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绘本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说绘本改编动画潜力无限?
不知大家在看动画的时候会不会特地留意它的原作呢?
得益于一个广泛涵盖小说、漫画、游戏等内容的五光十色的“素材宝库”,在当下主流商业动画作品中,相比原创动画,改编动画无论在数量还是类型上,都占据着绝对的上风。
事实上,绘本在欧美日等动画产业相对成熟的国家和地区,已经是为动画“供氧”的常客,其中也不乏有能在电影院上映并获好评如潮的长篇动画作品。
而另一方面,围绕“绘本”这个概念,在国内许多读者乃至研究者之间,也都有存在着一些争议——例如,有很多读者都不了解绘本和漫画之间的关系,也有人认为绘本本身也可以简单地等价于儿童读物。
那么,“绘本”到底是什么?“绘改动画”都包括哪些内容?在国内,“绘改动画”又面临着怎样的发展瓶颈?
借用“漫改”一词,本文把由绘本改编而来的动画作品称为“绘改动画”。通过解答上述问题以及对一些优秀的绘改动画进行分类整理,笔者希望能抛砖引玉,为大家提供一种关于“绘改动画”的认知参考。“绘本”究竟是什么?
在了解讨论“绘改动画”动画之前,我们最先需要了解的,就是“绘本”这个概念。
从历史流变的角度来看,绘本的本体就是图画书(picturebook),而图画书在东西方历史上都各有类似的媒介形态[1]。
书如其名,“图画书”即有文字有图画的书,但此一形式在早期并未像今日这般注重图文关系的内在协调。
比方说,古代中国的画卷就可以被看作是图画书,而在中国的画卷借佛教传入日本之后,日本又发展出了绘卷。其中,日式绘卷种类繁多、题材丰富,不仅有宗教性绘卷(主要为垂迹画),还有如物语绘卷、日记随笔绘卷等形式的文学性绘卷,更有后期的浮世绘。
值得一提的是,得益于木版印刷技术的应用,日本在约15-17世纪之间的江户时期便承袭绘卷的形式,发展出了被称为“草双纸(くさぞうし)”的娱乐用手绘绘本。这样的“草双纸”还被进一步细分为“赤本”和“黑本/青本”等形式,可分别对应我们今天所说的儿童绘本和成人绘本。
看向西方,在1658年的时候,捷克教育家约翰·康米纽斯(JohnComenius)编写并出版了一本带有插图的儿童教材《世界图绘》,由此拉开了欧美图画书发展史的序幕。
到了19世纪中期,彩色印刷术出现,以埃德蒙·伊万斯(EdmundEvans)、沃尔特·克兰(WalterCrane)、伦道夫·凯迪克(RandolphCaldecott)和凯特·格林威(KateGreenaway)等人为首的英国木板雕刻师和插画师则又以先驱之态开始创作并出版面向儿童的彩色绘本,由此奠定了现代图画书的形态。
虽然这些图画书的先驱们已开始了对图文融合的探索,但此阶段的图画书仍多是简单的“图+文”形式[2]。换言之,图画只是解释文字的配件,其自身不能独立叙事。尽管如此,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以上述形态出现的图画书在世界范围内迅速发展,
1901年,从“图+文”到“图x文”的跨越之作出现,它就是由英国作家碧雅翠丝·波特(BeatrixPotter)创作的小开本图画书《彼得兔》。从波特开始,图画也在讲故事了,图文二者完全融合打了一起,所以这本小书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现代图画书的开山之作[2]。
到了20世纪50年代后,现代绘本的发展又上了一个台阶,绘本作为一种艺术或思想表达形式在欧美逐渐得到认可。关于这一点,就不得不提美国绘本作家莫里斯·桑达克(MauriceSendak)发表于1963年的作品《野兽家园》了:书中的小男孩Max精力旺盛无处发泄,在一次与妈妈的争吵之后家里出走,独自驾船漂到了一个满是毛绒野兽的神秘岛屿,由此展开了一段奇幻冒险。
与此同时,战后的日本开始大力引入并推广美国图画书,而在英国亦出现想要改变人们心中“图画书=卡通(cartoon)/连环漫画(cartoonstrip)=低幼内容“这一刻板印象的创作者,例如雷蒙德·布里格斯(RaymondBriggs)[3]。
布里格斯的作品在英国可谓是家喻户晓、获奖无数,其中改编自《雪人》*的动画短片不仅是每年英国圣诞节的固定播出节目,还衍生了各式各样的圣诞周边商品。
*《雪人》和上美影厂的《雪孩子》之间应该没有直接的借鉴关系
显然,《雪人》已不再是个讲述大团圆美满结局的童话故事了——圣诞夜会过去,雪人终将融化,美好的回忆只能留在心里。
与《雪人》相似的“悲伤圣诞童话”还有美国图画书创作者克里斯·凡·艾斯伯格(ChrisVanAllsburg)于1985年发表的作品《极地特快》,在这个故事的最后,逐一长大的人们渐渐不再相信圣诞老人的存在,所以除主角外再没有人听到美妙的铃铛铃声了。
除此之外,布里格斯的惊世之作要数他于1982年发表的作品《当风吹起的时候》,该作用图画书的形式描绘了一对老夫妻最终无法在战争空袭中幸免于难的故事,读来令人感到沉痛。
在引入严肃议题之后,英美的创作者和出版商们也想将儿童向和成人向图画书加以区分,所以在1978年,美国漫画家威尔·艾斯纳(WillEisner)出版了作品《与上帝的契约》,并首次在封面上使用了“图像小说(graphicnovel)”的字样。
至此,“picturebook”这一名词通过翻译在日本穿上了名为“绘本(えほん)”的马甲,在英国有过很长一段被认为是低幼“comicstrip”的刻板印象时期,而在美国又派生出了“graphicnovel”这个别名。而到了20世纪后期,“绘本”一词从日本传入我国台湾地区,再通过2002年几米作品在大陆地区的大火,“绘本”这一说法也正式走进我们的视野了。
“绘改动画”有什么?
通过上述的论述,不难发现“绘本究竟是什么”这个迷惑,主要是在中文语境中产生的。
放眼世界,无论是英语中的“picturebook”和“graphicnovel”,法语中的“bandedessiné”,日语中的“manga”,还是我国的“连环画/小人书”都可以被统称为“illustratedtext”或“illustratedstorybook”[3]。
因此,为了更好地讨论和介绍“绘改动画”,我们需要进一步将“绘本”所指代的范围框定在中文语境里。
笔者认为,我们可以从出版类别的角度来完成这一框定。
首先,在世界通用语境里,狭义的“绘本”应等于各式各样的图画书,不限内容题材,更不限表现形式。
其次,我们可以通过下图的方式来框定中文语境里广义的“绘本”,即一种不受形式和内容限制的图画书,但这些书会因出版需求而被细分成诸如儿童图画书、青少年漫画、成人绘本等各个类型。
具体而言,在绘本的形式方面,可以有插图配文(图+文)、图文并叙(图//文)、图文融合(图x文)这三种叙事方式,可以有立体书、布艺书、蛇腹书等物理形式,更可以有分格漫画、照片、剪纸、拼贴等画面表现形式[4]。
而在绘本的内容方面,除了有我们熟知的剧情故事绘本,还能有介绍人文历史的绘本或者进行知识科普的绘本等等。
进一步来说,笔者在这个分类里没有将绘本和漫画对立或割裂起来,而是将漫画看作绘本的一种叙事形式和画面表现方式。这么做的原因有两个:其一,分格漫画是常在绘本中出现的画面表现方式,它可以是有字的亦可以是无字的,只是作者所使用的一种叙事手段;
《圣诞老人》1973其二,在我国原创漫画和原创绘本的出版探索中,有着很多摸着石头过河的探索和试错,由此不仅形成了像《我的路》这种既像狭义图画书故事又像广义漫画书故事的出版物,而且促成了像《漫客·绘心》这种对短篇漫画故事进行连载的“绘本志”平台,最终也让像“绘本漫画”这样模棱两可的用语被固定下来了。
基于这个框定,我们就来看看都有哪些形式的“绘改动画”。
第一类是大家熟悉的剧情动画影像,按长度分可有动画短片和动画长片,按播放形式分可有动画剧集和动画电影,按制作技术分亦有手绘动画、三维动画、动画制作加真人实拍的作品等等,而这些分类都不互斥。
比方说,采用手绘方式制作的动画短片有上述提到的《雪人》《圣诞老人》和由此派生出的《雪人和雪犬》;
采用三维建模制作的动画短片有《远在天边》;
采用手绘方式制作的动画剧集有《希尔达》;
采用动画加真人实拍方式制作的剧集有《方格菌的奇幻旅程》;
采用手绘方式制作的动画电影长片有《伦敦一家人》;
采用定格方式制作的动画电影有《了不起的狐狸爸爸》;
采用三维建模制作的动画电影长片有《天降美食》等等。
第二类是基于动画形式的多媒体应用,比如有真人电影中的贴片动态绘本、作为视觉特效的运用;
《恋之风景》(2003)片尾动画原作/几米
有AR互动绘本;
也有VR空间体验等等。
除此之外,值得一提的还有“绘改动画”的旁支“亲戚”们,它们虽然不是百分百原生于绘本的动画作品,但也于绘本有着密切联系。
比方说像《小王子》这种先有小说原作、再有绘本、最后才有动画的情况就是一个典型案例。
作为一本家喻户晓的世界儿童文学名著,此书不仅在翻译流通的过程中累积了除圣埃克絮佩里本人手笔之外的花样插图,而且还先后被改编成风格迥异的动画作品。比如1978~1979年由日本制作的电视动画《小王子历险记》、2010~2013年由法国电视三台制作的同名电视动画(三季共78集)、以及2015年由派拉蒙影业发行的同名动画电影。
与《小王子》情况相似的案例还有“帕丁顿熊”系列。
“帕丁顿熊”本是英国儿童文学作家迈克尔·邦德(MichaelBond)在1958年虚构的一个拟人泰迪熊角色,在系列图书出版时邀请了插图师佩姬·福南(PeggyFortnum)为其配图,随后她所绘制的帕丁顿熊图像便获得了专售权。随后在1976年,《帕丁顿熊》有了最初版本的定格动画,再到2014和2017年,真人动画电影《帕丁顿熊》和《帕丁顿熊2》先后上映,这也是我们现在最熟悉的“帕丁顿熊”动画版了。
结语:“绘改动画”的瓶颈和展望
诚然,这般多姿多彩的“绘改动画”,不仅丰富了动画的故事题材和表现风格,更让我们看到了绘本作为动画改编源的强可塑性。
然而,任何形式的跨媒介叙事都非易事,在将绘本改编成动画的时候,如何对小体量的绘本故事进行增减删补、如何还原或取舍绘本原作的画面风格、如何对绘本画面中的“留白”进行扩展等等操作性问题,都是改编者所要考虑的[5][6]。
进一步说,尤其在改编儿童向故事绘本的时候,如何将(让孩子主动)“翻书”这样的互动性体验还原在动画里、如何对绘本中的“非接触视点(unmediatedviewpoint)”——即诸如剖面、斜切、侧切等画法,从而让书中人物与读者没有直接眼神接触的视点——进行合理转换、如何通过镜头语言来保有原绘本的感染力(pathos)和共情力(empathy)等等,也都是改编者需要细细斟酌的问题[6]。
然而在我国,当前“绘改动画”所需要面对的最大的发展问题,应该还是绘本基数过小。一方面,绘本的读者基数仍是很小,只集中在以图画书为主的亲子阅读领域和小部分的漫画或图像小说爱好者;另一方面,我国的优秀原创绘本数量更是不多,虽已出现了像熊亮这样成功的专业绘本作者,但近年来的国内原创绘本仍只占到市场10%~20%左右的份额[7]。
庆幸的是,从最初着眼于“一本书只有二三十页,每页只有十几个字,图画也不够满”“那些留白是给孩子画画的吗?”“大几十块一本是不是太贵了?”等方面的质疑,到现在认识到绘本是图画表现、文字表现和故事想象多位一体的综合展现,经过了十多年的发展,中国读者们对绘本的认知也有了质的改变[7]。
再进一步,我们也可以对国内的“绘改动画”有所展望。比方说建立起像美国WestonWoodsStudios那样专攻儿童向“绘改动画”制作公司。据统计,从1954年至今,该公司已制作并发行了约180部“绘改动画”短片,上述的1973版《野兽家园》就是他家的作品。
此外,我们也可以尝试开发像《希尔达》那样的动画剧集,或者挑选像《昨日青空》这样的成熟故事进行动画电影改编。
注:《昨日青空》是连载于《漫客·绘心》的作品,多被称为“绘本漫画”,按本文的分类框定方式它也属于绘本
期待在未来能看到更多优秀的中文原创绘本,以及更多基于这些故事的“绘改动画”——这个领域无比辽阔、值得徜徉。
参考资料:
[1]阿甲,2019,“绘本百年:儿童的发现”,《绘本大师》,读库[2]松居直,2009,《我的图画书论》(郭雯霞、徐小洁译),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3]JanetEvans,2011,“RaymondBriggs:Controversiallyblurringboundaries”,Bookbird:AJournalofInternationalChildren'sLiterature,49(4),49-61[4]南云治嘉,2015,《吸引力!绘本设计》(龚娜译),人民邮电出版社[5]彭懿,2011,《世界图画书:阅读与经典》,接力出版社[6]LenUnsworth,2014,“Investigatingpointofviewinpicturebooksandanimatedmovieadaptations”,PictureBooksandBeyond,92-107[7]胡艳芬、喻珮、姚依娜,2019,“原创绘本的痛点”“绘本变了,我们也是”,《环球》杂志,第1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