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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秋冬老地方,敬永远的苗疆三杰。

元旦贺提前画完了就发了~希望明年也可以拥有神仙友情~

如题所见,破镜重圆的故事。全文1.2w+

1.

也是因为在这里才会有这种晦气的意外。他高城,自从和袁朗分手之后,听见A大队就绕道走,再组织军演也会在打听好后和三中队能错开就错开...

也是因为在这里才会有这种晦气的意外。他高城,自从和袁朗分手之后,听见A大队就绕道走,再组织军演也会在打听好后和三中队能错开就错开,甚至外出都会避开通往A大队的必经之路,问他就是说算命的说了,和东南方向犯冲,最好不去。为此传到政委耳朵里还专门把他喊去训话,告诫他封建迷信要不得。

也许是犯病,也许是中邪,高城并没有扭头就走,反而靠着凉亭的柱子,点了根烟就在那看袁朗逗小孩。

跷跷板明显是未成年人使用,不知道咱们的袁中校是怎么看上了,半边屁股都没能坐上面,偏还要挤上去,故意一只腿撑地,一只腿盘在杆子上,装作用全身的重量和小孩团体对抗,实际上只用那只蹬地的左腿,就把一堆小孩操纵得在他另一边被轻轻抬起,又落下,抬起,又落下。在小孩们发出惊呼声里,高城在那静静地看袁朗毫不费力的,仿佛逗小猫小狗一般的神情,看他餍足地眯着眼睛,和眼角浮现出的舒缓的笑纹。高城偏偏觉得刺眼,没有什么是比偶遇前男友见他过得不错更令人闹心的事了。他把烟掐了扔垃圾桶里,没过脑子细想,本能反应驱动着他往袁朗的方向走去。

太阳彻底消失,路边街灯亮起,高城的影子缓缓拉长,从背后一步步淹没了袁朗。他看着袁朗后知后觉地扭头,嘴角拉出了一个讥讽的笑,他说:“袁中校,好久不见。”

袁朗的眼睛闪过一丝意外,很快,一闪而过,几乎难以察觉,要不是高城一直盯着他也会错过这一丝讶异,以为袁朗如同原先一般一切尽在掌握。不过他还是看到了,能让袁朗感到意外,这让高城隐隐有些自得。

袁朗盯着他,半晌没回话,他便也并没有接着话说下去,能和袁朗说什么呢,不过是脑子一热,见不得他过得好想看他笑话罢了,反倒现在把自己架在一个尴尬的位置上。刚想就这么揭过这回事直接走掉,没想到袁朗把跷跷板那头的小孩轻轻放下来,跟他们道别后站了起来,站在高城的对面,仰头看着他,卧蚕微微凸出来,竟是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并不难堪的笑容。

“高副营长。”呼出的气息在空气里冻结,吐息变成白雾,模糊了他们之间的距离。高城并不想如此,后撤半步,袁朗恍若未觉,接着问候:“您怎么在这里?”

高城又露出了那种笑,讥讽的笑,明晃晃的讽刺了:“怎么着?这儿只有你袁朗能来吗?”

被呛了句袁朗还忍不住笑出声,“倒不是这个意思。”瞧着高城不善的目光,他憋住气,止住笑,偏偏嘴角还是翘着的,黝黑的眼里流动着欢愉的情绪,顶着高城“那你是什么意思”的质疑目光,发出了满足的嗟叹:“就是觉得……挺好的。”

他站立在高城面前的样子居然有几分陌生,可能从前他不是穿军装就是穿着作战服,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在寒冬腊月里穿着一件过膝的黑色呢子,大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将脖子缩在羊绒围巾里,眼睛眯成两条细细的线,俊朗锋利的五官都显得柔和而有温度了。他终于做好准备,伸出手,郑重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高副营长。”

高城斜着眼瞥,在心里嗤了一声,暗道袁朗装腔作势,盯着袁朗被冻得通红的双手,想的是他活该,穿得跟个韩剧男演员似的,穿这么少也不戴个手套不是纯挨冻吗?不对,这关我屁事。高城很快摆正态度,袁朗的手还伸着,不过他也不准备握,虽说不是分了手就会老死不相往来,但他也不想对前男友做这个。目光上移,盯着袁朗的眼睛,驴头不对马嘴说:“是挺不巧的。”便转身要走。

但他的手被身后伸来的一只冰冷的手抓了一下,高城被冰得打了一个激灵,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这是谁的手。不等他甩开,下一秒,那冰冷的触感一触即离,刚刚似乎只是一个误打误撞的错误。袁朗的冰冷的手将他本就不平静的心里再度搅乱,又轻轻松松毫无代价地离开——又是这样。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高城离开的步伐跨得更大,尽管他不会承认,可是此刻切切实实是在袁朗的手下狼狈地落荒而逃。

身后的人却没给他逃跑的选项,疾走两步直直地伸手勾住高城的胳膊,以一种不可撼动的力量止住了高城离开的脚步,看着高城扭头瞪圆了眼睛看他,又悠悠笑了起来,面对的不似他的前男友,而是一个打过交道的,关系还不错的朋友:“高副营长,怎么这么急着走呢?”

高城都快被他气笑了,眼睛盯着袁朗还攥着他胳膊的手,恨不得把那只手剁下来:“有,有事说事,大庭广众别拉拉扯扯的。”

袁朗却睁大了眼睛,他露出这副表情时真的可以很无辜,而这种表情往往是从前身为他恋人的高城的专属。装无辜是袁朗面对气急败坏的高城的武器,而他也清楚,这种武器时至今日依旧有效。他说:“高副营长,你要是不走的话,我怎么会拉你呢?”

合着都是他的不对?不想见前男友也是他的错?高城被袁朗的颠倒黑白气得眼睛睁得更圆了,如果愤怒能化为实质,袁朗已经被他眼睛喷出的火烧个干净了,这种祸害就不该还活在世上。然而高城心里也清楚,想要不随着袁朗心意又摆脱他,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只能好好转过身面对袁朗,站定,气恼回答的话被他说成了斩钉截铁的承诺:“我不走。”他又盯着袁朗的那只手,在拉扯中被冻得更红的那只手,皱着眉,几乎是在骂他了:“你赶快给我撒手。”

袁朗笑眯眯地松了手,甚至举起双手摆出了高城最讨厌的,双手投降的姿势。许三多刚入伍因为这个姿势被骂的事,在他成为尖子后在全军当成乐子被广泛传阅过一阵子。高城不信身为许三多队长的袁朗会不知道这回事,袁朗此时做出这个动作究竟是为了气他还是在示弱高城已经无法分辨,他也不想分辨,只想赶快终结这个,因他而起的闹剧。于是他故意无视这一切,绷着脸,硬邦邦再次吐出那四个字:“有、事、说、事。”

“也没什么。”袁朗将手放下,像是终于感觉到了冷,把双手插进口袋里,露出了一脸餍足的表情,“都这个点儿了,就是想请您吃个饭。”

我的老天,高城不知道袁朗是不是个最好的恋人,但他一定是最不要脸的前任。他都不会觉得尴尬的吗?高城瞠目结舌,想也不想直接拒绝:“哦那什么,我吃过……”吃过了的那个“了”字还没说出来,两人之间突然响起了一阵嘹亮的腹鸣。在袁朗玩味的视线里,高城将目光转移到一旁,轻轻咳嗽一声,改口道:“我吃,吃坏肚子了。”

“哦……”袁朗快憋不住笑了,但他深知,再多笑一秒,无论他多用力拉住高城他也会毫不犹豫转身跑掉,所以他只是看着高城的侧脸。对方的脸在昏暗的路灯下被勾勒出一个锋利的轮廓,宽而笔直的肩线把羽绒服撑出了笔挺的形状,他一寸一寸细细地看,仿佛要把分开时光里缺失的相会在此时补上。最终他开口说道:“那我请您去喝一杯吧。”

2.

说是喝一杯,但袁朗没去大排档,也没去烧烤店,出了小区轻车熟路就带高城去了个涮羊肉店,显然,虽然他没有戳破高城蹩脚的借口,但也察觉到了真相。高城本来还臊着脸,闻着味干脆破罐子破摔跟着走了进去——他确实就馋这口。

袁朗说去拿酒,高城默许,脱掉外套就在位置上大刀阔斧地坐着点菜。等到服务员将两瓶白酒搁在桌上,高城一抬头,又见袁朗端着料碟放到他面前,喏了一声,敲了两下桌子,在高城质问前轻车熟路地回答:“知道你不吃,没加韭菜花。”

“啊……”高城张了几下口却不知道该发出什么声音,看袁朗也在他对面脱掉外套落座这才讪讪回答道:“谢谢。”

袁朗却叹了口气:“你何必对我说这些。”

但沉默,某种程度上更加让人难忍受:若是他们素不相识,沉默代表着戒备;若是他们情同手足,沉默代表着默契;若是他们情投意合,沉默代表着信任。而现在是什么,现在算什么,现在的沉默只是沉默,是尴尬,是相顾无言,是索然无味,若是如此这顿饭还有吃下去得必要吗?

高城忍受不了这种沉默,就如同他无法忍受在他世界里消失得一干二净又猝不及防突然出现的袁朗,在对方泰然自若给他碗里夹肉的时候,这种忍耐的情绪已经到达了顶峰。他没吃,反而抬头看向他,目光戒备道:“袁中校,您到底想干嘛?”

袁朗笑了笑,暗叹现在这只老虎就像一只没喂熟的猫,从烟盒抽出一根中华递给他,自己先点着一根抽了起来。他看着高城,对方正襟危坐,宛若坐在审讯室中,他警惕着。袁朗知道此时不是说这件事的好时机,情绪、氛围无论是什么都不合适,但他知道此刻必须要给高城一句真话,不然费尽心机约来他也是徒劳。他苦笑一声,烟从口里吐出来,对他说道:“高城……我……”

高城自觉不妙,他时刻警醒,自然也知道流露出如此神情的袁朗是什么打算,他已有预料——世上不会有毫无缘由的巧合,更何况是对精于算计的袁朗。此刻,比起心里暗暗升起的不该有的期盼,更多的是不屑与无语,而他势必不会叫对方得偿所愿,便直接开口打断:“你不会说你后悔了吧?”

袁朗没有看他,低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闷头喝了一口,再抬眼时眼里没有犹豫。他的眉骨挺拔,眼窝深深凹陷下去,显得一双眼睛更为深邃。他说:“是的。”说话时他脸上没有表情,就一双眼把面前的人全部望进眼里,让对方的愤怒、难堪、犹豫在他的眼中无所遁形,正如同他从前告白时对方脸上展露出来的同样的神情,但如今再没有一击必中的决心——他竟成了一名心软的猎人。

不过再心软的猎人,也是猎人,一定要猎取到什么方才罢休。他定定地看着高城的脸,在高城的不屑嗤笑声里说:“我后悔了,高城。”

高城只觉得荒谬,眼前这些是真实存在会发生的吗,与他分手的前男友主动来找他复合,他是凭什么觉得自己会答应,又自信自己还爱着他。高城没理,先把烟点着抽了两口,才想起来这是刚才袁朗派给自己的,顿觉一阵恶心,想也没想把烟直接碾熄,皱着眉道:“袁朗,你是真他妈的……”他把烟头怼在烟灰缸里用力碾磨,似乎在他指尖的不是袁朗的烟而是袁朗本人,爆了句粗口也不能平复他的心情,缓了半晌,这才骂道:“你他妈的有病。”

袁朗像是没听到,嗯了一声,仿佛已经将目的通知到位便只顾喝酒不准备再说话了。高城却不想陷入刚才的境地,正如同他转身时袁朗抓住他的手却又若无其事松开的那种境地,飞鸟掠过水面般一触即离的撩拨了他又全身而退的从容,高城不允许他再有这种余裕。更因为袁朗的那句后悔,心里像火一样烧起来,双目明亮如同燃烧着的树脂,一瞬不瞬地盯着袁朗,恨不得将他一同点燃。

高城的身形挺拔,坐着时同样如此,宽肩支棱起他穿着的灰色的高领薄绒毛衣,袖口挽在手肘处,恰好露出紧实的小臂线条,不同于袁朗残留着伤痕的手臂,那里的肌肉平滑而光洁,袁朗的目光正陷在其中,或者说短暂地沉在过去同高城一同的岁月里,就这样深深地、深深地陷入高城柔软的肌理。然后他听见高城的声音,语气与其说是怒骂更像是一种心有不甘的质问,他说:“袁朗,当初可是你自己跟我提的分手。”

“是啊......”袁朗答着,将目光轻轻抽了出来,沉溺于虚妄的过去并不是袁朗的性格,他要什么从来都是用当下去搏一个想要的未来,所以他才会在这里。视线上移,定在高城的脸上,对方只多说了这一句,而这一句质问本也不该说出口,倘若他真的什么都不在乎的话。

仿佛觉得疲惫,或者是觉得言尽于此就好,高城不再抬头,沉默地涮着锅里的肉往嘴里送,俨然一副快点吃完快点结束的模样。铜锅的热气蒸腾,挡住了袁朗望过去的目光,他随手抖掉了烟灰,又吸了口烟故意往铜锅上吐了一口气。待烟雾散去,恰好对上高城抬起的一双愤怒的,琥珀般在灯光下透明发亮的眼,袁朗不由得轻笑出声,在高城骂他之前轻飘飘地开口:“高副营长,你说得对,我有病,还病得不轻。”

3.

高城认为袁朗脑子有病——只有脑子有病的人才会和前男友分了手又莫名其妙跑回来自以为是的挽回,就像笃定什么都在他的掌握中,没有什么是他预料不到的事。也只有脑子有病的人才会没脸没皮提出了分手又说什么后悔,说完后悔又不见什么实质性的行动,跟个没事人一样问高副营长怎么不喝我敬的酒,难道还在生气?我先自罚一杯。

就这么,高城一个人看着袁朗一口口喝下肚,一杯酒喝了大半,高城眼睛一扫,这是三两三的杯子,袁朗转眼就喝了快三两,远超平日里他的酒量了。高城想,这算什么?在我面前自我惩罚?顿时感到一阵憋闷,眼前是袁朗醉醺醺的脸与无法聚焦的眼睛,一时竟不想再看,直接伸手拦住。

袁朗抬眼看他,眼睛发亮,而在这光亮里有种令高城畏惧的期待。高城被烫到了一般缩回手,避开他的视线,嘴上却说:“像你这样,就算喝到死,我也不会把你当回事。”

这世界上酒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可这对他们俩毫无作用,但是明知道毫无作用却又来到这里看着他做这些举动的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如果是想看前男友难堪,那他早已得偿所愿,不会再有比此刻的袁朗更加难堪的时刻,颓丧又憔悴,全然没有半点意气风发的尖子中校的模样。可他偏又觉得心里堵的慌,所以才闭上眼不忍直视。高城进退两难,终于恍然大悟跟着袁朗来到这里便已经进了他的圈套——无论是想看前男友不堪的一面,还是让自己认清其实根本不想看到他这样为难自己,袁朗都成功了。

他腾得起身,一把要将袁朗的杯子夺走,这种行为带着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愤懑与怨怼,甚至不知道这情绪是对着莫名其妙的袁朗还是对着莫名其妙的自己。杯子的外壁光滑,印着袁朗指尖的温度,在争夺中杯内的酒顺着往下流。感觉袁朗来夺,高城正欲避开,却没想料错了袁朗的目的地,小指已被对方轻轻勾住。

高城猛地抬头,这才发现袁朗一直仰着头看他,又感觉小指上勾着的那只手正沿着指节向下摩挲,生着枪茧的手指挤进他的手心,缓缓划过他的掌纹。湿滑、黏腻、带着酒气上涌的滚烫温度的手指与他的相缠,高城只觉得被什么缓慢地包裹、缠绕,连袁朗的目光都将他缠绵地束缚。然后他听见袁朗叹息般地开口叫他的名字,就这么将锁链插进锁眼丢掉钥匙。他缓缓地吐出他的名字:“高城......”

发麻的感觉从尾椎骨一路向上蔓延至头顶,高城被什么刺到一样惊醒,突地大力抽回自己的手。这时他才发现醉了的袁朗并没有用力,只是和他的手贴在一起,是他自己未能察觉,此时小题大做的举动,已是一种明晃晃的心虚。不用再看也知道袁朗是什么样的神色:笃定、成竹在胸、势在必得。高城慌不择路,扔下一句:“我去上个厕所。”便放下杯子落荒而逃。

站在洗手台前,高城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并没有醉意,可刚刚是怎么回事?竟被一个醉鬼逼到这种地步?他拧开了水龙头,狠狠往自己脸上泼了几捧水,在黑暗里感觉到自己的心慢慢平静,再抬起头时,镜中已经是一张淌着水的,清醒的面容,而他的身后,赫然站着他避之不及的人。

袁朗悠悠靠在墙上抽烟,他本就一路跟着高城而来,二人此刻终于在镜中的某个点对视。袁朗依旧双颊酡红,浑身也萦绕着酒气,他却浑不在意,叼着烟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烟盒取了一根,递给高城。高城转身接过,他夹着烟,也不在乎这是谁给他的了,先径直塞进嘴里,然后才后知后觉地皱着眉质问:“火呢?”

袁朗又将手伸进兜里一阵摸索,在高城愈发不善的目光中,他已将全身的口袋翻了个遍,最后一拍脑袋恍然大悟:“瞧我这脑子。”在洗手间顶光灯下他向高城靠近,带着明晃晃的故作懊恼的得意神情,耸了耸肩道:“这不是刚刚走的急,放桌上忘拿了。”

高城瞧他无赖的模样,只觉得他喝醉了不清醒,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懒得与他多费口舌,刚想将嘴里叼着的烟拿出来扔他脸上,却又被袁朗突然前进一步逼得止住动作。他们离得极近,高城只需要微微垂眼就能看清袁朗低垂的睫毛,带着酒味的炽热的鼻息吐在高城的脖子上,这让他忍不住想侧开脸,还未动作,就见袁朗抬头逼近。他的眉骨凸起,其上生着两根粗野的眉毛,眉毛下却是一双微微下垂的眼睛,又有一对隆起的卧蚕,抬眼时便显得无辜。他的眼中泛着柔软的水波,也许真是醉了,袁朗用手晃晃悠悠扶着口中的烟,将燃烧着的烟头对准高城口中叼着的那根,想要将其引燃。

高城从他靠近就眯着眼屏住呼吸,此时此刻几乎是快要窒息了。袁朗的脸愈发靠近,他侧着脸,脸颊的凹陷处阴影更深,高挺的鼻尖又在靠近中戳到了高城嘴里的烟——就是如此近的距离,这距离暧昧,危险,让人心跳加速,让人不知所措。袁朗的神情却很专注,他只是盯着高城微张的嘴唇,颤抖着睫毛靠近,当烟头相触的那刹那,他猛地抬眼,在与高城的呼吸相交中,他缓慢地,露出了一个笑。

他醉了,一个醉人说着清醒的疯话,即使因为嘴里叼着烟而发音含糊不清,却依旧让高城如坠冰窖,浑身发凉。

他说:“你没发现,你并不会抗拒我吗?”

袁朗眯着眼,笑得狡黠又餍足,他将烟缓缓夹在指间,并不后退,他们的脸之间只有一指宽,对上高城瞪圆的眼睛,他慢悠悠地,说出胜利者的宣言:“高城,不要再欺骗自己了。”

“你明明就还放不下我。”

高城感到自己身后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来,他不会承认被戳中了隐秘的心事,只觉得这人可恶,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的脸。袁朗自作主张步步紧逼,又精确明白他的弱点主动出击,自己只是稍微放下戒备,一个不察便让他开始毫无顾虑攻城掠地了。高城怎么可能让他如此得意,盯着袁朗的眼睛,恶狠狠地道:“你,你给我让开。”

袁朗缓缓摇了摇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高城的嘴唇就要靠近,意图昭然若揭。气得高城暗骂一声,猛地伸出手肘,一下打在他的小腹上,看到袁朗步履蹒跚地倒退在墙角,心中终于舒缓许多,一直憋闷着的情绪也终于消散。也不管是不是在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醉汉,现下,轮到他缓步踱至袁朗身前,看着对方弯着腰露出吃痛的神情,俯下身子凑过去,一字一字道:“袁朗,你该学会什么叫听话了。”

在袁朗微弱的喘气声里,他攥着他的衣领,逼迫他抬头看向自己,袁朗竟清醒了几分,眨着眼睛,一边倒吸着气一边苦笑道:“你这是在谋杀亲夫啊。”

高城当他说话是在放屁,只想远离这个让他糟心的人,于是开口告诫:“袁朗,袁队长,袁中校。你给我听清楚了,既然是你自己要分手的,就别他妈再来缠着我。”

灯光下,袁朗的嘴唇泛白,也颤抖着,连同声音也颤抖:“我明白。”他垂着眼,眉头紧皱着,额头上也浮出了一层细细的汗,高城从未见过他此般脆弱而狼狈的模样,袁朗应该是永远强大、永远自信、永远闪耀着的,太阳般的人。高城心中不忍,却又觉得不趁着此时狠心将话说清楚,他俩还会存在这样无休止的纠葛,遂一口气说完:“你明白的话,就离我远点。”

他松了手,留袁朗瘫坐在地上,转身离开,只迈出两步,却听见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袁朗叫住了他:“高副营长,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的兵。”

高城止住脚步,他静静地听着袁朗的声音。

“他们犯错,你会宽宏大量给他们改正的机会,许三多、成才,还有很多人。”

“但是高城,你为什么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呢?”

这不一样。高城闭上眼睛,他想,这怎么能一样。你跟他们,跟其他的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但他不会说出口,现在说出口又有什么用,什么都已经迟了。

高城不回答,袁朗也没有声音传来,于是他还是站在那里静静等待,许久,再也没有声音。高城觉得也许该对他说一句再见,和袁朗告别,也和犹豫不决的自己道别,之后两个人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一切也都该回到正轨了。

高城睁开双眼,眼前居然被突然升起的水雾蒙得模糊,但是眨了眨眼很快就恢复原样。没有落下的眼泪终究不是眼泪,只是眨眼就能蒸发在空气里的水,他和袁朗之间也一样,无人知晓的经历终究也会这样逝去,眨一下眼睛,什么也都消散了。

“袁朗。”呼唤他的声音变了形,高城清了清嗓子转过身,一回头,却见袁朗靠坐在墙角,双眼紧闭。高城心中一坠,他不由得疾走而去,影子投在袁朗身上,没过了他腹部正在缓慢洇出血的毛衣。

高城双手颤抖,轻轻向上拉开袁朗的衣摆,眼中赫然出现的是袁朗腹部缠绕着的一圈圈绷带。这绷带在此刻,也同样束缚住了他的手脚,令他一时无法动作,也再也无法离开。

4.

“嚯。”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袁朗回头,看见高城穿着拖鞋,手端着一个碗走了过来,脸上是明晃晃的讽刺,“这不是咱们的袁中校吗?怎么?还活着啊。”

袁朗微微颔首,全然不似醉时的流氓模样,声音因为长期的禁声而更加沙哑低沉:“全是托了高副营长您的福。”

听着高城抱怨,袁朗不由得苦笑两声,无意间牵动了伤口又被疼得龇牙咧嘴,他问:“许三多跟你说的?他真该去抄保密守则了。”

“怎么了?”无论何时,高城依旧像鸡妈妈一样护着翅膀下的小鸡仔们,更何况本就是袁朗做错了事,他愤愤冲着袁朗翻了个白眼:“你敢做还怕人说啊?”

现在的高城,就像个易燃易爆的写着TNT的炸药桶,照顾的人得小心谨慎,时刻顺毛才能不将其引燃。但已经不同昨日再相见时的拘谨与尴尬,现在的高城不知自己睡得头顶炸毛,脚踩拖鞋在这里愤怒的样子,生动而鲜活,相处时的模式居然也有几分像从前了。袁朗不忍打破,只得顾左右而言其他:“这碗里是什么?闻着怪香的。”

“饿了就吃。”高城看着袁朗端起碗,还跟个小狗似的耸着鼻子闻来闻去,不耐烦道:“啰啰嗦嗦的,还要人喂啊,快吃。”

碗里盛着的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蔬菜粥,袁朗吹凉喝了一口,味道居然还不错,顿觉惊奇,一抬头就见高城正在偷偷瞄他,对上了视线,反而用一种看什么看的表情光明正大地瞪着他。袁朗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一脸满足,夸赞道:“没想到高副营长还有这般好手艺。”

“谁谁谁谁说是我做的了?”高城结结巴巴,眼睛瞪得更圆了,“你真以为自己这么稀罕呢?我点外卖不行吗?”说罢,一转身就跑了。

且不说春节期间有没有这种外卖可以点,袁朗早在环视周围环境时就已瞥见垃圾桶里被摘掉的菜叶,自然是对这粥的来历心知肚明。看着高城大步离去的背影,对方后脑勺短短的头发被睡到翘起,正随着他的步伐在脑袋上晃来晃去,袁朗轻轻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脸上却带着不自知的笑意,囫囵将粥喝干净了。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令他怀念的好。看着高城头顶翘起来却不自知的头发,袁朗便又想到了那天,同样是他醒来,不同的是,他躺在病床上,只需转动脑袋,便能看到趴在床边熟睡的高城。

袁朗忍不住伸手触碰高城的头发,在阳光下笼罩着一层光晕。袁朗想,他的人生,他的未来,他的所有,都应该是光明而坦荡的,都应该是热烈而真诚的,我能给他带来什么呢?是短期的快乐,还是永久的漫长无边境的痛苦?他想到了曾经代表队里去看望逝去战友的亲属,平静的神情下,灵魂被永久的抽离了一部分,终有一天,高城也会变成这样吗?

袁朗只是触碰到他的发尖便畏惧地缩回了手,对方却还是醒来,脸上被外套印出交错的红痕,额前的头发也因为睡姿被压到翘起来,他却顾不上那么多,伸手抹了一把脸,正好对上袁朗情绪不明的眼睛,高城也没多想,张嘴就问:“你感觉怎么样?”

应该要是这样,他想。

“高城。”

我必须要做一个决定。

“我们分手吧。”他说。

迎着高城惊愕的目光,袁朗很平静,仿佛只是说自己渴了想让高城给他倒一杯水。

“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高城,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袁朗听见高城这样问,他的声音很低,明显压抑着情绪,但也没有对他发作。

“因为我不想拖累你。”袁朗仰着头,他知道自己只需要做到这里就好,高城会明白一切,两个成年人的交峰就是如此简单,更何况以高城的骄傲他也不需要再追问过多,袁朗只需要看着高城的背影,看着他关上房门离开。

他以为自己只会同样在高城离去时短暂地疼痛,却没想与预想中还是发生了偏差,变成了一场漫长的,影响深远的病变,后遗症在他这次出任务之后显现出来。躺在病床上,他沉默地看着围在周围的老A的队友,说自己想静静,请各位暂时离开。

周围瞬间变得空荡,他想起了自己这次濒死前,终于看清了那天病床前高城逆着光的脸,并不惊异也没有愤怒,只有一颗淌在下巴上的眼泪,只有一颗眼泪默默落在他的衣领上。

袁朗忍着痛翻过身,床边再没有一个人趴在那里守着他等他醒来,只因那个人被他自己亲手推开了。

他是真的后悔了。

袁朗抬头,不同于他上次静静地看着高城从病房离开的背影,现在,他静静地看着高城从客厅尽头的房间走出来,手上拎着医药箱。袁朗终于长长松了口气,仿佛劫后余生。

5.

高城说:“把衣服脱了。”

他刚弯着腰打开医药箱,一抬头就见袁朗没有动作,反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这才发现自己没过脑子的话有歧义,但是袁朗也太……?高城忍不住用看脏东西的眼神看向他,拼命止住了白眼,想骂他不要脸,最后却只是用无语的表情说:“……还是说你想自己包伤口。”

袁朗立刻耷拉着眼睛,满脸无辜:“高副营长,这自然是谁弄的就谁负责啊。”

“伤你的都被你抓起来了,或者死了。”高城低着头挑出消毒的酒精和绷带,他只会一些简单的护理,但对于现在的袁朗也够用,同时嘴巴不停:“想找他负责?你倒是去啊。”

袁朗站起来脱衣服,听见高城的话忍不住又笑出了声,又立刻扯到二次撕裂的伤口疼得皱着脸,把衣服甩到沙发上就开始捂着小腹上,那处被剪开渗血的绷带又被简单处理的伤口,轻轻地说:“可是您打我的那下,也真够疼的。”

他在那装可怜,高城终于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脑海里不由自主回想起昨天喝醉了的袁朗在那里耍流氓的片段,有点脸红心跳,嘴上却还是说着:“你那不是找打吗?”看着袁朗悻悻的表情,高城终于也忍不住笑了,像招呼小狗一样招手:“过来。”

也许是昨天够痛,袁朗学会了听话,乖乖靠近几步,高城便在他身前弯腰,拿着剪刀,抬头询问袁朗的伤处,准备给他剪开绷带重新消毒后包扎。没想到一抬头,正对着的就是袁朗紧绷的肌肉,随着他的呼吸上下起伏,甚至因为感觉到高城的吐吸,他的肌肉在瞬间收缩几下,这是一副强健的男性躯体,也是高城除自己的以外,最熟悉的一具身体。他的手不自觉顿了顿,心虚上移的视线扫过袁朗耸动得喉结、刚毅的下颌线,最后对上他疑惑的双眼,高城又立刻偏过头,眼观鼻鼻观心地红着耳朵开始专心致志剪绷带了。

绷带被剪成碎片落在地上,袁朗的躯体更加完整地展现在他的眼前,这样一副身躯上,纵横交错着许多大小不一,深浅不一的伤痕,而在绷带下的几处,是他从前从未见过的。高城不傻,他能察觉到自己面对袁朗软化的态度,和起伏不定的心绪,面对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他竟忍不住想像从前一样爱怜地抚摸,可他早已失去了能这样做的立场,于是只是不动声色地给袁朗消毒。他并没有用力,袁朗却依旧被疼到艰难地喘着气,是伤处太深又太多了,看起来最严重的那处,正是由于他昨天的击打造成二次撕裂的那里,肯定是会留疤了。腰腹处的肌肉线条随着袁朗的呼吸起伏不定,高城贴得极近,消毒的手臂又稳又轻,心中的杂念都已经消退,面对这样的袁朗,他只剩下对于他职业的崇敬与心疼,等到最后一处都被处理好后,他起身,看着袁朗沁出汗的脸,嘴唇蠕动着颤抖,最后只是说了一句抱歉。

袁朗的眼睫濡湿,目光柔软,如果可以,他也想去亲吻因为心疼他的遭遇而感到歉疚的高城的嘴唇,他会俯下身拥抱他,告诉他只要有你在,一切就好。但他只能轻轻摇了摇头。

高城沉默着,用纱布覆盖住伤口,拿起绷带,站在袁朗身前,双手环抱着将他缠绕。手指轻轻蹭过他的皮肉,高城垂着头,他不敢在二人都清醒的时刻,在如此安宁静谧的环境里和袁朗贴得这么近还直视他,他没有办法,但也没有办法否认自己喜欢此刻两人心照不宣的距离。

“怎,怎么了。”他听着被他依靠的人结结巴巴的开口,又小心翼翼地问:“是我把你弄疼了吗?”

“没有。”袁朗感觉到高城的手还环在自己身后,只是迟疑着不敢继续动作,他感觉心里有什么酸涩的情绪涌了上来,更加将脸埋在高城温暖的,宽阔的肩膀上,偷偷还给高城一滴眼泪,瓮声瓮气地说:“对不起。”

他说得没头没尾,高城却听懂了,他终于开始继续动作,最后带着挂在他身上的大号挂件,将绷带绑好。此时,他终于觉得别扭,肩膀一抖,说:“搞好了,你快起来。”

袁朗装作没听到,继续耍赖:“高城,对不起。”

“行行行。”高城被肉麻地从耳朵红到了脖子,连忙回答:“我我我原谅你,可以了吧,你快起开!”

“那高城。”袁朗的脑袋还是贴在高城的肩膀上,只是扭过头将眼睛露了出来,他从下方盯着高城的侧脸,继续问他:“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我。”高城低下头瞪他,看见袁朗没穿衣服还贴着他,更加手忙脚乱了,“你先起来再说话!”

袁朗恍若未闻,反而双手环抱住高城的身体,感觉到他挣扎,立刻倒吸了口气,露出一副作痛的表情。

高城,高城还真拿他没办法,他就是没脸没皮又吃准自己面冷心软,直接被袁朗死死拿捏。但他确实,确实也没有不愿意,在袁朗贴近的拥抱里,他臊着脸,仿佛迁就袁朗般连声回答:“愿意,我愿意。”

袁朗终于松开了他,眯着眼睛笑得一脸狡黠。不等高城张嘴骂他,他仰起脸,带着纯然快乐的神情,说:“高城,我爱你。”

高城终于能看向他的眼睛,他回答:“我也是。”

一如既往。

——Fin.

警校生袁朗x刑警高城

一个捡到物理年下小狗的故事

————————————

身为一条狗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作为一名刚刚受了“重伤”的警校大一新生,袁朗此时并没有心情做什么文学修辞,而是在陈述物理性事实。

说清楚这件事倒也简单,袁朗和隔壁专业的伍六一打赌,谁的腹部绕杠做得最多谁就请对方全班吃食堂。本来俩人看对方就不顺眼,两个杠头咬着牙谁也不肯认输,最后绕晕的伍六一“咣叽”摔倒草坪上,与此同时掉下来的是撞到头的袁朗。

太丢人了,袁朗闭着眼几乎不想回忆。

起初是深夜冒出来的狗耳朵,后来尾骨处莫...

起初是深夜冒出来的狗耳朵,后来尾骨处莫名其妙又长出来了狗尾巴。袁朗赶在完全变成狗之前溜出医院,毕竟谁也不想明天查房时,医生掀开被子看到一条狗。这比当年小报流行的UFO传闻还魔幻。

袁朗想起来某次A人之后,笑嘻嘻对气得牙痒痒的齐桓赌咒发誓,谁再A人谁就是狗!

一语成谶。

宿舍是回不去了,医院更不可能,不过既然变成狗也得求生存。袁朗看着小流氓一样堵在他面前的流浪狗,燃起了雄雄斗志,变成狗也不能阻挡他维护一方治安的决心。

小狗日记20xx年7月3日天气阴

今天莫名其妙变成狗了,没搞清原因。有句话说得好,生当作人杰,当狗也要当狗雄。初步目标:成为一方狗王。

PS.不是狗熊。

养狗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作为刑警大队刚刚晋升的副中队长,工作都忙不过来,更何况照顾另外一种生物。因此高城本来无意养狗。

只是下雨天,高城打着伞从单位附近的小巷路过,看到那只狼犬正舔伤口,背部的毛发被薅秃一块,一看就是刚打过架。

这狗不是善茬。高城在心里判定。

高城自认为不是爱心泛滥的人,只是那狗原本应该蓬松的毛发被浇得湿淋淋的,驻足停下五秒后,恰好对上一双水汪汪的狗眼。

怎么看怎么像刚上大学时捡到的奶狗。

顺理成章,不是善茬的狗被高城带回了家。

当天晚上,高城客厅的角落堆满狗笼狗窝狗粮狗盆,半个月的工资花了个精光。

再说一次,自己不是爱心泛滥的人。

小狗日记20xx年7月5日天气雨

差点当上一方狗王。然后被人当成流浪狗捡回家。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是好人的味道。好人没给我起名,只叫我狗,我是不是应该叫他主人?哼哼,绝对不行,新中国没有奴隶!

寄人篱下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于是,警察同志只能深夜换上便装带袁朗出门,至于为什么打着哈欠都要换衣服,那是之前被人误以为他带狗巡逻,而袁朗显然没那么训练有素,因为他会把除高城以外的所有人,包括打招呼的狗,统统凶走。

其次,人民警察心系人民。高城急于给袁朗找到主人,某天睡得迷迷糊糊的袁朗被高城从窝里扒拉出来,拍好照片,当天效率很高地做好传单发了出去。

袁朗看了传单以后,狗爪子拍得桌子“咣咣”直响,表示对照片上的蠢脸很不满。

幸好除了挨过自己揍的那群流浪狗,其他人或狗认不出来。

最后,袁朗最不满意的一点是,高城显然没摆清自己的位置。给他准备的是狗粮就算了,居然还不让他上床!

袁朗自认为自己拥有良好的卫生习惯,甚至绝不打呼噜,可每天晚上他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高城时,都会遭到坚定的拒绝。他又不是真的狗,怎么可能睡得惯狗窝。

高城的床又大又宽,睡两个人都绰绰有余,更何况他身上的味道那么好闻,安抚一下刚到新环境的小狗怎么了?

袁朗看着自己的豪华狗窝,叹了口气。

睡床大计还需从长计议。

小狗日记20xx年7月15日天气晴

高城说,再浪费狗粮就把我送到狗咖打工,体验一下狗生疾苦。他不也硬着头皮天天吃泡面吗?真想变成人给他做顿饭,让他体验一下什么叫人间美味。

高城发现自己捡回来那条狗最近很不正常,或者说从捡回来狗的那天起,它就不像正常的狗。

如果一条狗吃得多爱掉毛的话,高城能表示理解,这属于生物学范畴。

偏偏自己捡回来那条狗,有挑食的坏毛病。狗粮是自打它来的那天起就没动过的,更奇怪的是,每天下班之后,高城都能发现厨房里的泡面不多不少,正好少了三盒。

当高城试着把煮好的鸡胸肉摆在袁朗面前时,那狗很有脾气地叼着肉坐到餐桌前,小眼神盯着他,仿佛在招呼高城一起开饭。

低头用狗盆是不可能的,狗粮是更不可能吃的!

那狗黏人黏得要命就算了,更奇怪的是,不就是抱了一下隔壁家的马小帅吗,回来后半分钟内,就被袁朗嗅到其他狗的气味。

狗趴在地板上耳朵耷拉着,高城蹲下身安抚地揉着袁朗毛茸茸的狗头,狼犬喉咙里发出表示舒服的哼唧声,但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在和高城生气,于是翻过身留下决绝的背影。

他居然被一条狗吃上了醋。

高城也不知道怎么哄一条醋精狗,只能试探性说它爱听的。

晚上带你去公园遛弯?狼犬不为所动。

以后我尽量不去招惹其他狗?狼犬的耳朵动了动,但显然觉得他太没诚意。

今天允许你上床?高城使出杀手锏,狼犬眼神瞬间亮了,开始欢快地摇着尾巴。

当天晚上,给袁朗洗完澡吹干毛后已经折腾到12点以后。高城心如死灰,26岁的年龄沦落到和狗同床共枕,这哪儿是捡了条狗,简直给自己找了个活祖宗。

它不会是人变的吧?奇怪的想法从高城心里冒出。他只好自我安慰,这是一条有个性的狗,属于文化与狗格范畴。

小狗日记20xx年8月2日天气晴

今天高城摸了别的狗,他身上有别狗的味道。难道我长的太快了?难道他只喜欢可爱的?难道我没他可爱不能讨你喜欢?

生气!

随着伤势转好,某天袁朗发现自己终于不用当狗了。只是……

袁朗站在镜子前,苦恼地摸着头顶上的耳朵。

不过既然能变成人,就是一种进步。这表示他可以和高城说话,可以戴上帽子后和高城出门,甚至可以给高城做饭。

一想到高城,袁朗蓬松的大尾巴欢快地摇来摇去。

田螺姑娘的故事毕竟只能存在于民间文学。当高城下班回到家,习惯性地用那个显得很不熟的称呼唤袁朗时,狗没出现,探出头的是一个有狗耳朵系着围裙的青年,还问他要不要吃饭。

高城几乎想报警了。

他严肃而不失紧张地问青年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自己家。青年头上的耳朵耷拉下来,乖乖回答,我叫袁朗。

来路!我问你来路!高城要抓狂了。

同时,脑海里浮现出无数种可能出现在明天晚报头版的设想。

袁朗熟门熟路从厨房端出热乎乎的四菜一汤,端坐在餐桌前招呼高城坐,开始给他解释来龙去脉。

故事要从腹部绕杠讲起…………

所以说你真是“狗”?听完袁朗的解释,高城心情很复杂。

不信你摸嘛。袁朗把脑袋凑到高城面前,期待地望着他。

厚实且毛茸茸的大耳朵,温热的。

袁朗的尾巴扫过高城小腿,尾巴尖有意无意卷了上去,几根的狗毛透过制服裤子扎得高城痒痒的,触感很真实。

这回你信了吧?

信了。不过,你能回自己家吗?高城问。一室一厅的房子养一条狗还绰绰有余,再挤一个成年男人算怎么回事。

我这副样子怎么回啊?出去就得被人活逮了。袁朗扔下筷子,开始耍无赖。

高城扶着脑袋,头疼的很。毕竟成精的狗出现在自己家当田螺姑娘这回事,他也没遇到过。

于是,高城和变成人的袁朗约法三章:

第一,变成人后不许上床

第二,不许偷偷揍其他人家的狗(包括呲牙等不友好行为)

第三,变正常了不许耍赖赶紧走

袁朗嚷嚷着怎么这么多不许?他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市民。

高城翻了个白眼,意思是袁朗之前的表现称得上劣迹斑斑,还好意思喊冤。

小狗日记20xx年8月10日天气晴

高城穿制服的样子真好看。

高城怎么样都好看。

平淡的一天,无事发生。

PS.今天变回人了。

6.

高城发现,袁朗会不会变成狗完全凭心情。

起因是隔壁马大妈要出门探亲,拜托高城照顾一下马小帅,早晚喂两次狗粮就好了。

小帅还是狗宝宝,看到高城便热情朝他露出肚皮撒娇。他忍不住抱起自带奶香的小狗,看着它尾巴摇得像螺旋桨,逗得高城直乐。

袁朗冷眼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幕,对此表示很不满。

你都有狗了,为什么还要招惹别人家的狗?

面对来家里送文件的侦察员许三多和法医吴哲逗他,袁朗也很有脾气,根本甩都不甩。

甚至有点想呲牙。

我、我看它挺温顺的。许三多没听懂高城的言外之意。

都是表象。高城朝袁朗眨眼:他身上背了两条狗命。

袁朗彻底不高兴了,却把气撒到无辜人士身上,朝吴哲许三多“汪汪”叫起来。

高队长,你这狗绝育了吗?吴哲好奇,他说:它领地意识太强,容易有攻击行为。大队隔壁宠物店的史今医生绝育技术一流,提我名字可以打八折。

对,我老家的狗到年龄都要骟,不然发情了很麻烦。许三多诚恳建议。

袁朗叫得更凶了,高城急忙拎着他的两条前肢就往卧室走。

直到晚上,袁朗都没从狗变回来。

晚上睡觉时,袁朗自顾自跳到床上,一副大爷样给自己盖上被子,狗爪子伸出来“啪”地关掉床头灯。

高城在黑暗中拿着没看完的书,这狗人脾气怎么比他爹都大。

他重新打开床头灯,问:您能回窝睡吗?

变回人的袁朗从被窝里伸出头,一双毛茸茸的耳朵竖起来,半是撒娇:哪儿有人睡狗窝的?让人知道多有损你高队长清誉啊。

说着就往高城身上蹭,狗尾巴摇来摇去扫在高城身上,闹得他起一身鸡皮疙瘩。

你他妈发情了是吧?高城烦不胜烦,威胁袁朗:再不听话真找史医生给你绝育了!

那我怎么找老婆?还是高队长给我当老婆?

高城冷脸道:人狗不能相恋,有生殖隔离。

我可以不要小孩。袁朗死皮赖脸黏上来,热乎乎的鼻息撒在高城耳际。

滚。

高城忍无可忍,一脚把袁朗从床上踹下去。

和袁朗相处这一个多月,高城也算摸清了他的脾气。袁朗阴沉着脸,一生气又控制不住变回了狗,趴在卧室角落耳朵耷拉着看上去可怜极了。

卖惨,绝对是卖惨。高城继续看书,决意不再理他。

刚看了没两行,袁朗哼唧了一声。

再掀一页,袁朗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那什么,你一身狗毛热得很,上床可以但不许挨我。高城扔下书,关掉床头灯。

黑暗里,狼犬的眼睛亮得像灯泡,欢快地跑上床。

好嘞您内!声音贱嗖嗖的。

不出意外,那天晚上的高城是被热醒的。

小狗日记20xx年8月20日天气阴

勇敢狗狗,不怕困难。

记仇附录:吴哲、许三多

理由:向高城提议给我绝育。

TBC.

3k字短打一下,bgm:《在加纳共和国离婚》

别管我,就是想写七年之痒吵架了

高城说:“袁朗,以后出门前别忘了要关灯。”

他们的氛围像一块不规整的冰,边缘锋利、尖锐,手只是抚摸过就会被划破流血,温度低到近乎冻结一切,漂浮在河流之上,布满裂痕,仅需一丝轻微的触动就能将它击碎,冰面上的人谁都无法避免落入水中溺亡的命运。

袁朗正坐在沙发上,不动如山,并没有将要离去或者现在就要离开的意思。高城站在门口,胳膊上搭着外套,手中拿着手机,并没有带钥匙,另一只手拖着刚收好的行李,手刚搭上门把手,就听见袁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要去哪?”

高城想说......

高城想说,关你屁事,可他想起了刚才的争吵,似乎也是从这句话开始。袁朗说,你的事怎么就不关我的事了,高城回答,袁朗,我的事跟你又有什么干系,袁朗问,高营长,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高城脱口而出,袁大队长,如果这样,我宁愿我们之间没有这种关系。

这种关系那种关系,到现在居然是无法被说出口只能代指的关系了。高城有点疲惫,也有点后悔自己方才话赶话说出的字句,但他不会轻易将这种后悔诉之于口,以至于他不敢再看袁朗的脸才能继续回答。“出去走走。”最终他只是说。

门把手刚按下去,他就听到背后有人起身。高城不需要回头都能勾勒出的袁朗的线条,身形,起身时如同豹子一般屈起腿蓄力,又因为更年轻时过度训练腰受了伤必须要在起身时撑着沙发扶手,所以出现了皮质沙发下陷的摩擦声。轻微的皮革摩擦声令他直觉不妙,后脑发麻,背后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来。他错了,背对袁朗将弱点暴露在对方面前无疑是个错误的选择,但已经这么着了,高城一咬牙一闭眼,索性用力推开房门。

门打开了一条缝,高城能望到外面的走廊,他几乎将要跨步走出,却感觉手上一紧——握着把手的手被另一只从后而来的手带着硬是将门合上,另一只手拦在他的腰上,轻轻用力往后一带,半边身子探出去的高城又被拦了回来。腰前横着的胳膊肌肉隆起,以不可抵挡的姿态,不可动摇的力量明目张胆囚着他,高城恨极,伸出手就要去把他的胳膊拽开,触到袁朗皮肤的那刻反馈回来的是及其不平的凹陷触感,他想起来这是对方某次出任务抓捕目标时被子弹贯穿的枪伤,下意识匆匆忙忙缩回了手。然后才后知后觉:这是一处早已被治愈的伤痕,袁朗早就不会因为这种一触即离的,自我退却的抚摸,而感觉到疼痛了。

于是高城又开始恨自己。他咬牙切齿,松开了门把手的同时袁朗的手便也脱离了他,但袁朗还是站在他身后,沉默,戒备,一言不发。他们之间绷着一根隐形的看不见的弦,只要拨动就会在不知名处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雪崩,在场的所有人无法逃离,无一幸免。

高城从来不怕什么,更何况是与袁朗一起赴死这件事,他笑着,应该说咬着牙冷笑着问:“袁大队长,您这是干嘛?”

袁朗只答:“高城,你为什么不转过来看着我。”

他的声音在白炽灯下有种娓娓道来的感觉,比起疑问更像是在陈述:你不敢看我。他没把话挑明,似乎是在等待高城承认这点,是因为这样才能符合他变态的高姿态吗?高城并不会让他如愿,他将箱子撂在地上,回头,不因为直视袁朗而胆怯,仗着高个子自上而下投去视线,一寸寸看过袁朗生有皱纹的额头,粗野的眉毛,在当中隆起的鼻骨,略厚的嘴唇,一种检阅物品的姿态。高城挑着眉,用挑剔的语气,贬低一件东西的语气反问他:“你很好看吗?”

“高城。”袁朗又叫他的名字,以一种包容叹息,温和耐心的语气说:“别闹了。”

瞧,这就是袁朗的狡猾之处,他用宽宏大量的姿态,以暧昧不清的态度从容地把持着一切事情的发展。高城对此厌烦,甚至痛恨了。他就想很没素质地大吵大闹,和袁朗撕咬打斗,拼个你死我活,对,怎么都是袁朗死,然后把他拆解分离,吞吃下腹,好能读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你是说吵架是因为我在闹?”他反问。高城眯着眼,长期处于上位者的位置让他明白语句后良久的沉默也是一种无声的压迫,他在这自我形成的压迫感里朝袁朗俯身,靠近,没给袁朗预留避开的空间。袁朗没准备避,抬眼看他时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眼里却蕴藏着风暴,不知何时就会爆发电闪雷鸣降下瓢泼大雨。

视线在空中的某一点相交,那是两双互不相让的眼睛,以至于只是目光接触的那秒视线就开始纠缠。捕食者互相打量被标记的猎物,饥肠辘辘的狼与瘦骨嶙峋的虎俯身对视,估算着彼此的距离、运动轨迹、残余体力,以预备一场不死不休的争斗。空气中的弦在静默中被无限制拉紧,紧绷,颤抖,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咯吱声与此刻的场景重合,演变成从高城那里真实传来的声音,一种磨牙声,仿佛正在啃食袁朗的骨肉。他们都不说话,似乎在进行一场名为“看谁先说话”的比赛,在这场缠斗里,言语就是一种示弱,表示那方率先露出足以致命的破绽,约等于是输了。

袁朗从不怕自己会输,不怕,不担心,不会发生,就像人永远不会考虑失去氧气要怎样存活,他不会考虑“输”这件事,但感情这事哪里能论个输赢,有的只是头破血流两败俱伤,没有谁能全身而退,高城不行,他也不行。更何况他面对的是高城,袁朗更会惧怕别的一些东西,到底还是先开了口,认输,妥协。他说:“是我在闹。”

他自认为的认输和妥协并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终结比赛,或者输掉比赛,都没有,反而引发了高城的不屑发笑。他后退一步,右手重新抓住箱子把手,远离了袁朗,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从头到尾看着他,想要将他彻底看穿读透,但他读不懂,算了,他也不想再看懂。高城又后退一步,在将要离去前甩下最后一句话:“你总这样,袁朗,你总是,这样。”说罢,他又重新打开了门。

是什么时候事情成了这样?

袁朗猝然闭上双眼,高城还在冷冷地看着他,以一种不服输的眼神,蔑视的态度瞥着他。他没有大吵大闹,也有没再挣扎,不知道是为了不让场面太难看以给彼此留下最后的体面还是怎样,他只是用眼神在剜着袁朗的皮肉,骨血,并不决定赐他死刑,而是给予曾经的爱人一场最漫长的凌迟。

袁朗终于再次睁开双眼,也终于再次发出声音,他的语气平淡,不再压抑,里面没有情绪,眼睛里却泛着红,像是在目睹一场惨剧上演最后的结局,他问高城:“你还爱我吗?”

高城以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望了回去,“你说什么?”

袁朗从高城的语气里听懂了回答,但他在今天非要获得一个答案,为此不惜把双方都逼入绝境,他问高城:“我问你还爱我吗?”

“我……”高城张开了嘴,他觉得匪夷所思,他觉得荒谬,怎么不爱呢五个字就在嘴边却说不出来,他只能定定地盯着袁朗,看着袁朗泛红的眼睛,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他说:“你他妈混蛋。”

他松开了箱子,咬上袁朗的嘴唇,要把会说出这种话的嘴巴撕咬烂,咬到发肿,咬到出血。高城如愿尝到了铁锈的味道,在舌尖,又感觉袁朗也在狠狠咬着他,真的像是两头动物只能通过打斗流血来相互交流,一切都回到最原始的最初。语言失去了作用,本能才是最本质的驱动力,而爱是他们之间的,唯一本能。直到高城感觉到自己的口腔中也弥漫着铁锈的味道,终于红着眼睛松了口。

袁朗的嘴唇还在渗着血,但他顾不上这些,长久以来欠缺的肢体接触像是要在今天补上,他慢慢将脸埋在高城的颈窝,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没有再说话了。高城的身上是一股很干净的洗衣液的味道,将他缓慢包围,他能感觉到高城绷紧的身体也在他贴着他的呼吸声里缓慢放松,也感觉到高城的手插进了自己的发间,更听到了高城的含着血的,含糊不清的声音:“袁朗,我有时候真想把你脑子拆开看看你在想什么。”

我想我也爱你,我想吻你,撕咬你,我想我们怎么闹都可以但是不可以分开。爱一个人那么不容易,请我们都不要放弃。

袁朗的声音闷在衣服里,像是幸存者被压在雪崩后的雪里。他说:“我只是在想,你走了以后我一定还是会忘记关灯的。”

原作向

一句话总结:看恋爱笨蛋高城如何学着爱人的故事

高城刚踏进老A大门,眼尖的许三多就捕捉到他的踪影,尽管七连众人之间一直保持着联络,但是亲眼见到老领导来,还是让许三多很兴奋。碍于种种纪律条令,他只能稍微抬高声音,冲着高城叫道:“连长!连长!”

得亏高城耳朵尖,眼神也好,许三多隔着八百米远这般喊了两声也能听见。他对着许三多微微颔首,又跟走在他前面的人打了个招呼,就大踏步朝许三多走来。

许三多见状,跟队里请了个短假迎了上去。等到高城拍上他的肩膀,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问候:“连长,您今天怎么来了?”

“就……有点事……”高城含...

“就……有点事……”高城含糊其辞,他的眼光飘忽不定,放在许三多肩膀上的手指甚至下意识蜷缩了一下。若是换了最近在看《社会心理学》的吴哲,他一定会一语道破这是对方在说谎或者隐藏什么的表现,可惜面前的人是许三多,还好对着的人是许三多,他根本什么也没有发现。当然就算发现了,他也并不十分在意,能与高城见面已经是让人快乐的事了,旁的都无可厚非,于是哦了一声便接着说:“那连长您要不要跟我转转,我跟队里都说好了,逛会不耽误事。”

这会换成高成自顾自哦了一声,很快便反应过来正色道:“逛逛也行,逛逛好。”他盯着许三多的眼睛,以示真诚,却好像又觉得这样太过,忙把眼睛撇开。

说到这许三多又开始感动,甚至也开始结结巴巴了:“收,收到了,没想到您去云南那边做任务也想着我们,大家都觉得很好吃。”

哦?高城从问的那刻起就默默竖起耳朵,听到许三多的回答心里有点隐秘的得意,却不足为外人道,于是只是悄悄红了耳朵尖,又挺直了背,改小了前进的步伐,慢吞吞地磨蹭,再次装作若无其事地反问:“大家?你都分给老A他们吃了?”

许三多果然点了点头:“是呀,甘小宁说您说的,做人不要扣扣索索的,让我别丢了七连的人,还说您也让他转告我,让我记着队里帮助我的好意,有什么都记着点他们,让我别太愣了,要学会一些人情世故。连长,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眼看着话题转换加上眼前的孬兵嘴巴一撇又要掉小珍珠了,高城手忙脚乱地制止:“唉唉打住啊,今儿早上刚下了雨,基地不需要多你一台洒水车了。”看许三多把眼泪憋回去,他才松了口气,继续刚才的话题:“那我给你寄的够吗,都分完了吗?”

许三多还没缓过来,眼泪还在眼眶里,几乎是眼巴巴的,用崇敬的目光看着高城说:“都分完了,每个人都分到了……”看着高城鼓励的目光,他乖乖掰着指头数:“成才我一回去就分了,他让我谢谢您,还说有机会我们俩要一起请您吃个饭;齐桓他训练完回去我也分了;然后吴哲我也给了,他人不好找,但是找不到人一准在照顾花草……”他继续叨叨,高城刚开始壮志满怀地准备欣赏自己的成果,后来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怎么没有他最想听到的那个人的名字?他狐疑地盯着许三多,盯了半晌,直到听见铁路的名字都从他嘴巴里说出来这才死了心问:“等等,你确定全部分到了?”

许三多在嘴里嘟囔着默念一遍,又掰指头数,很笃定地回答:“是,都分到了。”

“哦……”高城只能拖长声音哦了一声,心里想着我信你个鬼,又气又不能直接说出来,但现在拐弯抹角的诱导已经行不通了,对方把其他路全堵死了,自己除了打直球根本毫无办法。高城又气又恼,停下脚步叉着腰抬头望天,就听见许三多的声音,问他是不是走累了腰疼,把高城憋得对着万里无云的苍天翻了个白眼,又缓了好一会儿,做了一番小小的心理建设,这才终于转到主题,那个因为听不到答案而不得不逼着他亲口问出的问题:

“就是那个,那你们那个那个……”他那个了半天,迎着许三多疑问的目光终于“那个”出了个结果,状似无意问:“……那个叫什么?哦,袁朗袁队,怎么好像没听见你提啊?”

“啊,队长啊……”许三多恍然大悟,也没多想,直接回答:“他也出差去了,饼我就放他宿舍了。”

高城猛地回头,把许三多下了一大跳,然后就听见他和蔼可亲的,阴晴不定的,捉摸不透的好连长,或者应该说是装甲侦察营副营长aka将门虎子高城瞪大了他那双本来就浑圆的眼睛,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问他:“你、再、说、一、遍?”

许三多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寒噤,即使神经再大条,情商再不高,反应再迟钝他也察觉出了危险,这是出自一个生物的本能反应,但他还是咽了口口水回答:“队队队队长他上周就去出差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好,很好。”高城说,许三多知道他不是在说自己,但也不知道他在说谁,小心翼翼喊了声连长,就见对方大跨步又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走得毫不犹豫威风凛凛步步生风,他不由得又拉高了声音喊到:“连长,您不办事了吗?”

“不办了!”高城撂下掷地有声的三个字,头也不回就走了。

等到高城一路风风火火赶回营地,心里还是气恼着。甘小宁见他回来,不由得问道:“您这么快就把事情办完了吗?”

呵呵,高城在心里冷笑,办个屁,想见的人都跑了。心里虽是这么想,嘴上也只硬生生回了句:“没办,人不在。”

“唉?”甘小宁疑惑,“您去之前我跟老A他们办公室联系过啊,说了铁路队长在那的呀,要不要我再帮您联系一下。”

高城抬头,用一种介于“真是贴心”和“要你多话”的深沉目光定定看了甘小宁半天,直到看着甘小宁头皮发麻这才移开视线,摆摆手说:“这倒是不用了……”突然又发起精神瞪着甘小宁:“你怎么还在这?不用训练吗?机械不用保养吗?今天你这么闲啊?”

众所周知,领导一旦觉得你很闲那么你就要大难临头了,甘小宁虽然不懂高城说的几句话之间有什么关联,也不明白自己是何时在哪里惹到他了,虽然确实今天的日常已经完成,还是敬了个礼,端正道:“是,马上就去。”说完逃也似的就跑了。

高城点了根烟,他的心里并没有因为甘小宁的离去而变得平静,甚至更烦了。他站在窗边,对着操场上跑圈的士兵们放空自己,外面众人叽叽喳喳,欢快极了,但显然这种快乐不属于他,不属于高城,高城只能在办公室的窗边站着抽烟,然后第无数次想:怎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虽然说很多事情的发展没有源头,但这件事确实还算有迹可循。归根结底是在与老A对抗前夕就与袁朗有了联系,对抗赛完后又念着与他的酒约,某次得了空便约袁朗出去喝两杯。

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第一次见面,高城以为他和袁朗只能是后者,第二次见面,就觉得也没有到那么严重的程度,第三次见面,却发现他们渐渐变成是前者的关系了。

现在是第四次,他们聊对抗赛,聊军队改制,聊改革后的必然发展,又聊许三多,聊成才,聊七连,聊着聊着就喝得有点多。高城确实喝了有两斤,袁朗当然没喝到舍命,但也喝得差不多,就这么着,没有缘由的,袁朗突然说:“抱歉。”

他已经喝大了,说话时都大着舌头,以至于高城开始都没听清,他不由得抬眼看对方。他看着袁朗酡红的脸,刚想打趣两句,不期然间对上袁朗的眼神,他的眸色很深,目光明亮,有一种湿润的情绪在里面浮动,高城被盯得心中一动,突然明白了袁朗刚刚确实在说抱歉。

高城直觉不妙。他与袁朗,第一次见,是敌人,第二次见,是同事,第三次见,是怀有心照不宣的秘密的朋友,现在是第四次,第四次的发展已经让高城后知后觉不妙了,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让他迟疑,让他不安,让他觉得憋闷无法大口喘气。袁朗,袁朗究竟是什么个鬼东西,高城在夜里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一闭上眼就是袁朗在他面前俯下身叼着烟抬头望他的场面。一周后终于没忍住,又约袁朗出去喝酒。这次他长了个心眼,只喝了不到一斤,聊天时也不聊自己,就听袁朗说自己,说老A,坚决避免自己泄露一丝一毫情绪。

有个陪喝酒的倾听者,袁朗自然说了个尽兴,甚至把当初为了开导许三多,骗他自己没打麻药就割了盲肠还娶了小护士的事都说了出来,看着高城吃惊又不屑的目光,没忍住笑出了声:“你看,没人会信,也就许三多信了。”

高城呵了一声,憋着笑看着袁朗道:“他会信这些真不奇怪。”

“是啊。”袁朗幽幽叹了口气,他这次也没上次喝得多,说话做事有种自持的潇洒,又喝了一口酒,慢慢说道:“可编了个天花乱坠的故事,也没能让他缓过那个劲。”

“高副营长。”袁朗突然话锋一转,坐近了他,单手托腮,用一种好奇的语气问他:“您是靠了什么良方,把他给治好了?”

“我……我就就……”被袁朗注视着,高城下意识挺直了背,但他哪有什么药呢?正在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又瞥到袁朗一瞬不瞬,自下而上注视着他的眼神,上目线果然和之前一样明显,显得眼睛更圆,眼尾更垂,卧蚕在他眯眼时会软软地突出来,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却因为他放松的神态而显得无害极了。高城却觉得他再没有比此刻更危险的时候,连忙撇开脸回答:“谁知道他什么闹鬼的毛病……”

袁朗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了两道弯弯的线,高城有听说过他们吐槽袁朗魔鬼暴君,可现在的袁朗哪有那个样子,正在心里嘟囔不对劲,就见袁朗拿着杯子靠近,故作神秘,引得高城终于躬下身子向他靠近,这才贴着他耳边说:“您就是医七连最好的药方。”

高城正色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以这样的神情看着他,不同于第一次见面的审视,不同于第二次见面的不屑,不同于第三次见面的默契,他以一种第一次见到袁朗,认识袁朗的表情看着他。袁朗却笑得自顾自不可遏制,似乎高城的表情取悦了他,一双眼睛都要淌下泪来,见高城还没反应过来呆愣着看他,又对他眨了眨眼,“开个玩笑嘛,高副营长,吓到您了我赔罪。”说着,他仰头将杯里的酒喝尽,一贯的随性洒脱,而后将杯子翻过来,示意自己已经喝完。“不过也不全是玩笑。”他看着高城,终于反应过来的高城好不容易转过眼珠盯着他,他却又转身去给两人的杯子里倒满酒,端着酒,他朝高城郑重道:“敬你,敬七连。”

周围人来人往,空气中是各种菜肴香气、酒味与烟味,他的曾经的对手兼朋友举着酒杯敬他,和他曾经等同于性命般的,他的连队他的兵。高城只觉得心脏被什么充满了,同时又如坠深渊。

早熟的他,晚熟的他,喝下了袁朗敬他的这杯酒,他十分明白这种自己从未经历过的感觉,以至于他在体会到一瞬间就已经明白这是什么。那是一种福临心至,以至于没有任何借口可以寻找,没有任何掩体可以阻挡,它就这样突然的,又没有任何意外的发生了。

——是的,他好像喜欢上袁朗了。

若问高城,爱是什么?他会以一千种不同的方式,像考试写作文一样回答你:爱是父亲的谆谆教诲,是母亲的殷切嘱托,是奶奶包的饺子,是外婆做的红烧肉,是爷爷带他钓鱼,是外公带他上树掏鸟窝……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因为他本就是在爱的包围下长大的,可以说他整个人是被爱填满的。

但如果问他,若你爱上一个人,你会怎样去做?他多半会支支吾吾不出声,然后凭感觉回答:爱他,就是要给他最好的咯。

好在初生的感情尚且蒙昧,埋藏在地底的种子方才向四面八方伸出根须,高城面临的问题还远远不到该怎么表达爱的程度,但仅仅只是喜欢也让他头疼,让他羞赧,让他疑惑,更让他不知所措。

所以喜欢上袁朗,要怎么办呢?

对啊!高城顿悟,上网多方便呢,谁也不知道谁是谁。他拍着马小帅的肩膀,连连夸好小子,还是你聪明,便打开电脑,在搜索栏,用食指戳着键盘一个字一个字输入“喜欢一个人要怎么办”,又拿着鼠标,点击搜索后,挨着一个个翻着看。

「喜欢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种,而每一种方式都有它的独到之处,但唯独“死缠烂打”这招,最是惹人不悦。

本来,被人喜欢是一件很幸运和值得高兴的事情。但倘若对方于你只是朋友间的礼貌,你却总站在自己的角度,做一些你以为对方会喜欢的事情,那必然会引起对方的反感。」

高城点了点头,在心里默默记下,不能死缠烂打。不是,我也不会对他死缠烂打!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死缠烂打那多,影响多不好!这也值得发布?神经!鼠标向上挪,高城颇为愤慨地点了个叉,又点开下一个链接。

「喜欢一个人要敢于主动,主动表达爱意。爱就要大声说出来,深埋在心底,别人是听不到你的心声的。

没有谁会如你一般了解你,他若听不到你内心的声音,那么他也自然不会对你的喜欢做出回应。」

这个,也确实,无疾而终的暗恋并不是高城的风格,他一向有什么就是什么,就如同他刚发现对袁朗的感情就自我承认一样,喜欢就是喜欢了,喜欢一个人又不窝囊,勇敢从来不是应该被藏着掖着的品质,高城不会,也不屑。这长篇大论在他看来都是废话,看得他兴致缺缺,又点开了新的链接,然后他就看到:

「喜欢一个人的“撩心技巧”」

唔,这个好像有点意思,高城不由自主点开。

「No.1投其所好

……

No.2对她关怀

No.3处处偏爱

……」

高城逐条逐条看着屏幕上的内容,时不时点点头,若不是耳根后泛红,看起来就像在看《军事与战争》之类的书籍,认真得好似当年临考前临时抱佛脚的学生,源源不断的崭新知识输入他的大脑,不知道何时会以各种方式输出。

而今,高城又用自身经验总结出No.1延展tips——

投其所好,还是得当面投。

想着被许三多放在宿舍里的鲜花饼高城就有点窝火,这个饼明明还带一点自己的小心思——无法光明正大送对方花,不如送点带着花又实用的东西。现在可好,高城只觉得如今是“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了(摘抄自情感网站),但他也不是会陷入情绪中就扛着锄头去埋花,或是鲜花饼的那种人,顶多像现在这样多抽两根烟,就是想了半晌还是觉得憋不过,掏出手机,从通讯录找到联系人袁朗,手指停在最开始被备注为死老A的号码上,开始“撩心技巧”No.2:对他关怀。

「袁朗你好,我是高城,好久不见,最近可好?」

打完之后自己又喃喃默念一遍,想那句我是高城有没有加的必要,但是不加又怕他觉得是什么骚扰短信,想了半天还是加上。然后反省自己有没有写得太暧昧,太明显,于是又开始翻自己原来收到或发过的短信,确认只是日常用语后又放了心。但会不会太日常所以显示不出自己有别的心思?忙打开最近常用的搜索栏,输入“如何问候喜欢的对象”,结果发现那些用语也太暧昧太俗气,高城觉得有些不堪入目,赶忙看自己编辑的文字,嗯,大方得体中体现关心,发短信的方式也尽显体贴,唉,我真好。高城有些得意的暗爽着,嘴角都不自觉翘起,然后轻轻地,郑重地按下发送键。

去食堂的时候,高城开始怀疑自己,是我发的内容太枯燥他懒得回,还是太过火,让袁朗觉得被冒犯吗?

回办公室加班的时候,高城开始担心袁朗,这次又需要做什么攸关性命的涉密任务吗?他还好吗?

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时候,高城睁着眼看天花板,他开始恨袁朗。为什么不给他回消息呢,难道他觉得他们现在还不算是可以互相问候的朋友吗?为什么不回呢?

第二天,又是一个阳光正好的晴天,高城打开手机,是一条姗姗来迟的,属于袁朗的,在凌晨时分的回信,他说:

「一切都好,不日便归,问高副营长安好。」

透过玻璃,阳光撒在高城身上,让他整个人都暖洋洋的,高城终于又不自觉翘起了嘴角,这是一种克制不住的欢愉情绪,令他整个人都豁然开朗了。更何况此刻没有别人在,他也并不需要遏制这种快乐,这种新奇的,让他觉得在活着的快乐。他觉得自己的生命中有什么因为袁朗而悄悄改变了。

高城明白了,原来喜欢一个人,被他牵动着情绪,也是能让人感到幸福的事。

大抵是袁朗白天没空,高城又睡得早,所以两人连这样聊天都有时差。但高城还是觉得很不错,他像是从天上下凡渡劫的神仙,就靠着手机里的袁朗都把情爱经历了一遭,先前是苦辣,如今是酸甜,带着期待入睡和带着期盼醒来让他每天都过的有滋有味。脸上的笑意也绷不住了,天天走在路上虽然也是虎虎生威,却活像中了五百万那般,故而以跟着他最久的甘小宁为首推测,高副营长,该不会是恋爱了吧!

这样只能互相断断续续留言式通讯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这天早上醒来,枕边的手机里果然躺着几条未读短信,高城解锁打开,头上几条都是对于下先前消息的回复,下滑到最后,高城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最后竟喃喃念出声:

“一切安好,明日归队,勿念。”

这些天都聊得很不错,以至于高城下意识放大了期待,见了袁朗怕是更憋不住——以前一直能绷着脸,现在聊天都绷不住,那自己见到人不得扑上去?不行不行。高城叼着烟,漫无目的地想将来,但喜欢这个事儿是真藏不住,意识不到还好,意识到了再偷偷摸摸的,又不是偷情!光明正大地追求还怕什么?

想是这么想,高城还是真怕,不然也不至于天刚微亮就站窗边抽烟,倒也不是怕别人说闲话,而是怕,怕被拒绝,怕失望。就像袁朗前几天给他推荐的小游戏,一个像素小人蹦蹦跳跳往前闯关,如果说他和袁朗的友情关系是这个小人的通关进度条已经满了,那高城现在相当于是无攻略挑战爱情小彩蛋,如果失败连先前的进度条都会清空,那可是他好不容易攒的进度呀,但是但是。

高城本来就是为了拿到彩蛋才开始玩这个游戏的,不是吗?

起床号在此时响起,远处天光大亮,高城叼着的烟也已燃到尽头,他想,我怕的只是我想出来的未知,怕得不到,怕失去,可这些都不是真实。真实尽头究竟是什么样,不亲自经历将永远不得而知,但是二选一,高城从来只会选最难的那条路走,无论前路有多少险阻,多少坎坷多少不平坦的路都要自己一步一步走过了才好。

捻熄了烟,高城在手机上回复。

「一路平安,等你回来。」

他要去迎接他真实的未来了。

第二天又是早早就醒了,高城本准备穿着他妈妈给他买的常服去约袁朗喝酒,但他发现自己也许,可能等不到那个夜幕降临的时候,每天都在等天亮等天黑,他已经不想再等了。于是上午把工作做完,中午在食堂草草扒了两口饭,看着墙上挂的表,估摸着点差不多了,开着车就去了A大队,美其名曰:帮走了的两个孬兵走转组织关系的手续。

当然,车上没忘了多带两盒鲜花饼。

等他一路风驰电掣赶到A大队,还不等进门,在大门口做登记的时候就得知,袁朗并没有回来。

“没回来是什么意思?”高城把证件收好,拧着眉,面色不善地问。

回答他的軍人也很为难:“按理来说袁中校中午就该到的,可能有什么事耽搁了。”

正气着,脑后突然传来喇叭声,一回头,隔着车前窗玻璃,看着开车的司机是袁朗那个小跟班的脸,叫什么来着,哦,齐桓。这么说?

高城还在这眯着眼看,因为阳光强烈另一边玻璃晃眼根本看不清,就见那边车门开了,一双皮靴先落地,作战服包着那人精干的,有爆发力的躯体,再向上望,就见袁朗摘下墨镜向他走来。

这种出场方式确实很拉风,拉风到高城有些不忍直视,明明瞄见袁朗走来反而双手环抱在胸前,把头往另一边瞥,故意当没看见,结果就听右耳传来袁朗的声音:“高副营长。”

得,可以装瞎但装不了聋,高城只好回头,嚯了一声,不冷不淡地说:“您这出场,够威风的啊。”

袁朗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或者说料到了但亲耳听见高城这么说话还是觉得有意思,忍不住弯着腰笑了一会,笑得高城都要恼了这才直起身子慢悠悠回答:“高副营长,这可冤枉我了,我这不是急着赶回来吗?”他微眯着眼,摊开双手,用一种很诚挚很无辜的表情看着高城。

说谎!高城斜瞪着他,被注视着的人仿佛浑然不觉,靠着高城的车,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等高城冲着他甩脸色一阵子这才用他特有的,慵懒低沉的语调说:“只能说我和高副营长太默契……”

他撑着身子,黝黑的双眼看着恼怒着的高城,反而觉得有趣,不自觉便显露出他爱招惹人的恶趣味,也是存心了要故意逗他,刻意吐出暧昧的词汇,又拖长了声音,直到看着高城琥珀色的眼睛都要被怒火灼化了,才又憋着笑说:“不然怎么会在您来A大队的时候,我先去了师侦营呢?”

上一秒还恨不得把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袁朗塞回手机里的高城突然愣住了,但他又怕被袁朗像逗猫一样逗弄,只是狐疑地斜眼看他,并不接话。

“高副营长。”袁朗又刻意垂着眼,露出那副无辜的表情,“我是真的馋您请我喝的那口酒了……”

高城最受不了袁朗这副表情,也最是吃软不吃硬不过,只是让他轻易表现出原谅袁朗,就好像他被袁朗拿捏了,高城几乎不会做出这种事,但他突然想到了那天看的“撩心技巧”第三条——处处偏爱,这么一想又觉得迁就一下袁朗也是在隐晦地表达对他偏爱,就像车里被他带着的那盒鲜花饼。于是,他装作咳嗽两声,但是让他做出这样的举动,尤其是在袁朗的注视下做出这种举动几乎是要愤恼近死了一样。但是,这就是他在勇敢为了袁朗做出改变的凭据,因此即使再艰难,即使他在阳光的照射下麦色的肌肤浮上一层不显眼的红,即使他结结巴巴,他还是小声对着袁朗说:“馋……馋的话……我……我们就去喝呗……”

说出口的瞬间就觉得没有那么难以启齿了,能够坦诚自己,在袁朗面前坦诚自己的一部分,也给了高城继续前行的信心,于是他接着问:“袁朗,今晚就去?”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袁朗,反而让袁朗愣住,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袁朗一贯聪明又敏锐,感觉有什么就在高城身上呼之欲出,却抓不住那是什么东西,而这居然让他有种近乎颤栗的期待。

于是他也笑了:“好啊,等我换身衣服。”

这是他们第三次喝酒,也是第六次见面,不过还是如同之前一样很聊得来,虽然因为工作性质的缘故,有很多需要保密的内容,但只要聊到这些,二人便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袁朗。”高城突然没头没脑叫他的名字,袁朗唔了一声,一口酒还没喝完,见他要说正事的样子,忙咽了下去,被辣得龇牙咧嘴也没忘问他:“怎么了?”

“我……”高城张了张口,半天不做声,看着袁朗还在盯着他,又突然觉得难以启齿了,狠狠闷了一口酒,闷声闷气地说:“没什么,就是,就是问你鲜花饼吃了没。”

袁朗不由得失笑,笑起来卧蚕都会软软的凸起来,眼角也浮现出猫咪的纹路。他反问:“高副营长,您这是第三次让我吃了,您是想让我撑死少喝点酒啊?”

也许是酒喝多了就会放大情绪,高城居然觉得有几分委屈:“这,这是我专门带回来……”给你的三个字却又说不出口了。

妈的,高城,天天说别人是孬兵,到头来你自己最孬了。高城恶狠狠地想,又闷头喝了两杯,正要喝第三杯,杯子却抬不起来,他一抬头,袁朗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只手伸出来,拦着他不让再喝。

“高城。”这是袁朗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之前不是说什么高连长,就是高副营长,无论是正经还是出于调侃,似乎他们的关系就止步于同事只剩这些軍衔了。现下突然叫他的名字,居然让高城从尾椎骨开始有种汗毛颤栗的快感,一瞬间天灵盖都打开了,手也一软,不用袁朗拦着就放下酒杯,他垂着头,听袁朗问他:“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罪魁祸首反而来问受害者怎么了?罪大恶极的人竟然问无辜者怎么了?偏偏对方真的皱着眉,额头上的纹路深深刻进皮肤深处,垂着的眼睛里满是担忧的情绪,他是真的在担心他,也是真的清清白白,一无所知。所以从头到尾只有他高城一个人担惊受怕,只有他一个人纠结无措,凶手反而轻轻松松就脱身了吗?他绝不要。

“你想知道我怎么了吗?”

高城嗤笑一声,抬眼看他,他在给袁朗最后的机会。不,只是今晚给他的最后的机会,不是今天也还有明天还有后天,他总会有说出来的一天,他有勇气的那一天。

他看着袁朗不明所以,但是郑重地点了点头,突然也升起了一股恶趣味,因为酒精,也因为一些别的什么,他几乎是迫不及待想看到袁朗目瞪口呆,又茫然无措的神情了。

“好,那我就告诉你。”

高城放下酒杯,正襟危坐,就像上学时老师说坐的端正才能放学的班上坐的姿势最标准的学生,他说:

“我,高城,性别男,年龄27岁,现任师侦营副营长,无感情经历,家事清白,有存款。现申请与特种部队A大队三中队中队长袁朗发展情侣关系。”

他看着袁朗果然如他所想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反而觉得愉快,虽然说了刚才那番话让他红了耳朵,脸上却没有半点害羞的神情,一双眼睛透明闪亮。

“我在此郑重承诺以上说的不是醉话,还请袁队好好考虑。”

说完,他头也不抬,说完的爽快消失得很快,高城现下只剩一股虚脱感,几乎是软着手,又颤抖着去夹花生米往嘴里塞。他也没想到自己刚才是哪里来的莫名的勇气说出那一番话,现在已经不敢抬头,他觉得自己的脸一定烧得厉害,但也不敢去摸,不然好像很心虚又很紧张。虽然确实如此,他也并不想在袁朗面前表现出来。直到他听见袁朗憋笑的声音,不由得抬起头。

袁朗正捂着嘴笑得欢快,在他的明亮的眼神下,高城只觉得自己全身越来越烫,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但他只能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愤愤道:“笑笑笑什么?”

他连话也说不撑头了。

“我是想说。”袁朗歪着头,额上的纹路被抚平,脸上却也红红的。他还是看着高城回答。

“我代表部队批准你的申请。”

后记:起因是看了很多袁高文,发现大多是袁朗在追,或者是在失忆前提下高城不得不主动,于是和亲友聊天,想难道高城就不会主动吗?所以才有了这篇文。

性格别扭的人,个性鲜明强大的人,也会主动去爱。再强大的人在爱情里都会变得很渺小,但是勇敢的人,在爱情里会变得很强大。

是一个高城学着去爱,勇敢去爱的故事,希望能把我的想法写出来。

伪史密斯夫妇设定全文1.7w加番外2w私设多

史今在一旁说:“队长,你真的不能再喝了。”

这是他这么说的第三次,和前两次一样,也是话音刚落,高城的眼睛就瞥了过来,让史今不由得噤声。不同的是,这次高城还在一直盯着他,用自以为有威慑力,实际上发散的眼神盯着他。史今被看得摸不着头脑,突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连忙改口,故意用周围人听得到的音量冲他叫了一句:“高主任,别喝了。”

听到这三个字,高城这才满意,但他先是轻轻嗤了一声,晃着被子里喝了一半的伏特加,直勾勾盯着,确实也听话不再喝了。

史今看着他明显一幅醉了的模样,刚想上去说什么,...

史今看着他明显一幅醉了的模样,刚想上去说什么,却被伍六一一把拉住胳膊,连拖带拽扯了回来。“别说了。”他皱着眉,腰背直得很英挺,不经意间便流露出自带的煞气,可又随着他的眉头抚平而消散了,手上牢牢把持着史今的胳膊,眼睛却一直看着高城,虽然同样担心,但还是说道:“你劝不住他的,队……他就是心里不舒坦。”

伍六一没明说原因,可跟着高城的人都懂,这位爷工作一路顺风顺水,除了感情还能有什么让他发愁。而旁边吧台坐着的人甚至不需要仔细分析,只见他喝醉之后不住旋转无名指的戒指,闭着眼都能回答,又是一个婚后感情出了问题的。

史今冷静了下来,伍六一看他不再闷头去劝,也松了口气,撒开手,和史今一同坐了下来,随便叫了杯酒又心照不宣对视一眼。别人不知道,他们还能不了解吗?高城,据说是他们特殊情报处理部部长的儿子,隶属于华东地区行动七组,是七组的组长,也是平时和他们一起并肩作战的队长,在当今这个年代,替官方处理些上不得台面的任务,对外只说是某涉密单位的普通编内人员。虽说高城的确是有关系,一路听到他的留言争议也不少,但也是实打实凭借着过硬的实力,过了七年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才爬到了如今的位置。

就是这么一个万众瞩目的尖子,居然在三年前闪婚了,听说结婚对象还只是个在企业上班的普通白领,还听说他们就是在这家酒吧里喝酒认识的。

想到这里,史今忍不住俯下身靠近,压着嗓子对伍六一小声说:“我早都说了,闪婚不靠谱吧,你看看队长。”

伍六一看着高城那副与平时的干练形象截然不同的失魂模样,同样压低了声音:“以前不是还挺好吗?那模样,看着我都直起鸡皮疙瘩。”

谁看了都起鸡皮疙瘩,当初高城赶着做完任务不声不响消失一周,大家都以为是按照旧例去散心,结果回来就被眼尖的白铁军看到手上多了个圈在手上的戒指,于是嬉皮笑脸的打趣是不是桃花太多了故意用这个挡桃花,却见他们的队长咳嗽一声,慢慢撇过头,用和平时叫他们吃饭的语气说:“那个什么,我结婚了。”

正在嘬养生茶的白铁军“噗”地一下一口茶全喷在对面的甘小宁身上,甘小宁一边抖着被浸湿的衣服一边扭头问怎么了,史今和伍六一就如同现在这样对视,而刚进入小组不久的马小帅,敏锐地察觉到他们队长刚才的声音和平时比要紧很多。

究竟是娶了个什么天仙样的宝贝,他们起哄很久都没见过,结婚了的高城和从前也没什么差别,只是据白铁军报,他看到从来只玩消消乐的队长现在居然有了一台游戏机,史今也说高城现在从不加班了,就连临时来任务他也是烦的要死然后速战速决。还是某次伍六一他们实在太好奇,跟踪了下班后的高城一次,于是终于见到拿下高城的传说中的人物——袁朗。而这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此刻正从门口大步走来,走向高城。

史今远远看到,下意识地直起身,他用手肘拱了拱背对着门的伍六一,对方顺着他的眼神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点头示意上次见到的就是他。只在他们交换眼色的间隙,袁朗就已经走近,他的步伐从容,脸上也带着并无所谓的姿态,偏偏来得很快,像某种迫近的动物,让他俩心中一跳,不由得正襟危坐起来。

不等他们回答,他已经又垂首看向已经喝趴在吧台上的高城,接着用一种温和的,毋庸置疑的,命令般的口吻解释道:“我是来接高城回家的。”

史今立刻站了起来:“啊,好的好的,要我们搭把手吗?”

袁朗摇了摇头,像是听到史今问了个很匪夷所思的问题,他很轻地笑了下,接着直接走到高城身后,脸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了一会,然后史今和伍六一看着他们劝也劝不动拉也拉不走的队长靠着袁朗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半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故意冲他的脸哈气。袁朗没躲,看起来有些无奈,又贴着他耳朵笑着说了什么,接着伸手揽住高城的肩膀,冲着站在一旁随时想来帮忙的两人点了点头,就这么离开了。

伍六一和史今以为是高城来之前给袁朗发了短信,高城以为是伍六一和史今给袁朗通风报信,于是默契的一言不发在酒吧分道扬镳,竟无人细究——为何袁朗这名平平无奇的白领能知道刚出差回来的高城就在这里,还能那么恰到好处的,在他彻底烂醉之前赶到这里并且毫不费力地带他离开。

高城睁开眼睛,目之所及的是片熟悉的,纯白色的天花板,宿醉的后遗症不可避免地袭来,他忍不住闭上眼睛减少不适感,却听见卫生间里有什么响动。微睁开眼,就见袁朗从门后走了出来,他又立刻闭上眼睛,像是从未睁开过那样。

窸窸窣窣的声音隐约传来,应该是袁朗在放轻声音换衣服,又将睡衣叠好放在床头。这是袁朗的习惯,他有种近似于军人的洁癖,会将每件东西都收拾得整齐妥帖,自从婚后便是一直如此。

高城从小到大,从学习到工作,一路争强好胜从不允许自己落在后头,更因为从前跟着父亲在家属区生活的时候,被旁的同学阴阳怪气一切都是靠家里,从此更是憋着一股劲就是为了证明不依靠家庭自己也可以做得很好。但自从他成年独居后就发现,家庭还是不可避免地影响了他,他竭力想摆脱的,富裕家庭的生活,已经惯得他不会生活了。独居的他简直会把家里弄得一团糟,偏他还会像仓鼠一样囤积一些有的没的的东西,诸如各种款式的留声机、音响,那么买了留声机和音响就要买黑胶唱片、磁带,买了这些就要买储藏收纳的东西吧?买了就要找地方放吧……长此以往,他的住所简直一团糟。

袁朗不会,他不会听音乐,但他会把高城的留声机按照年份摆放在书房的一角,把一小方时光冻结在那里,也会把唱片磁带和他的游戏卡带一同放在柜子里,又对应贴上标签方便取用。这些是在他和袁朗结婚之前从未发现的那面,或者说,你在看到袁朗的时候无法想象他会是一个这样的人,他是神秘的,有吸引力的,狡猾的,但是谁又说这样的袁朗不是神秘的,有吸引力的,狡猾的呢?

高城还是闭着眼睛,听着袁朗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是的,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高城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已经清醒了,听着这些琐碎的,他熟悉的举动,他已经清醒了,一个清醒的人是无法装睡的,更无法真正睡去。

清醒却闭着眼的时候总会想得更多,高城又想起了上周的刺杀任务,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然后又在一遍遍的回想里,近乎自虐地找寻一些他不愿意回想,却非要去想的细节。

上周的任务地点是在一条江面行驶的巨大游轮上,那时刚入夜,甲板上的风很大也很冷。高城就一直潜在角落的阴影里,像一只警觉的,耐心蛰伏的黑豹,听着耳机里马小帅的声音,对方正在根据伍六一报的点位,分析目标人物的所在地,并且实时报给他。

“保镖已经被留在会场了,‘毒蛇’应该会在20秒后上甲板,只有他,不对,还有刚才去换的女伴,他也带着,就在他左手边,可能会挡部分视野,你要注意。”

高城轻轻敲了两下耳机,示意收到,接着又恢复了方才的状态,连脸也蒙着,全身都融在黑夜里,像一条静默的影子。

“毒蛇”果然在20秒后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在他左手搂着的穿着香槟色礼服的女伴就在高城的右前方,他能听见他们的调情谈笑声,闻到女人身上果味的甜香,但他还在等待。两人丝毫未觉此处空间还有第三人存在,于是一路变换着位置调笑,直到高城看到“毒蛇”粗厚的,满是脂肪的脖颈时,他决定不再等待了,反手轻悄地用手将腿侧绑着的匕首抽出来。这是他们这次潜伏能带进来的唯一东西,其他的热武器全部都没办法混进来,所以高城只有这一次机会,就如同他曾经的每一次一样,他只有一次机会,他也只给自己一次机会。

盯着背对着他的两人,高城终于动了,他扎在甲板上的双腿用力,起身又稳又轻巧,只有这一个动作,但是换成这个动作的下一秒他就可以在瞬间靠近目标人物,接下来按照既定路线撤离就好,这些全在他的脑子里演练过很多遍,同样的,他也做过很多次。这次也不会失败,因为他还要回家。

攥紧了匕首的把柄,高城双眼不动地看着眼前的人,他屏着呼吸,默默测算着两人越来越近的距离,小臂绷紧开始蓄力,然后。

“噗。”是很轻的一声,接着又是子弹穿透甲板的沉闷一声,就打在高城脚边。

高城猛地抬头,耳边传来女人刺耳的尖叫,那颗遥远的子弹在洞穿高城脚下的铁板之前先洞穿了“毒蛇”的脑袋,甚至本来可以同时洞穿他的身体而不只是他脚边。周遭人群开始骚动,而在骚动发生之前高城的目光已经顺着枪线看到了远处桅杆上吊着的黑影,鬼知道那个狙击手是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但是高城已经混在骚动的人群里朝那个方向追去。他在心里怒骂,那个枪手完美的毁了他的计划,甚至有余裕去戏弄他,高城已经很久没有尝到如此愤怒的滋味,耳机里马小帅“队长队长”的叫声吵得他本来就愤怒的脑子更是隐隐作疼,他干脆一把拽掉耳机,朝着桅杆落点逼近。

他去的很快,快到那人只是从桅杆速降还没跑远就被高城两步追上,也许是因为还背着把枪。感觉到身后有人袭来,那人在瞬间回身抬枪挡住,高城立刻手臂一转,伸手避开压住手腕的枪杆,顺着枪身飞速迫近,攥住匕首就朝他面中刺去,却又被那人低头避开,旋即用枪杆戳刺高城的腹部,逼得高城只能后退几步拉开距离,也是在这时,他才有空去打量这个有着好身手的狙击手。

那人穿着黑色的夜行衣,尽管看不到面容,贴身的衣物却依旧能够大致看出他的身形,是一个与他身高相仿身材精壮的男人,他只依稀觉得有些熟悉,不去细想,刻意压低了声音问到:“兄弟,你是什么来路?”

高城还拿着匕首,招招致命,对方只击打他的手腕与手臂,似乎是为了避其锋芒,怕丢了性命所以并不想与之交锋,于是一路节节败退,反而被高城逼得退至护栏边上,但就是个属泥鳅的,怎么都逮不住他。

高城此时的好胜心又起,他犯浑时五头牛都拉不住,对方越不想让自己知道来路,高城便非要知道,于是将匕首重新插在大腿的绑腿上。果然,见他不再有致命危害,对方放松了警惕,居然真让高城找到一个仰头躲避拳头的间隙,将拳改为爪,伸出两指去夹他脸上的遮盖物。对方避之不及,只得被高城拽住,但也没给他拽动的机会,高城只来得及稍微用力,却被对方找住机会击打麻筋,下意识松了手。

这一下虽然没扯掉他的面巾,却也让高城瞥见了他脖子中挂着什么一闪而过的亮晶晶的东西。高城眼睛一转,虚晃一枪,反手一把将那物拽了下来,握在手里,居然是条被他拽断的银链子,上面还挂着一个没被固定的圆环状物体,他握在手里摩挲,也就是个普通的戒指,圆润光滑,除了有个小坑,表面并未摸到有什么特殊的符号,只是内圈似乎凹凸不平。正想装口袋里回去慢慢让史今他们研究,对方却飞身来夺,尽管高城早有防备,却依旧被链子勒得手疼,但他硬是拽着不放,他隐隐感觉这是对对方非常重要的东西,人一旦掌控这种东西便掌握了突破口,被动防备绝非高城的性格,他定要靠着这枚戒指把这个男人摸个底朝天,以报今日种种之仇。

人声渐近,方才的缠斗即使只是瞬息之间也无法改变杀了人之后的麻烦事,男人却还在与高城对峙。高城虽然蒙着面,混进来却好歹穿着得体,就算僵持到最后只要趁着来人之前把蒙面一摘抛进海里,也可以拽着对方对所有人说这就是那个杀手,被他逮住不至于逃之夭夭。对方却有重重顾虑,不能被带上船的热武器,不合时宜的夜行衣,任谁看都是鬼鬼祟祟的样子,更何况他确实便是大家要找的凶手,高城甚至能闻到他身上开过枪的火药味,一旦被抓就是人赃并获。

他已经无路可逃,四周都是无边际的海域,唯一的出路被高城挡着,但如何逃跑居然都不是他最焦虑的事,他还在抢那条平平无奇的,该死的项链,并且真的被他猛得一使巧劲给抢了去。高城连忙去夺,却仿佛看见对方对他无声扬起嘴角,最后竟直接撒手,将手中像宝贝一样贴身戴着又拼死抢回的东西,扔进海里。

又一次被嘲弄了,刚才的抢夺原来只是一场笑话,现在这样毫不犹豫将项链丢掉的样子,似乎就是在嘲讽高城无论如何努力都只是徒劳无功。高城直接瞪大眼睛,他因为愤怒牙齿发颤,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你他妈的。”他咬着牙骂,眼睛在甲板的灯光下显出琥珀的光泽,又淬着火。

对面的男人只是看着他,高城看不见他的眼睛,但能感觉到他在看着他,就像他方才感觉到对方无声的笑着一样,他依旧靠着栏杆,毫无疑问的大获全胜,无论是杀人还是愚弄人,完完全全的一把好手。胜利者有胜利者的余裕与从容,他甚至张开双臂,开始享受甲板上吹着的风,对于高城而言冰冷刺骨的风,背后是无尽的黑暗。在高城的注视下,他微微点头示意,然后毫不犹疑后仰投身入深渊一般的海里。

“艹!”高城一个跨步追上,却只能听见波涛的声音,和隐藏在波涛之下的,另一艘船的螺旋桨的声音。他一把拽下蒙面抛进海里,又恶狠狠地伸手拍着栏杆泄愤,拳头将栏杆锤得框框响。

突然之间,他停住了。

此时此刻,高城睁开眼睛,袁朗只是刚刚放下水杯,还未来得及离开。高城则是静默地看着他,打量着他,审视着他,他在看着一个和他亲密生活了三年的满分伴侣,一个会和他接吻的会同他生活的爱人。

高城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因为宿醉而有些沙哑,所以声音听起来有种颗粒在摩擦的感觉,他的声音很轻,很平稳,有种直击灵魂的力量。

他问:“袁朗,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的戒指?”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袁朗黑色的眼睛,正如同那天在甲板上刺骨的寒风里,盯着自己无名指那颗击打得栏杆叮当作响的银戒指。

高城口中说的戒指,正是他们的结婚戒指,和他自己戴在无名指上的同款,也就是在最普通的首饰店里能买到的那种纯银戒指,他们都不喜欢过于花哨的东西。不同的是,他们在戒指内圈刻了字,并在领证时交换戒指送给了对方。

没有人能懂高城的心情,他干脆翻手将戒指拍在床头柜上,戒指碰在柜子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又从叠着的昨天还没洗的裤子荷包里掏出一根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袁朗。”他皱着眉,烟从他鼻子嘴巴里仓皇逃窜,慌不择路地挡在他和袁朗之间,却挡不住他加重的声音:“我说了,把你的戒指给我看。”

此时已经不是“可不可以”,而是高城“要看”,这是一个命令,只有领导对下属,长官对士兵才会下命令,现在是既不是领导长官的高城对着更不是士兵下属的袁朗下了一道死命令,没人能料到违背命令的后果是什么,下属会被开除,士兵会被训诫。但他们之间呢?

他又深深抽了一口烟,然后抬眼盯着袁朗,他的反常和躁郁已经摆在明面上,空气都压抑得无法流动了,袁朗深深看着他,没有问为什么,点了点头说:“好。”然后他也将戒指从手上脱下来,递给高城。

高城拿在手里,竟一时不敢去看,只是瞪着袁朗坐下来,坐到床沿。对方没有问为什么,而是和从前一样坐在那里,也掏出一根烟点上——他们从来没有在卧室这样过。烟就在屋里散开,原本给高城端来的水也成了抖烟灰的杯子,烟味让高城有点窒息,在烟幕的遮蔽下却也让他能够坦诚面对自己的胆怯。是的,胆怯,高城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除了比死亡之外更让他恐惧的东西,而这东西居然叫作爱情。

“高城。”居然是袁朗先发出声音,他在烟雾里向他靠近。袁朗有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明亮到仿佛能洞察人心,他看着他,又紧紧握住高城的手说,“不要害怕。”高城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在轻轻发抖,而他只能看到袁朗锋利的下颌,和短而坚硬的像刺猬一样支棱着的头发,他想说你知道个狗屁,但他是真的害怕了,于是竟难得的没有反驳,任由袁朗握着他的手抬高到他们眼睛的高度。袁朗轻轻掰开他的手指,将戒指完整地展露在高城眼前,“如果你想,你就要看着它,面对它。”

袁朗的眼睛很黑,不同于一般亚洲人在阳光下会显现成棕色的眼眸,他的眼睛在光下也能吞噬所有其他的光源,只透出眼睛本来的光。他只静默地看着高城,眼睛像是从水面上见的深不可测的海底,高城只想投入其中以赴死的心态探寻究竟。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他害怕的并不是知道袁朗究竟是不是那个狙击手的真相,是不是史今他们所说的什么老A,而是在害怕他竟然会怀疑袁朗这件事情本身。这种怀疑在感情里就是绝对错误且荒唐的。

这该怎么办,这能怎么办,谁能告诉他要怎么办?是与不是已经是现在最无足轻重的事,信与不信才是。也许是因为高城再无法忍受将自己的真实身份瞒着袁朗才会对对方也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怀疑,也许袁朗真的是有特殊身份但他也不应该凭着直觉就这么怀疑,这算什么呢?但高城已经把自己逼到这一步,他已经把戒指拿在手上了,他正在为他的怀疑找一个支撑点或者爆破点,他不能看也不看就把戒指戴回在袁朗手上再轻描淡写说声抱歉,他的自尊他的骄傲通通不允许这样做——他从来都只会选最难的那条路走。

被袁朗的手托着,他开始看那枚由自己雕刻的戒指。如果袁朗真的是那个神秘人,应该被他丢掉毁尸灭迹的那枚戒指,此刻正好端端出现在他手心上,内圈凹凸不平,高城迎着光能看到,那是一个数字“7”。他还记得当初袁朗拿着戒指哭笑不得问他是什么意思的样子,他只是中气很足地将脸撇到一边回答:“意思就是,我家兄弟姐妹多,我排行第七。”说着,他偷偷瞥了袁朗一眼,对方正抬眼看他。袁朗做出这样的表情时便没有什么压迫感,微微抬高的上目线反而显得有些无辜,配上他那双明亮的眼睛看上去几乎是很期待又略显委屈。高城被看得心中一紧,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漫上他的后脑,他有些狼狈地咳嗽一声,他也没想到袁朗会刻“长相守”那么肉麻的话啊,现在倒是显得自己像是很不认真很不重视输给他了。于是又张嘴,结结巴巴地解释:“就,就是家里人都这么叫我。”只憋出了这么一句,便又瞪着袁朗,像是在说,都说是家里人了,这总该够了吧。

袁朗没憋住笑出了声,高城在一旁咬牙切齿,心里想着,还好没告诉他,这个“7”也代表自己在27岁的年纪遇见了他。

所以……高城将戒指转了个方向,在“7”的正对面,他看到了一个最小号字体的,肉眼很难察觉也摸不出来的数字“2”。这是属于他自己的,谁也不知道的秘密,没有人知道,所以绝无被仿照的可能性。

高城终于松了口气,他亲眼看着那枚戒指被扔落在那片遥远的海域,万万不会有找回来的可能。所以不是袁朗,不会也不可能是他,他没有杀人,更没有对他瞒着自己的身份,反而是高城自己对袁朗有所隐瞒。他有些无语地嗤笑一声,笑自己明明才是躲躲藏藏见不得光的那个却又最多心。高城蔫了,烟没抽完就丢到杯子里,他慌不择路,拿着戒指刚准备重新给袁朗套上就要匆匆结束这场由他开启的闹剧,却又被对方反手一把攥住。

高城的心狠狠收紧,素日一直挺胸抬头有着股劲的人,此刻只能垂着头,像是再也抬不起来那般垂着头。他比任何人都懂,袁朗和他有着同样的骄傲,他们都会宽容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可是有些避无可避的问题,都是无法含糊过去的。他已经准备好接受袁朗的一切斥责。

他听见袁朗叹了口气,非常长,非常深重,他说:“高城,抬头看着我。”

高城抬头,他又望向袁朗那双深不可测的,大海一般的眼睛,里面波涛汹涌,让他在船上起起伏伏,几近眩晕。他忍不住瑟缩着收回视线,闭上双眼,不敢再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重新低着头。

但接着,他感觉到袁朗朝他伸手,用带有薄茧的手掌,摩挲他的后颈,又轻轻问他:“你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吗?高城。”

高城猛地抬头,袁朗依旧静静看着他,抚摸着他的后颈,又问了一遍:“你任何事情想要告诉我的吗?什么都可以,我们可以聊聊。”他的声音又轻,又柔,是高城从未听过的,近乎诱导的语气,宽容的语气,鼓励的语气,让他眼前一热。

“其实我。”高城刚张口,却又梗在那里。

他说不出来。

“你告诉我你想说的,我也会告诉你你想听的,只要你说,好吗?高城。”

高城张了张口,像个被拍打在岸上缺了氧的鱼吐着无声的泡泡。袁朗的手还放在他的脑后,那里从他身上传来了源源不断的热源,让他不至于感觉到彻骨的寒冷,也让高城有了足以发声的力气。

但是他不能说,这是在爱情之上的责任与担当,所以他才能这么久以来保护他的部下,遵守规则,坚持原则。他不能因为自己承担太多而轻纵一些东西,这些东西远超于信与不信、或者爱与不爱。尽管高城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去告诉袁朗,但他还是不可以。他不能说,但他愿意去坦率地去承认一些别的,他从来没说出口过的秘密。

于是他颤抖着,他并没有发现自己颤抖着,但确实发出了颤抖的声音,又因为坦诚而羞赧的结结巴巴嗫嚅着。他小声,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我爱你。”

像是没想到这个答案,袁朗抚摸他后颈的手停在那里,然后叹了口气,手掌微微用力,让梗着脖子红着眼睛的高城靠近他,又俯身,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近乎叹息地回答:

“我也爱你。”

“队长?队长?!队长?!!”史今在旁边叫了半天,也不见高城回魂。他无奈地朝大家看了一眼,示意谁行谁上,就见白铁军说了声我来,直接冲上前开始对着空气招魂,嘴里还念念有词,正当他右手第三次抓了一把空气的时候,猛地感觉自己脑袋受创,回头一看,高城正在他背后盯着他。

“干什么玩意儿呢?神神叨叨的?”高城觉得莫名其妙,并未看到灰溜溜跑走的白铁军正冲着马小帅他们挤眉弄眼,无声地发出口型:“你们看,我把魂招回来了吧。”

史今朝他挤挤眼,眼神暗示甘小宁让他赶紧拉白铁军闭嘴坐下。马小帅接着到高城旁边,继续和他汇报:“据说这次的任务目标已经提前知道消息,说是请了老A他们去当保镖……”

高城手一挥,有点烦躁地闭眼反问:“谁?”他又斜睨着马小帅,明明听清了非要再问一遍:“你说谁是保镖?”

马小帅不知道哪里又触到这只老虎的逆鳞了,和甘小宁他们对视一眼,老老实实道:“就上次您让我查的老A。”

“嚯。”高城讥笑地嗤出声,表情夸张到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在讥讽,“不是,不是上次你们说说他们什么,自诩正义之师,只杀作恶的人吗?”他无语到笑出声,双手撑在桌上反问地扫视下面的人,“嗯?来,你们现在再来说说看,就在这说。”

大家都低着头,此时谁都不敢接话,但只有一直跟着高城的史今和伍六一清楚,他现在要的就是一个解释,不给他一个解释只会更让这位觉得他们办事不牢靠,做事敷衍推诿,这是他更无法忍的。因此伍六一直挺挺站了起来,解释道:“根据调查,虽然老A他们行事诡谲,但之前王区长他们也综合研判过,判定没有威胁,所以并没有对他们进行处理。”说着,他将之前的研判报告拿给高城看。

高城接都没接,只是抬眼看着伍六一,“那现在呢,有阻碍任务的风险也还是没有威胁不处理?”

伍六一顶着他慑人的目光点了点头。“是。”他说道,声音铿锵有力。“该组织在我们的白名单里,我们无权私自对他们开展任何疑似不友好的行动。”

高城这次直接将放在桌子上的研判报告连带着印着红头的“白名单”文件拿起来看了一眼,又直接摔在桌上,“白名单个狗屁白名单。”

他气急了,机关枪似的发问:“我就问你,你知道他们的底细吗?知道他们老巢在哪吗?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吗?知道里面都有谁吗?这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就没有威胁就‘白名单’了?”他喘了口气,接着说:“不说别的,就上次啊。就轮船上那次我就差点被他们的人害死。”他把"害死"两个字咬得很重,又指向史今和伍六一,“那谁,你们不是都在场吗?”说到那晚,高城难得的缓了缓,他又想起了袁朗,几乎一瞬间要蔫了,结果转眼就看到手边的文件,立刻火冒起来了,把几张纸都拍得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就这种拿钱办事毫无底线的组织也能进白名单了?那我明天也去办个组织,就叫老B,也扬言说自己专门铲奸除恶是不是就可以没有纪律随便杀人了?!”

史今放下一直在装作记会议记录的笔,这还怎么记,史今感觉痛苦,但总这样也不是个事。还好他已经很熟悉顺毛的流程,先偷偷摆手让伍六一先坐下,不让他罚站似的在那杵着,又拎着开水瓶给高城的茶杯里添了些水,将茶杯递给他说:“您说这些会儿了,也喝口水消消气。”说着,趁高城喝水的功夫把桌上他拍得稀里哗啦的文件收起来,让离得近的马小帅赶快拿走塞抽屉里。

等高城缓好了,史今才接着说:“队长,首先这事儿保不保真都不一定,毕竟没到实行任务当天,咱们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是?万一是假的呢?如果是真的,那确实是老A他们做的不地道,咱们也可以趁机上报申请把他们从白名单里踢掉嘛。”

高城看着面无表情,却张着耳朵把史今的话都听进去了,又听他接着道:“更何况如果是真的,为了完成任务,难免有冲突不是?既然会有磕磕碰碰之类的,那也就不算我们故意对他们开展不友好行动了。”

“就这么着吧。”发了通脾气的高城也有些疲惫,不只是工作,自从那天之后他和袁朗之间就变得有些奇怪。好吧,袁朗什么都没变,他还是那个袁朗,只是他自己变得不一样了,他变得动摇,变得摇摆不定,变得不再像自己,自从说出了那句关于“爱”的话之后,明明已经结婚,却比当初天雷勾地火的热恋期还要让人难堪,就像个刚陷入暗恋的毛头小子,只是和袁朗对视就会心跳加速。

袁朗的大海一样无边际飘忽不定的双眼,明亮又湿润,只是看着就会让高城想起那天他在无奈之下承认爱他,那种坦率让他有种想落泪的冲动,因为在对方眼前亲口剖白感情的难堪,也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不能彻底坦诚的无奈。

“史今,行动方案明天给我。小宁,今天去安排车和装备。我们后天出发。”高城在会上拍板,七组众人便像台精密运转的机器,在高城的指挥下行动起来。

这次的行动主战区在西南边境处,高城他们赶到这里就花了一天,又和西南战区的人交涉、排查、定位,等摸到目标住所附近,已经是到达的第二天夜晚了。

“呸呸呸。”甘小宁吃了满嘴草,他们潜到这里很是吃了一番苦头,他不由得压低了声音抱怨,“这群孙子也太他娘能跑了。”

史今皱着眉,他正在一旁用望远镜观测,同样压低了声音回他:“只是不知道‘白蚁’为什么要跑这么远……”

没有人知道原因,所以没有人回答他,耳旁只剩下闪烁的虫鸣,这种独属于深夜的静静得让人心慌。高城正在另一方观测,他看着丛林里光亮的房间里形影幢幢的人影,放下望远镜轻轻说道:“不管为什么,都要杀了他们。”

这是他们来此的原因,无论是谁都无法阻挡。西南战区的人只在山脚布防,避免行动时对方逃跑,真正的主力军却是一直在跟踪行动的七组。高城已经组织人员在目标地外围拉开阵线,只是现在情况尚且不明,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草丛传来一阵窸窣声,还不等高城他们做出反应,就听见两短一长的哨声,不一会,伍六一从树丛里出现,他半蹲在高城面前,他已经去更近处侦查了两个多小时,配合着马小帅的红外设备将那处的地形和布防图画了出来,此时他正从怀里将侦查结果掏出。高城制止了他,反而叫上史今,让甘小宁先留在这里继续待命,带着他俩往更僻静处去了。

“队长。”伍六一将布防图和地形图拿出来,他用手在图上比划,“据我们侦察,他们主要在房屋的西北两侧进行布防,东面靠山,南边临水,这两个方向几乎没有做什么布置。”

高城看了一会,抬眼问他:“守卫军是老A?”

“不。”伍六一摇头,“我们刚刚观察过,看他们的姿势和装备,只是普通的雇佣兵,老A他们……”他顿了顿,看着高城不辨喜怒的表情接着说道:“暂时没有发现老A他们的行踪。”

看着高城陷入沉思,史今不由得低声劝慰:“队长,您看,我就说消息不一定准确吧,老A他们不是没来吗?”

“没来……”高城低垂着眼睛,摩挲着戒指,很难看得出来他在想什么。伍六一和史今便也不敢动作,小心翼翼屏着呼吸,等待高城的指示。

这是一个很静,又很冷的夜,山上因为树木的遮挡而接近无风,只能从枝叶的间隙里看见头顶夜空寥落的几颗星星,耳畔传来的只有草地的虫鸣和远方的鸟叫。

“史今……”高城终于出声,史今不由得看向他,他的队长那张英挺的脸同他们一样被糊上了深浅交错的绿色迷彩,在夜色下隐隐看得出一个利落的轮廓,偏偏一双眼睛在黑夜里亮得惊人。史今听见他缓缓发出了很轻的声音:“你所见到的一切并不一定是全部真相。”他发出的声音几近叹息了。

他猛地抬头,仿佛在草丛里锁定猎物的猛兽,不大的声音在夜里却很清晰,让人忍不住颤栗。

“我从来没在这样的地方这种夜里听到过这种鸟叫。”夜色给他的声音染上了寒意,像一把锋利的出鞘的刀:“我倒是要去看看,叫的玩意儿到底是鸟,还是人。”

“走!”他短促地发出一声招呼,同旁边两人朝着鸟鸣的方向潜去。

耳畔,鸟鸣声还在一唱一和,俨然有一远一近两人,高城一行快速靠近近的那处,伍六一眼尖,只一眼就看到了蹲在树枝间的一人,在高城的眼神示意下,他飞身攀上树干,与树上的人缠斗起来。

那人反应很快,背着杆狙,却有一副好身手,但还是因为场所限制了发挥,只交手数十招便被伍六一擒住,拎着衣领扔了下来。

高城一把将他的蒙面扯下,被按在地上的人长着一张年轻而清秀的脸,与那晚船上和他交手的人相比,身形更瘦一些,显然不是同一人,但枪确实是同一种型号,连遮面的布料都一样。高城皱着眉问:“你是老A的人?”

那人闻言笑了出来,唇边居然出现一个小小的梨涡,在伍六一稍微放松的姿势下,他也得以稍微偏过头,看着高城的眼睛回答:“七组高队长果然名不虚传。是的,我叫成才。”

高城才不在乎一个俘虏的姓名,不过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主动的俘虏,更重要的是:“你认识我?”

“是的,已经听闻过很久您的事迹了。”自称成才的人还是笑着,他笑起来时显得有些狡黠,不知在寻思什么,突然又咳嗽两声,边对着高城说话边用眼瞥制住他的伍六一,“您看能不能放开我好好说话呢,我没有恶意。”

“史今!”高城一扭头,被叫到名字的史今很快会意,立刻上前搜身,直到将成才身上的武器全部收缴干净,白示意伍六一松开手。

成才就地坐下,双手摊开,甚至摆出一个投降的姿势:“请您冷静,我真的没有恶意。”

高城从鼻子里嗤了一声:“你没有?那老A呢?你们来这干嘛呢?”

成才闻言,露出了一种很古怪的表情,似乎高城说了什么很匪夷所思的话,他偏着头,轻声却笃定地说:“我对您没有恶意,并不是因为我对七组没有恶意,而是。”他看着高城,一字一句说道:“而是整个老A,都不可能对您有敌意。”他看高城依旧蹙着眉,一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屁话的表情,继续说道:“至于我们为什么来这里,抱歉,我只是个服从命令的下属,无法告诉您。”

“你不是什么下属,你是俘虏。”这是他们抓到成才以后第一次见他拒绝回答什么问题,高城不由得问:“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你们不可能对我有恶意?”

成才耸了耸肩,无奈道:“抱歉,根据命令,这个也无法告诉您。”

高城眯着眼睛,他蹲下来,拎着成才的衣领,一字一字缓慢问道:“你耍我呢?”他的目光在黑夜里像是淬了寒霜的箭,如果能化成实质,成才早已被射穿得千疮百孔,可惜并不是,所以成才安然无恙,并且出于某些更让他顾虑的原因,他还是回答道:“很抱歉高队长,但我说的都是真的。”

是真的有什么用,说话和放屁一样,高城这辈子最讨厌谜语人,成才装作老实的样子更是看得他火大。没用的俘虏只是累赘,高城狠狠撒开手,带着恼怒的余韵,就要让史今和伍六一带俘虏去营地。

成才听着,并没有反驳,或者说些圆滑的话去推阻,反而像是预料之中一般,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众人就见有什么东西从他袖口滚出。

伍六一当即后退两步拉上枪栓指着成才的脑袋,他一直对这人有所防备,史今也正准备后撤,却发现高城没动,以为他没反应过来便一把扯着他的袖子就要往外跑,却见他一瞬不瞬盯着草丛里的东西,反而挥开史今的手,在史今的惊呼声里,朝那物走去。

拨开草丛,高城将东西捡了起来,赫然是一枚戒指。

戒指被成才的体温暖得温温的,高城却像被冷得打了一个寒噤,手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指尖微微用力,戒指内侧便展现在他的眼前。

“成才,我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高城将戒指用力握在掌心,银质的戒指硌得他手心做痛,仿佛深深烙在他的皮肤上。他猝然闭上双眼,甲板上的画面,那个狙击手的回眸;家中的画面,那人循循善诱地问他,高城,你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吗;眼前这个不老实俘虏的话,他奇怪的神情,一幕幕一声声在他的脑海中闪现而过,最终串联成了那个他不愿意怀疑、不愿意承认、让他好不容易劫后余生此刻又让他再死一次的,唯一的答案。他轻轻问道:“你们队长,叫袁朗吗?”

伍六一和史今在一旁瞪大双眼,不敢做声。成才却笑了起来,不同于先前刻意的讨好的谄媚的笑,此刻他露出了一个真情实意的笑容。

“是。”成才回答。

似乎是因为高城终于触及到了什么真相,不顾及周围两人目瞪口呆的神情和高城压抑着怒火的神色,成才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始坦诚了。

“高队长,无论您此刻接受与否,还请您先组织让七组撤离。”他被史今瞪着也还是继续说,“根据我们的情报,他们之所以会来这里,是因为这里是他们之前撤离遗留在这里的军火库。”他偏着头,梨涡在唇边隐约浮现,“不如猜猜,他们把什么留在这了。”

史今只是略做思考,便将一路追查他们的情报串联起来,不由悚然道:“炸药。”

“不是要您信我。”成才的视线下移,最终目光定在高城握紧的右手,“而是请您信他。”他的声音居然克制不住的颤抖起来,“接受不到我的信号,队长就知道我已经和您碰头,我会尽量取得您的信任带领七组离开,而他会以老A接受雇佣的保镖身份前往那栋房子里,杀了‘白蚁’获取情报,他……”本来是近乎机械的平铺直述地表述事实,成才居然哽在那里,他此刻终于有了个军人的样子,却又比之前的任何时候更不像一个军人,他说着既定的结局:“这本来是他让我在死后再交给您的。”

高城勃然大怒,像是被烫到,又像纯粹是太过愤怒,他将戒指扔在地上,大声喝斥道:“胡说八道!”不知道他愤怒的情绪因何而起,但还是很快镇定下来,又立刻下达指令,“伍六一,你去通知七组的人暂时撤下山;史今,你回营地和西南战区负责的人联系寻求援助,顺便把俘虏带下去。”

“队长,那你呢?”史今看着高城正在整理装备,不由问道。

“我?”高城嗤笑一声,将不便行动的装备卸干净,又从成才那夺来了定位设备,转向了与他们任何一人都不同的方向。

“我要去杀了袁朗。”

他像是一条疾驰的豹子,话音刚落就向那个选定的方向奔去,只为了去杀一个本就要赴死的人。

高城在路上奔跑,穿过树木,穿过草丛,穿过无尽的黑夜,穿过无边的风。他恨,他咬牙切齿地恨,也怕,令他胆战心惊的怕。

高城听着自己心如鼓擂,像是下一秒就会因为心律不齐倒地猝死,但他只是想,他还是在想,甚至支撑他活着的在喘气的心脏在跳动的只有这一个想法:

袁朗,你他妈一定要等我来亲手杀了你。

伍六一说,七组的部署已经全部撤离,这让高城稍微安心,他垂首看着腰上定位器上显示的位置,已经更近了一点,那么现在就要由他亲自去讨债了。袁朗这个无耻的,该死的骗子,就应该由他这个债主亲手将他碎尸万段,别的任何人都不许插手,他要一枪崩了他,或者扭断他的脖子,或者以任何一种方式杀了他,没有武器他也可以用牙咬断他的喉咙喝他的血,如果连牙齿都失去高城也会抽出自己的每一根骨头,自己的每一条筋,自己的一切一切只为了去杀了他,杀了袁朗,这个谎言家,这个骗子,这么多年,怎么可以这么久,自己因为不得已的隐瞒内心时刻遭受着煎熬,他呢?

耳边风吹出呼呼的声音,高城的心如同风般不能平静,他已分不清对骗了自己这么多年的枕边人是爱还是恨,还是因为太爱所以得知真相后对他恨极,但是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他不可以就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不可以就这样简简单单把所有的一切抛之脑后放任自流地……他不可以……

高城低头看着定位器,他们之间只剩近百米的距离,很快便可以见到他。他终于能够松了口气,正放慢了脚步,却在这时听见惊天动地一声巨响,一股热浪席卷过他。

风停了,高城趴在地上,他终于在此刻听清楚了自己心里的声音。

他要袁朗活着。

高城的眼睛被风吹到发痛,他颤抖着手,与史今联系,他说:“已经爆炸了,史今,我需要医护人员,我需要医护人员立刻上山。”

“收到。”史今的声音从耳麦里传出,夹杂着呲呲拉拉的电流音,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犹豫:“队长,您还好吗?您……您是受伤了吗?”

“我。”高城下意识低头,突然有什么滴在手上,是眼泪。他不由得抚摸上自己的脸,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早已满脸潮湿,但他没有感觉,几近麻木,只有和定位器屏幕上残留的闪烁着的圆点同频的心脏,还在跳动着。

这时,屏幕上的光点突然闪现向前移动了一段。

高城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他用手抹了两把脸,直到视野变得清晰,看见光点确实正在缓慢移动,他不由得向那个方向飞驰而去。

火光,隐约可见的冲天的火光,高城越走越近,屏幕上两颗光点闪烁着靠近。随着温度升高,空气中尽是物品被烧焦的味道,高城感觉心中有什么情绪膨胀起来,快要撑破他的胸膛爆出来,满溢出来。两颗光点在此时重合,于是他终于看到在地上的一条缓慢爬行的身影。

高城张了张嘴,他想喊什么,却发现嗓子发干什么都说不出来。地上的人背对着火光,本该看不清脸,手上却有什么幽幽亮起,照亮了他的脸,半边正在淌血的脸,他看着手中的屏幕,他迟钝到没有意识到有人近在咫尺,反而费力地看着屏幕之后终于松了口气,抬头,用他那双明亮的眼睛看向高城。

袁朗张口,血从嘴角汩汩流出,但他没有顾及这些,此刻,他有更重要的话要说:“我知道你会来的。”

但高城不要,比起让这个骗子死他更想让他活。他对着联络器声嘶力竭地大喊:“史今,定位我的位置,让救援人员立刻过来!立刻!马上!为什么我还没看到有人来!快让人都死过来!”

袁朗轻声笑了出来,似乎从高城的身上吸了点活气,以至于终于有力气多说两句:“对不起,我骗了你,这么久。”

高城从身上翻出医疗包,因为并不知道袁朗伤在哪里所以不敢随便动弹,急救物资摊了一地,但他没有办法,他就是没有办法,此刻听到袁朗说的话,更是怒上心头,咬牙切齿道:“知道对不起我就给我活着!”

袁朗抬眼,眼睛微微弯着,发出低哑的,含着血的模糊的声音:“这不公平,高队长,你也骗了我,你……”他开始咳嗽,血沫从他口中淌出,从脸颊滑下,沾湿了高城的衣服和裤子。

“没有什么公不公平!”高城恶狠狠地吼了出来,眼泪也在此刻不自觉淌下,他用与声量不符合的力度,用纱布轻轻擦着袁朗脸上的血,像受伤的野兽一样低吼,“你就这么死了,这才是对我不公平。”

高城颤抖着指腹去触摸袁朗的脸,他感觉到对方体温在渐渐流失,但他还是没有办法,从来都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高高在上的人,头一次遇到了他的无能为力,他的无可奈何,也许是从他和袁朗相识起便一直这样,他不可抑制地被袁朗拿捏。但难道要一直如此吗?从生到死都要一直如此吗?

“袁朗。”高城哽咽着,他很想带袁朗走,但他不敢,他不知道以袁朗的伤势还能否移动他。在成为队长做出许多攸关生死的决断后,高城头一次感到犹豫与胆怯,他竟不敢做一个决定,只因这个决定会关乎他所爱的人的生死,他只能对着袁朗喃喃道:“你听好,我高城可不会和一个死人一对。”

“那可不行高队长……”袁朗声音渐低,隐约不可闻。高城俯身,将耳朵贴近他的嘴边,眼泪也滴在他的脸上,只听到一句:“你可说了你爱我的……”便见他猝然闭上眼睛。

远方,纷乱的脚步声渐近,是史今带着救护人员终于赶到,却只能看到高城蜷住身体抱着枕在他腿上的袁朗。在众人的目光下,他迟疑着靠近毫无反应的高城。

史今不会告诉任何人,在他拍高城肩膀的前一秒,他看到高城还没擦干净的眼泪,隐约听见一句自言自语般的:我恨你,可我也爱你。

7.

成才站在病房门口,第五次拦住了试图闯入的许三多,已经快要崩溃了:“三多,我都说了,别进去。”

许三多急得快哭了:“我,我就想看看队长还不行吗?不是说他差点死了嘛?”

“你放心。”吴哲搂着许三多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你不知道我们队长属王八的吗?命还长着呢。”

许三多回头,一脸疑惑:“十二生肖里有王八吗?”

吴哲顿时无语,又给成才一阵使眼色,留下自己看门,让他忽悠着着急的许三多离开了。

病房内,气氛却不如走廊轻松。高城已经很不耐烦,他皱着眉,冲着病床上包得像个木乃伊的袁朗问道:“好好好,你哪都疼,你又想干嘛?”

“高队长,我本来就疼嘛。”自从他们知道彼此的身份后袁朗就开始这样喊他,当然此刻他被纱布缠得也只剩嘴能动,不过只凭一张嘴也能让高城气得直翻白眼,“我就是想上厕所了。”

高城一把将还没削完的苹果扔回果篮里,只举着一把没鞘的水果刀,很想一刀就把他捅死。上上次他喊疼,还是想吃削好的水果,然后又在一旁叨叨他怎么刀都使不好,苹果皮上全是削掉的肉;上次他喊疼还是说口渴了要喝水,但他这样也喝不了,只能折腾高城拿根吸管去喂。现在可好,苹果没吃,刚喝了水就要尿尿,高城第一次知道照顾病号原来是一件如此让人头疼的事,更可怕的是这个病号还会仗着生病恃宠而骄,偏偏……

高城在心里倒数,默念三二一,果然,袁朗叹了口气,十分失落的口吻:“高队长,我知道我现在是废人一个,配不上你,更何况。”他抬眼看着高城,刚毅的脸上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淡淡道:“更何况我现在脸上留了疤,更是配不上您。”

高城简直要疯了,刀也扔一边就要去搀他:“得得得,您是想拉大的还是小的?”

看着高城不耐烦的吃瘪表情,袁朗很想哈哈大笑,但是条件不允许,所以他只能上翘着嘴角,憋着笑说:“算了,我又不想了。”

“你他妈……”高城腾得站起身,就要给袁朗一个教训。

“高城。”袁朗艰难地看向他的方向,突然很想对他说一句话,所以即使听起来没头没尾,也轻轻问他:“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爱你。”

“哦。”高城像是个生锈了的机器人,突然停住动作,连坐下也别扭,结结巴巴回道:“这这我哪记得。”

反正我是对你说过。高城想。

“好吧。”袁朗轻轻笑了,高城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背面就是万里晴空和无边艳阳。这是一个好天气,一个平平无奇,稀疏平常,将来的无数个日子里也会再现无数次的好天气。

在这样今后还会度过的无数个同样平凡的日子里,袁朗对他说:“我爱你。”

1.关于初相识后

许三多今天刚到小队,就感觉大家都在窃窃私语,就连平时素来不与他们同流合污的老炮齐桓也一头扎进人堆,不知道在说什么。正想就这么走开,却见成才对他招了招手:“来,三多,你来。”

一瞬间,簇拥成一团的老A队员齐刷刷回头看他,像是草原上的一排狐獴。

许三多被看得汗毛都竖了起来,但想着成才不会对他做什么,便还是乖乖走了过去,问:“怎么了?”

许三多笑了,露出两排白花花的大牙:“没事儿,什么事都没有,我和队长都特别好,谢谢你们关心我。”

成才,成才无语,他被大家白了几眼,瞬间离场,又换成了吴哲上。

“那个,三多。”吴哲也不扭捏,上来就问,“你们去出任务,遇到什么特别的人没有啊。”

“没有。”许三多答得飞快,感念队友记挂,他笑得更欢了。我们就是到目标附近住了几晚,然后就完成任务了,特别顺利。”

吴哲正要再问,却被齐桓一把推开,“去去去,啰啰嗦嗦的。”他不耐烦,作为室友,他探头问许三多:“完毕,我们的意思是,就是你有没有看到队长,他……”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袁朗从许三多身后冒出来,面无表情:“看到我怎么?”

齐桓瞬间立正站定,笔挺地回答:“报告队长!没什么,就是担心您的身体。”

袁朗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长长哦了一声,又背着手踱步离开了。

许三多看着大家瞬间又围在一起窃窃私语,嘴里还说着什么肯定有情况,不然不可能这魔鬼暴君脾气会变得这么好,绝逼有情况等等诸如此类的话,不明所以地挠挠头。

至于队长有没有遇到人,许三多怎么会知道呢?毕竟队长自从第一天晚上起就夜夜待在酒馆,从不带他一起,他又怎么会知道呢?

2.关于戒指

在一次集体休假后,吴哲敏锐地发现,自家队长的无名指上多了一个戒指。

他左看看,齐桓正在和队友练格斗,右看看,成才不知道又拉着许三多在说什么小话。

唉,吴哲常常因为自己聪明到和众人格格不入而感到苦恼,他只能叹着气摆弄自己的那些花草,暗叹一番心事无人可以诉说。正浇着水,门哐哐哐响了,吴哲前去开门,打开一看,门口赫然站着的是八卦的主人公——袁朗。

吴哲一愣:“队长,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袁朗也不客气,径直进来往沙发上一坐,反客为主地说:“你在那呆站着干嘛,坐啊。”

“哦。”吴哲想不出来原因,乖乖的放下手里的水壶,又乖乖坐下。倒不是他想听袁朗的,而是他从来也不会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委屈自己。

“就是有个事要请你帮忙。”袁朗说着,不管吴哲答不答应,已经朝他伸出手,又将五指张开。吴哲已经被戒指闪瞎了眼,但他不知道此刻自己该不该表现看到,所以只是迷惑地发出了疑问的语气,“嗯?”

“戒指,看到没?”袁朗又用手指了指,这就是回答,但也只让吴哲暗自腹诽:第一我不是许三多,第二我也没瞎,第三所以你到底想干嘛啊啊啊啊啊?

“也没什么,就是想让你帮忙扫描一下。”袁朗将戒指摘了下来,放在吴哲面前的桌子上。

吴哲不由得想入非非,甚至笑出了声:“怎么,怕您家里那位给您装什么定位器监视您的行踪啊?”

“那倒也不是。”袁朗笑了起来,啧了一声,挠着头说:“就是想看看里面有什么。”

“有什么?”吴哲拿起来一看,内圈就一个数字7,不由得道:“嚯,这是那种一个人一生只能订一次的那种戒指吗?这是您买的第七个了?”

袁朗挥手,“去去去,说得什么话。”他又一下认真起来,望着戒指的眼神流出一种罕见的,极为温情的表情,“这是他自己刻的。”

吴哲感觉自己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只想快快送走这位秀恩爱的瘟神,不管为了什么,直接拿了戒指就去扫描。看着电脑上渐渐显现的照片内部的细节,又笑出了声:“合着您不是第七个,是第二十七个了。”

“二十七……”袁朗喃喃,片刻,又笑了起来,脸上出现了同方才一样的,但是更加满足的温情的神情,等到吴哲扫描完又打印出来给他,这才将戒指又戴回无名指,对吴哲说谢了。

吴哲只想给秀了半天恩爱此刻终于要走了的队长说句谢谢您嘞。但是他们二人都无法想到,今时今日扫描的戒指图案,在将来的某天会派上大用场。

3.关于交涉人员

去西南的计划已经敲定,人选也已决定好,只是此番前去,为了计划顺利进行,还需要选出和七组的交涉人员。

许三多首当其冲,他说:“队长!我来!”他永远充满热情,充满激情,有股莽撞的冲劲,虽然为人真挚可靠,但这在说服人的时候并不好用,更何况以高城的性格,他十分可能并不会给许三多这种老实人多说半句话的机会。所以袁朗摇了摇头。

吴哲倒是不错,聪明又有原则,不卑不亢的处事方式应该很对高城的胃口,相反,成才的机灵性子不会是被高城喜欢和信赖的那种,但……

袁朗沉思片刻,把戒指放在成才手上,说:“成才,你去和高队长交涉。”

成才愣了一秒,但还是下意识先服从命令,“是,队长。”

“记住。”袁朗在所有人面前,看着成才的眼睛,像是有很多话要说,但他只是嘱咐道:“戒指等我死后再给他,你就说这是我留给他的。”

“队长!”许三多惊呼一声,他几乎是在尖叫了。袁朗却不管不顾,看着成才,很简单的指令,却一字一字又缓慢地重复了一遍:“不要直接给他看戒指,不许告诉他发生了什么,直到我死。”

他看着成才从迷茫转为明亮的眼神,在心里松了口气,然后他听见成才斩钉截铁的声音:“收到!队长,保证完成任务!”

袁朗这才弯着眼睛笑了,他知道成才一定能听懂他说的话,并且也一定能想办法做到。

——番外完

【魔心纵火犯】

重看佛劫,还是觉得小明cosspa那段很好笑,为什么会学得那么像,一定做了很多功课吧【。

写完最后一句的我无比快乐!

史家互相伤害进行式.jpg有什么关系呢我爽得很【?

是的,所以下章甚至会有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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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银燕也没料到这个场景。

他在空间夹缝中缩着越久,越能感受到其中彼此错漏的裂痕,虽然这些细小的裂痕不能让他彻底走出禁锢,但好在还是种能够逃脱的希望。而他也是在几天前发现了这道微小的裂口,就抱着试探的心态去走了走。而后他不能再熟悉的两个人就站在那个豁口的外面,同样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两位本该剑拔弩张的兄长几乎可以说是并肩站着,怀着同时去叫他的名字。

或许是在做梦吧,雪山银燕有点难过地得了个结论,却见戮世摩罗咬牙切齿面向长兄,一副恨不得将...

或许是在做梦吧,雪山银燕有点难过地得了个结论,却见戮世摩罗咬牙切齿面向长兄,一副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的架势:“你告诉我银燕死了——”

“我没说。”俏如来看都不看他,只顾惊喜而忧虑地看着雪山银燕,嘴角因为愉快偷偷露出点笑意,反驳变得漫不经心。

“哦,没错,是剑无极说的,装傻真有趣啊。”

俏如来快没办法控制自己表情了。

这是要付出代价的,戮世摩罗掏逆神的手从来没那么顺溜过,夹杂着雷霆怒气就往那头白发上拍。俏如来尚可预留警惕,却把雪山银燕吓了一跳,连忙赶上去拦。万事万物在他手中皆是举重若轻,内里翻滚涛海般地悬在指尖上,一下子就将巨刃烂了下了,那动作的确极快,飘忽成一个难定的影子。戮世摩罗吓了一跳,手上未动,只是歪头看了看他。

雪山银燕这才发觉对方没带眼罩,一张与自己无二的脸正摆在自己面前,那感觉熟悉又惊恐到可怕,他怔了怔,声音磕绊,竟扑扑簌簌落下泪来。

“你们……二哥……”

戮世摩罗倒抽了一口冷气。

“好好好,别用我的脸哭可以吗,小弟?”他将逆神收回来,还一脸的惊魂未定:“这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雪山银燕抹了抹脸上零星的泪,总觉得慌乱又恍惚,手背上的水痕很快被蒸发掉,似乎一点余留的痕迹都没有留,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心里倒腾说辞,那模样让戮世摩罗有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他大概是想说‘你们和好了吗?’戮世摩罗想。

“大哥,二哥。”雪山银燕这才反过来向两人行礼,戮世摩罗这才注意到他右手袖管是空的,残破的袖摆被风吹得高高扬起:“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查到佛国有影响心智的钟声波动,因此过来查探。”俏如来答道:“银燕,你是从哪里来的?”

“啊,我是感到了有空间裂缝的痕迹。”银燕说着回头看看四周,只见一地的青铜岁末,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我可以短暂地离开里面一会儿,想出来透透气,没想到遇见你……和二哥。”

他还是无法习惯,上次见面时候他还在跟戮世摩罗相杀,他胞兄的口才甚好,语气转悠着,意义又不清不楚,将他心里搅得难受。此时再望过去,却见对方阴着个脸,没有打断两人说话的意思。

俏如来却全然不理会某人的情绪,只是安静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可最近父亲一直在寻你,你有没有见到他?”

“我见到了。”

雪山银燕眨了眨眼。

他似乎有点困惑,金色的眸子茫然地垂着:“离我有一段距离,我身体里的那另一个——他不让我靠近,爹亲一过来我就会被夺取控制权。”幺弟向来无比乖巧,长兄的话都是认真在答:“大概,爹亲总是离得不远。”

俏如来就点点头:“我知道了。”他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看着憔悴的面容忧心忡忡:“你要先休息一下吗?附近有可以休憩的院子。”

对方虽然困倦到迷迷糊糊,但还是模糊着摇头,只盯着两人看,仿佛下一秒两位兄长就会化作一缕青烟袅袅而去似的:“我不困,我——”

“说完了吗?”

戮世摩罗的语气实在不怎么好。

他作为魔世帝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几乎浑然天成,俏如来尚可无视,却吓得银燕噎了一下,把想说的话都吞了回去。支支吾吾地哼了两声,又软绵绵地小声叫道。

“二哥。”

他似乎还怕对方提起以前的事情,对方看出来了,却没有捉那点可有可无的心结,只是拽了他还在的那只手臂,黑着脸往下拖:“来,好久不见了,过来跟二哥说说话。”

此时的雪山银燕自然不用再畏惧任何人,他只是夹在两人中间不知所措,胞兄的邀请自然不想拒绝,可他又被一步一步拖拽着,回头看俏如来的表情:“可大哥……”

“俏如来什么时候用着你来担心了。”戮世摩罗恶狠狠地在前面说话,声音几乎都要被吹散在风里。俏如来似乎听见了,他弯着眉眼,几乎是笑了一下,那模样几乎要让雪山银燕看呆了,却又见他毫无顾及,冲他点了点头。幺弟这才放下心来,散步并两步被戮世摩罗往下拖。

他又好久没再见过胞兄了。

雪山银燕曾经有个兄弟和睦,共同生活的梦,后来认识到那梦不过是一个极为可笑的泡影,唯一的一点痕迹是在反射他笨拙的脸,便又逐渐失落地放下了。可眼前两位兄长的相处只让他更加困惑,似乎依旧相互隔阂,却又比先前那些可怕的血钝了很多,只是稍微磨的有点发疼。雪山银燕不能理解,但想着总比先前要好上许多,便不再多说什么。

戮世摩罗拉着他绕过崎岖的小路,让他看见空无一人的金塔,安静的后院与房屋,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和草木,这感觉让银燕有点不安,内心那个动静就又躁动一下。

没什么,他大声告诉自己,至少……得相信大哥。

他被拽着到了那个后院里,房间也是干净的,不像是许久没人打扫的样子。戮世摩罗将他推搡到房内,而后抱着胳膊一脸阴沉。

“……二、二哥?”

虽说他已经不用再畏惧任何人,但对方的气势实在太过可怕,银燕惊讶又有点不明所以。戮世摩罗那双璀璨的金眼睛从对方的脸看到那断裂破碎的半截袖口,又将视线转回来,言语循循善诱,声音却始终透着一股阴气:”好小弟,你没有什么事情要跟二哥交代吗?”

银燕隐隐知道是他的手,就磕磕绊绊将元邪皇那点事情挑着说了,其实对于现在的他,有没有手已经没那么必要。戮世摩罗半哼哼着听了,又去指了指床让他坐下。雪山银燕一直乖乖地听着话,问一句答一句,跟他说话比与俏如来交谈要轻松很多,幺弟就像是一盆干净澄澈的水,淅淅沥沥肆意像下落,戮世摩罗觉得近几日都从未有这么放松过。

他眨了眨眼。

“驰突孤燕……吗?”

他可以将前两个字咬得重了些,去昭示某些太过久远的东西。雪山银燕听出来了一点,就悄悄勾着手去扯他,满脸的困倦与愧疚。

“对不起,我以为都过去了。”

“的确都过去了。”戮世摩罗没阻止对方的的小动作,“你可以快些将那些东西扔掉,小弟,我一点都不介意。”他依旧说得阴阳怪气,银燕听不出来哪些话才是反话,在原地支吾半天也不知道如何反应,只好无比实诚地询问。

“二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哈,”戮世摩罗笑了一声,又去戳戳小弟的头:“跟你这头牛说话拐弯是白费力气,我干嘛做那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雪山银燕也就乖乖让他戳,只是在喉咙里挤出一点意义不明的声音。不过对方立刻又严肃起来,眼角敛起,那点戏谑的笑意也变得混沌起来:“我不知道俏如来那个傻子有没有感觉到。但是银燕……”他的动作很慢,却是将手掌贴到自己的左眼上,用掌心去暖那些逐渐扩散的阵痛:“我刚感觉到你的时候,还以为是魔世来人了——你身上的魔气比妖神将还要重,等你能够回来,中原不会容你,不如跟我回魔世去。”

他说得狡猾,又带者点意义不明的欢喜,雪山银燕有点像要猜测其中惹俏如来气闷的成分,但还是摇了摇头,没拒绝也没接受:“到了那个时候,我再想想吧。”

“你这牛脑子能想到什么?”戮世摩罗啧了一声,却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比他所想的要严重许多,雪山银燕在很久以前就做出了选择,那个选择虽然使他痛苦,但决定的事情必没有反转的余地,除非事情超出了他的控制。

他捂了一会儿眼睛,而后就翻来覆去地找眼罩。雪山银燕的魔气浓郁盘旋,使他那只眼睛一接触就一跳一跳的痛,对方看着他抹了两把头发,逐渐将那只不太好的眼睛遮住,另一只得瑟着无大碍,金色的琉璃珠在眼眶里弹来弹去,又撇过眼睛来看他。

“你不睡一会儿吗?”戮世摩罗提醒他:“你没有犯困?”

“困。”银燕乖乖地点头,但是还是坐在原地没动,过了一会儿又说:“可我好久没见到二哥了……他们说你死了。”

戮世摩罗听了就意义不明地哼哼了两声:“他们也说你死了,结果我们都在这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他烦闷的事情,眉头愈加皱紧了,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哪那么容易就能死呢?”

雪山银燕没接话。

他似乎听明白了,又似乎一点都不懂。戮世摩罗都觉得自己的小弟变化甚大,他在那颗硬脑袋里撬东西都撬得比往日艰难,可往日早已离得太远,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银燕的确是困的,头安安静静地垂着,佛与魔在那具身体里平和地交织,构成一个保护,时不时溢出庞大又惊人的力量。他成了一副武器,戮世摩罗想,他的小弟成了另一个斗鸡,被时局和智者利用,像个空投的炸弹拉锯,大概就是雪山银燕的结局。

可他又蜷缩在这里。

戮世摩罗一点也不觉得俏如来能保护好他——当初就是那位好大哥将他弄丢的,可留在魔世,他也不可能将这么好的一副兵器留在原地接灰。他跟俏如来,无论是谁,都没办法再将他当作普通的,有点愚笨的弟弟一样看待了。

多么可笑,兜兜转转,谁也没能逃脱这个紧闭的牢笼。彼此撕咬又相互舔舐,流下奢侈的泪水来。银燕逐渐在那点安静下入睡,他靠在胞兄的肩上睡得很熟,戮世摩罗中途动了动都没能经醒这个最顶级的武者,知道实在累的过分了,就由着他去了。

俏如来的脚步声向来又轻又稳,一如其人般淡薄。兄弟俩没关大门,任由那片白衣和风吹进来,两张相同的脸靠在一块儿瞌睡,场景让他这个做长兄的难以承受。戮世摩罗就看着他以相当难过的表情站在原地发楞,他想说俏如来你漏气了,但是似乎又没有那份力气。

“叫醒银燕,”他说:“出事了。”

雪山银燕醒的很快。

他在睁眼的那瞬间爆发出强大的杀意,窒息感直接灌满了整个房间,把两位长兄吓得往后一歪,一副同样惊悚的模样盯着他。却又见银燕在空茫茫扫了他们一圈之后缓缓闭眼,再睁眼又是那个憨厚的雪山银燕,面对两位兄长的敌意有点不知所措。

“啊,”他又明白过来:“是孤燕又出现了吗?”

俏如来和戮世摩罗都没答话。

那力量还仅仅是驰突孤燕的一角,却能震得他俩几乎动弹不得,此刻敌意收敛了也依旧令人心有余悸。雪山银燕像是无处应对兄长的敌意,他有点难过,但还是尽力想要辩解:“他只是……不太喜欢你们。”

戮世摩罗努力笑了一下:“呵,我可以理解。”

毕竟他们还打着互相利用的心思,那个保护银燕的人格自然不会多乐意。俏如来却能逐渐收敛了心神,将那些留恋的情绪抛下,只是说:“快走,那些人常年被钟声耳濡目染,如今失去了镇定,都发狂了。”

“啊?”戮世摩罗立刻蹦下了床,一边还冷嘲热讽这咂嘴:“我就说这个钟简直就是在将人当作傻子,就像是吸大烟,一断了魂都要没,所以我们往哪走?”

俏如来怔了一下,回头望过去。

“我记忆已经有些混乱,不知道如何进来的。”他很少有这么诚实过,但戮世摩罗看了就想捅他,前胸后背贴着肋骨牢靠结实,让他成为逆神上的一串肉串。悉簌的声音已经往上荡漾开,三个人都停到了,为防止被困都赶紧冲出了院子。“我一进佛国就是这里,我怎么知道怎样去其他法门——”戮世摩罗踹飞了一些砖瓦,看上去尤其气闷,在房顶上能看到大批混乱厮杀的人群,像是蚊子一样扰人,他们逐渐冲到了本不该接近的山上,可惜钟声已经被戮世摩罗打碎,再不存在让他们恢复的方法了。

俏如来和戮世摩罗还在发愁,雪山银燕却凑近了,说:“若要冲出去,我可以。”

俏如来听了就摇头:“可人太多,我跟仗义跟着,你不一定能带着我们走。”

雪山银燕似是要说些什么,僧者又劝道:“那些都是流落玄门的普通僧人,不该因此下杀手,你束手束脚,我们又能去哪里?”

“喂,俏如来。”戮世摩罗在旁边发牢骚:“这时候大发善心,你是打算卸任了?不说你如何处理这些人,等我出去了,第一件事就去解决你的麻烦事。”

这大概算个威胁,但是俏如来没有理会,只是绷紧了脸去看,那些人顺山而上,越过了塔,就要冲到这里来了。雪山银燕在旁边似乎有些不安地动了动,似乎是里人格正在从中挣扎,但他又好似想要说出什么的样子,犹犹豫豫,竟已经不太像原来那个直来直往的雪山银燕了。

“这样没办法,我试试。”他犹豫了一下,也不顾两位兄长拦阻,一个闪身就跳了下去,地下人头攒动,银晃晃的利器在日光下刺眼,而雪山银燕毫不畏惧,他轻易落到其中一个人肩上,夺了长刀就向前劈去,夹杂着涛涛如海的内力直接将十几个人直接崩飞出去。

戮世摩罗简直像是听到了他的考量,回头用口型骂了他一句,又去追冲在前面的小弟拽住喊话。俏如来尽量控制自己不去多想,可两个弟弟一前一后横在自己面前杀伐果断,黑白的衣角搅得他心神不宁,前方的刀剑却未曾犹豫。银燕和戮世摩罗似是嫌弃他功力差了不是一点,基本都懒得叫他插手,只要由着前行就可以了。

而雪山银燕,像是紧绷着什么。

戮世摩罗猜测那不只是免得杀人的禁锢,而是来自身体里的那点肆意妄为的挣扎,俏如来他可以无所顾忌,但是对于银燕免不了担心。那模样越来越冷,认真的状态逐渐散去了,金色的眉角逐渐敛起来,手上干净利落,下手也越来越重,只见内力如海翻腾,所到之处人仰马翻,竟显出三分冷漠之色来。戮世摩罗看了就皱起眉头,俏如来注意到他情绪有些不稳,就瞥头去看,一副询问的模样。

“能歇歇吗。”戮世摩罗在打杀的间隙喊:“我有点累了。”

“我不反对。”

这是叫他自己来找地方了。

可四周都是灌木,又有什么他能好好处理的地方,戮世摩罗微微想了想,也不管俏如来,拽着银燕就往草丛里拖,对方挣扎间隙竟拍了他一掌,出手太快对方竟没来得及躲避,硬生生呕出血来。戮世摩罗心肺剧痛,手却一直牢靠地扯着对方死死不松,他们一齐滚到了林道里,又互相挣扎着跳到高大的树冠上,俏如来紧随其后,相比两个拉拉扯扯的弟弟,他几乎都没受什么上,血痕也少,轻易就能在几棵树中间找到浑身是血的两人,双胞胎像两块血淋淋的肉,高挂在树上还要往下滴血,俏如来都不知道要不要笑,嘴角抽搐着捂住了头。

戮世摩罗伸腿踹了他一脚。

他似乎要使出将人踹下树的力气,可惜刚刚被银燕拍了一掌,浑身都扯着痛,只能用鞋跟将俏如来的白衣也蹭脏。雪山银燕好似已经恢复了神智,在旁边坐立不安,要不是树枝摇晃还被扯住,简直就要挪到别处去了。

“你要逃到那里去,小弟?”戮世摩罗嘴上却没闲着:“你砸了魔世帝尊一掌,给我乖乖等着给魔世打工吧。”他无视俏如来变冷的眼神,说得肆意妄为:“不过现在给你一刻钟休息,想点办法。”

俏如来静默了一会儿,又问道:“银燕,你会在大约多久之后被空间裂缝拖回去?”

银燕看着两人,像是有点焦躁,又携带着不安挠头,看上去一点都并不象刚才那个挥手之间腥风血雨的恐怖身影。俏如来和戮世摩罗并非不知道小弟似乎在隐瞒着什么,他向来不会藏事,怎么又能绕过异常精明的两人。

“银燕。”俏如来问到:“那你是否留有余地?”

雪山银燕坦然点点头,又似乎愧疚地抿着嘴:“我……其实不想让大哥二哥看见。不过,我若是会被空间拉扯住,会用那个法子的。”

“你平日什么都写在脸上了。”戮世摩罗嗤笑着回答:“还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吗?”

银燕听了就摇头:“那不太一样。”

他说的时候音调格外奇怪,像是怀揣着令人惊惧的宝物,声音都携带者点颤抖,戮世摩罗几乎都以为他是在痛,翻滚着燎烫侵入血液,又带了些毛骨耸然的眷恋。他不知道俏如来是否能够看出端倪,但自己已经爬过去抱住对方了,他能感受到小弟身上的魔气阴冷,雾气一样徘徊不去。雪山银燕被搂得茫然,却从不拒绝来自兄长的亲昵,他将戮世摩罗搂紧了,过了一会儿,从肚子里搜刮出一句悄悄话来,贴着胞兄冰凉的耳侧喃喃。

“我已经十多年没有这么高兴了。”

戮世摩罗似乎暧昧般笑了一下。

他们听见喧嚣声,是铺盖着的癫狂的人。他们三个似乎已经被发现了,树干不能再呆,雪山银燕就挣脱了怀抱,又跳了下去。

剩余两个人留在树干上没动。

雪山银燕明白长兄的意思,这回没再留手,血腥气逐渐扩散蔓延,渗进泥土的血水逐渐被泥土和根吸收,似乎能开出更严厉的花来。俏如来抱着膝盖靠在那里,他脸色有点苍白,像是很不舒服的样子。

“仗义。”他声音顿的很久,似乎不说出来就能逃避面对一样,脚下的哀号似乎都与他们毫无关系,俏如来逐渐将脸埋进膝盖里,试图掩盖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痛苦:“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你能想到什么呢?”戮世摩罗晃着黑色的袖摆,似乎想让它成为某种可以遮蔽日光的东西:“你想得到自己会有今日这一天吗?”

他看着树下那个肆意厮杀的胞弟,那点白影飘来荡去,敛着眉角,只有苍黄的颜色携着杀意一闪而过,自然又平淡到令人胆寒。“我刚才其实已经有点讨厌小弟了。”戮世摩罗盯着那点白色说道:“我头一回觉得……有点恶心。”

“银燕听了要哭了。”

俏如来没反驳,也没言辞激烈地训斥他,疲惫似乎在见到雪山银燕的那瞬间就已经侵蚀了他,让他连话也说不出,只能呆呆着看,却无法做些什么。

“你不觉得……他这个样子,已经很像史艳文了吗?”

他要怎样回答?像,或者不像?他们身上早已刻下了那些令人厌恶的影子,就算是雪山银燕也无法避免,厌恶兄弟一如厌恶自己,原本就是他和史仗义的相处方式,此时又加个史存孝又何妨。戮世摩罗的声音就飘在他耳边,像是夹带了血水的风:“我知道你在等。”

“父亲会来的。”

“是啊是啊,一日三万斩,史艳文加上小弟,大概能将这些东西屠戮殆尽了,你原来也是想见识的吗?”他感觉二弟似乎有在笑,但是却没发出什么愉快的声音:“俏如来啊,你是在拿什么做理由?记得我在去中原时候跟你说过的话吗?”

“我记得……”

“你怎么不想想理由呢,我来陪你,也不过只是因为相比你,我更厌恶史艳文罢了。”戮世摩罗答道:“这是我来此陪你的理由,你有猜到吗?或者你根本不想承认,不想接受——又有什么好躲避的呢,小弟都知道想要恨他,你不知道吗?”

他的话像是一颗尖锥,言语就能让俏如来痛不欲生,戮世摩罗食以他的痛苦为乐趣,露出的那只金眼睛眯起来,将刀磨的锋利。

“承认恨他、厌恶他,有这么难吗,史精忠?”

tbc.

*四战后存活设定

*赎罪土x六火卡

*猫可参考白色安哥拉猫

1.“嘿,我们可以养一只猫吗。”带土说。“你用的是陈述句吗。”卡卡西看了眼带土,又瞥过他手上提着的一团白色毛球。不请自来的四战战犯盯着新上任的六代目火影,眼神中的询问意味变成了“是的就像你说的一样”,理直气壮到震惊了除卡卡西之外的所有人。毕竟谁都知道卡卡西是犬派。而卡卡西只是冷静地走进门,保持着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与他对视。迟一步但只落后半个身子的纲手来回审视他们,在没有一个人把目光投向她后,前任火影抬起眉毛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但是你要知道,”长达五秒的眼神交流结束后,卡卡西慢吞吞地说,“目前你住在我家,带土,我很忙,...

老师刚把练习册摞好,夹在胳膊里走出教室,凑崎纱夏便从后门跑出去了,挎包被她拖在身后。跌跌撞撞紧跟在她身后的平井桃,才刚刚把所有东西勉强塞进包里,令书包鼓起来了一块。

“平川老师太麻烦了!只是错了那么点就要留堂!”她颇懊恼地说。

“你倒是少错点儿啊,”平井桃跑到她身边,嘟囔道,“害得我也留堂……”

“我早...

“我早就跟你说了别抄我的了。”

两人一句一句,你来我往地,小跑着到了自行车库——凑崎纱夏起的头,跟着她,不知不觉,平井桃也跑了起来。

两人同往常一般(或许比平时更快一点),骑着车,同行至商店街前的路口,便要分开了。凑崎纱夏朝平井桃摆了摆手,趁这个机会,才喘上一口气。平井桃伸了个懒腰,回过神来的时候,凑崎纱夏的背影已经远去了。

她一定会摔的。平井桃心想。

但没有如平井桃的愿,凑崎纱夏风驰电掣,却有惊无险地经过了几个弯。名井南出现在她前方,黑色的头发在肩膀处轻轻摇动。在经过她身边时,凑崎纱夏踩下了刹车。

“抱歉,”凑崎纱夏说着,撅起嘴,“平川老师留我们堂了。”

名井南笑了一下,一言未发,低下了头。趁这个时候,凑崎纱夏从自行车上下来了,一手扶着车把,一手去抚平裙摆。一个棕色脑袋从名井南的书包里钻出来。属于那只脑袋的,两只毛绒绒的小手扒在书包边。小熊吐着舌头,笑嘻嘻地看着她。

名井南不知在想着什么。凑崎纱夏等着。

终于,她抬起来说:“Tim先生说,没关系的。”

凑崎纱夏如释重负地笑起来,接着半蹲下去,郑重地抓了抓小熊的手。

所有的眼睛落在那个女孩的身上。

除了凑崎纱夏,她双手放在两侧,扒着自己的板凳的边缘,正绞尽脑汁,想不动声色地往窗玻璃在矮柜边的地板上构成的光圈中去。那一汪阳光像湖水一样安静地荡着。他们正是这个年纪,而凑崎纱夏又比别人再更活泼一点,像小狗小猫一样,对一切动的事物都抱有极大的热忱。

幼儿园的老师和其他同学们此时站在那个女孩的一边,莫名其妙成了对立之势。

“小南,向大家作自我介绍呀。”老师小声催促。

凑崎纱夏的眼睛向舞台中央瞥了瞥:没有人看见她吧?包括那个“小南”。她现在早就在老师安排好的位置以外,快要和生物角的金鱼缸凑到一块儿去了。

那个女孩把手里的小熊玩偶放到了脸前。

“这是Tim先生。”她小声说。

此后没有再传来任何声响。教室安静得像冬天的游泳池那样。而终于,凑崎纱夏把脚踏进了那一小块流动的阳光之中。她触到了坚硬之物。凑崎纱夏有点失望了。

“我知道……Tim先生……”她听见老师说,语气很无奈,断断续续传进她耳朵里,“但是你自己的名字……像是‘我叫名井南’……”

而名井南抿着嘴,一声不吭,把Tim先生紧紧抱在怀里。

“就是说,新来的那个女孩,怎么都不肯讲话。”

在回去的路上,凑崎纱夏拉着妈妈的手,说。她用力甩着两个人的手。在地上的影子里,她们的双手像秋千一样荡着。

“啊,那个孩子啊……”

凑崎女士遇到了她教育——当凑崎纱夏长到这个年纪,抚养她这件事,终于可以被称作是“教育”了——上的第一大难关。她自己的母亲早就叮嘱过她:你永远想不到小孩子会问你什么问题。

这件事的全貌,她也是道听途说来的。名井夫妇关照过老师,老师又来关照各位家长:这个孩子有点……特别。希望各位回去和自己的孩子说明,不要做出一些粗鲁的举动。

而名井南的状况要复杂一点。她在美国待到快五岁,但出于种种原因,也没有去过幼儿园,在那个小城市度过了很寂寞的前半段童年。后来一家人搬回日本,名井南先后插班进了几所幼儿园,其中当然不乏学费极其昂贵的,用双语教学的那种。

起初,名井南还只是一个比较安静的小孩,但也会抓着父母的手说:我喜欢这个,喜欢那个的……只是由于前几年不太和外界交流的缘故,讲起话来有点磕磕绊绊的。

后来她上了幼儿园,终于被扔到了同龄人中去;但孩童往往比成人更为可怕,因为他们还不知道怎么用所谓的“礼貌”装饰自己,当他们看见这个似乎很胆小的女孩子,每讲一句话又要低头想上很久——她还在跌跌撞撞地学习这个世界对话,他们,便觉得这样的同类是不合群的,是好欺负的。

那个孩子因此转了好几次学校,渐渐地就完全不说话了,大约是怕开口就会引来嘲笑;而每当她想说什么的时候,那只小熊就排上用场了。

“所以名井的父母特地提到,希望各位的孩子不要试图去抢她的那个玩具。”

“首先,”妈妈说,“她的名字叫南。”

“我知道。”凑崎纱夏理所当然地回道,“南。名井南。”她的声音像小鸟一样欢快。

“所以别用‘那个那个’叫人家。南呢,她是不是有一只小熊?”

“是的,她说,她管那只小熊叫Tim先生,那是她的朋友吧。她只说‘Tim先生说……’什么什么的。这么说来,她也讲话……但她只讲Tim先生让她转达的话。”

“其实那是南自己想说的话,是她让Tim先生帮她‘转达’的。你知道Tim先生只是一只毛绒玩具吧?”

“那她为什么不自己说出来呢?”凑崎纱夏用手指戳着自己一动一动的脸颊,“像我现在这样。”

“嗯……可能她没有办法这样说出来。”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有的人就是没办法做到一些事情。就像……你感冒的时候,记得吗?你还想去幼儿园,因为那天是表演日,但是你的身体太累了,眼睛就是睁不开。”

“这样……这样的话!给南找个医生,不就行了吗?”

“纱夏,医生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

“什么?”凑崎纱夏突然停下脚步,眉毛耷拉下来,“会有医生治不好的病吗?”

“这个嘛,”妈妈捏了捏她的手,“其实,医生对我们人身上出现的大多数的问题,都无能为力,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凑崎纱夏从小就是很聪明的孩子,因此,不过多久,她就会自己琢磨出来:既然大多数的毛病,求助医生都没有用处,那么,人总有一天是要死去的。这个念头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当她把小孩一天的快乐都挥霍够了再找上她。凑崎纱夏每想到这,便会忍不住流起泪来。而她的父母便总会在凌晨看见自己的女儿站在自己床边,一只手拖着最喜欢的小熊玩偶,一只手捂着眼睛,哭哭啼啼地说:我才不要我们都死掉。

她最后会哭着在爸爸妈妈中间入睡。而凑崎纱夏的妈妈是个浅眠的人,她于是再也睡不着,独自思忖给女儿的“死亡教育”是不是给得太早了一点。

不过在那一天,当凑崎纱夏回到家,在玄关处,把自己小小的皮鞋给蹬掉的时候,她突然说:“但是,如果Tim先生确实不只是一只毛绒玩具呢?”

“什么?”

“我觉得,”凑崎纱夏挺起胸膛,大声地说,“Tim先生确实是活的,他也确实是南的好朋友。”

妈妈对她笑了:“那么,Tim先生就是南的好朋友。”

二年A班的名井南大约是这个学校有史以来最奇怪的学生。事先说明,这个学校并非那种镀着金光的地方——在那些地方,要是你小时候没有学过一门西洋乐器,或许都会被称作是“怪人”了。这只是个普通的市立高中,也见识过很多奇怪的学生,着实奇怪——据说五年以前有学长在赢了球赛以后当场脱下了所有的衣服。

(从此本校再也没有举办过足球赛。)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二年A班的名井南或许是这个学校有史以来最奇怪的学生。

这也是据二年A班的人所说。

她在报道第一天便安静得出奇。但名井南并不是会淹没在人群之中的人。而据消息灵通的同学说——这类人在今后会以收集同班同学考试成绩为乐,名井南本来不应该来这所学校的,“她去那所女校面试过的,知道吗?”“啊啊,怪不得。”……

而名井南正坐在自己的桌前,把包里的书塞进桌肚里去。甚至连她的书包,看起来也比别人的满一点。

第一节课,一开始便要自我介绍。

“名井南。”老师念到那个名字以后,从镜片后面看了看她。“哦。”语气暧昧不清。

“下一个。”她很突兀地说。

这使她更神秘了,不是吗?终于,在课后,坐在她右边的同学向她伸出了善意的手。

“瑛太,”他开朗地说,“以后我们就是同学啦。不过,刚才都没有机会听到你自我介绍呢。”

然而名井南只是瞟了他一眼。她蹙了一下眉,这一下,使那个叫瑛太的男孩立刻慌乱起来,不知道是哪里冒犯到了她。坐在他们后座,一直偷偷伸着脖子在听的同学瞪了瞪眼睛。她看起来很没有礼貌。他暗暗想。

名井南把她那个半鼓的包拿到腿上,翻动起来。男生的手有点寂寞地悬在空中。

正在他要把手收回去的时候,他看见了一只玩具熊——这令他皱起眉头。在这时,那只熊向他挥了挥毛绒爪子。

“Tim先生说,你好。”

这个声音是来自名井南;当然不可能是那只熊在说话,谁都知道。但名井南只是低头看着那只玩具熊,仿佛刚才不是她在替玩具说话。

Tim先生没有等来回话。在空中的那只手慢慢收回去了。

名井南抱着Tim先生,有些苦恼地看着面前的朋友。

凑崎纱夏正蹲在她面前,头和身体呈九十度,脸和名井南手里的玩偶凑得很近。她现在看起来不仅像什么小动物,甚至有点像怪物了。

“Tim先生要怎么才肯开口和我讲话?”

“Tim先生说他很害羞。第一次有人找他说话。”名井南的声音细若蚊吟。

“所以我说,Tim先生,请别害羞了。我是想和你做朋友的。”

Tim先生的舌头吐在外面,嬉皮笑脸。凑崎纱夏实在是很想戳戳他的舌头,叫他开口。

“Tim先生说,他还不太会讲日语,他是美国人。”

“好吧,那讲英语也行,随便讲点什么。”

“Tim先生会讲英语吗?”凑崎纱夏又瞧着她了,“你会讲英语吗?”

名井南低头看看Tim先生,又看看凑崎纱夏。她的嘴巴动了动,最后紧紧闭住,脸慢慢红起来了。

“好吧好吧,我明白的,”凑崎纱夏皱起眉,老气横秋地讲,“这是常有的事情啦。”

“连我也总是这样,”她说得好像她已是年过半百之人一样,“比如说,有些话,妈妈跟我讲,我就知道,但我自己说,又记不住了。像她之前和我说,如果身体不舒服,就去找……哎呀,我又忘了,那个地方……不是‘厕所’……”

名井南把脸皱成一团,终于鼓足勇气打断了她:“Tim先生想问,你是指‘保健室’吗?”

“对对!”凑崎纱夏拍起手来,“就是……这个。我就是说,Tim先生是不是想不起来怎么说了?”

名井南没有回话。凑崎纱夏突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低头,用手指抠着自己裙子上缝着的蝴蝶结。

凑崎纱夏好像松了一口气,晃了晃脑袋,往老师的方向走去了。名井南站起来,跟在她身后。

“Tim先生想说,谢谢。”

名井南在她身后悄悄说。

二年A班的名井南有点奇怪。

到了她们升上高中第二年的时候,这句话便更直白地流传开来了,甚至是在教师办公室里。当然,比起莽撞粗鲁的青少年来说,教师们要更为道貌岸然一点。

凑崎纱夏正站在英文老师身后,看他的笔在自己的试卷点出点点墨迹。像人脸上的痣一样……她想。

“纱夏,我课上说了很多次了吧?为什么这个结构还是用不对呢?再问你,这道题的A选项为什么不对?”

凑崎纱夏这时纠着眉头,闭着嘴,慢慢地,腮帮子像气球一样鼓起来了。她硬是装出一副在诚心思考的样子。终于,英文老师先叹了一口气。

“石川老师说你国语很好。怎么英语会这么差劲呢?”

被提到的老师的眼睛立刻从隔板上升起。

“是哦。我的得意门生呢。我一直说,凑崎同学,以后一定会报文学的吧。”

“不一样嘛,”凑崎纱夏把手背在后面,笑着说,“我又不是从小说英文,结构太多了,我就记不清了。”

“那按你这么说,文言难道不是更难一点?”

“所以说,英文不是从小在说嘛……”

他开始讲下一题的时候,凑崎纱夏再次走神起来,或许是因为办公室里正有教师烧着水,房间里回荡着咕嘟咕嘟的声音,有水蒸气从某个角落化为轻烟而上。这些模糊的事物让她有了正置身于一个和现实很相近的梦境的错觉。

假如要她更诚实一点,她想,她会说,由于使用这种语言生活的缘故,她学会了巧言令色。她日复一日地摸索一个极限——一句话到底可以有多少种说法?在一句话里,用来形容的词语,又可以出现几遍呢?当它们不断地,反复地出现以后,句子原本的主题便消失不见了。假如我喜欢谁,她想,我会说,真漂亮呀。这样的话仍会太露骨吗?但假如我一遍一遍地说“真漂亮呀”,大家是不是会跟着我说起同样的话来……相对地,用另一种生疏的语言,她只会狂妄地从“我”开始说起一切……

“凑崎!又在走神了吗?”

凑崎纱夏一愣,随即对着老师嘻嘻笑起来。她的英文老师看着她的脸,又叹了一口气。凑崎是教师们最喜欢的那类学生。很聪明,在擅长的学科和做人上面都是。因此,他也发不起什么火。

“拜托,请把这个句式记住了。”

凑崎纱夏把卷子接过来。

“……又是名井吗?她成绩还真是稳定啊。”

“是啊。说起来,又觉得可惜了。明明脑袋那么聪明。”

“本来说要去女中的吧?但是那个学校要面试的,还是寄宿制。”

“也真是麻烦呐。这样的话,离开学校以后可要怎么办?”

“池田老师!”凑崎纱夏突然抬起手臂,稍远处的两人的对话被迫中断了。

“怎么了,凑崎?”

“之前讲过的练习卷,我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能请教您吗?”

“咦,你居然会来问代数题目了?可以啊,把试卷拿给我吧。”

凑崎纱夏似乎很积极地应了一声,出了办公室。她把门在身后轻轻关上——这也是为何她总受长辈喜爱,她在应当活泼的时候足够活泼,同时又给足他们需要的尊敬,和所有的好学生没什么两样。倚着门,她忽然先是一阵慌乱:她有什么题目要问呢?那套练习卷再度发下来以后就被她揉了扔在书包最里面,没有看过第二眼。不过没关系,试卷上错掉的地方多的是,只是希望它别皱得太厉害了。尽管厘清了这一件事情,一种惆怅的感觉仍旧如潮涌起——当她在走廊上,听见那些最简单,最直白不过的喊叫声的时候。

我果然是个花言巧语的人啊。她想。

“要我说实话吗?”

“说吧。”

“他的字写得真的有够烂的……”

平井桃把信从凑崎纱夏的手里夺回来,把纸抚了抚。

“你也看不懂这一段写的是什么吗?”

平井桃指着信的中段。靠格式大约能分辨出,那本应是一首诗,然而文字本身却被涂抹成了一团团黑色的,像苍蝇被打死在了信纸上面。凑崎纱夏摇了摇头,反身仰躺在平井桃的床上。她把手臂枕到脑后了。

“也真是的,毕竟是情书诶……起码写得干净一点吧。”

“我该怎么办?”

平井桃没有理会凑崎纱夏的碎碎念,反而问道。凑崎纱夏哼了一声,懒洋洋地讲:“看你有没有兴趣喽。”不过,没等平井桃回答,她便狡黠地一笑:“当然啦,你会问我接下去要怎么办,肯定就是有兴趣啦。”

因为她得意忘形的语气,平井桃白了她一眼。

“我该回信吗?还是把他约出来?”

凑崎纱夏摇头晃脑道:“都行吧……”

“假如要回信的话,你得帮我代笔。”

“什么?”凑崎纱夏“腾”地坐起来了,“我才不要。”

“喂!为什么?”平井桃嚷起来——她也并不觉得凑崎纱夏真的肯为自己代笔,可她反对得实在太快了一点。

“我写不好信,特别是情书。”

“石川老师明明说你文笔很好。”

“那是写给老师看的周记。要是情书的话,我可不行。”

“都是写字啦,抒情啦什么的……”

“不一样……”凑崎纱夏挠着自己的脸颊,尽管那边没有蚊虫叮咬,“我写东西的时候,总在想会被人怎么读。情书那么真挚的东西,可不能交到我手里……”

“也是啦,”平井桃却好像已经自己想通了,“你这种人,要告白也不会写信吧?你大概会直接,‘我们交往吧!’这样。”

“你这么认为?”凑崎纱夏抬起眼。

“不是吗?感觉你会这样,把人拉到树下……”

“才不会。”凑崎纱夏打断了她,又躺下去了,看着天花板。平井桃哼了一声。

“恰恰相反,”凑崎纱夏轻声说,“我什么都说不出口。”

下课铃响,教室里立刻出现了躁动不安的翻书声音。而隔壁班级刚上完体育课,玩笑声和奔跑的声音在走廊上响起来。

“我们把最后一首读完就下课。凑崎!”

凑崎纱夏站起来了,踢了踢平井桃的椅子;后者把书抬起来,指了一个段落。凑崎纱夏清了清嗓子。

“把发热的面颊,埋在柔软的积雪里一般*……”

她的眼睛追逐着门外掠过的影子。

“Tim先生,请回答我一个问题。”

名井南从椅子上转过来。Tim先生坐在她的大腿上,冲凑崎纱夏吐着舌头。

“Tim先生,我想问,你对于心中的任何事,都一定会有话直说吗?你看……当然,我没有不敬的意思……但是,很多人难道不是觉得,你的每句话都是在开玩笑吗?因此,你会不会抱着‘反正也没有人当真’的心情,畅所欲言呢?”

名井南歪起头,思考了一会儿:“Tim先生说,并非如此,有很多事情,即使是自己在心里想着,就……觉得很古怪了,更不用说要讲出口了。就算没有人在听。”

“不错,”凑崎纱夏点点头,“看来我们拥有同样的感受。”

“Tim先生想请问,最近有什么事困扰着你吗?纱夏好像一直都是很直率的人。”

“那你真是看错我啦。”凑崎纱夏若无其事地说;然而,相比起先前听见平井桃对自己的判断,她感到还要更失落一点。

“Tim先生问,有烦恼的事情的话,他可以帮到你吗?”

“该怎么说呢……不该说是一件事,”凑崎纱夏张开手,在空中比划,“我有一个更……抽象的烦恼,它影响到我生活的各个方面了!比如说,说到告白啦……”

名井南的嘴唇抖了抖:“稍等……Tim先生问,你有心仪的人了?”

“啊,Tim先生,请先别在意这个……”

“Tim先生问,”名井南不依不饶起来,“你有喜欢的人了?”

凑崎纱夏抬起眼,从嗓子里哼了一声。不知为何,她突然感觉自己像在被审讯似的。

“这不是重点……”

“Tim先生想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人?”

“呃……”

“Tim先生问:是奇怪的人吗?”

“什么?”凑崎纱夏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了,“不是奇怪的人!Tim先生,不可以这么说!”

Tim先生仍旧吐着舌头看她,好像在挑衅她。另两个人沉默着。

“总而言之……”

“Tim先生说,对于你的问题,他不知道答案。Tim先生希望你别再多问了。Tim先生很忙。”

8.

“你朋友的班级,第一天就被老师拖堂了?”

平井桃靠在储物柜上,把重心换到了另一只脚上。过了会儿,她干脆席地坐下了。

“我们才等了十五分钟。桃,我怎么不知道你是这么没耐心的人?”

“拜托,我们才认识一天。”平井桃面无表情道。

楼梯口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接着,像游鱼一样,涌进了她们全然不熟悉的面孔,因此那些本不相似的脸也模糊起来。平井桃也有点紧张,立刻站起来了,往凑崎纱夏身边靠了靠;后者拉了拉她的手腕。

“她在最后。”

这个描述很模糊,但有个女生在离开人群太远的地方。她站在楼梯口安静地等待着,凑崎纱夏似乎也并不急着过去。她们遥遥相望,直到之间的人群终于像海市蜃楼一般消失了。

凑崎纱夏带着平井桃,移动到了那个女生的身边;后者在打开鞋柜门的间隙,抽空对她们两个笑了一下。

“Tim先生的第一天,过得怎么样?”

凑崎纱夏语气轻松道。平井桃因为突然出现的英文单词而一脸骇然。

“Tim是什么?”

凑崎纱夏手向下指了指——这时候,平井桃才发现,那个女生的书包没有拉上,露出半只毛绒熊。平井桃瞪着眼睛看着他。

“Tim先生说,自己好像被误会了。”

“啊……”凑崎纱夏伸手摸了摸熊的脑袋。

“他说?这只熊说?”

“啊?是的。所以,这就是为什么Tim先生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女生又笑了一下,眼睛里却全无笑意。

“但是Tim先生希望你不会被他的心情影响,你还不错吧?”

“这只熊……哇哦。”

“还好啦。我交到朋友了。这是平井桃。桃,这是南,还有,这是Tim先生。”

平井桃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熊。

“你可以和他握手的。”凑崎纱夏说。平井桃试探着伸出了手,终于捏了捏柔软的,毛绒绒的爪子。

平井桃又“哇哦”了一声。

在回去的路上,平井桃苦思冥想着关于那只玩偶的事情。不过,她对于常理无法解释的事情,最终都会得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尽管往往错得离谱的,答案。

凑崎纱夏和名井南的手紧紧地握着。

9.

“我也需要一个Tim先生。”

凑崎纱夏突然做梦似地说道,

“什么?我觉得你的玩偶够多了。”

“不、不,我是说,我需要一个可以和我说话的朋友,或者说,可以替我说话的。”

平井桃上上下下打量起她来。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

凑崎纱夏坐起来了:“快说!”

“说了的话,感觉你会生气。”

“快说啦!”

平井桃叹了口气:“我想说,你明明可以说话的……”

她的声音像刹车的声音一样逐渐静了。凑崎纱夏看着她,把嘴抿成一道。

“嗯……”

凑崎纱夏跳下了床,打开了房门。

“喂,纱夏!都说了你会生气的啦……”平井桃把身子从床上探出去,竖起耳朵,听她的朋友是不是已经在玄关处换鞋了。

客厅里静悄悄的,过了会儿,凑崎纱夏回来了,把门在身后再次关上。她蹲在床边,托着脸颊,很苦恼的样子。

“抱歉,我这几天很容易生气。”

平井桃耸了耸肩。

“我们最近闹了点矛盾。”

“发生了什么?”

凑崎纱夏不响。平井桃理所当然地说:“好吧,我看是青春期问题。”

凑崎纱夏瞟了她一眼:“南又不是你。”

她像洗脸那样,把双颊放在手掌中用力揉搓起来,不知为何,她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羞怯,因此想要把脸埋起来,把声音藏起来,她要说的话咕噜噜往外冒。

“桃,你觉得,我是个直率的人吗?你们都这么说,说我很会讲话,类似的……但是,问题就是,我说出口的话都是因为知道说出来不会引起麻烦才说出口的,但有的话,我知道大家不爱听,或者得不到回应,我就决定不说了。但那才是我真正想说的,你知道吗?但你们从来不知道……这个时候,我觉得我像奇怪的人了。你看,我说,‘我想要个Tim’,我是在想,我会不会更坦诚一点呢……”

平井桃眼睛瞟去瞟去,舔了舔嘴唇——说实在话,凑崎纱夏说的大多她没怎么听进去。但她总算捕捉到了凑崎纱夏的最后一句:又绕回会说话的熊了。于是她指着自己书柜上一个灰扑扑的,似乎有点年岁的粉色熊玩偶。

“那个熊,你拿去吧。按肚子能出声的……不过我不知道还有没有电了。”

凑崎纱夏抬起头来,眼睛不眨,过了会儿,笑了。

“不,算了……我说的不是这个。但还是谢了。”

10.

“你好。”

她立刻想到:还没有来得及给她的熊取名字。她把被她端端正正放在床上的小熊翻过来——在他腿上缝着的标签上写着大大的“TEDDY”。她的眼睛向下瞟去,自言自语道:“这个名字太大众了。你不会喜欢的。”

她在床边的地板上盘腿坐下,面对那只面无表情的玩具熊。他看上去比Tim严肃太多了。

“你好,纱夏。”

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凑崎纱夏忍不住咳了两下,她嗓子发痒了,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傻气。

她决定用原本的声音来说,像南那样。这样好像更真挚一点。想到这里,她突然笑了。

“我又在想,南会不会也在做同样的事情,和Tim。”

“但没有人看见过她和Tim先生说话。”

“但我觉得她会。她只是不好意思说。”

“可能吧。”

“就是因为这些时刻,比如在上课的时候,比如在看电影的时候,我总是在想……怎么描述呢,就是,想到:南会不会在做一样的事情呢,会不会和我有一样的心情呢?然后,当我想到这是完全有可能的,我就觉得,怎么说……感动吗?”

“真是有意思。因为大家都觉得你们完全不像。”

“对吧。像是之前,桃也说:‘你们两个人真是完全不像。纱夏,是不是你把南说话的能力都抢走了?’……说了这样的话。我当时还有点儿生气,叫她快别说了。但是我觉得,桃不理解,我也……”

“所以,你把我找出来了。”

“是的。当我开始学会说漂亮话以后,我就没办法随心所欲地说自己的话了。开口前,我总是在想:他们想听什么呀?这话会不会让谁不高兴?结果最后,越是受欢迎,我越是觉得寂寞。但是,这种心情也没有办法和谁去说。然后我就想到南了,总是想到她。我总在想,南会理解我的这份心情吗?假如说,真的有一个人可以理解我的话。所以我一直想到她……”

“但是,或许这只是你自己在牵强附会。”

“你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不是吗?或许你根本就不了解她。只是因为你自己觉得寂寞了,所以才把她也扯进来的。真是个自私的家伙。”

“你说话好可怕。”

“我比较直率。你不是希望我能够直率一点吗?”

“Tim绝对不会像你一样可怕。”

“喂!纱夏,不要随便把人比较来比较去的。”

“难道不是熊吗?”

“都一样啦。别跑题了,我想说的是,你有问过她的想法吗?”

“我没办法问!你知道吗?特别是问她……”

“像你和桃说的那样?”

“唔……”

“好啦,你就是个怪人。而且你害怕这一点被她看穿了。但没关系,她也是个怪人。”

“等等,你讲话实在是太过分了。”

“这和你怎么想的没有关系。‘南和别人没什么两样的!’你经常这么说。就像你也相信自己没什么奇怪的。但这和你怎么想的没什么关系。那天在办公室里听到的话,让你很难过是不是?你想说:不是这样的,南不是没有希望的人。”

“因为南就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但这就是别人怎么看的,外面的世界可是很残酷的,又广阔。你没办法和每个人去争辩,改变他们的想法。就像别人也会认定你是个怪人一样。”

凑崎纱夏立刻把熊压在自己胸下。她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趴在床上。

“没有。”

电视的声音涌进这个小小的盒子里,她颠簸着被推了出去,推进了“外面的世界”里。

“……好吧,要吃晚饭喽。”

“知道了。”

门关上后,凑崎纱夏松了一口气。她把小熊拿起来。突然间,他失去魔力了,似乎再也不能开口。

妈妈又把房门打开了。凑崎纱夏再次趴了回去。

“快把袜子穿上。”

“知道了……”她恹恹地说。

11.

名井南皱着眉,Tim吐着舌头在她的臂弯里。她看起来一副为难的样子。我又让她为难了。凑崎纱夏心想。她还抱着她的小熊,被名井南用狐疑的目光盯着。她看起来有些紧张,手臂拘谨地抱在胸口。名井南总提防这种情况——当别人想要模仿她的时候。然而,她连这点都做不到,她没办法像名井南一样让自己的熊活过来。于是,她站在名井南家的客厅,傻乎乎地抱着一只普普通通的玩具熊。

名井女士总是很欢迎她来过夜。小南知道你要来,总是很开心的。往常,她听到这话也会很开心。但今天,她不知自己该作何感想。您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想见到我,她想,我们谁都不知道。

这个晚上,名井南没有说话——更具体地说,连Tim先生也一言不发。名井南不愿意请她离开,即使那话是出自Tim先生的嘴巴。

最后,她俩背靠背地躺在名井南的小床上。在黑暗里,凑崎纱夏终于要开口了。她闭上了眼睛。

“我想说一些事情。”

名井南没有出声。

“我想说……”

她以为黑暗能给她一些勇气,因为黑暗就是面具本身。但当她和名井南一同躺在黑暗里,当她可以听见耳畔的呼吸,凑崎纱夏发觉自己比平时更加赤裸了。

“我很寂寞。”

她终于说。名井南动了一下。

“每一次,每一次说话的时候,说起一些言不由衷的话的时候。我是因为谁,才说着这些漂亮话呢?想到这里,我就感到羞愧了。这是很奇怪的念头吧。说出去,别人也没办法理解。所以我常在想,如果是南你的话,你能不能理解这种心情呢?

但是,因为想到了你,我也不觉得那么寂寞了。因为我想,我和南经历着同样的事情啊,好像就和一起去旅行了一样。当然,我们彼此根本没有说好,只是在路上偶然相遇了。但这样,不是更奇妙了吗?

但是,南,你一定比我忍受着更多的寂寞吧,所以我的这种共感也只是一厢情愿罢了。当然……或许我以为你会寂寞这件事,也是我的一厢情愿……看我,净说了一些没头没尾的话。”

她意识到,她终于还是没有办法把那句话轻而易举地说出口——或许在很久以后,如果那个时候她们还在一起的话,当那个时候,如果世界变得稍微温柔一点,而她则拥有了多一点的勇气,她会说的。但不是现在。现在,她还是摆脱不了那种脆弱,略疼痛的感觉,因此仍不得不在字词里寻找庇护。

她或许真的陷入爱情了。

“我想说,我总是很想你,你在的时候也好,不在的时候也好。还有,在看到漂亮的景色的时候……我这两天一个人回家,看到夕阳的时候就想起你来了。还有,还有读诗的时候……甚至说,当我幻想所有还没有发生的事情的时候……

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说些什么。‘真想听她说话呀!’不,不是的,很多人都在期待这个……但我难道在期待这个吗?我觉得说话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但是,假如,假如你也有同样的感受的话,哪怕你只有一点点,一点点寂寞而已,在平时,只有一点点想我而已,可以给我一个回应吗?”

接着万籁俱寂,只听见心跳声如轰鸣雷声。而她从来是害怕雷的。

在这个时候,名井南开口了。

“Tim先生向你说:晚安。”

她翻过身来,然后,凑崎纱夏感到胸口有一团柔软之物。她的嘴唇触到一片什么东西……她意识到,那是Tim先生不好好放在嘴里的舌头。她总是想去戳戳看。但南说,Tim先生会觉得很困扰的。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她想,因此好像流了一点点眼泪出来。她正想着,抱住了更柔软的。

像埋进柔软的雪里一般。

*引用自石川啄木歌集《一握砂》中第四十二篇。

周作人译版,全歌为:

把发热的面颊

埋在柔软的积雪里一般,

想那么恋爱一下看看。

带土是不务正业的当红主播超有钱会长,(天才)卡卡西是大学教授。

因为一场车祸,两人从高中开始分道扬镳,过上各自的生活,直到快二十年后再次相遇。如今,俩人过着外人看来事业有成的日子,实际上各自都有难以解决的人生问题。

名字是瞎几把起的,目前已经远远偏离了。

别问,问就是HE。

上中部已完结,看合集。

注意:土哥真的是残疾,左腿截肢。卡老师有严重的饮酒问题。不能忍受的,请绕道。

32.

营销号马上认怂道歉,但还是被宇智波的法务部进行律...

营销号马上认怂道歉,但还是被宇智波的法务部进行律师函警告,从此沉寂下来。这对营销号背后的传媒公司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只要把足够的钱拿到手,ID自杀很是无所谓,不过是重新造势再起高楼。

引人争议的变声语音则让蝎以极快的速度找到正主。她正是那天骚扰带土的女网红,最近和根会社的高管打得火热,吃到不少红利。现在的她常常为根会社的时尚单品做网络推广,借此抬高不少身价,成为红极一时的美妆博主,风头正劲。

即使当被找上门来,女网红也十分不屑。她过分看轻这位面相稚嫩的公关部部长,居然蠢到主动承认自己是受到根会社公关们的指示,才提供这段不实语音。这个飘飘然的女人还大言不惭地说谣言已经散播出去了,像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宇智波会长就别费心思。

日本的金融圈经历了噩梦一般的泡沫经济之后,变得极为保守。他们只跟信得过的老人合作,在熟悉的产业上投钱,不敢轻易把手里的筹码压在激进的项目上。而带土拯救家族企业的方式被定义为过度冒险,再加上眼前的绯闻,被贴上危险的标签。

宇智波会社逐渐无人问津,筹不到足够的资金。于是带土把目光放在了海外。

临近圣诞节,欧美资本圈子的社交聚会繁多,有头有脸的人物纷纷走动。大家想趁这个齐聚一堂的机会,多多洽谈未来要发展的生意。经过别人介绍,带土有幸去参与一些。

在国内,宇智波必定受人结巴,说没营养的屁话都会有人点头称是。可在这里,他的身价只能算作下等仓,完全插不上嘴。好在他当过很久的金融民工,成为会长不过是最近的经历,所以心态放得很平,姿态也放得很低,耐心听取周围人的经验。正因为这样谦逊合作的态度,不少投资人主动投来橄榄枝。

这天午夜,带土刚刚从一场酒会回到酒店里。

他有些酒意微醺,一进门便坐在沙发上休息。箍在脖子上的领带有些紧,他顺手拽掉,又把衬衫的扣子解开几粒,才鼓动胸膛,大口大口地喘气。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些快,反而叫人浑身无力。

其实从会社出收购风波到现在,带土就一刻没有停过。长期高压的生活令他的后背不正常的抽痛。好在只要稍微休息一下,症状就得到缓解。卡卡西苦口婆心劝带土去医院检查,但每次他用各种各样的理由给搪塞过去,笑嘻嘻地说下次一定。

倒不是他太自负或是讳疾忌医,实在是事出有因。

带土作为理事会的会长可不能轻易去医院做检查,会被有心人编排,说他的身体再次出现重大健康问题——他经历过那种规模的车祸,很多机能肯定赶不上普通人。即便他正值壮年,身体看起来很健壮,也必定会影响寿命,后续的并发症更多,让谣言来得更容易。

这个比绯闻更致命。股价不仅会一跌再跌,理事会也有了充足的理由,名正言顺地赶他下台。

等圣诞节到来,我一定要休长假,舒舒服服地窝在家里。

带土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开始漫长的自我安慰。

带土累得要死,超想洗个澡然后躺床上直接昏过去。不过他还是强打精神,给白绝回拨了视频。

视频一接通,白绝那张惨白的大脸便挤在镜头前,很有视觉冲击力。他向另一头的带土挥挥手。“老板好啊,逃难的生活爽吗?寂寞的夜晚有美男相伴吗?”

“滚滚滚,我都要死了……”见对面只有白绝一个人,带土不再端着架子。他把手机扔到面前造型优美的玻璃茶几上,然后身子一歪,直接躺在沙发上。“白天晚上都没闲着的时候,脑子转个不停,跟一群人比拼谁更阴阳怪气,真的烦死。下次还是你来吧。”

“不了不了。”白绝贱兮兮的声音从茶几上传来,“我这种档次的打工仔怎么可能混得进去嘛。我宁可头疼彩妆项目怎么挽救。”

“那彩妆怎么样了?”

“降价打折呗,赶紧清空库存。新的彩妆正在研发中,这回让新上任的产品总监督促。她在各大时尚美妆公司工作过,有经验,应该问题不大。生产线也搞定了,品质有保障。你那边呢?”

“算是顺利吧。”带土把西装外套从身上蹭下来,又把裤子脱下来,顺便卸掉沉重的假肢。他调整一下姿势,让自己更舒服点。“我看好一家智能医疗公司,顾问给出的分析也很乐观,准备投钱了。它是专门研发智能假肢的,也算是为我自己考虑吧。”

“放屁,你就是想带薪聊天。”

带土听着听着就乐了,这真是他一整天里听到最好笑的笑话。“她巴结的高管呢,怎么没保她?”

“听说当天就被调到海外了。”白绝有点幸灾乐祸,“彻底被抛弃了啊,各种意义上的。”

“那组连拍比这个女人好处理多了。照片很模糊,又没有拍到你俩正面接吻,把它们解释成借位,轻松结束战斗。”

带土不悦地皱起眉头。“你们直接把照片洗成假的吗?”

“不然呢?现在不是出柜的好时机啊,老板。你别多愁善感了,钱可不管感情那一套。”

白绝的话说得没错。出柜虽然不像过去那样算是极大的丑闻,但也跟好消息搭不上关系。如今的宇智波会社显然经不起更多,带土咽不下这口气也得咽。

见带土不说话,白绝继续自言自语。“照片的来历有点怪。这些狗仔居然能摸到你的住址,还把你在跟谁谈恋爱给搞清楚了。我叫蝎再往深调查一下,怕有内鬼嘛。果然有收获,查到了不得的东西,你绝对猜不到。”

“少卖关子,到底是谁?”

“就是你上次叫我亲自去处理的直子啊,是她把你的全部消息卖给根会社。”白绝雀跃的语调变得异常刺耳,“怪不得她那么痛快地签了协议,原来早就把后路想好了。”

“她还卖了我什么信息?”带土立刻从沙发上坐起来,怕他的生母将比出柜更重要的秘闻一并交给外人。

“她就卖了这两条消息,别紧张。怎么,她知道其他的吗?”

带土舒口气,又躺了回去。

他的生母尚存些许理智,知道如果敢泄露签订过保密协议的秘闻,宇智波的家族律师绝对会像饿狼一样,把她抽筋拔骨,吃干抹净。她聪明地抉择一番,决定卖掉跟身世无关的内容。

他不想让白绝知道更多,便替自己解释。“没有,我只是不喜欢让把柄握在别人手里。”

“那你想怎么处理她?”

带土被问住了。

要是按照以往的脾气,他会好好教训这个胆大妄为的女人,绝对让她落得比那个小明星还惨的下场。

可事到如今,这样做还有什么意义?

他只是沉浸在报复过后的快感,顺应内心的仇恨和怨念,却没能走出愤怒的怪圈,一辈子沉浸在被抛弃的痛苦当中,仿佛永远没有长大。不学着跟过去和解,那他只会停留在过去。

他可以不去原谅她,可以去忽视她,但没必要主动扔出手里的石头,去砸死她。

他不该放纵自己去当个坏人。

白绝还在忘我地煽风点火,提供花式招数。“她老公的公司刚恢复点元气,坏账肯定一大堆,外审一查就完蛋。嗯……再把她的不良信用公布给银行,那这家人基本可以手拉手跳楼了。你看这个怎么样?”

“算了吧。”带土从心底涌起一股倦意,“直接走法律程序,叫她别再来骚扰我,也不要靠近我一公里以内的地方。”

白绝轻佻地吹了声口哨。“够仁慈的了。”

“照我说的话去做。”

“你是老板,你说的算。好了,终于轮到最后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就是怎么给志村老不死一个教训。”

“止水那边有风声了?”

既然团藏给带土添了两万个麻烦,带土也要礼尚往来一下。他不喜欢搞绯闻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要玩就玩一票大的,最好能一鼓作气让那个老头气死。于是他叫止水去根会社内部打探些团藏与谁不和的情报,想要挑起根内部的矛盾。

因为过于苛刻的管理手段而不得人心,团藏树敌相当之多。不过他利用收购宇智波的风波,挑高自家股价,为根会社血赚一笔,便依旧稳稳当当地坐在宝座上。再有不和,大家也不会跟钱过不去。这条路就断了。

白绝旧事重提,估计是有点眉目了。

“岂止是风声啊。根会社最近两个季度的报表有问题,他们的副财务总监发现了,却被团藏一伙人打压着,不能向理事会其他成员披露。”

“可信吗?”

“非常可信。这个副总监怕自己受到牵连,主动跟止水联系。你想啊,做到他这个位置上,可是非常依赖名誉的。要是背上做假账的骂名,他就社会性死亡了。”

“买通他,叫他直接向外审提出查账申请。团藏再厉害也干预不了公共审核。”

“用钱吗?”白绝马上改口,“别用钱,直接拉他过来干活好了。我觉得这个财务总监挺像回事。”

“你自己看着办,迅速点。”

“收到。”

结束私人小会之后,带土便去洗澡,准备好好休息一番。明天的事情更多,需要他养精蓄锐。从浴室里金鸡独立地蹦出来,带土的手机里多出卡卡西的消息。

“现在有空吗,要不要视频呢^^”

“好啊,等我一下。”

其实带土被舒服的热水泡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但舍不得跟这个难得的机会失之交臂。

时差加上两个人的工作,叫他们没机会也没空视频,甚至发表情包有了更久的延迟,得过去好几个小时才能腾出空闲,回复彼此。

带土拿着手机,躺在松软的床上。他的身体陷进过于舒服的床垫里,叫酒精和疲惫的作用更加强烈,大脑格外昏沉。他强迫自己振作一点,把手机立在赤裸潮湿的胸口上,按下拨打键。

那边很快接通了。镜头正对着旗木教授的下巴,照出这人稍微冒头的胡茬。卡卡西低下头,鼻梁上的眼镜根本挡不住从眼睛里溢出来的热情,笑容也比平时奔放些。“嗨!”

带土点迷迷糊糊地笑了,小屏幕里的他几乎是闭着眼睛。“你好啊……在干什么?”

旗木教授让镜头转了一圈,带土立刻认出来那是文学楼下的樱花路。冬天的树枝上光秃秃的,没有一点生气。“刚下课,要去别的楼监考去。”

“怎么不叫研究生替你去?”

“学生都忙着论文和考试,还是不打扰了。”旗木教授不再看他,开始专心赶路,头顶快速闪过蓝天、白云和树木——看来日本最近的天气不错。他走得有些急,稍微有点气喘。“你呢?出差得如何啊,会长大人?”

“挺好的,涨了不少见识,认识不少人。”带土翻个身,把手机放到另一侧的枕头上。他半张脸埋在羽毛枕头里,强烈的睡意被拍松了,笼罩在他的头上。“要是五年前有人告诉我会参加这些就会,我一定认为他疯了。”

“感觉怎么样?”

卡卡西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叫他产生一种与卡卡西同床共枕的错觉。他们仿佛没有隔着千山万水,只是普普通通地躺在一张床上,谈论一整天的经历。

“太魔幻了,很不真实啊……”

“没什么不真实的,自信点。你值得这一切。”卡卡西低头看了一眼已经闭上双眼的带土,“你要睡觉吗?”

“没有,早着呢……”带土强忍睡意,努力瞪大眼皮,但效果甚微。

“好好睡觉吧,那我挂了?”

“不行……”

“这么大人还撒娇吗?”

带土嗤嗤地笑起来。“我乐意,有本事你咬我啊……”

“等你回来,我就指挥帕克咬你屁股。”卡卡西似乎进到教学楼里,周围安静许多,他的声音不由得低下来。“这样好了,我把你静音,手机就揣在兜里。你听我怎么监考吧。”

“干嘛把我静音,我有这么见不得人吗?”

“怕你打呼噜啊,难道你想给被人直播睡觉吗?”

带土认怂。“呃,那行吧。”

卡卡西笑骂一句。“粘人精。”

带土朦胧地听见卡卡西给考生们分发试卷,交代一些试卷上的问题。低沉轻柔的嗓音撩动他的心弦,也伴他入梦。

TBC

我完结障碍症爆发了……好烦,不想写了(抓头发

【带卡】局外人本宣

重要的事提前说,从这条的红心蓝手一条龙里抽一位送本+明信片*1,预售结束后公布结果(需要自己付邮费)

·仅收录完结中篇《局外人》正文内容,无番外。原文基本无删改,结尾在原来的基础上有一点点扩写,完售后会在凹三公开这段。其实本来《套中人》应该是番外的,越写越长了就……咕咕咕咕()

·购|买方式:往后翻,有

p.s大家想清楚再下单喔!!严禁家长代拍!!!

补档

*第一人称和半架空乐队

Douce:在法语里的意思是甜蜜的、温柔的、舒缓的……用来作形容词时是很甜蜜的词语

凭心而论,凑崎的手确实像她的脸蛋一般漂亮。出道即红,首专大爆,她没怎么吃过苦头,因此,她的手也长成了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样子,娇贵又周正,十分招人...

凭心而论,凑崎的手确实像她的脸蛋一般漂亮。出道即红,首专大爆,她没怎么吃过苦头,因此,她的手也长成了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样子,娇贵又周正,十分招人眼目。然而这双手跟她的脸摆在一起,又会因她的青春靓丽黯淡失色下来,万千世界仿佛只有我不一样,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手,直到第十眼还在看她的手。

她大抵也是第一次碰到我这种人,被我盯得有些不自在,晃了晃手似笑非笑地说:“我的手很好看吗?”她的手指叠起来,修长白皙,稍微动一动,竟然流露出一些不该有的色气。我不敢细看,把目光挪回了她脸上。

凑崎微笑着,一副以礼待人的样子,却又让我想跟她置气。论出道年份我是她的后辈,年龄上我是她的姐姐,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很有意思。凑崎说。我不认识你,不过你也不需要告诉我你的名字,因为我大概是记不住的。如果你喜欢我的话,就努力让我记住吧。

DOUCE的成员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正在向主唱聚集,凑崎对我抱歉地笑了笑,起身走向了自己的同伴,留下我一个人咀嚼她的话。这话听起来怪失礼的,但凑崎初期离经叛道的人设里好像有这样一条,我那时候日语还不太好,没有立刻反驳她。我没有因此原谅她,坐在座位上瞪着她的背影,心里烧着无名火:我会成为大明星。我会让你后悔的。

后来我确实成为了大明星,但让谁后悔、又或者是皆大欢喜的结局,还有些说不清。

1994年,我主流出道的第二年,事业蒸蒸日上,成为了日本当红的solo歌手。那时DOUCE已经走红了四年,我不再是只能仰望凑崎的后辈了,我与她平起平坐,我和她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我和DOUCE曾经共用一个投资人,也是我们共同的朋友,叫朴志效。本着一些微妙的报复心理,我故意让朴志效去问凑崎,知道林娜琏吗?还记得那个被你甩在一边的小后辈吗?

“我知道啊。”凑崎那时说,“正当红的solo歌手嘛——两年前我们还见过面呢,虽然那时不知道她的名字,但记得她的脸。”

朴志效给我转述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在脑海里勾勒出凑崎笑眯眯又无所谓的脸了。我又自顾自地生气起来,很奇怪,我本不是那么爱生气的人,凑崎却像长在我的逆鳞上一般,时隔两年,仍然能精准戳中我的怒点。

但凡关于凑崎的事我都无法保持冷静。这是连朴志效都察觉到了的事,我却直到好几年后才顿悟。

后来这些事情变成了我跟她无理取闹时的素材:你那时都不记得我的名字。

听到这话时凑崎的眉毛就会耷拉下来,大约也是知道是自己的不对,颇为讨好地看着我说:“啊啊,是我错了。”

这是我最喜欢的表情,只要出现在她脸上我就会举手投降。我好爱她,妥协来得太轻易,几乎让我错觉是在作贱自己。

大概是在夏天的时候,凑崎对我递出了橄榄枝,目的地却是地狱黄泉。我答应了,我想不出有什么人能拒绝她,凑崎是这样的人,一旦认真对待什么人起来,就变得独一无二的迷人。我不知道她曾经有没有秘密情人,只是那样子也不像恋爱新手。

问也没用,她只会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眨着自己亮晶晶的眼睛说:“我只有娜琏酱一个人噢。”

DOUCE的主唱是这样卑鄙的人,在节目里和演唱会中她的迷人也有蛛丝马迹,于是圈内的饭都说サナさん一定是经验者,我没谈过恋爱,会被这样的人骗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一个年轻迷人的美人,棕色眼睛与加里·格兰特同源。

但她对我太好了。

凑崎很喜欢在沙发上打滚,也很喜欢对我撒娇。那时我们已经同居了,我养了一只狗,凑崎像我养的第二只,这只狗不太听话,经常爬到我身上,湿漉漉地舔我的耳朵。

我忍不住说:“你这样的人也能做top?”

凑崎躺在我腿上,翻了个身,眯着眼笑起来:“我是不是top,娜琏姐姐不是最清楚吗。”她用的是韩语,好像唯恐我听不懂似的。

我随手拿起一个靠枕捂在她脸上。

做爱时我用脚踢一踢她:“纱夏公主。”

“哎,谢谢夸奖。”凑崎倒很恬不知耻地应了。

我们滚在一起,我的手抵在她肩头,掌心触感细腻,她的双肩是两个圆润的岛屿,无愧于辉夜姬的名号。凑崎哪里都很漂亮,手,脸,腿,或者肩膀,都是令人流连忘返的好看,live时光芒万丈,也难怪饭都想看她穿露肩的演出服。

她同我讲的那句话确实有些失礼,但也说出了事实:我确实喜欢她,也喜欢她的手。她的手时常跟我亲密接触,现在这些东西都属于我了,不论是她的手,还是她的人。

等到了1996年末,我们合作过几次,上节目时心照不宣地不提对方,偶尔提到了,也只说是普通的关系。音番后台也是点头之交,候场时如果坐在一起,也不过牵牵手指,不像调情倒像意外之举,逐渐落了个不熟的名号,当然,也有很少的人说是避嫌。林娜琏和凑崎纱夏,韩国solo歌手和日本乐队的主唱,看似八竿子打不着,没人想得到我们已经悄悄地搞在一起了。

我在饭里的评价是可爱又实力强劲的歌手,为人也亲切,如果可以交一些圈内朋友就更好了。这些是实话,异国他乡,圈内我只跟凑崎熟,关系也不一般,不能为人所知,逐渐变成了独行侠。凑崎直到最近才说要给我介绍朋友,她倒是人际圈广,好像随手抓一个艺人,都是她朋友一样。

我知道外面的人都在说些什么。悠悠众口凑崎堵不住,她也不打算去堵,盖因她就是这样的人。在这之间,因为凑崎的作风问题,关于她和乐队成员谈恋爱的流言也甚嚣尘上。我见过其中呼声最高的女主角,面无表情的贝斯手确实是超凡脱俗的美人儿,如果我有这样一张脸,一定会心高气傲的。

凑崎听我说了,摇了摇头:“子瑜很害羞的。”

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我甚至有些恶意地想:当我在沙发上抱住她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呢。サナ是属于大家的,凑崎纱夏却是只属于我的。

第二年的夏天,凑崎又惦记着回大阪。有一天她洗完澡换好衣服,就扒在窗边看风景,从我们卧室的窗户看下去,可以看到屹立在那里的东京之眼。她就这么看着,没回过头看我,说:“我们去一下大阪好不好?”

我那时候正在为新歌忙得焦头烂额,晚上也累得要死,不对她的突然发神经做出什么反应,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不去。”

凑崎从窗边退下来,坐到我身边,说道:“我们那边的天神祭只比东京的神田祭规模小一点,还有烟花可以看哦。”

我不置可否:“东京也有花火大会。”

不论如何,凑崎宏伟的逃京计划被我否决了,后来她的队员知道了,还特地来登门感谢我。键盘手是一个害羞又优雅的神户人,名井南也算是大名鼎鼎的一人,毕竟是上过东京巨蛋的。从和她的对话里,我还得知了那位京都出身的鼓手最近也有打道回府的打算。

“毕竟只有你才能拴住她啊。”名井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真是谬赞了。我比所有人都清楚,凑崎是不会为任何人停留的。

这一年的夏天我跟她在一起,去参加夏日祭、看烟花。去哪里有什么重要的呢?我们一起就足够了。凑崎是个很好的女朋友,我去哪里她都陪着我,我们把自己的脸藏进帽子与口罩里,以此来躲避世人的目光。

我把她拉到没有人的小角落里,所有人都在赶往浅草,于是我们心安理得地辟出一块安全的小世界。我把她挤进角落里,解下她的口罩,凑崎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我,又好像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过了一会儿就闷声笑起来。

我盛气凌人地说:“你把头低下来点。”

凑崎比我高上一点,其实是方便接吻的,她连嘴唇都是适合接吻的形状。身高体型都与我契合,谁能说我们不是天生一对。她对我很坦然地笑了一下,如同一个暗示,要我把蜜糖抹在她嘴唇上。

于是我就这么做了。

"Iftheydon'tseehappinessinthepicture,atleastthey'llseetheblack."...

"Iftheydon'tseehappinessinthepicture,atleastthey'llseetheblack."

——SansSoleil(1983)

名井南七岁时,因父亲工作调动,全家迁至大阪。父亲在当地有一位大学时期的同窗,带来的乔迁之礼是动物园的家庭套票。对于中年人来说,这类礼物比装在黑色手袋中的奢侈品更能彰显在社会上的地位与人脉。于是盛夏某日,名井与凑崎两家人一同前往天王寺动物园。凑崎与她一样穿着无袖的连衣裙,裙摆下方是像小馒头一样的膝盖,连着肉嘟嘟的小腿。名井当然已经不太记得,直到她十五岁的新年,母亲在整理家庭相册,翻出了在那个时候尚还被保存着的合照。照片中她与凑崎并肩站在园内的河马雕塑前。七八岁的女孩子,面目大都相仿,不清晰的五官挤在一张糯米团子似的脸上,眼睛像英文句子里的逗号,横着摆成一对。外人很难对这个年纪的孩子的相貌作出什么实际评价,便总是以一句“可爱”敷衍了事,至少在十五岁的,早已度过了儿童时代的名井看来便是如此。她后来在路上看见追逐打闹的女童时心中总在想,不知道她们是靠什么辨认彼此。她看见一个女孩的鼻子贴在对方的脸颊上。或许是靠气味吧,像小动物一样,也像小动物一样,用只有彼此才知道有何意味的怪调交流。

名井的手被母亲牵着,交到凑崎手里。“要听姐姐的话。”她说。名井往后才知道她们实际只相差三个月。但母亲给予凑崎的这个身份,拥有一种自然无形的力量,以长辈意味的称呼所示,以敬语繁琐的后缀所表;于是这个称呼像医生的压舌板一样用力捣进她嘴里。

十五岁的那个新年,凑崎被从厨房里赶出来,牛仔裤上还有点白色面粉的痕迹。“纱夏在厨房里只会帮倒忙。”她自己的母亲这么嗔怪道。凑崎于是晃晃悠悠地来到名井母女两个的背后,毛茸茸的脑袋从其中冒出来。

“在看什么?”凑崎问道,她已经成人的手指按在相片上,完全覆盖住了儿童的脸。“小南为什么在哭?”

“纱夏骗小南说要给她糖吃,可是却只给了她自己吃剩的糖纸,记得吗?”

“怎么会有那样的事情?”凑崎瘪着嘴,装出不高兴的样子,手背在身后。确实,名井也全然不记得那些事情。泪水,糖果,无意的玩笑,这其中有太多儿童故事中俗套的元素。靠影像作证记忆,好像是在看图说话,本末倒置地编造一个合理的故事开头出来。名井对这个故事感到陌生;她注视着那张照片,照片上的人们也一同显得陌生起来。

而凑崎很快又笑了,没有被这个指控所困扰。她侧过头,伸出舌尖,舔了舔下唇,随后伸手,从茶几上的玻璃果盘里取了一粒糖果,剥开糖纸。凑崎的嘴巴小心翼翼地凑近发出贝壳光泽的塑料纸,用舌头把那一粒白的珠子卷进嘴里。这个过程中,舌头略过纸张表面,哗啦哗啦,发出了类似玻璃碎片的声音。

这种糖果并不是不二家那种有名的牌子,它在不久后便停产。倒闭的新闻上了当地报纸。又过好几年,当人们开始热衷于怀念各种儿时的事物时,名井又看见它出现在一些论坛的讨论串里。这种没名字的透明糖丸,大约很廉价,因此才会在新年时大量地出现在每户人家的果盘里充数。很离奇地,没有人见过糖果被从大包装袋一粒粒抖落进花瓣形的果盘里,只记得那贝壳颜色的塑料糖纸。

这个故事让名井感到害怕。为什么会觉得害怕呢?凑崎不解。“到底有没有那么个地方呢?”名井追问这件事情。“一定要说的话,”凑崎饶有兴致地陪她思考起来,“有那么几种可能。可能是他们把路线记错了,确实有这么一个大人们都不知道的旧别墅;又或者说,其实没有这个地方。大家都记错了。瓶盖是从别的地方得来的。”

无论如何,在这其中,一定有人的记忆出现了差错。因此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即是记忆是不可相信的。名井害怕错误,恐惧错误。“那么,怎么知道自己的记忆有没有在欺骗自己呢?”

而凑崎在乎经历,因此她毫不在意地笑起来:“可是,那段记忆给他们带来的是快乐吧。在我看来,感受到了快乐的话,那不是就足够了吗。所以,我一直以为这是一个温暖的故事。”

还有一个故事。是鬼故事那一集吗?凑崎问道。名井摇摇头。“是有一集,她梦到世界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奔跑在黄昏的街道上,却只能听见风和自己的脚步声,名井说,这也令我感到很害怕。这次凑崎没有再笑了。她眼中折射出的光线发生变化,尖锐地刺向名井,叫她移开视线。凑崎露出一种野生动物遭遇危险时的警戒眼神,金黄色的虹膜。名井在纪录片里看到过。只持续几秒。凑崎很快抿了抿嘴,眯起眼睛,伸手覆在名井的头顶。“如果是让你感到害怕的故事,就别去想了。”

只比她大三个月的凑崎,会被不认识的便利店店员认作是吵闹的妹妹,在说这话的时候倒确实像个长辈了,和名井的父母一样,把小孩子的忧虑都看作是桌上的灰尘,很轻快地掸走。好像只要不去思考,烦恼便也就不存在了。名井暗自与凑崎置起气来。

2012年12月21日的白天并没有发生任何惊天动地的事情。她们照旧上学,上课,然后并肩走回家。名井和凑崎看过那部同名电影。观影之后,凑崎率先问她观后感。名井不知该说什么,一部平庸的爆米花片而已。“CG不错。”她仿佛从业人士一样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凑崎点了点头,其实并不在意这种技术问题。名井知道凑崎本来就不太喜欢这类影片。凑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会拍出那么一个轻飘飘的结局呢?”

“这类片子,主角总是要活下来的吧。”

“可是更多的人死掉了啊,而且就这样看着他们死去了。怎么可能就那么轻松地活下去了呢?”

当她们走在黄昏的街道上时,名井突然又想起这段对话,拼凑起想象,猜测,逻辑。是因为凑崎也在害怕吗?她转头去看,对方正张望路边的商店招牌,还牵着她的手。凑崎喜欢牵着她的手,喜欢拥抱,喜欢亲吻她的脸颊,喜欢……不只是她,而是人类。名井突然领悟道:凑崎一定是比自己更害怕吧。名井于是用力捏紧了凑崎的手。很难得的,名井的手指通常总是软趴趴地躺在凑崎的手心。凑崎立刻回头,看着她,笑了一下。

当晚她在凑崎家过夜。还有一周是凑崎的生日。“但在那之前,就是世界末日了。”凑崎笑起来,把头枕到她肩膀上,撒娇道,“可以提前祝我生日快乐吗?”

她们于是在被窝里唱了一首小小的生日歌。唱歌的时候,凑崎的双眼像蜡烛一样被点亮起来。“要许愿吗?”凑崎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小南帮我吧。”名井抿紧嘴唇,很为难的样子。被别人拜托总是令她感到不自在。呼吸,变成水珠挂在嘴唇上方的细密绒毛上——呼吸。凑崎拍了拍她的头顶。睡吧。于是她们便睡下了。

但名井在心中悄悄许下了一个愿望:假如世界末日之后,只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祈祷上天,就让那个人是我吧。

这可不是因为名井是个抛弃朋友独活的胆小鬼,做下这个决定,对于名井来说,选择独自活着,是件需要莫大勇气的事情。

世界末日并没有如约而至,一晚过去,所有人都平安地活了下来。早晨,名井睁开眼,看见窗户上挂着的白霜。阳光照射进来,将凑崎的头发晒成浅色。月初的时候,凑崎瞒着家里偷偷去染了发。是很时髦的颜色。凑崎说。

“可看着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名井回应道。“正是如此,可是呢,”凑崎将名井拉到阳光下,得意地指着自己的后脑勺,“现在再看,是不是就不一样了?”凑崎把手指放下来,语气欣快:“没有告诉家里。你也不能告诉叔叔阿姨。这是我们的秘密。”

凑崎做的很多事情,总让人分不清她的乐趣究竟在于那些事本身,还是在于制造一个秘密。

名井抿着嘴笑。她没有告诉凑崎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母亲在前一晚的餐桌上突然和她提起:年纪还小,不要学纱夏去染头发,对身体不好的。名井把米饭囫囵塞进嘴里,一声不吭。

原来收据被凑崎塞在外套口袋里,随后又被凑崎母亲展开放在洗衣机上面。真是的,女人抱怨道,是骗小孩子的钱吗,还不如去药妆店买了染发剂来自己动手。

而现在,凑崎在阳光下好像浅金色的毛茸茸的小动物。名井想了想,重新躺了下去。凑崎在睡梦中抖了一下,随后伸手搭在名井的腰上——下意识地。名井将鼻子埋在柔软的毛发间,呼吸。

名井想起刚上初中的一个暑假,凑崎逃掉书法课,来到名井的芭蕾舞教室外面。那时她的下巴刚刚勉强能够搁在窗台上,水泥灰表面提供向上的反作用力,替她分担脚尖的力气。因此那颗脑袋不像现在这样,飘来飘去,轻浮地。凑崎的视线被固定住了。

前一天她说,小南,逃掉兴趣班,去探险吧,去找只存在一日又消失不见的神秘旧宅,像动画片里那样。当然不可以。名井已经学会考虑后果——一个凑崎永远不能理解的词语。但是这样吗?很久以后,名井回想,可能从来正是后果驱动她做这些事情。因为凑崎拉着名井的手说:行不行嘛,去探险。可是会被骂的。就是因为会被骂,所以才叫探险。

那个下午,老师正在帮她压腿。舞蹈老师把凑崎当成附近无所事事的小孩,艳羡地看着别人穿不菲的舞蹈服,粉红色的身体展开,像童话故事里的天鹅展开翅膀,然后自己也在外头将腿高高踢到墙上,摆出类似的动作,墙灰簌簌落下;而他们工薪阶层的家长则认为这个兴趣华而不实。

但凑崎的那双眼睛纹丝不动地注视着名井,注视着名井将自己的身体打开,打开,打开。名井感到一阵羞耻涨潮一般打湿她的胸口。出了太多汗了,老师温柔地说道,我们休息一下。

生气了吗?凑崎举着冰淇淋问,奶油融化流到手指间的缝隙里。名井那次的确是生气了。她很少生气,大多数时候只是沉默地落着眼泪。名井不理她,手指扭动一个小小的魔方。片刻以后,凑崎正色道:是觉得我很丢脸吗?她板起脸来,露出了不应该在孩子脸上看见的神情。

这话对,也不对。名井低着头不讲话,算是默认了。又过了一会儿,冰淇淋被扔到她前面的地砖上,瘫软下去。看着很可怜的样子。她总是这样,名井很生气地想着,总是不管别人的心情,为什么要把冰淇淋给扔掉?这股烦闷的情绪像淋浴室里的水蒸气一般匍匐在她的胸口。但凑崎到底是对她做了什么呢?

凑崎的指尖依旧敲打着。名井念错一个单词,然后第二个。老师走过来,看向窗外:这是一班的凑崎吗?凑崎伸出舌头笑了一下,飞快地跑掉了。

老师皱起眉:你们这些平成的孩子。他总喜欢这么说。他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一个全日本所有家庭都开始拥有电视机,轿车和照相机的年代,然后,在他长大的时候,便眼睁睁看着一个更好的未来像泡沫一样破碎掉,消失掉。是谁的错误呢?他看向这些将领口吊儿郎当地敞开着的高中生,自负,虚荣,浅薄。这些充满错误的年轻人。

旁边的女生接腔:凑崎同学总是这样。确实,凑崎总是这样:恶作剧,捣蛋,虽然是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也难说多有趣,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就不能好好的吗?为什么要在校长演讲的时候学他的腔调,在被点到的时候做出那个表情,伸出舌头,笑,歪头撒娇,讨好。但凑崎似乎就是在等待那个时机,当人们转向她的时候,她便厚脸皮地,但是漂亮地笑起来。

但名井仍为自己同窗的那句话感到不快,抬眼去瞥身旁的那个人。虽然的确是这样没错。但她执拗地认为那是一句不忠实的判断,因为别人并没有经历过她们充满零碎争执的童年时代。

不过凑崎在班上交到了很多新朋友。名井紧接着听到一些流言。放学时,一些同学来到她身边,一个坐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另外几个屁股紧挨着,坐在同一张桌子上面。

“你和一班的凑崎,关系很不错吧。”

名井一边点了点头,一边把课本塞进书包里。

“那么,”他们其中一人凑过来,一只手故弄玄虚地挡在嘴边,“她为什么……总对女生那样?”

“什么意思?”

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比如说,他们班体育课的时候,凑崎不是一直在窗边盯着你吗?”

“是。”名井安静地看着他们。是这样没错。因为凑崎总是这样。借过,有同学从他们之中穿过,背着包从教室后门走出去。有人开始不耐烦起来:“喂,问名井有用吗?不如去问一班的人吧。”“可是一班的人都怪怪的诶。”又有人发出怪叫。

名井站起来,动作带动了课桌和前面的椅子。对方的身体往后缩了缩。“抱歉,得先走了。”

在名井正要踏出教室的时候,他们叫住了她:“名井,要选择好朋友啊。”

这是一个暗示,被她粗心地忽略掉了。

父母给她找了家教,补课日定在周四。对方是京都某个大学的毕业生,姓高桥,回老家来,一时还没有找到工作,暂时屈尊辅导高一小孩子的数学。他的个子很高,狭长的眼睛,黑色的刘海软软地贴在额头上,说话声音很轻,是难得的有教养的青年,父母都很满意。

一个周四晚,父母出席学校里的晚会,要晚归。高桥在把桌上的参考资料收进皮包之后提出:“要一起去吃晚饭吗?”

“冰箱里有做好的意大利面。”名井立刻说。

他站在玄关处,头顶橙色的灯把他的面目照得模糊不清,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可是,我问,要一起去吃晚饭吗?”

他们去吃了咖喱饭。回去的路上突然下起暴雨,没有带伞,被围困在路边的候车亭。名井透过身侧的玻璃看见凑崎从旁边的便利店走了出来,贴着墙躲避雨水。名井举起了手。

那是稍纵即逝的一个吻。名井把身体重重地撞向玻璃。不能被高桥看到,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她下意识地认为凑崎做了一件错误的事情。后背因为刚才的撞击开始发疼,疼痛从背后蔓延至胸口。凑崎,她无法控制地发起抖来,凑崎总是这样。

“不用去打招呼吗?”高桥有些疑惑地问。

“不用了,”名井很小声地说,“我想回家了。”

名井肩膀被拍了一下。一个声音凑在她耳边说:名井,不知道吧?高桥是我朋友的哥哥。他和我们说了。上过床了吧,你们。他说是在补习的时候,你给他做了那些事。

“你在说什么?”“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没有这种事,请别乱说。”“那你在害怕什么呢?”对方笑嘻嘻地看着她,然后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领子,扯开来。“喂,给我看一下吧?”“请你放手。”“不单是和男人,和女人也会做吧?你那个好朋友,凑崎的事情,我们也都知道了。变态的家伙。”

“名井,”他向下瞄了一眼,“把裙子改短过了吗?”

“没有。”在否认的同时,名井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裙摆。母亲绝不会允许她做这种事情。他眯着眼睛,哼了一声:“没有别的事情了。”

但站在办公室中间的时候,有一瞬间,名井在想:自己是否真的有改过裙子的长短?自己是有那样想过的吧?在自己低头的那一刻,在她那个还围困于昭和年代的老师眼里,是否就是个荡妇?在一切她否认却不被相信的时候。事实的真相只与他人的选择有关。人是社会性的。她比同龄人更早地明白这件事情。要有礼貌地,母亲在为她绑起裙子腰后的蝴蝶结时这么说,等会儿看见大人,一定要礼貌的。要有教养,记得问好,敬语,还要记得鞠躬,上桌的菜切记不可以第一个伸手去拿。为什么呢?因为他们会选择看你的方式。

躲在器材室很多天了。凑崎若无其事地坐到她身边的上。名井吃着盒饭,不回答。凑崎仰起头。我听说了,南的事情。

“但我当然不需要靠那种流言来认识你什么。所以我来找你了。”

她们沉默了一会儿。“我不喜欢人。”名井终于说道。说这话的时候,她暗自是在连同凑崎一起讨厌着的。“但纱夏没办法理解这种事情吧。”喜欢人的纱夏,亲昵的纱夏。

凑崎仰起头,随后伸出右手来,食指和拇指捏起来,绕成一个圈。她把那个圈放在眼睛前面,向外看出去。

“我喜欢观察人。观察他们说话的样子,笑的样子,撒谎的样子,”凑崎闭上一只眼睛,“不这样做的话,就没办法伪装成普通人的样子活下来,很聪明吧?”嗯,聪明的凑崎。“我一直觉得自己是流落到了人类社会来的,披着人的衣服,所以要很小心地学习和人相处的方式。”

她把手放到名井的眼前。“南看出去的,和我看出去的是一样的吗?”

“害怕。”“那就是一样的了。”凑崎把手放了下来。

这是错误的吗?名井把头下巴放在膝盖上面,小声地问。我是错误的吗?

凑崎抓住她的手腕,放在胸口:这是错误的吗?名井凑过去,用额头抵住凑崎的额头。

要听姐姐的话。

走吧。凑崎把她扶起来,陪她走回教室。那么,小心一点,放学的时候我会来的,拜拜。名井也挥手与她道别;这个时候,什么东西砸在了名井的后背上,她只能感觉到是玻璃制的,那个东西隔着衬衣碎开来。

因为父亲的关系,名井得以被安排进一间管理较宽松的单人病房。几天后的深夜,凑崎闯了进来。名井从床上坐起。凑崎立刻伸出手指,放到嘴唇前。偷偷摸摸地,凑崎坐到她的床上。凑崎伸出舌头,笑了一下:南,我做了很坏的事情。

名井盯着她:你做了什么事情?她想着,却问不出口,喉咙里只有嘶嘶的吸气声。这是动物的本能——名井那时还未察觉,这是她从凑崎那里继承的动物的本能。不要问,不要知道。保持无知是一项极重要的生存技能。而凑崎也没有要告诉她的意思。她伸出手,手指按在名井的颈侧。凑崎的脸上还挂着笑——那副表情,好像是她的手指赋予了名井的动脉搏动的能力,好像自己是点石成金的魔术师。

本能,包括警觉,逃避,也包括冲动和欲望。凑崎的指尖滚烫,在她触摸的皮肤之下,真的有什么东西活过来了,开始流淌,奔腾。名井凑上去,横冲直撞地去吻她,很没有教养地伸出舌头,舔到凑崎紧闭的嘴唇。她的嘴唇很干燥,名井的舌尖舔裂了伤口,她尝到很淡的血腥味,随后,她感到凑崎捏住了自己的后颈,把自己向后拉开。

小朋友。凑崎轻笑着说,一只手用力箍住名井的肩膀,保持住两人间的距离。她又开始摆大人的谱。为什么?名井听见自己问,带着哭腔。为什么不可以?

但后来她遗忘了那晚的很多事情,这是她的病症之一。她忘记了凑崎的表情,忘记了凑崎说过的一些话,忘记了自己是否在凑崎的手指上留下过齿痕。凑崎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和她接吻的呢?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和她做那些事?是因为她也和自己一样,在彼此身边长久地遭受羞耻,嫉妒,厌恶的折磨;还是,仅仅因为,凑崎想带走一些什么,心的一部分,作为必需品放进行囊。

但若是后者……甚至,名井突然希望是后者,那么自己的一部分便永远地留在了凑崎那里。

几天后名井出院。父母亲小心翼翼地对待她,好像是第一天做父母,将她领进车子里。名井的衣服上贴着“轻拿轻放”。“小南现在想干什么?”母亲在车厢里柔声问她。

“想去找纱夏。”她说。在她的声音落下之后,父亲开始用力拍打方向盘,拉下车窗:请您注意一点,可以吗?那个装扮得好像职业自行车手的外国人用英文轻蔑地说:别大惊小怪的。窗户打开,有更多的噪音,人造的,非人造的,有各种各样的语言——语言是自然的,还是一种工业产物?母亲拍了拍椅背:别发那么大的脾气。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路怒症”?对,就是这个。别在孩子面前这样。

父亲沉重地叹气,随后把窗户摇上,她能够再次听清车载音响播放的钢琴乐。母亲终于转向她:小南刚才说了什么?

名井看向母亲的眼睛。凑崎临走前教过她:仔细看,你看他们的眼睛和嘴角,那里是人最不擅长骗人的地方。集中注意力,南,好好地想,你一定能看得出来的,人们总是在撒谎。

母亲在撒谎。名井很确定这件事情。她记得那些无序的,无意义的事情在她讲出那个名字之后才发生。而那个名字,她清清楚楚地说出来了。她曾经上过一年的发音课,训练出清晰优雅的标准话。因为父亲说过:小南,别让别人总叫你重复第二遍。

名井于是不再问了。

名井转学去京都,波澜不惊地念完了高中;再之后去东京上大学。每日按时服药,每个月看一次心理医生。切口会被缝起然后痊愈,断裂的骨头会重新长好,肿瘤可以被手术夹子取出,但是这一种病症,医生用手指点点太阳穴,随后又指着胸口,没有办法被彻底治疗。但别担心,他继续说道,继续吃药,然后……然后你会好的。

被他省略的部分是秘密,名井却已过早洞悉了:观察,学习,然后表演。名井遵从凑崎的指导如此生活着,伪装成常人的样子,重新学习说话,微笑,和拥抱。你在变好了。他们说。名井笑一笑。

有的人是会这样。医生一本正经地说。他们会在孤独的时候想象出一个好友,与这个想象出的对象无话不谈。这个“朋友”对于他们来说是如此的真实。

她当然是真实的。名井立刻反驳道。她记得,身体拥有记忆:当她后来去亲吻别人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如此熟练。

“她的名字是什么呢?”

名井张开口,发出第一个音节,随后是第二个……那是你自己的名字。医师出声提醒道,表情怜悯。名井突然发现,她只能发出那两个音:mi,na……之后的声音却消失了。什么东西捣进了她的嘴里。

这没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因为你是依靠着自己度过了很艰难的日子。你该为自己感到自豪才是。

可不是这样的。名井说,之后的话像那个名字一样在喉咙里被渐渐扼死。不是这样的,否则,连同我的记忆,我的人,便都是假的了。

可是,她又该怎么相信自己的记忆?爸爸,单人病房的话,访客可以在深夜进出吗?没这回事情,父亲从报纸背后探出眼睛,为什么问这个?是想要闯进谁的病房里吗?名井虚弱地笑了一下:只是看了最近流行的医疗剧。

只有一件事情是可以肯定的,即是记忆是不可相信的。

名井在念大学的时候结识了孙彩瑛,后者是韩国来的交换生,喜爱艺术和电影,不合时宜地仍生活在胶卷时代。她邀请名井南去自己的暗房参观。小南大概还是对数码相机的原理更熟悉吧?孙彩瑛说着,用镊子将照片从药水里小心地夹出来。照片被夹在一根细线上,一张一张排列起来。

最初的电影呢,也是差不多的。孙彩瑛解释道。想象你把所有的图片并列放在一条黑色的带子上面,很快的拉动带子,影像就会活动起来了。因为视觉暂留作用,人们是看不见之间的黑色;但如果没有黑色,电影却也不能成立了。这给了人的大脑得以在画面与画面之间建立起联系的机会。

听起来,好像观众比作品重要。

是这样的。孙彩瑛双手比成一个长方形,放在眼前。故事随着观众各自的解释而改变着。

孩子们用一粒瓶盖编造出一次冒险,她用一颗跳动的心脏编造出有关凑崎纱夏的一切。

名井在家乡的便利店偶遇了高中时的那位英语老师。他如今应该还不到五十岁,头发却意外地全白了。“啊,是名井吗?”他居然还记得,可能因为在那之后他便不做教师了,不再有学生。“是的,我是。”名井很有礼貌地回答道,“老师现在又在做什么呢?”他说起一些自己的事情,兜兜转转,最后又说回来:没有想到,那时候居然会出那种事情!你们这些平成小孩啊,一点儿委屈都不能忍。他还是当年那样。

名井低着头,把东西一个个递过去,装作认真倾听嘀嘀的扫描的声音,眼睛藏在垂下的头发之后,从发丝间偷偷注视男人小臂上的伤疤。“现在已经是令和了。”名井终于轻声提醒道。

她走着,一切声音渐渐远去,只剩下风声和她自己的脚步声,踏在落日的街道上,像她们曾最害怕的那个故事里那样。然后,凑崎从背后抱住她;这又或者,是一种被凑崎拥抱住的感觉,

真是很不负责任,你知道吗?抱歉,真是抱歉,但我说了,希望南最后纵容我一次嘛。假如没有被那样吻过的话,我会遵守我的诺言,勇敢地,不哭泣地独自活下去,可是现在……真是不负责任的姐姐。抱歉嘛,说了好多遍了,到底要怎样,南才能原谅我呢?说实在的,没有办法。啊……南现在也是会直率地拒绝别人的人了。不错吧?嗯,但连我也要一并拒绝吗?连你也是。真是的……

真的不行吗?……骗你的,拜托,再和我说会儿话吧。叫我的名字吧。从头开始吗?没有必要,我喜欢听你直接叫我的名字。纱夏。嗯,现在寂寞吗?有一点,一点点。真是抱歉。别道歉了。没有关系的,教过你的,怎么像人一样活下来。好累啊,纱夏。会陪着你的,会教你的,然后,然后你可以去爱他们,像那个时候一样。但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为什么你要到我的生命里来呢?我说的是,假装啊,假装去爱别人,去爱别人,然后我会原谅你,你也原谅我,这样可以吗?好吧。

那么,还有最后一件事情,南,要相信自己。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事情。

名井的指尖在旧外套的口袋里触到一样东西,发出搅动玻璃碎片发出的声音。她取出来,把那样东西放在夕阳与她的双眼之间。一张闪耀着贝壳色泽的塑料糖纸。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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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北京农业职业学院招生简章(北京农业职业学院专升本)学院有完善的奖学金制度。我院在执行国家奖学金、国家励志奖学金、国家助学金等国家奖助政策的同时,还设有院长奖学金、学院奖学金困难生学费减免、特困生生活补助、勤工助学津贴等多种奖学金用以奖励品学兼优的学生。学院对在校生按《普通高等学校学生管理规定》严格管理,生活后勤服务社会化管理。 https://www.yanxiuedu.com/zzbs/13794.html
11.宠物医学专业介绍专业定位:坚持以就业为导向,以学生为本,以服务“海西”经济建设为宗旨,主动适应宠物行业需求,培养具有良好职业道德和较强实践能力的高素质技能型人才。培养目标:培养拥护党的基本路线,适应现代城市动物行业发展需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具备宠物、实验动物等动物的疾病防治,以及动物的保健与护理、人畜共患病...https://www.yswxk.com/qa-detail/6765f7371dc311ef87b2fa163e1970d8
12.山东畜牧兽医职业学院学费,往年费用收费标准规第二十二条学费标准:校企合作办学项目每学年8000元、中(境)外合作办学项目每学年10000元,其他专业年学费标准4800-5000元,住宿费每生每年500-800元(根据实际住宿条件而定)。 学院是山东省比较好的国办畜牧兽医类普通高等学校,1955年建校,直属山东省农业厅、教育厅管理,为国家示范性(骨干)高职院校、山东省示范高职...https://www.55xw.net/show-82177.html
13.广西梧州农业学校2021年招生简章就业方向:从事动物疾病诊疗、防疫、动物生产管理,宠物医疗等工作。 宠物养护与经营 主要课程:宠物营养与食品、宠物调教与驯养、宠物护理与美容、宠物养殖与繁育、宠物疾病防治等。 就业方向:宠物医生助理、宠物医生、宠物美容师助理、宠物美容师、宠物驯导师助理、宠物驯导师、宠物商品销售员等职业岗位工作。 https://m.zhijiao.cn/news/detail/1504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