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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努力工作的样子好可爱^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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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节快乐/1.1w字

|想写一个似有遗憾、但已圆满的故事

「你是盛夏里缠绵的低烧、胃中的蝴蝶、消弭于指尖的风,我一个人的颠沛流离。」

0.

这是我为她写书的第五年。

从前我不喜欢读文艺作品,总觉得它们过于悱恻缠绵,还不如我手稿上的一个符号来得有意义,可如今倘若不是借助文字,我就没法向你准确的描述她。我试图从各种意象里寻找一双绿色的眼睛,将回忆抽丝剥茧,却怎么也拼凑不出完整的特蕾西·列兹尼克。

我从未停止怀念她,这种思念分化成钟点,融进我工作时惯于喝的一杯冰美式,已然成为我日常中难以分割的一部分。然而当我在无数个深夜望着天花板,专门空...

我第一次生出念头、开始摆弄墨水和纸笔的那个晚上,特蕾西就侧卧在出租屋的小床上。偶尔间吹过的风带来花间虫鸣,夏天的风总是这样湿漉漉的,像融化在口袋里的海盐糖,特蕾西懒懒的捏着枕边泰迪熊的耳朵,用气音问我在写什么。

她半侧脸都隐匿在暖橘色的阴影里,恰好月光从我写字台前的窗户漏进来,她便微微仰起头,月光倾落,凝滞在少女薄薄的皮肤上,几乎把她变成了一个透明的空壳。

我强忍着眼中酸涩,别开目光。我实在害怕,害怕看见她像这样一天一天消弱下去。

然后我望向面前的书稿,用尽可能轻松愉悦的语气告诉她,我在写你。

我?特蕾西饶有兴致地坐起身,我在她拿起书稿的那一瞬莫名感到紧张。现在想来,这种慌乱是不无道理的,当你在空白扉页上写下“致某某”,此后的文字无论优美或拙劣,都只因为那个名字而拥有意义。

特蕾西在晦暗的灯光下读完了全部,然后抬起头来看我,我注意到她似乎又清瘦了些,皮肤呈现出病态的白,月光抚过她轻颤的睫毛,那双我一直尤其偏爱的绿色眼眸,此刻也变得枯涩、易碎。

她缓缓探出身,伸手勾住我的脖颈,下巴也轻轻搁在了我的肩膀。我双手搂上她嶙峋的脊,却感觉到领口附近的衣服被打湿了,于是我轻轻吻她的发尾,湿漉漉的,还有淡淡的栀子花香。

她一直低声重复念着我的名字,然后说:“卢卡,我好像在发烧。”

我用手背试了她额头的温度,冰冰凉凉的,不像发烧了的感觉,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就又用体温计测了一遍,结果依旧在正常范畴。但特蕾西却执拗的很,到最后都在呓语着这句话。我没办法,只能像给小猫顺毛似的抚她的背,说着些安慰的话语,却怎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后来想想,那也许是一个隐喻。她大概能感觉到自己身体机能的衰竭,躯壳却不得不清醒的存在着,被缠住滞留在这人间盛夏,像发了一场延绵不绝的低烧。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特蕾西落泪,也是最后一次。

我大抵也发烧了。

1.

他出门的时候,恰好看到黛色与浅粉相间的云朵,呈絮状分散在城市上空。自从进入夏令时以后,黑夜总是被缩得很短,约克郡就好像浸入了一个半沉醉、半旖旎的梦境,约克拥有日不落帝国最美的盛夏,这也是他选择在这里度过难得的假期的原因。

卢卡前不久刚在大学取得学位,除了成绩优异以外,卢卡在学术研究方面独到的见解与造诣使他在一众毕业生中脱颖而出,他在校刊上刊登的数篇论文都广受好评,导师因此对他颇为青睐。走过一遍流程和手续,几乎未经多少波折,卢卡·巴尔萨就作为最年轻的助理留在了本校,获准和导师一同进出实验室。

“在此之前,你还有一个长假期。”教授褪下手套,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转过身来笑眯眯地对他说,“不错吧?”

尽管才智超群,总归也还是只有二十来岁的青年,卢卡眨眨眼睛,狡黠地反问:“因为是最后一次机会,是吗?”

他平日里和这位教授交流甚多,关系也比普通师生亲近,见过太多那些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泡在实验室里的人了,假期更是奢望般的存在。

卢卡自诩是个目标明确而又果决的人,无论是当初毅然与家族断绝关系,还是当下在发明创造方面大胆的设想;然而要说起“想做的事”,这个概念实在过于宽广,不是手稿上的一行公式或者实验室里的天平所能框定的。当天从学校离开以后,卢卡一边走在路上一边想,半天也没想出来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他的人生看似风调雨顺,却又好像被他亲自封死在了一个玻璃试管里。

想到这里,卢卡鬼使神差地调转了方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买了一张从牛津到约克的火车票。两个地方相隔不算很远,如果赶上最早一班火车,只需要三个小时就能到。

他把车票收进床头柜的时候,在心里安慰自己说,这大概也算完成了一件想要做的事情,尽管它看上去微不足道。

当下,卢卡·巴尔萨正站在约克郡的某条街道上,衣兜里揣着高中时期一位恩师的信。

巴尔克老师自从退休后,就从伦敦搬到约克郡定居,不知道他从哪里听说了卢卡要来,让旅馆的人带了一封信给他,信的大致内容,是希望卢卡能见一见他的一位学生。

卢卡记得阳光洒落在她发间,宛若浮光跃金,和那双通透疏离的绿眸很相衬。她梳齐肩短发,穿着简约的法式薄款上衣,恰好路过街对面的一朵野雏菊,逆着光向他走来。

“巴尔萨先生。”没有任何多余的询问,她直截了当,就像往没了气的可乐里丢了一小块碎冰。

他第一次见到特蕾西·列兹尼克的那天,也是第一次见到约克郡的盛夏。

小餐馆里装潢简单舒适,是个适合交谈的好地方。落座以后,卢卡让特蕾西先点餐,她也不推辞,接过菜单以后无视页面上各种精致的下午茶茶点,要了无糖锡兰红茶和松饼,还特地标注了不要淋糖浆和蜂蜜。

“原来天才少女喜欢这种风格的下午茶?”卢卡有些哭笑不得,低糖低脂,简直健康得有些过头了,相对比之下,他自己点的司康饼和伯爵奶茶反倒更像是姑娘们会偏爱的口味。

特蕾西倒是面不改色,很坦然地说:“不讨厌也不喜欢,我不能摄入过多糖分和盐,这是最好的选择。”

尽管隐隐有些好奇,但本着礼貌的原则,卢卡没再继续询问下去,他花了三秒钟回想老师在信里写的内容,首先想起来的是这一句:「她和从前的你一样,也总是觊觎我的机器人」

“巴尔克老师和我简单交流过你的志向,”卢卡眨了眨褐色的眼眸,显得饶有兴趣,“你也知道邦邦?”

邦邦是巴尔克老师给那个矮墩墩,圆滚滚的机器人起的名字,从前巴尔克把它藏在办公室的储物间里,自从被卢卡发现以后,巴尔克成天都要防着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以免卢卡偷偷溜进办公室,把邦邦大卸八块看看内部的构造。

特蕾西微微扬起下巴,唇角浮现出浅浅的微笑:“或许他告诉过你,邦邦现在的关节零件,用的都是列兹尼克出产的?”

“你还是不够了解巴尔克老师。”卢卡用小刀切了一小块司康饼,半开玩笑地说,“比起写这些内容,他显然更愿意在信里炫耀最近得到了什么稀有零件组、收到了几桶杜松子酒。”

特蕾西被逗乐了,这是卢卡第一次看见她脸上出现这样丰富的表情,原来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还有一个不明显的小梨涡。

特蕾西向卢卡聊起自己的发明,其中包括延长设备寿命的零件,远程操控的机械人偶,最后她从内衬口袋里掏出一只怀表。

怀表原本的金色已经褪得有些黯淡,但看得出主人有定期保养,而那表盘里的两根指针,竟然是逆时针运作的,与常理相悖的运行轨迹,伴随着单调的机械音,有一种荒诞的美感。

“利用磁极反转做到的吗?”

“我调整了机芯组铁片的位置。”

“巴尔克老师说的没错。”卢卡将怀表重新递还给特蕾西,露出一个表示欣赏的微笑,“你真的是一个天才。”

他抽出巴尔克随信一同寄过来的一份特蕾西写的研究性论文,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它以后,特蕾西露出了一丝意外的表情,卢卡猜想,巴尔克大概没有提前告知她这一环节。

“我看过你的论文和研究报告,”卢卡说,“只要多加润色修改,完全有机会刊登,我可以替你写一封推荐信给教授。”

空气安静了半晌,卢卡看见特蕾西轻轻咬着下唇,垂眸看向桌面上的东西,在她沉默的期间,只有背景音里餐具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不必了。”她最终抬眸望向他的眼睛,确凿而坚定。

这倒让卢卡有些意想不到,他挑起眉毛,疑惑地说:“可是,巴尔克老师说…”

“巴尔克老师的好意我都明白。”特蕾西打断了他的话,稍稍敛身,“他想帮助我实现理想,所以瞒着我联系了你,直到昨晚之前,他一个字都不曾向我透露。我知道巴尔克老师的良苦用心,不想让他失望,但我更想用自己的方式去完成它。”

“我会尝试着投稿,但推荐信就不必了。”

随后她抬起头,嘴角浮现出一种灿烂又狡黠的微笑,说:“更希望能和你聊聊有关发明。”

那天他们从小餐馆离开的时候,街灯已经亮起,而落日却依旧眷恋着地平线,晚霞像潮水一般淹没了莫尔顿小镇。

“你为什么会做那样一只反方向的怀表?”分别之前,卢卡问。

天际边的暗橙色被扯开一角,揭开代表黑夜即将来临的群青色,特蕾西和他并肩走在街上,向着街道尽头日落的方向凝望了许久。

2.

“朋友送了我两张剧院的票,”卢卡说,“要一起去看看吗?”

彼时他们正坐在一家饮品店靠窗的位置,午后阳光慵懒地攀上了碎花布窗帘,特蕾西漫不经心地在书刊的其中一页折角,抬眸答应道,好啊。

卢卡佯装出惊讶的表情打趣她:“我以为你会更愿意窝在工作间里研究机芯。”

“别说,”她面不改色地反驳,“我哪次拒绝过你的邀请了?”

特蕾西咬住吸管,玻璃杯里是只加了柠檬片的凉白开。无论工作学习还是饮食,她的生活似乎总是遵循着某种特定的轨迹,既没有猛烈的欢喜,也没有沉恸的悲伤,那双绿眸里似乎永远笼罩着絮状的层云。

可你大概总是很难忘记一个陪你看过人间朝暮的人,卢卡想。

他们曾数次并肩走在莫尔顿小镇的街道上,见过色泽饱和浓厚如油画似的晚霞,也见过寥寥星子点缀的暮夜,在朦胧的街灯下聊过最遥不可及的理想。

“会不会有点太不现实了?”

屋檐底下有一位老爷爷在卖花,特蕾西就蹲在那块泥泞的蓝色塑料布前,挑出几枝玫瑰和香水百合。

“什么时候卢卡·巴尔萨也开始考虑这种问题了?”特蕾西白皙的皮肤在半袖里若隐若现,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包装好的花束,然后才望向他的眼睛,嘴角含着诙谐的笑。

“你知道不切实际的代价吗?”特蕾西问。

“是什么?”卢卡挑起眉毛。

“比其他所有人更早看到黎明。”她轻声说。

雨渐小些了,云层罅隙里透出疏疏落落的光线,卢卡稍稍偏过头,而特蕾西也刚好在看他,残落的雨水顺着屋檐滴落,他好像第一次认识她。

卢卡和特蕾西于下午两点抵达赫拉图克剧院,有一场莎士比亚的喜剧刚刚结束散场,他们刚来到检票口,就看到一位男士在与剧院工作人员争执。

“先生,我很抱歉。”工作人员显然不想扩大事端,压低嗓音用隐忍的语气劝说着,“剧院内禁止吸烟。”

那位叼着烟的男士应该是刚刚离场的观众之一,他很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似乎是嫌对方太小题大做。一旁等候检票的人群中,不乏穿着考究的绅士,他们也都不易察觉的皱起了眉头,对此举鄙夷极了。

“无意冒犯。”他高傲地说,却没有把烟掐灭,而是大步向剧院门外的方向走去,离开之前还冲正在排队等待检票的人群吐了一口烟圈。

离得最近的几个人被熏得猝不及防,其中也包括特蕾西,她忍不住猛烈地咳嗽了几声,卢卡转头望去,那个陌生男人却早已走出门外。

“你还好吗?”卢卡眼中浮现出焦急的神色,特蕾西呼吸起伏的频率让他感到有些不安。

剧院工作人员还在鞠躬道歉,从服务台给每一位候场区的观众都接了杯免费的甜茶,卢卡想起特蕾西戒糖,就帮着推辞了。特蕾西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有不适的症状,她轻轻拉住卢卡的衣袖,似乎想说些什么,连呼吸都紊乱了几分。

卢卡带着她离开队伍,刚刚在一个没什么人的角落里找到空位,原本被他捏在掌心的、特蕾西的手就痉挛似的抽动了一下。

然后她倒下,比今天剧院里上演的任何一出作品都更有戏剧性,飞扬的金发像千百只沐浴着阳光翩翩起舞的蝴蝶,还没等卢卡回过神来,那些蝴蝶就已经扑扇着翅膀来到他怀里。

她倒得安静、坦然,甚至没让第三个在场者发现。

后来回想起来,那仿佛是一切悲剧故事的开端,她在剧院的穹顶下坠落,琉璃灯把光影搅得粉碎。特蕾西·列兹尼克于一个夏季等来了自己早已确定的命数,却偏偏无意间拉上了另一个生命共渡。

3.

「我的生命不过是温柔的疯狂,眼里一片海,我却不肯蓝。」

特蕾西是在深夜再次醒来的。

病房空气里漂浮着酒精的气味,目及之处尽是绵延不绝的纯白,她身上插了供氧管,注射吗啡后轻微的副作用让皮肤有些痒。

值班护士快步向苏醒的特蕾西走来,照例对她的心率状况进行复核。

卢卡在病房门外的塑料椅子上已经坐了近一宿。

“您知不知道,她有心脏衰竭?”卢卡听到自己的声音无可避免的颤抖,他攥紧听筒,对方的反应却比他更不知所措。

“别开玩笑了,小子。”巴尔克老师断定卢卡在整他,“再说梦话就赶紧去睡觉。”

卢卡原本正撑着脑袋浅寐,被医生急匆匆赶来的脚步声惊醒,那扇久闭了十几个小时的房门终于打开。

卢卡终于在交替的白大褂间隙中看见了特蕾西,她卧在病床上抬起头,轻声问那位女性主治医师:“还剩几年?”

“知道了,谢谢您。”她们之间似乎很熟悉,医生并没有直接用语言表达,特蕾西却还是点点头,她看见了卢卡,眉眼间掠过一瞬间的无措,但很快就平复了。她轻轻扯了扯医生的袖子,用恳请的语气说,“可以先出去一下吗?我想和他单独说说话。”

几分钟后,原本显得有些拥挤的病房再次空荡起来。特蕾西刚嘱托护士把房间内的灯光调暗了,医疗器械偶尔闪过的冷光比空中那一轮弯月更锋利,而她微笑着,绿色瞳眸似是蒙上了一层水雾,像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叶子。

他走向她,指尖触到了掌纹,她没有抗拒,温顺得一点儿都不像她了。

这些天你到底在隐瞒着什么呢,特蕾西。

“特蕾西,你太狡猾了。”这是卢卡几个小时以来说出的第一句话,如鲠在喉,声带紧涩得仿佛都不再属于自己。

“对不起。”特蕾西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好像,不小心毁掉了你难得的假期。”

“就这样?”卢卡给气笑了,“你没有别的什么想对我说的?”

狡猾的人于是再次露出一个狡猾的微笑:“你也没说你想听什么啊。”

“我给过你提示的,记得吗?”她又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我不能摄入过量的糖分和盐。”

卢卡气极了,气特蕾西都到这种时候了还心安理得的和自己贫嘴,气她对所有人隐瞒了那么严重的事情,还气自己没有早一点察觉出不对劲。最后气来气去好像都没有太大意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去宣泄这一切。

所以最后他只能这样说:“连巴尔克老师都没告诉?”

“为什么他需要知道这件事?”

“如果没有这次意外,你打算一直瞒到我们发现你尸体的那一天?”

“……”

“抱歉,我不该那么说。”卢卡把自己冰冷的手指从她手心里抽出来。

特蕾西沉默了一会儿,缓缓伸手勾住他的小拇指,她使不上多少力气,但卢卡还是顺从她的意思走近了两步。

然后特蕾西凑到他耳边,鼻息蹭在皮肤上有些痒痒的,她用气音问他,卢卡,你知道我最害怕什么吗?

天赋是上天难得的恩赐,但真的会有免费的馈赠吗?我有巴尔克老师这样的贵人相助,甚至连先前素未谋面的、牛津大学的高材生卢卡·巴尔萨都愿意帮我写推荐信,尽管我从未这样要求过。

你猜猜,假如他们真的得知,特蕾西·列兹尼克,是一个即将不久于人世的心脏衰竭症患者,又会为了我做到何种地步呢?

这不是我想要的。卢卡,你应该明白。

倘若有一天,特蕾西·列兹尼克的名字出现在科技刊物上,那必须是因为她杰出的才能与思辨,而不是因为她罹患某种绝症,满足了看客的猎奇心理。我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我至死不渝。

特蕾西松开卢卡的手臂,轻轻躺回原位,动作幅度不比一根飘落的羽毛更大,金色短发像向日葵似的散开在枕头上。

“其他人或许不理解,但你会一定会懂的,对吗?卢卡?”

卢卡原本攥紧了床单的手突然脱了力。特蕾西正望向自己,眸子里燃烧着某种火焰,一种只有他们那类人才看得懂的火焰,他灵魂的一部分被灼烧得血肉模糊,却依然能清晰的看见。

“…闭眼。”卢卡伸出手,动作轻柔地为她遮挡住了光线,手心被忽闪忽闪的睫毛扫了两下,特蕾西乖乖合上了眼。

他俯下身,隔着手背吻了吻她的眼睑。

睡吧。

卢卡离开的时候,没有看到枕头套上两滴可疑的水渍。

4.

住院期间,特蕾西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不少。医院里的饮食严格控油控盐控糖,少食多餐的给她送进来。起初病房床头柜上还会有一些水果,特蕾西总是任由它们在原处被氧化、发黑,营养物质被空气消耗,空留糖分和水分。

心脏衰竭连带着影响了其他器官的供血,她此刻的身体和这颗被氧化的苹果没什么两样,外观上看不出很大的变化,内里的身体机能却像一颗慢慢腐烂的果核。

卢卡每次来,都会把那些腐烂的水果收进黑色塑料袋,扔到病房外的大垃圾桶里。他大概只是出于本能的不愿意看到这些。

“什么时候你也开始践行逃避主义了?”特蕾西看完了全程,笑着问。

“不知道。”

卢卡十分罕见的摇了头,从前无论是在教室、实验室,遇到再棘手的情况他都不会摇头;可如今在这件事面前,他却不得不投降认输,特蕾西就像一条永恒无解的方程,无论他怎样百计千谋,都只能是无能为力。

特蕾西在某天午睡过后,提出想要办理出院手续。

她说的异常坚定、清醒,卢卡甚至没有进行任何反驳的尝试。

由于早已有过沟通协商,特蕾西的出院手续办得很顺利,几乎未经任何坎坷。艾米丽·黛儿似乎也意识到此次她离开以后,或许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临走前牵着特蕾西的手说了好多悄悄话。

「没能治好你,真的很抱歉。

回程路上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

特蕾西,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会有好多好多人爱你,你不会再孤单。

再见啦,一定一定要幸福。」

卢卡对着墙壁背过身去,心底酸涩一阵一阵的往上涌,他低下头,看见墙角有一朵很小很小的野雏菊。

他迅速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回过头去找特蕾西,野雏菊的花瓣抖了抖,将一滴泪水掰成了两瓣。

“哭过了?”从医院里出来以后,特蕾西望见卢卡微红的眼尾,轻轻捏了捏他的小指。

“别难过嘛,我都没难过…”

“…好吧,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但是真的只有一点点哦。”她承认道。

“特蕾西,有没有一种可能,”卢卡勾起唇角,扯出一个略显无力的微笑,“你甚至都没有像其他人爱你那样爱过自己。”

比如艾米丽,比如巴尔克老师。他没能敢说「比如我」。

特蕾西愣了几秒,随后咯咯的笑了,声音清脆绵薄,让人联想到被风吹动的玻璃风铃。

“或许吧。”她说,“爱是一种过于沉重的东西,而我的生命又实在太轻。”

“可你不一样。”她一边说,一边向着风缓缓张开了双臂,“你让我的灵魂自由。”

特蕾西的衣裙下摆被风吹得鼓起,绽放成一朵蓝色鸢尾,飞鸟群起,她恰好转身,卢卡在那双绿眸里窥见了几近透明的落日。

明天愿意陪我去一个地方吗?她问。

5.

「倘若我英年早逝

请将我葬于铺满玫瑰的绸缎

在黎明时分沉入河中

以一首情歌赠我别离」

他们路过山巅的一株野百合。

视野越来越开阔,清晨的阳光并不灼人,透过绿叶间隙落下一层亮色,脚踝间是刚修剪过的草坪的气息。

卢卡追随着跟前,特蕾西的金色短发小幅度的跃动,穿过茂密的枝叶,又逢旷野。

铁栅栏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鞋跟踩在青砖瓦地上,他们来到一片静谧的墓园。

“看,”特蕾西微微仰起下巴,金色短发随着风在颊边飘动,“很漂亮吧?”

“能看到海。”卢卡和她并肩站在一起,眺望着远方那一片汪洋,阳光撒落在水面,泛起金色的浮光,漂亮得令人心颤。

这里是墓园最靠边缘的地方,拥有视野开阔的海和常青藤藤蔓,列兹尼克夫妇长眠于六尺之下。

“我们家族有心脏病的遗传病史。”特蕾西屈膝蹲下,把刚才一路上采摘的野花放在墓前,然后靠着石碑坐下,“第一次知道的那年,我十二岁。”

卢卡的手覆上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细沙,又从指缝间溜走,他想了想,把临行前教授对自己说的话原封不动的传达给了特蕾西:“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嗯…当然有很多啊。”

在无人问津的墓园角落,守墓人扎了一个秋千,如今藤蔓攀爬在绳索上,四周都是山茶与玫瑰绽放成的花墙,特蕾西坐上去,卢卡就在后面轻轻地推。

她真的很轻。两人的手在绳索上无意间交迭,阳光落于指缝,卢卡的心跳也跟着慢了半拍。特蕾西荡向万里无云的青空,比任何时候都恣意洒脱,她和世界之间的羁绊好像真的越来越透明了。

“比如?”卢卡顺着刚才的对话继续追问。

“嗯…比如沿着无人的公路走一趟,看落日是如何沉入海平面。”

“我陪你。”

“还有还有,圣诞节去看一次莫尔顿小镇的烟花庆典。”

“还有嘛,写信把欧利蒂丝日报上那个自以为是的专栏作者骂一顿。”

特蕾西笑了:“这你也敢答应?”

“不瞒你说,我早就想这么做了。”卢卡也笑,“那家伙对科学研究有着一套完全错误的观念。”

“最后一个愿望。”特蕾西用脚轻轻刹住秋千,稍稍偏过头,望进那双在阳光下呈现出浅褐色的眼睛。

她吻了吻他,动作轻柔得仿佛森林里迷途的小鹿。

卢卡轻轻护住她的后脑勺,在这样一个静谧的角落里,连吻都变得绵长,呼吸间是野草和山茶花的气味,泪水没入鼻尖相触的地方。

可谁都没有余力谈及相爱。

6.

「从氤氲的火车蒸汽之中走向他,就那样并排坐在车站的长椅上,也足够从白天畅聊到黑夜,如果一生能毁在这样一个人手上,连悲剧都会带着美感。」

卢卡的假期只剩下最后一周。

“卢卡,别瞒我,”特蕾西趴在椅背上,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甚至还没买回程的车票。”

她真的太狡猾、太坏心眼了。卢卡有些恼。

他刚背过身去,就被两只手臂环住脖子。

“安心回牛津吧,就当是为了不要让我内疚。”特蕾西附在他耳边,语调平静得就好像是在谈论天气,“回到属于你的领域闪闪发光,这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卢卡·巴尔萨。”

他握住特蕾西纤细的手腕,她的皮肤那样白皙细腻,连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宛若丛生密布的蓝色荆棘。

“知道了。”卢卡心里郁闷,但还是答应下来。他扭头吻了吻她的嘴唇,用的力气也比平时大一些,“那你呢?”

“当然是继续完成我的发明。”特蕾西回答得风轻云淡。

“那我就等着在刊板上看到你的名字啦。”卢卡伸出右手小拇指,“特蕾西·列兹尼克,我的小天才。”

特蕾西笑着抵住卢卡的额头,也伸出自己的小指和他相扣。

“嗯,说好啦。”

特蕾西在约克郡租了一间小屋,不知道是由于经常住医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里几乎没有多少生活气息,屋内陈设中规中矩,除了八成崭新的家具以外没有任何多余的物什。她似乎打定主意要和世界划分出明确的安全距离,既不遗留,也不索取,仿佛只是顺路来人间歇个脚,随时就会启程去往未知的别处。

卢卡后来又回了旅馆一趟,取了不少东西打包带走。

自此以后,特蕾西的出租屋里有了一块波西米亚地毯,墙上多出来几幅装着风景画的相框,窗边的花瓶里也总会换新鲜花。他还带了自己珍藏的旧唱片和心爱的书籍,散落一地,填满每一个空缺。

特蕾西要按照严格设置的食谱进餐,卢卡也陪着她一起,有时愁眉苦脸的抱怨,两个人一起痛痛快快的吐槽,最后笑作一团。

卢卡启程前往火车站的那天,是特蕾西陪着他。

她穿着两人初见那天穿过的那件蓝白色的薄款上衣,卢卡望着晃了神,一如那日盛夏喧嚣,特蕾西穿梭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向他走来,像一朵没有颜色的野雏菊。

黑红色的火车伴随着低低的长鸣进站,特蕾西向他凑近一步,再后撤,卢卡的口袋里就多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

他摸出来一看,是枚金色的怀表,指针逆时针转动着。

“再见。”她笑着挥手。

一双绿眸在那么多模糊的陌生面孔中清晰可见。

7.

我在一个秋日下午接到她的死讯。

彼时我委命去资料库取一期资料档案,却在途中接到了一封加急信,寄件人是巴尔克老师。我在从资料库回实验室的路上用单手扣开了信封,最后又在走廊冷白色的灯光下匆匆读完。

“发生什么了吗?”导师抬头看了我一眼。

“什么也没有。”我回答。

我出乎意料的冷静,回到实验室以后再度全身心的投入了工作,中途没有和任何人交流,调整精密仪器和抄写数据的手也一如既往的稳。

直至实验告一段落,我从楼里出来,一路狂奔到火车站,却发现检票口早已关闭,绝望的情绪才从发麻的脚跟慢慢向上爬,像潮水一般将我淹没。

我捏紧白大褂口袋里的怀表,冰冷的金属带着谴责的温度,灼痛了我的皮肤。

我向着擦黑了的夜空仰起头,看不见一颗星星,我所站立的这片土地上有我的理想,实验室里还有一堆亟待我去完成的使命,远在三个小时车程之外的约克郡,埋藏着我的爱人已然冰冷的尸骨。

于是我理所当然的错过了特蕾西的葬礼。

我记得她曾说过,一生已然圆满,不想再留却遗憾与悲伤,葬礼上请务必用玫瑰花瓣代替泪水,节奏欢快的歌谣代替哀乐,重逢代替告别。

然而我却没有机会亲身前去观看这一切了,也不知道他们是否会采纳这些看似荒谬的方案。

这是她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浪漫。

我驾轻就熟地登上山巅,沿着熟悉的鹅卵石小路走,一路上采摘特蕾西喜欢的野百合和红玫瑰,那扇铁栅栏门上的锈迹似乎又增添了不少。

她的墓碑就挨在列兹尼克夫妇旁边,我将怀里的鲜花放下,抚摸着石碑上那个镌得异常深刻的名字。

我从肩包里掏出最新一期的板刊,书页被风哗啦啦的翻开。

“瞧,你做到了。”我指着印有特蕾西的名字和论文的那一页纸,想象她绿眸里映着骄傲的光笑起来的模样,“就像你所期待的那样,不是依靠罹患绝症和人们的猎奇心,完完全全是因为你的才能。”

我把这几日为她写的书稿全都取出来,和刊物放在一起。

接下来呢?我轻轻合上眼,恰好一阵风吹来,写满了我们全部故事的稿纸翻飞起来,宛若千百只振翅扑往落日海峡的白鸟。

再让我陪你看一次海吧。

END

写在最后:

回礼里有隐藏结局

※《伦敦旧事》解禁短篇,全文1.8w,私设如山,人设ooc,组织假扮夫妻的俗套文

※前半段为2023年1月份产物,后半段为2023年7月份产物。中考完才赶出来。。

※带微se(文艺版)和强制爱,但BE预警不算刀,欢迎食用天天因为违规被屏蔽

新年快乐呀因为过不了审最后部分放彩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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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奈灰的色调把伦敦默片里的云蒸霞蔚摇匀,叠云间酡红与鹅黄通透却撒不来半点微光。也许是午后才是不列颠人浪漫的情调,早晨多数没有人来买花。

艾玛·伍兹枯坐在窗...

艾玛·伍兹枯坐在窗边的高脚椅上,对着那封印有缪斯图案的信笺凝思:她收到了隶属教会的组织安排的长期任务,内容是与同伴伪装成夫妻生活,利用这层关系铲除威胁的绊脚石。作为虔诚的追随者,艾玛从不过问原因,但是她并不明白怎样才能扮演好合格的妻子,因为她不懂爱。

"love"这个单词对孤儿来说还是太生疏了,在成年以前教堂深处的夹间里,培育的课程里也没有出现这个字眼。她没有成为修女或者牧师那种磊落的职业,因为在那里,或许除了冰冷的机械刀具,与揭露残暴人性的理论书籍,其他都是禁忌。

只是信里说的她的同伴,杰克·柯斯米斯基,似乎是个特例:别人说他很滥情,总是逾越规矩到处拈花惹草,可能组织就是利用这点派他去做那些,需要打感情牌的特殊任务。艾玛见过那个男人,那天他穿着风衣躲在人群角落,和谗言碎语不同的就是,她唯一印象只有,他不爱说话。

而从她在邮差手里接过这封信开始,他就是她的上级。组织已经策划好所有,包括户籍手续,而跟大部分人同样情感经历稀少的她,需要做的就是,无条件服从命令。

壁炉里嘶哑着冬日的火焰,零星地溅在羊毛地毯上。艾玛将读完的信连同牛皮封套丢进去,目睹大火将它们全都吞噬殆尽,在绿色的眼睛里剧烈焚烧扭曲。忽然,风铃清脆地晃响客人来临的呼召,她闭紧眼睛连忙摇头不再回想,转过身前去开门。

“日安。很高兴认识您,伍兹小姐。”系在风铃上的鹅羽随风飘扬,她挑眸,不经意撞上帽檐下那双美丽的红玛瑙,像不远将来初春寒溪岸边,肆意生长漾荡的红潮。“日安,我也是。”他们的对话暂时止步于此,艾玛领着杰克坐下,本想打算泡点茶听他仔细介绍自己的,毕竟现在他已经是她合法的“丈夫”。

只是没想到杰克直接切入正题,从胸口衣袋里拿出张名片反压着推给她。然后打断她准备拿起来看的动作,温柔地牵起她的手,将早就握在掌心的戒指,缓缓套进她纤细的无名指中。

整个过程是寂静的,流畅的,甚至是有些亵渎的,全都消融在满园寒木,像剧院里跌宕的话剧。艾玛甚至没回过神来,但是杰克不在乎:

“那么,合作愉快。”

狡猾的狐狸扬起微笑,直到看见他左手无名指的反光后,艾玛才留意到他也同样戴上一枚戒指。她埋头端详,发现这材质竟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廉价。“合作愉快,先生。还请日后,多多指教。”她呼出口气,说道。

在初见尴尬的对视后,沉默带着冬日的苦涩弥漫。杰克想稍微缓和气氛,从口袋里摸出颗糖果放在台面上,蓦地,光坠落在她的眸里。“就当是……见面礼?”他单手托起半颊脸,不知道为什么艾玛仿佛读出了期待,唇齿相抵咬出苍白,她强装镇静露出甜笑,打趣着:

“原来先生都是靠这样,虏获其他小姐芳心的吗?”“……”

“不过您的好意艾玛心领了,我不吃糖果。”继而睁眼就与杰克相视,她无法剖析他眼里晦涩难懂的深邃。

他沉默半晌后起身:“那就留给爱吃甜食的孩子吧。”礼貌地摘下圆顶帽放到肩旁,朝她鞠躬道别。风铃再次哼起音律,就这样草率地散场。艾玛这才用指甲勾起那张名片,上面是他的字迹,有些单词被写字的左手抹得模糊:

工作:画家住宅地址:牛津街13号

那颗有着明艳包装的糖果,再次把艾玛被撕烂得稀碎的记忆重新拼凑起来,像幽灵的呓语般回荡在颅内。

电疗偷走了艾玛对童年的绝大部分回忆,并且留给她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时不时就像突见日光的成群蝙蝠,叫嚣着戏弄她欺骗她。

……

“让你把糖果给我听到没有!?”因身材矮小和雀斑被霸凌,她也想过反抗可孤儿院没人会来撑腰。逃跑途中艾玛被石块绊倒,还是把那颗来之不易的糖果拼死护在怀里。那是善良的舍监老师奖励给听话乖巧的孩子的,艾玛已经不记得在爸爸妈妈无休止吵架与大火焚烧密涅瓦工厂前,她到底有没有吃过糖果,所以这是她人生中第一颗。

也许是太想品尝下糖果的滋味了,任由对方拳打脚踢她都不肯放手。“该死的,真是条臭虫!”暴力无果后,大孩子汉斯企图用手强行掰开她的掌心。

阴郁暗沉的灰调幕布落下淅沥的银丝,盘踞在艾玛浑浊的泪眼,她从黏糊的泥地里挣扎着起来,狠狠地咬住大孩子的手臂。趁汉斯吃痛叫喊的时候,她将那颗可口的糖果一把扔进荒废的池沼里。

既然她无法拥有,那其他人也别妄想从她手里夺去。

“去捡啊,糖果就在那里面!”她站在原地声嘶力竭地指向发臭脏绿的沼泽,擦破皮出血的双腿颤颤巍巍的。汉斯像个疯子般掐住她的脖子,只是下一秒就出现了她这辈子都无法忘却的场面:“糖果,我的糖果!”他叫嚷着跳进沼泽里,随着大串冒出水面的气泡消失,汉斯就再也没爬上来。

艾玛惊恐地跌坐在地上,淋着铺面的阴雨,她感觉好冷,好冷。

只记得后面被拉到教堂里罚站到晚上,中途出现位男孩见她可怜想把他的糖果给她,只可惜那在她眼里不再甜蜜,心魔纠缠着她无法安眠,便拒绝了。而那位善良的舍监老师也因此被辞退,从此以后艾玛再也没得到过糖果。不过到现在,她都还没吃过糖果了。

往后那份若笼中困曾的愧恨反复撕扯着她的心脏,是耶稣降下的审判和诅咒。直到那年白沙街孤儿院被烈火侵蚀,熟睡的她在浓烟中惊醒却无动于衷,只想烈火焚身送她死亡。炙火翻滚,跟前却忽然出现人影:他说他可以帮助她赎罪,只要她足够善良,上帝就能给子她宽宥。

这句话如同密闭棺木里的木乃伊重新接触新鲜空气,她急于把自己从罪愆里解教出来,便连忙答应。“好孩子。”他抚摸着她的头夸赞道,但下一秒她就再次陷入沉睡。

她从某个房间里醒来,醒目的十字架让她知道这里是教堂。后来她被告知孤儿院就只有她活了下来,从今以后她就生活在这里,这里的其他人也是跟她同样犯错的,他们都得听从教会的指令,教会将给他们指明方向。

总有一天,所有人的灵魂都会获得圣水的洗礼,再次纯净。

伦敦难得飘起小雪,丝绒纷纷扬扬地缀在帽檐,艾玛裹紧身上的披肩拖着行李加紧脚步,目光时而不经意地瞥过那枚戒指。

“叩叩”声终于响起,杰克也终于可以放下那份怎么样也看不进去的报纸了,边走边将衣襟露的纽扣理好:“好久不见,伍兹小姐。感谢您终于想起我来了。”他俯身伸手领她进门,“很抱歉,柯斯米斯基先生。温室里的花需要重新播种了,我必须把它们种下再调制好营养液,不然我就会失去我的工作。”

屋内的温度刚好,她脱下披肩放在手肘,环顾杰克屋子里的装潢,心里默默赞许艺术家的审美就是要比她这种普通人优雅,简洁却不显单调。就是少了些蓬勃的植物,而她的眼睛就是冬日里唯一幸存的绿色。

“如果可以的话,春初时我想在院子里种点花,作为补偿。”“哦,当然可以,这是我的荣幸之至。那请小姐务必种上风信子。”

想到风信子的花语艾玛稍稍愣神,她还以为他会喜欢象征权利与荣耀的勋章菊。

她抿起笑:“当然没问题……那,我们需要分开睡吗?”倏地她的帽子被身后的人摘下,仗着那伪造的结婚证明,有些骄横的杰克弯下腰,暖澜潮起的吐息在颊侧沉浮,若群山之缭绕的云雾,耳胖边响起戏的音律:“可是,万一有客人前来拜访看到这一幕,该如何解释呢?伍兹小姐?”

这听起来不像是绅士的发言,她的初印象被重锤击碎了。但想到任务无法顺利完成,尽管并不喜欢跟人太多接触的艾玛还是选择妥协:“组织说了,您是前辈,您的要求作为下属我都会履行。”本以为艾玛会跟他提出拒绝的杰克心思落空,果然被教育得像个听话的木偶,真是无趣。

可转念想到,这恰恰是她有趣的地方。这场欺诈的不完美婚姻,也能充满恶作剧。

他们的婚后生活,既没有情窦初开的烂漫,也没有朝暮缱绻的厮守。即使同躺在柔软的被褥,也是背对着彼此,尽管姿势可能不太舒服。这不是恋爱,只是假扮恩爱夫妻的任务罢了。至少艾玛是这样认为的。合格的妻子会是什么样的呢?她曾经问过杰克,但这位不负责任的上司却告诉她答案要自己找寻:或许在凌晨的咏歌之鸟里;或许在少女维纳斯雕塑的花环的发鬓里;又或许在醒来第一片蘸满牛奶的司康里。

于是,艾玛只能像自己所遇到的那些恋人一样,需要表演时小鸟依人般挽着杰克的臂。对此他并没有表露任何看法。

后来艾玛又问他爱是什么,那是属于花季少女的纯真。但原谅杰克也没有办法给她确切的回答,阳春的十四行诗恕他难以启齿,所以他只能告诉她滥情并不等于拥有爱。

杰克喜欢拉着艾玛去很多地方。他们可以坐在教堂;可以漫步在摄政街;可以航行在河道,看“泰晤士老爹”将他三个形如骷髅的子女——白喉、淋巴结核、霍乱献给伦敦美女城。他说教会和女王懒得去治理,享受着艾玛脸上露出的怜悯。

他总能在艾玛工作时毫无礼貌地打断,让这只木偶乖乖得当他的模特。其实他在外界一直都是伦敦著名的画家,所以寂寂无名的园丁时常被报刊登上颜料涂鸦的肖像。这样一来,在没人知道杰克什么时候结婚的情况下,他们就成了年轻人钦慕的恩爱夫妇。

偶尔,艾玛下班时能看见他在客厅里,半只脚不羁地踩在画架上,挥动灵活的左手描摹着赤裸的模特女郎。杰克总想用这种类似的方式,激起艾玛对恋爱应有的感觉,却总是以她踽踽走回卧室的背影而告终。

回去以后,杰克就再也没跟艾玛谈论起那话题了。岁聿云暮,荒烟染上橘红色的甜菜碱,艾玛在阳台眺望青山的轮廓,方才惊觉春天已提裙而来。

短促的敲门声,在得到“请进”的允许后,艾玛方才推开那她从未涉足过的书房的门。将装有组织新下达任务的信件交给杰克后,她本想离开不再打扰,却忍不住在书架前停住脚步。

杰克从椅子上起来到她身旁,抽出那本被她盯住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是禁书。“您看过这场仅相识五天便相爱的史诗级悲剧吗?”他握住这本由牛皮制成的纯色封面的书脊处,微笑着问道。

“并没有,先生。教会从不让我们看这些书。”杰克仿佛没听出艾玛的言外之意,露出同情的神色:“连大文豪莎士比亚先生的作品都没读过,那真是能算作是场可悲的戏剧。您说是吗,伍兹小姐?”轻佻的口吻与阴影将她逼退,那双猩红眼睛分明很可怖,却不叫她害怕。

她不怕他。杰克从她春华枯萎的眼里得出结论,并为之感到满意。他就喜欢她这副模样,而不是谄媚者。正当指尖欲要触碰她的脸,艾玛下意识地侧身躲开,指甲擦过她栗棕的发缕。气氛焦灼,他只能忍住难堪:

“那么,您现在有兴趣来读这本书吗?弥补自己的无知。”“很抱歉先生,没有。”

她再次不动声色地拒绝他,毫不委婉,甚至连脉搏都没多跳跃一下,“我还是喜欢有关人体结构的书籍。”为什么她会那么顽固?空气骤降到冰点,像前日还繁花似锦的小巷,今日便铺满积雪,像挪威皑冬的松林,艾玛感到了来自冰川极夜的威慑,可腰已顶到木桌边缘。“我不想跟您一起犯错……”

她多想把单词的尾音吐完,可还是被杰克霸道地钳住后脑勺,手指插进散有水乳馨香的头发里。连条件反射地挣扎也被扼制住,手被抵在桌边,只有几根获释的手指关节在跌宕。

反正他们是合法关系,心血来潮,只要他想做,就能够做到。他早就被贴满标签,无法再定义自己。上帝的暴戾罄竹难书,那粗鲁的吻野蛮地搜掠未曾有人探索过的地带,像湿润的色彩调和般浓涂淡抹。

自从给她套上那枚他亲自设计的戒指后,他一直都殷切地盼望着能从她这里得到些什么。最后还是只能借此机会,换来跟《圣经》那样咀嚼无味的吻。

瞪大的眼眸在震惊中缓缓垂下羽睫,是因为说得太多了吗?她不知道。接吻的感觉很微妙,不算太差,像戏蝶采蜜时摇散的花粉,扑颊掸得鼻子痒痒的。

就这样缠绵悱恻地亲吻着她,直到那因为她的榆木脑袋兴起的愤怒与难受渐渐平息后,他方才松开摁捺着她的手。看艾玛受惊地捂住胸口,他把书放回柜里,抿起唇角,舌尖回味地舔舐着:“别多想,我没生气。”说实话这种跟精神失常无异的惩罚也不在少数了,得到香吻,他自然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完成任务去了。”最后将那只小鸟装进眼眶,他准备像往常那样不负责地退场。

见杰克拈起信走向房门,艾玛急忙地往前半步:“接吻也是任务的一部分吗?”他停住脚步,转身,本想告诉她其实并不是。结果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想维持这虚假的,单向的亲密:

“对。”

她无言地点头,杰克仅仅是苦笑。她还是那样,甚至没对他的轻浮有半点怨艾,难怪是被器重的精英。那种明明已经肉体触碰,却感到空虚的情绪若野蔓盘生,他不由得加快脚步逃避。这回他刚走出几步,她又追上来拽住他袖口:

“我,我跟你一起去吧。反正我也有任务。”

这倒是令杰克有些惊异地挑眉,他似乎望见宇宙残垣断壁间七零八落的星光。忽然情愫纷呈,四季难抵。

“那走吧,到时候别让我救你就可以了。”“不会的,先生。艾玛没有那么弱。”

不知何时,伦敦在死去些涂炭生灵后,蒙上层淡淡的,莫奈笔下灰白的恐惧,连杰克都提醒艾玛要小心东区的连环杀人犯。

雾都的夜晚流浪着许多像奥利弗那样的孩子,蜷缩在路边形同骷髅。艾玛可怜他们,但手头上却没有施舍给他们的面包,只能简单掠过几眼就离开。

刀出鞘翅,面前的人应声倒下,而栗棕的碎发下只有艾玛漠然的双眸。“晚安,叛国贼先生,祝您在地狱与蟑螂过得愉快。”她摘下草帽放在胸前稍稍缅怀后,便径直离开雾气袅袅的暗巷。

摘下手套她步履匆匆,想赶在宵禁前回去,只因她现在的身份不宜在外边游荡。经过巷口,那窸窸窣窣的杂声唤住她的脚步,东区的摇篮总是会诞生无数名犹大。也许是出于良心还在炽热地跳动,艾玛本能地再次抽出刀,在巷口墙角徘徊试图张望,可惜声源处一片深黑,只能听取几缕流动的风声。

后背抵在粗糙的墙面,金属碰撞声与无法形容的黏稠声在某刻偃旗息鼓。她听到里面人的发笑,像失智的酒鬼或者疯子,却莫名地有些耳熟,也许是心理作用,随即而来的就是皮靴渐行渐近的声音。

莫名的,脑海中的想法驱使她去解决这地痞,可仅仅是思索了半秒钟为什么,当深水处浮出的答案,使她那翠色湖里闪过惊惶,灵魂也随之震颤。

可现实是她无暇顾及,保持镇静的同时将注意力放在巷口。待那杀人过后愉悦走出来的残影出现时,她看准那高出她不少的身高,果断地刺出刀锋想要以血封喉。可她这辈子都没想到,对方仅仅是在稍稍震惊后。像是早已预料般迅速偏头躲开了。

刀尖只轻轻割到对方脖颈的皮肤,而她知道自己的棋盘濒临崩局。

但来不及思索她必须立刻再补刀却还是暴露破绽,反倒被对方用一种尤其熟悉的方式抵制住手腕,并被搂至腰肢在眼前。她听见金属掉地的声音,但不是她的。瞳孔紧缩,仰头时那能穿透骨架的月光同样穿透大雾,她彻底看清了:

杰克。那跟她同样沾满血的杰克……

“不愧是组织的心肝,我差点也没躲过去你的偷袭。”纵如既往的戏谑,那扑身的香水与腥味闻起来,简直比仰望星空派还要糟糕。那磨得锃亮的刀明晃晃的对准他,杰克甚至还故意将脑袋凑上去,话里充满非分的玩味:

“杀掉我,伍兹。”那双遗传的漂亮眼睛,倘若不是在这里,那定是惹人触目动情的。艾玛蹙眉欲要挣脱,反倒被他搂得更紧。

杰克似乎想对她做点什么,但猛然将欲望悬崖勒马。看着她想了会,只是在她额头落下一吻便松开。

艾玛立即跑向巷尾查看那赤裸的女人,回来看见他刚蹲下来捡起自己小刀:“这是你的任务?”“不是。”刚说完,她就站在他面前,肉眼可见的,那双翠玉石被抚进熏朦的雾色,沉淀成难以置信且不可名状的光。“那你就是……”他竖在唇前的手势让她噤声,不需要他承认艾玛就能笃定,他绝对是报纸上迷踪的开膛手。

“你是除了教会外,唯一知道我秘密的。”

他说得格外小声,生怕惊动路边的野花。真像故事里在繁星下向暗恋之人告白的男孩,只是这些浪漫,艾玛都不懂。

深夜里他的剪影向她靠近,牵起她的手放至心脏处。他不担心她的手套弄脏昂贵的衣服,只渴望被折翼堕落的恶魔们,能够惺惺相惜。他将永远站在她这边,希望她也是。

“我想是时候,跟你说说那个冷酷自私的女人。”本以为,本以为她能够听话地听他讲述故事的开头,掌心里的手却陡然松脱了怀抱,“可是您还是滥杀无辜了,先生。你现在是违规者。”眸光泛滥,浇灭那金属摩擦出的火花。迷信的教徒总是对圣水的洗礼殷切期盼着,杰克多想把这场美梦给她拽醒,可是他不能。

他不忍心告诉她,她所做的已经失去了成为基督徒的资格。攥紧悬空的手随即松开,垂下双臂,杰克自嘲地笑了笑,最后选择苍白无力地辩驳:“这些女人不过都是东区肮脏的容器而已……”“可是我们的使命不是为英格兰做事吗,但现在又算什么样子呢?”

“够了。”

杰克曲肘握住她的双肩,鼻腔里满是腥味,他想起记忆里那女人模糊不清的面庞,莽撞的蝴蝶在胃里掀起惊涛,令人作呕:

“请别再为娼妓说情了,伍兹。她们仅仅是男人眼中的甜点,把英镑收入囊中,来破坏他人的家庭。你有时会想起你的爸爸妈妈吗?有想过去拯救密涅瓦工厂的烈火吗?可是你什么都做不了。而她们就如同那场酿造悲剧,可又无法被阻止的火灾!”

他领巾系着的绿宝石胸针映与她的眼睛相映成趣,她是绿酎漩涡里的落水者。

艾玛几近要忘却这记忆里掉帧的影像了,它们遥远又恍如隔世,总会猝不及防地撞击得她粉身碎骨。那只小鸟被雷声惊动,嗫嚅着,这要比他与她重逢后任何时候,都要惶恐。

他想恳求她别为该死的娼妓怜悯,分明他才是橄榄枝上的肿瘤,可她宁愿为她们祈祷也不愿意听他倾诉。何时他们才能不再背道而驰,在琴键里共鸣呢?

“那如果现在和这女人在床榻上翻滚靡乱的人,是我呢?你会怎么想?”手从肩上挪移到她的腮颊。

告诉我啊伍兹,该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那脚步声真的逐渐衰减,她慌忙得爬起来,去黑暗中把杰克的刀捡起来,再朝着尸体道歉就跑走了。

当艾玛提着笨重的裙摆追出去时,杰克竟站在灯火底下等来了马车。余光瞥见她踉踉跄跄的步伐,扶住横木的手停住片刻,她看到杰克抬头对着车夫说了些什么。见他伸出手,她故作慌张地栽到他怀里。

拿出随身携带的精粹的薰衣草香水,若云雾缭绕在绸缎里,杰克默然地帮她掩盖住她身上的血腥味。艾玛抬头盯住他的眼睛,她放轻声线:“先生,您不能这样做。婚姻里需要忠诚。”他压低眼梢,“上车再说。”

“M-A-R-R-I-A-G-E。”在颠簸的车厢艾玛直接在杰克耳边拼出那个单词,他也反过来在她耳边说道:“反正你又不在乎。”夜幕深垂,巢中的两只鸟在枝间呢喃,红潮浸染在艾玛脸色,没有光线看不见但杰克能听出来她的恼羞:“我不同意…!”虽然她也不明白,按理说她确实可以不理会这些。

梦境里臆想的情景这回成真了,他难以按捺嘴角的弧度,显摆出傲慢的艺术家姿态,轻哼声:“那就得看你表现了,伍兹。”他将手指放在她嘴角。

“或许你多笑笑,我会回心转意。”

窗外只有穿林打叶声,因为睡不着杰克便在记忆之宫里游荡。突然他感觉袖子被人拉扯,栖息绿谷的精灵试探着观察他,这是艾玛第一次在睡觉时,不是留给他瘦削的后背:“先生,今晚您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呢,您确定不要补回来吗?”在难眠的夜里得知好事,他伸手便把这只小鸟收紧在怀中。

“那我现在告诉你,可得认真听了。”“嗯。”

艾玛默许了杰克开膛手的暴劣行径,因为她说思念起爸爸妈妈了,想寄信给他们,便用信封夹着蓟花投进壁炉寄往天堂。

伦敦城里的市民时常能看见杰克挽着艾玛漫步在"TheV&AMuseum",他们将“柯斯米斯基夫妇”称为婚姻中的典范。不知是不是杰克有意而为,但他们活得确实容易让人想起怀特岛的田园诗。

庸庸碌碌的二三年时光唱着歌远去,今夜的他们,就将要完成最终目标——便是在舞会上刺杀萨瑟兰公爵,那辉格党里的一个五十岁丧偶的老男人。至于原因,托利党支持的基督教会给出的答案是叛国。杰克千方百计的拜访交好,终于博得这位极少露面的公爵的信任,今晚就是最好的机会。

艾玛从厨房里端出两杯绿茶,她记得杰克有下午茶的习惯,但今天他却没有去泡。他始料未及地挑了挑眉:“怎么突然开窍了?”“并没有,先生。艾玛一直是记得的。”杰克欣然接过茶杯,爽朗地笑起来:

“那就多谢夫人的款待了。另外,别叫‘先生’了,喊我杰克就好……最后的晚宴,别让客人看出端倪。”

下午茶结束后,艾玛换上衣香鬓影的巴尔斯裙坐在梳妆台前。裙摆如同千层浪花在膝前摇曳,对着铜镜,忍不住展示自己艺术家才艺的杰克给她梳好头发,给她编织成典朴的盘发,围玫瑰花形的水晶项链。与镜子里的艾玛对视,他自豪地扬起笑容:

“轮到我了吗?”

随后艾玛便帮他整理好颈前的绿胸针领巾,可他那不安分的手攀上她的腰,想到晚上她就要和许久贵族男人一起共舞,就兴致缺缺。“好了,我们可以出发了,先生。”整理完毕后艾玛发出催促,杰克将脑袋凑在她鼻前:

“走前送我个吻怎么样,艾玛?”平铺直述的觊觎倒像他放浪形骸的性格,艾玛伸手拨开他脸庞的黑发,轻轻踮脚在上面落下玫瑰唇印:

“您真无聊。”

作为名家的妻子,艾玛穿梭在各种下午茶和宴会,早就习惯硌脚的高跟鞋,从窗帘罅隙里她瞥见其他气质非凡的贵妇,仿佛她们才是独角戏主角,身旁依附的男人都因此沾光。某种无法言喻的情结,艾玛悄悄瞄着杰克平静的神情,不愿再同往常那般逊色于她们,最好能让萨瑟兰公爵注意到她。

她展露永葆春信盎然的笑靥,尤其是那双珍稀的翠玉石,凝练着千古芳华,像柳林,像玉叠绿萼,像幽梦疏影里那幢藏娇的神秘森林。惹得其他宾客纷纷定睛,被某双纤纤玉手勾去魂魄。这才是杰克想要过的正常生活,真有那么一刻他真的以为,这就是阿芙洛狄忒铸造的史诗。踩在红毯与众宾打招呼,声调上扬,连微笑都是肺腑炙热的产物。

他们在舞厅走动,杰克带着心爱的妻子结交新朋友,大部分是他们谈论政治事业,艾玛在旁安静地倾听。若是聊到她就简单应答,粉面含春不失少女的羞涩。

舞会尚未开始艾玛徘徊到铺着繁复桌布的长桌前,碟架摆放着甜点。她想待会肯定要跳很多支舞,会耗费很多体力,准备先摄取些能量,随意拿起小勺子和幸运的纸杯蛋糕。浅尝表面的奶油后,她将勺子搅进蛋糕胚里却碰到硬物。这使她表情有些动摇,于是绕过人潮逶迤到杰克身边。

穿着燕尾服的他连忙礼貌地结束了对话,同时也让想跟艾玛搭讪的人望而却步。

“怎么了?”杰克留意到她手里的蛋糕,艾玛做了个张嘴的示范,他就跟着张开嘴——一股绵滑浓郁的奶香摩挲舌尖,愕然地合起嘴陡然把那颗糖果咬碎。艾玛心满意足地笑起来,伸手帮他擦拭嘴角甜腻的奶油。周围人似乎对夫妻间的玩乐颇感兴趣,聚拢来观摩。毕竟他们的恩爱可以说是风靡全城,也许连街边树下的寡妇都听说过。

本以为艾玛只是假装小鸟胃想让杰克解决剩下的,但看她再把小块蛋糕放进嘴里,发现只是想把里面的糖果喂给他。杰克宠溺地轻叹声:“艾玛,你这样可不行。”没人知道他说的是哪层意思,或许都有。

“可是你不是说我开心就好了吗?”她说着胡编乱造的话,笑得很甜,朝他挤眉弄眼,“好吧,你赢了。”咀嚼着口腔里的糖渣,杰克告诉自己,这是艾玛至今都未品尝过的东西。他下意识地用指腹摩挲那枚绿宝石,瑰丽的秘语用鎏金烙印在上面。他不告诉任何人。

说着,铺展着红毯的宽敞楼台上徐徐走下位服装齐整的绅士——是萨瑟兰公爵。舞厅顿时鸦雀无声,目标已出现,杰克向前搂住艾玛的肩。

在客套而又激昂的演讲中,舞会正式开始。壁画下的乐队开始演奏第一首《D大调小步舞曲》,提琴拉响低沉的弦音,音阶里沧桑的老音在纷繁中呻吟。他们并不在率先起舞的舞者行列,杰克带着艾玛穿梭人群,与公爵寒喧起琐事,期间对方那双眼睛时打量着他迷人的妻子。

“希望舞会结束前能跟柯斯米斯基夫人跳上舞。”萨瑟兰公爵拈起自己的胡须,在离开前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那致命的罂粟。甜点总是能让孤居许久的老家伙起某些坏念头。

“那么,”杰克牵起艾玛那只小手,“让我们也开始享受这片极乐吧。”就这样,这对恋人暂时忘记心事,跳起了今晚第一支华尔兹。贵族们为了结交心的朋友,大多在第一支舞过后就与同伴分散寻找志趣相投的搭档。杰克本不愿离开艾玛肌肤上水乳香的怀抱,但他却是最快挣脱十指相扣的手去招蜂引蝶的人。

在悄无声息的接近萨瑟兰公爵期间,艾玛会拒绝那些刚走出几步路便来打扰她的先生的邀请,同时也会在合适时答应上门诱饵的共舞。

她毫不刻意地挪步到萨瑟兰公爵旁边,无人能承受住那羞赧的笑与秋水明眸,谁不想博得绿色精灵的欢心。最后,艾玛搭上了公爵的手,让他这辈子铭记今宵她的模样。

在舞蹈中穿着那袭巴尔斯长裙,艾玛踮起高跟鞋,优雅的转圈却依稀中掠见杰克竟也在附近与其他小姐随曲调律动。他们靠着实在是太近了,惹得艾玛心脏漏拍,脚步差点慌乱得差点踩上公爵的皮靴。

她在害怕什么?

余光相撞融成细浪,双方隔空用余光对视良久,可都没停止舞步。当舞伴都陶醉在奢靡的氛围中时,唯独他们是沉湎思绪中的局外人。

她伸出手让公爵亲吻她的蕾丝手套,镂花里皆是她的水乳香。跳完那支舞萨瑟兰公爵就以身体抱恙离场了,而艾玛也来到角落的沙发休息。目光所及之处聚焦在杰克的剪影上,打消了艾玛想去找他聊几句的想法。

“真是有缘啊,我们又见面了,柯斯米斯基夫人。”艾玛绕路从主楼来到二楼的阳台假装散心,她喜欢吹着风看远处的青山,喜欢黎明露出预示的虹尾。她转身,手抓住围栏将身子靠在上面,朝那双浑浊的眼睛抿笑。“我也很高兴,公爵先生。”萨瑟兰公爵探寻地毯绵延的二楼长廊,竟未发现杰克,而面前人胸前那片白皙的净土不断刺激着神经末梢。

他再度摸起胡子:“我听说,夫人以前是名园丁?”这是公知的,正因著名画家伏膝在园丁的裙裾,是如此热烈与痴迷,他们才会如同佳话广为流传。“是的,先生,我喜欢种些花花草草。”

萨瑟兰听闻向前靠近她却被推开了,她艾玛·伍兹就是得如此欲擒故纵:“被人看见可不好,公爵先生。”楼下盛宴的嘈杂使萨瑟兰神经紧张,可还是被诱惑得开口了,毕竟就算被发现他也有办法解决:

“请原谅我的冒犯,夫人……我想请问,您是真的爱您的丈夫吗?”谁能料到她的回复仅仅是那抹春情潮生的淡笑。萨瑟兰公爵想起他十几年前在金蔷薇剧院里见到的【】她们都一样,像轻触即合拢的含羞草。他已闻到有机可乘的气息,再度向前:“你想要什么?”

呼吸带给他干树叶味,夹杂着桂皮味,地面霉变的树叶味,还有她身上的味道。艾玛别过额前的碎发,抛出诱捕猎物的鱼钩,那双暮春绿的媚眼:

“荣华富贵呗。”

字音轻挑调皮,是春日含露的花苞。

她被萨瑟兰拽起手腕:“杰克·柯斯米斯基能给你的,不能给你的,我都可以成倍给你。这样够吗,园丁小姐?”她【】,将手指轻放在萨瑟兰唇前:“嘘,先生。请别打草惊蛇。”

“就当今夜是我们的见面礼吧。”

艾玛离开后杰克尤其烦躁,明明这只是剧本但他并不投入,最后一支舞还没跳到一半就扔下那不知名小贵族的千金在舞池中央。“抱歉,失陪了,我夫人刚说去花园散心,我得去陪陪她。”对于不在场证明他只是简单交代。

在花园能够仰望到阳台,杰克似乎闻到艾玛残留的香味,踩在栅栏,便翻上楼。他猛然拉开落地窗帘,朝不远处的守卫走去:“请问你们有看见到我的夫人吗?艾玛说去花园了,可我找不到她。”守卫们正纳闷杰克过来时的方向,被追问反倒心虚起来:“不,并没有,柯斯米斯基先生,我想夫人是不会来二楼的。现在公爵先生正忙,您再找找吧。”深冬的罡风灌进了他的眸中。

骗子。他痛恨谎言。

雾都的刽子手划破他们的喉咙与夜色,曼陀罗在墙壁倏然绽放随即枯槁:“Rubbish.”杰克抹了下脸上的污渍后踹开门,它重重地砸在墙上。

此时艾玛正被萨瑟兰的尸体【】,她拔出插在他心脏处的匕首,血汩汩地流到她胸前的晚礼服,繁丽的长裙最终还是被糟蹋了。她瞥了眼毫无分寸的杰克,把身上的人推开坐起来整理被扯乱的着装。杰克走过来抱住她,依恋着她的味道,她的肩膀,以及她的全部。

“真庆幸他没拿你怎么样。”要是腹中的蝴蝶会说话,那它一定会告诉她,自己进门看见那一幕的心跳有多剧烈,脉搏有多寂静。“你这是瞎担心,杰克。但如果呢?”“什么?”

【】

他们深爱草木,倚在草木繁多处的木椅,看月色错落地淌下光影,只是杰克更爱艾玛那双被绿色浸润的双眸。

他原先在她绵长的肩内游离,摩挲着她潮湿的锁骨。后来又将她【】,拇指划过他的脸感触那颗粒质感。似真似幻,飘渺不定,压根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童话。

舞厅里如愿爆发出轰烈的洋流冲破花园,风暴将夤夜撕碎,他们也将跟随人群逃离了。可却没等他们起身,艾玛回首,簌簌流云却被离弦的火花震碎。她摁低杰克的脑袋,子弹射到石板,火星迸射。

“快抓住谋杀者!”守卫却忽然将矛头指向他们,朝着花园冲来,慌乱中数颗子弹穿透叶间。故事本不该节外生枝,岌岌可危之际,杰克拉起艾玛逃进迷宫深处。可是没有找到出处,他们被萋萋繁叶堵塞了去路,杰克只得用刀划出穴口将枝条踩烂另辟蹊径,迷宫外便是堆着干草块的庄园城墙。

长裙笨重艾玛必须提着弯腰才能通过,杰克抬手只擦过她的碎发:“你先走,我来解决他们。”那玲珑的云雀在罅隙里注视着他想要毅然离去的背影:“那你怎么办?”他偏头扬起恣肆的笑容,似乎是龛座上统治的国王。

“放心,死不了,你待在这更影响我处理这群蝼蚁。”循声前来的危机惊动地底红色的萤石,杰克脱下紧束的燕尾服扔给艾玛,呵斥道:“现在,我以上司的身份命令你:立刻离开这里,在家等我。”

艾玛踏上干草堆时甚至因为回头逗留险些被子弹击中,这更惹得杰克心烦意燥,直到她不再出现在视野里他思绪才平静。面对执枪的守卫他确实不能胸有成竹地完美解决,但他绝不能就死在这里。为了防止他们去追杀艾玛,杰克躲在草墙后找准弱点偷袭到其中一个人,把手枪夺了下来,慌乱中迅速对准他们鼻梁射击,可寡不敌众还是没能躲过射向右手臂的子弹。剧痛感裹挟鲜血刺激着神经末梢,他近身掏出匕首刺中最后一人的心脏。

他摁紧穿破皮肉的伤口,血液温热似杨谷之水淙淙流出,本想喘息,结果被增援发现踪影,只好赶紧拨开草洞借干草堆翻出城墙。他们紧跟其后,杰克只能在夜晚寂寥错落的伦敦郊外,绕过无数条小巷沿路途向北摆脱追击。

血渗进指甲里被风干,帽子掉落在逃亡路途中,杰克拖着灌铅的脚步,面色苍白地扶着墙坐在北区一户人家门前的石阶上。他不敢回西区害怕会牵连到艾玛,但恐怕他也未必能活着回去。他阖起眼眸稍作休息,可满脑子都是艾玛的面庞,以及这场意外的根源。

“先生,请问您可以给我点便士吗?我已经整天没吃到面包了……”睁开眼是位穿着破布衣的男孩,站着才跟坐着的他同高,希望的歌声蜿蜒到命里:“那你识路吗,小孩?知道西区在哪里怎么走吗?”他问道。

“会的,先生。”男孩克制住对血腥味的敏感,看着眼前虚弱的男人,脸上的灰尘淤泥掩盖不了他炯炯有神的眼睛。

沉睡的夜里仿佛听到银河的鼾声,这是杰克多年来唯一一次如此感激上帝。

可是,他去参加晚宴并没有随身携带金钱,他埋头环顾全身,企图在狼狈的自己身上找寻到什么来抵押,最后目光锁在胸前那枚胸针,里面流淌着茶色的绿芜。他踌躇着还是难以割舍地将它摘下来,郑重地交给男孩:“你去叫西区牛津街13号的女主人,让她带着医疗箱来这里,那是我太太。”

他顿住,目光流盼到那纯净的绿宝石,它在手茧与泥土中涅而不缁:“这个宝石你拿到商人那能卖个好价钱,可以换整个月吃不完的面包。”

艾玛苦等铜钟许久,目睹它悠闲惬意地旋转整周,她在窗边张望还是没等到所期待的。终于敲门声响起,她雀跃地跑去开门,看到只是个孩子,手失落地悬在半空。习习凉风吹动枝叶,她愈发感觉到树影的寒意了,忐忑不安的心脏令她寒噤。正当艾玛想强颜欢笑布施时,男孩开口了:

“夫人,您的先生说让你拿着医疗箱去伍德格林街找他,我记得是13号。”时空中塔罗牌由黑夜转向白昼,微光旖旎撒满她的眼睛,艾玛难以抑制那上扬的嘴角便跑进屋内。回到门前男孩将那绿宝石摊开,刹住她匆忙的步履。

“先生说拿这个当报酬,虽然这能换很多面包,但是……还是还给您吧,我想这也许很重要。夫人,请给我三个面包就好。”在艾玛印象中杰克确实很珍爱这枚定制的胸针,似乎每天都要用丝绸手绢仔细擦拭。她把家里剩下的面包都给了男孩,便赶紧乘上驶向北区的马车。

在车上,艾玛端详着那透亮的宝石,翻到背面发现镀金底座烙印着:JK-EW(杰克·柯斯米斯基与艾玛·伍兹的姓名首字母连写)

艾玛担心留下线索便只在街角下车,她凭着记忆来到伍德格林街。遥望见倚在门前的丈夫心弦紧绷,被撩拨出颤音,她拎着工具箱朝他跑去,蹲下来抓住杰克的手:“怎么伤得这么重?”终于盼来熟悉的回响,杰克没有睁眼只是幽幽地抱怨:“怎么才来啊,等你等到花都谢了,马上就只剩尸体留给你了。”

“别说话了,谁叫你逞强。”艾玛打开工具箱开始给他包扎。杰克虽然中途还抱怨她动作粗鲁,但后来也难得安静地看埋头认真处理的艾玛,他淡笑着欣赏自己可爱的妻子,却神情凄凉。

那枚宝石再次回到他的手上完全是出乎意料的,他回予艾玛抹淡笑当作奖励,忍痛顺势把艾玛拽到自己怀里,两个人坐在石阶上倾听远处公墓幽灵的哀歌。“今晚过后我们会分开吗?”艾玛仰头问他,芙蓉嫩叶将月光揉碎闯进他干涩的心扉,“怎么,住惯大房子不习惯你的小花店了?”“……”她的确不该奢求他能说些什么,他蛮横无理,他放纵霸道,他桀骜不驯,可她依旧不想离别。

“还是说,你爱上我了?”他强行将她的脑袋扭到自己面前,嘴角的笑意愈发猖獗,“我并不知道爱是什么,杰克。”他并不相信她的言辞,因为他自己猜得到,即使她缄默无言可眼睛会说话,亘古不泯的春在漫山遍野的葱郁。

这时,身后的木门忽然打开,也许是说话声纷杂吵醒了这对老夫妇,妇人端详着他们两个的脸庞,草长莺飞里的瘦红唤醒沉睡的记忆:“Kosmiskys”

随后他们便被迎进房子里,杰克坐在粗糙的沙发上,朝他们解释起来:“很抱歉打搅你们了,我和太太是今晚去参加宴会结果……尊敬的公爵先生遭遇不测,那些谋杀者似乎想灭口就盯上我们了,死里逃生才这样的。”老妇人善解人意地点头并发出盛情邀请:“现在天色也晚,不如留宿吧。”在客套的再三推脱后,他们便留在老妇人家里,与他们闲谈。说着,杰克注意到陶瓷盘子里包装鲜艳的糖果。

“这是复活节留下来的,还挺甜,可以多拿点。”他侧头轻声询问那神色飘荡的爱人:“要么?”看见她照旧摇头有些失望,便自己伸手拿了颗放进口袋。

晚上他们被安排在靠窗的小隔间里,紧靠着入睡的感觉都让他们想起孤儿院的生活,杰克搂着艾玛醉心于葱蔚洇润,因为她没办法挣扎,今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舒心。

那日过后杰克给寄寓他们的老夫妇送去丰厚的报酬,而组织并未要求他们分道扬镳,他们便维持着原有的生活。只是艾玛每周去教堂礼拜时,偶遇同行时有收到他们异样的目光。

再后来,艾玛犹记得那晚,海压松枝风过山角,夜雨浓雾滂沱地涨满院落,她在客厅给迟迟未归的杰克留下盏微茫的白蜡烛,心想他肯定是去东区创作自己用红色颜料釉彩的杰作了。只是没等她上楼,大门便被推开,浑身被雨水淋湿的杰克陡然出现。没有想象中的满手鲜血痕,但似乎要比当初受伤时还要萧条,这时朔风吹熄蜡烛屋内骤暗,她上前想要脱去他的外套却反被死死地钳在胸膛中。湿漉漉的雨水浸透干燥的布帛,门外雨滴到脚跟,他伏在她肩膀企图汲取光所有温暖,如同蹁跹的蝴蝶亲吻着脖颈处的肌肤,晦暗处隐约躁动的喘息。艾玛闻到他气息里浓烈的威士忌气味,这是他反常地大醉而归。

“怎么了?”她拨开他眼前的刘海,捧住满是水痕且潮红的半边脸,轻声问道。杰克欲言又止,只是搂得她更紧,更紧,来赓续纷呈的情愫,在梦里将爱人禁锢在永葆的花苞里。被水汽包裹的触感使艾玛逐渐失温,像囿在深海被涟漪浪潮打翻的落叶。“你别这样,我好冷……”门被风雨吹关,黝黑阴沉的屋子是罹难徜徉,酒精壮人胆,时光缄默中他抱起艾玛便踏上木梯。

骤雨初歇时红霞轻狂绕过远处青山,灼烧着松林荒芜,春天总是觊觎着山顶的樱桃树,细嗅她甜腻的花香。风雨如晦,笙歌迷蒙,艾玛隐约听见杰克遥远的呼喊,可是没听清,化作模糊的飞鸟消失在天际。

自那以后杰克如同缱绻的泡影消失了,伦敦鲜少的晴朗也被浓雾替代。艾玛收到组织的命令,带着行李从他的家里搬离,回到了花店,原先她回每日都经过看看他是否回来了。再后来,组织下达指令说杰克叛变了,将他的头颅带回来的人,悬赏高额奖金。艾玛没有参与围剿,可是静下来就会惴惴不安,她捂着自己的胸口无法明白因果。

某天晚上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窗边玻璃猝然破碎,稀稀拉拉地掉满地板。她凝视着墙上的投影并未转身,思绪猛烈那理想城邦彻底坍塌,皮鞋硬梆地踩在玻璃上,待黑影靠近她扭头,竟没想迎上那湿润的吻,像寒溪初融的春水绵延至舌根。杰克半身俯在床上床沿握住她的手腕,与以往不同的是,他这次动作很温柔,轻舟载满了歉意。

顷刻,他松开手,艾玛望着那双黯然的萤石:“你背叛了组织?”杰克仅是沉默,随后才娓娓道来那悲壮的诗篇:“不是我叛变,是他们想把我供出去,来换取女王的黄金。”他指的是雾都开膛手的身份,艾玛明眸掠过,瞬间捕捉到他手臂多出来的伤。

“你怎么走了?”他又问,那天困兽终于冲破牢笼回到,他只身跑回危险地带——他的房子,就只是为了再看她多眼,结果屋内寂静寥落,蝴蝶枯萎的声音在耳畔徘徊甚至上帝不愿再赏些光阴。艾玛向他解释了原委,杰克抿了抿嘴唇,逼迫自己打碎理想主义的梦:“艾玛,可能有些真相,确实得告诉你。”

“其实真正的叛国贼和间谍都还在逍遥,而我们所杀的人可能都只是些支持自由的辉格党,甚至有些仅仅是无神论者,他们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教会利用我们铲除那些阻碍他们的人,以此巩固教会的权威,从一开始我们就在屠戮无辜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他垂眸收揽被船桨惊起微波的绿潭,因为乌托邦不会存在,她的赎罪只是在漫步通向地狱的楼梯。

难得他会如此耐心地跟她讲话,看着她煞白的脸:“你要是想赎罪,就去救济些孤儿,恶人的灵魂早就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了,何必再耿耿于怀。”她的眼睛总是酝酿着清晨的清酒,比45°角仰望的孤月更要澄澈。

“我从来就没有信仰过基督,但我也是被他们筛选出来的,傀儡。所以他们随时可以把我当玩具那样扔掉,谋取他们最大的利益。”“那你还来这里干什么,你快逃啊,偷渡去哪里都可以……”

杰克靠近艾玛鼻梁前,她扯住他的衣襟,忆起那烟熏暧昧的晚上,从将口袋里的车票和那颗在北区拿的糖果放在她手里:“我当然想逃啊,可是你说我为了什么?艾玛,你不会到现在也仅仅认为我们只是合作关系吧?”颦眉翕羽,帘卷西风,勾勒出瘦如黄花的人影。

“你还记得你在白沙街时,给你糖果的男孩吗,如果我说那是我你相信吗?”“什么你……”“因为以前我也常被那小孩欺负,所以我很感激你,但你都没抬头看过我,怎么可能记得我?但是我记得你。”记得落雁的绿眼睛与俏皮的雀斑,“我们的重逢也绝非巧合,我先前的搭档不是你,而你是我争取回来的。留在这还有什么意义呢?放过你自己,你是时候尝尝糖果的味道了。”他摘下手套握过她的手。

“所以,艾玛,我们一起逃跑吧,在日落之前。”

“我会用我毕生所学的艺术,教你爱的含义。”

轻风温软像四月早天的云烟,或许在伦敦也能瞧见鹅黄的春,糖纸被眼波柔和地淹没,绿眸中水光交舞,是如此晦涩难懂,就算是《十四行诗》也无法给出答案。

深夜里,她朝他颔首点头。

他们在落花流水中接吻琉璃之情,那夜晚风微凉,她被揣在他怀里,他睡得正熟而她却握着糖果与车票难眠。鼻腔里是他摘花征途中的痕迹,耳边是飞鸟的絮语。她将在明日背叛耶稣,但她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个很特别的男人。

无数日夜的寝食难安,只有在见到彼此才心绪平静的生活终于要落幕了,不是吗?

那是下午时分的车票,清晨时艾玛去教堂礼拜,听着神父念起《圣经》她无暇倾听。她给耶稣献花,并回到自己化茧蜕变的房间里,写下纸条放进口袋里。

午后雾雨朦胧,他们戴好帽子,绕过伦敦塔,绕过博物馆,绕过白教堂来到郊外的车站,坐在最角落的长椅等待上车。日影西斜,轨道模糊,汽笛声近来远逝,艾玛不停地用指腹抚摩着票,再收回去,随后挨着他的肩膀小憩。终于等到他们那班蒸汽火车,杰克拉着她离开。

“等等,杰克我……我好像找不到车票了。”杰克已将票交给检票员,而艾玛慌忙地翻找着自己的口袋,可是空空如也,“要不你先拿着我的行李上车吧,别挡着别人,应该不会被偷的。”

试着将这部分分开发,看看能不能过审……

“爱丽丝?”

奥尔菲斯放下手中的笔,转头看向坐在一旁对着窗外发呆的少女,见她丝毫没有任何反应,他又稍微提高音量再次唤了一声∶“爱丽丝!”

“啊?嗯……我在呢,怎么了?”见她这副神情恍惚的样子,奥尔菲斯有些担心地皱起了眉头。最近这几天爱丽丝总是像这样一个人发呆,有时还会莫名其妙地脸红,像是想起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嘿嘿”傻笑几声。况且近期她的精神状态也早已完全稳定了下来,但不知为何如今...

“啊?嗯……我在呢,怎么了?”见她这副神情恍惚的样子,奥尔菲斯有些担心地皱起了眉头。最近这几天爱丽丝总是像这样一个人发呆,有时还会莫名其妙地脸红,像是想起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嘿嘿”傻笑几声。况且近期她的精神状态也早已完全稳定了下来,但不知为何如今又长了黑眼圈,有时候白天也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最初在发现这种情况后奥尔菲斯就问过她是否是有什么心事,但爱丽丝只是摇了摇头,对此闭口不谈。见状他也没什么办法,只好每天晚上都坚持准时陪她一起入睡,希望能借此来改善她的睡眠质量。

“嗯,那你在路上要注意安全……记得小心坏人哦。”爱丽丝点了点头,见她再次露出了和往常一样灿烂的笑容,奥尔菲斯也同样朝她宽慰似的笑了笑,然后安心地关上了家门。

深秋夜晚的街道上一如既往地人迹罕稀,刚出口的哈气能瞬间凝结成一缕缕白烟。奥尔菲斯再次裹紧了有些破旧的围巾,快步行走在大路上,直至前行到接近市中心的位置才拦到了一辆马车。听完报上的目的地后,车夫回头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但最终还是默默地驱使起马儿朝着那边飞驰而去。

奥尔菲斯此行要去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先前找到爱丽丝的那家白沙街疯人院。如今他仍对孤儿院和疯人院之间的关系耿耿于怀,于是他打算先从亲身勘查过的疯人院入手,去逐步揭开这背后的真相。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日两人重逢时摆在他眼前的惨痛景象,奥尔菲斯用力咬了咬牙,他深吸一口气,企图让自己那颗躁动的心平静下来。

为了谨慎起见,他让马车在与目的地有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独自行走于这片荒郊野地,所见之处皆是一片漆黑的景象。冷风呼啸着从远处直面而来,奥尔菲斯下意识地将手按在藏在口袋里的小刀上,试图给予自己更多的勇气。临走前为以防万一他还是决定带上这把刀,若是遭遇了什么不测至少也能起到防身的作用。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插于衣兜内的双手也马上就快要被完全冻僵时,视野里终于出现了一道光点——那便是此行的目的地。在靠近周围仔细观察了一圈后,奥尔菲斯成功确认到如今建筑物的外部情况和那日一样,他随即调动起全身的注意力,静步迈进了疯人院的大门。

“呼……”奥尔菲斯轻轻松了口气,随手抹了抹额间因极度紧张而渗出的汗珠。这一次的潜入意外地比上一次还要顺利,院里甚至连一个工作人员的影子都看不到,所有人就像是提前刻意从此处被调离了一样,这不禁让他产生了一种是有人在暗地里帮助他的错觉。

但即便如此,这一路上所途经的两边的门都是紧锁着的状态,仿佛在每一个房间里都存放着见不得人的秘密,光靠蛮力根本无法打开它们。

正当奥尔菲斯在心中因失望而感叹时,走廊的尽头突然传来一束光亮。他顿时浑身紧张起来,用力屏住呼吸,压下脚步声静静地朝着那个房间靠近,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门边。经过一番充分的心理准备后,奥尔菲斯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探头朝屋内望去,竟直接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一幕。

一眼望去整个房间周围放置了一排排高大的储物柜和架子,上面摆满了各种奇怪的药剂瓶和数不清的档案袋,给这狭小的空间增添了许多神秘和压迫感。在屋子最里面的靠墙处有一张破旧的长桌,各种杂乱的纸张和文件被堆放于其上,而此刻有一个人正在面对着它们专心从中翻找着什么,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情况貌似和他预想中的不太一样。奥尔菲斯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对方披散着一头亚麻色的秀发,身穿一件干净的浅灰色长裙,这些特征都在指向那人是一名穿着打扮得体的女性。此刻从她的形象和行为上来看也并不像是院里一般的护工,但那娴熟的搜查手法又彰显出她与这个地方所存在的不浅的关系。

无数思绪快速从脑海中一一闪过,眼看着对方的查找工作即将接近尾声,奥尔菲斯知道这样藏下去也不是什么办法,便鼓起勇气决定站出来和她正式打个照面。充斥于全身的紧张感令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奥尔菲斯从阴影处完全现身而出,冲着屋内厉声喝道∶“喂!你在那里正干些什么!”

这一招先发制人明显产生了不错的功效,这洪亮的声音成功将面前的女人顿时吓得浑身一颤,手中的文件也随之脱落,哗啦一声飘散到地上。她立即转过身,那张惊魂未定的脸上涂抹有一副精致的妆容,浓密的睫毛不停扑闪着。奥尔菲斯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紧紧盯着她,只见对方在愣了几秒后突然皱起了眉头,双眼毫不掩饰地透露出厌恶的神色,随后从那片红艳的嘴唇中发出了同她相貌一样成熟的声音——

这次轮到奥尔菲斯被吓到了,他十分震惊地呆立在原地,而对方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十分陌生的反应,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道∶“是谁派你过来的,还是说你征得了父亲的许可?今晚大家应该都在研究院总部那边开会,我想那些大人物们应该是没有在此落下什么有用的资料……”

“那个,不好意思女士……”奥尔菲斯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他努力平复下内心被识破身份的尴尬与不安,大脑飞速运转分析起目前所遇到的情况,“我听不懂任何一句您刚才所说的话,我想如今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才对。听您刚才的语气……是不是不小心认错人了?”

听了他的话面前的女人顿时沉默了,她一步步地朝奥尔菲斯走近,用一种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的全身,仿佛是在以此来判断刚才那番话中所存的真伪。面对这如同审讯般的架势,奥尔菲斯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他的内心不知为何也因她刚才一连串的话而变得格外紧张起来,似乎是有什么长久以来一直想要去回避的秘密被揭露了一角,让光亮照射到了那本应匿藏于深处的黑暗。

最后在经过一阵近距离的对视后,她单手摩挲起自己的下巴,像是遇到了什么重大难题似的,面色沉重地低语着∶“和那个小鬼比起来,给人的感觉果真是完全不一样……但那个人也曾提过……实验对象……”

“你说……什么?”

“不,那些事不重要……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就姑且是承认自己认错人了。”听到她得出这样的结论,奥尔菲斯莫名地稍稍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对方便厉声厉色地继续问道∶“所以说你究竟是谁?偷偷摸摸地来到这里又是想做什么!”

“呃,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可疑的人物。”面对这个说话方式意外非常强势的女人,奥尔菲斯早就在不知不觉间失去了最初装出来的那种气势,被对方完全夺过了话题的主动权,“我是一名小说家,因为最近在准备写一部悬疑惊悚类的书,所以打算前来拜访这所疯人院,从中采集一些灵感……”

“采集灵感?天真的小说家先生,我可真是从未见过像你这样鲁莽的人。今晚算是你走运只碰上了我,若是换成平时被其他人发现了……”

面前的女人一下子提高了几分音量,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般突然停下了斥责,沉默几秒后,她语气中的压迫感已经消减了不少,“我要很严肃地警告你,先生,这里不是什么闲人可以随便进来观光的好地方。况且作为一名医生,我完全无法接受你的这种想法——病人和疾病作斗争的过程是痛苦的,不应该被娱乐化。”

“抱歉……我受教了,请原谅今晚我给您所添的各种麻烦。”听了她的话奥尔菲斯低下了头,表露出一副十分愧疚的姿态。直觉告诉他这个女医生是在保护他,这已经算是最幸运的情况了。

见他服了软,看上去终于像是放弃了一样,女医生微微叹了口气,也换上了一副正常的语气∶“好了,你就乖乖待在原地别动,老实点,等我待会带你离开这里。我是医生梅斯默,你呢?”

“我叫奥菲欧,梅斯默医生。”奥尔菲斯尽量装出一副坦然的样子报出了自己的假名,目前来看他应该是暂时解决了这场意外危机,但不管怎样他也不能忘记此次前来这里的目的,“既然你是医生,那有些事……”

话刚说到一半便被对方的一记眼刀给打了回去,看着她蹲下身去开始小心翼翼地捡拾那一张张散落在地的纸张,奥尔菲斯只好悻悻地往后缩了缩。身体刚挪动一下脚边就突然感觉踩到了什么,他迅速瞟向不远处正背对着他专心收拾资料的梅斯默医生,决定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偷偷弯腰低下头去进行一番浏览。

这一小叠纸很像是院里病人们的档案资料,一眼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潦草字迹,似乎记录了各种患者发病时的症状,但其中也夹带着很多可疑的实验报告。来不及仔细查看,他一页页地快速翻过,目光突然落在了最下面的某张纸上。看着那个熟悉的名字,手中也随之停下了动作。

“病人编号……爱丽丝——”

奥尔菲斯不禁呼吸一滞,此刻真正到了要面对真相的这一刻,他心里也开始变得紧张起来。用颤颤巍巍的手慢慢捻开了覆盖在其上方的纸,随着整篇档案一点点地显露出来,上面的每一个字都令他心跳加速。

[基于孤儿院所提供的履历,病人的这种精神疾病很可能是源自于过去的家族不幸所造成的严重心理创伤,除去心理疏导更需要用外部手段辅以治疗……]

伤痕累累的身体,疲倦无神的双眼,枯槁凋落的头发,以及那沙哑至微不可闻的声音……看着资料上一行行触目惊心的记录,奥尔菲斯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晚在那个房间中所见到的一切。现在彻底了解到她在这里所遭受过的摧残,他的心顿时痛如刀绞,浑身都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究竟……究竟是谁对她做了这一切!这惨绝人寰的实验,这残忍无情的折磨!

此刻一种更加强烈的愤怒感吞噬了他的身心,奥尔菲斯不禁地咬紧牙槽,忍耐着这种宛如被地狱烈火灼烧般的疼痛。事已至此不能再退缩了,他必须要先保持冷静,坚持将这页纸上的内容浏览完,做出理智的分析和决断。

飞速将每个人的署名和“治疗”手段都铭记于心,奥尔菲斯从未感到过头脑如此的清醒。之后具体到每一段时期的记录都是不一样的字迹,那么这背后一定是存在着一个人数庞大的团体在伤害她,把她,或者是更多被关在这里的病人当做实验品来研究……

而不论这些人是谁,他以后都要——

“啊……”

只是一瞬间的事,他的目光最终落到了文档末尾处,在定睛看清了上面那个字迹隽秀的签名时,奥尔菲斯整个人顿时僵住了。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一边拼命压制着那声险些脱口而出的尖叫,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又再次将手中的纸张贴到面前,可不论怎样尝试,上面的那一行小字始终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监管研究员∶奥尔菲斯·德罗斯]

【很高兴能看到你如此喜欢这份礼物,我亲爱的好孩子……】

【这里究竟是哪?这种破地方怎么可能会是……】

【不……你不是我的妹妹,而我也无法成为你的哥哥……】

【住手!放开我!你们要把她带去哪……】

【那个新来的孩子真的很奇怪哎,总是喜欢一个人待在角落里不停地自言自语……】

【求求您留下我吧!我会拼尽全力去完成所有的任务……】

【真是个不够坦率的小鬼,在你这个年纪过于死板和严肃可是不叫人喜欢的……】

【他不仅是我培养出的得力助手,更是一个稀有而完美的实验对象……】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才不是那种疯子……】

【关于上次您十分感兴趣的那批种子,我这次带来了,至于价钱嘛……】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个……为什么那个人会……】

——【不论是谁,我以后都要……】

分不清那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回忆,刹那间各种纷繁的声音如洪水般一下子涌入脑海中,在里面不停翻腾。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一阵刺骨的寒意攀上脊柱并迅速麻痹至四肢,奥尔菲斯身形不稳地在空中晃了一下,下一秒直接跌坐到了地上。

“喂!不要去随便碰那些资料,我刚才不是要求过让你待在原地别动吗!”听到小说家那边突然传来了“哗啦”一声,整理工作已经接近尾声的女医生马上转过身来,看到了他正拿在手旁的一叠纸,便一边大声喝止一边快步走了过去。可一凑近在看到他那格外苍白的脸色时,她十分疑惑地站住了,“你、你怎么了?这是……”

“哈……哈……”此时奥尔菲斯一手紧紧攥住那些档案,另一只手则用力捂在胸口处,在微弱的灯光下能看到那遍布在额头上的汗珠。他不停费力地喘息着,就好似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紧紧摄住了咽喉,一度几近窒息。所幸梅斯默反应迅速——这副虚弱的姿态立即唤起了她身为医生的本能,她慢慢引导着将奥尔菲斯的身体靠在墙上,然后蹲下身来仔细观察起他的症状。

“不要急,先调整呼吸……放松身体……”梅斯默轻声说着,她扶住奥尔菲斯的肩膀试图给他一些依靠和力量,“看上去你好像并不习惯这种状况,你有过类似的突发性疾病史吗?还是说……”

“不……我……”奥尔菲斯仍是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他涣散的眼神迷茫地飘向前方,医生的声音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像是隔着层层面纱般模糊不清。此刻有无数的想法盘旋在心中,他却怎样也摸不着头绪,混乱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只留下那嘈杂的耳鸣不断在反复、回转……

在这种失神的状态下奥尔菲斯几乎感知不到外界的任何刺激,他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只是当他再次回过神来时,发现身体已经立在了市中心的广场上。

“听你刚才所说的地址,差不多就是这附近了,你应该可以自己回去吧……”站在他身后的马车上,梅斯默医生仍在和他对话,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担忧,“拿好我的名片,有事你可以通过上面的地址联系我……”

他迟钝地点点头,马车便携一阵疾风飞驰而去了,很快整个世界又再次归于寂静,徒留下他一个人愣愣地面对更加刺骨的寒风。若换做是往常奥尔菲斯一定会马上往家里赶去,但此刻他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街边游荡,心中繁杂的思绪如洪水般翻腾汹涌,待到慢慢退去之时只剩下一个疑惑浮现出了水面。

——我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听上去或许会让人感觉非常荒谬,但如今它就这样突然光明正大地摆在眼前,令他惊慌失措、惶恐迷茫。刚才当那些未知的记忆突然从他的脑海中涌入时,奥尔菲斯第一次如此质疑自身“存在”的真实性。他从来没有一个确切的有关“自我”的认知,因为从小到大他的生活都繁忙且混乱得一团糟。

“那个总是喜欢一个人待在角落里自言自语的小鬼,有时真的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真可怕啊,难不成是被什么幽灵鬼怪附身了……”

“还是早点把他赶出去比较好,省的让其他人被传染上这种怪病……”

咒骂声、唾弃声……在深挖回忆的途中此刻这些不堪的声音也开始再次出现在脑海里。这一次他终于注意到了那些夹杂在其中的议论——大人们交头接耳时丝毫不遮掩厌恶之情的窃窃私语。这些他当时最想去忽略的声音,如今想来又何尝不是一种旁观者对于自身某种事实的证明?

如果说这些加以恶意的揣测还不够去证实那一点,那么有些亲自发生在他身上、能让他确切感受到的事,便早就足以让他明确从内心的团团迷雾中逐渐浮现而出的事实。

一想起那个清晨所发生的事,胸口便传来阵阵绞痛。奥尔菲斯不禁咬住早已在寒风中被冻得发紫的下唇,强迫自己去面对那段痛苦的回忆。

那本来是一个很平常的早晨,他像往常一样在床上睁开惺忪的双眼,简单穿好衬衣,拖着仿佛一夜未歇的身体晃晃悠悠地来到厕所准备洗漱。奥尔菲斯站在洗漱池前,刚拿起梳子想要整理一下那满头凌乱的短发,面前的镜子里却突然传出了声音——

“我昨晚,和她接吻了。”

他呆呆地看着镜子中的那个人,拥有一副和自己一摸一样的面孔,此刻他的嘴正一张一合,逐字慢慢吐露着残忍的话语。

“是她主动的哦。”眉毛一下扬起,那张熟悉的脸上嘴角勾起了一个得意的笑容,仿佛是在嘲弄着镜子另一侧的那个人,“她的嘴唇很湿、很软,触碰在一起的时候,我能感受到她轻柔的鼻息……”

“很羡慕吗?”那个人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你的虚伪、谎言、欲望,在这里根本不堪一击。而爱丽丝的一切……”

“早晚都终将是属于我的。”

“啪嚓——”刺耳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浴室内,等奥尔菲斯回过神来时自己的手掌已经被扎得血痕累累。他喘着粗气,此刻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紧紧摄住了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那是居住在这具躯壳中,和他共存了多年的另一个灵魂……

不,不止一个,说不定还有更多……

明明他对他们的所有事都一无所知,而那个人却好像对他——这具身体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奥菲……”

身后传来的声音令他浑身一怔,奥尔菲斯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住此刻在心中激荡着的情绪,缓缓转过身,看到爱丽丝正怯生生地站在浴室门口望着他。然而眼睛刚扫过那小巧的嘴唇,他的气息便再次紊乱起来。

“刚才……正当我在照镜子时,镜中所映照出的那个人影,突然开口说话了……”他仍记得当时自己的声音有多么颤抖,仿佛就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噩梦一样,醒来时却觉得现实中的一切都是如此的令人不安。

我好怕……真的好害怕……

奥尔菲斯蜷缩在巷口的墙边,蹲下身来紧紧抱住自己的身子,眼泪却忍不住地不停向外涌出。阵阵狂风淹没了他的哀鸣,泪珠在溅到地面上时瞬间变为冰晶与雪花融为一体,他感觉此刻这天地间已经没有了任何属于他的容身之处。

他不能原谅这件事……自己伤害了爱丽丝,明明是身为多年来不停折磨她、给她带来无限苦难的元凶,现今却又若无其事地和她住在一起,享受着那虚伪的幸福生活……

眼前再次闪过爱丽丝纯洁美好的笑容,这一次他的心中只剩下了无边的愧疚和懊恼。他现在多么想直接就此了结自己的生命,可是她又要怎样才能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独自存活下去……

“满意了吗……如果这就是,你们所想要的结果……”奥尔菲斯神色黯淡地呢喃着,仿佛是在与某个看不见的人对话。他就这样失魂落魄地在风雪中独自待了很久,直到四肢被冻得失去了知觉也完全没有想要起身离开的意思。

“我……已经不再是我了……”

躺了

可以参考,不用问!

挂了,走1856243

文澜还在观察期,十五号才能看…

*全文带标题上all三,大概7k+

*听说要897到月底压力剧增……摸点点兽肉舒缓一下。

狼希人的舌头,跟铃认识的嗷呜店长触感类似,却完全不同。

在灵活度上。

铃喜欢亲吻执事先生的鼻尖。

黑色的鼻尖不像旁的宠物狗那样晶莹剔透,相反总是被注重仪表的执事打理得干干净净,粗糙的皮质折射着暗淡的灯光,被少女亲吻后会不由自主地抽动两下,而后下意识地用鼻翼蹭蹭她的脸颊。

莱卡恩的事后处理做得向来十分完美。

体力不支的铃一直是先睡过去的那个,不过还未清醒便被搬到了浴室里头。执事先生那双带着绒毛的...

体力不支的铃一直是先睡过去的那个,不过还未清醒便被搬到了浴室里头。执事先生那双带着绒毛的手仿佛天然的毛巾,由少女带来的沐浴露那清新的香味替代了原本馥郁典雅的毛发清洁液的味道,搓出了许多白色泡泡后。

昏睡着的少女靠在他的怀中,背靠着的毛发让她露出满足的表情,偶尔冒出来一句“莱卡恩……你是好吃的小狗饼干……”之类的呓语。莱卡恩早就听惯了她的胡言乱语,搓了搓手搓出白色泡沫,一边擦拭着她颊边的污渍,一边回应道:

“您喜欢的话可以多吃一点。”

睡着的人不知道听没听见,总之双颊展现出了咀嚼的动作。

2.2

铃知道,莱卡恩的事后工作做得非常完美。

具体体现在次日醒来时清爽的身体、干净的被褥衣服、整齐的室内以及让人直流口水的早餐。

铃不知为何被换上了男士的T恤,穿在莱卡恩身上有些紧绷的衣服在她身上就空荡荡的了,透过衣领还能看见昨天被咬伤的地方被夸张地上了药。她有些兴奋地坐上了桌,看见莱卡恩端来现磨的豆浆跟烘烤的面包,辅以培根蔬菜之类的搭配,看上去比某些时候的午餐还要丰盛。

平日里连叠被子都懒的铃少见的愧疚起来:“你每天都起这么早吗?”

“习惯而已。”莱卡恩说。

“那你下次多睡一会儿,我给你做早饭。”她说道,尔后又觉得这个承诺可能不太现实,便补了一句,“或者午饭。”

莱卡恩倒是没有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但简单想象一下,又觉得或许不错——他可以挑一个没有工作的休息日,醒来后不必起床,将身旁呼呼大睡的铃拥入怀中,然后放几本书在床头的位置,再把铃的手机打开静音……就这样安静地待到中午也不错。

铃瞧着他的尾巴突然晃了晃,咬着面包的动作停了下来,愣是没想明白他在高兴些什么。

背对着铃的莱卡恩没有给她想明白的机会,很快又端着一盘香气四溢的甜点过来。热腾腾的温度看上去像是刚刚才从烤箱中出炉,铃眨着眼睛看着被印在饼干上的小狗图案,忽然间紧紧拧起眉头,记起了昨天那若隐若现的梦境——

“我昨天梦到了小狗饼干……”

她说着,语气渐渐苦恼起来。

“好多的小狗饼干,它们让我多吃一点,吃的我手都痛了。”

“而且味道还怪怪的。”

莱卡恩的尾巴停止了晃动。

抱图吱一声

那群oc人和破画画的闻着味就来了

“开局一oc,服饰全靠捡”

“收藏又不画系列”

给大家一些素材来丰富绘画灵感

哥特风丨黑色系穿搭丨ootd穿搭

*一发完1w+,伪原作向,设定出入是我的问题

铃最近看自己的哥哥,怎么看都觉得不太顺眼。

为什么呢?

“铃?怎么了?”

抱着一箱新进录影带,哲刚一进门就见小十八旁的妹妹。她坐在柜台之后,一手撑着下巴,滚圆的苍青色眼睛绕着熟悉的兄长转了几圈,随后眉头微拧,仿佛碰见了什么天大的问题般,百思不得其解。

“哥哥,你有没有觉得你最近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了?”

“我也说不上来。唔,感觉少了点什么。”

哲将一箱录影带放在柜台上,一边支使着小十八分类收储,一边迎合着妹妹的要求站到一边。青年修长的身形在简单的日常服装下一览无遗,还是同铃印象...

哲将一箱录影带放在柜台上,一边支使着小十八分类收储,一边迎合着妹妹的要求站到一边。青年修长的身形在简单的日常服装下一览无遗,还是同铃印象中一样的银发碧眼弱不禁风。

弱不禁风……

蓦地一道白色身影在铃的记忆中闪过。

那是几乎与兄长截然相反的类型。高大的体格让铃就算不是邦布时也要费力抬头才能看清他的模样,无论是手臂还是大腿都遍布着充满力量感的结实肌肉,身后拖着的白色尾巴看得出来有经过精心打理,清爽的白色毛发会随着主人的心情左右晃动,在夜晚的灯光下漫天飞舞。

铃眨眨眼,好像知道觉得别扭的原因了。

不是哥哥奇怪,是她有点奇怪。

录影带租赁店的收入并不算高,铃数着自己可怜兮兮的零花钱,发现她要不吃不喝整整一年才能租的起维多利亚家政一整天的服务。

这或许就是门不当户不对吧。

铃看着哥哥给录影带店购置的旧时代泡沫剧,心想。

泡沫剧正好演到了女主哭喊着跟豪门男主的身份差距要分手的片段,铃颇觉无聊地给沉浸其中的哥哥递去一包抽纸,顺手从他身边摸来录影带的包装盒。彩色的封面上蒙着一层古朴的色调,画着一男一女主角,还用十分吸睛的字体写下了夸张的文字,看得出来在宣传上下了大功夫。

铃无聊地来回翻了翻,目光忽然落在了角落中的12+上。

他们经营的毕竟不是什么违禁品店,草食系的哥哥对于18+的影片也毫无兴趣,是而店内大部分都是这个年龄段的片子。但这不代表铃不清楚年龄更高的分级里会是怎样的内容——

也是,这种12+的泡沫剧演不了刺激的才会讲究什么门当户对。

她这样的16+主角,连什么摸尾巴、做运动、看月亮都做过了,绕过丁尼从其他一些比较刺激的地方入手不是手到擒来?非得走雇佣的路子?

【肯定。主人,需要我为您推荐一些无法过审的文学内容用于参考吗?】

铃的手机上浮现出fairy的回答——尽管不知道它为何会清楚铃心中所想。

【主人,您自「反舌鸟(假)事件」后,已经在万度与绳网检索关键字「维多利亚家政」共13次,打开与维多利亚家政执事先生对话框36次,输入最多的内容为:「看看原始袋」,但实际发送消息次数为0。】

【由于我的系统内核无法运算您的行为逻辑,贴心的fairy特地帮助您在绳网发帖求助。根据网友回复,我判断您想要与维多利亚家政的一位执事先生进一步发展18+的关系,现在正需要一些参考文献。】

18+的关系——听上去很美妙,铃开始想象了。

但她很快意识到了fairy说了更加可怕的内容:什么发帖?哪里发帖?求助什么?

她火速打开绳网,先是确定了自己跟哥哥的共同账号上没有任何发帖记录,再是确定了自己的冲浪小号上也没有多出类似的内容——很好,至少fairy知道要开一个新号去问这么丢脸的事情。她见身边的哥哥被古早爱情故事虐的稀里哗啦,没工夫关心自己这边,慌忙在绳网上扒拉着,不出一会便找到了明显是fairy发送的主题贴:

处处打码的信息让铃松了口气,视线不由自主地往下飘去——

【1L:主人?什么主人?】

【2L:现在的年轻人玩的真花】

【3L:你的主人在外面找狗了,不要你了】

【聪明活泼小仙灵回复3L:否认。我与主人签订的为永久契约,主人无法单方面中止】

【4L:犬希人……楼主你是猫希人吗?说不定你的主人突然发现他其实是狗派】

【聪明活泼小仙灵回复4L:否认。主人喜欢猫,六分街的所有猫科动物都曾接触过主人的可爱的小手】

【4L回复聪明活泼小仙灵:别信你主人的鬼话,那些人撸完家里的猫转头就去外面找狗咖了。还说什么家猫一点都不爱撒娇没有情绪价值……我们那叫高冷!傲娇!那些见到个有机物就甩尾巴的臭狗哪能跟我们相提并论?!】

【5L:楼上现身说法,基本可以确定楼主你的主人移情别恋了,建议换个主人】

【6L:楼上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高冷傲娇?明明就是养不熟!现在流行的是忠犬骑士,早就是我们狗党的天下了!】

【4L回复6L:我们有原始袋,你们有吗?】

【6L回复4L:笑死,那种软绵绵的东西有什么好羡慕的?我们的身体表面附着的都是健硕的肌肉,你看现在哪个人类对肌肉没兴趣?就算吃都要吃腱子肉好吗?】

剩下的基本都是猫派狗派的争论了。

fairy的人工智能帮助它过滤了没用的争吵,转而通过「移情别恋」作为关键词,在新艾利都范围内检索出了结果:主人想要与犬(lang)希人发展一些不符合16+的关系。

这结论怎么得出的?

铃噼里啪啦发了一串话给fairy:【fairy,你满十六岁了吗?知道什么是不符合16+的关系?】

“……哥哥,我们给fairy上个锁吧?”

铃一边删除自己手机内的浏览记录,一边冷静地跟旁边沉迷电视剧的哥哥提议。

这话只是毫无实践意义的恐吓,浏览记录一旦产生便会被fairy下载保存并进行行为分析,毫无隐私可言。铃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很快重新振作精神,既然已经被fairy发现了,那不如物尽其用——

【那你有什么推荐,fairy?】

【正在检索……】

fairy的消息还未完全显示,手机顶部忽然弹出一条消息——那是铃非常熟悉的头像,优雅的茶杯中装着色泽透明的茶水,与周遭的环境相得益彰,伴随着消息主人“莱卡恩”的文字,让铃一下子便想起了那道优雅与野性并存的身影。

跟草食系的弱不禁风的哥哥完全不同。

她来不及看fairy的推荐,只是一瞬便点进了还保留着文字草稿的聊天框中:

礼貌的文字让人几乎能听见对方那浑厚有力的声线,铃的脑海中瞬间塞满了fairy方才推荐的废料。她不得不晃了晃脑袋,告诉自己莱卡恩找她只可能是公事,指尖颤颤巍巍地想要回复一句高冷的“有空”时——

手一抖,将来来回回输入删除了许多遍的文字草稿给发了出去。

【看看原始袋】

原始袋,指的是猫科动物腹部的皮瓣,是其多余的皮肤和脂肪层,对猫科动物至关重要。

那犬科动物会有吗?

“十分抱歉,铃小姐。我在出门前询问了艾莲,她的生物课本上明确了狼希人并无原始袋的生理结构。难以满足您的要求。”

莱卡恩跟铃约见在了光映广场的一家咖啡厅中。

在他的引导下落座后,铃便听见了上面的那番话。

“没事没事,”铃搬出准备好的台词,“我刚刚是发错了消息。最近玩具店旁边出现了一只没见过的黑猫,本来发给苏茜的,不好意思。”

根据fairy的推演,这是十分完美的说辞,贴心的执事先生自然会顺着这个台阶下去——但她许久都未得到对方的回应,正觉得奇怪时,她听见莱卡恩略带迟疑与试探的语气:

“铃小姐,我本人有一个疑问……若您认为太过唐突,可以不必回答。

“您……很喜欢黑猫吗?”

莱卡恩说话向来字句清楚,语气稳定,此时却在黑猫二字上带了些重音,不知是想强调“黑”还是“猫”。而虽然玩具店门口的黑猫是她杜撰而来,六分街却不乏黑色的小猫,她面上忍不住扬起些笑意,理所当然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莱卡恩沉默了几秒,身后的尾巴垂落在了地上,没什么力气地扫着地上的灰尘。

但素来优雅的执事先生这一状态并未持续很久,在铃的要求下同样坐在了桌子的对面。桌面上是提前点好的下午茶,三层蛋糕篮与隔壁提瓦特市空运过来的汽水饮品一起,是当下饱受好评的“精致甜点”。

关于黑猫跟原始袋的插曲就此翻过,铃转而问起对方:“莱卡恩,你找我来这里是有什么委托吗?”

身材高大的狼希人就算坐下时也比对面的人高出一截,更别论对方一手撑着脑袋、几乎将身子都搭在了桌面上。那位模样可爱的少女苍青色的眼中是十分活泼的狡黠,似乎自带难以言说的自信态度,饶是被纳入莱卡恩居高临下的视角时,也未曾落入下风。

这位执事先生忍不住回忆起与她初次见面的那一天。

光映广场向来是新艾利都的中心,人来人往中不乏个性鲜明的生命个体。但这位身着休闲、个头不大的少女却硬生生将旁边碍眼的朋克绿毛都比了下去,在人流撺掇之间环顾四周,旋即从容不迫地走向他的方向。

优雅的体态与极佳的方向感,仿佛永远不会走到错误与歧路当中,让他得以确认对方便是大名鼎鼎的绳匠「法厄同」。

那时的尾巴似乎不受控制地甩动了一下,莱卡恩记不清了。此时听闻对方的提问,他忍不住挺直了本就挺直的背脊,双手搭在身前,微妙的沉默彰显着他正在思考,旋即从记忆的角落中搬出了一份委托:

“是的,铃小姐。我近期服务的一位雇主正在烦恼送给心仪女性的生日礼物,那位女性同您年纪相当,这才斗胆邀您前来光映广场协助——说来惭愧,我对于年轻人间的潮流并不如您那般……天赋异禀,比如今天的下午茶搭配,我参考了此前一些雇主的习惯,但您似乎并不属意。”

三层蛋糕篮上绑着精致的蕾丝花纹,十余枚蛋糕分层摆放,在外貌上下足了功夫,确实适合一些“特别人士”下午茶间与旁人谈天说地。

说得多,吃得少。

铃倒没有说属不属意,只是觉得东西毕竟是对方准备的,在他动手前不方便下手——很简单的商务会餐道理。

可眼见着狼希人面不改色、耳朵却不受控制地垂落几分,少女苍青色的眼睛转了转,紧接着便摸起一块小蛋糕。粉色的奶油在入口时沾到了唇角,被少女的舌尖舔舐后留下了晶莹的诱人光泽,她眉眼带笑,说话时有着不符合可爱模样的情态:

“不会,我很喜欢,味道很好。不过莱卡恩,你说你雇主心仪的女性和我年纪相仿……我好像没告诉过你我的年纪吧?你觉得我今年多大了?”

铃忽然来了兴致,眉毛微挑,抿着嘴,眼中闪烁着俏皮的神采。神采奕奕的模样让莱卡恩走了一下子神,很快滴水不漏地回复了一个数字——

一个倘若雇主成年,就会让治安官上门的年龄。

铃没有说这个数字是对是错,三言两语后便接下了对方的委托。

莱卡恩说:“委托费用的话……”

“我今天是背着哥哥出来的,所以收了丁尼不好平账。”铃冲他眨了眨眼,“这样吧,莱卡恩,今天你请客,我任你安排,如何?”

莱卡恩为下午做了许多准备。

这不奇怪,完美的执事在进行每一件事情前都会做好充分准备,以为其雇主提供最完美的服务体验。铃并非第一次体验「高净值人员」的专属服务,但今日的执事先生完美之余还有些奇怪。

“很抱歉,铃小姐。我有哪里做得不够周到吗?”

高大的执事微微垂下脖子,饶是如此也需要少女抬起下巴才能与他直视。二人走过光映广场最为繁华的商场,服装、饰品、玩具乃至百货店都去了一通,给雇主挑选的东西没有几件,倒是铃趁机买了不少便宜的小玩意,林林总总加在一起,远不如「法厄同」一个普通单子的费用。

“偶尔也需要放松一下,不然生活全都是委托跟工作,也太难过了。”

铃在前头走着,莱卡恩抱着她购置的商品,颇有富家千金跟狼管家的画面感。只不过这位富家千金买的物件上大多都印着猫——手机吊坠、发卡、玻璃项链、甚至连喝水的杯子都是有着猫耳杯盖的黑色猫猫杯。

当时的莱卡恩站在货架旁,看着黑色猫猫杯旁的白色狗狗杯许久,尾巴像这杯子把手一样,一动不动。

虽然他并非犬希人,可所谓狼犬同源,自己的同类如此不受对方的欢迎,难免令人失望。

也仅仅是失望而已,远不到让老练的执事表现“奇怪”的程度。

他的“奇怪”另有原因。

商场离开时已是夜晚,按照委托报酬的内容,晚餐也应当由莱卡恩准备。他参考少女过去在拉面店的口味,挑选了一家相对安静私密的餐厅,谁知少女还未落座就看见了门口一只等待帮助的邦布,将点餐权限尽数交给了靠谱的狼希人执事,快步赶了出去。

她离开的匆忙,今日添购的小玩意都放在桌面,连同挂着猫咪吊坠的手机一起。可手机放置的位置较为边缘,莱卡恩同服务员确认菜品后上前将其往桌内推了几厘米,以防手机坠落摔坏——

谁知手机屏幕正巧亮起,飘出了一条信息:

【主人,请容我提醒,您的哥哥已经看完《回洞的诱惑》录影带全集,发现您背着他偷偷外出了】

主人?

标题的内容看不出什么倪端,帖子的内容大多是猫派与狗派的争论,莱卡恩翻阅过后仍未理解丽娜转发的本意。

“绳匠大人,似乎就住在六分街吧?”丽娜意有所指道,“不知道绳匠大人是猫派还是狗派呢?”

多年的共事加上幽灵特有的敏锐,让丽娜轻而易举觉察到维多利亚家政老大在与某位传奇绳匠接触后接连数日心绪不定的事实。甚至连艾莲都发现了他“时常对着聊天输入框加加减减”,问他是不是在练习打字。

结果当然不是。莱卡恩只是鲜少主动接触新鲜事物,但学习能力优越,区区打字自然不在话下。也就是说艾莲发现的可疑举动大概是他在斟酌着聊天的语气与内容,至于对象是谁——

看着因为一句“不知道绳匠大人是猫派还是狗派”而僵直抬起的尾巴,大抵便清楚了。

他端详着餐桌,脑海中浮现出不知怎么开始幻想着:她在家中是不是还有一位令她喜欢的猫希人仆从?

不过这很正常,莱卡恩——他很快又这样对自己说。

一起行动时的主仆身份不过是为了方便行事,或许她已经忘记了那时候的事情。况且绳匠小姐那优秀的「方向感」与「引导力」,就像绝对正确的方向标一般,能带领希人走向人性的一面,这对生命中尚存着些许野性与本能的希人而言弥足珍贵。

“莱卡恩你看!喵吉的印章!”

她愣了两秒后抬高下巴,发现执事先生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扑克脸,神色自若地对她祝贺了一句,看不出倪端的表情跟耷拉的尾巴与耳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今天有些奇怪。铃确信。

他残存着野兽特征的面部被扑克脸与嘴套掩饰得完美无缺,奈何狼希人的尾巴跟他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物。铃早已学会了从他的尾巴判断完美执事的真实想法:摇摆YES下垂NO,而今天时常能见到后者出现。

铃收起印章收集本,问:“你今天不高兴吗?”

莱卡恩一愣:“绝无此事,铃小姐。”

他语气笃定,毫不犹豫,让铃一下子分辨不出真假。苍青色的眼睛与红色的兽瞳对视许久,娇小的少女双手抱臂与之对峙,旋即轻轻“哼”了一声,坐在了餐桌前。

饱受好评的执事先生就此陷入了职业危机。

他心底浮现出许多堪称完美的安抚话术,可以不动声色地转移这让她不太愉快的话题。奈何许多话语滑到喉间,几乎要越过狼希人特有的獠牙脱口而出,又在与少女对视之后被轻易击碎——

用以话术显然是一种敷衍的做法,他并不想敷衍对方。更遑论面前的绳匠小姐是已经……已经摸过尾巴的亲密朋友。

曾经被轻抚尾巴受到的感官刺激浮上心头。人类少女的纤细手指插入毛发之间,直接触碰到了蓬松之下的尾巴实体,伴随着来回轻抚,酥麻的感受从尾骨攀爬而上——但眼下并非沉浸在回忆中的时候,莱卡恩不得不让自己面容严肃一些,以压下随着记忆重现的敏感触感,主动坦诚道:

“我今天确有心神不定的症状,若是让您产生了不愉快的心情,我很抱歉。”

正所谓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铃瞅着执事先生面不改色的模样,随手拈起一旁的一枚餐前水果,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弯腰。

莱卡恩素来服从主人的命令——他下意识地顺着铃的动作俯身,紧接着一侧的嘴角便被塞入一枚冰凉的东西。尖锐的狼牙轻易将其咬碎,其中酸酸甜甜的汁水爆浆而出,将白色的毛发都浸染上一层淡淡的红色。

这样的狼狈显然不符合维多利亚家政理应维持的优雅。

莱卡恩见飞溅的汁水甚至落到了少女的指尖,便抽出手帕为其擦拭干净。覆着毛发的手掌同样有着人类的特色,尖锐的指甲无论怎么修剪都会重新长出,他小心着不要让面前的少女受伤,却在端详着她的手指时,听见她的追问:

“那接下来的问题,还要我主动提问吗?”

没了少女开朗活泼的态度掩饰,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毫不遮掩地扑面而来。莱卡恩敛起目光,安静地用收回的手帕将嘴角的果汁汁液也擦拭干净,几经犹豫后,才说:“您似乎非常喜欢猫科生命的‘原始袋’。”

“?”

没头没脑的内容让铃的大脑有一瞬的空白,不明白莱卡恩的烦恼跟手感极佳的“原始袋”有什么关系。只见他重新站了起来,几近两米的个头加上绷紧的背脊,让铃需要辛苦地抬起下巴才能看清对方,那张希人的立体面容有着特别的狰狞与野性,为了遮挡这抹狰狞而佩戴的嘴套,反而在平时为他添了一股不好惹的高冷。

“但我是狼希人,与犬类同源,难以满足您在这方面的需要。对此我深感愧疚……与遗憾。”

玲没有言语,抬头注视着他。犬科生命在情绪表达上注定不如猫科生命那般内敛,饶是惯来从容优雅的执事先生,此时的唇角也耷落了下去,似乎果真在为自己没有“原始袋”而忧心忡忡,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并无义务为面前的少女提供此类服务。

手边的手机屏幕此时又亮了起来,哥哥跟fairy的消息混杂在一起弹出在屏幕中央。铃随意瞄了一眼便将屏幕熄灭,但fairy的头像让她隐约记起白天跟兄长一起看古早录影带时的一点小插曲——

比如说,fairy为她检索到的一些不能被哥哥知道的内容。

眼下似乎是个好机会?

聪明的绳匠素来懂得把握时机,铃眼珠子转了转,意有所指地说:“莱卡恩,其实我之前听说小狗小的时候肚子上也是有原始袋的,只不过在长大后逐渐被肌肉覆盖了。”

“也就是说,其实犬科生命下腹部的肌肉,也可以称之为长大后的原始袋。”

“所以莱卡恩,”玲非常擅长得寸进尺,“看看腹肌?”

执事先生并未拒绝过绳匠小姐的要求,任何要求。

自芭莱大厦初见时便是如此,直到现在也是。

考虑到在旁人的餐厅——尽管是隐私做得极好的高级餐厅——不便做些有违社会风气的事情,贸然带狼回家又可能被哥哥念叨,莱卡恩便提出可以去他那边小坐一会,顺便看看长大后的原始袋

“是维多利亚家政的办公场所吗?还没实装的新地图?”铃问。

“不,是我的私人住所。”莱卡恩回答。

“嘿嘿,”玲晃了晃手中的手机,“怕吓到哥哥,这叫善意的谎言。”

为什么会被吓到?执事先生似乎心里有个答案,但是他没有开口。

以“高净值人群”为服务对象,他的工资数值应当不菲,私人住宅却异常朴素。铃购置的东西被他放在客厅的桌上,四下望去屋内分尘不染,莱卡恩提出在少女下手前他需要做一些准备——

“是不是又要三个小时准备?”早有经验的铃双手抱臂,提醒道,“我答应了哥哥要早点回去的,莱卡恩。”

等他准备三个小时,都该睡觉了。

他试图为自己的毛发争取正当权利:“这是必要准备,铃小姐。”

“不愧是铃小姐,您对此颇有经验。”

怎么听上去阴阳怪气的?

铃瞪了他一眼,旋即走上前去抢走了那瓶速效柔顺膏:“既然我这么有经验,那不如让我来替你养护按摩,省时省力。”

“这样并不合适,铃小姐。我——”

“你要拒绝我吗,莱卡恩?”

她不等正经的执事先生跟她说明不合适的一二三点,身子前倾、抬起下巴,左右手往前一拍,便十分费力地将个头极高的狼希人困在了双臂与半高的落地柜之间,俗称柜咚。

她个头只比可琳高上少许,刚刚到莱卡恩的胸口位置,前倾的动作让他们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她身上木头衣柜间的清新气味伴随着些微体温,越过空气窜入毛发间的缝隙,对于感官敏锐的狼希人而言是陌生的体验,不亚于少女爱抚着他尾巴时的触感。

莱卡恩的呼吸笨重了些,盯着她坚定的表情许久,最终落了下风:“不,铃小姐。……您知道的,我不会拒绝您。”

就比如起初莱卡恩并非称她为“铃小姐”,却在她的要求下改变了称呼——直呼其名的亲近感绝非一声普通的“绳匠阁下”所有,“铃”的存在也渐渐脱离了“绳匠”的身份,在扑克脸的执事心中占据了一个小小的角落。

而今也是。他将少女带到沙发边坐下,在她的注视下主动拆掉了身上那些尖锐的武器与装饰。而后西装马甲被放在一旁,下方的衬衫遮不住狼希人身上蓬松的毛发,解开纽扣后芬芳清新的香味扑面而来,丝毫没有嗷呜店长身上特有的那种小狗气味。

也许是因为莱卡恩是狼希人,也许是因为他每日都注重于护理毛发。

小动物下颔至腹部的毛发向来是最为柔软的部分。铃看着毛绒的几乎要炸开的毛发,发了好一会儿呆,最后或许是不知道该从哪下手,干脆把手边的速效柔顺膏丢到一旁,将整个身体埋了过去。

“……?”

莱卡恩看见她的身体忽然扑来,还以为她不小心在沙发上跌倒,下意识地抬手要将她扶稳。奈何少女的动作稳当得很,双手紧抱着狼希人的腰间,几乎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对方身上,紧抱着在软乎乎的毛发间轻蹭了蹭,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莱卡恩的手保持着环着她的动作,却仍旧没有与她主动接触,在确认她身体稳当后才松了口气,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放下了手。

“铃小姐,不是说要做毛发养护吗?”

“你早上养护过吧?感觉味道跟上次摸尾巴时一样。要是养护做的太频繁可是会掉毛的噢。”

铃的声音因为埋首的动作而闷闷的,说话时呼吸声穿梭在毛发之间,让执事先生忍不住收紧了全身的肌肉。她似乎非常享受现在的状态,仿佛达成了小时候在龙猫身上睡觉的梦想一般,又抱了好一阵子才松开了他。

“我一直以为,所有男性都跟哥哥一样弱不禁风的。”

与不知所措的希人执事相比,铃看上去从容不迫,就算松开了他,两只手仍旧越过毛发之间按压着执事先生身上健硕的肌肉。在未曾用力时肌肉是柔软却又有弹性的,在指尖按压下有种非常特别的感觉——对双方而言都是,莱卡恩觉得有一道力道穿过毛皮直接覆在他的体表,轻飘飘的仿佛微风吹拂,让人从尾巴尖端窜起一股酥麻的感觉,刺激着一些应当安分守己的部位。

铃从胸肌按到了腹肌,敏锐地感觉到毛皮下的肌肉在不知不觉中紧绷了起来。下腹部的位置到皮带处戛然而止,就连人鱼线都被皮带封存了一半,少女对此颇不满意,指尖按在皮带上的纽扣处,在将要进一步解开时,始终没有主动触碰过她的手终于制止了她的动作。

莱卡恩的手很大——铃相信,就算是在跟他相似身高的人类相比,这只手都算是大的。狼希人的手同时兼具人和狼的特征,尖锐的指甲是地铁安检都会报错的力度,此时小心地覆在了她的手上,力气不小,掌心的温度顺着手背流入,阻止的意思十分明确,她却并未听见莱卡恩的任何言语。

“莱卡恩,你要是拒绝,就明确告诉我。”她说。

莱卡恩听见声音,低头看她。

少女轻飘飘的动作已经让执事先生的扑克脸有了明显的裂缝,此可她那对苍青色的眼睛却非常平静地看着他。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攀到了执事先生的腿上,夹克下黑色的衬衣将身体曲线尽数凸显了出来,比起莱卡恩每日清晨整理仪表时在镜中看见的身体,她确实……又瘦又小,比她的兄长更加弱不禁风。

莱卡恩仍旧没有吭声,一只手移到了她因跨坐而曲起的小腿上,顺着膝窝正对的方向、轻轻抱过来了一些,娇小的身体摩擦着狼希人的大腿根部,让他别开视线,礼貌地问:“您可以帮我解开嘴套吗?”

铃瞧着他面部的嘴套——与面罩连为一体,明明是用于拘束他的行为令旁人安心,却在戴上后更为他增添了令人惧怕的野性。铃撑着他的身体坐直了些,双手从执事先生的皮带上移开,从他头部两侧绕到了脑后。

修长柔软的指尖在狼希人的脑后摸索着,似乎难能找到解开嘴套的结绳,让她不得不将身体坐高了一些、伸长脖子想要看清嘴套的结构。此时她的视角终于高过了被她压着的莱卡恩,白皙的脖颈在狼希人的眼前来回晃动着,本能的野性混杂着心底的情愫,让他忍不住地张开了嘴,在对方的视野盲点露出了属于野兽的獠牙——

“……?!”

铃好不容易找到了混入毛发的结绳,肩头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她忍不住瑟缩一下,结绳一端被她下意识扯了开来,她却因突兀的刺激触感身子后倾,有些迟疑地摸着留存着阵痛的颈边。

绳结解开后黑色的嘴套随之落下,暴露出在那之后属于狼的双眼,仿佛瞧见猎物般散发着猩红的光。尖锐的獠牙上沾着湿漉的液体,尔后鼻尖微微抽动,獠牙被掩在唇下,红色眼中闪过一丝期待和兴奋,紧张的神经让他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铃听见他说:“您同意的,主人。”

总而言之,铃回到录影带店时已是次日上午。执事先生信守了他的承诺,铃在昨日的一切都由他安排妥当了。

严格来说,不太妥当。

“关于你昨天的委托——莱卡恩。我觉得我昨天就挺开心的。

“我建议你的雇主要不直接把人约出来,不是有句老话叫什么……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知道了嘛?”

以狼希人执事的脚力,本来不出一会便能带铃回到录影店中,此时他却抱着铃昨天购置的小玩意,陪同她一起慢吞吞走在六分街的街头。

清晨时候的六分街几乎没有人与猫,刮刮卡店的嗷呜店长也在偷懒睡觉,被路过的少女发现后上去叫醒,刮了张卡的同时不忘挠了挠它的下巴。

少女的手法向来精确老道,让嗷呜偶尔会忍不住送她一些菲林。可今天少女不知为何带着一位并不好惹的狼希人,在瞧见嗷呜享受挠下巴服务时微不可见地扫了它一眼,来自同源的亲近与对方眼中的严肃让嗷呜恐惧地嗷呜一声,赶忙关了店,继续睡觉去了。

“嗷呜今天怎么了?”铃奇怪地嘟囔着。

左右今日的刮刮卡都到手了,铃便继续跟莱卡恩直走左拐——回了录影店中。

清晨的店门还未开门,铃悄咪咪地推开大门,确认小十八还在充电后,做贼似的冲身后的莱卡恩摆了摆手。可世事无常,还不等莱卡恩走进店内,一阵忙碌的声音便从柜台后的门内传出,而后兄长着急的表情从门口出现,看见完好无损的妹妹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妹妹,你昨天去哪里了?fairy只说让我不用担心,少女的小秘密什么不知所谓的话。……你是维多利亚家政的……莱卡恩?为什么会跟铃一起?”

哲上前几步,门外的执事身影便映入眼帘,高大的执事跟他瘦小的妹妹形成了鲜明对比,让哲不知怎的觉得有些危险,一把揽过自己的妹妹,将她跟那边的狼希人隔绝开来。

“我……”铃眼珠子转溜两圈,“我昨天不小心调试邦布的时候……呃,不小心被电源电到了。然后被路过的莱卡恩发现,带我去检查了身体……”

“没事吧?”

“没事没事。哥哥,你看我不是还活蹦乱跳的吗?”

铃咬着牙转了一圈,笑呵呵的没心没肺的模样仍旧无法让哲放心。眼见着哥哥又要上下把她仔仔细细检查一遍,铃忍不住捂着脖子退后一步,门外的执事先生见状适时开口:

“请放心,阁下。维多利亚家政已为铃小姐仔细检查过,铃小姐身体非常健康。只是通宵对精神影响较大,铃小姐今日需要好好休息。”

“……好吧,铃。你先回屋里睡会儿。”

执事先生的话语似乎意有所指,但此前和维多利亚家政在芭莱大厦的合作无疑令人信任他们的能力,哲终于相信了妹妹安好,让通宵的她回去好好休息,今天不用看店了。

至于说教——晚些时候再说。

铃松了口气,三步并两步地爬上楼回到房间。昨夜的事情如今离了另一位主角,仍旧让她没有多少实感,铃瘫倒在自己的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许久,才终于摸出身边的手机,盯着对话框半晌,才给对面发了一条消息:

【你也说谎了】

许久后——可能是他又被哥哥拉着聊了一些详情才被放走,总之在铃昏昏沉沉想要睡着时,她才收到来自对方的回复:

【如您所说,这是善意的谎言。】

和女朋友约会被告知要加班的某位女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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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黑粉我不是黑粉我真的不是黑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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