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进来的瞬间,邓佳鑫立马被空调冷气裹着周身包围。走廊上挤满角落的热空气叫人喘不过气,可他彻底进入这间练习室时,又顿觉练习室比走廊还要压抑闷热。
注意到开门关门的动静,他下意识掀起眼皮看向门口。邓佳鑫在他不远处的正前方,站得笔直又随意,两人的目...
注意到开门关门的动静,他下意识掀起眼皮看向门口。邓佳鑫在他不远处的正前方,站得笔直又随意,两人的目光短暂交错,又无比默契地收回。
邓佳鑫扫了眼练习室其他角落,确定此时此刻这间练习室只有自己和左航两个人后,明明早已平定的心再次发出只有他自己知道多么振聋发聩的跳动声。
空调冷气很足,可扑在他身上,却反而像滚烫的热油洒在脊背上留下火辣辣的痕迹。
他垂眸,走到左航同一面墙坐下。同样靠着一面墙,同样的坐姿,拿着同样的歌词纸。可心,却隔着那样遥远的距离,好似隔了重重叠叠的、一眼望不到头的山。
两人一个坐在墙中间,一个坐在墙最右边,都默不作声地盯着手里的歌词纸。顿时,偌大的练习室竟然只能听见空调运转的杂音和纸张划破空气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邓佳鑫抿抿唇,实在看不下去手里这张纸。明明是最简单明了的黑字分段,可他却看得头晕眼花。
缓慢地深呼吸,他才慢慢地将目光从歌词纸转移至和自己靠着同一面墙的左航。侧头的幅度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地偷看,仅用余光去瞥、去瞄。在察觉左航要抬头后,他立马淡定地挪回视线,整个人看起来淡定自若。
实际上,薄薄的体恤布料紧贴后背,已经被不知何时溢出的热汗打湿,黏糊糊的。
他应该在进练习室前就主动和左航打招呼的,这样才能显得他不在乎。可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接闷不吭声地走到角落坐下,当意识到这件事后,已经没有机会找补。
从什么时候起,他喜欢上左航了?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始终想不到答案,或许是在和左航日日夜夜的相处中,也或许是一眼定情。但思考答案是无用功,他们已经没有可能了。从他向左航隐晦地表露心意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两人感情泯灭的结局。
这次回来,他最担心的就是面对左航。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左航交流,连正常的送礼环节,他也难以盯着左航说完整句完整的话。
左航也是同样的,根本舍不得看他一眼。
想到这,他感觉心头的一道旧痂再洗割裂出一道全新的血缝,溢出最熟悉的疼,一下一下刺激着他的脑神经,同时又贯穿所有器官。是一种赤裸裸、明晃晃的痛,叫人痛一次,就要记一辈子。
就在这时,练习室的门终于被打开,练习室也终于涌进一股新鲜的空气。压抑的环境有了释放,两人也默契地松口气。
苏新皓手拿歌词纸和水,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眨了眨眼,下意识要问什么,却被左航一个眼神堵了回去,慌忙闭上嘴。
“嗯……你们要不要喝水?”苏新皓抬起拿水的手晃了晃,“办公室还有几瓶冰水,我给你们拿。”
左航起身走过去,面对苏新皓,整个人气质都变了一个样,说话也毫不生硬,是鲜活的语气:“帮我拿一瓶。”
“OK。”苏新皓比了个手势,看向一动不动的邓佳鑫,抿抿唇,又小心翼翼瞄了眼不知盯着哪的左航,妥协般问道:“老邓,你喝不?”
被提问的人愣了愣,随即慢吞吞起身,却没有像左航那样走过去,而是站在原地,回答:“嗯,谢谢你。”
不知是哪句话出了问题,站在一起的两个人脸色忽然变了。苏新皓琢磨着那句“谢谢你”,总觉得心里不是味道。而另一边的左航很快恢复正常的表情,却不知心里在思考什么。
他并没有捕捉到左航那一瞬间的变化,却注意到苏新皓的不对,下意识询问:“怎么了?”
“你居然对我说谢谢,淡了。”苏新皓痛心疾首地捂住心脏,“老邓,我们再也不是最好的朋友了。”
见状,他露出到达练习室后第一个笑,“你少来了,帮我拿瓶微冰的。”
苏新皓又比了个“OK”的手势,急哄哄带着歌词纸和水又离开了练习室。过了一分钟回来,发现另外两人居然隔得更远了。
左航在他走后慢慢走到靠近门口的墙靠着,没坐,视线在地板上乱飘,似是心里有事。而邓佳鑫则也站在原地不动,表面在看歌词纸,实际上一直在偷瞄左航。
拿来水的苏新皓先把水递给距离门口最近的左航,又把邓佳鑫要求的水递过去,还特意强调:“刚冻上没十分钟的,微微冰哦。”
“谢啦。”他笑着道谢,接过后直接拧开水瓶,大口大口灌进肚子里。
他不知道,自己仰头喝水的时候,不远处的左航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还拧了眉,似有不悦。当他喝了大半瓶,盖好瓶盖后,却见左航正背对着他,看不见在做什么。稍稍垂眸,鸦黑的睫毛颤抖几下,感觉喝了冰水,还是热得难受。
但燥热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很快三人便围成一个圈坐在地上,自发地开始排练节目。在绝对专注的情况下,他不会感觉到任何来自外界或自身的情况,除非是十分明显的,比如在唱完自己的部分后,他开始觉得腹部阵阵酸痛。
像有人掐着胃似的,一股股酸夹着疼化作电流贯穿全身。他不自觉拧拧眉,下意识抬手捂住腹部。
坐在他斜对面的左航注意到这一幕,也和他一起拧眉,褶皱却要深得多,好看的眉眼铺上一层薄薄的冰霜,是明晃晃的不开心。
而几乎是夹在两人中间的苏新皓也很快发觉不对劲,倒不是邓佳鑫,而是左航。后者直勾勾盯着邓佳鑫,目光没有丝毫掩饰,眼神中藏着怒意。
苏新皓一惊,心想难道他们两个的矛盾已经升级成相看两厌的程度了?这该如何是好?
排练要紧,苏新皓强行按耐住自己的惊诧,正常顺完每个人的部分后,总结:“我感觉我戏腔还要练练,唱完老是嗓子疼。”
“我高音部分也是,回头我多练练。”左航接话。
邓佳鑫感觉疼得头冒冷汗,连挺直的背都被疼痛压弯,但为了不让其他人担心,仍忍着痛,强装淡定:“我还好,和音部分我多练练就行,其他的没什么问题。”
苏新皓走后,左航也一声不吭地离开,只留下邓佳鑫坐在原地。没有人后,他立马放松,疼痛被最大限度的放大,连五官都疼得皱在一起,弓着背、蜷着身子,慢慢挪到角落,尽量避免被发现的可能。
他还是不想,让左航看见他脆弱的一面。
左航的唱跳舞台和苏新皓是大部分重合的,也有几个节目排练挤在一起,可他并没有像苏新皓一样去隔壁练习室,而是去了走廊尽头的那间。
尽头的练习室里,隔着门板传出几个人讲话的声音,音量不大,却足以让他分辨出里面有谁。
他抬手敲门,打开门后扫了眼里面齐刷刷盯着他的人,最终定格住后说:“童禹坤,出来一下。”他不习惯叫外号,而且找童禹坤的原因也不适合让他叫外号。
大名一出,练习室里安静了半刹。直到童禹坤面露疑惑地走出去,门被关上的那一刻才又响起交谈声。
两人面对面倚在墙边,左航双手插兜,看起来兴致缺缺,说话也是轻轻的:“你之前和我说,邓佳鑫有胃病,真的假的?”
童禹坤不明所以,“当然是真的,这种事我干嘛骗你。怎么了?你突然问这种问题。”
径直走向原来那间练习室,里面没有一丁点声音。他刚想握上门把手,却忽然想起,万一邓佳鑫已经离开了呢?万一他扑空了呢?
想着想着,他无意识地拢拢手指,沉默着把手收回来。盯着门板过了许久,他不知想起什么,从思绪中脱身时已经打开了门。
练习室灯还亮着,却不见人的身影。他心一紧,刚以为是自己真的扑空,转身要走时,忽然瞥见摆放空调的角落露出一片衣角。浅色的体恤布料,是邓佳鑫今天穿的衣服。
他顿了顿,把门带上,走向那处角落。越是走近,他越能清晰地听见邓佳鑫沉重又颤抖的呼吸声。邓佳鑫笨的可以,肚子疼还对着空调吹,以为把头埋进臂弯里就可以减轻疼痛,其实只会更难受。
“不舒服?”他明知故问。语气毫无波澜,称得上淡漠。不想让邓佳鑫知道,他很关心。
闻言,邓佳鑫浑身一僵,连血液都停滞。慢吞吞地抬头,眼底是能望到底的痛苦情绪,两眼通红,眼眶里攒着两颗晶莹的泪珠要掉不掉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起码他第一眼看见,是觉得可怜的。以至于他都心疼了一会儿,才稳住情绪上前,站在邓佳鑫身侧,没有选择蹲下去差看情况,而像是公事公办地问:“是不是喝了冰水弄的?”
邓佳鑫见他近乎冷漠的模样,顿觉委屈,又不想让自己哭得太伤心,于是低下头,轻轻点了两下算是承认。
很好,话也不说。他心里暗暗不爽,可表面还是冷若冰霜:“我帮你找stf,让他带你去看医生吧。”顿了顿,像是解释,也像是强调,“拖下去会影响进度。”
闻言,邓佳鑫感觉喉咙里挤着冷气,身体却是滚烫的。两股矛盾的温度冲撞着他的身躯,明明已经长高了,却还是脆弱的。
“嗯。”邓佳鑫生硬又勉强地挤出一声干涩的回应,喉咙紧巴巴的,“我知道,不用麻烦你,我去找stf。”
听完这话,明明是态度冷漠的一方,他却感觉到一丝委屈和痛心,冲击着他的心脏要害。揣在口袋里的右手紧了紧,要强的性子让他下意识开口:“随你。”
邓佳鑫不说话,沉默着低头,眼泪已经打湿了臂弯,手臂湿漉漉的。那或许不是泪,是他受过最疼的伤、最惨的疤。
本该这样的,左航始终躲避的态度就已经昭示了一切的结局。是他还死性不改,是他的问题。不能继续这样了,一次性解决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邓佳鑫笨拙地开口:“左航,其实我、我不喜欢你了,你不用再这样躲我。不过你愿意躲就躲吧,我也没有很在乎。只是你这样会让别人误会我们有矛盾,如果你觉得我喜欢你是矛盾的话,那当我没说。”
第一次下定决心说出这种话,连声音都是颤抖的,语气是竭尽全力才狠下心的坚定。其实只有邓佳鑫本人知道,一段话,全是谎言。
怎么可能不喜欢呢?怎么可能不在乎呢?
说完,他闭眼,决心就这样好了,两个人保持这种距离也好,反正以前也是这样,再差也差不到哪去了。
他像座野火山,炽热的心燃烧太久,终究有停下的那天。一场维持两年的雨,浇灭了他的热情。
火山会灭,人的心头火也会。
在他释怀的下一秒,左航却一如反常地蹲下身,抬手抓紧他的手腕,力气很大,抓得人生疼。他下意识皱皱眉,抬眼对上左航称得上疯狂的锐利目光。愣了愣,他红唇微张,要说些什么,却被左航的话打断:“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了?为什么?你不是说……一辈子和我好吗?”
一辈子和你好。
这句话是邓佳鑫在两人关系最好的时候,对左航说的,那时候两个人都以为遇见了最好的人。没想到到头来,这句话反而成了笑话。
他垂眸,“左航,我不是机器,能一直无视你的躲避、一直忍受你的冷漠。我是个人,活生生的人。我做不到始终如一的热情,也做不到一成不变的喜欢你。你根本不懂什么叫做喜欢,不要逼我了好不好?我们……就这样吧。”
人又不傻,被冷暴力这么久,他怎么可能再毫无保留地去爱去追求。人要懂得适可而止,就像此时此刻。
左航愣了许久,奇怪的情愫在心头荡起。一切都是错的,一切都偏离了最初的设想。他最初听见邓佳鑫明里暗里的告白时,第一反应是选择逃避。他实在接受不了两个同性在一起,更接受不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向自己告白。
于是他逃了,连邓佳鑫都追不上他的速度。
再后来,邓佳鑫没再来了。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有些情绪压在心头,却没人敢释放。课程不同,两人再没有交集,连聊天页面最后一条信息,也彻底定格在邓佳鑫走前,两人互道元宵快乐的那天。
他本以为自己放下了,却在每晚梦见邓佳鑫时,情愫在心口越积越多,最终大有要压倒他的趋势。他开始夜不能寐,怕自己一闭眼就看见邓佳鑫的笑脸。兴许是训练压力大,又终日睡不好觉,他越来越郁闷。
直到第一场演唱会结束,他得知邓佳鑫要来北京后,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彻底爆发。他呆坐一整晚,哪怕第二天两个黑眼圈被其他人嘲笑半天,他也不后悔。
人总得看清自己的心,才能敢于直面害怕。他怕自己和邓佳鑫之间有“重逢”这个词,更怕自己紧绷的情绪在见到邓佳鑫后彻底失控。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是喜欢邓佳鑫的,不然也不会总梦见对方。可他有时候又认为自己不喜欢,否则他怎么会在得到告白暗示时下意识选择逃离。
复杂的、混乱的、模糊的情绪越积越深,逐渐把他淹没。他强行装出不在乎的模样,却把自己硬生生逼成最冷漠无情的形象。
明明,心里藏着的爱比谁都深。
原以为可以撑到自己勇敢的那天,没想到在听见邓佳鑫说不喜欢的那一刻,所谓理智的弦瞬间崩断。他清除地听见自己在质问邓佳鑫,深处的灵魂让他别冲动,可最本质的左航却硬要问出个究竟。
他害怕,更怕邓佳鑫放弃他。
迟钝地消化完邓佳鑫的话后,他不敢置信地送开邓佳鑫的手腕,自己的手则无力地垂在身侧。是了,邓佳鑫追逐了这么久,怎么还有力气呢?
他难得支支吾吾地说不清话:“不、不是,邓佳鑫,我喜欢你,我也喜欢你的。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接受去表达,其实我也喜欢你的。我很喜欢……很喜欢,真的。”
断断续续的话落入耳畔,邓佳鑫愣了愣。半晌后,热泪大颗大颗往下落,“可以了左航,就这样吧。我只是说我放弃这段感情,不是说不能当朋友,我们还可以是最好的朋友。”如果你愿意的话。
邓佳鑫笨拙地认为,对方是怕两人连朋友也做不成,才会说出这番无厘头的话。可一听,却更想哭了。
见他哭得稀里哗啦,左航手忙脚乱要帮他擦,却被他偏头躲过,浓重的哭腔:“算了,左航。我肚子疼喝点热水就能好,实在不行吃点药。但是心里的痛不是喝水吃药能解决的。”
左航怔住,不知道该如何求解释、去安慰。他发觉自己好像并没有资格去辩解,更没有资格去安慰,自己好像真的把人伤透了。
反应过来时,面前的人已经离开,空调还在运转,但他却已经热得汗流浃背。
节目排练紧锣密鼓地进行,终于在所有节目基本上没有出差错的结束初次彩排后,所有人可以放肆地吃一顿晚饭。
说是放肆,其实就是挤在一起吃盒饭。人手一瓶水放在身边,手里端着一碗香喷喷的盒饭,吃得狼吞虎咽,非常没有形象。
邓佳鑫靠着童禹坤一起,低头吃饭,静静的,全然没有注意到下一秒,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自己这边。只知道一个小塑料碗递了过来,里面是半碗牛肉。
抬头,邓佳鑫对上左航坦然的目光,愣了愣,迅速低下头,装作没看见似的继续闷头吃饭。可下一秒,牛肉全倒进自己的盒饭里,像是牛肉盖浇饭。
顿时慌了,忙问:“你全给我了,你不吃吗?”
牛肉是每个人盒饭里都有的菜,分量还算多,但配上米饭吃几口也就没了。他盒饭里的牛肉早就吃光了,左航却把自己的牛肉递了过来,他是心慌的。
左航摸摸鼻子,“我不喜欢吃牛肉。”
他眨眨眼,将信将疑地看着对方,“那你可以给其他人。”
抿唇,左航回头看向原本坐在自己身侧的张泽禹,用近乎威胁的语气开口:“你喜欢吃牛肉吗?”
张泽禹沉默,迅速摇头:“不喜欢。”
左航看向朱志鑫,一样的语气:“你呢?”
朱志鑫哽了一下,忙摆手:“难吃死了,不喜欢。老邓,你就帮他吃了吧。”
闻言,他看着朱志鑫悄悄夹起一块牛肉塞进嘴里,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妥协,当着左航当面吃完了一整碗饭才算结束。
这一段小插曲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饭后所有人该去干什么还是去干什么。只是几个人确定邓佳鑫进了一间练习室后,立马躲在走廊角落里聊天。
“左航是把所有牛肉给他了吧?”朱志鑫回想起左航大步走向邓佳鑫那一幕,感觉怪怪的,说不出口的怪。
张泽禹点头,“肯定的,那小半碗呢。”
苏新皓憔悴地倚在墙壁上,“我整天看他俩这样‘你追我赶’,我要累死了。”
看向他,张峻豪表面叹气,实则幸灾乐祸:“行了行了,好好结束这次演唱会,你也要功成身退了。”
脑海中浮现昨天排练时,左航抓着邓佳鑫不放要说话的一幕幕,苏新皓闭了闭眼,疲惫地嗯一声:“但愿吧。”
而另一边,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左航将人抵在墙壁上,挨得很近,练习室里的冷气也无法减缓两人彼此共享的身体温度。
邓佳鑫脸噗噗红,“你干什么?”
“牛肉好不好吃?”左航不答反问,表情严肃认真,仿佛在问的是什么非常哲学性的问题,而不是牛肉好吃与否。
他顿了顿,移开视线,“一般般。”
左航不悦地拧眉,但很快眉头又松开,“那你今天有重新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左航已经连续问了一个星期。他听得耳朵快要起茧,左航却仍不知疲惫地逮着他问。他叹叹气,还是一成不变的答案:“没有。左航,我说过我不喜欢你了,别……”
话音至于左航突然凑近的一个吻。柔软的嘴唇、温热的呼吸、滚烫的体温。明明只是个脸颊吻,他却有着脊椎骨有电流穿过的酥麻感。他愣愣地看着左航,许久过后才找回声音:“为什么要亲我?”
“我喜欢你。”左航认真道,“之前对你的态度是我的错,我没有认清自己的感情。能不能原谅我?未来我会加倍去爱你,哪怕燃烧自己,温暖……”
这次话音不是至于一个吻,而是邓佳鑫热乎的手心。邓佳鑫大脑充血,面红耳赤地捂住他的嘴,防住他说出什么惊天骇俗的话。
左航歪歪头,不解地看他。仿佛在问,我说错了吗?为什么要捂我嘴?
他咽口唾沫,不敢直视左航的目光,只能低下头去躲避。可他越是躲避,左航就越是前进。左航往前走了一小步,肩膀正好能让他的头抵住。
他大脑很乱,所以思路全部乱成一团,像是个毛线球。等他反应过来自己的头正靠在左航的肩膀上时,顿时弹了起来,脸颊更红几分。
他小心翼翼收回手,还没等几秒,左航就抓住时机开口:“我喜欢你,就像鱼离不开水,鸟离不开翅膀。”顿了顿,抬手牵起他的手,让对方的手心贴在自己胸前,“宝宝,原谅我。”
一个简单的称呼让他所有的防御瞬间溃不成军,呼吸都乱了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连脑子都临时死机。只能跟着左航的话,迷迷糊糊答应下来。
等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自己已经被左航牵着手离开了练习室。没想到刚出练习室,就和几个人撞见。
余宇涵一眼看见两人紧紧牵在一起的手,挑眉:“这是干什么?”
左航也不掩饰,抬起两人牵住的手,简言骇意:“谈了。”
苏新皓一噎,“挺好的。”
“我追的。”左航略显骄傲地抬抬下巴。
这回轮到童禹坤噎住:“挺好的。”
可一旁的邓佳鑫却觉得不好,快羞耻到随便打个地洞就能钻进去逃避的程度。
可心里又是无比安心的。
因为火山,又再次喷涌出岩浆。一切的一切,都有了最好的结局和交代。不再是一个人的风吹草动,而是两个人的你追我赶。
END.
*现背,5w一发完,HE
*破镜重圆,出道战背景捏造
**勿上升
01
左航买了一条鱼。
是他某天公休日独自去花鸟市场闲逛的收获。那天他提回去一个巨大的玻璃鱼缸,和一条还没有巴掌大的小鱼,换了水摆在宿舍客厅的桌子上,显得有些突兀。
余宇涵每次路过怎么看都觉得不太顺眼,忍不住问左航不觉得这个大鱼缸对这么小一条鱼来说有点太大了吗?左航闻言点点头,摸着下巴说有道理。
就在余宇涵以为左航听进去了他的建议会再多买几条鱼养到鱼缸里时,没想到左航买来一大堆水草和摆件,五颜六色的石头铺在缸底,绿油油的水草在水底飘摇,甚至还有章鱼哥的比奇堡,海绵...
就在余宇涵以为左航听进去了他的建议会再多买几条鱼养到鱼缸里时,没想到左航买来一大堆水草和摆件,五颜六色的石头铺在缸底,绿油油的水草在水底飘摇,甚至还有章鱼哥的比奇堡,海绵宝宝的菠萝屋,零落在柔软砂砾上的游泳圈和潜艇,把鱼缸装饰得花里胡哨的。余宇涵彻底呆住。
“这样……也挺好看的哈,不过我还以为你会再多买几条鱼。”
“其实我觉得它一个鱼就够了。”左航专注地摆弄着鱼缸里的氧气泵,余宇涵还是想不明白真的有必要放一个这么大的氧气泵吗,有点常识的都知道这么小的鱼甚至连放氧气泵的必要都没有。
“那它多孤单啊。”余宇涵还是忍不住说出了他的心声。
左航没说话,只是盯着鱼缸里那一尾游动着的小鱼,鱼缸顶部闪着光的一排小型LED灯给他的睫毛染上了一层蓝紫色的光。余宇涵看着左航这副样子,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感觉,好像真正孤单的并不是巨型鱼缸里的那条小鱼,而是鱼缸外默默注视着鱼的这个人。
日子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往前滑去。他们每天机械般的重复着相同的事:起床,上学,去公司,训练,回宿舍,睡觉,再起床……压低帽檐戴上耳机每天穿过公司楼下的人群,快步走过此起彼伏的闪光灯和手机摄像头,左航感觉自己就好像是行尸走肉,大兴机场丧尸围城般的接机,他在人潮汹涌中摇摇晃晃寸步难行,感觉快要被活生生挤成一摊肉饼。
“它会不会哪天突然死了啊?”
有一天左航还是像往常一样蹲坐在凳子上专注地盯着鱼缸里他的那条小鱼,突兀地冒出这样一句话来。不远处的余宇涵和张泽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言论吓了一跳,走过去一看只见小鱼在水中游地正畅快,穿梭过水底柔软的水草,一摆尾又钻进章鱼哥的比奇堡,看上去无比健康时才松了口气。
“目前感觉不会。”张泽禹盯着鱼缸底下小蜗的摆件,他觊觎那个已经很久了,“在你的精心照料下,他活得很健康。”
“除非哪天家里进猫了,可能会把他吃掉。”余宇涵随口说道,他坐在桌子上,将手指放在玻璃外试图引起小鱼的注意。
“猫?谁家养猫了?”这时候走进客厅的张极大声问他们。对话没听完整,抓错重点了,张泽禹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回过头去给张极使眼色。
“没有!他这个是要满多少才起送的,张泽禹你赶紧过来凑单呀!”
张极终于想起正事,又返回卧室去拿手机。张泽禹暗自松了一口气,顺便把余宇涵也招呼走一起点外卖了。当他问左航要不要一起点的时候对方摇了摇头,还是保持着蜷在椅子上盯着鱼缸的姿势。从张泽禹的角度看过去,左航纤长的睫毛颤得厉害。
今年重庆的夏天热得异常,连嘉陵江的水都干涸了,每次出门左航都有种自己要化成一摊水然后蒸发在空气中的错觉。
他打开电视,新闻里正提到重庆的高温,他只是看到屏幕里主持人的嘴在一张一合,声音慢半拍传到他的耳朵里:专家表示,一方面,由于西太平洋副热带高压在西南川渝等地的强度异常偏强,给西南地区造成高温提供了一个大的环流背景,另一方面,重庆在四川盆地东部……
专家还在电视里滔滔不绝地表示,左航打算浅寐一小会儿,等余宇涵他们洗完澡之后自己再去洗。尽管外界环境再嘈杂,他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不由自主回荡起今天白天练习的歌曲:Completeme,Completeme……
老师在带着他们练习这首歌之前问他们想想让你们完整的东西是什么,带着感情和思考去演唱这首歌曲。但他怎么唱都找不到感觉,这首歌的有些字眼看上去总觉得对他来说有些刺眼。后来在那份要公开的问卷上填写“让我完整”的部分是什么,他也只是避重就轻地写下了些东西。左航一动不动陷在柔软的沙发里,他睁开眼,眼前电视里的画面有些模糊。
去日苦多,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明明这首歌是让我完整,可是他为什么感觉到自己正在一天一天慢慢变得残缺。
02
无妄之灾。
左航看着手机里有些刺眼的红色二维码,不可控制地想到了这个词。
也许是经历过太多遗憾的事情,发生这种突如其来的事故左航也不似小时候那样难过或是气愤了,现在一切已成定局,他不能够成为特例不遵守规定,既来之则安之,就只能待在车里等其他人表演完再一起回公司。
左航靠在车座椅上,仰头看向车窗外,窗外的天呈现出一种阴沉沉的铅灰色,外面下起了小雨,细密的雨丝洒在玻璃上,又沿着窗户缓缓滑落。
思绪顺着风里零落的雨丝飘忽不定,他想到两年前的上一次路演,似乎也是在这样一个国庆假期,不过是在晚上。那时天已经全黑了,他们站在暖黄色的路灯下,打着黑领带,穿着相同的白色制服衬衫,四个人最后合唱了一首《六月的雨》,他,苏新皓,陈天润,还有……邓佳鑫。
左航看着车窗外发了一阵呆,最终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好像总是叹气,疲惫的,压抑的,无可奈何的……还有每次想到邓佳鑫。有时候是某件事引起的回忆,有时是身边人不经意间地提起,都会让他有一瞬的恍惚,最后只于无声处化作一声叹息,就像他写的第一首单曲里那两句“世界被你自己变冷了,请你眼泪包住一定千万忍着”时那句和声的叹息,短短一声,甚至可能都没什么人注意到,但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那其间包含着多少青春期阵痛的眼泪。
可是一味地怀念过去,就真的能回到从前吗?现在的世界早已物是人非,他们也在这几年摸爬滚打的成长中变得不复当初的模样。左航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牛仔衣,这件衣服还挺好看的,但因为是没穿过的新衣服,难免散发着一股牛仔布刺鼻的气味。
第一次路演……左航不由得喃喃出声,好久远的事情啊,因为不常被提起,他几乎要忘记那天都发生过什么了。
窗外隐约雷鸣,阴霾天空,喧闹声一阵又一阵的爆发,他听到他的同伴们开始表演第一首歌了。
可是有些东西真的能忘记吗?就像左航永远不会忘记他们第一次路演一起唱的第一首歌曲,是五月天的《温柔》。
远处笨小孩的旋律若隐若现地传入耳中,可是左航却不可控制般的想起了《温柔》,想起了那时候阳光洒落一地的会议室,邓佳鑫和他拿着同一张歌词纸一起练歌;想起了围了很多人的闹哄哄的练习室,邓佳鑫在角落里悄悄拉起尚有些胆怯的他的手;还想起了,小时候的他们一起戴着同一副耳机,坐在桌子上,翘着小短腿在空中一甩一甩,一起记歌曲的旋律和伴奏。
那个秋天的色调在记忆中一直是温暖的明黄,就像被宇宙咬了一口的黄昏,他们那么小,那么青涩,那么不知所措,初次用上帝偏心才递给他们的钥匙打开了一扇奇异的大门,从此不同命运的齿轮开始渐趋同频转动。
可为什么偏偏是这首歌,为什么偏偏是《温柔》?
回忆一旦开始就像开了闸的洪水,尖叫着冲出来将他淹没。他不自觉想到了邓佳鑫的眼睛,想起了他那双总是亮亮的像是在发光,却逐渐暗淡下去的眼睛,想起他们最后一次见面,邓佳鑫隔着几个人和他遥遥相望时欲言又止的眼睛,好像在说,没有关系,你的世界,就让你拥有,不打扰是我的温柔。
原来是这种感觉。
当所有朝夕相处的同伴一起去完成某件事将他排除在外,原来是这种感觉——委屈又不甘心,遗憾又无可奈何。这次意外之于左航,其实他本身并没有多难以接受,是他倒霉他就认栽,可是他却像是顿悟般意识到了,曾经一次次失去原本属于他的机会的、自己的歌词被分给别人或是变成合唱部分的、逐渐和朝夕相处的一群人脱节的、和他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告别的邓佳鑫是什么感受。
而此时此刻的他,正经历着和邓佳鑫经历过的相似的事。
左航忽然觉得自己正待着的车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玻璃缸,他就像一条小鱼一样被困在这一隅画地为牢里,车窗外是愈发暗淡的天空,天地万物都消失不见,变成了正在一点一点淹没他、令他窒息的潮水。
左航向外望去,甚至产生了些幻觉,他在恍惚间看到了邓佳鑫的影子,站在窗外,正和他隔着玻璃遥遥相望,却看不清他的表情。左航被困在里面,邓佳鑫在外面,就好像飞鸟和游鱼,隔着山和海的距离。
邓佳鑫已经飞出了曾经困住他的牢笼,而他却感觉自己被永远囚禁在原地,终其一生,没有方向,找不到出口。
左航低下头,用双手捂住了脸。半晌,眼泪缓缓顺着指缝流了出来,滴在了他牛仔外套的袖子上,渗透到布料里,最终消失不见。
他还是想不明白,也许他一辈子都无法想明白关于《温柔》里提到的那个问句:为什么我的心,明明是想靠近,却孤单到黎明。
为什么那爱情的绮丽,总是在孤单里。
03
“你有没有感觉左航最近有点奇怪?”
训练休息之余,张泽禹一边扎开一罐AD钙一边用胳膊肘轻轻戳了戳身旁的张极,张极正专注地撕着吸管的塑料包装,闻言一愣。他看了看张泽禹,接着两人一起转头看向角落里的左航——
当事人正拿着两张抽纸狠狠地擤鼻涕,身边的垃圾桶里已经堆了不少用过的纸团,看上去有些痛苦。最近换季,加之温度忽高忽低,很多人都逃不过这种过山车一般天气的折磨,左航也没有幸免,光荣地加入了流感大军的行列,休息的时候也不敢过去坐在他们身边,生怕一不小心传染一堆。
他这副大大咧咧擤鼻涕的样子被张极看在眼里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张极心里也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于是要求张泽禹说具体点。
“啧,就是……”张泽禹往张极身边移了移,坐近了点凑近他耳边道:“刚拍物料做游戏的时候,还有上次……”
“啊我知道了!”不等张泽禹说完张极就恍然大悟,“感觉他有些疯疯癫癫的。”
张极口中的疯疯癫癫是指左航在录物料时有些过分活跃的表现,虽说可以归于双子座神经质的刻板印象,但对比左航以往的表现来看着实有些反常,更何况他还感着冒,本来就带着一些体力不支的蔫巴,但是在做游戏时活跃得过分,就像…….
就像是在努力掩盖着什么一样。
录制之前工作人员到处找不到左航,发信息也没有回复,就让他们帮忙去找。张泽禹推开会议室的门瞄了一眼,本来都将门半掩上了,却忽然在飘窗的窗台上看到了左航的背影。
会议室没有开灯,一片黑暗,唯一的光源就是从窗外透进来的五彩斑斓的霓虹和长江大桥的灯光,左航的衣服也是黑色的,从后面看几乎整个人都融进黑暗里。
张泽禹走了过去,左航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他转过头看了一眼,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看着窗外发呆的情绪里,张泽禹正对上了左航的眼睛,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片黑夜般的死寂。
张泽禹愣了愣,倒是左航先开口问他怎么了,张泽禹叫他回去录物料,左航这才想起来看一眼手机提醒,原来是一直在静音,错过了很多消息提醒。
再对视时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左航用力吸了吸因感冒有些堵塞的鼻子,揽着张泽禹走出去。
张泽禹笑着问他一个人待在这儿干什么,思考人生吗?
左航也笑了,说没有,只是在想歌词。当时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张泽禹也没有细想,但后知后觉,再看向角落里独自一人安静坐着的那个人时,总觉得哪里有些反常。
在又一次经历了相似的录制经历后张泽禹终于有些坐不住了,晚上回到宿舍后挑了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去找左航聊天。他们先下了两局飞行棋,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和录制期间发生的事,张泽禹终究还是问出了那句话。
“左航你累吗?”
这句话一出口时候他们两个都微微怔了一下,但是张泽禹抢先反应过来,于是赶紧找补:“我的意思是,感觉你看起来已经很累了,就不用一直这样逗我们开心。”
他说得真诚,始终关切地望着左航的眼睛,试图能让左航放松下来——至少在他面前放松下来,卸下一身被他端着的、虚假的伪装,不是贬义,只是觉得左航最近像这样跳一些奇怪的舞或是故作老成说一些有梗好笑的句子逗大家开心时他都感觉不到这个人真正的情绪,有一种真实的左航和他们离得很远的错觉。仿佛在做这些事情的不是左航本人,而是他身体中某一个人格在逗他们笑,而最真实的那个左航不知道缩到哪个犄角旮旯的躯壳里去了。
这个想法从脑海中冒出来时首先把张泽禹自己吓了一跳。
张泽禹其实没有期待能从左航口中听到正面的回答,这个问题问出来之后八成也会被左航用他一以贯之的处理方式一笔带过来糊弄他,他甚至脑海中都有左航那种假正经的腔调了:你懂什么我这是与生俱来的气质哪有累这一说?像我这种天生自带幽默大师气场的人生来就是要让大家开心的,这是我的使命诸如此类……
左航默了半晌,好像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张泽禹也有些坐不住了,他正欲开口准备圆场或是赶紧结束这个话题,没想到左航突然问他:“你看出来了?”
张泽禹愣了一下,他没想过左航会这样反问,他大脑飞速运转,想如何接话才是最合理的,结果左航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很明显吗?”
很明显吗。我还以为大家看不出来,其实我也感觉……是不是很装。左航说着,话语间听不出多大的起伏。他本就是盘腿坐在床上的姿势,低下头去抬起一条腿将额头抵在膝盖上,轻轻叹了口气。
“好恶心啊,这样惺惺作态。”
张泽禹闻言怔忪片刻,还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左航的肩膀。这人好像瘦了一点儿,凸起的肩膀让他觉得手心硌得慌。左航这样的反应并没有令张泽禹感到很讶异,他从来找左航之前就设想过很多种左航可能的反应,面前对方的反应其实是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的。
“你别这么想,大家其实也没看出来,但是我了解你啊,我就是感觉你有心事。”
你也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累的时候休息一下也是可以的,不是还有我吗,你忘了咱俩可是喜剧人相声组啊!张泽禹带着笑意安慰他,然而左航明显情绪低落,只是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转而又恢复了刚才那副表情,目不转睛盯着一个地方,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从张泽禹的视角看过去无法和他对视,只能勉强窥得一点儿黯淡的眼神,往日那些灵动的活力消失殆尽,看不见一点儿光。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张泽禹说得没错,他就是在每天努力掩盖着自己的心事重重将开心的一面展示给所有人。左航无不讽刺地想。
他总自作聪明,聪明通透虽是好事,但同时也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心理负担,他一面周旋着公司努力在他们面前营造出岁月静好的样子,也周旋着伙伴和他们所有人都将关系搞得不错,这一切从表面看来没有什么问题,但实则他的内心早已岌岌可危。
左航深知自己本就是很难跟别人坦诚相待的类型,身边没有一个人能真正走进他心里,他看似在对每个人笑着和每个人闹着,本质却一直在游离在人群边缘。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刚进公司就是这种难以融入的状态,后来是邓佳鑫先向他伸出了手,现在邓佳鑫走了,他又回到原点。不是邓佳鑫的原因,而是他自己的原因。
“我遇见他太早了。”左航忽然喃喃道,像是在说给张泽禹听,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又划了划相册,春游时随手拍的湛蓝的天空、奇形怪状的气球、远处的江水、邓佳鑫的背影,零落一地的野餐零食、合照、和邓佳鑫的合照……
眼泪溢出的时候他像无法控制一样打开和邓佳鑫的聊天窗口,冲动地在对话框中打了一句“我好想你”,毫不犹豫按下发送键。他之所以如此大胆是因为他知道对方根本看不到,他的好友早就被对方删除了,发出去的消息被红色感叹号打上不可回收的标签直接送入垃圾场,邓佳鑫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干了些什么。
他为什么总想在深夜流泪呢?左航想不明白,也许是爱让人变得柔软,爱把人变得像块海绵,他身体里的水随着邓佳鑫离开的日子愈积愈满,他感觉自己好像被浸泡在水里,无眠的夜里只要一想到他就想哭,眼眶永远潮湿,灵魂永远湿润。
蓝莓味的。
“其实那天录物料之前,我在会议室找到你的时候就有点担心你。你真的是在改歌词吗?”张泽禹本来想问“他”是谁,但又觉得好像也没有问的必要,那个答案呼之欲出,但他们早已习惯了心照不宣的闭口缄默。于是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一下话题。
那天。那天他在干什么?
他慢慢踱步过去,在窗台上坐了下来,望着江岸忽明忽灭的稠密灯火就如望着一张星光交织成的大网,璀璨繁华的城市灯火下掩盖着巨大的孤独。
那天他们聊了很久,好像也是左航记忆中他们最后一次和对方敞开心扉。邓佳鑫说都怪自己,左航皱着眉说不是你的错,像是想要给予更多的安慰,他轻轻握住了邓佳鑫的手,一个温热一个微凉,热度在紧贴的肌肤间传递,他们掌心的温度逐渐趋同。
你讨厌这样吗?邓佳鑫忽然问他。
反应过来后左航轻轻摇了摇头,幅度不大但没有丝毫犹豫。他低下头借着从窗外飘进来的灯火看向他们牵在一起的手,邓佳鑫的手被他握在手里,对方的手指轻轻蜷起,勾着他的手掌,他忽然觉得心跳得很厉害。明明一开始只是个正常且没有其他多余色彩的牵手,但不知怎的他看着邓佳鑫被自己握住的那只修长白皙的手,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他再抬起头的时候,邓佳鑫正看着他,他对上了邓佳鑫忽闪的眼睛。他想他或许无法读懂邓佳鑫眼里的情绪,但他能确定的是至少此刻他们都怀着同一种想法,都想和对方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于是他这样做了。他凑近了些,盯着邓佳鑫的眼睛,像是本能趋势,也像被一种无形的魔力牵引着,他的视线下移了些,逐渐移到了对方的嘴唇上。
但他们最终什么也没做。
不过并不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就在他们凑近对方的时候,身后原本紧闭着的会议室大门忽然被推开,这瞬间他们立刻和对方拉开了距离,同时惊恐地看向门口,看见了两个负责带他们的工作人员目瞪口呆地站在亮处。
这时左航才想起他和邓佳鑫的手似乎还牵在一起,于是他立刻甩开了他的手,像是甩掉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那样迅速。
那一次好像就是一切变质的开端。
他开始在镜头前躲邓佳鑫,好像生怕被别人看出来他们关系好,在邓佳鑫旁若无人地跟他说话时他会不自然地提醒他有镜头,再悄无声息地移开视线。他自诩热爱自由不喜欢被束缚,但骨子里还是藏着胆小跟懦弱,相比起来好像邓佳鑫才是更热爱自由的那个人。在他已经变成了个浑身长满尖刺的刺猬时,邓佳鑫还是那样毫无顾忌地伸出手触碰他,即使屡次被刺得满手鲜血似乎也满不在乎,还是会在采访时选择分开时最想念的人时,毫不犹豫地将标签贴给了自己。
左航觉得头晕目眩。尚处在青春期的他不知道自己对邓佳鑫究竟是何种感情,其实更多的是不敢细想。他虽在躲避,但他可以确定的是自己毫不厌烦邓佳鑫对他的区别对待,甚至很喜欢,担忧着的同时也期许着些什么。或许因为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他才会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份“殊荣”。
直到有一天邓佳鑫似乎终于后知后觉,被左航身上锐利地刺扎得有点痛,低头看到了一片刺眼的鲜血淋漓之后,才开始慢慢收回这双曾经义无反顾触碰的手。
最终他们还是都妥协了,邓佳鑫在左航妥协之后也迫不得已妥协了。他们开始像躲瘟疫一样躲避对方,连不经意的眼神接触都变成了罪过。
虽上过演技课,但归根结底都是演技不成熟的演员,只能在镜头前用拙劣的表演和生硬的动作将两人的关系演绎得滑稽又可笑。最后不仅是在镜头前,这层面具戴久了之后两个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摘下了,就连私底下也渐渐地和彼此疏远。
左航深深地叹了口气。
张泽禹一开始想不明白左航怎么了,但将这些日子,或者更久以前的一些事,从被他们很多人都有意无意遗忘掉丢弃在身后的东西重新拾起串联的时候,他好像又能找到一些原因了,有些答案呼之欲出,他看着面前眼圈泛红的左航,一时无言。
邓佳鑫走之后,左航似乎才意识到他对邓佳鑫的感情好像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他开始感觉到深深的痛苦与绝望,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长大就一定要走散吗?虽然成长的代价就是痛苦,可为什么偏偏是他们。他觉得自己的内心开始变得干瘪,他开始设想一些“如果”。
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人往往总是在失去了才懂得珍惜,这其实都是老生常谈的话题,可左航没想到的是这个定律这么早就在自己身上应验了,尽管他年纪轻轻才十五六岁而已。
“我有点后悔了。张泽禹,我后悔了。”
我遇见他太早了,我对他动心太早了,我们的分别也太早了。他不经意间剥夺了我爱人的权利,往后的日子里提起与爱有关的东西我就会想到他,想到我们那些美好欢愉但早已破碎得面目全非的过往。我的生命中只会出现一个像他那样的人,而他已经离开我了,我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但我真的害怕我在十五六岁爱上的这个人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直到这日复一日循规蹈矩的生活终于迎来走到尽头的那天,老板说他们要去北京参加出道战,这时才发觉过往的日子不过是跋山涉水的迁徙,当离开这片他们朝朝暮暮生活的故土时才真正有了要踏上战场的实感。
然而这些天却有些让左航感觉到精力透支大伤元气,加之不充足的睡眠,在飞往北京的飞机上他就睡得像失去了意识。
所以当他在即将录制出道战小片前那个陌生的会议室里看见邓佳鑫的时候,他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
04
公司一向喜欢一些意想不到的剧本和跌宕起伏的剧情,显然事先他们谁都不知道邓佳鑫会回来一起参加出道战。震惊过后有人狂喜有人担忧,但唯一一致的反应就是所有人在看见邓佳鑫出现的时候,下一秒都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左航的反应。
左航早已怔愣在原地。
之后老板开始用他那抑扬顿挫的声调开始给他们宣布出道战的规则,左航有些恍恍惚惚的,他努力集中注意力听老板讲话,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向坐在角落的邓佳鑫瞟去。在不知道第多少次他瞟向邓佳鑫的时候身旁的朱志鑫好像终于看不下去了,用藏在桌子下的手拍了拍他的腿。
“你小心看成个斜眼。”
第一天的内容录制完已经接近傍晚了,黑洞洞的摄像机和刺眼的打光灯终于关闭,白天一众人紧张得如坐针毡阵阵冒冷汗,这时才松了口气,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了舞蹈教室。
邓佳鑫没有想到这时候会被左航拽住衣袖,说想跟他聊聊。
左航找了一间走廊尽头的空教室,这里似乎很久都没人进来过了,桌面上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墙角堆了一些零散的小型器材和废弃支架,白色墙皮掉了满地。
窗外早已暮色四合,确定门口没有人后左航关上门,按开了墙上的灯,带着电流的光闪动几下后一片明亮倾泻而下,这里虽然破旧,但幸好顶部的灯还能打开。邓佳鑫静静地看着左航,似乎在等他先讲话。
左航张了张嘴,一贯伶牙俐齿的他居然在这时候不知道该以什么开场。该说什么?最近过得怎么样?他觉得他们之间的对话不该以这样老土死板的开场白开始,但他也真的很想问问邓佳鑫,不在我身边的日子里你过得好吗?
最后邓佳鑫像是终于受不了他们之间这种沉闷尴尬的氛围先开了口。
“你的半月板……没事吧?”
左航闻言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么久没有见面,对方也断了和自己的所有的联系,他一直以为邓佳鑫在怪他,对方离开的日子里他常觉得愧疚,总是在想如果当时处理问题的方式能成熟委婉一点,不要让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个人闹得那么尴尬与不体面,会不会邓佳鑫就不会走。他一直在设想如果真的有再次重逢的机会,要是邓佳鑫怪他不理他,甚至是对他冷眼相待恶言相向,无论什么态度他也认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过了这么久,邓佳鑫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居然还是在关心他半月板的伤。
今天在舞蹈教室即兴展示的时候左航跳了一段节奏很快且充满爆发力的舞,这支舞是他以前学的,对腿部力量的要求尤其高,当时跳完之后他就隐约觉得半月板曾经受过伤的地方有些不舒服,之后又在隐隐作痛,他怕旧伤复发,就在有同伴挡在他身前的时候悄悄揉着膝盖。
“没事……”左航都不知道这两个字是如何被他说出来的。
为什么邓佳鑫总是对他这么好?
左航很想不通,他以为他会怪自己的,甚至是恨他,可时隔这么久邓佳鑫依旧是他身边第一个注意到他的异常且关心他的人。这让左航觉得比打他骂他还难受。可既然还在关心他,为什么要删他的好友和他断了联系,甚至邓佳鑫走的时候,都没有跟他说一声,后来还是余宇涵告诉他邓佳鑫之后不会再和他们一起训练的这个消息。
当他一脸错愕地去问其他同伴的时候,他们居然都知道这件事,他们还问左航,邓佳鑫没有告诉你吗?问完之后又觉得尴尬,因为在左航面前提邓佳鑫已经变成了所有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禁忌,在得知邓佳鑫要离开的消息他们都会不舍都会挽留,但唯独绝对不会和左航讨论这件事。他们甚至都不知道,邓佳鑫并没有告诉左航自己要离开。
所以这也成了左航的一个心结。他们曾经是最亲密的朋友,可是在离开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告诉他自己要走。
“邓佳鑫。”左航低低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听不出多余的情绪来,“你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
邓佳鑫好像没想到左航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他默了半晌,语气平静地反问他:“告诉你能怎么样?”
告诉你能怎么样,我们当时的关系都已经到了在旁人眼里相看两相厌的地步了,我对这日复一日绷着一根弦躲避你的日子厌倦了,再这样下去,也许我们真的会开始像他们说得那样逐渐对彼此产生恨意,我想及时止损。邓佳鑫想着,但他没有将这些话讲出来给左航听。
左航逐渐皱起眉,邓佳鑫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什么,他继续平静地说:“与其让两个人痛苦,还不如离开,至少另一个人能开心。”
“什么意思,你离开我之后就很开心是吗?”这句话似乎像一个导火索一样瞬间就将左航心里一直以来埋了很久的引线点燃了,他努力压抑着语气里的焦急,但还是感觉阵阵热血在往头上涌,他一把扯住邓佳鑫的袖子把他往自己面前拽了一下。
“离开我之后,你过得很开心是吗?也是哈无论去干什么身边都有一大堆男的陪着你,陪你买奶茶陪你放学回家雨天给你撑伞,你乐在其中很享受是吧?”
“你在说什么东西?”邓佳鑫的语气也罕见地染上了些怒气,他用力挥开左航抓着自己的手,也将声音提高了不少:“我的意思是我走之后至少你能开心一点,你还不明白吗?”
“你自以为是什么啊?说什么不好非要说个‘南岸江北’,挑衅镜头很刺激是吧左航?本来素材就不够你让后期老师怎么剪?明天你给我加三小时体能……”
夜很长,隔岸灯火忽明忽灭,飘进写字楼的窗户,飘落在邓佳鑫的眼睛里。他眼里的光在一点一点地熄灭。
“左航,你不是想要自由吗,如果我的离开能让你自由,不用再被那些人束缚……至少在镜头前不用躲我躲得那么累,你难道就不应该开心一些吗?”
听到这里左航抬起头,刚略微冷静下来的情绪顷刻间又崩塌了,他眼圈瞬间红了,一把拽住邓佳鑫的衣领向他吼道:
“开心?你告诉我怎么开心?邓佳鑫你少自以为是了,谁允许你连招呼都不打就一声不响地走掉了啊?不是你说每个生日都要陪我一起过吗?那你为什么要食言啊?”左航的眼眶红得像是要滴血,颤抖着的声音里也染上了哭腔,他死死地盯着邓佳鑫,似乎妄图从他眼里得到一些答案,“那天我在公司找了你好久然后他们告诉我你已经走了,你觉得我真的能开心吗?!”
他的十六岁生日,痛苦又无可奈何的十六岁,这几年来第一次邓佳鑫没有陪在他身边的十六岁,被捂住嘴巴强行画上句号的十六岁。他还记得十六岁生日那天微博炸了锅,数不清的人在他的生日微博下面艾特邓佳鑫替他祝他生日快乐,然而在这一天他本人就真的没有收到关于邓佳鑫的任何祝福和礼物,就在零点快过的时候他终于沉不住气发了一条消息过去问对方为什么不给他说生日快乐,回复他的赫然只有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最后还是朱志鑫看不下去了问他到底怎么了,左航心里其实有很多憋屈的事想找人宣泄,可最终只是叹息一声,有些幽怨地盯着朱志鑫小声嘟囔:“凭什么你能和他一个班啊……”
然后过了两天左航就收到了朱志鑫拿给他的一个神秘礼物,一个四方形的黑色小盒子,用精致的纸袋包装着。邓佳鑫让我给你的。朱志鑫这样说,笑得一脸八卦地盯着他看。左航的心瞬间狂跳起来,可是表面上还要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把朱志鑫撵走。他在无人的角落里打开那个盒子,里面躺着一条浅金色的项链,挂坠上明晃晃的四个字母,赫然是“LEFT”。
左航用有些颤抖的手指轻轻捏起那条项链,抽出盒子底部的一张小卡片——
“生日快乐。
平安健康。一切,得偿所愿。”
没有署名。
当晚他又试着给邓佳鑫发送了一条“谢谢”,结果红色感叹号依然存在,他的信息也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从此之后那条Left项链一直被他视若珍宝般地戴在身上,上下班戴着,录团综戴着,采访时也戴着,就连今天邓佳鑫出现之前那条项链也明晃晃地挂在他颈间。
后来他才意识到邓佳鑫可能会看到他戴着他送他的项链,才趁无人注意的时候赶紧手忙脚乱地把挂坠塞回了衣领里。
“为什么删我好友?”
热血上头,左航还是喘着粗气没办法冷静,但放开了拽着邓佳鑫衣领的手,邓佳鑫踉跄了一下,扶住了一旁的课桌,他轻笑了一声,但左航觉得这更像是一种苦笑。
“再留着还有什么意义吗?我那时候只是觉得不如早点一刀两断,各自安好。”
一刀两断,各自安好。
你看,邓佳鑫就是这样的人。左航在心里对自己说,他自己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不想死心地问了一遍,结果如他的愿,让他又憋屈又难过。左航狠狠地抹了一下眼睛,太丢人了,刚才情绪太激动居然差点掉眼泪,想到这里他还是觉得不甘心,满腔怒气和委屈无处发泄,只好一脚踹到身边课桌的桌腿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也就是这时教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一堆人一窝蜂似的涌进来,左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钳制住了胳膊,他震惊又疑惑地抬起头,余宇涵正死死地按着他,对面的邓佳鑫也一样,被朱志鑫和张极一人抱一条胳膊禁锢着。
“你们有话好好说啊不要动手!”
“就是啊有什么矛盾说出来,大家一起帮你们想办法,别打架啊!”
左航和邓佳鑫对视一眼,反应过来后彻底无语。合着这群人是怕他俩打起来一直在门口偷听着呢,听到他踢桌子的巨响以为是他们在打架,所以没忍住冲进来了。也不知道他们刚才的对话被其他人听去了多少,这样更丢人了,左航瞬间有了种想逃离这个星球的冲动。
“放开啊……”
左航使劲挣扎了一下,勉强挣脱了余宇涵有力的手臂。邓佳鑫也从禁锢中抽离出来,扶额解释道他们没有打架,刚才只是桌子在响。最终他们的这次谈话以这样一种荒唐的闹剧收场,然而矛盾还是没有解决,问题仍然存在。左航更苦恼了。
之后的日子比这几年他们经历的任何挑战都紧张,这不比以前筹备进化论那样单单只把舞台做好那么简单,出道战都氛围所有人都紧绷着神经等待下一步自己的结果。他们的第一轮比赛是个人战,也就是Solo舞台,这对曾经一直在并肩作战的他们来说其实是称得上残酷的。个人战的时候左航的名次不高不低,邓佳鑫也是,他们都处于一个稍有些尴尬的位置。
这些日子对两人来说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虽住在一起不过好在不是一个房间。但再也没有工作人员出面偷偷要求他们避嫌,也没有人告诉他们面对彼此时该作何反应,曾经习惯了当提线木偶的生活,如今腿脚都被放开反倒学不会走不了。
再次重逢的左航和邓佳鑫依旧有些不适应,平时除了必不可少的交流外也没有再有过像第一天重逢后那样的交谈,所以还是会有意无意地的和对方保持距离,只不过没有曾经那么夸张就是了。
不过这种半尴不尬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直到他们迎来了第二场双人小组赛,这才成为了破冰的契机。
“邓佳鑫你等一下。”
双人小组赛规则公布后左航终于找到机会和邓佳鑫搭话。其实在演播室结束录制出门的时候他就想走上前去和邓佳鑫说话,但是摄像机一直跟在他身后显然是要记录这一段作为日后纪录片的素材,左航只好作罢,眼睁睁地看着童禹坤和陈天润两人一人霸占一条邓佳鑫的胳膊挤在他的身侧走了出去,三个人贴得像被挤在一起的三明治,徒留他一个人在原地无可奈何地对着空气挥了两下拳。
被从后面路过的朱志鑫带着他标志性的有些欠兮兮的笑容对着左航挤眉弄眼:去啊,勇敢追爱去啊左航!于是左航对着空气挥动的拳头精准挥到了朱志鑫身上。
好不容易避开了摄像头,在大家准备去吃午饭的时候左航悄无声息地溜到邓佳鑫的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邓佳鑫回过头来,左航示意他跟他走。他们来到无人的饮水间,左航关上门后立刻开门见山地问他:“你要不要跟我组?”
邓佳鑫似乎预料到了左航单独叫他出来的目的,他的表情并无太大波澜,只是盯着左航的眼睛,盯着那双因为有些紧张而快速眨动还故作镇定的眼睛。
“刚才其他人也找过我,问我什么打算。”
“你怎么说?”
我说再考虑考虑。邓佳鑫靠在金属制的饮水机上,语气有些云淡风轻的。左航望着眼前这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人,心里不住地动摇。这么久过去了,他们之间发生了太多事,早已不复小时候那种纯粹的友谊,有些东西被他们撕扯得面目全非,他不能百分百确定现在的他是否还是邓佳鑫的首选,即便不是,邓佳鑫会不会再次选择他也是个未知的答案。
“我肯定要唱rap,但是不会选说唱歌曲,我会选一首歌曲然后改编自己加说唱。”
我缺的不是一个唱hook的人,我缺的是能和我共同完成这首歌的人。
这次双人小组赛的主题是国风,他们两两捉对厮杀争靠前的排名,表演形式不限,风格自定,自由度很高,一切都由他们自己定夺。
“张泽禹应该会和张峻豪组,之前我就看见他们在一起写歌。”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张极?或者陈天润?”邓佳鑫反问他,“你可以和陈天润再来个花田错那样的舞台。”
“我想和你一起。”
不大的声音,逐字被左航说出来却很坚决,竟显得掷地有声。他们都没有再说话,这阵突如其来的寂静有些令人窒息。
邓佳鑫忽然笑了一声,他看着左航,眼睛里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痛苦。
“他们会同意吗?”
左航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邓佳鑫口中的“他们”是指谁,当年那群强词夺理咄咄逼人强迫他们避嫌的所谓“老师”。
“他们管不着。”左航缓缓将垂在身侧的拳头攥紧了,“这次的策划是合作的节目组。”
“左航,你说想和我一起。”
“现在再和我炒cp比较好造热度是吗?”
这句话被问出的瞬间左航怔住了,他的眉头蹙起,瞳孔不自觉地放大,睫毛颤个不停。那双好看的大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震惊、怀疑,还有隐约的痛苦。他没接话,只是用这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瞪着邓佳鑫,仿佛在无声地控诉:你怎么能这样想,你怎么可以这样想我?
不只是看着面前的左航露出这样的神色,其实话一出口邓佳鑫就有点后悔了,但说出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已经无法再收回了。
他们身上不知何时都带上了尖锐的刺,像曾经在江边音乐会时左航从他手里恶狠狠地接过麦克风一样,如今这样尖锐的刺随着邓佳鑫刻薄的话被说出来,也精准地扎在了左航的身上。究其原因其实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为什么往往两个人多亲密,要通过伤害来证明。
倒是邓佳鑫先受不了此刻的气氛了,先前略带质问的气焰先偃旗息鼓,他拍了拍左航的胳膊,向门口走去。走了,去吃饭吧。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结果衣袖被一把扯住,左航缓缓抬起头,他语气有些生硬,但是邓佳鑫能听出来他有在刻意地放软语气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那么强势,甚至还有些微微地颤抖。
只是这段记忆被他丢进记忆的匣子里合上盖子落了锁,再也没有打开过。
如今仿佛昨日重现,许久未回忆起的东西再次被拾起,眼前的左航仿佛和当年那个左航的脸逐渐重叠,都是顶着压力却在极力掩盖自己的不安,都是隐藏着自己的野心却在他面前卸下伪装,将自己不常被拿出来的真心摊开放在他面前。
“左老师这么傲娇的人都亲自来找我了,我敢不答应吗?”
邓佳鑫语气轻快,尽量让当下的气氛不要这么凝重,他下意识地像以前一样准备去抓左航的手,结果就在距离他手不到0.1公分的时候顿住了,然后有些生硬地垂了下去。
但是左航似乎没有留意到他这个小动作,他在邓佳鑫说完之后猛地抬起头,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你同意了?!那说好了我们一组,不许反悔!”
“知道了快走吧,不然他们又要来催了。”
“你说谁傲娇?我哪里傲娇了!”
“……”
回到休息室有的人已经打开自己的餐盒开饭了,朱志鑫看见左航和邓佳鑫一前一后走进来时和身旁的张泽禹偷笑着互换了一个眼神,但是没有多言。
“你们怎么才来啊快点饭都要凉了,左航你要水煮肉片还是酸菜鱼?邓佳鑫你呢……”朱志鑫站起来给他们分着手边保温袋里的外卖,左航轻快一跃跳过了桌前有些碍事的凳子,俯身在袋子里翻翻找找。
“我都要!饿死我了今天我要吃三碗饭谁都别拦我……”
邓佳鑫只是在左航身后看着他有些咋咋呼呼的背影,轻轻勾了勾嘴角。
改编歌曲的过程也没有两人想象中那么不顺利。
左航选的歌是周杰伦的《烟花易冷》。翻唱太过经典的歌曲本就容易引起各种批判,既要保留原曲的意境又要进行一番创新更是难上加难,更何况他们还有重新加入有左航风格的说唱,连他们的指导老师都说这需要好好斟酌一番。
好在左航以前的某次说唱课作业就是在这首歌里加说唱词,那时他写的词虽然稚嫩但韵脚和内涵都过关,说唱老师也肯定了他的想法说可以改得更好。如今他长大了,功底和状态也和曾经截然不同,再度拿出那份歌词重新改写,竟比想象中还要顺利,不出两个晚上左航的说唱词就大功告成了。
邓佳鑫亦是如此,曾经学校的某次社团活动他就和同学一起上台合唱过这首歌,熟悉度自然不在话下,加上他改了唱法,最近嗓音的状态也好,练习了几遍后唱给声乐老师听,出乎意料地被夸奖了。
负责他们声乐部分教学的老师是一位曾经从未接触过的北京老师,姓吴,戴细边眼镜,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说起话来是浓重的京腔,交流了不到半天左航和邓佳鑫就已经开始被同化到不由自主开始讲话带儿化音了。有镜头的时候吴老师从不给他们说重话,总是挑他们的闪光点来说,即使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也是含蓄委婉地教他们如何改正。曾经习惯了在镜头前心惊肉跳的考核和Battle,如今有老师这么耐心地对待他们两个人还觉得有些不习惯。
镜头一撤走后吴老师就开始和他们称兄道弟,天南海北的什么都能唠几句,他们知道了这位看上去斯文的声乐老师年轻的时候组过摇滚乐队,还是个朋克乐队。熟悉之后两人都说其实可以对他们严厉一点,毕竟以前在重庆的时候可没有过这么温柔的待遇,吴老师摇头说他一贯提倡鼓励式教育,更何况他们是这么有才华的小孩儿,把两人都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以前合作过吗?你俩,默契可以啊。”
“没有正式舞台,但是私底下经常一起练习。”左航这样说道,好像不只是在给老师解释,更多的像是在说给邓佳鑫听。
很久之前,在两个人的关系还没有闹得那么莫名其妙之前,其实经常和对方在一起练习,也见证了彼此是怎样一步一步成长的。只不过他们有时候都会忘了其实以前两个人也是亲密无间的,后来也尝试过一起写歌,一起编曲,却始终没有等到过一次合作舞台的机会。
也难怪,从小到大陪伴着彼此长大的两个关系最亲密的人,即使分开过闹掰过也走散过,但是再度重逢的时候,依旧还是最了解对方的那个人。
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第一天的声乐教学很顺利,吴老师说他现在兼职调音师,等舞台录制结束后如果有空就带他们去好哥们的Livehouse玩,还能蹭演出。但是这次的编曲先需要他们来自己尝试,把完整的想法展示给他后他再给出建议。这是最大的瓶颈。
他们之间没有战争阻挠,更没有天灾,有些只勉强称得上算“人祸”,若是当时两个人都坚定一些,全心全意信任对方,是不是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一步?左航还站在门口发呆,都没有意识到邓佳鑫什么时候唱完了,被喊到名字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你站在门口干什么?”邓佳鑫放下话筒站了起来,看到左航的时候轻轻皱了皱眉,“怎么穿这么少?”
“没事。”左航将长柄伞立在教室门口走了进来,看见邓佳鑫还在打量他单薄的t恤时忽然就想调侃一下对方,“怎么,突然这么关心我干嘛?”
“我是怕你感冒。”邓佳鑫下意识反驳他,但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闭上嘴转过身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左航忽然觉得心情变得很好,明明刚才站在门口冷风飕飕吹在身上还有点冷,怎么教室里就能这么暖和呢?他想不明白。
今晚他们的主要目的是讨论编曲,如何将左航的说唱融合在歌曲里,呈现良好的现场效果。烟花易冷是一首偏安静的歌,但是副歌部分的旋律又显得凄楚激昂,他们凑在一起看了几个改编翻唱这首歌的舞台,最终一致得出的结论是必须要加乐器来作为引线串联,说唱之后再转歌曲的时候一定要达到让现场氛围燃炸的效果。
“二胡有些凄凉,古筝太柔了,要不,我把笛子带上去来一段?”左航摸着下巴边思考边抬头征求邓佳鑫的意见。
“别了,你那笛子我每次听的时候都想上厕所。”邓佳鑫果断否决。
行吧,他也知道自己的笛子水平就那样,但是被这样直白的否决还是有些被打击到了。他撇了撇嘴,结果被邓佳鑫注意到了。于是这人还安慰了他几句,没关系,你再练个三五年,一定能上得了台面的。
得,还不如不安慰。左航正欲开口为自己驳回些颜面,邓佳鑫却说他想到了一种乐器可以加进来,在学校听过几次乐团演奏,如果用在舞台上,效果绝对可以用震撼来形容。
“是什么?”
邓佳鑫轻轻在他耳边说了两个字,左航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出手我们不得王炸?”
“直接无敌好吧?”
两人看着对方的眼睛,同时笑出了声。
05
双人小组赛开始的前几天传言已经开始满天飞。
左航做完妆造后在演播室外面一个隐蔽的走廊里找到了邓佳鑫。
他戴着一只蓝牙耳机,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指堵着没有戴耳机的耳朵,正坐在两阶台阶上闭着眼练习。
不可避免的,演出之前他们都会紧张,这里虽然还是能听到演播室那边传来的各种音响的声音,但相对来说安静许多,左航听见邓佳鑫正在小声跟唱着他们今晚要表演的曲目,也不敢走过去打扰,就只是站在三米开外的地方静静地等待他结束。
邓佳鑫在最后一遍调整完嗓音状态后回过头,一个人正站在不远处安静地望着他。对方一袭烟灰色长衣,腰间银色的腰带明晃晃地勒出细窄劲瘦的腰身,定定地立在那里,宛若一树笔直的修竹,从邓佳鑫的角度看去正逆着光,他看不清左航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对方身后是刺目的白炽灯光,晃得他有些眩晕,就好像这人正站在光里一样。而现在,他缓缓向他走了过来。
邓佳鑫这时候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再想过有朝一日能和左航站在同一个舞台上,完成只属于他们共同的歌。
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邓佳鑫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他很小的时候就进了公司,见过太多来来去去的练习生,有人能留下有人不得已离开,从来都不单单只是靠着实力和脸蛋这两种东西评判的。
天有不测风云时谁都难以控制。邓佳鑫有时候在想,人和人的差距为什么就可以这么大,这就好比小学文艺汇演的时候他站在舞台上聚光灯下握着话筒唱歌,别的小孩儿心里想的一样:他怎么这么厉害,这么耀眼,为什么我就不行?但风水轮流转,有些东西从来都殊途同归。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心理的疲惫大于身体的,这种疲惫比体能课和几小时舞蹈都要累,是一种从根源上的,剥茧抽丝般的,源源不断抽掉他的力气,抽掉他的精气神和意志力。他开始看天空,往返公司和学校的车上,从地铁站出来后的露台上,高远的天空飘着大团的白云,有时是浅蓝色的,有时是铅灰色的,偶有飞鸟掠过电线杆,生命就像张纸一样,轻得让人怀疑是否是过于沉重才产生的错觉。
风吹过他的头发,将他的T恤吹得鼓起来,他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就要飞起来了,愈飞愈高,然后往下坠落,摔个粉身碎骨,或者沉到江里,再也不要浮上来。
中考艺考选了一首《修炼爱情》。他被变声期折磨得很烦躁,以前能够轻松上去的高音怎么都上不去,可当时还是执着地选择了林俊杰这首很高的歌,就算是降key都要选。音乐真是个好东西,有时候在感情上的烦恼真的能被音乐排解很多,因为产生共鸣,让他知道原来除了他,世界上还是有不少人和他经历着相似的事情,都为感情所伤,痛苦又无可奈何。谁说太阳会找到月亮,别人有的爱我们不可能模仿。那时他不懂,为什么在一起录节目的时候,老师总会说:“小宝,你和小极坐近一点儿,多互动。”然后转头又对他说:“小邓,离小左远一点,不要在镜头前面讲话。”
不是没有反抗过,反骨这个东西他和左航都有,但他相比左航来说更学不会妥协,总是一条道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于是左航先妥协了。他并不觉得左航有错,他甘愿把一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他决定忘记左航。
他离开的时候也删了左航的联系方式,他们这一生可能都不会再有交集。
会怪他吗?
邓佳鑫问自己,会怪左航吗?还是会的吧。在一次次他转过头去和对方说话,得到的却是一双躲闪的眼睛时;在黑洞洞的摄像头前,明明是紧挨着的站位,对方却躲得似乎想要和他隔出一条银河的距离时。他深知对方是怎样的人,看似大胆实则心思细腻,工作人员强调过的东西就必须时刻反复牢记在心,所以左航这样做,他并不觉得十分意外,只是有点难过。
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呢,为什么即使有时候在摄像头关闭之后我跟你说话,你依旧会不自然地躲闪?这时候就会怪他,但更多的其实是怪自己,因为是自己给他带来困扰了。
但是小修小补终究无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邓佳鑫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曾经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左航产生异样的情感的,等他意识到的时候这个人就已经成为他生命中难以替代的存在了。后来他产生了离开的念头,想要离开的欲望居然大过了不舍。
是不在意了吗,还是终于放弃喜欢了?好像都不是。正是因为太在意了,有时从无人的角落里偷偷望向他带笑的眼睛时还是会想要流眼泪,也是因为太喜欢了,十五岁的身体承受不了这种超负荷的感情所以才会从眼睛里溢出来。他不想再看到左航不自在的样子,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左航也被束缚,他选择放手。
他喜欢看左航笑,看着左航的笑颜时他也总会不自觉地露出笑意。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左航本是笑着的,但在目光接触到他的时候忽然就不笑了,然后便生硬地扭过头偏移视线,先前的笑容也渐渐从脸上淡去。邓佳鑫觉得难过,是因为他的缘故左航的笑容才消失不见的,如果不离开,他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如此畸形的关系连同伴都在替他们尴尬,最后不只是身边的人,所有人都觉得他们闹得太不体面了。
如果他的离开能还给左航失去的笑容,那么他也是心甘情愿的,关于承担错误这件事他早已比谁都熟练,他从很早之前就习惯了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将一切错误的原因都归结在自己一个人身上。
只是那时候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爱一个人没有错。
“邓佳鑫?”
有些凌乱的思绪被熟悉的声音拉了回来,邓佳鑫回过神,正对上了左航有些担心的眼睛,因为妆容的原因,这双眼看起来愈发深邃,这样看着他时,居然显得有些深情款款。左航关切地问他:“很紧张吗?”
“没有。”邓佳鑫站起身来,朝左航露出了一个轻快的笑容,“就是想到了一些过去的事。”
他不等左航再开口就揽着他的肩向出口灯光明亮的地方走去。
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即使经历过痛苦和暗无天日的日子也终究是已经踏平的路。现在他们有机会并肩站在同一个舞台上孤注一掷放手一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能是用曾经那些痛苦的日子等价交换来的。
所以他不后悔。
也许是很久都没有再站上过拥有座无虚席的观众的舞台,上场后就立刻被鼎沸的人声和刺眼的灯光淹没,那一瞬间一直蛰伏在血液里许久的激情顷刻间被点燃,他们都随之一振。几年过去了,他们长大了不少,经历了很多,也早已不复当初的模样,但唯一不变的就是最初的那份对舞台的向往。
而且这次他们不是孤身一人在战斗。
之后在台上演出的那短短几分钟,就好像做了一场梦。烟花易冷,人事易分,而你在问,我是否还认真。台上的两个人像是在娓娓道来一个凄美的故事,又像是在唱他们自己经历过的分别与重逢。耳畔响起丝弦阵阵,绚烂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精心设计过的舞美灯光如丝丝冷雨,在副歌部分结束后有几秒箫管丝竹的轻响,一刻停顿后,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谁都没想到左航和邓佳鑫在这首歌里加了一段唢呐。
之前在讨论编曲的时候邓佳鑫提到的乐器正是唢呐,副歌结束进rap之前用这种高亢嘹亮的乐器肯定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之后他们将编好的demo录了一份传给吴老师,一天紧张的等待过后才得到回复。晚上对方直接发了一段语音过来,说他认识一位唢呐老师,到时候他可以请他来现场给他们助演。
最终呈现的效果比彩排还是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在彩排的时候左航一开始其实有点儿不敢看邓佳鑫的眼睛,但这毕竟是双人舞台,互动必不可少,舞台指导老师是位新老师,并不知道这两个人曾经有什么过节,看着该对唱的两个人都有些迟疑不敢大大方方看对方的样子气得差点破口大骂,这剂猛药吓得左航和邓佳鑫再也不敢像曾经一样躲躲闪闪。但正式舞台的时候好像被现场气氛所感染一样,之前的一些顾虑都在站上舞台时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表演到最后激荡的鼓声和笛声都渐渐远去,风动丝弦后耳畔隐有黄钟大吕,一声一声敲击在心脏最深处,一曲结束后他们像是都被这声音所震慑到了一样,都稍有些急促地呼吸着,久久盯着对方的眼睛难以移开视线。直至雷鸣般的尖叫和掌声如潮水般响起他们才意识到表演已经结束一切即将落幕,但两个人都好像沉浸其中一样意犹未尽。下场之后走到后台左航并没有在意角落里架着正在拍他们的摄像机,他看了邓佳鑫一眼,邓佳鑫好像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下一秒左航走上前去给了他一个拥抱。
在演出结束后拥抱自己的搭档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个拥抱也应当是不带其他多余意味的,但在紧紧抱住邓佳鑫的一瞬间左航忽然觉得鼻尖有些微微发酸,或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拥抱他其实等了很久很久。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也可以说他们终于做到了,只属于他们两个的舞台,那经久不息的尖叫和掌声都是为他们二人响起的。这甚至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
“左航……”
直到邓佳鑫小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左航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紧紧拥抱了很久,如果再不放开的话就显得有些反常了。左航赶紧放开了邓佳鑫,但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在看向邓佳鑫的眼睛时,他好像看到了对方眼眶里有隐约地闪动着的水光。
后来他们一起坐在后台待机室看其他人的舞台。这里同样有摄像机在全程录制他们观看舞台的反应,这次左航和邓佳鑫顺理成章地坐在了一起,这也是时隔这么久以来他们第一次挨着对方坐在一起,再也没有像曾经那样浑身不自在地与对方拉开天堑般的距离。许是刚有过合作舞台的缘故两人挨着对方并没有感觉不习惯,但过了一会儿之后左航才后知后觉,他们好像很久都没有像这样自然地挨着对方坐了。
这对于其他人本是很正常的事,但放在他们身上却显得有些反常,左航无不讽刺地想。须臾,他转过头正欲和邓佳鑫讨论其他人的舞台,却看到对方低头用手捂着眼睛,左航吓了一跳。
“怎么了?”左航低下头去凑近他小声问,他以为邓佳鑫在哭,顿时感觉到紧张极了,不知该作何反应。
邓佳鑫闻言慢慢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但他却告诉左航:“我的美瞳好像出问题了,好疼。”
左航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又紧张起来,他凑过去看邓佳鑫的眼睛,好像美瞳确实有些移位了,那层灰色的薄膜都没有完全覆盖住黑眼珠,但左航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手足无措了半天,才笨拙地去扒拉邓佳鑫的眼皮,结果对方条件反射般的瑟缩了一下,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我、要不我去喊一下化妆老师?”左航语无伦次道,邓佳鑫摇了摇头,示意左航把手机的前置摄像头打开给他看。
接着两人对着手机捣鼓了好一阵那令人糟心的美瞳才恢复正常,正当邓佳鑫小心地用左航递过来的纸巾擦着眼角残留的泪珠的时候,以朱志鑫为首刚结束舞台的几个人一起走了进来,刚一进门看到的就是左航一脸紧张地站在眼睛泛红的邓佳鑫旁边,悬在半空的手里还捏着一叠纸巾,就这样和他们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了良久。
左航觉得自己和邓佳鑫的关系现在在队友们心中好像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后来两人谁也没想到他们会在双人小组赛里得第一。
但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毕竟后来他们都发现双人小组赛播出的当晚他们两个的cp名在热搜上挂了很久,舞台也小小地出圈了一把,视频网站的播放量高得惊人。
左航怔忪地盯着手机,好像正如邓佳鑫之前所说,现在他们两个的双人舞台好像真的是为了炒cp造热度一样,难怪这次公司也没有出面干涉他们的分组,难道就是为了这个?但话又说回来,即便是他们两个的舞台,如果效果呈现得不好,或是两个人的实力都不能让观众信服的话,故事再怎么跌宕起伏也不会愿意有人为了不完美的舞台买单。归根结底还是他们出众的实力和配合的默契折服了一大批人,所以成功的因素也有很多。
这次双人小组赛的结果他和邓佳鑫都心照不宣地没有过多讨论原因,只是吴老师非要请他们吃顿好吃的庆祝一下。那天是休息日,吴老师驱车带他们去了一家很有名的铜锅涮肉,餐桌上蒸腾的白气间三个人一起碰杯庆祝,然后自然而然说起下一场比赛的曲目。双人小组赛有两场公演,他们以第一的身份顺利晋级到了第二轮。相比第一轮,第二轮的限制就放宽松了许多,舞台形式和风格都由他们自己决定。当吴老师问他们对选曲有没有什么想法的时候,有个在心底蛰伏很久的念头忽然从左航心中破土而出。
那是一首很老的歌,曲调清新,意境也简单,但充满了生命力和能量,看着那首歌的歌词就好像能看到无尽的希望。之所以叫《张三的歌》,就是因为这首歌讲述的是世间像张三李四这样的小人物,在面对生活的艰难和不确定因素的时候都选择带着勇气和希望去面对。
那年他们第一次唱这首比他们还老的歌的时候是在一个初夏的午后,窗外浮动着明媚晃眼的流光和郁郁葱葱的树影,坐在用彩带简单布了景的练习室里,只有一把朴素的木吉他和一架最普通的雅马哈电钢琴,他们坦然地望着彼此的眼睛,带着笑意一起唱着“我们一起启程去流浪”。
“那您下次来重庆玩,可以住我们家。”
邓佳鑫笑着邀请他,吴老师闻言笑得可开心,说他最喜欢小动物,一定要去邓佳鑫家撸小肥猫。左航也笑了,愉悦的氛围在三人之间蔓延。
这时左航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很久都没有过这样轻松的时刻了,在重庆的时候每天都过着三点一线的忙碌生活,来到北京后更是压力大得喘不过气,此时此刻他们这样走在街上的时刻就显得无比珍贵,甚至快乐得有些不真实。他想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天。
他的人生总是充满着戏剧性,但也是幸运的,这次出道战能遇到这么好的老师,还有……能和邓佳鑫再次在同一个舞台上唱歌。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侧过脸看向邓佳鑫,邓佳鑫正看着远处,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霓虹给他的睫毛镀上了一层斑斓的流光,显得眼睛格外明亮。左航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忽然加快了不少,于是在邓佳鑫发现自己偷看他之前赶紧收回了视线。
吴老师是个风趣又率性的人,他在散步的时候又给他们讲了些唱歌的技巧和乐器演奏方面的知识,他还说邓佳鑫的嗓音很清透柔和,就像你们那里的江水一样,让人觉得就如清澈的水在流淌,左航的声音低沉又略带沙哑,和邓佳鑫的声音合在一起格外好听,就像水流缓缓淌过水底细软的砂砾,沁人心脾。说起来,他们上次一起合唱还是变声之前,那时候就被声乐老师夸过说他们的和声很好听,如今变声期结束,依旧还是和曾经一样合拍,甚至音色要更上一层楼。
也许是今晚提到重庆的次数有些多,左航隐约觉得有点儿想家。后来要回去的时候他忽然叫住邓佳鑫,对方转过身问他怎么了,左航不知怎的下一秒脱口而出道:“等回重庆之后,你要和我一起去看奥特曼展吗?”
06
世事难料,谁都没用想到原本一直在稳步推进的出道战会出状况。
那几日北京一直在下雨,伴随雨天来的自然是阴冷的天气。朱志鑫去找左航和邓佳鑫的时候两个人正在练习过几天第二轮小组赛表演的歌曲。
由于这几年左航主要学习的乐器是架子鼓,很少再碰过吉他,重新拾起来难免手生。这几天他恶补乐器课每天猛练吉他,手指都被磨出几个泡,邓佳鑫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去,前两天降温他有点感冒,加之这两天用嗓过度有些劳损,发声都变得费力。
但这时候朱志鑫推开门打断了他们,说先别练了,出来开个小会,第二轮小组赛可能不会比了。
消息是朱志鑫听来的,小会也是私下里练习生们一起开的,没有让工作人员知道。长话短说就是公司方面和赞助商还有资方有了矛盾,目前好像是想内定出道人员,名单还没有确定,但公平公正的双人赛八九不离十是不会再进行了。这对他们其中一部分人来说无非就是噩耗。
在焦急地追问完原因之后自然是想解决的办法,然而这时候大家却都沉默了,就连平时遇事最冷静最会说话的那几个好像也有些绝望了,因为在这种外界因素下,他们这些“命运”被捏在别人手中的小孩儿只是资本家们手中获取利益的棋子。
压抑的气氛在所有人之间蔓延,后来他们轮番被叫去谈话,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各不相同,结束之后工作人员叫他们先别练习了,但还是有摄像机跟在后面拍他们的反应。左航被搞得烦不胜烦,于是趁人不注意溜进了一间没人的教室,过了一会儿余宇涵也进来了。
那天下午左航和余宇涵聊了很久,余宇涵甚至哭了一小会儿,原因很简单,这些天他一直在为了舞台没日没夜地做准备,左航知道他这次选了一个难度很高的韩舞,要是让他跳他练几周可能都未必能跳好,余宇涵前两天练舞练得脚上的旧伤都复发了,但为了舞台还是咬着牙坚持。如今舞台说取消就取消,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打击。
其实在练习的时候他们都没有想得太多太长远,只是一心一意想要专注地将之后的舞台做好,至少他们努力过,争取过,尽力把舞台做到最好,日后想起来这段时光也不会后悔。但突然发生这种事,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他和余宇涵其实是一类人,没有优渥的家庭背景,也没有从小的资历,只是因为运气好才来到公司,所以在这种节骨眼上他们能依仗的人一个都没有,都只能听天由命。
左航有些怅然,后来余宇涵走了,左航走出教室后看着空荡荡的走廊,忽然意识到好像自己从谈完话出来就没有再看到邓佳鑫的身影。他心头一紧,立刻跑回练习室取手机。
结束谈话后大家的情绪都不太好。有的人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讨论什么,也有几个人先回宿舍了,邓佳鑫没看到左航的身影,索性决定出去走走,因为这里的气氛实在是太压抑了。出门的时候没有下雨,他也自然而然地忘记带伞了,他戴着耳机沿着附近的街道缓步而行,呼吸了新鲜空气之后原本烦闷的心情也好了些许。
谈话的时候他被告知一切都没有成定局,先等公司下一步的通知。其实他一开始也摸不清公司藏的到底是什么牌,从他被叫回来参加出道战的时候他就没有抱很大的希望会出道,如今也不知道自己会被如何安排。
其实经历了这么多,有很多东西他早已看开了,出不出道对他来说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人生的路有很多条,更何况他还这么年轻,还有很多东西能供他选择。
但邓佳鑫此刻却觉得很可惜,这些天他的嗓音状态很不好,每天睡醒后嗓子都像刀割一样疼,他很怕自己最后不能呈现出最完美的效果从而拖累左航,如果最后公司真的决定内定出道成员的话,无论站在什么立场他都希望左航能够顺利出道,所以取消比赛也未必是坏事。
但说不遗憾是假的。
这些日子和左航从一起练习再到一起站上舞台完成属于他们的歌,他发自内心感到满足和快乐,准备了这么久的舞台,和左航再唱一遍他们曾经合作过的歌曲本就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如今真的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怎么可能不难过。
邓佳鑫刚把自己的定位发给左航之后手机便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邓佳鑫望着黑屏的手机和越来越大的雨势,一时有些茫然。现在彻底没办法和左航联系了,雨又下得这么大,左航能不能找到他都是个问题,但他也不敢贸然离开,如果左航来了找不到他就麻烦了。
所以邓佳鑫决定留在原地等着。
左航骑车找到邓佳鑫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好在街边的路灯异常明亮,左航一眼就看到了独自坐在公交站长凳上那个熟悉的清瘦的身影。左航彻底松了一口气,内心不由得雀跃起来,他一手打着伞一手扶着共享单车的车头,腾出一只手指使劲儿拨了两下单车上的铃铛,但邓佳鑫似乎没留意到,于是他又执着地冲对方打着铃。
邓佳鑫听到清脆的铃声后有些疑惑地转头看了一眼,原本漫无目的眼睛突然就亮了起来,他惊喜地一下子站起身,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什么时候带上了笑意。
左航蹬了几脚单车然后在邓佳鑫面前来了个漂亮的刹车,故作潇洒地一甩头冲他道:“上车,哥接你回家。”
“你干啥子,共享单车怎么载人?”
邓佳鑫彻底被他逗笑了,这时候才留意到左航一半身体已经被雨淋湿了,就连刘海儿都被雨水打得微湿,这时候笑意又从他脸上淡去。
“你……”他有很多想问左航的,比如怎么找到这里的?这么大的雨为什么骑车而不是打车过来?怎么把自己搞得比他还狼狈?但最终还是先帮左航把单车抬到了路边,拿出自己身上装的纸巾递给了对方让他擦一下。
“你怎么不回我消息?”左航把车停在了路边问邓佳鑫。
“我手机没电了。”邓佳鑫无奈地冲他摆了摆黑屏的手机,“给你发完定位就关机了。”
“我本来早都能到的,但是这个缺德地图给我乱导航!”左航愤愤道,拿出手机指给邓佳鑫看,“你看,他原本跟我说距离我1.5里用时六分钟,我一看这么近想都没想就扫了个共享单车,结果!”
左航越说越大声,情绪激动地控诉导航有多么不智能:“我沿着他说的路越骑越远,绕了一大圈才找到,北京的路怎么啷个复杂,比重庆还难找,太离谱了也!”
“没事,我技术好。”左航一边用纸巾擦着自己湿漉漉的手一边安慰邓佳鑫,“我出门的时候雨还没下这么大,谁知道越来越大。大意了。”
两人此刻都又饿又冷,左航说骑车来的路上看到附近有一家便利店,提议先去找点吃的。公交站旁正好有个停车点,左航还了共享单车,准备走了才意识到自己出门的时候只带了一把伞。
“咳,将就一下。”左航有些不自然地撑开伞举到了两人头顶,更不巧的是这把伞不是很大,只勉勉强强能遮住两个人不被淋到。
“你……来都来了就没多带一把伞?”邓佳鑫忍不住问他,抓着伞柄朝左航的方向斜了斜。
“我走得太急了啊……”左航反驳他,但是没有多说什么,好像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大聪明。这场雨丝毫没有要偃旗息鼓的征兆,反而越下越大,不被淋到是不可能的,他们的衣服都有些湿了,只能和对方贴近才能保证两个人都不会被淋得湿透。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左航把伞往他这边倾斜后邓佳鑫终于看不下去接过了伞,他们都怕对方被雨淋湿,暗中不知道拉拉扯扯多少回了,但是这样只会让他们都淋到雨,最终邓佳鑫以微弱的优势暂时获得了雨伞的掌控权。
左航闻言沉默了片刻,须臾他回答道:“我……以为你走了。”
左航没有告诉邓佳鑫,当他一个人站在无人的走廊时脑中忽然嗡鸣一声,寒意逐渐从脚底蔓延,他几乎不敢往下想发生了什么。
这条走廊在他眼中不知怎的就跟长江国际他们以往训练的地方重合在了一起,他不可控制地想到了他去年生日那天,也是在像这样空无一人的走廊找了邓佳鑫很久,但后来才知道对方已经离开了。不是下班离开了,而是从此彻底地从他身边离开了。
今天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与令人心情沉重的谈话,将这一切联系到一起不难联想到如果自己没有看到邓佳鑫,对方会不会真的突然就离开了,就像曾经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他再也找不到邓佳鑫了。
“今天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又找不到你,就以为……”左航有些说不下去了,他逐渐停下了脚步,只是望着邓佳鑫,眼睛里带着一丝怅然。
邓佳鑫也明白了左航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随着对方的脚步站定,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在同一把伞下望着对方。他们站在路边,此时正值晚高峰,身旁的车辆川流不息,来往行人在雨中脚步匆匆,溅起一串串水珠又零落在地上。
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上兀自运转,在这座庞大的城市里渺小如蜉蝣。远处高楼林立,一座座变亮的摩天大楼将城市的夜装点得灯火辉煌,瓢泼大雨倾泻而下,他们站在这一隅小小的伞围成的避难所里,将淋漓的雨幕隔绝在外面。
此时此刻他们眼里只有彼此。
“以后别再连招呼都不打就一声不响地走了,行吗?”最终还是左航打破了沉默,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左航的眼神和试探的语气有些刺痛了邓佳鑫。
人生是一条河流,承载着无数悲欢离合与言不由衷,每个人都在不断拥有,也在不断失去。邓佳鑫有自我拉扯的时候,痛苦过迷惘过妥协过也释怀过,后来他才知道有些人可能是无法忘记的,在他成长之初便出现,只是惊鸿一瞥,不经意间便镌刻在了生命线上难以磨灭。
即便分别,往后终其一生都将念念不忘。
在今晚这场滂沱的大雨里,左航跌跌撞撞兜兜转转一大圈还是找到了他。当他看到左航的时候,对方就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狗一样用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他,那一瞬间邓佳鑫忽然觉得世间的一切他好像都能原谅了。
邓佳鑫压下心头的万千思绪,轻声对左航说:“以后我去哪里,都会先告诉你的。”
闻言左航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声音都不自觉提高了不少:“那你保证,可不能骗我!”
“我发誓行了吧,不会骗你的。”
于是他们继续向对街灯火通明的便利店走去,左航趁邓佳鑫不注意又将伞抢了过来,邓佳鑫正欲开口,没想到左航将他拽了一把挨近了自己,他揽着邓佳鑫的肩,两人紧紧贴在一起。
“这样嘛,这样就不会淋到了。”左航有些得意。
有点太近了。邓佳鑫在心里说,他们好像很久都没有靠得这么近过了,他甚至觉得左航最后一次像这样揽着自己的肩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谢谢。”须臾,邓佳鑫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在左航疑惑的目光看向他之前他又说:“谢谢你今天……来接我。”
“有什么好谢的,左哥来接你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左航没来由的心情很好,他心情一好就喜欢有些肢体上的小动作,结果下一秒悲剧就发生,拿伞的手不小心一斜,本就没完全遮住邓佳鑫的伞面也随之倾斜,成串的雨珠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不偏不倚地全都浇在了邓佳鑫的头上。
“你能不能好好打伞!!!”
最终这场抢伞大赛以左航的失败而告终。
第二天他们照常回到了平时训练的地方准备舞台。其实前一天晚上就又接到通知说一切暂时先按照原定的演出计划进行,他们对公司这种反复横跳的操作其实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也是准备了这么久的公演,说取消就取消这种做法也难以被大多数人接受。现在虽还不知道最终能不能表演,但做好万全的准备终归不是坏事。
邓佳鑫的嗓子好一点儿了,但还是达不到最好的状态,有位声乐老师说实在不行就去给嗓子打一种针,虽然疼一点儿但是进口药,效果会很好。邓佳鑫答应了,走之前给左航说了一声,结果左航了解情况后非要陪他一起去。
打针的地方就在一间并不封闭的诊室,左航看着有些粗的针管和闪着冷光的针头,心都跟着揪了起来。他对邓佳鑫说如果觉得疼就捏他的手,邓佳鑫朝他笑了笑,问他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左航不说话了,只是盯着医生熟练地操作药水和针管的手。后来他把手伸给邓佳鑫,针刺进肉里的时候邓佳鑫也没有使劲儿捏左航的手,只是虚虚地握着,但不由自主紧紧皱起的眉头还是出卖了自己的感觉。
左航都要心疼死了。
回去之后老师让邓佳鑫早点休息,不要说话。邓佳鑫点点头,回到宿舍洗漱完后在走廊碰到了左航。他们没有住在一间房间,左航一开始还觉得庆幸,现在只是在琢磨怎么找个好点的理由能换到邓佳鑫那间。左航没忍住,又叮嘱了邓佳鑫两句今天医生说过的注意事项。
邓佳鑫笑了起来,用手机备忘录给左航打字看:这都第五遍了,你怎么比我妈还啰唆。
天公作美,第二天起床后是个久违的晴天,邓佳鑫试着发了一下声,果然比前两天轻松了不少。他们来到训练的地方进行着最后的练习,不久后就接到了通知,明天的第二场公演照常进行。
上天终究还是在眷顾他们。
07
让他们都捏了一把汗的双人小组赛终是虚惊一场,最终呈现的效果比他们预想的要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次的舞台约等于是复刻曾经的合作,不同的地方是曾经的木吉他换成了一把漂亮的黑吉他,雅马哈电钢琴换成了一架三角钢琴。舞美也很简单,在舞台的背景大屏上做了提词器让所有观众都能看清楚歌词。这也是他们设计的一个小心思,因为到最后一段副歌的时候,原本静静地坐着弹唱的两个人都站起身,走到舞台前一边唱一边把话筒对着台下挥挥手示意观众。最后,两个人的歌变成了全场大合唱。
一切结束之后左航才觉得肩上的心里压着的重担轰然坠地,这些天强撑着的他也在这个时候忽然疲惫到了极点,在得知他们的部分已经录制完毕不需要再上台露面后,左航跟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说想先回去休息。
邓佳鑫录完采访后走出来不见左航的身影,找了一圈才想起来看一眼手机,果然看到左航给自己发了信息说很困,先回去睡觉了。
也许是在睡觉吧,邓佳鑫想。等到所有人都录制结束已经很晚了,一行人吃了饭才回去。
晚上回到酒店他为了不吵醒左航找前台要了备用房卡进房间,房间里灯光昏暗,床上鼓起一团,左航蜷缩在被子里,房间只亮着一小盏地灯。邓佳鑫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了过去,他打开床头灯,看到左航陷在枕头里,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左航?”邓佳鑫蹲下轻声叫他,左航迷迷糊糊地转醒,难耐地蹙起眉来,邓佳鑫伸手试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烫得厉害。
先前淋了雨,加之这些天连轴转的练习与源源不断的精神压力,一切结束后终于得以喘息,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也断了,身体仿佛才后知后觉地让他偿还这些天的透支,病来如山倒,等左航察觉到自己状态不对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没有力气起来了。
他一个人躺在酒店床上,浑身冒冷汗,做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有舞台,有邓佳鑫,有他们一起在台上唱烟花易冷,唱张三的歌,有那些一个人倥偬不安的日子,他独自一人坐在进化论后台的角落,一片漆黑的会议室,巨大的玻璃缸里那条浮浮沉沉的小鱼……梦境是灰暗的色调,一些令他窒息的回忆,残破不堪的心,惴惴不安的思绪。他努力想要逃出这一切,他喊邓佳鑫的名字,却发现自己无法出声,恍惚间在一片黑暗的尽头看到些许亮光,邓佳鑫逆着光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他努力向他伸出手……
“左航、左航?”睡意蒙眬间左航被叫醒,邓佳鑫的脸在他眼前放大,对方正一副很担忧的样子喊他的名字。
“你发烧了,我们去医院,我去找助理。”邓佳鑫紧张起来,他想起身去拿手机,却忽然被左航抓住了手,又贴在了他自己的脸上。
“难受……”
左航气若游丝,邓佳鑫的手心凉凉的很舒服,他贪恋这份凉意,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脸往邓佳鑫手上贴。
邓佳鑫觉得心轻轻颤了一下,他不知道是否该把手抽出来。他想到了家里的小猫,总是喜欢蹭过来用头拱他的手心让他摸它们柔软的皮毛,左航此时此刻这副样子也像只猫一样。
“不去,不想去医院……”左航皱了皱眉,睁着有些迷蒙的双眼和邓佳鑫对峙,不料一句话还没说完自己就先一阵剧烈的咳嗽,抓着邓佳鑫的那只手也不由自主地放开了。
邓佳鑫惊了一下,他走了过去,左航转过身看他,头发乱糟糟地翘起,整个人还是懵懵懂懂的状态。
“你快躺着,要喝水我给你倒。”
“我吃药……”左航有些不满,但还是听话的慢吞吞挪到床上躺下了。屋子里有些冷,但左航的身体烫得宛如一个火炉,尽管如此,他还是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小幅度地颤抖着。
说不心疼是假的。邓佳鑫撩起左航额头上的碎发,将热毛巾敷了上去。左航睁开有些泛红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他双眼湿漉漉的,这时候倒又像只楚楚可怜的小狗一样。他们的视线交错在了一起,不约而同地望着彼此的眼睛,谁都没有移开视线。
“冷……”左航先出了声,他声音小小的,带着生病时特有的鼻音,听上去有点儿像是在撒娇。
这可和左航平时的风格大相径庭。邓佳鑫觉得难得,但也不希望以后再看到他病成这副样子了。他将房间的空调热风又调高了几度,伸手抓住了左航的手对他说:“再坚持一下,等会儿我陪你一起去医院。”
现在,它发芽了。
邓佳鑫不知道为什么,左航只是看着他,忽然眼角就溢出一滴眼泪,顺着眼眶滑落下去,不过不等他反应过来,左航就先侧过身将头埋在枕头里不动了。邓佳鑫不知道他怎么了,可能是因为太难受了吧,他这样想着,轻轻拍着左航的脊背。过了一会儿他注意到了左航额头上敷着的热毛巾掉了下来,于是邓佳鑫伸手去抓毛巾,结果左航忽然一下子翻起身来,跌跌撞撞冲进了卫生间。
等邓佳鑫跑进卫生间的时候左航已经跪在地上抱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他这个举动又把邓佳鑫吓得不轻。左航没吃什么东西,吐到最后已经什么都吐不出来了,但还是一阵阵犯恶心,一边干呕一边颤抖。邓佳鑫蹲在他旁边拍他的背给他顺着气,之后出去给他倒水,再进来的时候左航已经站起身在洗漱池边洗脸了。
邓佳鑫把水递给他,左航小声说谢谢,小口地喝水,这时邓佳鑫才后知后觉,左航可能一天都没吃东西,刚才又自作主张吃了不知道一大堆什么药,肠胃肯定受不了。
“我头晕……”左航觉得双腿发软,手里的杯子差点滑落,邓佳鑫一把扶住他,接过左航手里那个险些掉下去的玻璃杯放在一旁的台子上。左航将头埋在邓佳鑫的颈窝里,头晕恶心的余韵还未褪去,只有抓着这个人他天旋地转的感觉才能减轻一些。
“我们出去躺着,好不好?”邓佳鑫轻声问左航,他感觉此生的耐心似乎都用在了左航身上,对待生病的左航他就像是在哄小孩子似的,“我给你量个体温,等下就要去医院了。”
“邓佳鑫……”左航因为生病的缘故没什么力气,此刻就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似的死死拽住邓佳鑫的衣袖,他低着头,只留给邓佳鑫一个乱糟糟的发顶。
“怎么……”邓佳鑫话音未落就被左航打断了。
“对不起。”
“我没有奢望,我们能回到过去。”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什么都不懂,我只是不知道……有时候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恨我自己,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我像个废物一样只会逃避现实只会躲开你。”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真的,我只讨厌我自己。”
“我怎么可能讨厌你,邓佳鑫,我怎么会讨厌你……”
左航语无伦次地说着,因为发烧的缘故他的思绪有些不甚清晰,可他还是执拗地说着这些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他低着头,有温热的液体一滴滴砸在床单上,渗入了雪白的布料里,泅出几滴深色的痕迹。
“我永远都不会讨厌你,你是我最喜欢的人啊……”
邓佳鑫倏然瞪大了眼睛。
“别这么扛他!他胃不舒服,还头晕!”
08
左航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很久都没有回去的故乡綦江,放眼望去是儿时的他最喜欢奔跑的那片山间原野,山上向下俯瞰,是一片碧色的重峦叠嶂和奔流不息的澄澈江水。他不停地向前奔跑,仿佛像是在追逐着什么一般那样拼尽全力,恍惚间他抬起头,在天边看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风筝。
原来他在追风筝。
他梦见了妈妈,妈妈像每次他出发去公司前那样帮他背好书包整理好衣领,揽着他的肩膀送她去车站。上车之前,他回过头看了妈妈一眼,妈妈微笑着向他点点头,对他说:去吧,别害怕。
他隐约觉得眼眶有些潮湿。仿佛过了很久,他又回到了那片原野,这一次他没有那样急促地奔跑,而是站在原地,望着远方苍翠的山峦群峰。隐约听到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回过头,邓佳鑫正站在不远处笑着看着他,对方的样子和小时候的他慢慢重叠,笑起来两眼弯弯,如两瓣月牙儿一样。
左航很久都没有看到邓佳鑫对他露出这样的笑容了,这让他松了一口气。像是被这笑容感染,左航也笑了起来,他向邓佳鑫跑过去,站在他面前。邓佳鑫牵起他的一只手,对他说:“我们一起去放风筝吧。”
左航缓缓睁开眼睛。
一片白色映入眼帘,是陌生的地方,好像是病房。但他没有闻到想象中刺鼻的消毒液的味道,反而一阵清幽的花香蹿入鼻腔。他侧过头去,房间窗帘半掩,有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邓佳鑫正坐在不远处的小桌子前,低着头,好像在写什么东西。
左航正欲开口,结果先是一阵没忍住的咳嗽。邓佳鑫注意到他醒了,走了过来伸手试了试他的头温,动作好像很熟练,这让左航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也意识到了好像他睡着之后邓佳鑫应该没少摸他的额头。
“不烧了。”邓佳鑫好像松了口气似的,“你感觉怎么样?”
左航浑身酸痛,高烧的后遗症实在不好受,全身上下好像没有不难受的地方,但相比昨晚那种难受得快死了一样的折磨现在要好受许多。其实他还沉浸在刚才梦境的余韵里,有些没缓过神,眼前的邓佳鑫和梦里的邓佳鑫是不一样的,从穿着到神情都不一样,可是左航总有种梦境没有结束的感觉,眼前人和梦里的人都带给他一种相似的感觉。
原来这种感觉是安心。
“还好……”左航回答道,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现在和邓佳鑫对视他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想吃东西吗?已经中午了,刚才不敢给你点饭,怕等你醒来饭都凉了。”邓佳鑫拿起手机问他。
床头柜上放了一大束粉色的香水百合,先前左航醒来后闻到的花香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邓佳鑫告诉他早上张泽禹他们过来看他,来之前问邓佳鑫缺什么东西,邓佳鑫让他们买束花,香一点的,盖一下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左航醒之前他们就走了,工作人员不让他们逗留太久,因为一群人太显眼,怕被人拍到他们在医院。
“一群男娃儿看病人买啥子花啊……”左航看着一大束粉嫩的花有些无语地往被子里缩了缩,但还是没忍住又吸了吸鼻子,因为百合花的气味真的很好闻,这点无可否认。
邓佳鑫笑了笑,给左航倒了杯温水让他吃药。吃过药后左航没话找话,问邓佳鑫刚才在写什么。
“写作业。”邓佳鑫回答他,把默写本拿给他看,他们虽然请假来了外地,但学业方面还是不能落下,还在远程上着网课。他正在默写《滕王阁序》,熟悉的字体和邓佳鑫写字一向很清晰的笔锋映入眼帘,他写得很工整,左航看见他写到“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邓佳鑫见他盯了半晌都不说话,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你们没学?”
左航摇了摇头,把默写本还给他:“不是,就是觉得你字又写好看了。背着我偷偷进步。”
“我怎么感觉你在说反话?”
邓佳鑫将窗帘拉开,一片粲然的阳光照了进来,左航也盯着那个方向看,看到窗外一片湛蓝的晴空,大朵白色的流云,高大的树木已经开始吐露新枝。春日的晴天,一片盎然生机。
“邓佳鑫。”左航忽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我们可以一起放风筝吗?”
邓佳鑫转过身,他不知道左航怎么突然这样问,他回答道:“行呀,等你好了之后就可以。”
左航在心里松了口气,等邓佳鑫背过身之后悄悄勾起了嘴角。
之后外卖送到了,他们一起吃午饭。邓佳鑫帮左航点了粥和清淡的小菜。左航撑了个小床桌在病床上吃,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吃,两人都有些饿了,专注地吃着饭,一时无话。
过了一会儿,邓佳鑫还是没忍住,先开了口:“你昨晚说……”
他抬起头看左航,左航也静静地看着他,在等他继续说下去。眼前人因为病了的缘故脸色有些苍白,眼窝的乌青也加重了些,整个人看上去瘦瘦弱弱的,有些可怜。不知怎的,邓佳鑫忽然就想起了三年前那次进化论“圈”,他在舞台上对左航说:我记得你说你刚来公司,看见我在弹吉他。
结果当时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左航就先开口打断他,并纠正道:是你和余宇涵在弹吉他。
当时在舞台上他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后来再看视频复盘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当时其实有些尴尬。他虽然只是顺着左航的话说了那句话,没有任何想要和左航回忆属于两人过去的意思,但左航的态度就仿佛如临大敌一样拒绝煽情,好像生怕被人误会什么一样。
“算了,没什么。”
想到这里,邓佳鑫觉得心口有些闷闷的,原本想问的话也问不出口了。左航昨晚发烧很严重,他们把他送到医院的时候对方整个人都是半梦半醒的状态,在那样的状况下说出来的话,恐怕左航自己也不记得了,更何况发烧令人糊涂,他甚至都不能确定左航对他说的话是否是真心的。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左航那些一滴滴落在床单上的眼泪和哽咽的语气,就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攥着他的心脏,让他也难过地几乎喘不上气。
但此刻左航只是盯着他,好像依旧在等着邓佳鑫说没有说出口的话,邓佳鑫勉强笑了笑,说道:“你昨晚说不想去医院,但最后我们还是把你强行扛来了。”
左航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结果这时护士走进病房,简单对左航说了一下之后输液和服药的注意事项。护士走之后之前的话题也顺理成章地结束了,两人继续沉默地吃饭,没有再多说什么。
邓佳鑫先吃完他那份,收拾完餐盒后起身准备顺便收一下左航手边的空碗,结果他刚拿起就被左航抓住了手。
左航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他黑色的眼睛清澈透亮,像是会说话一样,总有种让人看了就移不开眼的魔力。
邓佳鑫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是有点想移开和左航对视的眼睛,“怎么……”
“邓佳鑫,我昨晚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
昨晚把左航送来医院的时候,助理大哥本来说他不用一起跟来,但他不放心左航一个人,生病的时候如果没有一个熟悉的能够全身心交付的人一起陪同去医院其实是件有些令人难过的事。邓佳鑫深知这一点,所以他执意跟来了。
助理大哥最后也没有再说什么,这些天工作人员们也忙得焦头烂额,他们这一组录制结束明天还要一个小组才能结束这一期比赛的录制,他们也一样忙得几天都没阖几次眼。给左航挂了号又打了吊瓶之后已经到半夜了,还要几小时助理大哥又要去接其他人录节目,邓佳鑫说左航这边有他就可以了。
他们这么多小孩,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专人来照看的。他们曾经也抱团取暖相互依靠过很多次,时过境迁,身边能依靠的人依旧还是彼此。
后来助理大哥走了,左航也睡着了,高烧一点一点褪去,他在梦里也是一副很难受的样子,还说着梦话,小声叫着“妈妈”。
邓佳鑫坐在床边,轻轻握住左航的手,过了一会儿左航安静了下来,沉沉地睡了过去。邓佳鑫想到左航小时候刚来公司的时候身体就不好,总是有大大小小的感冒耽误训练的进度,可是他又不愿意告诉老师,就只是自己默默地扛着。邓佳鑫在后台陪他悄悄喝感冒冲剂,看着左航因为药太苦皱起眉,于是在他喝完药后赶紧剥一颗糖喂在对方嘴里。
邓佳鑫觉得心里乱糟糟的,望着左航安静的睡颜,莫名有些想流泪。
现在一切都还没有成定局,他不知道他还能陪在左航身边多久,还能看几次左航的睡颜,还有没有机会再并肩站在左航的一旁,在向台下鞠躬的时候握住彼此的手。今晚左航低着头,哽咽着对他说对不起,说他永远都不会讨厌他,他是他最喜欢的人。
他不明白左航说的喜欢,是哪种喜欢。
这次重逢他们都默契地闭口不提一些曾经发生过的事,他想到那些在他们在镜头前被强行捂住嘴巴避嫌,却又在夜深人静和彼此敞开心扉和解的日子,想到空无一人的会议室,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他问左航讨厌这样吗,左航轻轻摇头;想到两个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和越来越近的距离;想到鼓噪的心跳和隐秘的期待;想到突然被推开的会议室大门和他们慌慌张张地与对方拉开距离……
左航见邓佳鑫不说话,就没有放开他的手,继续轻声说道:“我昨晚,说我喜欢你。”
邓佳鑫的睫毛肉眼可见的颤了一下,他没办法再和左航对视下去了,他移开了视线,但是没有挣脱左航抓着他的手。
“左航,你昨晚……跟我说对不起。”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然而胸腔里剧烈跳动着的心脏却丝毫没有要平息下来的意思,“你没必要跟我道歉的。”
邓佳鑫觉得有必要认真对待这个话题,于是他放下收拾了一半的餐具,坐了下来和左航平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以前我们年纪小,都不会处理问题。”
“但是左航,我从来都不觉得是你的错,你不用跟我道歉。”
邓佳鑫一直都很要强,不喜欢让别人看见他脆弱的样子,所以把眼泪都藏进了心里。但无可否认的是他其实有刻意地逃避现实,不提起的那些日子不是放下了,而是不敢面对,经年累月便变成了超负荷的心理债务,压在他心里令他喘不过气。他没想到的是左航会用那样愧疚的语气对他说对不起,虽然他从来没有真正的怪过左航,也从来没有真正对他生过一次气。
“别说讨厌自己这样的话,也不要说对不起。”
“所以……愧疚也不能归结于喜欢,也许你只是对我感到抱歉,才觉得……”邓佳鑫声音逐渐变小了,他有些说不下去了,原来自己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无畏。
他知道左航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他的离开对于左航而言肯定不好受,所以他才对他产生了想要补偿的那种“喜欢”。
经历了太多后,这颗心早已不像初次悸动时那样勇敢无畏满怀期待了,他觉得有些难过,他从年少时就一直喜欢的人,时至今日这份感情也没有随着他们之间的离别而黯淡下去,他曾经甚至没有奢望过左航有朝一日能说喜欢自己。可如今这句话真的被对方说出来的时候,他却不敢接。
左航,不要可怜我。邓佳鑫在心里说,他低下头,眼睛有些模糊。
他一个人去做咨询,温柔的女医生对他循循善诱,让他说出压抑在心底真实的想法,他低着头,哭得浑身颤抖,他说好想忘了那个人,不能再继续想他了,每次回忆他们过往朝夕相处的欢乐点滴如今对他来说都是一种难挨的折磨,可是他没有办法遗忘,那些一起长大的日子从来都不是假的,他越是想要忘记,就越是痛苦,他对他的感觉早已经不是喜欢那么简单了。他好像爱上了他,在他痛苦无措又懵懂不安的青春期爱上了一个最不该爱上的人。
可尽管如此,他也不希望左航擅自把对他的愧疚当成是喜欢,这只会让他更难过。
“我不是!”左航焦急地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邓佳鑫不想在左航面前流泪,他一点儿也不想让左航看见他脆弱无助的样子,所以在泪水落下的瞬间他立刻抬起手想用袖子狠狠地擦去眼泪,他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有些在心里沉睡了很久的情绪好像又有要苏醒过来的迹象,他不能再重蹈覆辙。可是就在眼睛被遮住的瞬间,他忽然被一把抱入怀中——
左航紧紧地抱着邓佳鑫,不知怎的,他看见邓佳鑫的眼泪就觉得心里一紧,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地拉扯成各种形状,难受得就要喘不过气。他再也忍不住了,他抱住了邓佳鑫,就像小时候他们拥抱过无数次的那种方式将他抱了个满怀。
“很早之前,我们大家一起玩游戏,我有时候看见你和别人一起,和穆祉丞和童禹坤……你们那种亲密的样子,我、我看到就会觉得很不开心。”
“我一直以为,只是对待好朋友的占有欲,都是正常的情绪……可是、可是……”
左航的语气有些急促,他喉咙干涩,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喉咙中跳出来一样。他心知肚明他是一个那样不坦率的人,有些话可能会被他在心里默默压抑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可是他此刻却像生怕邓佳鑫不知道他的想法一样,想要把那些埋藏在心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地说给他听——
因为他怕再不说出来,以后可能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他等了太久,他不能再等了。
“后来声乐课老师让我们唱情歌,我始终找不到感觉,没办法带着感情唱下去。但是只要我想着你……我只要想着你唱,老师就说我情绪到位了,就夸我唱得好。”左航有些无语伦次,他感觉到怀里的人在轻轻地颤抖,于是他缓缓收紧了手臂,“我只有想着你,邓佳鑫,你是唯一一个。”
“你是我活了十六年来唯一一个……让我一直牵挂的人。”
圣埃克苏佩里在《小王子》里写道:谁不是一边掉着眼泪一边颠沛流离。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就要放弃曾经的自由,承受掉眼泪的风险,让你自由的灵魂从此心甘情愿有了羁绊。
我是多么一个热爱自由的人,我讨厌被束缚,讨厌失去自由的感觉,可尽管如此,我还是心甘情愿地爱上了你,从此越陷越深。我不是没有了自由,而是将我的自由与你绑定在了一起,我自由的灵魂因你而存在,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也无法拥有自由了。
左航想,如果他是小王子,就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玫瑰花;他也可以是小狐狸,邓佳鑫是小王子,他心甘情愿被他驯服,让他成为他自由灵魂的羁绊,你驯服了我,我们从此就彼此需要了。
“这样说其实有点儿不好意思,但是,我的很多歌词,都是想着你写的。”也许左航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嘴角不知不觉间挂上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那些都是给你写的,我本来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唱给你听了。”
“从去年五月到今年,你不在的日子里,我有很多事情都非常后悔,我很想你。”
邓佳鑫不知道自己的手臂是什么时候抬起来轻轻回抱住左航的。他本来不想哭的,他原本都不应该再流泪了,可是左航的这些话让他心里那一道岌岌可危的防线又崩塌了,他将头埋在左航的颈间,泪水决堤。
他们对彼此的感情可能是世界上最委屈的爱了。明明互相喜欢,却无法坦率地表达爱意,本就别扭的两个人又被不可抗力撕扯着背道而驰,渐行渐远,被逼无奈看似怨憎会,实则是爱别离,求不得。
“不哭了,不哭了,没事没事,都过去了,都已经过去了……”左航轻轻抚摸着邓佳鑫头发,拍拍他的脊背,在他耳边轻声安慰着,就像曾经在鬼屋那次他害怕得不知所措,邓佳鑫安慰他的手法一样。左航感觉到自己的衣领变得潮湿,怀里的人发出了些细小的泣音,一瞬间他也觉得鼻头发酸,有些想要流泪的冲动。
如果真的要想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命中注定。这一次,他再也不会放手。
“你还说我是因为感觉到愧疚才对你说喜欢的,你真的误会我了,邓佳鑫,你不能这么想!”左航想用这样的话来缓和一下此刻过于伤感和煽情的气氛,他故意拔高声音道:“你可要给我道歉,我好委屈啊!”
“对不起。”谁知邓佳鑫闻言后真的立刻抬起头跟他道歉,眼睛红红的,眼角还有尚未被擦去的残存的泪珠。
左航愣住了,反应过来后慌慌张张地抬手给他擦眼泪,他赶紧说:“我开玩笑的,你还真道歉啊。”
也许他们之间只是缺少一些坦诚的机会,两个人又都是要强有别扭的人,解开误会之后,所有的心结也就随之消散了。因为品尝过苦难,所以才知道此刻坦诚相待的彼此有多么珍贵。
真正的幸福都是笑中带泪的。
“咳,所以我说喜欢你,你现在信了吗?”
左航眼神有些飘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句话从昨晚到今天为止一共被说了三次,左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那点勇气都快被耗得消失殆尽了,可在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前他始终没办法安心,所以他又盯着邓佳鑫的眼睛,试图从他眼里看出一个答案来。
“信了。”结果不只是左航,现在不敢看对方眼睛的人似乎变成邓佳鑫了,他感觉脸颊有些不可控般的发烫,“左航你别再说了。”
耳朵红了。左航在心里说,他看见邓佳鑫慌了神有些害羞的样子,莫名有些想逗他的冲动。
“你脸好红啊,邓佳鑫。”
果然邓佳鑫闻言惊慌地看了他一眼,把头偏得更厉害了,这时候隐藏在左航心里那些顽劣的因子好像悄然苏醒了,他凑过去看邓佳鑫的脸,凑得极近,他问邓佳鑫:“那你呢?”
“你喜欢我吗?”
左航的声音从小就比他们低一些,变声之后更像是略带沙哑的烟嗓,此刻他用这种试探的语气贴在他耳边问出这种话,落入耳中不像是问句反而像一种循循善诱的蛊惑,邓佳鑫差点儿就落入了这个人的陷阱。
“昨晚是谁照顾了你一晚上?”邓佳鑫有些受不了般的与这个人拉开了距离,脸上的热度却始终没有褪去,“如果不喜欢的话谁会一直陪着你啊……”
现在的气氛太暧昧了,左航忽然有种难以克制的冲动,他又想靠近了,但这次的目的就没有那么单纯了,他很想吻一下邓佳鑫,就现在,他不想再等了。但正当他打算这样做时,病房的门忽然被不合时宜地敲响了——
坐在病床上的左航和站在床边的邓佳鑫之间隔了一段看起来有些“刻意”的距离,但他们面前还摆着零散着的尚未收拾掉的餐具,这样乍一看就好像两个人在对峙一样。
如果不留意两个人都有些发红的脸颊和耳廓的话,看上去真像刚吵完一架。
“你们……”吴老师有些诧异,然后他抬起头,对上了邓佳鑫因为刚才哭完而尚有些红肿的眼睛——
“小左你把小邓惹哭了?吵得这么厉害啊?”
09
昨夜春雨如酥,大街两旁的青青垂柳和红墙黄瓦都被雨淋个透彻,第二日雨过天晴,碧空如洗,天地万物都明净。朱志鑫他们终于结束了最后一场双人舞台的录制,一行人从场地出来就直奔医院。
左航的病房门半掩着,张峻豪本想直接推门进去,结果被朱志鑫拦了一下,朱志鑫用手势示意他们,接着几个脑袋悄悄趴在门上的小玻璃窗里向里看去——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们的身上,两人就这样专注地拼着乐高,并无过多的言语交流,但就是有种莫名契合的磁场,在旁人眼中好像再有任何多余的人加入都会是突兀的。
朱志鑫他们推开门之前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岁月静好的场景。
一群人闹哄哄地闯进来后余宇涵将一个造型十分夸张的果篮放在床头柜上,扎眼程度毫不逊色那束粉色香水百合,进来之后每个人脸上玩味的笑意毫不收敛,还说着什么“不好意思哈,打扰到你们的二人世界了”之类的话。
邓佳鑫一边将一进来就挂在他身上的穆祉丞向上扯了扯,一边笑着反驳起哄他们的兄弟,左航倒是很坦然,用没打点滴的手指使一旁的张峻豪把床头那束先前他们拿来的粉色百合花移远一点,他看着心烦。
“好,下次看左航就给他买玫瑰花,比较符合现在他们的氛围,懂了噻?”张峻豪在不远处笑得欠兮兮,仗着左航下不来床就乘机为所欲为地挑衅一番,左航冷笑一声将这小子记在心里,下次团建他肯定免不了一场造化。
“风筝哪里不能放?你还专门跑到北京来放风筝啊?”
张极和朱志鑫一起反驳他,怀疑左航是不是这两天脑子烧傻了。左航没有多解释,只是视线穿过人群去循站在窗边的邓佳鑫,不出所料的是邓佳鑫正好也在看他,他们就这样隔着人群遥遥相望,视线相交良久。
几天后,有游客拍到环球影城中疑似偶遇小爱豆们游玩,与此同时距离环球影城很远的朝阳公园里,还有两个人在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情况下,奔跑着在一片绿地上将他们手里的风筝一同放向了湛蓝高远的天空。
出道战持续了一个多月后还剩下最后一场公演。在这之前曾经几年前就答应会带他们一起去海边的老板终于愿意兑现承诺,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里大手一挥怒下血本包了一架专机连夜带他们飞到了福建,之后又驱车来到了一座海岛。
几年的练习生涯终于要落下帷幕,可是没有到最终尘埃落定的一刻他们都有些放不下心来,结局会如何,他们有多少人成团出道,这一切都是未知数。老板却说让他们敞开玩,安心去海边,不要想那么多。后来才从一些偷听来的对话得知都一起来海边了,难道还不能一起出道吗?
所以既来之则安之,暂且放下心来吧。当车沿着环岛路驶下山的时候,真正看到海的那一刻,左航只觉得呼吸一滞,再也难以移开视线。
先是从高处的山路上俯瞰到的海,左航看到海水包裹着公路桥墩,望着远方时的水天一色,蓝得让人心碎。仔细看就能看到海水缓缓地流淌,流向岸堤,沉默着拍打礁石和海岸线。
他只听得到风声。
惊叹过后再望着远处的水天一色就有些想要流泪的冲动,左航紧紧攥住一旁邓佳鑫的手,然后自己有些微凉的手立刻被回握住。
一群少年终于把星星灯和小黄鸭带到了海边,他们放声歌唱,直至暮色西沉,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天幕,坠入了海水。他们像是不知道什么是累一样唱了一首又一首,好像要一次性填补满这些年在江边的憧憬和缺憾。后来天黑了,他们架起了篝火和成串的彩灯,关掉摄像机只用手机和GoPro拍vlog记录这一切,他们一起在海边烧烤,烤鱼撒上孜然在炉子上逐渐变的油嫩焦香,浓郁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他们打开可乐和气泡水,在欢笑声中和一起长大的朋友们共同举杯。
左航找到邓佳鑫的时候后者正站在一块矮矮的礁石上用手机拍海上的月亮,左航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邓佳鑫看清来者后立刻弯起了眼睛,他本想从礁石上跳下,结果脚下一打滑险些摔下去,左航眼疾手快地立刻迈步过去扶住他。
邓佳鑫小声对左航说没事,这时左航才意识他一只手搭在邓佳鑫的腰上就像搂着他一样,距离有些太近了。左航觉得脸颊有些微微发热。
后来他们并肩坐在沙滩上看向远方,月光洒在海面上,海水中潮汐翻滚,飘起的银色浪花像是星星坠落的碎屑,也像慷慨月华的遗光。这里太美了,这一刻他们都十分默契的没有讲话,似乎在让海风传递着什么讯息。深蓝海洋静谧激荡,天地间只剩下海水上涌拥抱海岸线的声音,水声哗哗作响,热烈又孤独。
“感觉能死在这里都值得。”邓佳鑫忽然说,像在给说给身边的左航,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嗯。”
在这里说什么话都不会违和,左航想,因为他此刻也有同样的想法。如果可以的话,有朝一日死在这与世隔绝的岛屿,血肉和骨骼溶于海水,所有往事和痛苦都消散在风里,谁也不会知道。
“能死在海边就好了。”左航看着海面说道。
片刻后,邓佳鑫看了左航一眼,他看到左航的眼里有一片海,睫间有星屑,眼角眉梢挂着柔软的月光。这时一只手轻轻覆在邓佳鑫手上,左航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邓佳鑫的眼睛。
好奇怪啊,邓佳鑫想,明明左航的眼里是一片黑色的海,但他的眼睛却是亮的,像夜空里的星星,点亮了这一隅漆黑静谧的夜,点亮了海面上月光照不到的暗处,也点亮了他长久以来兀自冰封的心。
“邓佳鑫。”左航轻声叫他的名字,“如果我们现在一起跳下去,就是殉情了。”
这一刻他们离得极近,邓佳鑫甚至可以借着月光数左航的睫毛根数。他就这样静静地盯着左航的眼睛,一眨不眨,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左航的眼里是怎么样的——左航也没有告诉他,他看到邓佳鑫清澈的眼睛上像盛了一汪清水,他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被海浪漾碎的月影,温澜潮生。
“好啊。”邓佳鑫弯起眼睛对他笑,“你敢吗?”
一瞬间天地间仿佛只有潮汐翻滚的声音和相距半步之遥的两重心跳。
“但是我们可以私奔。”
船长看了一下费尔米纳,在她的睫毛上看到了初霜的闪光。然后他又看了一眼阿里萨,看到了他那不可战胜的自制力和勇敢无畏的爱。于是,终于悟到了生命跟死亡相比,前者才是永恒的这一真谛,这使船长大吃一惊。*
左航边跑边转过头来看邓佳鑫,这瞬间邓佳鑫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看到左航身后有腾升而上的焰火,五彩斑斓的烟花在空中炸开,将左航黑色的眼睛点染成了绚丽的金色。原来工作人员下午一直神神秘秘地说着晚上的惊喜,就是这场猝不及防的海上烟花。
他们就这样牵着手奔跑在海边璀璨的烟火下,柔软的沙砾从脚下扬起飘散在空中,他们跑过海岸的礁石,跑过一棵棵高大的椰树,海风将他们的T恤吹得鼓了起来,如同两只在黑夜里展翅欲飞的白鸟。他们不顾一切地向前跑去,将无数倥偬痛苦的岁月统统甩在了身后,他们穿过眼泪与离别,穿过黑暗与腐朽,恍惚间这时的场景和左航的梦境重叠在了一起,这瞬间左航甚至以为他们真的能这样牵着手,直至跑到那个只有他们两个存在的地方。
从此再也没人能够伤害到他们。
左航将邓佳鑫扑倒在了沙滩上,奔跑过后他们剧烈地喘息着,远处烟火腾升上天空,在夜幕中“砰砰”炸开,又变成点点金粉缓缓坠落在海面上。
“邓佳鑫。”左航整个人压在邓佳鑫身上,他感受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和对方重叠在一起,“我第一次来公司的时候,看见的是你在弹吉他。”
那年初夏,尚十分拘谨的他初次来到那栋大楼,在老师的带领下来到一个陌生的练习室。在走廊的时候他就听见了吉他清脆的弦音,有一个好听的声音在唱着歌,像轻薄空灵的蝉翼,也像裹着糖霜的甜糕,左航甚至以为是个小女孩儿在唱歌。推开门后,歌声戛然而止,但他对上了一双好看的眼睛。
那双眼睛澄澈明亮,不染一丝杂质,就这样直直地看过来,望向他的眼睛。然后对方的眼睛弯了起来,像两弯月牙儿一般,对他绽放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虽然是你和余宇涵一起在弹吉他,但你是我看到的第一个人。”
“我来到公司的第一天,听到的是你在唱歌,你对我笑了,我到现在都记得。”
左航炽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皮肤上,邓佳鑫甚至有些分辨不出这砰砰的声音究竟是远方炸开的烟火还是紧紧贴在一起的两个人的心跳声。他在左航的眼里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自己的倒影,他此刻正在左航的眼睛里。
他看见左航的嘴开了又合,轻轻说出一句话来,接着他的眼睛逐渐变得模糊,直至左航凑近吻住了他。
左航低低的声音在邓佳鑫耳畔响起:“我爱你。”
沼泽可以长成繁茂的森林,荒漠深处自有甘霖与绿洲,爱和勇气可以将悬崖变为平地。即使心里的树曾变成过一株枯木,也可以在春水初生时绽放新生的花。
海面璀璨的烟花将原本一片漆黑的天幕照耀得亮如白昼,有一年新年伊始,左航也曾在漫天盛大的烟花下悄悄握住邓佳鑫的手。兜兜转转这些年,最后陪在彼此身边的依旧是最初遇到的那个人,他们始终奋力向前,逆水行舟,不断地被浪潮向后推,直至回到往昔岁月。
End
文/雪山
*《霍乱时期的爱情》
浅玩一下梗别上升!!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记得吃月饼
一夜色深处(太太)
1出租屋偶像养成计划
伪出租屋,长篇
2不是哥们你
偏轻松幽默风,结尾的升华是点睛之笔!
夜色太太的文真的是同人界的一席晚风,让我沉醉其中而不愿复醒
二墨的偷看(太太)
...
1迷雾
有绿茶!但最后被制裁
ABO向,破镜重圆
2弃猫效应
ABO有点追妻火葬场
三南斋乐也(太太)
1激推梦男攻略计划
是长篇哦!一些穿书文学
2溺亡人
是比较稀有的刑侦题材,目前刚开头,也很令人期待了
3耳钉
伪现背,超绝!!
4狂妄
第五人格游戏背景,双强,长篇1w4,南斋乐也老师真的是朔墨圈神一般的存在!
四GGYHskyTBC
1完美错误
现实向失落哭泣墨和暖心安慰朔啊
五楚楚不可怜
1好还乡
小心翼翼试探怕不被墨喜欢而且还追妻追到山西的朔真的很可爱!
六二月.(太太)
1.空降
是长篇,ABO向,可能有些要转至wb观看
七是亓不是兀
1带你归巢
(这位太太的一整个合集几乎都是朔墨文,因为太多就不一一列举了,都是好文哦!)
八Sunflower-墨
1朔墨-海的温柔
一方死亡预警!这里引用文中的一句话:无论你身处何方,都要快乐。
九Elaine.
1hugewheel
现背超甜!目前有两篇,不知道还会不会出续集……
十考试叫我(不定期更新版)
1论追妻的一百零一种方法
生怀流,有三代其他cp
十一枭邵
1all墨囚鱼
刑侦向
这位太太真的非常亲切,虽然是第一篇作品还是希望大家多对支持
十二缠月
1朔墨未知
十三TodayisFriday
1血玫瑰
全员恶人,是三代群像,后期带朔墨co,设定超级带感,黑道一类
十四衿墨a
1借我一场秋
很温和的文笔,相比那些轰轰烈烈的爱情更像平淡生活中的幸福,偏救赎向?(如果不是的话这位太太不好意思)
新人太太,大家多多支持哦
十五祈鸢行
十六Aooge
1樱薄浪潮abo向
2和死对头绑定恋爱系统后(正在连载中,目前只更了两篇,多多期待)
还有和南斋乐也太太共创的合集,这位太太同样写短篇居多。
1思念是一种病
有点小虐
这位老师写all墨比较多,为了符合“朔墨推文”,我只选择了其中一篇,但是老师其他的all墨文写的真的都非常好,我很老师的all墨连载《这届绿茶寡淡无味》,强推!
十八.冬情情情
1【朔墨】星月籍(合集)
有甜有刀,各种设定,太太还处于“事业上升期”大家多多支持!
(这位老师的名字非常朴实无华)
有整整一个合集的朔墨文,大多是短打,大家直接去老师的主页就可以找到合集了,这位老师算是元老级人物了,从朔墨圈还很冷的时候就开始产粮了大家多多支持
二十.青枯石蓝
1.你们两个直男为什么要偷偷亲嘴
1朔墨良人归
沉闷少年将军朔&纯情少年墨
古风
战损有
超级好看!真的好期待有续集!
码字不易,可以点个小红心吗
小邓:抛开颜值,不谈
本来挺伤感的,这两天演唱会要哭死了,结果这个没忍住我真的笑了一下
安安们爹爸天下第一好!!
家人们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稿了一直想稿的构图七夕发发~
总之xql七夕快乐,99999
猫咖老板温×猫猫成精荆
(很轻松普通的无逻辑搞笑文学,不能接受请退出!)
全文1w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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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光捡了个猫。
准确来说,他已经窥伺那只猫很多天了。
初次见它的时候,是在楼下小区的绿化带边,那天他刚做完讲座从大学回来,惊鸿一瞥就瞧见了那个漂亮的小家伙:
毛茸茸最能治愈人心,司马光顿时来了精神,刚做完讲座的疲劳一扫而空。轻手轻脚走过去,准备用自己纯熟的撸猫手法俘获这只萌物的心。
可他摸遍全身愣是没找着一根搭讪的猫条,颇有些懊恼怎么偏偏就今天身上没有。
于是资深猫奴司马光决定硬着头皮准备白嫖,因为实在是不想错过这么漂亮的小猫咪。
可怜司马光一伸手,指尖还没碰到猫猫头,猫猫立刻扭开了脸,他尖尖的耳朵也顺着他的动作塌了下来。司马光见状不死心,再试图摸它,却硬生生吃了一记猫拳。
猫睁大眼睛狠狠瞪着他,仿佛在说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小猫咪的你怎么如此不识抬举!
司马光寻思着自己明明一直都是很讨小动物喜欢的,娴熟的撸猫手法让多少猫猫心甘情愿投怀送抱,怎么到了这猫就不好用了?
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甘心,本想至少给小漂亮拍个照纪念一下,打开手机却吓了一跳:
都这个点了!阿虪还没喂呢!
司马君实啊司马君实,你怎么能如此堕落!把自己真正的猫主子都忘了吗?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待司马光回过神来,那只猫漂亮的大尾巴一扫,纵身一跃,像游鱼入水一般落入草丛然后消失不见。
等他到了家,刚进门阿虪就咪咪叫地迎上来,用头去蹭司马光的裤脚: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咪要饿死啦…
司马光有些愧疚地蹲下想摸摸它,阿虪也很识趣地露出温软的肚皮任由他撸。司马光的手法很好,小猫舒服地眼睛眯起,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像个小发动机,司马光被自己的想法逗笑,然后起身去给自家毛孩子做猫饭。
看着着急埋头干饭的小猫咪,司马光愧疚地给它顺了顺毛,还不忘感慨一下还是自家的孩子又乖手感又好,初见阿虪时它还是瘦骨如柴的小可怜,如今也被司马光投喂得油光水滑。
哼,野花哪里有家花香呢。
本以为只是与漂亮的小猫萍水相逢,后来司马光却发现几乎每天下班都能看到他。不知道的还以为它是这栋楼的看门大爷。
这小家伙脖子上没有项圈,也没见人来找过它,就这么日复一日蹲在这里。司马光莫名觉得自己还有机会,于是他这天下班后特意准备了一根猫条,试探性地凑到它嘴边:
然后司马光就硬生生从那张小猫脸上看出来嫌弃的神情。
司马光有点受伤。
他自认为还是比较讨小动物喜欢的,不光是家里那只。因为他不仅是首都大学的特邀教授,同时还是一家猫咖的老板!
平时那么多毛孩子喜欢围着自己转,有时能把阿虪都挤到一边…好在阿虪性情温和又懂事,不至于为了证明自己的正宫地位拿出先前为了保护小猫崽与狗搏斗的架势把它们全捶成猫饼。
就在这时猫似乎回心转意了,嗅了嗅猫条又看了看司马光,给了他个面子优雅地吃了起来:
有机会!
想和我回家吗?司马光心情很好,笑得眉眼弯弯,伸手去抱它。
猫不回答,也没挣扎,就这样任凭司马光搂在怀里,但是两脚兽接下来的话让它立刻炸毛:
我家里还有一只,和你一样是小黑猫,它脾气很好,说不定你们能成为朋友…
喵喵喵?!!
小猫咪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都有猫了还在外面勾勾搭搭?难道不是一生一世,一人一喵吗?!!
于是司马光平白无故又吃了一记猫拳,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还记得收爪子,猫猫好。他撸着怀中热乎乎的毛团子如是想。
司马光打开门,阿虪一如既往地上前迎接主人回家,却在看清主人怀里的陌生臭脸猫以后在原地愣成了猫猫雕像。
……喵?
臭脸猫猫没有太理睬阿虪,从司马光的怀中挣脱后便慢悠悠地在房间里像领导下乡一样巡视,末了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在阿虪的猫窝里摊成一张猫饼。
司马光:……
阿虪:……喵?
得打破这僵局,司马光想,给你起个名字如何?
猫不予置评,算是默许。
于是司马光便在它面前摊开一本诗集,请猫主子自行挑个顺眼的,不得不说,非常民主的方式。
猫主子盯着那诗集,似是真能看懂一般,没找到心怡的还不忘“咪“一声提醒司马光翻页,最终爪子拍在“清介百无求”的“介”上和伟大诗人杜甫的“甫”上。
“介甫?”
“喵——”
为了回应,它甚至刻意拖长了调子。
司马光越发觉得这猫有灵性了,虽然说阿虪也是难得一遇的“与内不争,忠义勇为”的好猫猫……
不管了,再神通广大的猫咪都需要吃饭睡觉。于是司马光搬出了家里备用的猫窝——平时如果猫咖里有猫猫生病,他都会带回来照顾,于是多准备了一个,以备不时之需。
介甫走过去嗅了嗅,用爪子随意扒拉几下,然后冲着司马光垮起个小猫批脸,大概是对司马光的决议持保留意见。
你不喜欢?司马光有些头疼地看了看蹲在地上的俩小祖宗:君子无所争…要不,阿虪你让让介甫?它第一次来…
喵——阿虪闻言乖顺地走到备用猫窝里卧下,抬头用琥珀般澄澈的眼睛望了望司马光,然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主人的摸头以示表扬。
还是我家阿虪最乖,这下总算是各得其所。司马光放下心来,总算可以睡个好觉了。
睡个好觉什么的是不存在的,司马光当晚就做了噩梦:
在梦里他不小心掉入了一个巨型猫猫茸茸的毛发里,还没来得及感叹自己终于实现毛茸茸自由,巨大的猫冷不防一翻身,可怜司马光被一大坨猫团死死压住,几乎要窒息在毛茸茸的海洋里——
别!!!
他惊得从床上坐起却仍感觉呼吸不畅,抬手一摸鼻子却摸到了一手猫毛。一开灯发现介甫正蹲在床尾,耳朵变成了飞机耳,大尾巴用力甩着,正朝他哈气,似是受到惊吓,对两脚兽的一惊一乍表示不满。
合着刚才我一起来从我脸上飞走的东西是你呗?!!司马光震惊,他养猫有个原则,就是从来不许猫上床,不为什么,他没有抱着猫睡觉那么粘糊的习惯,也觉得不好打理。人有人窝,猫有猫窝,人猫分离,何乐而不为呢?
他转头一看,阿虪还没醒,正乖乖地待在猫窝里安睡呢。
介甫似乎对阿虪的猫窝也不太满意,在黑暗中轻盈地跳上了司马光的床,环视一圈后相中了司马光的枕头,于是在司马光的脑袋旁边团吧团吧卧下,可惜睡觉时不够老实,一翻身就把司马光的脸盖了个严丝合缝,差点就此闷死自己的铲屎官。
小猫咪不许随便上床。生物钟被打乱,司马光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但还是温声细语地教育毛孩子:下不为例,不然就扣你小鱼干了。
他不禁感叹自己治家严明,就算是再漂亮的猫猫也不能恃靓行凶!
喵喵喵喵喵喵喵!!!!
看来介甫对这个判决表示异议。
司马光看了看墙上的钟表,已经凌晨两点,不是跟小猫咪辩论的好时候。
也是。他想,处于一个陌生的环境,任何小猫咪都会有点害怕的吧?所以才会靠近主人找点安全感……司马光另从衣柜里拿出一个枕头,放在猫窝旁边,心想这下猫主子应该满意了吧?
回头却发现介甫早已在自己的枕头上团成一摊猫盘,伸手推了推猫背没推动,为了明天不至于顶着黑眼圈去上课,司马光决定采取强制措施——把猫端走。
结果猫还没离枕头一厘米,便将身一扭,作势要去咬司马光的手指,等司马光如猫愿以偿收回手把它放下,便又整个粘在枕头上,颇有种本喵今天就睡这里了你想怎么办吧的气势。
司马光看了看墙上的钟表,已经凌晨两点半,不是跟小猫咪打架的好时候。
他只能憋屈地下床从地上捡起先前拿出的枕头,拍了拍灰尘,最后看了一眼鸠占鹊巢的猫咪,憋屈地在床的另一头躺下。
可能是折腾了半夜又换了枕头的原因吧,司马光彻底失眠了。
可是猫是自己捡回来的,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叹了口气,用被子蒙住脸试图强行入睡。
……哦不怎么闹铃响了,天怎么亮了?
司马光忍着脑中传来的阵阵钝痛坐起来,看一眼手机上的电子钟,还是挣扎着下了床。扭头看两只祖宗都还没醒,于是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洗漱一番,打开日程表才记起今天下班后要去猫咖看看,于是预先在家里留了足够的粮食和水。
去学校的路上有学生冲他打招呼,毕竟司马光在学校走的还是温柔耐心老师的线路,受到广大学生的一致好评。至于与他温雅性格全然不符的治学严格,倒是让不少选了他课却得不到学分的同学叫苦不迭——这明明是新型的校园诈骗!!!
可能是没睡醒的缘故,司马光完全没有了平时的敏锐,如果说平常的司马老师遇到学生问好,会笑着点头示意,今天却沉着一张脸仿佛跟他打招呼的学生欠了他几十篇论文,待他反应过来想要回应,可怜的莫名其妙碰了壁的小同学已经被吓得跑没了踪影。
跟他同一个办公室的苏轼苏老师还拿他开过玩笑:君实,说真的,你不笑的样子看起来真的有点吓…不怒自威……
君实今天的脸色不太好,昨晚熬夜修史呢?苏子瞻看手机不嫌事大,目光停留在校园墙上新的匿名提问:马光老师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QAQ
介甫昨晚睡不习惯总是闹我…
介甫是谁,你对象?苏轼忍不住想八卦一下。
介甫是一只猫!司马光瞥了他一眼,我新收养的。是一只漂亮的,有着鎏金眸子的小黑猫。
你都是猫咖老板了还去收养新猫,给猫咖招新员工呢。苏轼光明正大地上班摸鱼,手机视频里传来的声音让人忍俊不禁:
“IwishIwasacat,noschool,noworks,justmeowmeow…”
我也不想天天上班啊,可是他给的太多了,家里店里还有十几张嘴嗷嗷待哺。
所以我很需要这份工作。司马光想清楚以后给自己加油打气,立刻结束了与苏老师的话题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之中。但还是在讲台上浑浑噩噩站了将近一个小时后回到工位上又被学生论文里的李鸿章创办江南皮革厂气到两眼一黑,当即打开小窗说你这论文给犯人看都违反日内瓦公约。人民教师司马光不禁再次发问: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
一下班司马光就急忙收拾东西准备往猫咖赶,苏轼听说以后表示想跟他一起去,看看庞老师,顺便撸撸小猫。
所以撸小猫才是真正目的吧。司马光可不记得苏轼跟庞籍老师有多熟,以及这家伙今天闲下来的时候一直在刷萌宠视频,想必是看着看着猫瘾犯了。
庞籍在司马光上大学时就是他的老师,与他而言亦师亦友,在退休以后得知司马光留校教书就主动提出可以帮司马光照看着猫咖,并拒绝了司马光试图给他发工资的提议。
我也很喜欢小动物的,庞籍说,君实每周来猫咖看看就行,实在想感谢我,就允许我常去你家蹭饭。
可能是常常给猫做饭的缘故,也多亏了有苏轼这个资深美食家朋友的指导,司马光做饭的手艺很不错,还被老家的村口大娘夸过勤俭持家,将来肯定是个疼老婆的。
门铃随着玻璃门的推开发出清脆的响,本来懒洋洋的猫咪们一抬头发现是司马光回来了,咪呜咪呜地涌过来,求摸头求抱抱,咬袖扣蹭裤脚。面对热情的毛孩子们,司马光游刃有余地挨个摸一遍,顺便把其中一只三花猫抱起来放到苏轼怀里。
苏轼本来在一旁眼馋,抱得美猫归后眉开眼笑,小三花也亲昵地去贴他的脸颊。
看来子由很想你。司马光递给他一根猫条。
是啊,这么久了也有感情了。叫子由的猫专注地舔着苏轼手里的猫条。我可是看着它从小奶猫长这么大的,不瞒你说,我见到它的第一眼就很喜欢它。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从我这里把他领回家?司马光跟庞籍打了声招呼后准备给猫猫们添食加水,我看它也挺粘你的。
嗯……再过一阵子吧,等我把新家收拾好。苏轼把脸埋在猫猫的肚皮大吸了一口,露出满足的表情。你这人形猫薄荷,店里的猫猫都那么粘你!你家的两只也这样吗?
司马光不说话了,阿虪一向是很乖的,是看他闲暇下来才会贴过去求摸摸。至于介甫……
司马光突然就有点受伤。
他不是没想过把介甫带到猫咖里来,但是就他那脾气,肯定是不愿意接客的,要是真来了,不得痛扁群傻猫占山为王!今天一整天,那对像会说话一样的漂亮金色眼睛时不时就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所以他不可避免地去想它会不会在家里呆的不习惯,家里的猫粮会不会不合他的口味,能不能和阿虪好好相处……
应该不会,它比人还聪明。
司马光扭头看苏轼和子由玩得不亦乐乎:子由会想念子瞻,介甫会像子由,像阿虪一样想我吗,哪怕只有一点点?
司马光决定不去想了,他觉得如果想出答案后他可能会有点难过。
这天底下竟然还有君实拿不下的猫!苏轼啧啧称奇,忽然道:君实,你听说过弃猫效应吗?
弃猫效应,是一个心理学概念,指的是一只猫被主人丢弃后,再次被捡回来时会表现得特别乖巧,因为它害怕再次被丢弃。
更有意思的是,这个概念不仅适用于动物行为,也可以用来形容人在感情中的行为模式。当一个人在感情中被分手或抛弃后,如果有机会复合,往往会尽力表现成对方喜欢的样子,以避免再次被抛弃。这种现象也正反映了人们对于失去的恐惧和对重新获得的珍惜。
你是说我要先假装把它丢了,再捡回来?司马光皱了皱眉头,这可不是个好办法。
我知道,我就开个玩笑嘛。苏轼看了看表,将子由抱到面前轻声哄着,跟它道别,猫猫也乖顺地听着,没有分一丝一毫的眼神给旁人。
子瞻,司马光轻声道,不是所有人都期望着失而复得,有些人走了,就是走了,连头都不屑于回的。
司马光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八点,夜色渐浓,楼道里格外安静,他轻轻的打开门,看见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四被他吓了一跳,一开灯,阿虪就喵喵叫着来贴他,叫声急切似乎想告诉他什么,在靠近司马光的一瞬间愣了一下,但是马上就恢复了正常:
喵喵喵喵喵!(它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
什么?司马光终究还是听不懂喵语的。他抬头在家里搜寻另一只猫的影子,结果发现介甫蔫蔫地躺在沙发软垫上,食盆里的猫粮几乎是一口没动!
他吓得不轻,连忙走过去查看。是不是生病了?还是说你不喜欢猫粮?小漂亮才来了他家一天就成这样,要是没被他带回来,以它的实力无论是自食其力还是坐等投喂填饱肚子总是没问题的。他想把它抱起来搂在怀里,猫却在嗅到他身上的气味后,从他的手里挣扎着逃出,然后用震惊又有点生气的目光凝视着他:
哦……今天去了猫咖来着,没换衣服,身上肯定有其他猫的味道。司马光冲它抱歉地笑了笑,莫名有种逛窑子被老婆发现的心虚感。可它似乎不领情,司马光只要伸手就作势要挠他。
嚯,个子不大,占有欲还挺强。他没辙了,只好低声下气地问它:不喜欢猫粮,给你拌猫饭可以吗?
猫猫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有气节的猫猫,所以介甫是不会屈就的!
直到厨房里传来香味,司马光给两只毛孩子一猫盛了一碗,介甫才暂且放下了“司马光背着他有很多别的蠢猫”这个问题,把脸埋到饭里吃得很急。
看来是饿坏了,司马光非常愧疚,伸手想去摸摸它,可能是着急着饱腹吧,介甫竟然允许他摸了。手感不出意外很好,果然,天下的小猫咪都是一样的柔软可爱!
等猫吃完,满意地舔了舔爪子,突然觉察到背上两脚兽不老实的手,立刻躲开,蹲到桌子上观察着司马光。
好歹让摸了,慢慢来,欲速则不达嘛…司马光感觉这猫似乎有点傲娇的意味,他又想到了苏轼今天跟他提的弃猫效应。
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但他还是忍不住去想:介甫什么时候能像其他没有那么多心思的小猫咪一样,试着依赖我呢?毕竟猫主子高傲得很,感觉它有我没我都一样,我反倒是成了束缚他的锁链,笼子。
睡觉的时候阿虪又搬回了自己的猫窝,介甫却破天荒地没上床,它终于肯睡猫窝了,只是叼着司马光的枕头把它从床上拖下来,垫到自己的猫窝里。而这一切都是在司马光的眼皮子底下一气呵成的。
他枕着剩余的枕头躺下,心里还窃喜自己跟介甫的关系更进一步。
过了一会儿,司马光起身去厕所,走两步踢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黑暗中跳起来的东西挠了一下手臂——
司马光急忙打开灯,就看到倒在一旁被他踢飞的猫窝和瞪着他一脸防备的介甫。
司马光从没这么窘迫过,他抱歉地把猫窝和枕头捡回来,还不忘解释:太黑了没看见,不太习惯猫窝摆在这个位置……看猫还是一脸愤怒地盯着他,颇有些委屈:我肯定不是故意的,难道我半夜三更不睡觉起来就是为了踢你一脚吗?
介甫不想听他解释,重新躺回猫窝里,只有猫屁股对着司马君实。
得,又一夜回到解放前。
司马光悻悻躺下,内心纠结,纠结的结果就是很难进入睡眠状态。
今夜,他又失眠了。
至于介甫,当然是后来司马光又给他做了好几顿豪华猫饭才把他哄好。
有天在办公室,苏轼突然提出想看看司马光家的两只猫,于是司马光从手机里调出了家里的监控:
起初监控里只有阿虪在客厅的地板上舔毛,然后就看到一道黑色的残影飞上了客厅里摆放的太师椅,然后敏捷的介甫喵一个蓄力,轻盈地跳上了客厅的陈列柜,猫过之处还有古籍和卷轴掉落到地上,在红木的地板上七横八竖铺展开来:
苏轼:……哈哈
接着猫又纵身一跃,跳到了司马光的书案上,爪子刚好落入砚台,游走间又给司马光未整理好的书稿上缀上了朵朵墨梅。
苏轼:……哎呀
眼看着自己未来得及收起来的茶具就要惨遭毒手,司马光忍无可忍,无需再忍,话不多说打开麦克风大喊:介甫!你在干什么?!!
猫儿被不知哪里来的声音吓了一激灵,后脚一瞪,啪地一声,青瓷茶盏应声而碎。阿虪见状也嗲了毛发出刺耳的叫声。
苏轼明显感觉到他的同事兼朋友倒吸一口凉气,一向冷静持重的面具似乎都有些开裂:
没事,没事!孩子活泼喜欢在家跑酷很正常,是吧?啊哈哈……苏轼感觉周身的气压都低了几度,赶紧回自己空位上努力地敲着键盘,懊悔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苏轼不禁给介甫在心里点了根蜡。
真是惯的它。司马光气愤地想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坏的小猫咪!
到了家门口,司马光深呼吸平复了下心情,屏息凝神,手刚要碰上门把手,却怎么也没想到——
门自己开了,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男子,肤色偏深,清瘦的身材挂着件不合身的宽大衬衫,柔软的黑发垂到腰间。唯有那双鎏金色的眼睛,让司马光生出几分熟悉感。
陌生男人张了张口,似乎想解释些什么,但司马光不给他这个机会。
你谁啊?他戒备地后退两步,拿出手机,你把我的猫怎么了?
你不要我了吗?
什么要不要的!司马光心中警铃大作,你先说你是谁?
陌生男子蹙眉,眼神飘忽,然后司马光就从这个强闯民宅的男人嘴里听到了一声不情不愿的猫叫——
司马光硬生生被这声轻飘飘的猫叫定在原地。
介甫?
那人的表情僵硬了一瞬,还是点了点头。
司马光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但还是选择先把这个只穿了一件衬衫站在门口的伤风败俗的男人推进了家,重重地关上了门。
还知道给自己找件衣服,我是该夸你聪明吗?司马光想如果他连衣服都不知道要找一件,自己可能已经按下110的拨号键。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的正事,环视一圈却发现客厅已经恢复了干净整洁,那青瓷茶盏也好端端的摆在茶桌上,司马光把它端起来检查,完好无损,也没被掉包。
你都能把这东西修好,为什么不给自己变件合身衣服?他有些无语地看向介甫,对方已读不回,只有背叛主人的阿虪在他怀里呼呼大睡。
司马光看着这张长在他审美点上的脸,又想到他捡回来才几个月的漂亮的猫,一股惋惜之情油然而生:
你能变回去吗?
这是什么话!介甫惊讶地瞪了他一眼。
你变成人了,那我的猫不就没了吗?你得赔我。拜托他可是全心全意地照顾了它这么久,每晚要睡床,顿顿做猫饭,不高兴了还要挨它的打,到现在却猫财两空。
所以你要丢掉我吗?司马光闻言语塞。
可你驯养了我,我们之间建立了联系。介甫一脸认真,不似玩笑:一开始对我来说,你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就像其他千万个人一样。我不需要你,你同样也用不着我,对于你来说,我也只不过是一只普通的猫,和其他千万只猫一样。但是,你驯养了我,把我带回家,我们就互相不可缺少了。于我而言,你就是这世界上的唯一,与你而言亦然……
司马光的眼睛里有微光闪烁,他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想伸出手摸摸他,当然他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介甫却是一反常态的乖顺,歪头去贴他的手。
手上传来的是人类头发柔软的触感。司马光面无表情地想,他的猫多半是回不来了。
你真的是介甫?司马光无奈笑笑,介甫能这么乖给人摸?
虽然建国以后按理说不许成精,但是既然能变成人且四肢健全就不应该一直在家里白吃白喝。司马光想着他总有一天会离开自己走出社会的,于是就准备教他些生活必备的知识。
先从识字开始,可介甫说他已经把司马光家的藏书读完了,甚至还有一些与司马光截然不同的见解,讲起来也是头头是道,咄咄逼人。司马光下意识准备反驳,心里冒出的第一句话却是:坏了,这猫真成精了。
他惊讶地发现,除了不太能熟练操作电子产品,他的一举一动都已经与正常人类无异,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从村口长辈口中听来的,有些妖精在人间生活了千年,耳聪目明,早已经学会了人类的生存方式,就此混迹在普通人里。
看来并不需要我多做什么,司马光垂下眼睫,起身为他找了稍微合身点的衣服,说等周末了会带他出去买新的。然后又将家里的客房收拾出来——人是不能睡枕头垫猫窝的。
介甫默默地坐在原地看他忙前忙后,若有所思,怀里的阿虪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喵喵叫着朝他撒娇求摸。
不是之前还怕我么?他提起猫猫两只前jio,与阿虪大眼瞪小眼。鎏金色的凤眸看人时总带着些锋利,一本正经背着司马光与他家的猫加密通话:
(因为咪很喜欢主人喵,我知道主人很喜欢你,所以咪也喜欢你喵!)
你这算什么?介甫被它逗笑,猫仗人势?
(咪这是爱屋及乌喵!)
你又懂了?再乱说下次不念书给你听了!他感觉自己耳尖有些发烫。阿虪也从他怀里跳下,跑到厨房里去找司马光,咪呜咪呜蹭他的腿。
介甫欺负你吗?司马光一边调侃着,一边把香喷喷的饭菜端上桌,然后招呼他来吃饭。发现那人还愣在原地,有些好笑地自顾自拿起筷子给他夹菜:怎么,是等我给你拌猫饭,还是说你更喜欢和阿虪一起吃猫粮?
两人闲暇的时候常常共读一本诗集,或是他握着介甫的手,一笔一笔教他写毛笔字,先写介甫,再写他自己的姓名,表字。司马光性格不急不缓,他写字也一笔一划不紧不慢,写出来的字端方而有风骨。
被他半圈在怀里的介甫说我已经会啦,于是挣开他的手,刷刷地写下一首《西江月》,是司马光夹在某本旧书里的诗稿上的内容。笔走龙蛇,字也劲瘦有力,锋芒毕露,和他这个人一样,耀眼又张扬。
他说,你看,也不比你的差。
有时在细细密密下起雨的午后,紧闭的窗帘让客厅里一下子昏暗起来。司马光靠在沙发上,腿上盖着一条绒毯,怀里抱着睡着的阿虪,随意地点开一场电影。介甫走过来贴着他坐下,司马光于是把毛毯也分了他一半,两人一猫就这么依偎在一起,电影的内容很无聊,看着看着介甫就会迷迷糊糊睡过去,不知不觉枕上司马光的肩。柔软的头发蹭得他有些痒,但又不想惊醒睡着的人。在密闭的室内感官好像被无限缩小又放大,窗外的汽笛声和雨声,包括电影里男女主互诉衷肠的声音都成了微不可查的背景音乐,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吓人。
司马光无端感觉有些闷热,昏暗的室内带来朦胧暧昧的氛围,他看不见头滑到他胸口的人轻翘的嘴角。对于心底事被人光明正大地窃听全然不知。
雨还在下。
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几个月,等到又一个平常的午后,没有雨,也没有毯子,电影。司马光终于忍不住开口:我想你该走了。
什么?介甫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听着,我没有在开玩笑。司马光少见地严肃:我现在不能再把你当成猫看待了,我对你的感情已经超过了一个人对猫的感情,你明白吗……所以我想,你确实应该走了。
毕竟你不需要我。
介甫闻言愣了好一会儿,而后低下头,司马光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只听到他冷笑一声,然后就是门狠狠关上的声音和渐远的脚步声。他脱力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捂住脸。
阿虪不明白怎么好好地就成这样了,它跑过去查看主人的情况,有什么东西从指缝滴下,滴在小猫的脑袋上。
司马光在哭。
小猫咪不懂人类复杂的情绪,它只觉得奇怪,既然那么喜欢,为什么要放他走呢?
介甫走了,生活还是要继续。只是司马光以后再遇到同学和他打招呼,总是笑得很勉强,晚上回家做饭总是一不小心做了两人份,无聊时翻看诗集,上面端方的和张扬的批注纵横交错,交融纠缠,势均力敌。他每次一看,就要耗费一整天的光阴。
君实,你最近怎么了?苏轼看着校园墙上“马光老师是不是失恋了?”的提问,蹙起眉头。
司马光愣怔了一瞬,而后才轻轻道:我的猫丢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明明铁石心肠把它赶出家门的是他,怎么现在怅然若失的也是他。
不会吧!苏轼一脸惊愕,你真要试试弃猫效应?
更可笑的是,这个概念不仅适用于动物行为,也可以用来形容人在感情中的行为模式。当一个人在感情中被分手或抛弃后,如果有机会复合,往往会尽力表现成对方喜欢的样子,以避免再次被抛弃。这种现象也正反映了人们对于失去的恐惧和对重新获得的珍惜。
到头来,自己先中了弃猫效应的圈套,如果不是这次的失去,司马光自己可能永远意识不到自己有多依赖他。
原来自己才是那个被丢掉的流浪猫吗?
可是子瞻,司马光轻声道,不是所有人都期望着失而复得,有些人走了,就是走了,连头都不屑于回的。
今天的同学们似乎都在兴奋地讨论着什么,遇到司马光连招呼都忘了打。
但是司马光不在意,一如既往地坐在办公桌前,然后心平气和打开学生发给他的不知改了多少遍的论文。
君实,你知道吗?有个新老师要来我们办公室。苏轼从电脑桌前转过头喊他。
哦。司马光不怎么在意,顺便问了一嘴:他是教什么的?
好像是政治经济学……哎!他来了!
还没等司马光抬头,来人便敲了敲他的电脑屏幕,不看还行,一看,那双朝思暮想的鎏金色眼睛一下子直直望进了司马光心底。可能是有眼镜遮挡的缘故,眼中的锐利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笑意,他听到他这样说:
初次见面,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王安石,是这里新来的老师。
或者,你也可以称呼我的表字,介甫。
end.
其处在,其人亡。
*一点很隐晦的温荆,君实本人没出镜就不打tag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赶得上情人节末班车
有点亡妻回忆录的感觉
"同游共处之日久"
嘉年间。
徐度《却扫编》记载:王安石、司马光、韩维、吕公著,"特相友善,暇日多会于坊,往往燕谈终日,他人罕得而顶",当时称为"嘉四友"。
王安石公事之暇的诗朋文友,主要是一些和他年辈相近的朝中同僚,尤其是司马光。二人先是同在三司为官,后又同修起居注,交往十分密切,经常相互唱和。
如,嘉祐五年(1060),王安石有《次韵吴佛庶省中画壁》,司马光也有《依韵和仲庶省壁画山水》,题中吴仲庶即时任户部副使的三司同僚吴中复。随后,王安石作《和王乐道烘虱》,司马光则作《和王介甫烘虱》。嘉祐八年(1063)二月,王安石与司马光同知贡举,锁院期间多有唱和。......
如,嘉祐五年(1060),王安石有《次韵吴佛庶省中画壁》,司马光也有《依韵和仲庶省壁画山水》,题中吴仲庶即时任户部副使的三司同僚吴中复。随后,王安石作《和王乐道烘虱》,司马光则作《和王介甫烘虱》。嘉祐八年(1063)二月,王安石与司马光同知贡举,锁院期间多有唱和。
他们一同咏画,咏雪,咏巫山,甚至咏虱。
介甫常会感觉不真实感笼罩,那种美好就近在咫尺所念之人就在眼前的感觉,想一只一直乘风破浪的船,见惯风暴,却在有一天,靠在了灼灼桃花的岸边。他仰头望他,昔日少年的眉眼依然清晰温柔,他微微一笑,岁月都明亮起来。
司马光有些忧郁。
说这话的时候他正摸着墨猫和苏轼在饭桌上闲聊——此类应酬饭局王安石一向是不会参与的——墨猫一脸阴暗,想必很快又会背叛主人把此话通过小獾告诉给它主人。
司马光仍面带忧愁:“……我的意思是我没想到我竟然有如此多的竞争对手。”
看罢放下手机,苏轼沉稳地给他斟了一杯酒,大......
司马光举杯痛饮。
伤心之余还有点欣慰:原来世界上有一万多个人知道介甫的好。
王安石说:“你觉得你的酒量很好吗?”
他手叉腰把他挡在门外,墨猫是很有眼色的灵力之猫,当然十分自然地叛变,跳到王安石肩上跟他咬耳朵。
司马光算不得一杯倒,但显然确实酒量不佳。他此刻脸色被酒劲熏得通红一片,看他的眼神比他家笨猫还要真诚,君子就是哪怕喝醉了也要保持风度,所以他张嘴就立刻道歉:“回来晚让你担心了……”
“我并没有担心好吗?!”
王安石看起来更生气了。
生气归生气,人也不至于和醉汉计较。与其盼他现在讲几句条理清晰的傻话还不如等他明日酒醒了自己后知后觉地感到羞耻。王安石无语地伸一只手把他搀回屋。
司马君实由着他搀扶,黑色衣料上尽是方才酒席间沾染的酒菜气味,他步伐比往常更慢,把体重倾斜到王安石身上,有点不自觉地想蹭他的脸。
王安石好笑,这个人爱养猫,怎么自己的行为也跟猫似的,还要蹭蹭人撒娇?
屋内温了醒酒的汤,小獾强烈要求的,说方子它牢牢记着,主人只要听指挥煮就可以了……小獾现在也这么喜欢他了么?
司马光接过碗一饮而尽,喝完看起来仍不太清醒。他眼神还是清澈中带着可笑的真挚,说劳介甫你费心了。
王安石问:“可有头痛?现在要睡觉吗?”
“睡、睡睡睡睡觉?!不可以!!!我、我不能跟你一起睡觉?!我们是政、政敌!政敌怎么能一起睡觉!真是成何体统?!”
……哦,看来他醉得更严重了。王安石说那你自己随便找个位置凑合吧,我要去睡了。
“我们为什么会住一个屋?!”
王安石懒得再搭理他,问墨猫有没有什么方法让他安静一会儿?
墨猫说交给我喵!然后滋了主人一脸墨水。
司马光果然安静了下来。他睡着了。
没有意外,第二天从木椅上醒来的司马光腰酸背痛,看见王安石正端了杯茶坐在桌后看手机。
呃……
显然,从表情上看墨猫已经通过小獾把昨晚的事传达给了他,见他苏醒,王安石似笑非笑地挑眉:“你还会在意这个?”
“呃不,我只是惊讶原来后世有那么多人喜欢你……”
“光看你昨晚的架势,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不服想和我继续辩论一番。”
“……若有见解不同之时自然还是会辩的。”
“昨晚喝了几杯?”
“两、两杯。”
“头还痛吗?”
“不痛了。”
司马光后知后觉地脸红,决定以后也坚决不去参加这种酒局。
王安石点着手机屏幕递给他看:“何须计较这些,现在甚至有人专门收录我与你的爱恨情仇。”
“不服?要上折子投诉吗?”
“倒也不必。”
是非功过还是都交与后世来评说吧。
他把手机屏幕摁灭了。
眼下我只想再专注地注视他一会儿。
*私设众多
*感谢愿意读完的你
朝雨已降,百草渐生。
细雨淅淅沥沥地在白日里浇上一场,倒使得花草树木歪歪斜斜。司马光索性闲来也无事,荷了锄头,提了小篓,卷了袖口,敛了衣袍,行过栅栏离窗畔,得以渐入竹林中。
名贵的花不养在此处,草木与这春日的修竹茂茂地长着。喜的是前日才冒头的小笋,今日便可抖落雨水来。
春笋鲜美,到是可以给他送点去。想及此处,司马光到是不再顾花圃,而仰头去看竹叶。
风里伴着沙沙的竹木声,碧色染上雨后仍然有些晦暗的天空,暗了几分的翠叶再空中打了几个旋,轻轻落在发髻。
未能如他般抒发些什么,到是教司马光想起他养在洛阳的竹来,也是如此亭亭玉立。彼时他沉心著......
未能如他般抒发些什么,到是教司马光想起他养在洛阳的竹来,也是如此亭亭玉立。彼时他沉心著史,日日沾染不过书卷气、老墨香,观竹也总是隔着窗遥遥的看。冬日里总要忧及累雪折弯劲竹,好在其自有一股拗气,愈压愈不可折。
一阵放歌声惊起林里的雀,细细听来又有琴声相和。司马光笑着摇了摇头,心中为这二位风雅名士颔首,知己如此,当真可羡。
反观自己,司马光目色一沉,昨夜无梦起,思及王安石故世信,叫他心头火起,未着外袍便在书几上重写回信。可提笔写了几行,又觉得批评太过哀怨,自省又嫌谄媚。
废纸堆上几寸高,墨砚新磨又自干。
后来实在无法,捞了一旁静静睡着的墨猫,轻轻抚着,惹得猫儿胡乱挠上几爪,对着雨帘一坐便是天明。
今日那人要来借书,只是白日连绵雨,此刻又进黄昏,怕是不会来了。忽的又是一阵凉风,激起一身寒颤。司马光又不免得去忧心他的咳疾,索性停了手上事,从他的一方圃园走出。
“这是又去了何处”没寻着墨猫的踪迹,不知又去哪里扑蝶逗鸟,拢好猫窝,又温一温茶盏,思索几番,捎上了檐下的油纸伞。
青苔路上的石子洗的发亮,司马光稳稳地踏着,背了左手直直地走。目的地明确,忘川郡不过小小一桃花源,三两步便是闻着了药香,孙思邈看了司马光一眼,添了几分慈爱捻了捻须:“司马相公又是来替人取药”
“药王先生,多有叨唠。”司马光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看着孙思邈乐呵呵地收拾药柜。
“若是人人都如司马相公一般注意养生之道,又怎么被这杂病烦扰。”
翻来覆去地听了又是某某得了风寒,某某近日上火,某某贪杯宿醉难解,某某馋嘴伤了身。
忽而门前一阵珠落,檐下挂起缠绵的雨帘来,蒙得人看不真切,只觉隐隐有某人身影来。
司马光站起身,掀开摇曳的遮帘。
来人刚急急被雨追了一遭,碎发半沾不沾,乱在双颊侧,许是小跑几步,起伏着喘着气。那人先道谢,再扬起沾了水雾的眉目看他。而司马光只是将帘子合拢,将那人拢进满室药香暖意,虚虚拢进怀里。
“真是急雨一场,王荆公快来屋内,老夫这就去备上份姜汤,春寒未过,切莫着凉。”
王安石推脱几番,又是在拗不过药王一片好心真情,只得接了干净的棉布,寻了迎风处洒洒衣角雨水,落在地上,晕成一片痕。
“在想什么。”
“想你,像是我家墨猫,平日沾了水便是这般模样。”
“墨猫么”王安石思索几番,也起了几分笑意,“那倒是我家小獾可爱些。”
伴着雨声,二人颇有几分比试自家孩儿的父亲之态,倒也是和乐融融,闲谈甚欢。渐渐的隐约有相争之势,好在药王及时来到,一碗姜汤安抚小獾他家,几贴药剂平息墨猫他家。
王安石此刻倒多了几分灵动的关切来:“君实这是染了病”
“未曾。”司马光顿了顿,心下三叹才复道,“替人讨了春日的汤剂罢,若无咳症,也能温养着的。”
王安石听着话,喝着姜汤的动作缓了几分,到底没再问。
“怎不问是为谁讨的。”司马光有心叫他喝汤不安生,偏要去问话。
“君实这是与我争论怵了,要来贿赂我不成。”
“若能得允也好,写文也休的敷衍我。”
王安石这才笑开:“原是为这事,君实是气上了。”
“如何不气!”司马光在王安石好笑的目光里正了几分神色,正襟危坐,颜色肃肃,“你瞧我写与你的,再瞧你的答司马谏议书,如何回我‘虽欲强聒,终必不蒙见察,故略上报,不复一一自辨’,说的到是容易轻巧,亏得我……”
王安石更是乐了几声,平日作着的凛然气化开,倒如诗中江南的春风来。司马光越看他笑便越恼,却又也觉得赧然,索性心一横,按了人手腕,伸手取了他头上固定发髻的笔来。
“你……”
“就当是我替墨猫讨的谢礼罢。”
“荒唐,墨猫又如何要来讨我的谢礼,我又何尝得罪他不曾。君实莫以这无名罪冤我,把笔还来。”
“那便是我来讨。”司马光提起药包装入袖中,踏着不知轻快了多少的步伐,去取檐下的伞,“可要谢我带你一同回去。雨小了,且归家罢。”
一路本是无话,只匝匝斜雨扑了个满面,往王安石一侧倾了伞,司马光目不斜视,只略放慢脚步。
太阳似乎被这场雨催着落了山,扯着余晖躲到忘川的另一头去。王安石见着这路径弯弯绕绕,天也密密得黑,发觉不是归他住处的路。
“君实这是要请我做客留宿这可不是我归家的路。”
“不无不可。”司马光似乎是发觉了什么,示意王安石略等一等,一递伞,一转身,竟从一侧的草丛里揪出只狸奴来,“原是不按时归家,竟在这处撒泼。”
“是该罚些,虽忘川安宁,但总免不得被精怪逗弄,得叫其长几分记性。”
那墨猫似乎听懂二人言语,在司马光手里挣扎几分,终究是被人提了后颈,只得干巴巴往司马光怀里一钻,不愿动弹半分。
“到是会给自己寻安稳处待着,比某人更是强些。”
“君实这又是何意讽我何必带上你家墨猫来,如此贪恋安稳,倒不是怀念你那洛阳修书的日子了。”
“那倒是确实,我邀你行此路,只不过是前日里一同选的书送到了寒舍,请王相公赏光些。”
“你不若直接给我便是。”
“直接给你今日若不是偶然落雨,我上哪去寻难道教我日日带着三两卷书,去各处蹲你不成。”
王安石这才转了话头,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些闲话,司马光便也应答上几句,墨猫似是不满二人无视它,伸了爪子便要去挠人。王安石也不躲,几下就抓了猫球,哄它安静。
这路虽说二人有意慢走,也终究遥遥看见了屋后的竹林,熟悉的翠绿伴着完全暗沉下来的天,平白多了几分苍凉。
于是点灯起,融融烛光祛尽了凉意。墨猫见回了家,抖落一身水,叫二人急急避上一避,几下窜入安眠的小窝里。
“茶水烦请自便。”司马光去提早早准备好的春笋,回来却见王安石打开了他带了一路的不起眼盒子,竟是些许小食,余着几分热气。
也不必那人再寒暄推脱如何,二人便对着沉沉雨幕享用起来。虽是食不言语,但总有风声、雨声、狸奴的鼾声奏起,更如清雅宴歌。
“说来奇怪,君实这一路,怎从未以字唤我……喔,竟是未称呼过我。”
见王安石终于觉察,司马光这才侧过脸,低了低头,凑着他耳边,呼出几分热气来:“某知罪矣,介甫要如何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