动更像是钟表的指针,没有一点误差,冰冷得不讲道理。

“我是不是……一开始的存在就是个错误?所以你会想封印我,龙师会希望我快点长大,完成我的任务之后就离开这里?”

丹枫的手从她身上垂落,在他身侧,一寸寸捏紧。

“谁说的?”

“……什么?”

“希望你快点长大,只是为了完成任务,是谁说的?”

她隔着朦胧的泪眼看见了这个把自己留在身边的人。他是她有意识后接触到的第一个气息,彼时他在蛋壳外边,伸手触摸她。她刚从无意识中醒来,身周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感受不到。而他的手温柔地落在蛋壳上,柔软的力量如同撕裂混沌的光芒,照在她的眼睛上,让她看见这个世界。

这是她第一次迫切地想要靠近一个人,即便他后来试图将她封印在蛋里,即便他的手指再次落在蛋壳上只是为了封印她,她也拼了命地想要靠近他,想要隔着这个兼顾的壳,触碰他的温暖。

他似乎不怎么喜欢她。封印是真,第一次被龙师带着和他见面时,他眼中的复杂也是真。可是他还是选择了留下她,这让她一次又一次地和自己说话,告诉自己“他不会不要你”。

可他真的不会不要吗?还是她用来骗自己的谎话?

即便承载星核,有着宽广的认知,她终究还是孩子心性。她可以比别人懂事,可以暂时忘记害怕,可以告诉自己自己是被需要的,自己是独特的,丹枫是个好人,可到最后,她还是会害怕。

她只是在打雷天捂住了耳朵,以此告诉自己外边并没有下雨。

掩耳盗铃。

他真的需要吗?真的不是用完就会抛掉吗?她不知道,所以她认真上课,努力训练,让自己快些有用,有用到星核没用之后,他还会因为别的原因留下自己。

“……我……着我……”丹枫的声音从遥远的天外飘来,一层层穿过她捂住的耳朵,“看着我。”

泪水、无声的呜咽、颤抖。她浸入自己的情绪中,害怕到四肢僵硬,呼吸不畅。是丹枫将她带回现实,从不着边际的想象和恐惧里。

“对不起。因为我不知道那枚持明卵里会是你。”丹枫轻轻地擦掉她的眼泪。

“如果知道是你,我不会选择封印你。我会亲手把你带出来。”他望进她眼睛。

“你很聪明,很努力,很听话。你是个好孩子,没有人会不喜欢你,不喜欢你的那些人都是坏人,以后他们的话你不必再去听。”

在她眼睛里的人,温柔的,如同第一次触摸她的手掌,温暖,带着撕裂困住她的混沌的光芒。

“我也很喜欢你。”他叹了口气,和她额头相抵,“你很好,一切都很好。你的胸口……和我们一样,也是一颗心。”

她懵懂地点头。

“我们是一样的?”

丹枫点头。

“我们是一样的。”丹枫为她保证,“我们是一样的,如果真要说不一样,那就是你比我们每一个人都要独特。你的胸口里有一颗星星,藏着旁人做不到的奇迹。”

若非奇迹,她怎能以血肉身躯,封住一颗星核?

“星核……是星星?”

“是的。是星星,是奇迹。”

他抚摸她的脑袋,“但是除此之外,只要你是你,一切就都有意义。我不会抛弃你,我会需要你,不是因为你有星核,也不是因为你会什么、你不会什么,而是因为你就是你。”

怀里的血液似乎交错着奔流。在这一刻,丹枫似乎反过来被她影响——曾经只影响了她的力量,在此刻竟然与他的血液同时奔流。星核融入心脏,于是跳动也同频。

小星核冷静下来,安静地靠在他怀里抽噎。

丹枫陪着她坐了好久。

直到第二个白天,他问她,究竟是哪位龙师说的那些话。

这些在这个位置上坐太久的老家伙,该治治了。

【5】

当小豆丁说出那个龙师的名字时,丹枫竟然一点都不意外。

持明龙尊并非简单的代代相承,不然历任龙尊也不可能长得几乎没什么大差别。每一任龙尊之间会有百年的缺位,在这期间,持明族的大小事一般由数位龙师负责。

小豆丁说的这位龙师,据说辅佐过上一任龙尊,丹枫也是自小就有印象。彼时丹枫刚刚来到世上,被龙师牵着手走进议事厅,还没来得及熟悉各位龙师的模样,就听见了这位龙师高高在上的语气:“他真的能当得起龙尊大任?哼,就这样的毛头小子……”

虽说当时雪浦很快呵斥了这位龙师,但自那之后,丹枫就能时不时感受到这位龙师的疏远和抵触。或许是因为他资历老,大家都敬他的缘故,丹枫渐渐地听到了些许流言,譬如说那位龙师一直都不服丹枫,私联外族,又譬如说他给自己私自藏了许多金银财宝,因为他年限将近,所以想给下一个自己留足够的钱财,明明这些年持明族上下都将自己的钱交到了族中用以修缮鳞渊境淹没之后罗浮给的新洞天。再后来,在与星核有关的事情上,这位龙师也是在丹枫看来最贪心又最愚蠢的那个。

他想要星核,却不想要星核载体。在他看来,星核有个会说会动会思考的载体,就相当于养了个贼在家里,说不定哪天就会带着星核跑了。所以他主张加紧研究星核收容技术,在技术成熟之后杀了星核载体,取出星核,再用以研究。

当时听完他的提议,丹枫就笑了。他问龙师如果星核收容失败,龙师自己能镇压吗?持明族能活几个人?罗浮又能保住多少?真想做千古罪人的话可以考虑自己脱离持明族,跑去没人的星球发癫,别霍霍无辜的人。

原本以为那日他和其余龙师对这位龙师的敲打已经足够了,没想到时候还会直接去怂恿小星核。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丹枫甚是不喜。不过既然龙师喜欢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那他也用差不多的办法回敬龙师。既然那位龙师擅自存过多的金银,还以“龙尊妄图独揽大权否定龙师合理性”为由拒绝丹枫调查情况,那他就让小星核去扯下他的遮羞布。

这还真得小星核来。小家伙天天翻垃圾桶,甚至能翻上锁的垃圾桶,而且翻到的垃圾桶里边基本都有宝贝,没宝贝的她一律不翻,简直比故事书里的神偷还有手段;再加上星核载体的特殊身份,大部分龙师都允许她在持明族的领地里随便逛,所以“一不小心”打开了龙师的私库,想必也没什么意外的吧?

丹枫在她掌心画下了足以解开大部分封印的阵法,让她要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就大胆地去打开,找到里边的宝贝就穿在身上去街上转两圈,出什么事都由他担着。果然,还没过几天,小家伙就如他想的那样,成功找到了龙师偷偷藏起来的那堆金银珠宝,还按照他说的花枝招展地穿在身上,在街道上跑了几圈,让大部分持明人都知晓了“在所有人都上交了身边的财产用以发展到时候有位龙师以权谋私私藏大量金银”的事情。再然后,对这位龙师的口诛笔伐愈发激烈,直到龙师不得不引咎辞职,而丹枫带着其他龙师将从这位龙师私库里搜出来的金银系数充公——这三年要上交罗浮的管理费,至少不用愁了。

其实一开始想让她去做的时候,丹枫也考虑过如果她拒绝的话自己又该从哪里对这位龙师下手。毕竟龙尊莫名其妙就抄了龙师的家,确实会让一些人担心,龙尊是不是真的想“独揽大权”。即便丹枫并不怕这种站不住脚的传言,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他担心小豆丁会害怕,会觉得丹枫“护不住她”所以拒绝,没想到小豆丁和他考虑得完全不是同一个方面。她说:“我不喜欢他,我也想自己出口气。”

她身上那些花里胡哨的金银首饰已经全都摘掉了,和早上光鲜亮丽的模型娃娃相比,现在的她就像田间地头的稻草人,朴实无华。丹枫在她面前蹲下,目光从她脸上打量到胸口,再回去盯着她的眼睛:“你不怕吗?”

她反问他:“你会不保护我吗?”

当然不会。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丹枫垂眸轻笑,将她从凳子上抱起来,往院子外边走去:“走,我带你去吃貘馍卷。”

“好耶,貘馍卷!貘馍卷!”

当天下午,在常乐天的罗浮就看见了龙尊肩膀上骑了个小女孩,手里举着两个貘馍卷,开心得很;围观的罗浮群众也开心得很,因为小女孩这个造型这个姿势非常有趣,再加上下边那个本该威严但此刻就像每一个普通的长辈对自家孩子宠溺又无奈的龙尊,画面就变得很是好笑了。

而在小女孩的手腕上,挂着一个明晃晃的金镯子。镯子中间晃动的小饰品时不时折射阳光,吸引目光。

那是一个小小的长命锁。在买貘馍卷之前,龙尊带着她去了一趟饰品店。那是龙尊第一次认真地跟着店员了解那些用来送给孩子、寄寓着长辈美好愿望的饰品。

他原本想给小豆丁买一个长命锁,可她却说这种叮叮当当的东西挂在脖子上很不方便;于是丹枫退而求其次,为她买了个手镯。只是手镯上依旧带了个小小的长命锁。毕竟,谁能拒绝长命永安这样的愿望呢?

即便是星核载体,她也要永远健康、快乐。

而如今小豆丁带着长命锁,坐在他肩膀上举着貘馍卷唱不成调的歌,不知为何让丹枫很是安心。仿佛只要她平安喜乐,他便也能寻得平安喜乐。

他抬手将肩膀上的人扶得更牢些,免得她掉下去,还要嘱咐她:“你还是抓着我的角吧,别举着貘馍卷了,我怕你掉下去。”

肩膀上的人无动于衷,显然她更中意貘馍卷,非要让所有人都看见她有两个貘馍卷,腰包上还捆了一袋。

“就这么喜欢貘馍卷吗?”丹枫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地抓着她的两条腿,免得她真得掉下去;结果这次她将貘馍卷放到了腰包里,低下头,下巴抵着丹枫的脑袋说:“更喜欢丹枫。”

龙尊脚步一顿,然后又往家的方向走去。

他说,你呀。

就知道他爱听什么。

【6】

到了下午,丹枫换下他的长枪,也拿一根竹枝跟着她对练。他知道小家伙至今还在期待一个威风凛凛的武器,但他觉得长枪并不适合她;她有着超越同龄人的力量,或许适合那种一力降十会的武器,譬如说大刀——只不过丹枫稍微想了想,觉得稍微有些违和……

不过在她打好基础之后,丹枫会亲自带着她去工造司看有没有适合她的武器。两人约定好,她必须先用手里的竹枝打断丹枫手里的竹枝,才能算过了关。

到了晚上,她就像是出圈的马撒开蹄子在常乐天和金人巷撒欢。丹枫给的零花钱管够,小星核又像个无底洞吃了不胖,所以十里八乡的小吃摊摊主都知道了这个比大人还能吃的小人,每次看见她往街上走,就像看见了小财神,招手迎着她让她快去吃吃今天新做好的茶点。

关于她的身体和星核的研究也在有条不紊的推进。族里的研究人员定期都从她身上提取血液和部分组织,用以研究。研究结果印证了过去某几位龙师主张:相较于星核,能够收容星核甚至像普通人那样平安长大的星核载体才是他们需要着力研究的对象。

她才是突破口。

果然,从她身上提取的部分中,确实有活性极强的细胞,抑制着星核的活动;甚至研究人员还能从中辨别出星神力量留下的痕迹。唯一奇怪的是,她就像是一个各色都有的大染缸,什么星神都在她身上留下过力量;从最开始的存护星神,同谐星神,到仙舟的帝弓司命,甚至连仙舟的死对头寿瘟祸祖都有。这样的结果让人捏了把汗,同样也愈发让人好奇。

至于丹枫,他虽然不能亲自参与到研究中去,但他知道这些研究成果对于持明族很重要,所以每次小星核去检查,他都会跟着去,等在外边。直到医生通知他可以进去了,他才会去里边将麻药还没过劲的小星核从床上抱起来,抱着回自己的屋子,让她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他去给她买热乎的貘馍卷和琼实鸟串。

只是在这之下,丹枫愈发意识到她对自己的重要性。并非是对持明族,也并非是对饮月龙尊,而是对他,对丹枫的意义。那是难以用言语去表述的部分,也不是可以被白纸黑字记载的模糊感觉;只要看见她,只要握着她的手,只要身边有她,丹枫就莫名感觉到安心。

在陪她长大的期间,丹枫经常跟着仙舟的军队出去征讨丰饶民;当他回来,向仙舟联盟汇报完公事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小星核。如果她在上课,他就在外边等她下课;如果她在休息,那就在边上等她醒来;如果她出去玩了,那就去外边找她,等她玩好之后接她回家。

她就像是定心石,定住他心中的风浪。

她蹲在灯下,裙摆垂在地上,活脱脱一个地痞流氓;景元坐在灯下的长椅上,应星站在灯的另一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跟着她总能找到稀奇古怪的东西,应星不仅和她熟络起来,连那张臭脸都不摆了,脾气好了不少。

靠近之后,丹枫听见她又在那里鼓吹她的那一套。

“等你们再大些,我就把你们娶回家。”

丹枫差点一个跟头摔在地上。这小不点,明明都告诉她过不能乱说嫁娶了,怎么还这么大言不惭?

丹枫很想替她回答显然她不知道。

果然,小星核理直气壮:“我知道,就是我们要做一家人。”

小星核歪了歪脑袋,很是疑惑:“因为……你们好看?”

景元叹了口气,姿态很像大人。丹枫也跟着叹了口气,他就说她不知道吧。

“为什么好看就要娶回家呢?”景元追问。

“因为如果不娶回家,可能哪天我就找不到你们啦。”她说得很认真,“我很喜欢你们,不想找不到你们。”

景元看着凑近的她,笑着问她:“丹枫先生也很好看,难道你也这么想吗?”

丹枫挑了挑眉。真是个敢说话的小孩,难怪是镜流的徒弟。只可惜遇上小星核这个死脑筋的。她是真不知道这之中的区别。

“嗯?丹枫吗?”小星核毫不犹豫,“丹枫哥为什么要娶回家?他已经是我的家人了呀。”

“我每天都能看见他,我一定可以找到他,为什么还要担心哪天找不到他?”她反问景元,“家人,不就是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去了哪里,都不会分开的意思吗?”

长命锁手镯在灯下熠熠生辉。

最后是先前一直沉默的应星从灯下走出来。男孩发育得快,现在已经开始进入变声期了,嗓子哑哑的,不是很好听。他看着她,深吸一口气才开的口:“你说,你很喜欢我们,想一直和我们见面,想和我们做家人?”

“对呀?”她点头。

“……”应星的手缓缓抬起。

丹枫感觉稍微有点不妙,只是还没等他从那边走到这边,就听见应星的回答。

他的手落在她肩膀上,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好,我等你。”

——等什么等?

丹枫当即将小星核抱进怀里,带着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个小孩:“她又开始乱说话了,请两位小友不要放在心上。”

“丹枫,我是认真的!”她坐在他手臂上,还要为自己狡辩。

“真什么真?这么小的孩子就许终生了?”丹枫赏了她一个大大的栗子,弹得她哎哟一声。可是低头一看,白毛的小孩笑眯眯,黑发的小孩面色平静,平静到有几分认真,看得丹枫心里寒。总觉得自家的小豆丁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就让她不要乱说话,闯出祸来该怎么办?

“丹枫先生。”景元率先向他问好。应星跟在后边向他问号,听不出什么情绪。

丹枫说,他今天刚刚回来,有许多话想和她说。言下之意,就是小星核今天要早点回家,不能跟他们继续在外边玩了。果然,两位人小鬼大的男孩一下就理解了丹枫的意思,向他们说了再见之后,各回各家——事实上像应星,并没有什么逛街的需求。只是他知道之前那个小姑娘每天都会出门“寻宝”,所以就跟着出来看看;跟着跟着,竟然也成了习惯。

至于景元,他确实喜欢出来散散步,三个人又比一个人有趣,所以很愉快地加入了这个稀奇古怪的队伍。

丹枫牵小豆丁回去的路上,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这种话不能乱说。万一有人当真了怎么办?

小家伙不太懂当真了有什么问题。当真了就娶啊?再说本来就是要娶回家的,作假才不好呢。

丹枫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等你长大了就不这么想了,你只会觉得以前的自己真会给自己找麻烦。他接触过工造司的应星,知晓应星年纪轻轻,初来罗浮,身边都是陌生人、还是长生种,所以一直憋着一口气,似乎是想一举惊人,好让所有人都知晓他、认可他;这是外在,但在内里,他一定也在渴求着什么,譬如小豆丁今天那几句无心之言,竟让他下定乐什么决心。

——他为什么会从不情愿变成情愿跟着心智远不如他成熟的人活动?他是不是从她身上找到了什么他想要的东西?

丹枫第一次觉得糟糕。因为他也从她身上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所以他最清楚,那些靠近小星核的人想从她那里得到什么。

因为温暖,所以靠近。她一视同仁地对对她好的人好,所以丹枫在她心里又有几分特殊呢?

向来自信的龙尊第一次有些怀疑自己。

好在这个问题在几天后有了回答。

那是一个下雨天,雨点开始落下前,丹枫跑了一趟丹鼎司,和丹士们共同治疗某位德高望重但不幸堕入魔阴身的前辈。等他收拾完从丹鼎司出来之后,却发现天上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丹鼎司本就靠近波月古海,此刻水雾蒸腾,身周是浩渺烟波,竟有身处一叶扁舟之上,摇晃于大海之中的错觉。

同行的丹士们告诉他附近某处屋子里边有公用的伞,他可以撑一把回去;丹枫则挥挥袖子告诉他们他并不需要雨伞。驭水的龙尊并不需要雨伞,只要他挥一挥衣袖,雨珠便会主动避开他。可走进风雨里,还没走几步,他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穿着小小的雨衣,肩膀上扛着一把小伞,手里还拿着一把没比她矮多少的伞的小星核。

檐下遮不住风雨,她站在风雨里,张望着,似乎是在等他出来。直到看见她,她冲他高兴地挥手,撑着伞跑进雨里跑向他。

丹枫让她站着别动,她不听,非要冲进他怀里,把雨伞递给他,还踮着脚想给他撑伞。

她说,我上完课了。龙师们说你来了丹鼎司,你走的时候没拿伞,外边又下起了雨,所以我来找你。

丹枫想,自己是不是还没有告诉过她饮月龙尊一般不撑伞?

她是跑过来的,所以雨衣下的脸红扑扑的。

丹枫接过了她手里的伞,和她说了声谢谢。

她将伞递给丹,撑起自己的伞,摘下有些闷的雨衣兜帽,跟丹枫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去。

他说,谢谢你。

小星核仰头望着他:“不需要说谢谢,因为你是我的家人,所以你感冒的话,我也会难过的。”

丹枫低头看向她,许久后,勾起唇角,回应她的笑容。

【8】

丹枫如约带着她去了工造司,让她去挑选趁手的武器,可已经成功成为工造司年纪最轻的百冶的应星却说可以让她和景元在他面前打一场,匠人会为她量身打造最适合的武器。于是白发少年手提云骑阵刀,笑盈盈地卷起万钧雷霆,毫不留情地击向她。这可是镜流的徒弟,虽说在剑术上并没有完全继承镜流的天赋,但能够被镜流评价为“奇才”的人,显然在各种方面有着过人天赋。

他最懂该怎样以“取巧”的方式赢下敌人。在丹枫看来,这不是畏战胆怯,反倒是善战的一种表现方式。比如现在,在没有仔细交手过的对手面前,景元打算采用速战速决的方式,在最开始就逼得她步步后退,露出破绽,赢下这局,免得夜长梦多。

对面是来势汹汹的云骑新星,自己却将竹枝抛在了家里,空手而来。当然她也没天真到觉得一根竹枝就能挡住景元阵刀,于是她且避且退,打算先打算跳上屋顶躲一躲,再找机会从工造司那一排排展列的兵器里随手抽一把用用。就在她凝神准备避开景元刀尖刮来的劲风时,耳畔忽然响起见丹枫的声音。

“接着!”

丹枫将自己的长枪向她投掷而去,这是给她送装备来了。她顺手接下,登时感觉胳膊一沉,不得不感叹龙尊不愧是龙尊,连武器都用一般人挥不动的;好在她不是什么一般人,手腕一转,带动长枪枪尖转向,对着景元。

景元对她微笑,眼角泪痣愈发温柔;可熟悉这位伙伴的她知道,这分明是景元动真格的标志。他简直就像是笑面狮子,看上去对谁都和气,实际上谁死得最快都不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足尖发力,长枪出手,向景元奔去。应星给他们留的空地不小,但两人从东边打到西边,从地上追到屋檐,长枪与阵刀交锋时崩出火花,金属相撞的叮当声不绝于耳,倒是与工造司四处传来的锻造声相辅相成。

造化弄人,儿时的玩伴如今已经可以提枪上阵,可他却只能终日留在这工造司之中,无声地挥动手中的锻造锤。并非他无意战场,而是过去伙伴交过他不少基本功,可他不是掌握不到要领,就是身形笨拙,完全不是习武的料子,于是只好重新回到工房之中,对着燃烧的炉火,亲手锻造一把又一把锋锐的武器。

阳光下的他和她似乎在发光。白发、灰发在碧色天空下飘扬如同他们的羽翼,应星视力好,好到能够看清两人交手时谁优谁劣、能够看清他们鬓角滴落的汗珠,以及脸上满是挑衅、勃勃生机的笑容。

倒是站在边上的丹枫先开了口:“小家伙会输。”

应星看着已经在屋顶上打得火热的两人,点头赞同:“你的长枪并不适合她。虽说她力气不小,但她的力气似乎并不适合花费在提拿武器上边。”

丹枫点头。他和应星也越来越熟络,因为前几次对丰饶民的讨伐,应星都身为随军工匠一同出征。不得不否认他着实是锻造方面的天才;这么一想,曾经那个阴郁的小孩总算是获得了世人的认可;另一个白毛笑眯眯的小孩也在云骑军队中展露出他非同一般的智慧、调度才能。唯独他家的小星核,事到如今还只是“金人巷最能吃的顾客”“一口气吃八个貘馍卷的年纪最小的顾客”……

原来望子成龙是这种感觉……丹枫感觉头有点痛,可是看着她此刻脸上的笑,他又觉得这样很好。

光是身为“她”并且平平安安地活到现在这一点,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谁人知道这十年间,除开持明族,丹枫最记挂的人就是她,最担心的事就是哪天她对星核的收容忽然失效。

他能处理吗?他可以成为她最依赖的那个人吗?倘若星核爆发,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能够成为令她安心的人吗?

饮月龙尊日日进步的武艺,令人赞叹的云吟术背后,是连他自己都不敢细想的压力。他几乎没有睡觉度过的夜晚,而是以打坐代替睡眠,夜夜修行,不敢松懈。倒是里间的床上,小星核呼呼大睡,有时候白天太疲惫了,夜里还会浅浅地打几声呼噜。

就在他走神时,景元一刀震飞了少女手里的长枪。长枪入雷霆般向某处直直飞去,在打碎工造司的墙壁前被丹枫抬手收了回来。应星向他说了声多谢,告诉他自己会为她准备几样武器,到时候来工造司试试,挑选最趁手的那样。

丹枫替她向应星说了声谢谢。已经转身的黑发青年脚步一顿,最后平静地说,这是作为朋友应该的。

十年过去,曾经身为孩提说得话终是被认清了有多不切实际;小家伙没再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说过“要娶你们做老婆”之类的话,丹枫觉得,另外两位应该也明白了曾经那些不过是玩笑话。若是还没认清的话,那他得多敲打敲打。

不远处,少女和景元有说有笑地走了回来。景元看上去还挺细心,口袋里准备了两张手帕。自己用了一张,又抛给她一张。和景元的细心比起来,她活得实在是有些粗糙了,手帕怼着脸胡乱抹了一通,就当擦过了。在她打算将手帕塞进口袋里,说要洗一洗再还给景元的时候,景元却从她手中抽走了手帕,凑过去替她将她自己没擦到的地方细细擦了一遍。

看着光天化日之下贴得有些近的两个人,丹枫忽然觉得有人并不明白——是的,明明他一开始最担心的是应星,但看样子应星已经明白小姑娘曾经根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也不会把她说的话当真;反倒是景元,这个白毛小子怎么那么不识好歹?

敲打,还是得敲打。丹枫已经捏着手指在数镜流向他预约的日子究竟是几号,和景元“友好切磋”的日子又是几号,自己又能在几号狠狠地教训他一顿,让景元好好地收心,看清他和他之间的差距——

为什么要看清他们之间的差距?难道是觉得要是有人可以胜过自己,就有资格和她谈论……

丹枫慌忙摇头,被她看在眼里,有些疑惑:“怎么了丹枫,有蚊子吗?”

她已经走到他面前了。十几岁的人在他眼里依旧是孩子,可事实上她的身高已经到他胸口,而且似乎还像春笋那样一夜一个高度。天知道是不是吃得太好,她已经比同龄的女孩子都要高了,再加上整天和丹枫、应星、景元之流混在一起,漂亮的裙子也不穿了,越混越像个假小子。

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澄澈到惊心动魄,像极了两人多年前第一次见面。

丹枫在心底轻叹口气,伸手将她被汗打湿的刘海挥到一边,心想得赶紧给她换个环境,不然越养越不像小姑娘,怎么办?

“应星说会亲自给你锻造适合你的武器。”丹枫将他和应星商讨的结果告诉她。

“真的吗?”她的眼睛瞬间亮了八度,从丹枫身边错身而过,追上快要进门的应星,不由分说就抓着他的手,由衷地向他道谢:“谢谢你,应星!”

丹枫的眉毛挑了一下。

应星的手上缠着不少绷带。整日握着锻造锤让他的手掌手指不断被磨破、结痂,新伤叠着旧伤,所以他干脆用绷带缠着手。此刻被她紧紧握住,力道大到她掌心的温度隔着绷带都烫了进去。

有阳光自屋檐外刺入,照亮她一刻的眸子,也照亮应星片刻的慌张。他抽了抽手,不知道是不够用力还是本就心不诚,没有将手抽出来。

丹枫眯起眼睛。

“我会……根据你的习惯和基本情况为你设计武器。图纸画好之后我会让人送一份给你。还有……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花纹图样,我可以刻在武器上……”

应星的声音算得上冷静,这让丹枫稍稍放了点心。

“真的吗?应星!我真的可以有吗?”她晃着应星的手,给丹枫一种要是她身后有尾巴的话,搞不好现在已经像螺旋桨起飞的感觉。

“……不、不用谢。就当是……朋友之间的……”

她背对着丹枫和景元,看不清此刻她究竟是什么表情。但应星的回答变得不再流畅,阳光扫过脸庞,他们能够看见他耳后爬上丝丝绯意。丹枫一想小家伙过去求他如愿以偿之后,那双亮晶晶的、让人本能就感到开心的、星星一样的眼睛,大步向前,伸手搭着她的肩膀将她从应星身边拉开。

“走了,该回家了。汗粘在身上也不好,小心着凉。”丹枫反搂着她的肩膀,拉着她就往工造司外边走去,留下应星站在原地,双手无措地垂落在身边,眸中还有一丝不清醒。直到那两人吵吵闹闹地离开了工造司,应星抬头看见看上去比他小一些的景元,才一点点找回自己的平静。

“哈。”景元低头轻笑。

“……”应星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进屋子里。

他们俩也是朋友,但再好的朋友也不能共享一个喜欢的人,不是吗?更何况此刻拦在他们面前的还不是竞争对手,而是像山一样顽固的丹枫。

他们第一次觉得这个前辈很烦人。

那天晚上回去,本该静心打坐的丹枫心乱的很。他从前些日子与丰饶民的征战,想到罗浮如今局势,从持明族心里挥之不去的痼疾,想到近些年对她的研究愈发不顺利,最后将思绪完完全全地落在了她身上。

外屋的人因为她急得没法入定,里屋的人却在床上呼呼大睡。丹枫最后考虑的问题甚至不是近些年持明族对她的研究几乎完全止步的问题,而是那些毛头小子不会真的喜欢她,未来想和她谈婚论嫁的问题。譬如景元,他的家境还可以,师从镜流,如今年纪轻轻就在云骑军内部崭露头角,搞不好未来能够平步青云;譬如应星,不,应星不行,虽说一开始持明族内部并不知道星核精究竟是算长生种还是短生种,但根据十年来她身体的生长情况,她应该也被归属于长生种这一类,而长生种和短生种……

景元也不行。都不行、不行、全都不行。所有人、每个人,通通不行。

不知是在什么时候从床上走下来,走到窗边对着月亮发呆的,总之丹枫看着窗外晴夜的月亮,又有些愁。现在知道了小星核也算是长生种,甚至根据研究报告,她身上混合了太多星神的力量,搞不好甚至能够享有和星神同样的寿命。但丹枫显然不能与天同寿,八百年左右,他就必须进入波月古海进行蜕生;几百年后再临世间,即便长得没什么差别,那个人也不会再是丹枫。

那她怎么办?往后的岁月,谁能护着她,谁陪着她一块儿走?

龙尾在身后焦躁地摆动,长长的尾巴时不时擦过窗边,尾尖上的鬃毛擦过床边没有被床单包裹住的床脚,带来阵阵刺痛。

他之前都没考虑过这样的问题。

和她相比,他们是不是都算是一种意义上的“短生”?那以后呢?以后怎么办?

“丹枫?”

不知是不是他无意识摆动尾巴一下一下擦过床脚的声音有些大,本该在里屋睡觉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穿着睡衣,睡眼朦胧地站在他身后。

丹枫回过头,如蒲公英一般飞散的思绪瞬间收回,尽数凝聚在“她没有穿鞋”上。丹枫唯独对她显现的“爱管事”性格瞬间显露,皱着眉向她的房间走去,将她的拖鞋拿了出来。

她像小尾巴似的跟了进去,然后又被丹枫拉到外边的床上,在床边坐下,看他给她穿上了拖鞋。

“怎么醒了?”他仰头问她,尾巴安静地垂在地上,唯独那根尾巴尖翘了起来,绕着她,安静地伏在床上。

“你怎么没睡?”她低着头,反问他。

她问得丹枫语塞。

夜里风凉,在窗边站久了,丹枫脸颊的温度比他的掌心温度要低。直到她的手掌贴上来,他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对着她走神了。

“你好像有心事。”她的掌心温热,语气轻柔,“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丹枫抬手捏住了她的手掌。他仰头望着她,似乎要将这一夜刻进记忆里。

他考虑了很多事,他焦心着很多事。小到她是不是该换个更加女孩子气的社交圈,大到未来他不在了,她又该怎么办。

然而最后他开口说的却只有最细枝末节的呵责:“怎么夜里起来不穿拖鞋,着凉了怎么办?”

她对着他嘿嘿一笑,将脑袋凑过去,抵在丹枫肩膀上。

她说,我要是有我自己的武器了,是不是以后能跟着你一同参加征讨?

那怎么行?外边很危险。丹枫惊讶地拒绝她。

可是待在这里看不见你。她的声音贴着他的肩膀,穿过血肉,贴着骨头,绕着他的心脏跳动。丹枫,见不到你,我很想你。

搂着她肩膀的手一紧,丹枫久久不语。因为他不知道说什么,或者说,他发现她说得竟然没错。首先既然她不可能一辈子都在平安的环境里,倒不如在有他保护的时候先上战场直面最凶险的事情。在那之后,她才会变得无懈可击,变得所向披靡。

而且,他也想她。在随着舰队离开罗浮时,他最想的就是她。

好。

尾巴不知是在什么时候缠上了她的腰,尾巴尖贴着胸口,贴着那颗和仪器一样精密跳动的星核。

丹枫说,我会向罗浮的剑首和将军引荐你。但是答应我,你要保护好你自己。

——丹枫,你最好了。

小姑娘抬起头,贴着他的耳朵说,谢谢你,在那之后我不会给你丢脸,会努力让他们认可我的。

——你当然不可能给我丢脸。

丹枫哑然失笑,重新将她的脑袋按进自己怀中。

你永远会是我的骄傲。

因正文字数超过老福特单次文本上限,故分为上下篇。审核通过后会添加上篇链接。

【9】

丹枫如约将她引荐给了镜流和腾骁将军。

去见镜流是在一个很普通的下午,按照原定日程,她应该和丹枫对练。可丹枫今日进入练武场时没有随身携带他的长枪,反倒上前拍了拍坐在石墩子上将那根刚刚捡来的、笔直的木棍打磨得光滑到发光的少女,示意她跟着自己出门。

“嗯?去哪里?”她乖乖地跟在丹枫后边,直到两人离开持明族的驻地,坐上星槎,她才后知后觉询问。

丹枫坐在她身边,目光落在窗外的云海之上。那根木棍他没让她带着,说是留在...

丹枫坐在她身边,目光落在窗外的云海之上。那根木棍他没让她带着,说是留在家里比较安心,免得一下午回来之后断了。此刻听见她的询问,他才会过头,冲她一笑:“你不是说想和我一同出征吗?在那之前,你要先获得两个人的认可。”

她愣了一下,思索着:“剑首和将军?”

丹枫点头。他用右手撑着脑袋,闭目养神,平静地宣布道:“今天下午我带你去见镜流,顺便见见如今罗浮云骑中如日中天的飞行士,白珩。”

“哦,去见镜流和白珩……”她在边上跟着重复了一边,随后反应过来,“去见镜流和白珩!今天,就现在?”

丹枫看着像是被吓到的小星核,无奈地笑着问她:“怎么了?怎么突然紧张了?”

“你什么都不说就带我去见考官,我能不紧张吗?”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却还是没忍住握拳锤了丹枫的手臂几下,“我现在从星槎上跳下去来得及吗?摔死之前可不可以先逃走?”

“诶你。”丹枫下意识拉住她的手腕,免得她真从星槎的小窗户里爬出去跳下去,“对自己就这么不自信吗?”

“那可是剑首镜流诶。”她眼睛闪闪地看着丹枫,“可以找她签名吗?”

“……”丹枫直起身子,一边握着她的左手,一边抬起自己的左手,靠过去敲了敲她的额头。脑子里传来清脆的“咚”声时,耳畔同时传来丹枫无奈的提醒:“……我可是龙尊,你不想要签名?”

——那怎么能一样嘛。

这话她当然没有说出口,静静听丹枫说,就当是去见寻常朋友那样去见镜流,毕竟你和她的弟子比起来也不逊色,你的老师我和她比起来也不会逊色,你怕什么?

“自信些,你可是龙尊唯一的亲传弟子。”丹枫搓了搓她脑袋,如此安慰她。

星槎停在某处小洞天门口,和洞天外的护卫说了一声后,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这是一处独立的小洞天,洞天里光线正好,风景秀美。入目远处是群山,雾气好似飘带,环绕着青山,露出不败的青色。近处有亭台楼阁,两位白发女子已经坐在楼阁之上,对坐小酌。而她熟悉的第三个人坐在另一边,似乎因为年纪不到不能喝酒所以拥有着自己的小茶桌。

丹枫带着她一步步爬上嶙峋山石堆砌的假山,路上阻止了她兴奋地伸出去触碰假山上飞流而下的小瀑布的手,转了一折又一折,总算是登上了假山顶上的楼阁。见丹枫到场,镜流抬手拿出第三个酒盏,摆在空置的位置上,白珩抬手为他满上酒,邀请他入座。

丹枫落座后,镜流和白珩便看见了丹枫身后的少女。

“这就是你说的那位?”白珩兴致勃勃地看着她,还冲她挥手,“来来来,呃,你好像和景元一样还不能喝酒,那你和景元坐一桌吧,我们为你们准备了不少种茶叶,挑喜欢的喝。”

景元微笑着向她招手,还替她拉开了凳子,向她介绍了面前那些大大小小茶罐里边摆着的茶叶品种,末了还问了她一句,喜欢喝什么。

“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吧,我不挑的。”星核精将手一挥,决定将选择权交给景元。见两位小辈相处很是融洽,镜流这才将目光转向丹枫:“她想要同我们一同外出征讨?”

丹枫端起酒杯,送至口边:“我以为,她已经达到了云骑军制定的可以参加征讨的标准。”

“我当然不会怀疑你拿她的性命开玩笑。”镜流回答,“不过出于对她的负责,她依旧需要通过考核。”

丹枫垂眸,看着杯中酒:“你亲自吗?”

镜流眸中终于出现了些许兴致,她看向丹枫,目光却越过丹枫,看着在他们身后的小桌上喝茶还似乎研究着什么东西的少年少女。

“既然是你唯一的弟子,我自然也是好奇,她到底有怎样的天分,付出了多少的努力,身上又有多少龙尊的风姿?”

镜流将酒杯搁在桌子上,起身向少女走去,边走边说:“何必那么麻烦。这山上,何物不可为剑?”

只见她在庭外驻足,双指并拢作剑,指尖轻挥,便削下两截长短粗细相似的松枝,一支落在自己手中,另一支轻轻地落在少女面前的桌面上,还不偏不倚恰好避开了她的茶杯。

在她惊讶抬头时,她看见白发的女子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完全没有景元和她说的那般严厉,但也算不上温柔,像是一片薄冰,锁住了她所有情绪。

“过几手。”镜流言简意赅。

丹枫看着小星核捏起树枝。她问:“怎样定输赢?”

镜流向庭外走去:“不重要。你只要接我几手,我自然就知道你适不适合。”

然而在她跟在镜流后边,后脚刚踏出楼阁,眼前镜流的身形忽然消失,迎面而来的是一道带着冰寒气息的剑气,剑气过时削平了山顶晃动的杂草,甚至带起她鞋尖前的泥土,像被风吹走似的。她的意识告诉她这一剑没法避开。镜流似乎是在告诉她,你不战,便是输。

她握紧手中松枝,在这一刻将一切交给长年累月训练而来的本能。镜流的剑气如同凝冰的弯月,向她袭来;而此刻她手腕轻动,松枝随着她的手臂起势,枝上松针猎猎作响。

与镜流那无往不利的剑式不同,丹枫教给她的都讲究圆润如一。他教会她何为水,教会她何谓以柔克刚;于是她学着丹枫将松枝化作水,于是镜流这一剑,虽说折断了她手中松枝的几根枝桠,却也让她借势卸力,生生将松枝从镜流的松枝下抽走,整个人从镜流身侧划开,反手将松枝直直地刺向镜流。

迎击、回击。为了做到这一点,她的额上已经冒出冷汗。虽说化解了镜流的攻势,但亲自交手后,她才意识到所谓的剑首究竟有怎样的移山填海的本领。剑才——她由衷地敬佩着面前连握着松枝动作都优雅的女子。她甚至想,若是丹枫没有龙裔的身份,没有掌握云吟术的天然优势,是不是完全不是镜流的对手。

丹枫和白珩能看出镜流还是留手了,不然小姑娘会连镜流的第一招都接不住——并非气力不够,而是没办法在镜流绝对实力的碾压之下护住手中的松枝不折。

两人且战且进、且战且退。直到小姑娘半只脚都已悬空,镜流才收住最后一剑的剑式。

丹枫看见小星核手中的松枝只剩光秃秃一根了。倒是镜流手中的松枝,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算得上毫发未伤。

“好了。”镜流收回松枝,“你通过了。接下来只要腾骁将军允许,你便可随着丹枫一起参与征讨。”

差点从假山上掉下去的少女长舒一口气。走回座位边上后,她才敢放下松枝。此刻松手一看,她的掌心竟然已经变得皱皱巴巴、一片通红,上边还粘着几点绿色。原是她用力到连松枝的树皮都被捏下来了,留在她手上。

景元原本端着水壶替她倒水,低头看见她皱巴巴的掌心,连忙放下水壶,拿着手帕捏着她的手替她擦拭。看着景元那总能在合适的场合掏出合适物件的口袋,她颇为感慨:“景元,你的口袋是百宝箱吗?”

少年眼角的泪痣随着他的眉眼弯弯:“多备一些总是好事。你看,这不就用上了吗?”

那边白珩看着非常、非常融洽的两位小辈,颇为感慨:“现在的孩子啊,是真的能扛起大旗了。”

“说什么呢,也没见你有多老。”丹枫端起酒杯,抽了抽嘴角。

“哈哈,这不是看见他们青春洋溢的模样,也想起我那逝去的青春了嘛。”白珩也端起酒杯,和两位老友碰了碰杯。

“怀念青春?怀念你和镜流乱开星槎然后被抓去吃罚单的青春?还是你陪着镜流在迴星港打了三天三夜的丰饶孽物,结果两个人困到在集装箱里边睡觉,要不是有云骑军路过你俩就跟着货物一起离开罗浮的青春?”丹枫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说出来做什么?”白珩语塞,随后看着丹枫,一副你还管不管我在小辈面前的脸面的模样。

那边景元和小星核两个人似乎也竖着耳朵偷听,因为他们连话都不讲了,还在白珩看过去的时候欲盖弥彰地扭头,装成一副很忙的样子。

“我知道你们都听见了啦!”白珩无奈地捂着额头,“这么说你们丹枫前辈小时候也把自己活得很有意思,我听龙师说过,丹枫最开始接触重渊珠的时候,差点把自己淹死在自己召唤出来的水泡里……”

“……!”丹枫猛地回头,发现小星核听得津津有味,在对上他的视线后才心虚地挪开,一副我虽然长了耳朵但其实根本没在听的表情。

“还有镜流,对,镜流小时候学剑的时候把她师父庭院里的树都砍倒了。我第一次去她师父那里找她玩的时候,那个庭院还郁郁葱葱的,第二次去的时候已经是个光头庭院了,据说她师父自那之后就再也不允许她踏进自己家练剑了……”

“白珩……好端端的提我过去的事做什么?”

“哎呀镜流,既然都在小孩面前丢脸了,也不差你这一份吧,是不是?”

应星走上假山的时候,整个楼阁乱成了一锅粥。这边是镜流、白珩和丹枫坐在阁子西北角,面前摆着酒壶和酒盏,三个人聊着过去的事情,酒一杯接一杯;那边是少年少女坐在阁子东南角的茶桌边,用手指蘸茶水,在桌上画格子下棋,两人脑袋凑在一起,看得出来少女总是落后,急得脑袋上的头发都乱糟糟得,像是思考过度大脑爆炸了。

应星怀里抱着一个快有他三分之二人高的长盒。这是他答应给她的武器,原本他已经送到了持明驻地,却被告知龙尊带着小姑娘去拜访剑首了,所以应星才抱着剑匣来到了这里。

“哟,应星来啦。”白珩面对着假山的入口,眼睛还尖,第一个看见了应星,向他招手,“来喝酒吗?”

和另一边的孩子们比起来,应星这个二十多岁已经有了成年人的喝酒许可。而且过去要是景元不求应星和他坐一桌一起喝茶,五个人里一般只有景元不被允许碰酒。只是如今景元有了新的伙伴,似乎也不太需要应星陪着自己一起坐小孩那一桌了——

然而应星看了他们的酒桌一眼,又看了不再下棋,而是抬起脑袋和他挥手问好的小姑娘,抱着匣子往景元那桌走去。

他说,我把武器带来了。

话音落下,小星核的眼睛几乎要发出光来。她着急又兴奋地将茶具整理到一边,又擦去桌子上拿来画棋盘的、刚才一不小心倒出去的茶水,给应星和他锻造好的武器腾位置。

这下三位前辈也放下酒盏凑了过来。应星的锻造技术他们都有见过,知晓这位年纪轻轻的匠人有着过人本领。三位也算得上是嗜武成痴,怎么可能错过宝刀开匣?

匣子推开,躺在里边的是一把长刀。刀身雪白如有寒光流动,刀柄古朴大气,整把刀静静地躺在那里,就摄人心魄,让人忍不住想伸手试一试究竟有多锋利。刀鞘躺在长刀边上,上边刻着简洁大气的流云花纹,而在层云之上,似乎还刻了一轮月亮。

“怎么样?”应星抬头看着长刀未来的主人,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少女没有回答他。她站在刀的前边,垂落在身边的双手不断蜷缩又松开。楼阁之中没有阳光,可长刀凭借本身的锐意点亮她金色的瞳孔。

应星想起自己这几日没日没夜锻造时,在不见光的锻造工房里,眼前除却炉火和金属相撞迸发的火花之外,总能浮现月亮一般的金色。虽说她说了“花纹什么你设计就好,我相信你的审美”之类的话,但应星原本只想使用武器最常见的流云纹,却不知在为何又亲自勾勒一轮明月于刀鞘之上。

回答他的是沉默,以及比“谢谢”更加热烈的致谢。她忽然转身,一把冲向应星,抱着比她还要高的青年在原地转了三圈。那边应星还没反应过来,这边小姑娘已经将应星放回地面上,紧紧圈着他的肩膀,踮着脚和他说,这是她见到过的最漂亮的一把刀。

应星刚刚忽然被搂着腰提起来转了三圈,抱着他的那双手力气大到他根本无法挣脱,也来不及反应,于是头昏脑胀地在空中转了三圈,任凭风声自耳边呼啸而过,落地后也依旧晕乎乎的。只是在听见她的感谢后,他心里悬着的石头才总算落了地。

此刻低头看去,昔日同龄的玩伴,此刻看上去却也像他的后辈了。他已经走过人生的五分之一,她的一切却还没开始。

应星摸了摸少女的脑袋,语气温柔:“你喜欢就好。给它取个名字吗?”

她松开应星,说自己想要先试试长刀手感。白珩说这么长的刀,再配上小姑娘刚才就体现出来的力量,要是在这假山上试,估计不用多久,假山也会变得和镜流师父家庭院一样光秃秃的了。

他们去了假山下边,洞天中专门用来比试的空地;六个人除了应星之外都轮番尝试了长刀的手感,这个试了那个还要试一试,每个人多少都有些说出口或者藏在心里的跃跃欲试,毕竟这完全算得上一把绝世好刀。虽说和应星做朋友总不会差碰好武器的机会,但这把长刀挥舞起来确实很酷。

应星告诉她,因为你未来还会长身体,所以我稍微将刀身设计得长了一些。

他看着原先比他还要高一点,如今却还没他高的少女,摸了摸她的脑袋。

所以你要好好吃饭。

她任凭应星将她本就乱糟糟的头发摸得更加乱糟糟,歪着脑袋问他:应星,你说话怎么越来越像丹枫哥了?

像我什么?丹枫的声音幽幽响起。

慈祥。小星核说话向来口无遮拦。

噗、噗哈哈哈哈……捏着酒壶的白珩笑得满地打滚。她说,丹枫,慈祥,你原来已经可以用慈祥来形容了吗?原来已经是老爷爷了吗?哈哈哈哈哈……

白珩,真论年纪的话你也是他们的奶奶辈了。丹枫瞪着白珩。白珩扭头看向镜流,镜流回望白珩,沉默片刻,摇头说得公正又坚定。

不老。

应星看着面前勉强算得上“为老不尊”的三位前辈和笑成一片的几个人,唇角只是勾了勾。直到他忽然感觉自己左手的手指被人勾了勾,扭头才发现她不知是何时走到了自己身边,悄悄用手指勾动他的手指。

“应星,你好像不怎么高兴?”她仰头看着他。

她的眼睛里没有恶意的揣测,没有刺骨的轻蔑,有的只是疑惑和担心。

应星转身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将话说出口。比如说,丹枫和白珩的笑话永远都与他无关,漫长的寿数永远与他无关。把自己关在工造司的这些年,连他自己都慢慢回过味来,原来短生种这辈子都不能与长生种再论短长,因为他们有着不到头的寿命,而自己只是蜉蝣,朝生暮死。

无论是她,是景元,还是丹枫、白珩、镜流。他们早已走在河的那一岸,走在干燥结实的土地上,高声歌唱;而他永远走在河的这边,任凭河水打湿鞋子,湿土没过脚踝,每一步都深陷泥泞,追得艰难。

可是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似乎又从不会说谎。她说要做家人,所以从十多年前开始,即便总是被冷脸拒绝在工造司外边,还是会持之以恒十年一日地带着貘馍卷、浮羊奶和她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宝贝来找他。她说要做家人,所以总能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用拙劣到好笑的手段来安慰他。

应星已经想明白了。无论是喜欢,倾慕还是家人之间无法割舍的爱,都不该成为束缚她走向漫漫长生的锁链。所以他还是将一切都收敛最好,直到某天他不得不提前离开,这样不会有人因为他而太过难过。

只是此刻勾着他手的手指动作温柔又亲昵,莫名让他安心。

望着她那双眼睛,应星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掌心永远是干燥温暖的,像个小火炉,无论什么时候。

“我没事。”他低头看着她,紫色瞳孔温柔得如同深邃的海。

【10】

回去之后,小星核花了整整一天纠结该给自己的爱刀取什么名字,因为不知道是该叫独一无二、举世无双还是什么遗世独立。纠结了一天后干脆搁置了取名字这件事,非常干脆利落地叫长刀叫做“刀”。

得知这件事的应星和景元纷纷沉默,可是看着从小就不怎么常规的这位,又觉得如果是她做出这种事,只能说是无可厚非。

她的带刀训练开始了。不得不说应星真是举世无双的工匠,为她锻造的长刀绝对称得上“量身订造”。有了长刀之后,她与丹枫的对练胜率从一开始的一九开渐渐地变成三七开,再变成四六开。

这着实了不起。

与她大有长进的身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持明族对她的研究。自从意识到星核留下的力量太多、太过复杂之后,研究终于算是走进了瓶颈期。因为研究人员没法解释她到底是因为这个星神活着的,还是因为那个星神。好在太多年过去,持明族都习惯了龙尊身边有这样一个小姑娘。提起她,持明们总要说,过去她还小的时候,总是看见龙尊背着她从常乐天或者金人巷带她回家,而她趴在龙尊背上,睡得很沉。

“龙尊很爱她哩。从小带到大。”

本就没有太多人知道她的真实来历,龙师们对她也进入了闭口不提的状态,因此她渐渐地、渐渐地开始变成一个真正的持明人,活在持明族中,不用再担心自己是不是哪天会被抛出去。

反倒是罗浮那边,频频将她纳入视线。先有龙尊引荐,后有剑首保证,腾骁将军在一个下午和她喝了一壶茶,便允许她随着云骑军一同出征。在送她出来时,腾骁一抬头,就看见了等在门口的丹枫,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丹枫一副我好像会把你吃掉的样子。谁能想到几十年前,你还是持明族报上来的一颗离不开丹枫的持明卵的呢?转眼就能独挡一面了,该让丹枫把你放出去独自见见风浪了。”

说罢,他推了推她的肩膀:“快去吧,别让他等急了。”

她谢过腾骁将军,挥手和他道别,又匆匆跑到神策府大门口站着的丹枫身边,问他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丹枫双手环抱胸前,轻哼一声,“我接你回家。”

她嘿嘿一笑,跟在丹枫身边,两人一同踏出神策府大门。腾骁听见她和丹枫说什么想吃貘馍卷,还听见丹枫严正拒绝:来的时候你就吃了三个了,再吃你还吃不吃晚饭了。

他低着头摇了摇,为世事总是物是人非。几十年前,丹枫来提交关于那颗被他好心办坏事的持明卵的时候,脸上更多表情的还是丧气和头痛,以至于腾骁好心地问自己这位朋友,突然就要做长辈了,是什么感觉?

彼时丹枫的回答是想想就觉得脑子要爆炸了。

可几十年过去,坊间流传的却全是龙尊有多喜欢他身边的小豆丁。据说他会允许她骑在自己肩膀上,握着两支龙角当握把,完全算得上是“驾驶龙尊”,也有人看见他每周定期带着小豆丁出来买貘馍卷,一边说你不能再吃了,一边又大手一挥买了七八个让她慢慢吃。

腾骁还以为他会平静或者冷淡些,没想到丹枫真是尽职尽责。

在活得将军和剑首的同意后,她终于在拿到自己威风凛凛的刀的第六十八天,接到了要收拾东西,带着武器和丹枫一起随着罗浮的云骑舰队离开罗浮,接应曜青的舰队完成对丰饶民的围堵和讨伐的任务。

迴星港,一艘艘星槎静静地漂浮在舰队边上,每一艘星槎上边都有严阵以待的飞行士和他们的搭档,就等舰队启航,他们作为先锋部队,先一步前往战场。

她远远看见了白珩,昔日和她勾肩搭背的前辈如今身着软甲,整个人散发着沉着内敛的气息,如同一把蓄势待发的弓箭,就等帝弓司命一声令下,化作离弦的流光,刺破敌人的喉咙。

她看见了为首的镜流,剑首比平日还要沉默,可她整个人就像是一柄剑,清冽的目光如同明镜,将每个人的姿态都映在眼中,再告诉每个人,从此刻起,你就是罗浮的战士,是罗浮乃至仙舟牢不可催的防线,是仙舟千年根基的盾。身为云骑,宁可败、不可退。

她跟着丹枫走上了舰船。龙尊携带着持明族内几百位骁勇善战的持明战士一同出征,他需要嘱咐他们一些唯有持明族才知道的事情。走上舰船之后,她才发现景元也在。他身上穿着云骑军的盔甲,正在四处忙碌,将事情一件件布置落实。

当“仙舟翾翔,云骑常胜”的口号如同山峦一般在迴星港伫立、久久不散时,她的胸口跟着一并震颤,仿佛每一位将士的血液在此刻全都融入名为“仙舟”的巨人身上,又以每个人组成血管骨骼,任凭鲜血在此中奔流。战场上没有无名的英雄,每个人都被冠以罗浮的名字。

她被分到景元那一组,负责接敌之后从右翼进行进攻。或许是怕她担心,景元在舰船航行时,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似乎是在告诉她我们是同伴,是战友。在我们的背后,有千千万万同样靠谱的战友。

舰船两侧,星槎如同飞矢,流星般划过,在被远处的深邃吞没之后,依旧在他们眼中留下彗星拖尾般璀璨的痕迹。她不由得为驾驶星槎作为前锋的镜流和白珩祈祷,希望她们一切顺利。再然后,舰船也在星槎的航迹彻底消失前踏入了黑暗;跃迁结束后,他们来到了已经由曜青舰队开辟的战场。

入她之目的是一颗赤红色的星球,嶙峋的星球表面布满肉眼可见的巨坑,而星槎正头也不回地冲向这些巨坑,似乎敌人就藏在这些坑洞里。

她也需要进入这些坑洞,和景元,和参加这场对丰饶民的征讨的所有士兵一样。过去总是在操演的长刀此刻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激动和颤栗,刀身嗡嗡作响,似乎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出鞘,展露属于它的锋利。

景元说,不必对丰饶民留手。若是仙舟人落到他们手里,同样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也无需害怕,仁慈并非是滥用在敌人身上的美德,同情心也是。

其实这些都不需要景元来安慰,毕竟就连景元都不知道,此刻在他身边微微颤抖的人,并非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

因为她胸口跳动的不是人类的心脏,而是毁灭星神的星核。

她本就如同黑洞,疯狂地吞噬、毁灭她能接触到的一切。是当年的持明卵阻止了她,是身为人之后日复一日的教化与爱束缚了她。此刻回到战场,她似乎能够感觉到自己胸口的星核一改过去不死不活的模样,在胸口充满野心地、疯狂地跳动。

——我本该毁灭。

长刀在她手中化作毁灭星神的另一重象征,敌人的血染红她的衣摆。景元所在的小队突然冒出了一个比景元还要能打、还要疯的战士,一骑当千、杀进了敌阵深处,为原本被困在其中的曜青小队提供了脱离包围的一线生机。那人挥舞着一柄长刀,刀身薄如蝉翼,锋利得像是一根索命的丝线,杀人不见血、直到头颅都飞向了另一边,那些丰饶民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死了——至于她,那双金色的瞳孔下尽是斑斑血迹,像是烧不尽的疯狂,注定将所有敌人一并毁灭干净。

若非知晓她是自己人,连云骑都要怕她。她就像沉默的黑洞,将一切接近她的都化作灰烬,一切湮灭,只剩下她和万籁寂静。

杀红了眼。

这样四个字绝对不该出现在她身上,毕竟过去她从来没有表露出任何好战的倾向,甚至以前和混混打架,还会特地用刀背和刀柄。可此刻她站在洞穴身处,站在淋漓血河之中,回眸的刹那,黑暗中只剩下一滴猩红,以及两抹金色。她身边是如同朝拜一般堆积的尸首,她身上是数不清的大小伤疤。她沾染敌人的血,流淌自己的血,似乎再往里一步,就会连她自己都滑入深渊,彻底消失。

她从敌人的残骸堆上下来的时候,还活着仙舟士兵不自觉地为她让开一条道,无声地看着她驾驶着飞行器,前往下一个洞穴,然后再从洞穴里出来,前往下下个……

由于这次罗浮和曜青联手,罗浮又一口气派出了许多名将,这场征讨根本算不上凶险。这也是丹枫决定带小星核来的原因,因为这场战争不会太激烈、不会持续太久,她会直面生死,但也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可是当云骑军带来“拦不住那位姑娘,她已经一个人越走越深,再往里可能会有丰饶民埋伏”这一消息时,丹枫的心重重地砸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她胸口跳动的根本不是什么心脏,而是一颗代表着毁灭的星核。他想起自己试图抹除她时,持明卵内那如同黑洞一般混沌又霸道的力量。

“我去找她。”丹枫没有思考犹豫,其他云骑军,“她身上有我留下的术法,我能定位她的位置。”

“景元,你接上我留下的位置。”他冷静地交代景元,“我会尽快赶回来,务必收住这道防线。至于擅离职守的罪名,我会在带她回来之后亲自向镜流和腾骁请罪。”

青龙化作流光,他一刻都等不及。曾经种在她身上的印记早就随着年岁淡去,再加上持明族内似乎也逐渐没人伤得了她,丹枫就没有再复写过这道印记。如今他全神贯注,似乎也只能感受到模糊的方向。而且比印记模糊这件事更让他担心的是,在前去寻找她的这一路上,丹枫眼中只有触目惊心的尸山血海。

毁灭、毁灭。即便是丰饶,在毁灭面前似乎也只有毁灭。

丹枫最终在一块巨石后边找到了她。出发时还干干净净的小星核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她趺坐在地上,右手死死捏着刀柄;而在她身前,一只完全变异的丰饶孽物被她长刀穿心,串在了刀锋之上。它的手保持着握剑的姿势,剑掉在身边,看样子是试图偷袭她没有得逞。

丹枫来的时候差点掀起万丈波涛,此刻终于找到她,动作却轻柔得像是害怕吵醒她的酣眠。他伸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血渍,手指颤抖地掀开眼皮,检查她是否还活着。

“丹……枫?”

她声音微弱,但好歹还活着。

这一声让丹枫悬着的心彻底放松下来。他顾不得斥责她怎么孤军深入,怎么不在乎生死,怎么不守军纪;他只将挂在刀上的丰饶孽物扔到一边,替她将长刀收起,背在背上,再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

想要避开伤口时,丹枫才发现她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而且,在抱起她之后,他才发现她胸口的星核活动异常激烈,而她的呼吸分外微弱。

丹枫第一次发现她这么轻,轻飘飘的,像是一片羽毛,风一吹就能从他身边离去。她的血似乎已经流尽了,即便他的双手都贴着她的伤口,都不会再有鲜血流出。

“别睡、别睡,别睡……”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为何能颤抖成这副模样。龙尊如同眼睁睁望着沙砾从指缝流走的无助儿童,除了哭着让她别走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丹……丹枫……”她的手腕艰难地转动,触碰他的肩膀,“你……你来了……”

星核对她的影响似乎终于褪去,于是她气息微弱地贴着他的胸口,说自己好害怕。

不是怕血,不是怕痛,不是怕死,而是怕那种自己不再属于自己的失控感,怕哪一天她再也不会是她,而是星核操纵的机器。

“不怕……”身侧的千风如同悼亡的哀哭,一声一声送他们归乡。

丹枫摸着她的脑袋,如同小时候哄她睡觉那样,告诉她,不怕,我们回家。

我带你回家。

【11】

后来镜流说,曜青的将军向腾骁将军传递了来自曜青的感谢,说是感谢罗浮云骑之中有如此勇武之人,孤军深入,将原本计划中放弃营救的曜青将士救回。

“算是将功抵过吧。”

镜流带来这个消息时,丹枫说她还在睡。她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在返程的路上就由丹枫出手治疗了。云吟术幻化的水光温柔地治疗着小小的血人,在伤口一点点愈合之后,水流还将她身上的血污带走,露出她苍白的脸颊。

军队的随行医师随后敢来替她做了基本检查,发现她身上大部分的伤口已经被治好了,不由得暗自感叹龙尊的云吟术一年比一年精进。只不过这似乎也花费了龙尊太多力气,在他们接手之后,龙尊便退到了边上。他面色泛白,却依旧留在病人身边不肯离开,直到医师告诉他她身上已无大碍,只是体力透支,失血过多,接下来需要好好休息之后,他才长舒一口气。

如今,她就躺在床上,等待身体恢复如初。

镜流这次不仅是来告知丹枫有关于他和她的调查结果的,同样也是以长辈或者朋友的身份来探望她。一同前来的还有白珩,手里提了两个大果篮,里边摆的却是金人巷各种各样好吃的、小星核曾经喜欢吃的那些东西。只是当她率先进入房间,发现躺在床上的人完全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后,叹了口气,将好吃的两大篮放在床头,自己坐在床边,看着床上依旧在沉睡的小姑娘。

镜流和丹枫留在屋外,生怕吵到她睡觉。

“丹枫,说句实话。与她接触的这几个月,我并没有发现她有任何沉迷于暴力行为的倾向,为何一上战场,就会出现失控的情况?”镜流面色沉沉。

那几位“目睹”了她杀敌救人壮举的士兵们给出的供词相差不大,就说感觉她那时像是失去了理智,但又没有沦落到不分敌我的程度;在她一点点深入的过程中也有人劝过她不要再往里去了,里边并非曜青开拓的战场,更像是丰饶民的原驻地,随意深入可能会不慎落入包围圈,可当时她的状态不像是可以对话的,也没有人敢拦这么一个满身是血,长刀凌厉的战士,所以只好眼睁睁看她一点点深入敌阵。

可后来医师的检查报告上边写着她的身体没有什么异常,再加上罗浮查阅了与她有关的记录,发现她在刚出生的时候就接受过神策府、丹鼎司,太卜司和十王司的检查,都没有什么问题,于是只好将她的表现归结为创伤应激。

然而,疯起来不顾死活杀敌陷阵的战士,只要她不会伤到己方士兵,她就永远会成为罗浮手中的刀刃。毕竟谁不喜欢这种一骑当千、不畏难、不怕死的战士?

丹枫回头虚望着房内,说她从小到大并没有在持明族受到过虐待。至于她究竟为什么会这样,等她醒来,他会找原因。

镜流和白珩走后,景元和应星也来探望过她几次。这次应星没有随队同行,不清楚当时究竟是什么情况;景元虽然和她在同一小队,但他负责小队的调度,守住右翼进攻的阵地,没有和她共同上阵,所以只看见丹枫抱着怀里的血人回来那一幕。

他心有愧疚。若是自己与她一同行动,是不是就能早早将她劝回,而不是这样九死一生地回来?

应星什么都没说,他在她床边站了许久,替她擦掉额头上的虚汗,拂开被打湿后站在额头上的刘海。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墙角那柄静静矗立的长刀上。一战下来,长刀只有轻微的磨损,还是因为到最后她几乎不顾章法,任凭刀刃刮过骨骼。

应星说他将长刀带回去重新打磨。

在他们都离开之后,丹枫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房间里,对着推开的小窗发呆。在他身后,是安静得如同从未醒来过的她。分明她在还没来到这个世上之前,都没这么安静。丹枫闭上眼睛,就能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触摸那枚持明卵时,里边那个小家伙热切地靠过来,贴着他的指尖的感觉。

如今怎么不会回应他了呢?

他的指尖轻轻落在她脸颊,所有想说的、未曾诉说的,都变作长久的凝望,变成房间中望不到头的寂静,变成他轻轻放在她身上的掌心。

屋外时晴时雨,偶有鸟雀啁啾。她昏睡了很多个晴好的天气,若是放在以前,她早就在屋里待不住,扯着丹枫的袖子要他一块儿出去逛逛了。她还睡过了几个下着淅沥小雨的日子。过去这样的日子,她放了学回来不会出去玩,而是留在房间里,丹枫在桌子前练字,她就趴在地板上看她的志怪小说,房间里偶尔响起书页翻动的声音。

丹枫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样?星核,一切都是因为星核。或许是那颗星球上边弥漫着与毁灭星神所贯彻的命途相似的气息,所以她对星核的收容才会失效,而她也被星核影响,除了杀与战,毁灭一切,其余什么都不再知晓。

——也不全对。至少她还能分清敌我,这很了不起了不是吗?

罪魁祸首此刻正在她胸口静静跳动。他将耳朵贴上去,尖尖的耳朵只能听见几十年来从未改变过的冰冷跳动。丹枫从来没有哪次像这一次这样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她胸口藏着的是一枚炸弹,随时都可能将她从他身边带走。

毁灭星神自诞生之后,虽说总在这片银河中作乱,但在帝弓司命的庇护和太卜司的测算之下,仙舟并没有受到星核的影响,哪怕有,也在祸乱初期就将星核收容。可他不能保证说未来不会有一丝毁灭的影响渗透进仙舟之中,也不能保证他的小星核不会回到星神身侧,成为他不再熟识之她。

可无论他有多担心,他都没办法将星核从她身体里取出,为她找来一颗心脏,让她变成正常的、普通的人。无论他有多害怕,星核依旧十年如一日地在她身体里跳动,就像是逐渐走向毁灭的倒计时,一点一滴地书写无法挽回的结局。

然而,一双无力地收颤巍巍地环住了他贴在她胸口的脑袋。

他听见十多日都没听见过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丹枫……你说我的胸口,究竟有什么?”

她的手温柔地抚摸着他尖尖的耳朵。那是龙的耳朵,据说和狐人的耳朵比起来毫不逊色,能够听清几百里外的风吹草动。

他听见了心跳。

他听见了她的害怕,听见了她的茫然,却也听见了她的渴望,她的努力,她的祈祷。

曾经某个夜里,她在外边玩得太迟,丹枫找到她的时候,常乐天那些商铺都已经关灯休息了,街上的灯一盏一盏地熄灭。丹枫背着她,踩着夜里凉薄的霜花,走在青石板小巷上,问她有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了。

找到了,找到了一个。她趴在丹枫背上,语气很自豪。

哦?那能不能告诉我,你一直在找的是什么宝贝?好看的石头,还是其他漂亮的东西?

错、都错!她故作神秘,其实我找的——

丹枫没有抢答,没有追问,背着她往家走,耐心地等她的回答。

——是家呀。

小家伙紧紧抱着他,我找到你了,就等于我找到家了!

丹枫垂眸,问她,那另一个没找到的是什么?

她有些失落地说,我想找一颗心。一颗能够代替我胸口的星核……不会给别人带来危险,也不用被人害怕的一颗心。

丹枫脚步一滞。只听见她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解释,她真的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喜欢认识的朋友,喜欢对她好的大人们。她不想离开持明族,不想离开罗浮,但也不想成为一颗炸弹,不想给别人带来困扰。

那个时候的丹枫多想告诉她,你已经找到了。在你温柔地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你的心已经在你的胸腔里,代替星核跳动。只是那个时候她还太小,她不明白为什么光是想一想,问题就可以解决。明明还没有人替她做手术换一颗心脏进去。

直到如今,将耳朵贴在她胸口,与她的心跳同频共振的丹枫,终于可以告诉她,你的胸口里,有一颗心。

一颗温柔、勇敢的心。

这颗心让星核即便污染了你的理智,也不会让你对着你的同胞拔刀;这颗心让你知道去害怕你不再是你。

她轻轻地回答:是吗?

是啊。

——那真是太好了。丹枫,那真是太好了。

他抬起头,发现她泣不成声,却还是会在他看向她的时候,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让他不要担心自己。

【12】

她一共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最终才能活蹦乱跳地下床活动。躺在床上的这几个月,朋友们轮番来探望她,带着她喜欢的东西。在她醒来的第三天,应星成为第一个知道她醒来了的人,因为他带着打磨好的长刀回去找她,一进屋却发现之前还在昏迷的人已经能够睁开眼睛了。

她还兴高采烈地冲他打招呼,虽说在应星看来根本不是打招呼,而是“躺在床上的人蠕动了一下手臂,眨了眨眼睛”。她的嗓子还像个破风箱,和他说,“嘿,应星!”

原来他忍不住想批评她,但是怕她身体不好听不得那些,所以才不得不逼着自己快些走。以至于后来应星坐在她窗边说了她快半个时辰,从不该孤身一人冒险说道以后她必须再多带些保险措施才能上战场。

所有人里,除开应星,都不会有人知道,那一次她究竟将自己置于怎样的险境之中。匠人虽然不上战场,但最了解自己亲手锻造的刀具。当他将长刀从刀鞘里抽出来,发现本该锋利的刀刃上遍布细小的挫伤;而应星在锻造这把刀的时候,最清楚这把刀的硬度有多强。

这分明是刀刃硬生生地破开骨头才会留下的小缺口。而习武之人都知道怎样直取弱点而不是对着人浑身上下最硬的地方硬碰硬,除非挥刀的人到后边已经没办法去考虑该怎样挥刀了。

这样的小缺口遍布刀身;应星又以百冶的身份从下属那边拿到了几份当时战场上的录像,看见了丹枫怀里抱着的“血人”。

那一刻,他太想抛掉所谓的锻造天赋,与他们一样,能够亲自握着剑前往战场,与她一同冲锋陷阵。他应该在出事的那一刻就挡在她身前,而不是在遥远的后方做无畏的担心和祈祷;可他做不到。

应星为她带来了一副护甲。

将护甲递给她的时候,应星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捏着她的手腕,有些用力:“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大概也不能放过我自己。”

“……”她看着应星,抿着嘴。她很想告诉你应星她出什么事都不应该耽误应星好好地、快乐地活着,但是她知道身为朋友、好朋友,没有人可以做到那么轻飘飘。就像应星要是出事,她也不会放过她自己那样。

“应星,谢谢你。”末了,她只能收下护甲,说一声谢谢。只是还没来得及将护甲放到一边,她就被坐在床边的应星拉入怀抱。青年,不,他已经不再是二十几岁的青年了。

“……”他抱着她,没有说话。

匠人的胸口也有一颗激烈地跳动着的心,即便短暂,却依旧热烈。正如他沉默,却不会真正沉默;他用一柄一柄足以重写工造司锻造史的奇兵发出属于他的声音,振聋发聩,让人无法忽视。

此刻他的心似乎也在发出同样响亮的声音。

她听懂了,于是伸手安抚应星:“我不会有事的,应星。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是无论在哪里、无论去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明明他看上去比她还要大些,此刻却好似回到了许多年前,沉默的黑发男孩,被灰发女孩从地上抱起来,说不要难过了,我抱着你去摘星星。

明明她和他差不多高,他们都没有半个大人高,她却努力地把他送向澄澈美丽的夜空,问他现在是不是离星星更近一些了?

“等我再长大一些,我抱着你,你就可以摘到好看的星星了。”她信誓旦旦。

黑发小男孩原本一直低着头。他根本不信她能带着自己碰到星星,可是听着她的话,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

星星虽然遥不可及,但此刻抬起头,璀璨的星辉便映入他眼帘,仿佛美丽的星光已经被他的双眼俘获。

摘星星。

应星从此跟在她身边,等着某天她带着他去摘星星。或者说,他早已摘到了属于他的星星。只是他温柔地将星星重新挂回天上,因为他不适合与一颗星谈论一辈子。他的一辈子太短,她应该挂在天上,永远闪耀。

应星走后,景元也来了。景元最近忙多了,据说他变成了云骑军里炙手可热的新星,所以一直在忙碌工作。有几次他来探望她,身上还穿着沉重的盔甲来不及脱。她邀请他进来坐一坐,他却说自己从昨夜一直在外边待到早晨,盔甲上全是露水和寒气,走太近怕她着凉。

景元看上去与她差不多大,但细看却会发现,他的目光比她更加坚毅。后来景元总算穿了一回常服,在她床边坐着。他和她说了许多有趣的事情,她静静听着,听到最后,她抬手,擦拭着同伴的眉间。

她说,景元,你好像很累。

白发青年像是变成了一二三木头人。许久之后,他才一点点拆下嘴角的笑容。他说,是啊,我好累。但是我还不能累。云骑需要我,罗浮需要我。

他说,最近丰饶民的动向又变得频繁,他不得不将更多的心思花在上面,以防某天丰饶的势力渗入罗浮。她笑着说,我知道,你识破了傀儡蛸的诡计,大家都在夸你呢。

——可是景元,云骑需要你,罗浮需要你,那么你呢?

你没法将你的疲惫告诉父母,因为你怕他们太过记挂你;你没法向你的师父倾诉你肩上的重担,因为她需要你能够做到,你必须做到;你的朋友都背负着各自的故事,你希望带给他们的是积极的情绪,而不是负面情绪。

景元是他们这几个人里最像“山”的那一位。江流石不转,无论是谁似乎都有情绪崩溃的时候,身为罗浮的“英雄”,他们似乎只是比寻常人能够更快地收敛情绪。但景元不一样,她从来没有看见景元崩溃过。

他像是太阳,恒久地散发着光。

果然,就在她提问之后,景元只是低了低头,再抬头时,他的眸中再度布满笑意。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说不必担心我,景元不会有事。

青年眼角的泪痣都温柔。他甚至说,要是哪天,你有什么解决不了、又不想让丹枫哥知道的事情,就来找我。我永远在你身边,只要你需要我。

镜流也来看过她,不过次数没有白珩多。这位罗浮剑首同样也变得很忙碌,但她能够感觉到,镜流的态度很是温和。镜流让她好好休息。一个合格的战士,必须确保自己在百分百的状态,才能安心地上战场。

离开时,白珩还会扒着门框和她挥手,说明天再来看她,会带超好吃貘馍卷来的。

丹枫感觉小星核在听见“貘馍卷”三个字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

他叹了口气,为自己怎么养出这么个几个貘馍卷就能收买的便宜货略感头痛。

不过白珩确实不能继续留下了,因为接下来,丹枫需要教她怎样运用云吟术克制星核的影响。少女学着龙尊的模样,坐在床上入定吐纳。

作为好好学习的奖励,在课程结束后,龙尊也不会从床上起来,而是颇为无奈地坐在床上,任凭小姑娘抱着他的尾巴在床上打滚。

丹枫不太明白她为什么热衷于这种东西:她对白珩的耳朵尾巴也有过分的热情。比起让她去摸白珩,丹枫觉得不如让她摸自己的,虽说手感可能没有狐人那么好……

好在她并不介意龙尾巴没有毛这件事,照旧抱着欢喜个不停。

等她能够下床活动后,她又重新加入了几人的聚会。现在所有人都成年了,茶壶被放到一边,他们喝酒、聊天、比武、试剑。应星给大家都锻造了趁手的武器,甚至替丹枫换了一把更加合手的长枪,还把重渊珠也嵌入其中,方便使用。

她的长刀的名字被吐槽了好一阵子,但她说,能用就是好刀,不管叫什么名字。

正如她所说,能用的刀就是好刀。之后的几场战事,可能是在安排阵型时特地为她安排了靠谱的队友,看她不对劲就将她强行带回去;也可能是丹枫教得云吟术确实起了作用,总之星核真的没有再像第一次那样影响她。他们驱走了攻入塔拉萨的步离人舰队;破坏了丰饶联军中慧骃族与造翼者的同盟;替玉阙仙舟解围,并击溃了活体星球“计都蜃楼”,保全了联盟凝视星海的眼睛……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顺利到她逐渐忘记了自己身份特殊,和伙伴们围着篝火唱着歌,在战场上携手共进退,在休息时围炉煮酒,谈论春秋。

这样的美梦环绕着她,以至于她在聚会结束后,因为喝得烂醉在被丹枫背回去的路上,还贴着丹枫的耳朵傻笑:“嘿嘿,丹枫,我好喜欢大家!喜欢和大家一起喝酒,和大家一起唱歌!什么时候我们再一起去金人巷吃火锅好不好?白珩说她刚学会了调新蘸料的办法,下次要教我试试!”

“好、好。”丹枫拍着她的手背,“别乱动,小心掉下去。”

他们踩着百年不变的青石小巷,走向回家的路。

【13】

倏忽突然携军入侵罗浮,罗浮上的洞天几乎被摧毁了半数。龙尊丹枫化身为龙与一团变化无形的血肉纠缠,险些落败。根据记载,彼时剩下的几位几乎都坚守在自己的防线上,即便看着昔日友人即将被倏忽击溃,也没办法离开自己的位置,对他施以援手。直到一艘星槎如流星击碎黑暗,用从朱明仙舟求来的岁阳将自己和倏忽都吞噬在黑暗之中。而在她之后,还有人冲进了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洞之中,拼尽全力带出了已经没办法维持龙身的丹枫,在白珩彻底消失之前,想尽一切办法,却只带出了她身上常用的那个酒壶。

罗浮为倏忽的死亡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摆在这面前的、更加严峻的问题被摆在了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那就是那位在没有被岁阳一并吞噬、从黑洞中救下龙尊,带出英雄遗物的少女,胸口竟然有一颗星核。

——星核。

从黑洞里“逃”出来的少女浑身是伤,然而医师还没来得及将她接过来送去治疗,就发现了她胸口那枚黑漆漆的、散发着冷气的,另一个小型黑洞。

——那是星核。

和丰饶同样糟糕的毁灭星神的造物,被称作万界之癌,也在其他仙舟带来过不小的动乱的星核。此刻竟然静静地待在一个少女胸口,而这个少女,少说也在罗浮上生活了几十年,一直被龙尊带在身边。

因为罗浮输不起第二次,他们不可能再拿罗浮剩下的那一半去赌一颗星核会不会爆炸。只不过丹鼎司的医师同样发现,必须替少女治疗身上的伤口。因为她本身就像是一个星核容器,还没破损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她身体里封印着星核;容器一旦破碎,星核的力量便开始影响她身周的事物。

就在他们医治她时,持明族的云吟术同样修复着她的身体、抑制星核。看样子,持明族早就知道她是星核的事情。

丹枫从病床上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关进了幽囚狱里。

龙尊看见了站在窗边的腾骁将军。将军背对着他,久久没有开口。只是他已经从龙师那里得知了一切的来龙去脉,也知道了,在发现对星核载体的研究已经没办法帮助持明族拜托不朽留下的困境之后,选择放弃她,而不是为了她死死隐瞒。

腾骁转身,看着坐在床上的好友。

“她向我求情了。”腾骁垂眸。

丹枫不言。

“她替你向我求情。”

病床上的人猝然抬头。

腾骁想起自己在幽囚狱见到的那个少女。她身上还带着伤,是她冲进了燧皇产生的黑洞,带回了丹枫,也带回了白珩的遗物。当时她哭着叫白珩的名字,叫丹枫的名字,完全不在乎自己胸口的伤口大到贯穿了身体,露出悬浮在其中的星核。

这些年来,腾骁见过她好多次,唯独没有见过这么冷静、这么狼狈的模样。记忆里丹枫养大的小姑娘有些跳脱,有些无厘头,还很有趣。腾骁和她比过剑,请她喝过茶,感叹过,丹枫倒是将你教得如此胆大无畏。

他从没见过她跪在自己面前,一声一声地求他不要牵连到丹枫。

“是我擅自降生到了波月古海里的持明卵里,是我贪生怕死,告诉龙师我身上的秘密,告诉他们我身上有许多星神留下来的痕迹,研究我或许可以找到破解持明困境的方法。”

“丹枫一开始根本不想留下我。在发现我不对劲后,他想直接将我扼杀在持明卵里,只是害怕我死了星核会直接爆发,所以没有下手,只是施加了封印。龙师们带我出来之后,他想将我送到神策府,是我求他留下我。”

“将军,我这一生,所为星核,但从来没有害过一个人。我手上的血,全都是敌人的血,没有任何同胞。我和所有罗浮人一样爱着罗浮……我从未想过害罗浮。”

“我知我这一生本就是错误,我愿意配合仙舟,直到收容星核的设备准备完善,我会自取星核交给罗浮……能不能求将军,不要降罪丹枫……”

“将军、求求你、求求你……”

腾骁没有再说出口,因为他知道,跪在地上的人没有说谎。她向来都是这样,一颗真心,从不掩饰。不然为何镜流,为何景元,为何应星甚至他自己,都愿意与她做朋友?

他只是在难过,难过造化弄人。因为仙舟绝对不会放任一颗如此熟悉罗浮的星核。他们宁可取出她的星核,也不会将她放逐到仙舟之外。

腾骁没有再说出口,因为他知道,这些事情不应该再告诉丹枫了。

如果连他都不忍听,更何况与她朝夕相伴的丹枫?

九天后,星核被收容的消息公之于众。持明族内,有几位龙师同样被问罪。唯独丹枫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只是在那一日,收到了一具棺椁。

棺椁中躺着再也不会开口说话的少女。她静静地躺在深红色的棺木之上,双手在胸口交叠。在她左手手腕上,金色的长命锁手镯静静地折射天光。

这是腾骁能够为他们求的最大的情。他向上汇报,虽为星核,但她确实有着赫赫战功,也没有主动勾结药王密传,祸害他人。所以,恳请元帅允许将她的尸首还给她的亲人。

她的胸口由十王司的判官重新缝合,就像从未失去过什么那样。可丹枫踉跄着走向棺椁,却知道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无论是跳动的是星核,还是心脏。都没了。

全都没了。

他的小星核没了,他的家人没了。

这一次,他好像真的没办法带着她回家了。

龙尊静静地站在棺椁前,望着里边再也不会说话的人。

他怎么那么笨呢?他想过未来自己可能会先一步转世,想过他会先和她说再见,想过要是自己不在,她会不会难过。可他从没想过,如果她先一步离去,他该怎么办,他会不会难过?

罗浮下起了小雨,雨水从龙尊身上滑落,没有打湿他分毫。他在雨中如同木头人那般矗立许久,直到雨水越来越大,砸在被他推开之后却不敢伸手的棺椁里,他才恍然醒来,踉跄得冲进屋里,颤抖着拿出了一把伞。

雨伞替她隔开雨水,即便她不会再需要。

那个会带着伞奔向他的人已经不在了。那个需要他撑伞接她回家的人已经不在了。

全都不在了——就像是骨头被抽走,他痛到根本握不住伞。

倏忽之乱后的第一场大雨,似乎洗涤了故土上亲人的鲜血。而龙尊也在这场大雨里,重新抱起了他的一切。家人、友人、爱人。他早已无法界定他们之间的关系,如今他也无法再去界定了。

他只知道,他的一切已经从他手中流走了。

【14】

持明族的龙尊沉寂了许久。他似乎恢复了正常,一切如常地处理公务,进出神策府。持明族处理了几位私自留下星核的龙师,作为对仙舟的交代。至于那颗星核,被收容在了十王司之中。

原本,罗浮的人们以为一切就这样结束了。英雄牺牲,罪人伏诛。街头巷尾感慨没想到星核竟然能够变成人潜伏在自己身边,一想到自己差点就要被星核害死,吓得长舒一口气。

也只有几个从前就和她相熟的小吃摊摊主,摇着头为她惋惜。

曾经的友人因为两个血淋淋的伤疤不再相聚,镜流似乎因为白珩的死很是消沉,反倒是景元逐渐担起大任,忙得好几天都见不得一面。

应星和丹枫在金人巷碰面。再然后,他们去了丹鼎司,乘坐唯有持明族才能乘坐的小船,消失在波月古海之中。

同一夜,封印星核的幽囚狱遭到闯入。罗浮大乱,星核失踪。

那一夜的血浸湿了罗浮本就伤痕累累的土地。那一夜,剑首镜流蒙上双眼,亲自击杀由自己的挚友白珩孵化出来的魔物,逮捕了自己曾经的友人,当时留在鳞渊境的应星。

丹枫被人在幽囚狱中发现,发现时,他手里死死捏着星核,半只龙化的手臂已经被星核烧做焦灰。在他背上,还背着一具棺椁,棺椁里正是曾经的星核载体,那位自愿在幽囚狱中剖心而亡,上交星核的少女。

景元带着云骑军前来逮捕丹枫时,他正将试图星核重新塞入少女胸口的空隙之中。

只是星核塞进去又从空荡荡的胸口滚落,那位少女也没再醒来。星核虽然没有摧毁她的身体,却也没有让她死而复生。漆黑的小黑洞在尸体空旷的胸口前悬浮,如同回归群星的星星。可它曾经点燃的那颗星星,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景元别过头,不忍再看。

而丹枫死死抱着怀中尸体,像是陷入疯魔那般地呢喃。

“我把你的心找回来了。你的心,我替你找回来了……”

无人回应他。

怀中唯一滚烫的只有他的泪水,而她如同熄灭的恒星,不会再为谁鲜活。

“醒醒、醒醒啊……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好吗?”

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那只已经被星核摧毁得形似焦炭,又或是鲜血淋漓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温柔地,抚摸着少女的脑袋,一如她活着时那样,生怕打搅她的美梦。

“我带你回家,好吗?”

丹枫贴着她的胸口,向她许下再也无法实现的诺言。

“等你睡醒了,我们就到家了。”

龙尊被云骑军束上枷锁,带离幽囚狱。少女的尸体离开了他的怀抱,滑落到地上,如同从枝头落下的一朵落花。她的左手砸在地上。手腕上的长命锁碎成几瓣,散落在地面。

技术人员将星核放进收容装置,再回头时,发现景元俯下身,轻轻抱起地上的少女,将她放入棺椁之中。

他说,将她葬到白珩的衣冠冢附近去。

让她安息吧。

【15】

丹枫哥:

我想了很久,才决定给你写这封信,告诉你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首先,我或许需要重新做一下自我介绍。我是开拓星神的令使,你可以叫我“开拓者”。在开拓星神陨落之后,我驾驶着星穹列车继续阿基维利没有完成的旅途。

在行至毁灭星神和他的令使们盘踞的领地时,我遭到了他们的围堵。星穹列车穿过虫洞不知去了哪里,我的身体和一颗星核融合,在浑浑噩噩之中穿过了仙舟的防护层,坠入波月古海之中。不知是不是因为我身上也有帝弓司命留下的力量,所以罗浮没有排斥我;我也曾随着阿基维利一起觐见过不朽星神,所以我能够被持明卵接纳。

不朽的力量让龙裔接纳了我,持明卵为我提供了一个修复身体、与星核抗衡的场所。只是我如同新生,彻底忘记了自己是谁、来自哪里,星核是什么,我又要做什么。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阿基维利曾经和我说过,每一次开拓的旅途,都不要去追究我究竟能在最后收获什么。旅途本身,才是开拓存在的意义。而我想要告诉祂,这次在罗浮的开拓之旅,我不仅享受了旅途本身,我还收获了最重要的东西——家人,心,以及你。

其实在想起这一切以后,我应该离开罗浮的。但是如你所见,阿基维利已逝,星穹列车不知所踪,我身上属于开拓的力量也在渐渐褪去。或许我就应该留在罗浮,留在你身边。这或许就是我旅途的终点,所以,我想把这封信藏起来。

或许某天我会亲口告诉你,而不是靠一封冷冰冰的信,也或许我一辈子都不会和你说。但无论如何,我都会和你过一辈子的——毕竟我们是家人,不是吗?无论你在哪,我都能找到你;无论我去哪,你都能带我回家。

你的,

小星核。

【16】

饮月龙尊按照十王司和持明族的律法受刑那天,刑场外边站了密密麻麻的人。

腾骁将军早已病逝,罗浮剑首位置空缺。百冶的名号无人摘下,曾经的龙尊跪在青石板上。如今依旧站在高台之上的,唯有曾经传奇之中的那位白发少年。他明明最年少,却走得最远,接过了师长、友人手中的重担,走向“景元将军”这一身份。

将军宣读了昔日友人犯下的罪孽。再然后,由龙师主持的蜕鳞之术开始生效。人们看着青龙片片去鳞,看着白骨如同地狱的花,开在艳丽的血泊之上。跪在地上的龙尊一言不发,任凭鳞片和鲜血,带着他的生命从他身上离去。

人们唏嘘着,毕竟上一次看见这条青龙,还是在战场之上,青龙环绕着大捷归来的罗浮舰队,在靠近港口的刹那,青龙身形变幻,变成身形翩翩的男子,动作轻盈地踩在罗浮的白瓷地上。

那时候的他在想什么呢?

现在的他又在想什么呢?

人们只看见了龙尊化作鲜血淋漓的犯人,却不知,在这片由他的血流成的湖泊之中,在鳞片被生生剥离织就的如蛛网般密密麻麻的疼痛之中,他却看见灰发少女向他奔来,在他面前轻轻蹲下,伸手将他拥入怀中。

她的手抚平一切伤痛。

“你来了……”丹枫闭上眼睛,任凭自己陷入黑暗。

“是呀。我来找你了,丹枫。”抱着他的少女声音温柔,“我来接你回家。”

“扑通”一声,丹枫倒在血泊之中。

龙尊死了。

【17】

寂静的幽囚狱中,丹恒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关了多少个日夜。

好在罗浮并没有将罪人丹枫的罪过全部归咎到他身上;除了没有自由,守卫定时为他准备一日三餐,还答应了他想要看书的请求,为他带来成堆的书籍。

监狱里已经摆满了丹恒看完的书。靠着墙壁的时候,他忽然想起自己前几日阅读的关于开拓星神以及那辆永远自由地奔赴在路上的星穹列车。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在被驱逐出罗浮之后,应该搭上那辆列车,永远地离开这里。

他闭上双眼,决定休息一下。

这一觉,他做了个梦,一个稀奇古怪的、看上去和他毫无关系的梦。

那是一场水汽弥漫的梦,大雨如同幕布,遮住了他试图窥探梦境的视线。就在他以为这个梦会这样稀里糊涂地结束时,雨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人。那看上去像是一位灰发少女,在雨中快活地边走边哼歌。

再然后,一位青衣男子撑着红伞,走入雨中。他手中的红伞微微倾斜,将灰发少女遮入伞下。他们就像是相约在此地、走进同一场大雨那样,静静地撑着一把伞,离开了丹恒的视线。

耳畔响起不知谁家孩提哀怨的清唱:

六百余年凡尘中,如梦、尽是空——

醒来的刹那,丹恒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不知何时布满泪水。

在对着镜子洗脸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再也等不到了。

是谁呢?是谁等不到谁呢?

为何,连他都想流泪呢?

【fin】

【番外·景元·偏我来时不逢春】

“人道洛阳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遇春。”

景元满百日那天,家里宴请了亲朋好友,为这位刚刚来到世界上,即将拥有一段属于他自己的旅程的新生儿庆贺。父亲为他摆了一床各式各样的玩具,期望他能从中一把“抓”出象征着未来的哪一个;母亲亲手为他挂上长命锁,襁褓中的孩子对着母亲笑着咿哇伸手,抓住他眼中正在形成的世界。亲朋好友携来数不清的玩具和满溢出去的祝福,祝他幸福安康,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平安喜乐。

少年时,他像是千里马遇上了伯乐。罗浮剑首一眼看中了他的潜力,收他做亲传弟子,日日亲自教他练剑习武。虽说镜流不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师父,但她将自己掌握的知识倾囊相授。即便她总是让景元挥舞手中的长刀几千次,但在汗水渗入他眼眶,刺痛眼睛时,他也会看见师父转身刹那唇角欣慰的笑容。

青年时,他遇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吃饭、喝酒、聊天,以武会友,对月高歌。战场上他们是互相交托彼此后背的战友,战场下他们是勾肩搭背互相打趣的损友。无数次坐在青松之下,对着天光举起酒杯,无拘无束地畅饮和欢笑时,景元一直在想,人生如此,复何求?

复何求?

他的父母年岁渐高,陪不了他走再多的岁月。十王司带走了他们,他沉默地站在殿前,父母转身前那是最后一眼,在那被魔阴身逐渐污染的视野之中,他们的儿子健康长大,年轻有为。云骑军保家卫国,他们虽是骄傲,却也牵挂。只是不想让儿子一生背负着压力,于是他们笑着对他挥手,似乎是在说,景元,你做的很好。

他的师父终也堕入魔阴,他亲自率领云骑军前去逮捕她。昔日恩师如今不复往昔模样,她恍惚真的变成了天角遥不可及的那轮弯月,不会再嘱咐他锻炼后要多补水,年纪轻要注重营养,不会在他咬牙坚持挥剑直到双手颤抖后唇角勾起微笑,不会再用欣慰的目光看着他。她的剑气凌厉得不留任何情面,而他已是罗浮的将军,站在罗浮对面之人、站在帝弓司命对面之人,就是他的敌人。于是他的阵刀携带万钧雷霆,似是要连着自己心中那一份迟疑一并击溃。只是在神君挥刀的刹那,巡猎的力量让镜流暂时离开了魔阴身的影响。于是他看见恩师垂眸,在雷霆与寒霜之中,冲着他笑,一如昨日对他说,景元,你做的很好。

处决丹枫那一天,景元亲自去的鳞渊境,押送罪人丹枫前往刑场。幽囚狱幽深阴暗,昔日友人静静坐在狱中,背对着牢房门饮茶。在听见脚步声时,他只是放下了手中茶杯,静静起身,望着过去的朋友,如今的将军,眸中不辨喜怒。听说他在狱中读书,饮酒,也不为自己辩驳,如同沉眠之龙,安静地等待属于自己的“罪罚”。

刑场风烈烈,他站在高台之上,与台下血泊如有天堑;巨大的龙在他眼中一点点褪去,曾经如玉的龙角化作染血的枯枝。他宣读了丹枫的恶,目睹他的罚,却依旧在友人倒下的刹那,终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那天晚上,景元一宿没睡,枯坐在灯火烬灭的神策府中,对着桌上批改不完的文书,不敢合眼。青镞和其他策士来上班后,他才坐着打了个盹。可是他没梦见染血的友人,没梦见本该有的怨恨。他只梦见自己回到了小时候,跟在丹枫身后学枪法,然后被龙尊摸了摸脑袋,说你已经学得很好了,景元。

八百年。他本该幸福地、平安地、带着亲朋的祝福度过八百年。

云游天君的虹车重新在银河间航行时,仙舟联盟也收到了情报。在那些情报之中,景元显示看见了丹枫的此世,垂眸赞叹他也是为自己寻得了一个好归处。与如今依旧无法将丹枫当做一个有着七情六欲五感四力的普通人,而是当作一个脸谱化的英雄或是罪人的罗浮相比,星穹列车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然而,当他将资料翻到下一页时,他却突然怔在原地。

资料上印着灰发少女的照片,面上的表情即便隔绝生死、跨越百年,依旧是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她对着拍摄者比耶,那双金色的眼睛里藏着她骨子里的不安分。果然,下一张照片里的她如同扑食的饿虎,模糊成一片。

景元笑不出来。薄薄的纸在他手中几乎被捏破;除了已经堕入魔阴身的镜流和已经离世的腾骁将军,不会有人知道,景元曾亲眼目睹了两场完整的“处刑”。那日他被镜流和腾骁将军带去幽囚狱,走过一层层湿冷的阶梯,深入幽囚狱十恶不赦的最底部,在那里看见了自己的青梅竹马。

少女坐在凳子之上,面色苍白。她身上的绷带已经取下,云吟术和丹鼎司的医术让她胸口的贯穿伤已经长出新肉,除了面色苍白,她看上去不像是刚刚重伤垂危之人。

可是景元笑不出来。因为他知道,今日前来,是为了将星核收容进工造司和太卜司制作的收容装置里。

他是来亲眼见证她的死亡的。

景元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她用猜拳赢了他,说要做他的老大,他要跟在她后边做小弟。他想起长大些,女孩在工造司门口忽然说要娶他“做老婆”,因为他很漂亮,她喜欢他,这辈子都不想和他分开。他想起青年时,两人凑在一起拿着树枝对练,她打不过他,到后来就开始耍赖,一把从后边扑到他背上,搂着他的脖子说看我这招乌龟术!景元现在你是乌龟我是你的乌龟壳,你不能把我甩下去!他想起后来她趴在他边上问他景元你累不累,我知道你不敢让你的父母知道生怕让他们担心,不敢让镜流知道生怕她质疑你挑起大任的能力,不敢让白珩知道生怕她担心你担心到尾巴掉毛。但是景元,我没关系,我已经知道了,你很累,因为你的眼睛没有小时候那样亮了。你可以告诉我。

鲜血渗入鲜血,刀尖划开刚长好的新肉。景元不敢看,他甚至不敢睁开眼。战场上面不改色的青年终究是害怕了,他怕自己这一生都要被梦魇缠绕,因为眼前人是他儿时玩伴,是少年心动,是他无数次偷偷埋首的肩膀,是他隐秘又昭然若揭的秘密。她没有错,她没有害人,她只是生来有一颗星核,便不得不将刀尖对准自己,亲自剖开心脏,以证清白。可是镜流厉声呵斥,她的声音比寒冰还要冷,比工造司的石料还要硬。

她说,景元,看着,你要看着。莫非未来的你,也会因为心软,而放过罗浮的敌人吗?

于是泪打湿了他的眼眶,血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哆嗦着擦去泪水,因为镜流说他必须牢牢看在眼里,记在心上。那是罗浮的炸弹,不是他昔日的朋友,他要学会抉择。

于是他看见她在刀尖绽放。她不哭,她不笑,她安静地用刀剖开身体,血染红了她的十指,又在接触星核的刹那被星核吞噬。在取出星核之后,她抬起了头。似乎是看见了他此刻满脸泪水的模样,她有些费力地冲他摇头,似乎是在说,别难过,别难过啊,景元。

一切都是她的错,一切都是他们的错。景元本如天边虹,他没有沾染任何腌臜,也不该背负任何愧疚。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他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难过?

在对练耍赖后,少年请她去街上吃点心。她拿着琼实鸟串特别认真地思考,说我仔细想了想,我趴在你背上的时候,确实很像乌龟壳,因为丹枫总给我准备青绿色的衣服。少年笑眯眯地看着她,点头说好,你是乌龟壳,我是乌龟。咱俩这辈子就这样了,我一辈子背着你跑,甩都甩不掉。

然后她死了。

看见照片的那个晚上,景元难得做了个梦。他以为自己会梦见自己早已遗忘的东西,比如说友人含恨离去,再不回头,不留给他追上的机会。或者说他会梦见一切都是最好的那几年,他们把酒问月,月下对练,刀枪剑戟交错的刹那,比天上星辰还要璀璨。

可他梦见了从未经历过的内容。他梦见他们站在他面前,温柔地看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景元,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不该为自己没犯过错的愧疚,不该为不属于自己的重压喘不过气。

你本是天上明月,是命运的泥泞拉着你入沟渠。你不该被拖累。

人道洛阳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遇春。若非造化弄人,或许他只是会亲手送着长辈们寿终正寝,和朋友们搀扶着走向生命的句号,在一个平静的造成,看一眼最后的罗浮,然后感慨道:“这辈子,我没什么遗憾了。”

长命锁本该一直挂在他们的命运之上,于是百岁长安。

怎么突然提起星穹列车,将军?

青镞手里端着今日要处理的工作,好奇地看向景元。

白发将军一如平日那样对着她眯眼笑,没有回答。

青镞离去后,景元推开盖在桌子上的书卷。在那镇石之下,原本皱巴巴的纸被细心压平,不成人形的照片映入眼中。

哎。

想她了。

窗外,枝头落花。轻轻地,无人知晓。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这个世界值得我们活下去!—宫崎骏

宫崎骏说:“我想告诉孩子们,这个世界值得我们活下去。我一直是这么想的。”纵观宫崎骏电影,结局往往不是正义战胜邪恶,而是正义在邪恶中得以存留。

“看他的作品,就好像在人类狭窄的后脑上开了一扇广阔的天窗,让人不由自主的相信梦想的力量,因为梦想的存在是借以人与神比肩的理由。从开始以来的所有作品,宫崎骏思想是一以贯之且辩证发展着的,他的世界观,历史观,人生观和艺术观都有着明晰的脉络,最终都为了构建那个完美的宫崎骏世界而努力。”(第十放映室评)

宫崎骏最值得看的十部动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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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瓣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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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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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侧耳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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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魔女宅急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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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琪今年13岁了,按照魔法界的规矩,魔法少女年满13岁就要出外进行为期一年的修行。所以琪琪带着宠物黑猫吉吉踏上了修行之旅。然而,修行之旅开识得并不顺利,当琪琪来到海边一座大城市时,人们并没有欢迎她的到来,人人都不搭理她......

6、天空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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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岁的宗介生长在海边小城,他的家就在临海的悬崖上。一天,宗介捡到了一个被海浪冲上岸的废玻璃瓶,里面有条受困的小金鱼。小金鱼名叫波妞......

9、幽灵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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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借东西的小人阿莉埃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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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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