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初,中国现代花鸟画的发展帷幕,是由王梦白和齐白石双双打开的。
巧的很,王梦白和齐白石在同一个时代多方交集,交相辉映。
一个钱庄学徒出身,一个雕花木匠起家,早年都不能算是主流的文人,都是半路出家自学成才,端上了花鸟画这碗饭。拥有共同的老师吴昌硕和陈师曾,甚至也有共同的优秀学生王雪涛和梅兰芳;都曾任教北平艺术专科学校中国画系,时常联袂出席美术活动……王梦白和齐白石双星同款,一时瑜亮,人们统称“二白”。
不巧的很,王梦白和齐白石彼此是一对无法兼容的艺术冤家:
在北京,王梦白和齐白石并肩作战,带动了新派文人画的崛起;强烈地冲击了当时以宫廷画为主流的花鸟画北派。照理说“二白”师出吴昌硕同门,又有一堆共同的弟子,还在同校同系任教,艺术观点高度一致,两人应该好的焦不离孟才对;偏偏王梦白和齐白石就像北丐对东邪,彼此看不顺眼。
王梦白父亲是江西丰城人,流寓衢州,早年在衢州水亭街上扎纸灯,生活清苦。王梦白名云,字梦白,号破斋主人,又号三道人,三溪渔隐。王梦白1888年出生于浙江衢县,幼年在灯笼店、钱庄当学徒,刻苦读书,勤奋作画,年轻时在上海钱庄当学徒时学习任颐,并受到吴昌硕的指导,善花卉翎毛,喜写生,尤擅画猴。
王梦白1919年由衢州乡贤余绍宋介绍到北京任司法部录事;1919年至1924年间,由陈师曾推荐任北平艺术专科学校中国画系主任、教授。他的得意弟子为王雪涛、王羽仪,梅兰芳也向他正式拜师学画。1929年曾赴日本,举办个人画展。回国后客居天津数年,穷困潦倒而死。
齐白石是湖南长沙府湘潭人。原名纯芝,字渭青、渭清,号兰亭、濒生。后改名璜,字濒生,号白石、白石山翁、借山吟馆主者、三百石印富翁。别号白石山人,遂以齐白石名行世;并有齐大、木人、木居士、红豆生、星塘老屋后人、借山翁、借山吟馆主者、寄园、老萍、饿叟、萍翁、寄萍堂主人、寄萍堂上老人、龙山社长、三百石印富翁、百树梨花主人等大约150多个笔名与自号。民国期间齐白石的名号之多,大约可以排到文人中的第2名。
插句题外话:齐白石笔名自号再多,和号称民国笔名第一多的鲁迅相比差距还是很大的:目前确证的鲁迅常用笔名共计181个、偶尔用过的笔名上百个、还有疑是鲁迅的笔名化名400多个。鲁迅这个名字是周豫才的笔名,而周豫才则是周树人的笔名,其实周树人也是笔名,他真正的原名叫周樟寿,字豫山。
齐白石是近现代中国绘画大师,世界文化名人。擅画花鸟、虫鱼、山水、人物,笔墨雄浑滋润,色彩浓艳明快,造型简练生动,意境淳厚朴实。所作鱼虾虫蟹,天趣横生。齐白石与吴昌硕共享“南吴北齐”之誉;曾任中央美术学院名誉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等职。著有《白石诗草》《白石老人自述》等。
王梦白比1864年出生的齐白石年纪小了整整两轮,可是王梦白出道却比齐白石早了几年。王梦白1919年进京,同年即经陈师曾介绍,31岁进入北平艺专当了中国画系主任;恰在同一年,57岁的齐白石和胡宝珠结婚定居北京。但是直到8年之后的1927年,齐白石才真正进北平艺专中国画系任教。
王梦白和齐白石共同的学生王雪涛在回忆中谈到:“时人往往认为梦白性情孤僻,喜于骂人而不易接近”,说是齐白石经常挨王梦白的骂。大概齐白石被王梦白骂得急了眼,有一次在题写爱徒王雪涛临陈淳手卷的跋语上,恶狠狠题写了一大段:
“前朝白阳山人长于花草,一时名振后人,师之者众,皆能栩栩自许。得其笔姿秀雅者惟吾贤。吾贤善学,何独不能骂人?岂自犹以为技能不如人也?亦知故意说人之短,道己之长,穷极无聊,狂如风狗!人品扫地,不成模样,非君子耶!吾贤早能知觉小人之非,近墨而不黑,即是正大之聪明,其人品足可重,不独工摹此卷也。”
白石老人借称赞王梦白的高足王雪涛“近墨而不黑”,暗骂王梦白“故意说人之短,道己之长,穷极无聊,狂如风狗”。
王梦白和齐白石都是游戏风尘、嬉笑怒骂的性格,与京中画界多少都有点格格不入。于是那年头的北京画坛极为有趣:若是齐白石参加的京中画坛活动,定是齐白石指点江山、艺压群雄、京中画家群星拱月、马首是瞻;若是王梦白参加的京中画坛活动,定是王梦白指点江山、艺压群雄、京中画家群星拱月、马首是瞻;若是齐白石和王梦白一起参加的京中画坛活动,定是王梦白怼齐白石,京中画家袖手看戏,心底暗爽;若是齐白石和王梦白都没参加的京中画坛活动,定是京中画家窃窃攻击,共斥二白……
王梦白像
二白斗画,各擅胜场
民国画坛有段关于齐白石和王梦白斗画的佳话:
1915年,28岁的王梦白曾画了一幅《背面仕女图》,画上题跋:“美人颜色近如何?背面含情羞态多。莫是檀郎太薄幸,桃花红雨几消磨。多年来不作美人久矣,偶过君异画室,试为写此并题一绝句,未免太近香艳也。梦白”。但这幅画用笔简洁概括,线条流畅灵动,美人不见面容,羞态之态意在颈肩,题诗大雅无痕,颇有唐伯虎白话诗的风味。
这个“君异画室”是个什么典故?逸庐一生倔强,酷爱刨根问底研究冷知识,狠命考据出乃是王梦白学生王君异的工作室。王君异祖父王子敬是前清秀才,父亲王宜三毕业于重庆川东师范。王君异是五四运动时的重庆学生领袖,后来进京就学北平艺专,1925年创办京华艺专任校长兼中国画系主任,同时又受聘兼任国立北平美术学院国画系教授。王君异后来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与张恨水、刘半农、张大千、陈半丁等往来密切,成为北平二、三十年代的中国文化名人。陈独秀曾手书称王君异"书画双绝"。
王君异专攻漫画,颇有名士风度。1935年6月4日,王君异在北京新丰楼和黄雪影女士举行婚礼,办了一场天下轰动的“不带钱、不定桌、不收礼”的名士风格婚礼。王君异二女儿王能静之子游江,现为重庆市漫画家学会秘书长、重庆摄影家报营运总监、重庆渝中区馆游江工作室主任。
1915年,王梦白自己学画还没多久,“偶过君异画室”认识了时年20岁的王君异,当即“试为写此”画了一幅《背面仕女图》,这个举动有点像踢馆,王君异当时如何反应不得而知,但四年之后,王君异闹学潮后避风头,跑到北平艺专,拜入了王梦白门下;十年之后,王君异创办了另一所大学京华艺专。
王君异和王雪涛一样,后来又拜齐白石为师。但十年之后,王君异已堪与齐白石齐名了:逸庐曾查到1936年9月18日北平报端曾有一则简讯,称“北平名画家齐白石、张大千、黄怀英、吴镜汀、王君异、陈半丁、于非厂、周养厂等近积作品百余帧,定本月十九日起至二十一日止,假中山公园董事会展览三天,欢迎参观。”
1927年,齐白石大约是好胜心重,临摹了这幅《背面仕女图》,大师临摹其实就是“翻画”,自然加以变化。齐白石《背面仕女图》的题款是:“年年春至愿春留,春去无声只合愁。夫婿封侯倘无分,闺中少妇岂忘羞。此幅乃友人索予临王梦白,予略所更动,知者得见王与予二幅,自知谁是谁非。
因老年人肯如人意,有请应之。白石齐璜并题记”
齐白石题跋透露了三个信息:一是“友人索予临王梦白”,这是在别人怂恿下有意和王梦白打擂台;二是“予略所更动”,说明齐白石认为王梦白的画大有改进的余地;三是“知者得见王与予二幅,自知谁是谁非”,显然齐白石觉得自己翻画的比王梦白原创要高明一点。
同题画《背面仕女图》。左为齐白石作,右为王梦白作
王梦白的《背面仕女图》和齐白石临摹王梦白的《背面仕女图》现今都收藏在北京画院。这两幅画各有千秋,充分体现出二十世纪初期现代文人画的个性特征,也非常明确地反映了二白之间的艺术语言的异同:
两幅画不约而同地摒弃了宫廷侍女画的死板线条,以草书运笔入画,侧锋飞白,抑扬顿挫;浓淡疏密,节奏分明;细加比较,王梦白的线条更具气韵,齐白石的线条更有章法。二白在用笔上可以说平分秋色,一定要分出仲伯,齐白石更有水准。
两幅画也一致颠覆了传统仕女画的造型风格,不画正面画侧背算是王梦白的独家创意,仔细看王梦白的女士穿的是民国风的居家休闲衣裳,身材略有松弛,神态很是慵懒,相当不修边幅,有点王梦白衢州老乡周迅的味道;而齐白石给仕女换上了正经的女装,身材很窈窕,动作优雅了、气质更高贵,一派齐白石安徽老乡赵薇的。比明艳和端庄,周迅不如赵薇,确实齐白石画得更好看了。但是骨子里的风情,周迅比赵薇多了好几公升。二白在造型上勉强还是平分秋色。
两幅画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发型和飘带。王梦白的仕女腰带没有系住,松松垮垮,仕女的头发也是蓬松凌乱;齐白石自己最得意的地方是把仕女的腰带画的端端正正紧束,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画坛业界也对此一致称颂,说据此证明齐白石的画风略高于王梦白。的确,从艺术技法上看,显然是齐白石更胜一筹。
不过,在逸庐看来,这其实是齐白石文理略有不足的地方。《背面仕女图》画的是仕女和她的檀郎亲热一番之后佯怒薄嗔的情景,王梦白的题句中说“未免太近香艳也”的意思说的很明白,那首诗也写得很俏皮。腰带松、云鬓乱、背身避人都是王梦白笔下有意为之,恰是“桃花红雨几消磨”诗意的传神写照。所以评比细节处理,还是王梦白更有内涵。
说实话,这两幅画放在一块比较,单看绘画的功力,齐白石强于王梦白。在绘画之外,王梦白完胜齐白石:书法水准不用说了,齐白石的字压根儿就不是专业的。题词的格调境界也是两重世界,王梦白的诗词天趣晏然,“桃花红雨几消磨”诗胆境界可追香山;齐白石的诗句是打油风范,诗意是街坊思维,把“夫婿封侯倘无分,闺中少妇岂忘羞”这样的话入诗,这诗就没法看了。
从这两张同题画看,二白各擅胜场,强分谁高谁低是没什么实际意义的。王梦白1915年创作此画时28岁,齐白石63岁临摹时已过花甲之年。其实两张画就不该胡比较艺术水平,而是应该彼此印证艺术见识——二白的艺术主张确实相当契合,都不拘泥,都反潮流,都有主见。逸庐时常叹息:假使二人联手,抑或二人合体,就是宋徽宗二世穿越到民国!
事实上,齐王二人虽有隙怨,但并非仇恨。王梦白爱怼齐白石,不是对齐白石个人有矛盾,而是不欣赏齐白石对社会的圆滑妥协;而齐白石对先出道的王梦白不服气,也不是不认可王梦白的艺术,只是看不惯王梦白的火爆脾气和孤僻行为。后来齐白石让自己的三个儿子都拜王梦白为师,王梦白也欣然接纳,悉心教诲。在王梦白离开北平艺专后,王梦白的几个著名学生王雪涛、王君异以及梅兰芳等,都被齐白石纳入门下,可见两人终究还是彼此惺惺相惜,谊可通师换教。
《虾》齐白石作品
二白之道,天壤之别
王梦白和齐白石都有特立独行的性格,各有机缘把握和人脉支持,各自的艺术延展之路却是迥然不同。王梦白比齐白石年轻,成名更早,按常理机会更多,发展会更好。但是最终,齐白石的技术流成为当代主流;王梦白花鸟画意识流的湮灭在历史长河。何以如此?逸庐分析,主要原因有三:
首先是性格决定命运。
王梦白是性情中人,他颇有古风,重义轻财、艺高口快、与人交往无贵贱之分,但凭一己感觉。王梦白除敬重吴昌硕、陈师曾、梁启超等极少数人物外,周遭人等几乎全不入眼,具有无与伦比的拉仇恨天赋:曾拒绝徐悲鸿索画、对凌直支不屑一顾,向齐白石冷嘲热讽,把可以成为盟友和资源的人纷纷送到了对立面。总之比杨过还要疏狂到没朋友。
余绍宋是王梦白的衢州同乡。正是余绍宋推荐他任职司法部录事,使他有机会进京发展。余绍宋在京组织“宣南画社”把王梦白带入北平艺术圈,对王梦白可谓有知遇之恩。余绍宋一度非常欣赏王梦白,《余绍宋日记》第一次关于王梦白的记载出现在1919年5月14日,仅“夜王梦白来作画”七字。此后经常有“王梦白来作画”、“王梦白来谈”的记载。《余绍宋日记》中提及王梦白者不下百处,不一引述。
后来王梦白母亲去世时适逢余绍宋巡视浙江,王梦白求托余绍宋到自己母亲坟前祭扫一番,以慰亡灵。结果余绍宋未能履诺,王梦白就找个机会在余绍宋母亲八十大寿当天,在寿宴上当众指着余绍宋的鼻子破口大骂,于是两人终身断交。
而齐白石情商极高,一方面性格独立,敢于直言;另一方面审时度势,因人而异。他深谙如何与人打交道,不得罪重要人物,也懂感恩、答谢与示好。齐白石好比黄药师,看上去很傲很邪,实际上和蔼可亲。交友遍天下,往来无白丁。齐白石的社交生活一向潇洒。
齐白石曾在回忆录中写下了和梅兰芳初会的情景,画风很美:“民国九年,我五十八岁。我跟梅兰芳认识,就在那一年的下半年。记得是在九月初的一天,齐如山来约我同去的。兰芳性情温和,礼貌周到,可以说是恂恂儒雅。那时他住在前门外北芦草园,他书斋名缀玉轩,布置得很讲究。他家里种了不少花木,光是牵牛花就有百来种样式,有的开着碗般大的花朵,真是见所未见,从此我也画上了此花。当天兰芳叫我画草虫给他看,亲自给我磨墨理纸,画完了,他唱了一段贵妃醉酒,非常动听。”
齐白石在建国后曾给太祖画了一张大老鹰,送了几根金条。他给这位湖南老乡写了一封信,信上说你才到北平,怕是手头紧,送两根金条你花花。大老鹰上题主席万岁!太祖收到后很高兴,立刻派田家英到齐白石家,回赠他最爱吃的湖南风味“菌油”。
实际上,齐白石曾给蒋委员长也画过这么一个大老鹰,上面也写着蒋委员长万岁!他还曾给蒋委员长也刻过印,刻得还非常好。傅抱石先生主南师大艺术系的时候,上课曾用他刻的“蒋中正”这方印为例子,给学生讲刻印的布白艺术。
可能齐白石天性中就有二重属性:既对权势没有敬畏之心,骨子里也极有分寸,敢耍名士风度去捋虎须作乐,能在虎狼从中读道德经,除了他也没谁了。想想别的文人如柳亚子、郭沫若、冯友兰辈之囧态,齐白石历经时代更替,始终很好地把握角色定位,终身不失本色,可谓俊杰。
王梦白画作
其次是人生在于规划。
王梦白艺术天分极高,处世随心所欲。没读过什么书,拜师学画一日千里,一旦用心便通文墨,才气非常人所及;不擅社交偏常能识得贵人,得到鼎力相助;酒酣之时兴之所至,挥毫泼墨一气呵成,钱财也是来得很快;但放浪形骸,率性而为,为人毫无心机,生活疏于计划,无法潜心艺术,难免风刀霜剑,甚至穷困潦倒。
最初,王梦白很幸运,吴昌硕惜才、余绍宋提携、陈师曾力挺、梁启超欣赏,命遇贵人,风云际会。而他自己对人生全无规划,别人帮他一把,他便轻松一阵;无人提醒他,他便不作为。正如他的名字,总是处在梦想的美好和现实的苍白之间。
陈师曾英年早逝,于1923年驾鹤西行;吴昌硕寿终正寝,于1927年含笑谢世;梁启超魂兮归去,于1929年撒手人寰。这三位知音的相继辞世,对王梦白来讲,便是人生的三次崩盘式转型:陈师曾去世后他被迫离开了北平艺专;其后吴昌硕去世,他被质疑、被排挤、被倾轧越来越多,善意的帮助越来越少。1929年,梁启超辞世,王梦白终于远涉日本。
王梦白画风高雅,不食人间烟火的背后,常常被钱为难,有着令人心酸的故事:他的学生回忆道:“先生于每日午前多不出门,或问之,则告以患痔疾。劝就医,先生曰:此疾非入协和医院割治不可。顾手中匮乏,无其力,拟以扇子季为人作画所入,然后以一部安家,一部为入院之需。”
一位天才画家的囊中竟空空如也到了这等地步,因为痔疮出不了门,因为没钱无法就医,如此窘境实在令人痛心不已!最终,王梦白就是因治痔疮而逝于天津的一个小医院,年仅四十七岁。
齐白石生活目标扎实靠谱,很有规律,不让一日闲过,勤恳提高艺术,甚至衰年还能变法,目的是顺应市场,卖画养家,艺术为生活服务;先在社会上生存,好好活下来以后再进步。所以齐白石的人生,虽然起步很慢,确是稳扎稳打,步步生花。
齐白石画作
最后还要看出身和寿命
王梦白的女儿王松贞曾回忆父亲的少年:“十二三岁时因家贫在衢州钱庄做学徒。性喜绘画,老板每年给三四元红包,都去买了纸笔,晚间偷偷习画。有时被老板娘看到,被拿走油灯,还挨骂。”
王梦白少年时在衢州罗聚和钱庄做学徒,有一天,偶然看见店主买回吴昌硕画册,特羡慕,于是日益临摹不辍,从此自学入行。他经常将工钱拿去买纸笔偷偷练习绘画,并以晋人孙康“映雪读书”精神为志向,将自己的住所取名“映雪馆”。他的开笔启蒙老师是同乡汪梦松,学得“活水法”和“读帖”,并不成系统。因为常常习画入迷,照顾不到生意,为此竟被店主觉得不务正业而开除。
失业后生活贫困,1910年,22岁的王梦白来到上海,拜师吴昌硕被婉拒,他就在吴昌硕门前连日蹲守苦求,这过程十分艰难,终于感动了吴昌硕,收为门下,从此王梦白画艺大进。
王梦白颇受吴昌硕的喜爱和肯定。数年之后,王梦白拿着吴昌硕亲手为他写的润格,离开上海来到北平谋生。吴昌硕在润格中称赞“梦白王君嗜画成癖,古意横溢,活泼生动”,可现实生活是残酷的,据潘若渊回忆,梦白“之来京也,拟鬻画于厂肆,润格尺一元,扇亦一元肆主以其非名画家,仅收其润格,拒悬其画,以是无人过问”。
王梦白京漂不利,依然刻苦上进,王雪涛回忆道:“当时故宫博物院开放,陈列古画的文华殿是王梦白学习的课堂。尤其重视华新罗、罗两峰、沈周、陈淳等人的艺术成就,也常常从画店借摹这些名家的作品,但又能在学习中博采众人所长,不拘于一家一法。”生活有多窘迫,艺术有多灿烂。王梦白是从逆境中艰难前行的。
直到王梦白结识吴昌硕的得意门生陈师曾的赏识和无私帮助,建议他“作画用功时应先以古人为师,多学恽南田、徐青藤、华新罗,劝他学诗写字”,同时推介他得以进入北平艺专任职,这才站稳脚跟,获得社会认可,逐渐声誉雀起。最终毫无质疑地成为北京花鸟画界执牛耳者。1923年北京美术专门学校首届高等师范三年级学生募捐毕业旅行而举办游艺大会,收集了中国画教授王梦白等名画百余幅,王梦白作品被列为抽奖的头彩。
追思王梦白的坎坷成长路,回头再看齐白石的艺术生涯。
从前小学语文课本上,说的一个所谓齐白石少年贫穷当木匠,57岁才开始学画的故事,这是莫名其妙的胡说八道。齐白石齐白石出生大户,不是民间所说的当木匠苦出生,1870年清同治九年,齐白石8岁即从外祖父周雨若读书学画。他年轻时有8个师父,个个是当世顶尖大师级人物:
齐白石的第2个师父是纸扎匠出生的画像师萧芗陔,萧画像水平时称湘潭第一,他教齐白石画像,帮齐白石打下了异常扎实的绘画基本功。齐白石的第3个师父是个家庭教师,叫陈作埙,号少蕃,是当时湘潭名士,他教齐白石读书题诗。齐白石的第4个师父是晚清名士画家胡沁园,教齐白石画工笔花鸟草虫,齐白石得胡沁园帮助,脱离木工生活,专习绘画,成为专业画家。
齐白石的第5个师父是名震天下的帝王之师王闿运,教他诗文。第6个师父丁敬和第7个师父黄易教他治印,帮他刊出第一套印谱《寄园印存》。第8个师父张伯英,光绪朝举人,书法家、金石鉴赏家、诗人、学者。出身于徐州望族,教齐白石书法。
8个大师级老师,合力把齐白石打造成了专业巨人。
齐白石和王梦白一样,曾欲拜海派书画家吴昌硕为师。也一样被婉拒。但为了使齐白石不虚此行,吴昌硕也是欣然为齐白石书写了《齐白石润格》:“齐山人生为湘绮高弟子,吟诗多峭拔,其书画墨韵,孤秀磊落,兼擅篆刻,得秦汉遗意。曩经樊山评定,而求者钟相接,更觉手挥不暇,为特重订如左:石印每字二元,整张四尺十二元,五尺十八元,六尺二十四元,八尺三十元,过八尺另议,屏条视整减半,山水加倍,工致画另议册页每件六元,纨折扇同,手卷面议,吴昌硕”。
吴昌硕帮齐白石订下的这篇润格,在中国现代艺术史上弥足珍贵,这篇润格对齐白石书画印诗“四艺”作了言简意赅的高度评价,进京后的齐白石,要比王梦白聪明的多,他先是交往各方大家参加各种画会交流活动,在圈中脸熟之后,才公开展示吴昌硕的润格,正是得到吴昌硕的站台支持,齐白石声誉日盛,出道便上鳌头。
齐白石作画不拘一格,题材更加全面,诗书画印,齐头并进,跨界社交,游刃有余。他能把文人画、画家画、匠人画三种当时水火不容的画派风格融为一体,天生具有集大成的气质,使之成为二十世纪独树一帜的成功者。
长寿是艺术生命的核心竞争力。齐白石的生命长于王梦白整整一倍,他出道时,已是长者,熬到当年各个不可一世的对手纷纷作古,齐白石依然老当益壮,老而弥坚,甚至还在创新。终于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而天才的王梦白,过于坚持自我的艺术原则,寿命不足,未能得到公众的认同,未能深度传播艺术影响力,其艺术生命还未来得及沉淀就过早陨落。身后籍籍无名。没有年表、没有系统的研究、没有故居、更没有纪念馆,一生作品只有一本1959年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仅仅八页的《王梦白画选》。
李毅士《王梦白像》油画1920年作
二白开元,双星璀璨
在民国初年的革命浪潮中,将西方文化视为现代社会普适价值标准,中国文人画传统的价值一再遭到质疑,生存空间也不断受到挤压。以西方艺术标准衡量中国传统绘画的思维,在“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浪潮中进一步得到宣扬。
二白进京之时,新朝民智初起,风气十分开放,京中书画界派系一团乱麻,斗出无数乱码:文人画抨击画家画、画家画狂踩匠人画、匠人画挑战文人画。各派纷争,各执一词:
康有为1917年在《万木草堂藏画目》的序言中,率先对文人画传统发难,认为元明清三代崇尚士大夫写意之论,而贬低院体写实之功,是中国近世画学衰败的根源。
徐悲鸿提出“古法之佳者守之,垂绝者继之,不佳者改之,未足者增之,西方画之可采入者融之。”将“中国画学之颓败”归咎于文人画的流行。陈独秀也曾声称“改良中国画,断不能不采用洋画写实的精神”。
金城始终立足于画家画,将画内功夫放在第一位,从宣扬宋元院体绘画角度出发,并不认同文人画将画外功夫作为衡量绘画高低的价值标准。金城在《北楼论画》中,公开质疑明代沈石田、文徵明、唐伯虎、董其昌、徐文长等文人画名家的绘画水平,认为“皆名冠当时,而考其造诣,则实近于率尔操觚者。盖非其画之独足以流传也,乃其文字之长,足以辅助而生色。观其每作一帧,必额以耑家一字法,题以绝妙之诗词,文字既冠绝一时,画之名遂因而大著。”金城说:“若细推求之,所谓士夫画者,即简略不能成为画也。”
凌直支强调了诗画一致之精神,体现了对于传统文人的诗词修养的重视。并认为它“属于文学的成立,尤与国画有密切的关系”。凌直支对创造的提倡,用意不在于对传统技法与题材的取舍拓展,而是要通过唤醒画家的个体精神,为中国画超越古人境界的限制提供内在动力。发挥个性、表示感想、开拓地域上自然的现象,是他提出的画学上讲求创造的必要条件,其根本则是如何在作品中展现出独特的个性与感受。
陈师曾在1921年发表的《文人画之价值》文中,概括了文人画四要素,强调学问与才情等内涵。“何谓文人画即画中带有文人之性质,含有文人之趣味,不在画中考究艺术上之功夫,必须于画外看出许多文人之感想。”
王梦白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是公认的北派花鸟画功力最强人物,他注重写生,擅长画猴,写实技法高超,却旗帜鲜明地支持陈师曾关于文人画的观点:“或谓,以文人作画,必于艺术上功力欠缺,节外生枝,而以画外之物为弥补掩饰之计。殊不知画之为物,是性灵者也,思想者也,活动者也。非器械者也,非单纯者也。否则,真如照相器,千篇一律,人云亦云,何贵乎人邪何重乎艺术邪所贵乎艺术者,即在陶写性灵,发表个性与其感想……”
齐白石可以说是宋徽宗之后花鸟画艺术高度第一人。他终身致力于修练技术。他艺术生命长久,艺术地位尊隆,“衰年变法”,开辟出中国花鸟画现代风格。齐白石爱用写实小技巧,一只秋蝉、几头蟋蟀、一群小虾,于细微处惟妙惟肖,齐白石自己也常以画得活画得细腻而自得。齐白石也十分推崇陈师曾的文人画主张。
这就很有意思了:王梦白和齐白石,是当时作画最工、技法最强的两大高手,坚定地站在陈师曾的文人画阵营中:他们两人一联手,就像《笑傲江湖》中的令狐冲,身为华山派气宗大弟子,既会独孤九剑秒杀剑宗弟子、又有浑厚内力轻松攻破掌门岳不群的紫霞功……
王梦白和齐白石能击败画坛诸子百家,把文人画捧上圣坛,恰恰是这两位要比画家画更专业素质,还比匠人画更工匠精神:匠人画家要比技巧,齐白石画出的虾技巧完胜一切花鸟画大匠手笔;画家画想玩专业,王梦白写生的猴远比顶级专业画家作品还要惟妙惟肖;想以偏门技艺压人,偏偏齐白石治印水平天下无双;想显魏晋疏狂风度,偏偏从未进过正规学堂的王梦白,一身强悍文人气质无可争锋!
在民国初年花鸟画界百家争鸣的年代,在全社会高喊“革中国画命”、“中国画行将就木”的非常时期,王梦白和齐白石卫护了文人画的精神,又开阔了花鸟画的创新。各路大师如过江之鲫,来了又走。最后王梦白和齐白石笑傲江湖。
王梦白和齐白石均师法徐渭、朱耷、石涛、吴昌硕等,以瓜果菜蔬花鸟虫鱼为工绝,兼及人物、山水。二白名重一时,同擎大写意国画风格,开创红花墨叶一派。为现代花鸟画开创了两条超越千年的新派文人画道路:
王梦白是“意识流”:他坚持千年以来的文人画精神,注重托物寄情,绘画是为表达内心世界服务的,推崇艺术要有思想底蕴,绝不为画而画。为中国现代花鸟画留下一道惊鸿绝唱。
齐白石是“技术流”:主张艺术“妙在似与不似之间”;以其纯朴的民间艺术风格与传统的文人画风相融合,把花鸟画技法打磨到了极致,达到了中国现代花鸟画技法的最高峰。
王梦白早逝后,“意识流”便趋式微;齐白石独挑大梁,和徐悲鸿等西洋交融流派争峙,借荣宝斋等商业力量弘扬画技,与新中国社会主义艺术观保持一致,终于,齐白石继续奋斗半世纪,以长寿为本,用实力说话,把以“技术流”为核心的新派文人画推向了花鸟画主流和巅峰。
二白契阔,白石遗风
在画风格局上,王梦白比之齐白石胜过不止一筹。齐白石画中的生物,画得再是活灵活现,也是画给人看的静物,不带含义,没有智能,人是站在画的对面观赏点评;王梦白的画,并不算特别工巧细腻,却是用笔墨再现的自己的思想,你在看画中生灵,画中的生灵也在试图走进你的心田。
王梦白不是不讲究画工技术,他平生推崇写生,最善画猴,他画的猴子之所以活灵活现,源于他认真观察与极好的记忆力,而逛动物园和看电影则是他的生活乐趣。本来,王梦白也可以当个轻轻松松功成名就的“技术流”花鸟画家。可是死心眼的王梦白终身恪守着文人画的精神:表现具象只是绘画的基础功能,托物寄情才是绘画的真正目的。王梦白的每一幅画,务求有个内在的主题。
1934年10月,从日本访问归来的王梦白在天津的奥田肛门医院接受痔疮治疗手术,不幸因医疗事故引发感染而英年早逝。王梦白夫人周氏将丈夫灵柩运回了衢州,下葬在其好友汪木生的田园里。8年之后,命运多舛的王梦白遗孀周氏和他的4个子女,也不幸感染日军细菌战疫病而同葬于此地。
王梦白的猝然离世,曾震恸了中国艺坛。北京古物陈列所所长周肇祥为其撰写了墓表,齐白石、熊佛西、张大千等文化名流自发担任发起人,为王梦白办了一场遗作展览。
大时代汹涌前行,往事变成历史,历史淡作传说,传说渐被遗忘。1950年王梦白墓被盗,遗物墓碑均遭遗散。1953年开荒,王梦白墓被平坟。唯有有残碑半块幸在1950年被村民汪文洋拿回院中,其碑上残缺的内容与周肇祥撰写的《王梦白先生墓表》吻合,该半块墓碑遂保留至今。
如今王梦白墓地旧址荒草满坡,中间平整点的土地被开垦成了菜地,种着玉米和苦麻菜。离它10多米的双江线公路上,来往车辆呼啸而过,路的另一侧是一处高档小区,据说里面的独幢别墅售价都在千万元以上。拨开密密匝匝的野草荆棘,残存墓砖深藏于下,一座遗世独立的荒冢孤独存在。
王梦白墓残碑
在绘画技法上,齐白石的贡献远超王梦白。齐白石自食其力,品行高洁,一生勤奋,砚耕不辍。留下画作三万余幅、诗词三千余首、自述及其他文稿并手迹多卷。人称齐白石画印书诗四绝。
齐白石的画自然是扫地僧级别的民国第一人。而他的篆刻,初学丁敬、黄小松,后仿赵撝叔,并取法汉印;见《祀三公山碑》、《天发神谶碑》,篆法一变再变,印风雄奇恣肆,为近现代印风嬗变期代表人物。其书法广临碑帖,历宗何绍基、李北海、金冬心、郑板桥诸家,尤以篆、行书见长。诗不求工,无意唐宋,师法自然,书写性灵,别具一格。齐白石也当得起民国治印第一人。
逸庐一方面膜拜齐白石如痴如醉,一方面对权威定论桀骜不驯。相信齐白石的画和印是当世绝唱,却对齐白石的书和诗不敢苟同。题跋是齐白石的天然短板,字是古朴得没法看,内容也似白开水。要么几句浅白诙谐的打油诗,要么倚老卖老提上硕大字体的“白石老人”、“白石九十一岁”之类,透着一股读书不多的民间厚道,很接地气。
若看题跋,齐白石的年龄正常计算是算不清楚的。他于1864年1月1日元旦出生,1957年9月16日93岁时去世。照理该是93岁归山。可是大师任性,是不用照理的。因为在1937年那年,他自己给自己凭空加了两岁。平时题画落款时,他爱写上年纪,却往往又写错了年纪。晚年他只是以此耍一点点小个性。
齐白石一生热衷于鬻画为稻粱谋,哪怕晚年早已不缺钱了还是不断卖画换钱,聚财为乐。齐白石的画是可以用市场价格衡量的,他也很知道要怎么画才会讨好市场。市场需求牵引了齐白石的境界,所以齐白石的画固然个性鲜明,足以开宗立派;却匠气十足:鲜艳的颜色、亲民的题材、娴熟老套的技法,让人看了觉得很好很好,却激动不起来。
静看齐白石的画,笔墨韵味固然美妙极了,只是丝毫不带喜怒哀乐任何表情,就像一个无比风雅又无比风尘的清客,赔笑打趣在上位者的身旁。枉有一副极好的皮囊,委屈自己小心地迁就世间的态度。
可是,齐白石不是天生喜欢流俗。他曾说:为万虫写照,为百鸟张神,要自己画出自己的面目。他的题句也有非常诙谐巧妙的瞬间:他曾经画两只小鸡争夺一条小虫,题曰;“他日相呼”,妙不可言;他在一幅《棉花图》题曰:“花开天下暖,花落天下寒”。《不倒翁图》题“秋扇摇摇两面白,官袍楚楚通身黑。”
齐白石大器晚成。57岁以前的齐白石是什么样子,世人多已然不知道了。待到成名,已是完全被社会抚平了火气。齐白石画作三万余幅,可是我们一直没有看到哪怕一幅带有思想、视觉广角的“大作品”。
齐白石有自己的清高,那便是不愿为媚世的画去费心雕琢。他把属于自己的内心,封闭的一尘不染。齐白石总是笑吟吟地与世相处,却从来不说自己的故事和想法。他平平安安地过了一生。
齐白石墓地的旧址,位于北京海淀区魏公村路魏公村小区一号楼西侧。大约只有88平米左右,空间局促。墓碑上的碑文本来是齐白石亲自题写的,这里原为湘潭人士的公墓,后来因兴建魏公村居民住宅小区,导致墓地越来越狭窄,墓园被压缩到基本被取消的程度。柏树林大部被砍伐……在墓地南侧外有一石碑,上刻着“海淀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齐白石墓”几个字。墓地没有关于齐白石的任何文字简介,周边环境和齐白石的身份不那么搭调。
齐白石旧墓
王梦白犹如武侠界的古龙。古龙写书入魔,把自己带入到了武侠的江湖世界,执笔纵横天下,不问苍生炎凉。嗜酒如命,一身潦倒,47岁肝硬化病逝。王梦白也是这样,理想入画,死守着文人画境的士大夫节气,挥毫诗情画意,笑忘人间冷暖。醉生梦死,生计凄凉,同样是47岁犯痔疮病逝。
齐白石犹如武侠界的金庸。金庸勤励创作,凭一身创建了武侠的成人童话,书中笑傲江湖,书外豁达中庸。文史兼修,政商游走,94岁含笑寿终正寝。齐白石也是这样,开宗立派,创一代红花墨叶花鸟画派,终身载誉享福,齐门弟子昌盛。世事通明,人情达练,同样是94岁安然无疾而终。
当代商业社会,是花鸟画最好的时代,也是最糟的时代。这一百年来,王梦白和齐白石二人的艺术命运有着天壤之别。
王梦白献身呼吁的意识流,基本上湮灭在物欲社会、快餐文化的时代,谁还会想,我画张画,要带什么想法、要管什么精神、要起什么作用?花鸟画从宫廷和文人的小众艺术转向普罗大众的需求。繁荣万紫千红,流派琳琅千百。齐白石倡导的“技术流”确实跑赢了王梦白的“意识流”。
可是,清新格调变成流水作业,古典意境让位风水讲究,花鸟画的文化灵魂在这锦绣繁盛中渐渐窒息。如今的中国花鸟画界,技术流风行甚至到了泛滥的地步,重细节表现手法,玩诡异笔墨游戏,遍地绝活巨匠,速成公益大师,这早已有违齐白石为求突破而深掘技法的初衷。
齐白石的画,传了一个世纪,从新锐变成了传统,齐白石奋斗了一辈子的创新技法,惨遭过度消费。放在今天,成为老年大学的学画教材,成为典型的“行画”标准。
要判断一幅画,是入世的行画还是镇魂的心语,是有情怀的文人画还是没心眼的画匠画,其实有一个很简单却很准确的评判标准:看看这幅画,挂到餐厅包厢或者洗浴中心的墙上,是不是很违和?
有些花鸟画,是能够一点不违和地挂到这种地方去的,还透着一股高雅的贵气。这种画标榜是“技术流”嫡传,把齐白石奉为祖师,却把齐白石的技法当画匠的手艺临摹,纵然细节精致到了极致,还是没有丝毫灵气的僵尸。方今那些“大师”作品,但凡气宇轩昂地散见于董事长办公室、五星酒店大堂、私人会所走廊的,都是画匠作品。
而如王梦白的画,总是自带了灵魂、独立地存在、默默地对峙、不迁就环境,无论张挂在何处,都需要观者平视,心脉对流。不是为点缀风景而补壁的,挂到喧嚣烟火之处,画挂着不自在,看得人不自在。八大山人、石涛、金农、郑板桥……那些特立独行的文人魂魄,都天生会和世俗拉开一点距离。
抛却了意识流的底蕴,技术流终究会走到极限的壁垒。下一个百年,花鸟画的意识流和技术流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是东风西风谁主沉浮?还是两者交融凤凰涅槃?还有待拭目。
《珍禽图》罗剑华画作2019
2019年,是王梦白和齐白石1919年进京的一百周年。这一年衢州发现了王梦白墓的残碑。也就在这一年的7月12日,“大潮涌进·浙江省第十四届美术作品展览”于在浙江美术馆举行。
浙江省文联主席、浙江省美术家协会主席、中国美术学院院长许江在开幕式上表示:岁月无居,国展代序。我们生命的历程,凡各类社会历史的丈量,国展便是一种独特的尺度。今年正是建国70周年。国运与艺运两相交叠,国展即含有献礼的机契。此时的省展也正是全省美术艺术家献礼祖国的工程。
就在此届省美展上,展出了中国当代花鸟画家、一级美术师罗剑华的《珍禽图》。罗剑华将三百幅小鸟生动精微的特写,以档案的方式跬积,向自然生态提出难忘警示。该画获得中国画金奖。
罗剑华的《珍禽图》,在现代文人画中倾注了旷远的意义和生态的理念,而提倡“画之为物,是性灵者也思想者也”正是王梦白毕生追求的文人画意象。罗剑华和王梦白一样出生于浙江衢州,王梦白将居所字号映雪馆,罗剑华号映雪堂主。这一刻,人们清晰看到了王梦白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