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过它,那是丝绸的质感,随风飘起融进光影,我见过她,那是不变的纯真,是乱世中追求光亮的绿意,我念过她,可望而不可即的梦。”
“小何,起床吃饭了。”赵小童走进卧室拍拍床上的人,可一掌下去拍了个空,他开始满床摸索,把整个被子掀起来还是没见到他家小何。“诶,我出去的时候人还在啊?”赵小童扣扣头继续思考何浩楠去哪了。最后他的视线下移终于发现了掉在床底的……小狗?
“我真惊了!”
赵小童像抱小孩一样把小狗捞起来,何浩楠睡得很香丝毫没感觉自己悬浮在半空中了。最近床底下赵小童偷懒没擦,好家伙,土黄色小狗直接成黑的了。
赵小童赶紧给他扑扑灰。小狗也被剧烈的震动给唤醒了。就这样震惊的大眼睛和小狗狗眼撞到了一起。
”汪汪汪(怎么回事...
”汪汪汪(怎么回事,我怎么变成狗了)”
”小何啊,我最近没去进修狗语,你说啥?”
好吧虽然赵小童是何小狗的家属,但是他没想过有一天真用狗语和自家小狗交流啊?!
可赵小童是谁啊,他已经猜到了。
“你问这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啊,我出去做饭只能你还是个人啊。我一回来你就变成毛绒绒了。”
”汪(那怎么办)”
“要不你问咱姐?”
“汪汪(不行,姐姐出去玩了联系不上)”
“哦!这样啊!”
”汪!(你听得懂?)”
“听不懂”
“没事看开一点,变不回去我也养你!”赵小童说着轻拍了一下小狗头。小何脑袋跟着点了一下
“唔(你真好)”
“对了小何,听说狗的都很小……”
赵小童突然来了这么欠揍的一句吓得小何在空中挣扎“汪汪汪(妈妈救命有变态)”
眼看把人逗生气了,他赶紧安抚一下炸毛小狗“逗你玩呢,你也不看看你哥我是什么样的人,走下楼吃饭”
平时温馨的早餐环节因为小何无法说话而变得安静,甚至……有一丝诡异
“汪汪汪汪(谁家狗坐在椅子上吃饭啊!我够不到了)”小何瞪圆了眼睛盯着小童。看赵小童无动于衷,他只能靠自己了。
“还不够,想要的还不够~~~”
跟着bjm小何蓄势待发,刚准备跳上桌子就被揪住了命运的后脖颈。“以后早上别听二哥的歌,太躁”(PS:对不起二哥)
赵小童把逮到的小狗按到了腿上,端起刚做好的发在小狗鼻子前摇了摇。饭到哪小狗就跟到哪。“小何,想吃不?求求我”
何浩楠一听扭过头去用爪子捂住鼻子,身为一条有尊严的狗,何浩楠绝不会做出这种事的“汪(求你?不可能)”
“那好吧,既然你不吃那我只能独享这美食了。”
眼看赵小童真不给自己吃了,这可把小狗急坏了,直起身子就往赵小童手上够。
突然白光乍现,浑身毛绒绒的小何变成了赤条条的何浩楠。
“啊!”何浩楠赶紧捂住自己从赵小童身上下来,用最快的速度奔回了卧室。
目睹这一切的赵小童努力让自己的脑子不再想刚才的一幕,但是这个时候不看不是人啊。赵小童也跟着回了卧室。
“小何?”赵小童进卧室之后就看见床上鼓起了一团,“你别闷着自己”赵小童想掀开被子一角但是却被何浩楠死死拽住。
“小何,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嘛?”闻言何浩楠从被子里漏出个头,“不知道啊没什么难受的,算了毁灭吧,累了。”
何浩楠生无可恋的躺在床上,赵小童给他把被子掖好,给他把饭端到床边,“有个案子有了线索我得回去,吃的啥我都给你放这了,今天面馆就先别开了,我先去上班了。”赵小童低下头亲了一下何浩楠的额头“在家乖乖的啊!”
等赵小童出去后,何浩楠盯着关闭的房门“这就是我那指望不上一点的对象嘛?”
小何没开门就一个人打打游戏嚯嚯赵小童养的花,刚准备坐下发现了被赵小童遗忘的文件。何浩楠脸上顿时扬起一阵奸笑,把文件吓得缩缩了,“呵,天天说我丢三落四,哈哈被我逮到了吧。”何浩楠在恐吓文件的同时赵小童也发现了被忘记的文件。
“起了”小狗得意
“那个你看看沙发上是不是有个文件袋吧。”
“我看到了,现在人质就在我的手上。”
“哦哦,那我回去拿。”
“小童,五分钟后会议室”
“行啦,快去开会吧,我给你送。”
“你怎么样啊?”
“等等,我得穿件衣服啊!”小狗紧急掉头回到了卧室,用牙咬开抽屉之后看到了狗狗穿的衣服。这些还是赵小童知道他是小狗变得之后给他买的,这不派上用场了。
小狗把头埋进衣服里用头蛄蛹着
“这件太素不行”看不上的何浩楠直接用嘴叼开
“这件太粉”
”这件……不是赵小童怎么还买裙子了”
何浩楠在长达二十分钟的衣柜寻宝之后终于找到自己满意的。
“哇,皮衣,还有墨镜,太酷了。”小狗说着赶紧往自己身上套。
何浩楠终于完成了长达20分钟的《奇迹楠楠》何浩楠看着镜子里的帅气小狗,自信的撅了噘嘴,“还得是我,变狗了还是设么帅。”
何浩楠蹦跶着准备出门,可是他发现以前轻而易举就可以开的门现在仿佛是一扇城门,但这能难倒何浩楠?何浩楠使出了失传已久的“咬功”。仅限于开门,再关上就要把小狗牙崩了。
“没事没事,反正值钱的就俩人还都出去了有啥可偷的。”何浩楠就这样心安理得的出门,留下大敞着的门在风中凌乱。
一路上打扮时髦的何浩楠吸引了许多小姐姐的目光,何浩楠非常享受这样的注视,他果断放缓速度,昂首挺胸把自己优秀的身材曲线展现出来。一些e人看见这么可爱的小狗狗也果断出手,对着何浩楠摸来摸去。小何明显承受不住这样的热情,趁着不注意赶紧走了。
“小狗狗,你在哪?”紧紧贴住墙角的的何浩楠屏住呼吸,等他们走远才敢漏出头来。
“呼,人类太可怕了,还是小童好。完了,文件!”
“何浩楠送个文件把自己送出去了?还没来”赵小童都开完会了还不见何浩楠来,他开始担心路上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事。在路上狂奔的小狗表示“对对对,我遇见了一群想偷狗的。”
“汪汪汪汪(赵小童,我又变成狗了)”
“啥?你又变回去了?”
“汪(是啊),汪?(你能听懂)”
“我竟然能听懂,你变身还带升级的?你现在在哪我去接你”
“汪(我在大门边上,我不敢进去)”
“哈哈哈哈,还有你不敢进的地方?”这不是何浩楠的问题,毕竟是个精怪,对这充满正气的地方难免有些畏惧。
“?”
“何浩楠同志,请问你是在美黑嘛?正对着大太阳不觉得耀眼?”
“怎么可能,我带了墨镜……我墨镜呢?”看来是在逃走的路上掉了,何浩楠冲着赵小童尬笑赵小童还能怎么办,从何浩楠的小背包李拿出文件就赶紧让他回去“快回去吧这么热,要不我送你。”他实在是不想回家看见个黑大帅
“不用不用,我这次马上就能到家!”
“行快回去吧!”赵小童帮何浩楠调了一下头,顺带着拍了拍小狗的屁股,“何浩楠同志,向着家的方向前进吧!”
等何浩楠走远了才意识到自己吃了亏。“完了,我好像要变回去。”
何浩楠立马转头,因为他知道赵小童现在一定在看着他离开。
站在门口的赵小童看何浩楠停下来以为他意识到自己被吃豆腐了,刚准备道歉就看见何浩楠一个掉头朝赵小童飞奔过来。
“汪汪汪(完了赵小童我好像要变回去)”何浩楠边跑边喊,这时候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懂,他只知道自己不能裸奔。赵小童听见后立马把抓住跳进自己怀里的何浩楠往衣服里一塞就往自己办公室跑。
门口的看门大爷看着平实稳重的赵队急急忙忙的往回跑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案子,赶紧把聚集在门口的人清开“来来来大家先让一让啊!”赵小童畅通无阻的进了大厅,看见他身后的众人带着敬佩的目光看着他,赵小童悄悄移开了目光。大厅专用电梯也已经给他开好了,值班的警察冲他说了句“注意安全”
赵小童心虚的跑开
5秒钟的电梯仿佛500年一样,赵小童等的着急,何浩楠更着急。“叮”一声解救了电梯里的所有生物。
“诶,最近出什么案子了赵小童这么着急?”
“不知道,可能得保密吧。”电梯里的人等他走了才敢发出询问,过了很久他们也不知道那天赵小童到底办了个什么大案子。
办公室里大家都在安静的工作,可突然看见他们赵队风风火火的跑进来,瞬间绷紧了精神,可赵小童根本就没搭理他们,直奔他的办公室。
“呼呼”
刚进门,怀里的小狗就变成了人,何浩楠趴在赵小童身上好奇的看着自己的身体,“诶,我这次有衣服诶?”平时赵小童不会让何浩楠的每一句话掉地上,何浩楠看赵小童迟迟没回应他,赶紧从他怀里出来,小狗爪子一点一点给他顺气。
“哇,你这变身还带升级的啊!不过新中国成立后禁止随地大小变,太废我了。”听着那个熟悉的赵小童回来了,何浩楠放心的开始观光他的办公室。
“请你文明用语赵警官!哇,我这么帅,你什么时候拍的?”何浩楠看见他办公桌上自己的帅照,举起来朝赵小童晃了晃。“你忘了,这是咱俩第一次去小吃街,你还和打劫一样,我觉得那老板就快报警了。”赵小童从他手里抽出照片放到了桌子上,一伸手把何浩楠拉进怀里顺势做到了椅子上。“哇,原来你那个时候就喜欢我啊。”“是啊是啊,我爱慕何浩楠已久了,还得感谢小何同学让我如愿以偿。”何浩楠坐在赵小童腿上,双手揽着他的肩,眼睛含情脉脉的注视赵小童的同时余光看见了什么让他愣了一下。“赵小童,你办公室摄像头开着吗?”
“当然了我这么重要的地方,摄像头一直……开着……”“完了!”
办公室的门刚经历了一次一战,二战接踵而至……
刚准备坐下的队员看见紧闭着的门被人从里面“咣”的推开,紧接着着急忙慌的跑出了两个人,直奔楼梯。
“额,咱童哥进去的时候好像是一个人吧?”
“嘘,童哥的事咱不问啊乖。”警队的八卦警报瞬间开启,努力奔跑的人也没空去制止了。
他们跑进楼梯间碰见正在抽烟的老刘,一阵风把他刚吐出的烟又给他吹回去了,“咳咳咳,现在的年轻人,急躁。”
“不好意思老刘有急事!”
“行行行,比结婚还急!慢点你们……”
何浩楠跟不上赵小童的步伐就落在了他的身后,赵小童在楼梯间里如鱼得水,何浩楠连他的衣角都没抓住。
“赵小童你太快了我跟不上”
“不快你想让别人看见你变身?”
“我就这么拿不出手的嘛?”
“小何,这不是拿不拿出手的问题,一旦你被看见就是进实验室的问题。”
“啊!(小狗捂脸)那你快去快去”这次换何浩楠着急了,本来觉得变回来的时候穿着衣服没啥事,但他忘了,新中国成立后不许成精!
等何浩楠追上赵小童的时候就看见他已经坐在一个个屏幕前删监控了。“哇塞,果然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帅!”
“那是!好了,删完了。”
“哇,童哥真厉害。”
“小何我想邀请你和我一起下班可以吗?”
“那你这么忙就算了吧”
“诶诶诶,等等我等等我”看着走远的赵小童何浩楠赶紧追过去揽住赵小童的肩,“童哥,今晚吃啥?”
“咋,你想吃啥了?直接说”
“地三鲜!”
“okok!”
“我好爱你啊赵小童!”何浩楠一下子跳到了赵小童背上,赵小童赶紧扶住他的腿。
“冲啊,家的方向!”
两个人一路上伴着夕阳谈天说地。
何浩楠正给赵小童声情并茂的说着自己差点被抢走了的事,“你不知道我的天,你不知道他们多疯狂追着我走了两条街,我都跑累了,幸亏我机智一个急拐弯……”
“今天是愚人节?!”何浩楠看见门口的日历
“对啊,你的愚人节太棒了!”
“小童放我下来”何浩楠神情严肃的从赵小童身上下来开始满处找东西,最后终于撒么到了一根棍子,拿起来就往外冲
“王一珩你完了!”
“小何你连门都不关啊”赵小童看着自家大门向任何人敞开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孩子毛毛躁躁的”
“你慢着点,别把自己累着了!”赵小童朝跑远的何浩楠喊道。
此时,另一处
”弟弟,你说你惹他干什么,你信不信,他现在正在赶来的的路上,八成手里拿着武器”
“呵,鸽们怕他,笑话”
“王一珩,说是不是你干的”大门被人暴力推开,何浩楠领着根棍子进了院子满处找人。
“楠哥,嘴里的鞋垫接我用用呗”
看着这场闹剧
蒋敦豪使用表情包:扶额苦笑
何浩楠使用表情包:生气ing
王一珩使用表情包:贱兮兮
此时的赵小童:我真惊了
“喂,小童”
“大哥,你让小何打完孩子就赶紧回家吃饭,地三鲜凉了就不好吃了。”
“地三鲜!我们能去吗童哥?”王一珩在逃跑途中也不忘记吃吗。
“你还好意思吃,你把我整得多惨啊!”
蒋敦豪拿着手机默默离开战场
“王一珩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愚!人!节!”
镇圈群像神文,架空玄幻最强同人。主26/34/85/910。已完结。
无法用言语来描述出它的伟大,故事完整性,脑洞,文笔均为极佳。四次大反转,太太前期对陷阱精雕细琢,只等你乖乖跳下,在真相揭露那一刻,心甘情愿晃晃自己脑子里的水。为《幽冥十三站》发了一周的疯。我最无法释怀的,就是我那无前世无来生的弟弟
你以为的小bug,你以为的故事漏洞,你以为的人物OOC,都会在未来的某一章变成回旋镖正中你眉心。任何人不看《幽冥十三站》我都会伤心的!
85向,主要人物死亡预警,一...
85向,主要人物死亡预警,一博视角,he,一发完。
虽然是he,但有种细水流长的虐,看得心疼,根本憋不住眼泪。
孙瓜太太的文笔自不用多说。我很喜欢这个故事,这是很浪漫的一篇文,从故事设定到人物相遇,有着生活气息,也有种地吧独有的乌托邦特色。
主26/85/910/347,群像文,重生系列,全员带有回忆那种,弥补心中意难平,持更中。
啊啊啊啊啊这篇文,347在一起了,你没看错,347,他们仨,终于在一起了(欣慰),很早就想看到这样的场景了,放一个很好笑很具昊昊特色的情节。
be,一发完,85向,失忆梗,非现背,撒了点儿狗血。
be,两发完,85向,(何赵为什么那么多be神文),一个关于人口拐卖的故事。
这篇文让我感觉到一种宿命感,两个人都在被命运推着走,不能回头,无法回头,看完之后很难过,很久都不能释然。何懿峻会有幸福的童年,可小河有赵一博。我心疼小河,心疼赵一博,后来又心疼他们各自的家人,我被拉扯着,聆听一首时代的悲歌。
文如其名。一发完,弥补了我心中的意难平,在悲伤中透着温馨,我认为,我是笑着流下眼泪的。“局部晴天,云影肖羊。”
85向,he,已完结。
太太感情写的好细腻好爱小狗
主85,带74/26,一发完,团综纪实(造谣)向,he
感情一事,唯有自渡。
现背,主耕昊山,持更中。
看看昊昊怎么拿捏耕耘
主85,副26/910(其他待考察),持更中,现代灵异向,捡手机文学,新颖好看,倒霉鬼×大功德的故事。
26,一发完,非现背,be,主要人物死亡预警。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他们都为了对方努力活着,是顿感的心疼,很久之后想起来这篇文,心里都会密密地疼。
掉进古早种田文怎么办?
又名《我在种田文里当德华》
十个勤天掉进抓马种田文的故事,大哥中心向,乡土文学
性别设定都是表象,哥几个都是纯爷们儿
“哟,今儿还买肉了?”俩弟弟的动静闹得不小,赵小童闻声出来迎接,见陈少熙连蹦加跳提着肉进了院子,也着实惊了一下,“改善生活这是?”
“野菜没油水,下到胃里刮得痛。”蒋敦豪小心翼翼把提了一路的鸡蛋放到墙角的篮子里,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抹了把汗,“多少吃点儿,别把胃给吃坏了,你们都还是小孩儿,肠胃娇嫩。”
赵一博早给几人端了水过来,这时问道:“物价啥样?”
“粗面八文钱一斤,鸡蛋六文一斤,肉是二...
“粗面八文钱一斤,鸡蛋六文一斤,肉是二十,糙米五文,”蒋敦豪喝了口水,喘了两口气,“这糙米我看有点太粗了,明天到村头那碾子上再碾两圈去。”
“行,明天我去。”赵一博点头。
“你去?”李耕耘碗一放,“那碾子可沉了,比我们那次碾小米的碾子还大,你一个人根本就推不动,还是我和你一起去。”
“那行,我找个东西把糠装回来,到时候还能喂鸡。”赵一博心心念念养鸡的事情。
“还惦记你那鸡呢。”李昊算完了账,抬头道,“人都不知道吃什么了,还鸡,等天暖和点,地里长了虫子再说吧。”
卓沅忙着在厨房捏野菜团子,菜多面少,反复几次捏不成个儿后总算泄了气,直接堆在了蒸笼上,这时出来道:“谁见着小何了?刚才和弟弟少熙一起回来的,这一会儿又不见影了。”
“割草去了,我看他拿着镰刀出门来着。”李昊直起腰,“回来我们要说一下他,不能这么拼,一天到晚没让自己闲下来过。”
“大哥?你们回来啦?”说话间何浩楠已经进了院子,脸抹了两道黑印,把镰刀和肩上的草捆子往旁边一放,高高兴兴地蹦了进来,“我都闻着香味儿了,今天有什么好吃的?——诶?你们都看着我干啥?”
“……小何,你来。”蒋敦豪定了定神,招手叫他,“你——”
他的后半截话憋住了,因为何浩楠从兜里摸了个树叶包出来,得意洋洋地打开给他献宝:“大哥你看!”
“卧槽!”鹭卓再次被吓飞,这次蹦到了赵一博身后,“这这这这这——”
“豆虫啊,你不认识?”何浩楠无辜地展示着叶子里包着的几条约有手指大小的虫子,“他们在那儿翻地,小孩儿都跟着捡,我好不容易抢到这些呢,高蛋白,一会儿烧了咱们吃。”
“哟,这还真是好东西,老贵了,好几十一斤呢。”赵小童正端着菜进来,瞧见何浩楠手里的东西,大喜过望,“小何,咱给他烧了?”
“来!”何浩楠乐乐呵呵地跟着人出去了。
其他人:“……”
拜何浩楠的超强钝感力所赐,本来有些沉重的气氛一扫而空;饭菜的香气袅袅地飘进鼻子,所有人的肚子都咕咕叫了起来。
何浩楠捧着盘荠菜炒鸡蛋进来了,后面赵小童端着一小盆渣豆腐;桌子上摆着盆不成型的野菜团子,还有一盆金贵的白菜炖肉。
“我的天呐,不过了?”李耕耘夸张地抱着头叫,“咱们这就算步入小康生活了呗?”
“没事,能花就能挣。”赵小童还是带着他平日里那胸有成竹的笑,“我今儿出去挖野菜的时候,给咱们发现一挣钱的路子,所以先吃一顿儿庆贺一下。”
“啥路子?”鹭卓闻言眼前顿时亮了,“小童你快说!”
“看这个。”赵小童回身从柜子上拿了个东西托在手心里,“这个认识不?——麦冬,是种药材,我在山里发现老大一片了,咱明儿就去给它挖回来。”
“还等明儿,咱们这就去吧,别让人给挖走了,”陈少熙腾一声站起来,想了想又自己坐了回去,“——先吃饭,吃完饭咱就去!”
“不急,不差这一天。”赵小童依然笑着,“那地方一般没人去,要发现早该发现了——也可能这边人不太认识?反正我觉得没事儿,咱明儿一早全家出动,就干这个。”
“赶紧先吃饭吧,别凉了。”蒋敦豪回过神来,忙招呼大家拿筷子。
荠菜鸡蛋是拿猪油炒的,金灿灿的鸡蛋点缀在翠绿的荠菜中好看极了;渣豆腐也用油滑了锅底,没加太多的水,用野葱头爆了下锅,基本算是干炒,香味儿老远就冲人一鼻子;更别说那盆猪肉炖白菜了。一吃上饭,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收了声,只听得满屋子吧唧吧唧。
“诶?你们咋不吃呢?”赵一博眼尖地发现闹三组合都没怎么往盘子里下筷子,“咋了这是?”
“我们出门吃过好吃的了。”鹭卓象征性地夹了一筷子白菜,“不信你问大哥。”
“真吃了。”李耕耘说话间已经放了筷子,拍拍肚皮,“我们在外面吃好的,不带你们。”
“骗鬼吧你。”李昊闻言偏过头看他,“一共花了十几个钱,你们仨能吃啥好的?”
“就是,赶紧吃,少来这套。”卓沅拿着自己手里夹了片肉的野菜团子就往李耕耘嘴里揣,“不吃就是不给我们面子——别看这玩意卖相不怎么样,吃起来还是可以的。”
“该说不说,还是童哥做的香。”不一会儿几人吃得碟干碗净,摸了摸几天来第一次填饱的肚皮,陈少熙由衷地道。
“这个吃不吃?”跑去从灶台的灰里扒拉出用叶子包裹的豆虫,何浩楠一边倒着手吹气,一边走了进来,“不够一人一个,你们先吃。”
“……我不吃,你们吃。”鹭卓离得远了一点。
你们吃豆虫不?反正我不吃……
说好的双更来了
“我最恨生日了”‖谁懂!!!这一期加更简直就是幸福的具象化,我好像懂了爱因有差别而厚重!!!
老五是家里最漂亮的。再往前百八十年,用明连子的话说,那就叫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像会说话似的,笑着叫人如沐春风,冷了却活像尊玉面观音。
老五刚跟着蒋门主时,因着长得俊俏又不明来路,外头总有些风言风语,但最后都没了舌头。凭着聪明冷静的脑子、麻利稳妥的手腕,老五在家地位一跃而起,已是上三位以外的公认话事人。只是除了跟着门主,老五很少私自行动,所以除了有头有脸的人物,道上见过他的人并不多。
老五平日里最讲秩序。大事出谋划策,运筹帷幄,小事也要处处操心。生意要谈多少价码,出门要带多少人,哪个兄弟遇事儿了,全都要算数似的门儿清,绝不能行差踏错。屋里各种设备花里胡哨,白天黑...
老五平日里最讲秩序。大事出谋划策,运筹帷幄,小事也要处处操心。生意要谈多少价码,出门要带多少人,哪个兄弟遇事儿了,全都要算数似的门儿清,绝不能行差踏错。屋里各种设备花里胡哨,白天黑夜地亮着,人一坐就是一整天,像机器人和机器的异世界对话。
老八与他算是两个极端。开始他真以为赵一博是个机器人,情绪稳定到没感情,后陡门塌了也能算好废铁收购价。老五在格子里守序,老八在格子外试探,谁想偏又彼此牵扯,一来二去就滚到一起,再也没能分开。
老八刚接管事务那会儿,总归比现在嫩些,现在是狐狸崽子,以前撑死了算会龇牙的狗崽儿,故而也没人把他放眼里。初出茅庐的混小子不懂收敛,总爱把事情做绝,滑也滑不过老妖精,所以常要吃哑巴亏。
前日里他四处碰壁,货被截了几次不说,准备收走的出货线也改了姓,合作方也翻脸不认人。老八手里酒杯掷了个稀碎,后来才查出都是连旗的,还是个新帮派。后陡门习惯先礼后兵,老八咽下一口气,还是先约了人一面。
“说说吧刘老板。”包间只他们两人,老八倒了杯酒,开门见山:“什么意思啊,非得这么跟我对着干?”
刘老板松松衣领,笑道:“哎,手下人做事儿不干净,叫何小八爷见笑了。您这说的是哪儿的话。我也是养弟兄的,想让大家都吃顿饱饭,没别的。”
“你还装是吧。”老八身体微微后仰,抬起下巴看他:“好,那这笔账我帮你算。光上一个月,你就截了我两次货,还折了我好几个人。这个月你把我线抢了,转头就成你的了,还把我合作商拐跑了。”
老八弯下身来,胳膊肘支在腿上,偏了偏头:“哥,您不是有大象要养吧?”
刘老板笑笑,吊着手腕晃茶杯,语带讥诮:“这话可不好听,小八爷。您刚在道上露脸,不给我们留活路,我家大象胃口再大也没您大啊。出货线统共就那么一条,你们要独吞,断人财路那是杀人父母,我们不截也早晚有人截。好歹我们刚架伙儿,要换成是别家,您损失更大。”
老八嗤笑一声:“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呗。”
“客气了。”刘老板摆摆手,开始十分讲究地泡茶:“至于那个合作方,你能找他就得知道,他能跟你们合作,肯定也能跟别人。我们两家五五开,后陡门儿不愿意出的钱,我们愿意出,那人家就愿意干啊,毕竟没人跟钱过不去吧。”
“合作方一到手,路子就开阔多了,毕竟石头您都给铺好了。所以要真论起来,还是得我们谢谢你,小八爷。”
酒杯当即又要飞出去,老八深吸口气,后槽牙都咬得生疼,忍住了。
那条线他磕了好久才到手,肩胛还中了一枪,泥里都混着后陡门的血。姓刘的吃准他心焦气躁,必啃下这条线,只等事后使个手段,坐享其成。打火机在指间辗转翻飞,老八阴恻恻抬眼瞅他:“你学我?也不对。”
铁疙瘩啪嗒丢在几上:“你偷我。”
“话别这么说。”刘老板饮了口茶,幽幽道:“我就是来喝茶的,不想跟你争这个。偷你?这叫什么话?我们自己没折人,没下血本么?现在这条线吸钱,纯靠我们自家本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老八死死盯着他,冷笑出声:“话都让你说了是吧。”
刘老板靠上沙发,慵懒道:“也不是。话又说回来,后陡门店大欺客,不想让这个利,我们是新来的小门小户,我们愿意。前期多投点儿不怕,毕竟有付出就有回报,混这条道的也都明白,不用多说。”
“你刚出来混不懂事儿,别太看得起自己了,小八爷。”见对面人面露狠戾,刘老板笑笑,茶杯落几有声:“要真这么难受,就当我给你破财消灾,顺便上一课了,嗯?”
老八走时几乎把房门摔烂。刘老板冷笑一声,正盘算着下一步,硬邦邦的枪管儿抵上后脑。
“刘总。”身后那人贴着耳边,声音越靠越近:“您先别着急走啊,我还有事儿要跟您商量。”
刘老板浑身僵硬,刚要动作,又一把枪抵上侧颈,身后还是同一个声音:“我看您挺爱喝茶,刚又叫人泡了几壶。老实点儿给个面子,刘总,不然我现在就送你上路。”
刘老板兀自平复呼吸,枪管儿贴着脖颈和头顶转了半圈,一张漂亮又陌生的脸骤然放大,彼此近到呼吸相撞。
他把人上下扫视一通,略一思索道:“后陡门,白纸扇,行五。你是......”
“知道就把嘴闭上。”老五把枪口往里怼怼,硬抵到他呼吸困难:“废话真多。”
刘老板摇头笑笑:“看来传闻也不准,我总听说你是个机器人,结果一来就碰上你发飙。你不是不露脸么,怎么着,你也知道你家老八扛不了事儿啊?”
老五被逗笑了,视线顺着他脖子一寸寸移过去,慢悠悠开口:“我们小何是嫩了点儿,但是架不住对面老妖精不做人你说,孩子也没办法啊。真狂啊刘总,还新来的小门小户,背后有靠山这几个字儿都快贴脸上了。不过也没事儿,你有我们老八也有,看看谁更硬呗。”
刘老板眼神骤冷,咽了口唾沫,僵着身体往前弓。老五一脚踩上沙发,把人往后顶,歪着脑袋把脸贴过去:“啾啾啾啾,宝贝儿,看这边儿。”
“别轻举妄动,咱这儿也不光有两把枪,真把您伤着就不好了。”
刘老板眯起眼睛:“这东西也是我费心费力得的,出货线就那么大,你们占了,那就早晚有人要抢,人人都要分杯羹,咋就我家分不得?以大欺小了吧。”
“少特么跟老子装柔弱!”老五双眼通红,一把攥住他头发往过扯:“抢我家东西那会儿不是挺牛的?现在在这儿装你妈逼呢?我们老八看不出来,你当我也不知道?”
刘老板死死瞪他,老五垂着眼睛睨回去,凑到他耳边,一字一句悄声道:“刘总。南山区老大跟您啥关系?您这几年就吃成个胖子,有这好事儿咋不给我说说?话又说回来,他妹妹又跟你啥关系,这件事儿您太太知不知道?”
“我还听说八年前有个案子挺出名,您前东家全家都淹死南山湖了,我说是意外您信吗?一晃这么多年了,您自己咋爬上去的,咋混到这个位置,用不用我给您回忆回忆?您家里有几个以前的老朋友,还没处理干净吧,您猜他们在哪呢?在外边给您泡茶呢。我还听说令爱在育才是吧,真不巧我也教过书,您看用不用我给补补课?”
刘老板呼吸急促,头痛欲裂。他捏扶手捏到指尖泛白,半晌闭了眼咬牙道:“...你要什么价码。”
“一码归一码。”
老五抵着枪在他脸上写字儿,一道道逼出红血丝,歪着脖子淡淡道:“我也不想闹得太难看了刘总。我们老八毕竟是刚出来混,肯定有不周到的地方,我就先给您赔不是了。这种都属于小磕小碰,给他历练历练也挺好,反正他也能自己要回来,其实后陡门没有人在乎,刘总。”
“但咱道上总得礼尚往来吧?”老五一招手,大门破开,门外地上躺倒一片,十来人举着枪鱼贯而入。几人端上滚烫热茶,不多不少,正好十壶,端端正正放在刘老板面前。
“我这个人呢比较讲规矩,任何事都要做全准备,目标明确。”枪在手里转了个花,老五身体后撤,满意地欣赏他脸上的精彩表情和“王八”二字。
“我要的也不多。咱们这边儿就给您肩胛骨一枪,您再朝后陡门磕三个头,把这十壶茶喝了,我就放您走刘总。您看这样行不行?”
*千眼菩提——智慧、福报
老五往包间外走,竟迎面撞上老八。
我靠,他咋回来了!老五当即眉心一跳,偏头顶了下腮。老八活像只走丢小狗,水润润的嘴巴都合不上,眼睛水汪汪的:“哥哥你好帅哦...”
“不对。”老八懵懵地转头,又转回来。手指头犹豫指指老五,又指指自己,又指指老五,脸都涨得通红,罢了大惊道:“你喜欢我,赵一博?!”
老五耳根飘红,咬牙切齿扣上老八歪到一边儿的外套帽子。
“闭嘴!”
《年年有鱼》
这个夜班和平常的每一个夜班都没有区别。
笛飞声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听空调在头顶缓慢运作的沙沙声。宠物医院的规模不大,他和空荡荡的等候大厅仅隔了一面玻璃。再往外看,沿街的夜市已经收摊,街道被静谧包裹成一只沉睡的茧。
他收回视线,仰头看向缓慢行走的挂钟,微微叹气。
宠物生意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医院为了留住客户,不得不各显神通。什么洗护一体的美毛次卡已经全然不够,异宠关怀的招牌......
宠物生意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医院为了留住客户,不得不各显神通。什么洗护一体的美毛次卡已经全然不够,异宠关怀的招牌也要响亮亮地打出去——再后来,真正落到他这样的普通医生肩膀上的,就是24小时急诊通道的轮岗。
他做了这行,不否认急诊自有其必要性。总有几家主人以为宠物能在家中顺利生产,最后泪眼汪汪地大半夜冲进来,说是难产了好几个小时都没动静。若没有急诊,毛绒绒的小生命难免煎熬;但要说他是否真心愿意领着这点微薄的薪水守夜班,那也实在是强人所难。
笛飞声支着脑袋,打一个漫长的哈欠。眼前老旧型号的电脑发出细微的嗡鸣,好像连它内部的电子元件都熬到困了,正在发起投诉。
而他决定再打一把蜘蛛纸牌试试。
还没等他按下开始键,大厅里就风风火火地闯进一个人来。这扇玻璃挡不住来者的影像,也自然没拦住对方急匆匆的脚步声。远远地,他听见那人扯着嗓子、语气发抖,整个人要哭出来似地,连连喊道:“医生!……医生在吗?快救救它,救救我的……”
有趣的是,他一听到这个声音,就觉得太阳穴的那条筋突突直跳。
难道是熬得太久了?笛飞声皱皱眉头,不动声色地端起搪瓷缸子,喝一口半冷的绿茶。紧接着,他秉持着医德推开门,向焦急的人指了指右手边的服务台,“先跟前台登记一下信息。今晚没人排队,不用太着急。”
“好,好,谢谢医生。”
知道接下来还要迎他进诊室,笛飞声索性敞着门,一面抱臂打量这位额头上都是汗珠的年轻人。他显然是才进入工作不久的年纪,班味还没重到盖住求生欲望,所以一双眼睛哪怕是焦急到快要碎了,也能称得上炯炯有神。
大厅四面漆着白,空间不大,只有几条摆满宠物用品的置物架,回音在其中漫射。他正出神地思忖自己是不是在哪儿见过这张脸,就听见年轻人和前台交待:“我叫方多病。”
笛飞声瞬间愣在原地。
他自从过了青春期,就经常做梦。这些梦破碎而诡谲,让人捋不清具体的故事,却有几个名字时常出现,乃至于到了他能脱口而出的地步。他记得梦里有这么一号人叫方多病,有这么一号人叫李莲花,还有一号他自己。前一个人总为了后一个人哭哭啼啼,嘴里嚷着“我得救他”——而等他不厌其烦地转醒过来,才发现自己是把闹钟的动静当成了前一号人的尖叫。
他不动声色,晃了晃头,把自己从无端的联想中唤醒。却见方多病刚做完自我介绍,很哀切地将脸一扭,又看向他,本很喜庆的两道浓眉垮成马上要流泪的弧度:“笛医生,你救救我的李小鱼吧!”
……哈?
笛飞声瞪大了眼睛。那根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筋,又变成上紧了的发条。
-
角丽谯在隔壁农大学兽医,还没毕业,但很能熬夜,所以找了个急诊前台挣点外快,顺带着也是看上了这里夜班医生的实力。笛飞声自己不爱吹嘘,但同专业的学生都知道,已经毕业的师兄笛飞声可是著名的“笛一刀”——他那样稳的手,去给人做手术都不算屈才。
她今晚的计划非常简单:喝一杯柠檬水,煲煲剧,顺便找机会和一玻璃之隔的笛医生眉目传情。
直到方多病闯进了金缘萌宠物诊所。
她听见这个名字,就觉得后脑勺钝钝地疼了一下,仿佛被人打了一棍。但她不吭声,保持着良好的职业操守,温柔地问:“好的,方先生,请问宝贝的名字是?”
管“宠物”叫“宝贝”是公司的章程。老板认为这样可以增加主人的好感。
“他叫李小鱼,是公的,养了也快五年了,”方多病想了想,又小声补充道,“至少我觉得应该是公的……网上的视频看起来是这么说的。”
有名有姓的宠物很多,能让她听到名字就觉得心里拧巴的,可只有这一个。
角丽谯撇撇嘴。这年头不负责任的宠主很多,不做绝育的不在少数。可连自家宠物的性别都搞不清楚的主人,恐怕得算是天字第一号糊涂蛋。但为了今晚能得到一个好评,她还是维持着面上笑到快要发酸的肌肉,很和蔼地点点头:“没关系,一会儿笛医生会检查确认的。宝贝的品种是?”
她在这里坐镇接近半年,常见的猫猫狗狗和仓鼠品种都听过了。至于什么罕见的守宫、蟒蛇、捕鸟蛛,虽然接触得少了些,但也不在话下。她最高兴的一回,是有人带了条白毛狐狸来看诊。小家伙嘴吻细长优雅,眼睛如黑豆般灵动可爱,唯独是叫起来不太动听,像是有人摁了一下尖叫鸡。
但在方多病搬出一个塑料鱼盒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偷偷笑出了声。这动静被方多病听到,顿时臊得就业不久的年轻人红了耳朵。
“有什么好笑的!……他,他就是普通金鱼嘛!怎么了,你们医院治不了吗?”
“您误会了,方先生,我们当然是能够诊治异宠宝贝的,”角丽谯清清嗓子,急忙正色道,“只是我刚刚想到了高兴的事情。”
方多病狐疑地盯着她,“什么高兴的事情?”
“说了您也不明白,”角丽谯露出她招牌的动人微笑,纤长的睫毛弯成鸦羽,“算了,我告诉您吧。笛医生刚刚去进修完鱼类养护专项培训,我是替您高兴。”
抱臂站在门口的笛飞声听完了全程。他本可以反驳角丽谯的那句话,比如他虽然进修了这类培训,但根本就是一年前的事情——可话涌到了嗓子眼儿,他又懒得说,干脆把嘴巴紧紧地抿上,只对着空荡荡的诊疗室努努嘴。
方多病会意,立即将和角丽谯的这番龃龉抛诸脑后。他手里是一个红色盖子的便携式塑料鱼缸,里头孤零零地飘着一尾鱼。等方多病在办公桌的另一端坐下,再把鱼缸郑重其事地推过来,笛飞声才看清鱼的模样。
鱼确实符合“普通金鱼”这个陈述:纺锤形的家常草金鱼,颜色不算艳丽,好在鳞片紧实而光洁。但笛飞声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又迟疑地去看方多病殷切的脸,最后不得不说出一句残忍的话:“好像送来得有点迟了。”
因为鱼仰面朝上,翻着白白的肚皮,且一动不动。
他一向只管治病,不太擅长传达噩耗,因此这句话说得很别扭。没等他再找补一句,方多病却恍若与己无关地摇了摇头:“没有,医生,他跟你装呢,不信你看。”
……?
笛飞声眼睁睁地看着方多病将盒盖揭开,又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手指伸进去,戳了一下圆滚滚的鱼肚子。
原本死气沉沉地垂在水下的金鱼尾巴,竟奇迹般地再度拍打起来。这条鱼更像是刚刚睡醒的猫,笨重却轻盈的身子一翻,整条鱼就拧回了该有的模样。在两对眼睛的注视下,这条鱼吐出一连串轻柔的气泡,仿佛在打哈欠。
笛飞声忽然觉得,自己干了这么多年,可能是白干了。
“从体型来看,确实比较像雄性。”
笛飞声硬着头皮吞下想骂的粗口,面无表情地戴上橡胶手套。缸中游曳的鱼刚装完死,又被他径直捞出来,尾巴瞬间威慑般地用力拍打两下,将水珠溅到了他的眼角。
他低头,和掌中的鱼大眼瞪小眼。鱼明明离了水,却还很倔强地不肯服输。笛飞声看着鱼这对肿泡眼,梦里那种淡淡的烦躁和忧郁又扑面而来——在方多病连声的抱歉中,他拿起桌边放着的浇花壶,往鱼身上唰唰地喷了几下。
“从侧面看,殖孔没有突出,可以确定是雄性金鱼。”
值夜班的没有其他护士,于是角丽谯将方多病提供的信息匆匆上传至系统,又跑进办公室里打下手。她一进门,看到的就是笛医生鬓发半湿、目露凶光,掌中一条不算太具备观赏价值的草金鱼与他怒目而视,有种鱼界堂吉诃德的荒诞感。
不得不说,这个表情的笛飞声也挺性感。
角丽谯屏住呼吸,转而开始盯着笛飞声看,构成这场凝视里的第三个角。
“他最近的食欲不是很好,这点让我开始注意,”方多病小心翼翼地睨了一圈,决定当那个打破沉默的人,“小鱼平常都挺能吃的。最近我摸他,总觉得他侧腹部好像有一个鼓包,以前都没有过。想着晚点发了工资再来看医生的,可是他今晚一口鱼食都没吃,实在是吓到我了……”
鱼在笛飞声的掌心里挣扎着跳了一下,好像在抗议被打上吃货的标签。
“听上去像囊肿,”笛飞声冷哼着克制把手指收紧的冲动,转而与身边的角丽谯压低声音,“去准备一下B超,用最小的探头。”
等角丽谯往后边的检查室走了,笛飞声一垂手,将金鱼放回缸中。他一面摘着已然被浸湿的橡胶手套,一面头也不抬地问方多病:“方先生,你说这条鱼养了快五年,是花多少钱买的?还是自己捞的?”
方多病怔愣片刻,显然没想到会被这样问。半晌,他挠了挠头,像是想起什么心虚的事情,很小声地回答:“读大一的时候,在花鸟市场花25块钱买的。当时喝了点酒,被朋友怂恿,说要比谁敢吃金鱼。结果鱼买回来了,大家宁愿学狗叫都不吃,鱼就这样留了下来。我照顾得最多,毕业的时候也就我带走了。”
笛飞声自动过滤了这场邂逅中异常暴力的那些细节,将25块钱的价格提纯,“那您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方多病只觉得眼前顿时天旋地转,赶忙捂住胸口拼命喘气,“笛医生,难道小鱼他……得了什么治不好的绝症吗?”
笛飞声耸了耸肩,调侃得逞的狡黠在脸上一闪而过,“大概率就是普通囊肿,手术穿刺之后,再回家洗几天药浴就行,问题不大。主要是这条鱼买回来才25块钱,治疗的花费大概是500元左右,您看看能否接受。”
狭小的诊疗室里,弥漫着空气清新剂淡淡的柠檬味。方多病眨巴眼睛,想:真是奇怪,看着这位高大异常的宠物医生,他总有种想要跳起来打他一顿的冲动。
但这个问题却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方多病初毕业,才进入社会大学。他刚刚开始当牛做马,到手的工资不过四五千块,贴补了房租水电和饭钱,能攒到手的屈指可数。更要命的是,他几天前才刚刚买了一辆小电驴——算是弥补他青春期时一直希望开大摩托风驰电掣的理想——这导致他本就不太宽裕的手头更是捉襟见肘。
要不……找爸妈贴补点儿?
你怎么敢动这个脑筋啊方多病!他碎碎念着,叹息摇头,长吁短叹,看得笛飞声莫名其妙,以为遇见了有24个人格的比利,现在他们正在开集体会。
找他们要钱,那不就等于承认了自己闯不出来?如果闯不出来,就只能回家继承家产了!什么市区江景大平层,什么被塞进公司当个董事长玩玩……这都是会腐蚀灵魂的东西!方多病啊方多病,你怎么能放弃自己自立自强的理想呢!
……可是,李小鱼……
他转头,视线从自己放在膝上紧攥的拳头,慢慢落回了透明的塑料鱼缸。
小鱼悬停在离他最近的一侧,尾巴轻柔地舒卷,像一片被水浸湿的枫叶。仿佛回应着方多病目光中的纠结,他吐出一串银白又细小的泡沫,作为无声的安慰。无论是在空调坏了的宿舍里熬着期末周,还是如今一入职就加班加得昏天黑地,这条小鱼永远是以这样安静却了然的姿态,任由他抚摸自己光滑的鳞片。
要治的话,就得控制一下外卖的预算,想要的那双新鞋也得等等。方多病掰着指头,若有所思。
“笛医生,”在角丽谯回到诊疗室,将李小鱼连鱼带缸一起拿走的时候,他叫住了对方正准备前往检查室的身影,“来这里治疗的鱼多吗?”
笛飞声先是点头,又是摇头,然后开口:“来做基础检查的很多。但一听了价格,大部份都会选择放弃。毕竟花鸟市场从来不缺新的观赏鱼。那些真正决定治疗的人,一般都是看中鱼给到的情绪价值。”
情绪价值。这四个字让方多病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无论多少钱,我都会付的,”他抬起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请您一定要治好我的李小鱼。”
他这句誓言般的话,换来了笛飞声莫名其妙的表情,“方先生,我不是说了吗?小手术,五百左右,不会让您多付的。我们是正规医院,明码标价,走的都是公司的账户。”
检查的结果不出笛飞声所料,的确是腹部囊肿,需要麻醉后进行穿刺吸出积液。
考虑到情况并不紧急,方多病心里滴着血地交了钱,也听从了笛飞声的安排:因为麻醉需要确保腹中没有任何积食,稳妥起见还需要再等几个小时。等笛医生第二天傍晚回来值班,留多几个同事打下手,再把这场手术干脆利落地做了。到那时候,方多病应该也下了班,能直接把鱼接回家去,好让他在熟悉的环境里恢复健康。
方多病折腾了大半夜,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出租屋。大单间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他贪便宜囤货的生活用品。像一只犀牛穿越玫瑰花丛,他踮着脚尖,狼狈地穿过纸巾卷和洗脸巾构成的迷宫,才勉强够到仍然大敞的窗户。他看上这间房,就是因为它便宜还有窗户:哪怕有半扇窗被卡进了洗手间的区域内,他也仍然喜欢能够目睹阳光的感觉。
不过,加班的日子多起来之后,他也没什么机会欣赏房间里的采光了。
披星戴月地回到家时,床边那尾小鱼,是最接近于阳光的颜色。
他坐回床边。屁股底下的床褥是自己买的,因为原本的棕榈床垫简直比他的命还硬。但它显然也快要到达使用极限,号称高回弹的海绵软趴趴地向下塌陷,像是泡湿了的纸巾。不远处,沙发前的矮桌同样放得很满:一只光彩熠熠的智能自循环生态鱼缸,几乎四四方方地占据了所有空间。
此时,缸底青绿的水草无风自动,模样相当寂寥。
这是他用第一笔工资买的。原本那个球面的玻璃鱼缸是很便宜,可他总觉得委屈了李小鱼。里头放置的水草泥、月光石、红宫廷和金鱼藻,也是他亲自跑到花鸟市场,和老板学来的小知识。
他笨拙地在水底打出一座不算华丽的小宫殿,仍能给李小鱼遮风挡雨。
他很清楚,身价25块钱的李小鱼,绝不算是什么名贵金鱼。他没有吉祥的肉瘤,颜色不算娇红。往好了说,是莫代尔高级色系的金鱼;往实话说,就是饱和度不高,像是被洗褪色了的一件毛衣。
可那是他的李小鱼。
方多病烦躁地抓一抓脑袋,往床上重重地仰躺下去。天花板上的顶灯很久没有擦洗过,灰尘的成片聚落衬得它好像是发霉的人造月亮。他抬起手臂,学寓言故事里的猴子去捞,知道自己不可能抓住任何东西。
可他把手伸进水里的时候,是真的能摸到一尾通人性的小金鱼。小鱼没有猫狗那样温暖毛绒的皮毛,却还是会把滑溜溜的鳞片往他掌心里蹭。
就好像……就好像他们前世有缘。
李小鱼那么小。他在金鱼里吃得算是很多的,但那点食量和方多病这个活人比起来,简直是不堪一击。他无法想象,这么小小的身体里,还长出一个囊肿,会是什么样的感受?总爱翻着肚皮逗他玩的李小鱼,如果有一天真的死掉了呢?
金鱼的寿命,好像也只有十年吧?
“您好,方先生吗?我这边是金缘萌宠物诊所。您的李小鱼好像……”
对面尖锐的女声有些熟悉。方多病想了半天,才从这种伪装得不甚真诚的焦急里,捕捉到角丽谯这三个字。
“笛医生在接诊另一位宝贝,我定时查房,发现您家宝贝突然翻肚子了。我提升了水温,且增强了供氧,但他还是没有起色,所以想询问您的意见。”
方多病面露苦笑,想起早先给笛飞声展示的时候,角丽谯的确不在屋里。“没事的,你多戳戳他肚子就行,他逗你玩的。”
仿佛是隔空都听见了方多病的这句话,金鱼猛地打个摆子,硬生生在水中调转身躯,又神气活现地游动起来,还得意洋洋地凸着眼睛看她。角丽谯盯着他橘红斑驳的鳞片,耳边是方多病问“他是不是没事了?”,只觉得眼睛都要滴出血来。
为什么,为什么这世界上竟然有鱼的视线,可以这么讨厌!?
她深深吸气,遏制住现场把这鱼拿去红烧了的冲动,伪装出一种甜蜜的声线,对着手机念道:“嗯嗯,您家宝贝没事了呢,真是非常顽皮的性格呀。”
不知为何,向来听惯这种话的角丽谯,忽然觉得自己全身都爬满了鸡皮疙瘩。
方多病第一次见李小鱼,没看出来鱼的品种优劣,只觉得他是一团红彤彤的影子,幽灵般游荡在浑浊的水中。他喝得大醉,脚步虚浮、口齿不清,被损友推搡着去买一条鱼做真心话大冒险的赌注。也得亏是花鸟市场的老板掉进钱眼子里,听这群满身酒气的年轻人嚷嚷要吃鱼也不为所动,甚至还很贴心地凑近方多病耳边,嘱咐一句:“要红烧。”
小年轻感到莫名其妙,还追问了一句“为什么”,答曰草金鱼土腥味儿重,红烧可以遮掩。
金鱼被装在一个塑料袋里扎好口,以最便捷的方式拎走。方多病翻墙回宿舍的时候,险些把袋子勾破。
可等他们回到宿舍里,一声不吭地坐在床边,四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五分钟,愣是没有一个人敢对袋子里的金鱼下毒手。毕竟这鱼仿佛对自己的命运无知无觉,他很快活地徜徉在塑料袋里,对着方多病来来回回地摆尾巴,模样轻灵而美丽。
“这条鱼好像挺喜欢你的,”坐在1号床的损友犹豫着说,“要不别吃了吧。”
听到这句话,另外二人如逢大赦,忙不迭地跟着点头。
方多病刚想回答,一口酸气上涌,呛得他直打嗝。他皱着眉将自己的胸脯狠狠拍了几下,才不情不愿地小声嘀咕:“那怎么办,顺着下水道放生吗?”
通灵性的鱼猛地一蹿,响亮的拍击声惊得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晶莹的水花溅在塑料袋鼓鼓囊囊的里层,像是鱼骂人时吐出的唾沫星子。
“到时候把水管堵住了,有的是挨骂的,”4号床迅速否决了方多病表面宽仁实为虐待的决议,“一条鱼而已,不掉毛也不吵闹,宿管肯定发现不了,我们就养着呗。我妈说金鱼是招财的,谁想不开把财运丢粪坑啊。”
“就是你还说要把财运吃了呢。”方多病抬头,没好气地瞥他一眼。
4号床嘿嘿一笑,“吃了那就是和财运融为一体,不一样嘛。”
方多病懒得再和他耍嘴皮子,只用一个白眼怼回去。他起身,步子踩得依然不稳,是去取平日里洗漱用的脸盆装满水,给蜗居在塑料袋里的小金鱼来个房屋换新。鱼在脸盆里游得精神抖擞,甚至还凑过去,蹭腻一下方多病正百无聊赖地搅动水波的手指。
“既然要养,应该起个名字,”半晌都陷在醉意里、打盹儿犹如死猪的2号床,终于发出了第一句人声,“方哥,请吧!”
他这才想起还得起名字,水面上映出一张茫然的脸。方多病低头,金鱼也侧着脸儿看他,圆圆的眼白里嵌着绿豆大小的黑眼珠,模样很是诚恳。
“……就,就叫小鱼呗。”他一时语塞。
“啊?这么随便?”
“嗯……”试图蒙混过关的敷衍被点破,方多病的耳朵微微发热,“加个姓氏就不敷衍了。百家姓嘛,赵小鱼,感觉像女孩儿,老板说这鱼是公的。钱小鱼,不好听,本来就招财,显得咱们特别铜臭、特别迂腐。孙小鱼,……”他顿了顿,将这个名字反复念几遍,旋即摇头,“不行,总感觉差了点意思。……李,李小鱼,哎,这个好!”
1号床见证了方多病从打算把鱼扔下水道到给鱼起名的全过程,忍不住声音微弱地点评道:“听上去还是蛮敷衍的,没别的意思啊。”
“你懂什么!……给小鱼起名的事情,能说敷衍吗!”方多病感觉自己的脸又烫了一圈。
他嘴上逞强,看向小鱼的视线却有些心虚闪躲。得亏是小鱼仍停在原处瞧他,橘色的尾巴在水中舒卷摇曳,如同一朵盛开的海葵,看得人心情宁静。方多病忽然觉得,心头那块大石静悄悄地卸下来:鱼都没意见,那显然是喜欢这个名字了。
手术很成功,母子……不是,小鱼平安。
方多病求爷爷告奶奶,连声管隔壁的石水叫姐姐,还请吃了一顿豪华下午茶,才换得向来冷脸的同事答应帮他分担些工作,好让他今日逃避加班。为了庆祝李小鱼顺利出院,他还特地向惯会做人的人力总监白江鹑打听,该怎么让医生感受到他真诚的谢意。
白总监收了他端来的一杯美式咖啡,先是被苦到整张脸都皱成了麻花,又逐渐地舒展:“兽医我不怎么熟,但治人的都喜欢收锦旗,我估计他们也一样。”
方多病诺诺点头,立刻打开橙色软件,搜索“锦旗订制”。这样回忆起来,笛飞声的办公室墙上,确实挂着不少锦旗。什么“医者仁心,救我狗命”,什么“笛医生杏林圣手,喵喵喵喵喵喵喵”的文案层出不穷。你几乎很难把那样冷脸的一个人,和这些热情洋溢的感谢联系在一起。
破天荒地,他三个月来第一次到点就打卡下班,在同事们惊诧的目光中如风般冲出公司,跳上新买的小电驴,向金缘萌狂飙而去。之前在查医院资质的时候,他登进官网,看到了创始人介绍这个名字的由来,说是宝贝和主人的缘份像金子一样,又萌又坚不可摧。
风驰电掣间,他听着汽车的鸣笛声,出神地想:好勉强的一个破名字,比李小鱼还敷衍。
不对!……李小鱼这名字,哪里敷衍了!这可是他精心翻阅百家姓得出来的!
如往常一样值守夜班的角丽谯,用不太明朗的笑容迎接了他。方多病知道,她估计是在记小鱼装死、还用尾巴拍水弄花了她精细妆容的仇,因此赔笑得格外小心翼翼,声音也软和许多:“你好呀,我是小鱼的家长,来接他回去的。”
“我记得的,方先生嘛,”角丽谯突然笑得灿烂了很多,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我怎么会忘记您和您家的宝贝呢?”她在说到“宝贝”二字的时候,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手术很顺利,宝贝已经醒来了,精神非常不错。笛医生还要给您交代一些药浴的细节,您直接去他的诊室吧。”
要不是他在出发之前还收到了反馈群里的视频,从麻醉中苏醒的李小鱼慢吞吞地游来荡去,仅听角丽谯的语气,他都要怀疑李小鱼这回是真的被吃了。
笛飞声看上去倒是没有明显的异样,也许是因为不管李小鱼有多顽皮,他的脸都是一视同仁地臭着。他将贴好了使用指南的几包药粉交给方多病,嘱咐他这几天将鱼缸的含氧量和温度都调高点,有助于身体恢复——奇怪的是,他的话语再平静无波,来回梭巡在方多病身上的目光却颇有深意,看得后者一阵瑟缩。
这位客户,你应该是我梦里那部苦情剧的男主角之一。
……笛飞声真想把这句话说出去。但他不想从宠物医院被扭送到精神病院,也只好噤声。
方多病连声谢过,迫不及待地去端放在桌角的李小鱼。李小鱼回到了他拎出门时用的塑料鱼缸,游动的模样比平日里迟缓些,大约是麻醉的药效没有完全消退。但方多病眯起眼睛,从侧面细细地看他暗橘色与乳白色交错的鳞片,果真没再瞧见那丝异样的凸起,终于眉开眼笑地松了口气。
“笛医生好巧的手,”他由衷赞叹,“连这么小的鱼都能开刀。”
隔着水缸见到方多病的脸,原本懒洋洋的鱼突然来了点精神,尾巴很兴奋地在水中连摆几下。笛飞声抱臂在旁,总觉得这条鱼狗性十足,很是奇怪。
“有放大镜。”他简洁地回答,略去了那放大镜跟马桶盖差不多大的细节。
“那麻醉是怎么做的呢?”见笛飞声真有空搭他的话,老有种揍人本能的方多病,忽然觉得话痨起来,“这么小的鱼,应该没法做吸入麻醉吧?”
“鱼用嘴喝水,通过腮吸收氧气,”笛飞声想了想,决定用最简单的方式说明,“我先把他放在有麻醉剂的溶液里,让他安静下来。手术过程中,护士在他的嘴里放了一根注射器导管,确保他能够吸收氧气。当然,那里面也掺了极少量的麻醉剂,帮他维持镇定。”
从来没想过鱼居然能离水这么久的方多病,发出了一声“哇”的感慨。
“我还以为你是在水里做的手术呢。”他揉揉鼻尖,笑着说。
若不是鱼缸的盖子被未雨绸缪地盖上,就冲小鱼那尾巴刷刷摇摆的气势,很显然是要为着“太小了”这三个字,给笛飞声的脸上来一下的。
昨晚的家里没有小鱼,方多病睡得不太安稳。也许是想到这房子里除了他,竟没有第二个活物了,这总是件很孤独又很可怜的事情。直到他亲手放小鱼回到了熟悉的港湾,五光十色的生态缸里终于多出了一尾飘逸的橘红,他才隔着厚厚的玻璃,露出放松的微笑。
“李小鱼,”他自顾自地嘀咕,指腹追着李小鱼在水中欢快畅游的身影描摹,“从今天起,你的身价就不是25块钱,而是495块钱啦。”
手术原本报价500元,方多病蹭到了一个新客95折,因此是475元。又因为他答应在某软件上给个长文高质量好评,再减免了5块钱。
鱼和他隔着水,又隔着玻璃,按道理不该听到他在说什么。可鱼又太聪明,很骄矜着自己的身价翻了好几番,便给方多病表演仰泳玩儿。说是表演,金鱼的仰泳实在不审美观——又白又圆的肚皮朝上翻着,尾巴滑稽地转成小螺旋桨,看得方多病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鱼吐出一个圆圆的泡,随即偃旗息鼓,乖乖地翻了回去。
方多病做了个梦。
他梦到了李小鱼。
这并不是什么很出乎意料的事情;考虑到他这两天都在为李小鱼的病情焦头烂额,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的担忧和惊喜在梦中具像化,简直是再正常不过。
但是梦里的李小鱼……
真大啊。
梦里的方多病呆呆仰头,看着和自己一般高的巨型金鱼。他很难不联想起小时候看老版西游记,里头的虾兵蟹将约莫就是这个感觉。黑白分明的鱼眼睛宝相庄严地盯着他,橘白交错的鳞片披在身上,几粒黑色的斑点仿佛是钮扣。越被鱼这样看,方多病就越觉得心里发毛:鱼的眼神实在很像人,好像他下一秒就会把鱼鳞一脱,走出个活生生的全乎人儿来。
他想出了三个字,可以形容这个画面的风格——克苏鲁。
鱼开口,这次吐出的有气泡,却不仅是气泡而已。
“虽然李小鱼这个名字不难听,”鱼的声音意外地温厚动听,像一壶热好的酒,“但我其实有名字。以后,你还是叫我莲花吧。”
……啊?
方多病瞠目结舌。他呆呆地看向鱼黑漆漆的眼睛,半晌才壮着胆子反问。
“我都……叫了这么多年,很顺口了,你怎么不早说?”
方多病恍若明白地点了点头,又迅速拼命地摇头。
“这是做梦,”他自言自语着低下眼帘,“这是做梦,建国之后没有动物成精了。”
他这个接受了高等教育的国家栋梁,怎么能信一条金鱼的鬼话?
鱼却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抬起短短的侧鳍,安抚般地拍他的肩膀。李小鱼——现在也许该叫李莲花——的鱼鳍很短,身体却趋近椭圆,这导致方多病看着他努力抬起鱼鳍,总觉得是看见了霸王龙伸出小小的前爪,令人忍俊不禁。
他想笑,却打出一个响亮的喷嚏。这使他彻底从梦中惊醒,整个人汗流浃背地坐起来。
窗帘合得不严实,透出深蓝色的黎明。方多病揉了揉眼睛,转头便去看黑暗中唯一的光源。生态缸中的小金鱼还是他熟悉的巴掌那么大,此时正穿行在蓬勃生长的金鱼藻间,模样很是轻盈快活。
所以刚才的……果然是梦?
方多病想安抚自己继续睡觉,一颗心却始终吊在嗓子眼儿。他拍拍脑袋,赤着脚下床走过去,甚至没心思穿上拖鞋。他走得急,小腿磕在一整箱的洁柔抽纸上,疼得他下意识地微微吸气。
“李小鱼?”他屈指,轻叩玻璃,像在敲响一位朋友的家门。
然而向来对他十分热情的李小鱼,却只是悬停在鱼缸角落,很懒地侧过来睨他一眼,旋即又悠然自得地浮在远处,只留尾巴对他冷酷地展开。他的大半个身子都藏在红宫廷草的掩映中,令方多病想起了人间常见的已读不回。
他艰难地咽了咽唾沫,又试探性地叫道:“那……李小花?”
这回尾巴的摇摆激动了许多。眨眼之间,向来游动懒散的小鱼犹如弹射起飞,纺锤形的身体几乎旋转成深水炸弹,直冲他的方向而来。方多病伸一根手指进水里,得到的果真是小鱼热情洋溢的环绕式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敬礼,小小的气泡绕场圆周,像是为他的手指戴上一圈银色的戒环。
“不会吧……”方多病喃喃自语,“你真的……叫莲花啊?”
鱼没有表情,无法对他笑。鱼只是静静地盯着他,然后用一张一合的小嘴巴,吻了吻他湿漉漉的指腹。
无论他如何肯定自己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方多病都无法否认:他开始天天梦到巨大的李小鱼……李小花……对着他说话。有时是抱怨今天的鱼食发酸,有时是高兴地说今天新种的铁皇冠很漂亮,他很满意。而无论他怎么被这些梦震惊得魂不守舍,每当他路过了生态缸,里头的鱼还是那尾小小的草金鱼,对着他十分无辜地吐泡泡。
有时他也怀疑,是不是工作强度太高,他被逼疯了。否则,怎么会发展到他路过鱼缸的时候,都幻听到小金鱼跟他搭话呢?
“哎,方小宝。”
方多病决定当作自己什么都没听见。他坐在床上,撑起小桌板,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报表,在Excel里调整函数公式。键盘和鼠标的奏鸣曲从未如此悦耳,他感激现代科技能够帮他遮掩幻听的声音。
“方小宝——”
鱼的声音拖长了,显然是对被他忽视有点不满。方多病口中絮絮念着这是假的这是假的、这是幻觉这是幻觉,手却不由自主点开了先前搜索的精神科医生预约挂号界面,思索自己是不是该去做一个认知功能的全面检测。
“方小宝!”鱼似乎也受不了他念咒般的动静,“这不是幻觉,你别念了,认真听我说!”
这句话彻底让方多病的大脑当机了。他呆呆地转过头,眼睛出神地盯着几步之遥的鱼缸。
“你先前助我渡过难关,算是帮我这条小鱼跃过了半个龙门。以我的修为,过不了个把星期,我就能先变成半个人样。你想先要上半身还是下半身?”
方多病被吓得连哭都顾不上了,一对嘴唇嗫嚅地抽着气,结结巴巴地回答:“上半身、上半身!……你只有下半身是人也太恐怖了,鱼人怪物吗!”
“哦,这样吗?”金鱼声音里的怒气消退不少,听上去十分戏谑,“我还以为你们人类比较好色,有下半身好办事呢。”
方多病一时语塞。
他想跟李小花解释,人也不是什么都能下得去嘴。但想一想社会新闻里无辜受害的科摩多巨蜥和汽车排气管,他又觉得任何的辩解都是苍白的。
等一等。
方多病越往下想,脸就越热。他再怎么样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尤其是从前把鱼养在宿舍里的时候,他们四个狐朋狗友没少聊诨话。而他毕业之后搬出来住,独居的生活自然也不太讲究,什么躲在被子里偷偷自我纾解、或是洗澡完出来懒得马上穿衣服——都是从来不躲着鱼的。
毕竟谁能料到自家的金鱼会成精呢?
“我、我真不是那种人,”他扭捏起来,说话也吞吞吐吐,“何况你是男鱼,变成人了肯定也……等会儿,你如果变成人了,这个缸子肯定装不下你了吧?”
“你终于想明白这一点了,”鱼很欣慰地喟叹出声,隔着玻璃抖抖尾巴,“所以,你得给我找个泳池,再不济也得是个浴缸。”
他沉痛地叹了口气,又试探着问,“能不能像之前笛医生给你做手术那样,给你拿一根有水的导管含在嘴里啊?”
鱼挣扎在水面上浮动。方多病关切地凑过去看,就被鱼尾巴拍了一整脸的水。
明明鱼头还是那颗鱼头,鱼眼还是那双鱼眼,方多病却总觉得自己看到了无限的愤慨,因此只敢闭嘴当缩头乌龟。
半晌之后,他小声安抚道:“知道了……我找我妈想想办法吧。”
方多病要给自己挣一个前途,决不肯背靠家族的大树乘凉。对此,何晓惠的心是喜忧交加的:喜的是儿子很有骨气,忧的是怕他在外头吃苦。
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方多病”三个字的瞬间,她放下手头的所有文件,热情洋溢地接了起来:“小宝,混得怎么样,是不是打算回家了?”
何晓惠一听他这语气,反倒来了兴致,“房租不着急。你是遇上什么事儿了?有人要砍你?需不需要妈妈帮你解决?”
……
方多病不知道自己在母亲心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他只是在外面当牛做马,又不是在黑道上人五人六,谁闲着没事来砍他啊?
可母亲的关切,确实触动了他心底暗藏的那一块柔软。他想起这些日子来连轴转的加班、紧巴巴地数着每一分钱过日子、还有这条鱼开始莫名其妙地成精,脑子里的一片浆糊就化作泪珠,热乎乎地涌到眼角。他摸摸发酸的鼻子,哽咽着说:“妈,你愿意相信我吗?”
何晓惠是喜欢拿方多病开开玩笑,但她向来拎得清轻重。随着儿子的声音变得严肃,她也不知不觉坐直了身板儿,捧着手机轻言细语:“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妈妈都会陪着你。”
方多病深深吸气。
“妈,我是得找个地方安置我养的鱼,”他说,“他要变成人了。”
这句话像一道雷,狠狠劈在何晓惠的脑门儿上。她有点发懵,但还是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问:“你是说你养的那条小金鱼?……叫什么,李小鱼的?”
“嗯,”方多病闷闷地吸鼻子,“他改名了,叫李莲花。他说这才是他的名字。”
这句话是第二道雷,彻底把何晓惠劈了个外焦里嫩。她的嘴贴得离扬声器很近,可几分钟里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克制的呼吸声涌流在电子讯息的杂音间。
“小宝,”她尽可能轻柔地说,“家里的房子你随便用,都是指纹锁,你直接去就行。你从小到大都很独立,妈妈不担心你走上歪路。但是妈妈觉得,你可能是把自己逼得太狠了,所以压力有点大。要不要我陪着你去医院看看?我认识一个很厉害的医生伯伯,咱们就当是去简单聊聊天、倾诉倾诉……”
方多病被这一席话说得一愣一愣的。他捂住听筒,看着鱼缸,用口型比划道:“你,说句话,让我妈知道我没疯。”
李小花咕噜噜地吐泡泡:“我还没真跃龙门呢,现在说话只有你能听见。”
方多病疑惑地皱了皱眉。他一面嗯嗯地应付手机里母亲的关怀,一面用口型继续说:“我觉得你是在蒙我,可能我真的疯了。”
“喂,笛医生吗?”他尴尬地笑,“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了。我这边想买一个特别大的生态鱼缸……可能是水族馆用的那种,至少要长个三米的,至少啊,再大的也可以。之前去的那个花鸟市场感觉不靠谱,想问问您有没有推荐的渠道。”
“方先生,”笛飞声的声音沙哑懒倦,明显是补觉被吵醒,压抑着一丝怒火,“您是真的打算开水族馆吗?”
不知为何,被亲妈认为是疯了之后,方多病突然找到了某种没来没由的底气。此时他冷静自持、语气稳重,一度让笛飞声觉得是自己出了问题。
“……你说他要变成人了?”
笛飞声迟疑着反问。若不是他确定耳朵不会近视,他一定会给自己配副眼镜。
他是有听角丽谯抱怨过,说这鱼精怪得讨厌;有了亲身体会之后,他确也发现了这条鱼灵性非凡。可说到什么变成人……
“我这边倒确实有认识做鱼缸定制的,一会儿我把他的号码发信息给你,”他沉吟片刻,“既然我帮了你,你也得听我说一句话。”
方多病默默撇了撇嘴,“笛医生,如果你是要给我精神病院的号码的话,我妈已经给我发过了。”
“不是的,”笛飞声的声音冷静依旧,却又像是生怕自己后悔,字眼之间话赶话得异常仓促,“方多病,你和一个叫李莲花的人,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我不知道你们前世经历过什么,这一辈子你又为什么会养到一条成精的鱼。但总而言之,你在我的梦里真的很苦情,希望你下次注意点。”
太好了。
方多病露出一个颇为欣慰的微笑。
这个大家都在拼命工作的世界里,终于不只有我在发疯了。
这套大平层的落地窗对着缓缓穿过整座城市的大江。每逢日暮,车流如星辰般点缀成地上银河,与波光粼粼的水面彼此呼应,恍然之间犹如赛博蓬莱。何晓惠也是看中了它的景色,特地嘱咐设计师将客厅修得宽敞而简洁,以避免喧宾夺主的悲剧。
而方多病一住进来,就指挥人搬走了这套意大利订制的真皮沙发,换成他精心准备的玻璃鱼缸。
其实他原本想过,把李莲花放在浴缸里,应该也没什么影响——可他到底不忍心,觉得自己是人都不爱躺一米宽的床,何况是让习惯了游荡的小鱼蜷缩在难以翻身的方寸之间。这只加厚的鱼缸几乎占据了他家客厅六分的面积,剩下的位置留给悬挂在外壁的水氧设备和需要从中艰难穿过的方多病。
此时此刻,他几乎有点庆幸自己住惯了狭小的学生宿舍和廉租房。
鱼缸并不算深。方多病搬一个简易折叠的家用小梯子来,就能俯瞰水中的一切。但他着意做出了面积能允许的最大尺寸,为的就是至少不让李莲花过上摆摆尾巴就撞头的日子;他认真查过了,以人鱼的结构来推测,有两三米长一点都不意外。
如果当初选的是上半身鱼头、下半身人腿……
方多病沉吟片刻,旋即在盛夏打了个寒颤。
别想了。做缸子能不能省点钱不重要,何苦把自己吓死呢。
当然,李莲花现在还没现原身,所以这水缸对于他过去五年习惯了的生活来说,简直像是汇入汪洋。他一路欢畅地吐着泡泡横冲直撞,时不时快乐地跃出水面,学着海上飞鱼的模样,划过一道不太标准的靓丽弧线。
他实在是一条很小很小的金鱼。方多病不得不眯起眼睛,才能勉强找到他暗橘色的鳞片。
“你真的会变成人吧?”他迟疑着小声嘀咕,“如果不会的话,我就太亏了。”
还没等李莲花回答,指纹锁被解开的提示音响起。方多病循着动静望去,正对上何晓惠关切的眼睛——她恐怕是听闻儿子把她的室内装修搞了个一塌糊涂,特地来见证犯罪现场。
她看到的东西很简单:原本的地毯被粗鲁地卷成一根立在墙角。她在楼下的时候,就碰到搬家公司的人哼哧瘪肚地运货,那套沙发的皮料看上去极为眼熟。刻意没有摆放多余饰品的开阔客厅,因为多出来的这只鱼缸而显得拥挤。
何晓惠皱着眉头盯了好一阵儿,才勉强透过玻璃,找到一点巴掌大的橘色。那一瞬间,儿子有些惊慌和歉疚的脸,在她眼里简直是需要被送去看看心理医生的最佳佐证。
她努力和颜悦色地开口:“……小宝呀,你不是说他要变成人吗?”
她一面说,一面遥遥指向鱼缸里游动的草金鱼。穿行在方多病为他精心布置的盆底风景里,被水草遮掩的李莲花显得愈发娇小玲珑。
对于听不见李莲花说话的何晓惠而言,你很难责怪她认为儿子疯了。
方多病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他结结巴巴地开口,眼神躲闪着去看缸里的鱼:“会的、会的!”他抬高了音量,像某种提示,“他肯定没几天就变成人了!……对吧?要是没个准确的日子,这个家不就没了吗,对不对?”
李莲花看得乐呵。他心领神会,斯文地吐了一连串气泡,侧鳍在水中微微摆动,似是对着何晓惠行礼:“以我目前修行的功力,不出三日,必能化出人面。”
方多病忙不迭答道:“妈,你再给我三天!如果三天还没动静,我把我自己扭送去看医生伯伯,绝对不带跳票的!”
何晓惠双臂环胸,审视地站在玄关处。她望一望方多病两手指天画地发誓的模样,而后者则被母亲敏锐的视线盯得发虚,额角淌下一滴晶莹的汗水。
“好吧,”她重重地叹气,“但是这事儿结束之后,你必须从头到尾给我说清楚。”
方多病内心悲鸣:妈,我说不清楚。金鱼是怎么成精的,这事儿本科生哪能搞明白啊。
但他承蒙赦免,只敢连连赔笑。
第一天过去了。
夜里睡不着的方多病,蓬头垢面地来到鱼缸边。他手里举着一盏小夜灯,眼睛要瞪出血丝,整个人像条怨鬼,盯着水中毫无变化的小金鱼。
“我觉得你在骗我。”他斩钉截铁道。
“你怎么能这样想我呢,方小宝?”鱼又是他平日里仰着肚皮的作风,此刻很悠闲地漂浮在水面上,“你放一万个心。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方多病想也不想,立刻答上这题:“你第一次翻肚皮的时候啊。我真以为你死了,你也半天不动弹。要不是1号床说把你冲马桶里水葬了,你才不会突然翻回来呢。”
第二天过去了。
方多病没有心思上班。他把能用的年假全都用上了,引得上司一阵忧虑,甚至旁敲侧击地问他是不是罹患了疑难杂症,要组织公司里的同事给他捐款。方多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自己只是每天木头一样坐在鱼缸边,眼巴巴地守着一条草金鱼,只等他变成人而已。
“你肯定是在骗我,”他喃喃,手伸下去,拨弄清澈的水面,“我要被送去做电疗了。”
“都说了,让你放心,”小鱼会意地游到他掌中,柔软的鱼鳍蹭过他的指腹,“你今天晚上去好好睡一觉,不要想太多了。”
话是好话,可方多病难以照做。他搬来原本放在卧房里的豆袋沙发,塞进有水氧设备嗡嗡鸣叫的客厅一角,整个人便陷在其中。随着夜色渐浓,客厅沉入一片难辨五指的黑暗。唯有水族缸依旧闪烁着诡谲梦幻的暗蓝色光芒,映亮方多病圆睁的眼睛。
“一直盯着看,会瞎的。”鱼很好心地劝告。
方多病不吭声。他双臂紧紧地缠着一只抱枕,像是一个濒临崩溃的人抱住理智最后的稻草,直到过量的光刺得他的眼睛又酸又痛,意识也逐渐变得迷离。
他没睡好——他已经连着两个晚上没有睡好了。
当睡眠缺席太久,眼皮的下坠几乎是超脱于控制之外的。方多病掐着自己的手掌、屏着自己的呼吸,很努力地想要守完这个夜。可还没等他起身去厨房里泡一杯浓浓的咖啡,眼皮就像是到了宵禁的城门,咚地两声,砸了下去。
方多病一睡就睡了很久。他没有做梦,睡眠又黑又甜,只是嘴巴微微张着,所以淌了不少口水。等到颈椎缺乏支撑的酸胀感迫使他睁开眼睛,外头已是日上三竿。被玻璃折射得格外目眩神迷的阳光间,方多病看到,自己流出的口水在豆袋沙发上绘了一张颇为写意的图。
“方小宝,”鱼缸里传来的声音笑意十足。有尾巴拍击着水流,发出一阵温柔的啪沙声,“你睡觉打鼾好吵。”
“你才吵呢,”方多病揉着眼睛,不假思索地反唇相讥,“要不是因为你……”
他揉去眼角纠缠的水汽,又很矜持地擦擦嘴巴,这才顾得上侧头去看。
不深不浅的鱼缸里,一对手臂闲适地搭在边缘,撑起半幅属于人的身子,正有晶莹的水珠顺着身体起伏的曲线滚落。鱼常年游来游去,换句话讲就是从出生起就在做有氧运动,因此锻炼得极为精壮结实——方多病扫一眼,为着白花花的肉吓得头皮一麻,顿时生出点非礼勿视的自觉,下意识抬手去捂眼睛。
“你不是盼着我赶紧变成人吗?”李莲花挑挑眉梢,“是后悔了,果然还是更想先选下半身?”
方多病从指缝里眯着眼睛偷看。人鱼有着一头海藻般漆黑的长发,却施施然挽得很是风雅。他琢磨了半晌,才明白李莲花是从他布置在水底的造景中折了一枝沉木作簪。这张脸浑然不似金鱼,因着没有凸起的眼珠和向外翘起的O型嘴巴;可李莲花眉眼间沉静温和的神色,却又让他觉得的的确确是那条通人性的金鱼。
他从没想过自己的小鱼变成人该是什么模样。但在看见李莲花的瞬间,他忽然觉得,那条会换着花样儿逗他开心、等他下班、陪他熬夜的小鱼,就应该长这幅模样。
李莲花摆动尾巴,向他游近几寸。这条尾巴比金鱼时粗壮了许多,却仍是那样的暗橘色、那样凌乱的白色错杂、那样随心所欲的黑色斑点。它徐徐地荡开水纹时,方多病默默地放下手,想:要被这玩意儿拍的水泼到身上,估计就等于洗了个冷水澡吧。
“谁要选下半身了,”方多病嘀咕,“都说了,我不是那种人。”
李莲花耸耸肩。他把自己挂在鱼缸边上,朝方多病伸出一条胳膊。方多病硬着头皮(还得踮踮脚)去握,发现这里的皮肤光洁且细腻。除了体温比他的略低一些、也比他干燥的肌肤略潮湿一些,和普通的人几乎没有任何分别。
“我说了,”李莲花温吞地换了个话题,眼睛几乎弯起来,“我没有骗你。”
方多病盯着眼前这张美人面,忽地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他忙不迭地往后退去几步、掏出手机,这才想起来问:“哎,李小花,你能摆个pose吗?”
李莲花不明所以,但还是学着方多病自拍的样子,比了一个很经典的V字。
咔嚓。
方多病点开笛飞声的聊天窗口,配字十分简洁:卧槽。
他原以为笛飞声刚值完夜班,现在应该在补觉,却没想到那行备注很快被输入中的省略号取代。片刻之后,新消息嗖地一声飞进他的屏幕里:这是你相好。
如果是问号,这句话还会显得合理些。可笛飞声这么笃定,似乎是下了个结论,却把原本得意洋洋的方多病给惊得束手无策。他皱起一张娃娃脸,把这行字点了又看看了又点,想从字缝间解读出什么暗号,却实在没有头绪,只好回复一个:?
这次笛飞声发过来的是一条语音。在李莲花好奇的注视下,方多病点开了扬声器。
“我说了,我经常做梦,梦见你和另一个男的演苦情剧,”笛飞声说前半句话的声音极其疲惫和愤怒,恐怕是想起了无数场被打扰的睡眠,“那男的长得就是这张脸。这是你相好,方多病。”
这句话不仅传进了方多病的耳朵,也传到了李莲花的耳朵里。
整整十分钟,没有人说话。
方多病默默地搬来了折叠梯子,让它的吱呀声成为这片寂静里唯一尖锐的动静。他啪嗒啪嗒地踩着阶梯上去,双臂勾在鱼缸边缘,好从这个角度更细致地端详李莲花。长长的鱼尾悬停在水体中,李莲花向他投来安宁的视线,漆黑的眼睛像是水洗过的两颗大溪地珍珠。
方多病吞了吞口水。
“我没那个意思,”他扭捏地说,“什么相好……那些的。你别误会。”
这回轮到李莲花惊讶。他困惑地歪了歪头,长发如藻荇在水中飘摇,“我们难道不是相好吗?”——而这句话吓得方多病差点从梯子上摔下去。
未等方多病陈述驳辞,人鱼平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再度响起。他抬起手,信誓旦旦地掰着这几根动起来尚有些陌生的指头,“你养我,供我吃供我穿,我等你回家,给你提供情绪价值。我生病的时候,你不惜一切代价地救我。在我面前,你从来不隐藏任何秘密;有那么几次,你连睡衣都没穿就躺在床上。”
他不再数了,手向前伸长,湿漉漉地摸到方多病的脸上,“方小宝,你就是我相好啊。”
方多病看着李莲花。李莲花看着方多病。
刚刚变成半个人的小金鱼可能不太明白,对于昨天还在养一整条金鱼、今天忽然只剩下半条的方多病来说,这条金鱼要一跃成为自己的相好,是件多么冲击的事情。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当我男朋友呢!”方多病整个人险些踉跄着向后倒去,惊惧得喘不上气。可他盯着眼前这条确实给他拉满了情绪价值、也确实长得不错的人鱼,竟然搜刮尽了空荡荡的脑袋,也想不出什么正经回绝的理由,只能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你可是黑户哎!”
人鱼扑哧一声笑起来。
他的手掌扣住方多病的后脑,然后重重吻了上去。
在这一天之前,李莲花只当过鱼。他不知道人是怎么表达亲昵的,但方多病瘫在廉租房里煲剧的时候,他也跟着看了几眼。人类的口器不很锋利,他们会把嘴唇紧紧地贴在一起,然后像是要从对方身上吸走氧气一样拼命地吮——他想象人类的口中也许有一汪泉水。只要接吻,对方口中的水就会流经腮部。
而他对方多病的吻正是这样:他圆张的唇几乎把方多病的整张嘴含住、包裹,一嘬一嘬很有规律地吮着。哪怕没有清凉的泉水涌入,他新生的味觉还是从这样湿润的摩挲中,品咂出了微妙的甜味。
所以他真诚地送上自己的最高赞誉:“你的嘴巴比鱼食好吃。”
方多病被他嚼着嘴唇,想骂骂不出声,想打下不去手,被夸得翻一个大大的白眼,瓮声瓮气地含糊反驳:“你说什么呢!……你到底会不会亲人啊!”
其实他也不会。
但从纸上谈兵、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经验来看,方多病很确信,肯定不是这么亲的。
这句话并没有惹恼李莲花。他眨了眨眼,轻轻放开方多病脑后已经被他拽乱的头发,“的确不会。你们嘴巴的构造和我习惯的不太一样——”他说着,舌头长长地伸出来,大剌剌地绕着方多病的嘴巴舔了一圈,扭动的模样有些生疏,“我当鱼的时候,嘴巴里没有这么滑溜溜的一块肉。”
方多病先被嘬了嘴,又被舌头腻乎乎地舔。由于李莲花承认无知的模样太过诚恳,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表情发火。半晌的纠结之后,他好声好气地劝道:“李小花,你才变成人,不要急着想什么相好不相好的。你现在的使命哪怕不是小升初,也是要抓紧适应你的上肢和……舌头。”
“所以啊,”李莲花点头,“你得帮我。”
他伸出舌尖,轻轻往回勾了一下,丝毫不觉得这动作有什么不妥,却把目睹了一切的方多病看得口干舌燥。
正在方多病语塞之际,提示音犹如天降甘露,“叮”地一声响起。方多病一把抓起手机暗道救命,这回是笛飞声主动发来了新的消息——那是他此前着意订做的锦旗到货。笛飞声将它拍了一张照片,配文:?
方多病捂着嘴偷笑。说是偷笑,他的肩膀却在发颤,引得李莲花一阵好奇。肺部尚未发育完全的人鱼潜入水中,足足地换了一大口气,又钻出来,甩动头颈抖了方多病满身水珠。
“看见什么了?”他故作不经意地问。
“上次他帮你做完手术,我给笛医生做了个锦旗,”方多病笑着把手机塞到他面前,“你看看。文案是以你的名义写的,还喜欢吗?”
李莲花定睛一瞧,看见红底的锦旗拿金线绣了两行字:OoooOOoo。
“这是什么?”不明所以的人鱼摇了摇头,“为什么算是我的名义?”
方多病再也憋不住了。他哈哈大笑,“因为这是你吐的泡泡啊,李小花!”
①剧衍生,重生紫帝小宝。微all方,毕竟紫帝小团宠。有私设,OOC同人,有小鱼追妻各种亮羽秀操作。
②疯批小花出没。
终于把年前积压的事情处理完准备张罗开春之闲余,李相夷心头冒起来这个心思。距离当初昙花会已经过了差不多四个月,他也很久没有见到那个昙花陛下了。
当初看花乘兴而至,本该兴尽而归。
奈何蓦然出现了个比花还好看的美人陛下。
正赏花的李相夷本不愿有人出现在花间,刚要蹙眉,那人发丝随着动作被风抚动,露出了惊艳的侧...
正赏花的李相夷本不愿有人出现在花间,刚要蹙眉,那人发丝随着动作被风抚动,露出了惊艳的侧脸。
褪去戎厚紫衣华服小皇帝身着修束玄衣金龙袍,看着薄薄的一片。月光下金龙盘绕周身栩栩如生,换做他人定被龙踞压了气势,但在他身上只觉得金龙悠然惬意趴在肩头唯他而护。
小皇帝随意捞起那朵昙花甚至不如他的手来得玉泽白净,月光下相较竟是平白失了两分灵雅。万物有万物至美,花美极,人亦美极,好景。
李相夷给自己灌了口酒,果真不虚此行。
被发现身退后,轻然落在宫外的桂花树下。桂花香扑鼻的一瞬间,李相夷想起了刚刚那人闻声抬头来看他的一眼,恰如繁星落而万物此声,碎一壶月光醉把心弦弹错。
曾不信古言的惊鸿一瞥奇谈事,真来词穷意不及。
李相夷想了一会,回身看看那碧瓦飞甍深深宫墙。人是出来了,但好像有什么东西却丢在了里面。
所以接下来几天李相夷悠悠然坐在檐上看着小皇帝批改政卷时并不觉得自己是在偷看,他只是想找回自己丢失的东西。
小皇帝人长得漂亮,脾气却不太好,每天都要插着腰气鼓鼓骂人,骂一半还要中途停下先给自己顺顺气。
第二天那个叫蓝秋英的将军来觐见就与李相夷隔空打了个照面。
昙花会的时候见他没有杀气也就各自随意,现在再见蓝秋英立马收起了啷当笑意,不满地给了李相夷一个警告眼神。
他直到踏进殿中才发现檐上有人,对方武力实在远在他之上,如若真有什么歹心....
李相夷自然看出他护主忠心,顺他意思在他退安后如约打了一架。
打完后蓝大将军转头就找轩辕萧出气去了。
但不管怎样李相夷在京城也就只待了几天,他还有事情要做总归要启程。
最后一天还因为那小皇帝感了风寒让李相夷更舍不得走了,守了他大半夜才等到那人蜷在床上咳着睡着。李相夷无声落到床前,用扬州慢给他化了入体寒气,再给他留了一层内力护体。
这小皇帝不会武功,就连手一看就是没怎么拿过刀剑。这起风都能让他感寒,接下来还有严冬腊月等。
看着小皇帝舒展的眉眼,李相夷鬼使神差想要抚上去,理智回弦才生生止住。收回手盯着人看了许久,才把小皇帝手里撰着的手帕拿走,以作酬劳。
离开京城之后被事情缠身,又是年关至,等闲下来的时候已然是二月初始。没想到一别时隔许久,李相夷很庆幸给人留了内力。
“相夷,快来。”
春和楼上传来乔婉娩的轻唤,李相夷觉得相比于之前优雅端庄,似乎把感情之事跟她说开后与她相处要更为融洽。他之前红袖招红绸舞剑都换不来阿娩一笑,谁料只是说句不会再缠着她了阿娩却是如释重负笑了出来。
消息传开,整个四顾门都在劝,明明先前追求阿娩都没有得到应允点头,此时在他人眼中却成了二人闹别扭。解释不下八百遍的李相夷终于明白阿娩为何所说心倦。
而今在扬州城这最好的春和楼包下了意梅阁大家聚一起吃顿便饭庆贺他生辰外,也颇有点想继续撮合他们二人的意思在。
李相夷无奈看着特地来喊他的师兄,刚要同他解释,远处楼上包间忽然传来了刀剑声,紧接着碗筷摔碎几位春和楼侍奉的小厮呼救一同传来。
没等单孤刀他们要拔刀上去相助,那包间有个人被破窗砸了出来。
那楼六层高,被下这样的重手打出来摔倒地上,不死也需两条命!
最先反应过来的李相夷扯下了楼梯廊边装挂的帘布以内力飞过去先给那人缓托,再接着脚下一点踩着栏杆越过跳上去把人接住,这一连串动作至李相夷无虞落到院里也不过是片刻之间。
楼上的人彻底打了起来,被追杀的人匆匆往院内看了一眼,暗地飞了支翎羽过来才转身将杀手引走。
李相夷两个手指接住了这箭矢般飞来的翎羽,他刚刚只是觉得身影相似,现在彻底确认了。怀里的人早已昏迷过去,咳出的血染了面纱,裹得再严实人儿还是叫李相夷一眼就认出了他。
呵,真是,天上掉下来个……小皇帝。
他胸口中的那一掌有扬州慢护着没什么大事,但到底没有内里兜着,也是够人喝上一壶。点上他几个穴位用内力给他疗伤,早知如此先前内力就应该给他留多点。
“相夷。”
单孤刀他们急匆匆也跟着下楼来,看到了李相夷手里的翎羽忍不住皱眉,“白沙道金尾蓝翎游竺冰,他是白沙道的人?这白沙道先前是江南一带翎羽器起家的门派素来与江南霹雳堂、烟雨阁向来不合,后来不知发生了何事在江湖上不见了踪影,居然让他们跑到扬州来了?”
“怎么说?”
李相夷将人抱起来,对单孤刀所说有些不解。
他入江湖三年有余,这白沙道他也算了解一点。当初江南一道十年霸主一只翎器让人闻风丧胆,传言游竺老爷子黑白通吃最后做了朝廷的走狗就再无白沙道踪迹。
烟雨阁以女子飞针奇妙功法闻名,从不参夹江湖事。怎么如今烟雨阁霹雳堂跟白沙道多了那些交集而他半点不知情?
“这都七八年前的事情了,从那以后白沙道连同烟雨阁一起在江南销声匿迹,若不是这只翎羽我也以为白沙道早就不复存在了,如今居然又出现在这里。看来这个人来头不妙啊。”
单孤刀说着接过这支翎羽检查真假,一抬头就看见李相夷把人往楼上抱,“......”
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跟了上去。
扬州慢让受伤的人破了气血阻滞咳喘了两声,李相夷看着怀里受伤的人心下不悦,这人不好好待在皇宫乱跑什么?
白沙道是江湖人士,按理来讲应该与他没什么牵连才对,这小皇帝怎么会在这?还给自己弄的一身伤。
身体伤不伤的方多病不在乎,他只知道醒过来就看见李相夷坐在床边差点要把他吓伤了。方多病迷迷糊糊转醒看到了熟悉的面容,头实在太疼让他不禁想着李莲花什么时候穿红衣服了他是不是又要去找云彼丘?
待他看清李相夷的面容瞬间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的身份,吓得他弹起来往后退。
不顾阻拦掀开被子就跑下床离门太远就选择窗户,等他把窗推开要把脚跨上去时定睛一看,四楼,冷静了。想当初他堂堂多愁公子在江湖来去自如,山林江海更不在话下。
而如今内力虚空比普通人还不如,这四层楼高能把他摔个半残。
“还跳么?”
旁边李相夷出声,方多病才发觉这人早就到了身边手还捞到了腰上,估计是真的怕他跳下去。李相夷这句话似乎带点情绪,让方多病不自觉有点心虚,眨了眨眼认怂。
他们两人互相盯着,都在等对方先说话。这时候方多病来到这边学到的沉默就非常有效,能闭嘴就绝不自爆。无奈李相夷浅叹口气,“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别怕。”
事到如今方多病决定装傻,“...你是谁?”
他作为庙堂君主确实没必要知道江湖中事,也不会因为一面之缘就能留下印象。从一开始方多病就想远离他,只要他平安无虞就行。想到李莲花那些拒绝,方多病痛得真的只想快些撇清关系。
听到这句话李相夷稍微怔住,“你不记得...”顿了一下又改口道,“罢了。”
当着皇帝的面说那个夜闯皇宫的就是我多少脑子有点问题,不记得也挺好。这次就不错,李相夷问他,“好歹我也救了你一命,这么问救命恩人不太好吧,不应该自报家门吗?”
既然他演李相夷也跟着演,其实还挺想看看这人给自己什么身份出现在江湖上。
“...在下莲花楼二当家方多病,哦,还是苏州快唯一传人。”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方多病刚说完觉得有点亏,莲花楼都给他了他应该是大当家才对,小了,地位编小了。
“.......”
这苏州快是哪里来的冒牌货,你还唯一传人你看看你有半点内力么,遇到你这样的那江湖骗子都能把你裤子骗走吧,怎么什么都信。
瞧他那话说得真诚,若不是李相夷知晓他真正身份还真要信个两分,而如今连停顿的语气都自带陷阱,自然信不得。...多病?看来对自己身体倒是挺了解的。
“在下四顾门李相夷,幸会。”
李相夷想了想,觉得还是得多问一句,“那什么莲花楼有多少人啊?”
方多病答得很自然,“两个啊。”
李相夷听得心头一跳,我就说!你看!
——
大大你们可是我的的动力啊,比心。っ
>>《莲花楼》李莲花x方多病
>>短、完。
册子是方多病翻李莲花的私房钱的时候翻出来的。如今他们已成亲,方大少爷的钱李莲花可以正大光明地花,方多病也大方得很,每次从家里回莲花楼,都会给他一叠起码三千两的银票,和夜明珠等贵重物品。
他身上也会留一些,但大部分都会给李莲花管。
毕竟这个家里,是李莲花在负责柴米油盐酱醋茶,李莲花做饭,李莲花采买日用,钱自然要给李莲花管。
李莲花自己那一点积蓄在方大少爷这里不值一提,可方多病还是对翻他的私房钱乐此不疲。
李莲花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他玩,时不时就会藏一些,藏在莲花楼各个角落,也不......
李莲花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他玩,时不时就会藏一些,藏在莲花楼各个角落,也不是很明显,大大增加了大少爷的寻宝乐趣。
他今日又在寻,在床底下翻出来了二两碎银子,和一本册子。
什么册子要和私房钱放在一起?私房话本?
他很感兴趣地翻开一看,发现竟然是记事的册子。
这种东西倒是不好翻了,他纠结片刻,还是放回原处。
可李莲花晚上回来就发现了,他问:“你看了我的笔录啊?”
方多病:“我没看。”
李莲花:“没看吗?可它被翻开过。你还拿走了压着它的二两碎银子。”
方多病毫不心虚,“我拿走又如何,下次给你两千两。但你那个笔录我真的没细看,我翻开瞧见是笔录,我就放下了。”
李莲花颇为惊讶,“你不想看?”
方多病诚实地点头,“想。”
李莲花笑道:“那你为何不看?”
方多病:“这是你私人的笔录,我自然不能未经你同意就看。”他见李莲花心情颇好,完全没有要跟他计较的意思,就期待地问,“你同意我看吗?”
李莲花:“我不同意。”
方多病:“……切。不同意拉倒,本少爷也不稀罕。”
李莲花能记些什么东西?无非就是今天做了什么菜,他翻开的那一页,就写着:今日做了烧鹅,乃广府菜系,需先去翼、掌、内脏,再整鹅吹气、涂五香料、缝肚……过程繁杂,颇为费时。小屁孩却说味道平平,不如广云楼的好吃,真是气人。再也不做了。
方多病心中好笑,这种事也能气到李莲花,这人的气性也很大嘛。那天的烧鹅的确不太好吃,他平日里也是如实说,再帮李莲花改良,李莲花若听他的话,下次就能做得好吃。可那天吃的时候,两人在讨论案子,他随口说了一句不如广云楼后,李莲花接着聊案子,就这么过去了。
他以为李莲花根本没放在心上,谁知他竟写了下来。
这一本册子里,还不知道编排了他方大少爷多少句。但他也能理解,人都有些抱怨,李莲花从不因这些事对他发火,只是自己记下来,偷偷生气,倒也十分可爱。
他大人有大量,“我既知道这是你的笔录,下次就不会再翻了,你放心。”
李莲花抬眼瞅他,“当真不看了?”
方多病:“不看。”
他埋头扒饭,今天的菜还不错,粉蒸排骨,味道真真是正好,排骨软糯,入口无渣,蒸肉粉也很下饭。
李莲花:“要不你看看吧。”
方多病差点被排骨的骨头卡住,及时吐了出来,然后十分无奈地看着李莲花。
李莲花却面含期待,“你看看吧。”
方多病又顿时得意,笑眯眯道:“那行,本少爷就给你个面子,吃完饭就去看。”
吃完了饭,李莲花去洗碗收拾灶台的时候,方多病就从床底下又翻出了那本册子,从头开始看起。
第一页写着:小朋友就是小朋友。
呵呵,本少爷就当你夸我年轻了。
接着翻。
冬月初三。
与小朋友相遇已十八日,小朋友今年恰好十八,十八真是个好数字。
为何今日不是十八呢?
唉。
方多病被他逗乐了,李莲花也会写这种无聊的东西。
再翻一页。
冬月十五。
十五月圆,本该是团圆之夜,方小宝却要和我闹别扭。他把我送他的笛子掰断了,说要和我只当陌路。
他为何如此,莫非不知这笛子是我送他的定情之物?
唉,真是个很笨的小朋友。
方多病骂道:“你才笨,那天我明明是在生气,我都哭成那样了,你心里却只是觉得我笨?我当然知道那是定情之物,我又不傻。可那天我气昏了头,只有掰断那根笛子才能泄气。我也不是气昏头……”
他心中道:我是难过,我真的很难过。我也很害怕,害怕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和我相识相知相爱的李莲花,只是我的幻想。
你是李相夷,李相夷是剑神,天下第一,众人仰望,如何能成为我的爱人?
他心中气了一会儿,抬头看见外面李莲花忙碌的背影。
李莲花收拾完了厨房,又去外头的小河边洗衣服,洗的当然有方多病的衣服。
方大少爷吃饱了啥都不干,坐在这里玩,怎么好意思骂他?
算了,本少爷不计较。
就这样,他又翻开了下一页。
可下一页并未记录新的日期,而是顺着这一天写的。
他哭得难过,我心亦痛。
方小宝,我不知如何待你,才能让你喜乐。一直以来对你隐瞒,就是不愿你知道生父为人。你只当他是一个好人,一个英雄,心中自然骄傲。人年少时,都以父亲为傲,我幼年也如此。
只是我已经不记得,我父亲长什么模样。把我养大的人是师父,可我害死了师父。我愧极。
对你,我亦愧极。
莫要哭了好吗,小宝?我把这断笛修好,下次你再来找我时,我再送给你。我的情意绝不会变,无论我是谁,李莲花,或是李相夷。
可你下次,会不会不理我?
小宝,莫要不理我好不好?
这一页纸上,有被晕开的痕迹。方多病又有些心疼,李莲花写这些字的时候,莫不是在哭?那日他哭得难过,李莲花也哭了吗?
可他并不知道。李莲花、李莲花,你真是气人。
他难受地再翻开另一页。
冬月二十五。
黄道吉日,我夜里问方多病愿不愿意嫁给我,他说愿意。可他说话时一直在哭,莫非是喜极而泣?
哎呀,小宝,你竟这般恨嫁。
莫哭、莫哭,明日就娶你。
“大骗子。”方多病骂道。李莲花第二日就跑了,他足足找了三个月,才在柯厝村找到他。找到的时候恨不得大骂他一顿,可看他那般凄惨……“李莲花,呜呜呜……”还好如今都好了,碧茶之毒解了,眼睛也好了,右手也恢复了七八分,只是难以用力持剑,平时生活不影响。
他泪汪汪地继续翻。
腊月二十九。
除夕将至,村里的人都在忙着置办年货,准备过年。我也准备了两条鱼,打算做红烧鳜鱼,可忘了谁喜欢吃这道菜来着?
唉,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我是不是应该娶个老婆?不然这一个人过年,也是寂寞。
正月十八。
十八,十八,很好的数字。
为何好呢?
不知道。唉,看来我不仅年纪大了,还很笨。
二月十八。
又是十八,十八,不错。
二月二十四。
最近好像有人到村里来找我,不会是仇家吧?还是债主?好可怕,我要出去躲躲,三日后再回来。
二月二十六。
我的荷包丢了,里面有好多糖呢,希望好心人捡到,能还给我。
二月二十七。
听隔壁老王说,城里来了个长得很俊俏的公子。
有多俊俏?好奇。
二月二十八。
我觉得他就是我老婆。
三月初五。
他竟真的是我老婆。我老婆竟然十八岁。
好爱哭。
吾妻娇娇,爱哭黏人,离不开为夫。
三月初九。
吾妻尚年少,夜里睡觉竟然要人哄,我说要去茅房,他竟然也想跟着。这成何体统,上茅房多不体面?难不成要让他看着我如厕?
我只能憋着,把他哄睡着了才去,结果我也困了,差点掉进茅坑里。
“哈哈哈哈。”方多病捧腹大笑,他都不知道,还有这么好笑的时候。那时他刚找到李莲花,的确片刻也不让他离开。当然白天上茅房他还是让的,不会跟着,只会坐在附近的树枝上看。
但李莲花大可放心,茅房都是有顶的,他也看不到啥,只是得看着李莲花进去,看着他出来,才能安心。
三月十八。
又是十八,我十八岁的老婆就在我的床上,他累了。
方小宝,体力不错呀,但比起为夫,还是差些。
“不要脸。”方多病好笑道,“我是被你折腾累的吗?明明是那些物件。你是怕自己三十岁了,满足不了我,才买那些东西吧?”东西就搁在床头,一个专门的小箱子装着,除了物件,还有一些图册,内容都是花样。就因如此,方多病才以为床底下藏着的小册子,也是这类图册。
三月二十七。
方多病昨晚做噩梦,梦见我又把他丢下,醒来抱着我大哭,问我到底爱不爱他。
这还用问,我自然是爱极了他。
可我也不是常把这话挂在口边的人,他心中不安,也可以理解。
要想个什么法子让他知道呢?若他看到我这本笔录,或许能安心?直接拿给他看,未免太过刻意。
这小子热衷翻我私房钱,不如放在床底,用二两银子压着,他翻找的时候,定能看见。
今天是三月二十八。
这册子不是昨晚,就是今早藏的。真是有心机的老狐狸,你既然想让我看到,直接给我又能如何?
方多病把册子放下,跑到了门外小河边。
“李莲花,我今年过完生日,就十九岁了。”
“确实、确实。”
“你没有十八岁的老婆了。”
李莲花扭过头,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夸张地喊道:“对啊,那可如何是好?”
方多病乐呵呵,李莲花见他在笑,也跟着笑,衣服已经洗好,方多病主动端起了盆,两人一起去空地上晾晒。
笔录里后来又多了一篇:
四月十九日。
方小宝就要满十九岁,十九便也是个好日子。
吾妻还是很年少。
可是他真的好宠他
花是伟大的!
*你还在用传统的方式商战吗?
*群像现代非正经商战pa,一些精神状态很好的沙雕小段子
*是活动掉落,无明显cp向,磕到了都是你的
众所周知,小说里的商战都是腥风血雨雨打风吹吹啊吹啊我的骄傲放纵的,但是现实生活中的商战却十分的朴实无华,也更有新意。
这已经是数不清第几次李相夷领着云彼丘和石水用开水浇死了对面金鸳盟集团总裁办公室的发财树。
气的角总助捏着刚染了两天的红色美甲,踩着十几公分的恨天高一脚踹开了云彼丘办公室的门,问他为什么还顺手把发财树薅秃了。
云彼丘坐在办公椅前,无辜的眨巴了两下他清澈的眼睛,“相夷说反...
云彼丘坐在办公椅前,无辜的眨巴了两下他清澈的眼睛,“相夷说反正已经死了,不如给它个干脆。”
于是第二天财务经理乔婉娩办公室的富贵竹干脆了结在了角丽谯的手下。
乔婉娩收拾了可怜巴巴泡在咖啡里的富贵竹,转头带着温柔体贴的笑为“友司”购买了多人份的正常冰咖啡,为金鸳盟的大家在还没有供暖的冬天更添了几分凉意。
这不过是金鸳盟集团和四顾门公司商战其中轻描淡写的一环。
笛飞声没有主动商战过,当然,这不是说金鸳盟的总裁是个善良可亲的男人,据角大美人私下与人说,笛总此人,专治一切花里胡哨。
笛飞声不主动商战但不代表没人会对他商战,前有四顾门小李总带人浇他办公室的发财树,后也有两条街后的那家新兴公司万圣道的老板单孤刀带头给他相亲。
你问相亲为什么算商战?看看角总助阴沉的脸你就明白了。
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笛飞声转头“绑架”了万圣道的小东家方多病丢给了四顾门,主打一个伤敌一千伤另一个敌一千。
听着方多病在李相夷办公室小喇叭一样叭叭叭叭的说话,笛飞声面瘫的一张帅脸将噪音关在里面,为自己英明神武的处理方式点了个赞。
角丽谯听说之后从笛飞声办公室拿走了前两天她送来的瑞士军刀制式的摆件,转头将摆件和药魔一起送到了万圣道公司。
药魔倒不是姓药名魔,他是金鸳盟集团的行政管理部门的领导之一,更出名的是他因为兴趣学的那一手中医针灸正骨拔罐按摩等手法,体验过的无不认同了药魔这个称号。
于是那些日子,万圣道公司上上下下基本都感受过药魔的舒筋活血手法,从人事到行政管理,办公室满是各式各样的哀嚎,大家被摁的见到药魔扭头就跑,生怕他再帮忙舒缓一下工作的疲惫。
天机山庄作为制造工业企业和其他企业没有什么竞争,从上到下都充满了没有商战过的清澈,直到方多病被笛飞声丢去了四顾门。
方多病是天机山庄二老板何晓兰和万圣道总裁单孤刀的孩子,按单孤刀的说法那是曾经的爱情结晶,按何晓兰的说法是年幼无知看上渣男。
种种前情不论,重点是方多病自从跟着李相夷为四顾门的商战新招儿添砖加瓦后,他仿佛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
于是笛飞声新买的四座商务刚用了一天就被放了气,方多病还很大方的给笛总留了四分之一的没问题轮胎,主打一个有善良但不多。
就是不知道笛飞声看着自己没气儿的轮胎会不会后悔当年是自己给了李相夷和方多病认识的机会了。
莲花楼作为四顾门前总裁退休后新开的奶茶店,地位还没有到需要商战的程度,但是看着李莲花拿着非常有年龄化的蒲扇坐在摇椅上舒舒服服的晒太阳这个场景,还是让各位沉浸在商战中的大家心态崩了。
于是一周下来来莲花楼喝奶茶的客人,分别见到了冷着一张脸穿着定制西装不管点什么都大勺放料爆改大满贯奶茶的帅哥;或者是温温柔柔按比例要求做奶茶但是旁边跟了个臭着脸的粘人男朋友的大美女;待的最久的还是一个天天笑的阳光明媚的帅哥,不仅对各种饮品的做法手到擒来,还会贴心的提醒客人怎么搭配喝起来口感最好。
都挺好的,客人咽下嘴里的桃桃乌龙,点点头,至少这几个老板的朋友做的饮品不会甜到让人难以理解。
李莲花眯着眼躺在摇椅上晒太阳,顺手拆了块糖塞进嘴里,冲着走过来的红衣大美女摆摆手,“来找老笛的?”
角丽谯对着店门口的玻璃整理了一下头发,“我亲爱的表哥,如果你再告诉我笛飞声今天不在,你店里的发财萝卜就会和滚烫的开水sayhi。”
方多病系着超市打折买一赠一的布丁狗围裙把客人点的红豆奶茶递给她,手围在嘴边冲着外面一站一坐的两个人喊,“不许动萝卜,本少爷好不容易养大的。”
李莲花摊手,为发财萝卜的存活出一分力,“在里面,去找吧”
停止种地我要伐纣
哥哥:任上任咬,任我发泄,怎么不算听话呢
特征一:听话乖顺解语贴心
昆仑出差回来,姬邑赶上了殷商年会的末班车,带着两卡车昆仑特产和一只蓬松小狗回来。
朝歌会所光影浮动,姬邑进门那一刻全场安静,只有侍应生整齐划一的“欢迎长公子”回荡在会客大厅。姬邑一身英纺羊毛大衣,内着法兰绒西装三件套,信步缓缓走来。领班托盘中的威士忌刚好见底,他轻声安抚小姑娘不必慌张,随手倒完又开了瓶新的,长身玉立礼数周到,敬殷董,敬在座诸位长辈。
“酒头酒尾,顺风顺水。祝...
“酒头酒尾,顺风顺水。祝我们殷商集团开疆扩土,一帆风顺。”
四座先是一静,随即掌声雷动,姬发骄傲得像是那只团团转的小狗,就差把“这是我哥,我亲哥”写在脸上。
领班小姑娘红着脸接过空酒杯,低声说了句“谢谢长公子”。姬邑颔首一笑,眸光却掠过东北的一角,与某人互换暧昧。
如果姬发这会儿不顾着臭屁,或许能发觉接到姬邑暗示并准备离场幽会的人是谁。如果他再细心一点,日后也不会在真相大白的时候崩溃吵闹,离家出走。
姬邑的到来再此掀起了老一辈关于儿女婚事的话题。这年头年轻人都不愿意结婚,但凡一催,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我要能找到西岐长公子那样的我铁定结,朝歌给分配吗?”姬邑他宣布婚讯,整个殷商的少男少女怕是都要心碎。
他完美到何种程度呢?殷郊给姬发表白的时候,小鸭子反复确认了几遍他有没有搞错,情书是不是写给他哥的?真不是?殷郊你好没眼光。
殷郊百口莫辩,红着脸吭哧吭哧地小声反驳着我眼光可好了。
总之,当姬邑不卑不亢地回答他已经心有所属时,全场心碎的声音几乎可以具象化。他的原话是:我们感情很稳定,他听话乖顺解语贴心,能追到他是我的福气。
唯一符合要求的就只有鄂顺了。
听话乖顺解语贴心,说的不是鄂顺是谁?哥哥带回来的小狗一松开手就扑到鄂顺怀里,尾巴都快摇成螺旋桨了,这是什么?这是定情小狗!
他这样想,在场的长辈们不少也这样想。就是鄂老爷子那般挑三拣四的人对姬邑也是赞赏有加,当即拍板要和西岐加强合作,姬昌笑盈盈地接下橄榄枝,不表态也不拒绝,倒是鄂董身边的静夫人和高秘书神情复杂,觉得此事另有隐情。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叹了口气,满目担忧。
漩涡中心的鄂顺此刻脸色潮红,全身抖得厉害。他根本不敢与父亲和静姨对视,只能把头埋进大狗狗松软的毛毛里,咬紧了嘴唇不发出声音。他愤恨地瞪向东面,恶劣的兄弟俩酒杯相碰,揣在兜里的另一只手推了推遥控开关。
昆仑那个男人把狗都送来了,有意思。
那就陪他玩玩咯。
特征二:撒娇哭闹野性难驯
年会不到十点就散了,老一辈要休息,小辈的狂欢才刚刚开始。
殷郊姬发带着殷洪小姜苏全孝轰趴,姜文焕和苏全忠断后,难得邓姐和妲己也加入,现场的气氛要多热有多热,还趁殷董没走的时候抓紧跳了冬天里的一把火。在这里面最显眼包的非崇家兄弟莫属,平时虽然讨人厌,但论搞party气氛还得是专业的来,就是难为姬邑了。
他委实不适应年轻人这套,颇为慌张地攥紧了拳头,灯光闪得他眼疼。
崇应鸾最先注意到他,要不说人家是专业的呢,在场每个人都情绪都得照顾到。他也懒得跟这帮小孩玩,这种party热闹是热闹,跟他平时混的根本不是一个级别,他那儿开一瓶酒可是要美女脱一件衣服的,这才哪到哪,没意思得紧。
要搁他的主场,这会儿怀里抱一个,身后还得贴上来一个才对。
“撤不撤?看你都快碎了。”崇应鸾压低瓶口跟姬邑捧杯,动作随意,礼数却周全得很。他就是标准的纨绔,不想被束缚但该会的一样不少,跟姬邑是两个极端。
一个肩上的担子太重,一个家庭的泥沼太深,所以背道而驰,又免不了惺惺相惜。
“他还在兴头上,我等他一会儿。”
姬邑递给他一支烟,崇应鸾挑眉,一边叼烟轻笑一边调侃好学生居然也抽烟。姬邑不跟他计较,背过风点燃打火机。香烟擦出一点点橘红的火星,他靠在阳台栏杆上,屋里的灯光映得他脸庞忽明忽暗。
行走的画报,名不虚传。
“那小子真有你说得那么乖?骗你家老爷子的吧?”
崇应鸾知道自己弟弟和身边这位老同学的好事,崇应彪还在上大学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还偷偷给他银行卡里打了不少钱,说是别亏待了人家。崇家的基因就是天生自信,碰上姬邑这种在外给足了彪子面子的人,知道他误会了也不反驳,直到最近崇应鸾才知道自己弟弟居然是下面那个。
晴天霹雳,真的是晴天霹雳。
他打那么多钱给彪子充面子,现在告诉他赔了弟弟又折兵。
“他啊,倔强要强,野性难驯,确实没有那么乖。”姬邑没打算瞒他,他们北崇豢养出来的野生小老虎上午刚把他后颈咬出血印子,当哥的自然是要负一定责任的,“偶尔也听话,不算是完全骗人。”
平时张牙舞爪,真到他遇见困难的时候却又乖得很,任上任咬,任他发泄,怎么不算听话呢。
“真搞不懂你们,兜兜转转瞒什么呢?瞒你那弟弟?他知道就知道呗,他还能有我难受?”崇应鸾到现在都不能接受两人的体*&位,紧接着不知想到了什么,恶劣一笑,“不过你们要是不解释的话,姬发估计挺难受。”
两人公开的时候他就算打飞的都要去西岐看现场,他要看姬发破大防的直播。
“你们聊什么呢?里面那么热闹咋不进去?”崇应彪关好阳台的门,无视他哥给了姬邑一个热辣的舌吻。姬邑扣着他的脖颈吻回去,出差多日的疲惫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一点点充电,“太吵了,我等你结束。”
崇应鸾叹了口气转过身去,不死心又回头看了一眼,再次转过身去。
“你今天为什么不公开,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所以晚上也不理我。”崇应彪的发言向来炸裂,他心知绝无这种可能,但就是要一遍又一遍地确认才安心。姬邑故意逗他,说我要是看上了别的小狗你怎么办呢?
“那当然是……”崇应彪眼珠一转,从兜里掏出金丝眼镜戴上,攀着姬邑的宽肩凑近,“那当然是继续和你偷情啊,哥哥,你都不要我了,是不是该给我点补偿啊。”
崇应鸾在心中呐喊你俩能不能别堵着门,我现在想进去静静。
然后他就听见姬邑答应把岐山西边的那片地划给他,比殷董娶妲己的时候还昏头。
当然过程中还是有拉扯的,就是他有点不想听。
随后便传出了一个“谣言”,作为姬邑多年的同班同学,崇大公子亲自下场给出了姬邑这位神秘对象的第二个特征:撒娇哭闹,野性难驯。至于是谁就让姬发慢慢想去吧。
他觉得自己说得蛮公道。
特征三:招蜂引蝶各处留情
要论起造谣,苏家兄妹绝对是这方面的顶梁柱,集团里的大头目,朝歌城的常青树。
他仨早上凑一起十分钟,下午就不知有多少世家子弟被叫家长。
“我怎么觉得邑哥这对象不对劲啊,是不是想撬我们嫂子?”苏全孝打开与私家侦探的聊天对话框,对方发来一张姬邑和鄂顺约在咖啡店的照片,鄂顺抱着那只名叫哮天的小狗,姬邑看着他笑,神色温柔得不像话。
“你先发群里,重要信息及时同步。”妲己优雅地挖着烤地瓜,吃了几口觉得费劲,终究还是剥了皮直接上嘴啃,“你说家里什么时候卖地瓜还给掰开?还送勺子?崇哥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了,他怎么能去找别的男人?”
孝子和妲己主打一个理不直但气壮,“我哥也不差的好吧?你看看现在的崇北市,我哥不是不会疼人,只是不疼你。”
“谁稀罕!我哥还给鄂顺带小狗了呢!”
“我哥给南鄂送了十万斤蔓越莓!”
“都别吵,听我说一句。”苏全忠忧愁地把甜豆腐脑推到一边,叹了口气,“南鄂有子百家求,鄂顺那样的行情好也不稀奇。但你们确定是他吗?他……野性难驯吗?”
听话乖顺和野性难驯这两个词挨边吗?
“虽然不太适合拿来举例,但是……Party那天他扇了焕子一巴掌。”
姬发也是不小心撞见的这一幕,他去卫生间洗手,无意间瞥见最里面的隔间门没关紧,姜文焕好像因为什么和鄂顺起了争执,小辣椒气得气喘吁吁脸色涨红,抬手给了对方一巴掌,推开他刚要出门又被小姜堵住了,不听他解释直接上手去推,脾气不是一般火爆。
姬发抓紧关了水龙头离开这是非之地。但如果他多留一会儿,就能听见小猫让他们把什么东西关掉的哀求。
“那不对啊,为什么我撞见的是他俩暧昧不清,那天鄂顺喝多了还是焕哥扶上车的。”小苏聊八卦的时候依然眼里有活,手里衬衫一件接一件得叠得板正,“诺,你们看看这个口红印儿,我反正是洗不掉了,像不像顺哥当天唇蜜的颜色?”
那是崇应彪的真丝衬衫,只在重要场合穿一次的定制款,按过去直接报废处理,可这次他却叮嘱苏全孝一定要手洗,说是……他很嫂子喜欢。
“顺子喜欢这个款式?我以为他只喜欢行政夹克。”在姬发的印象里鄂顺还是更偏爱中规中矩的感觉,虽然他也搞不懂向来走在潮流前线的南鄂怎么会养出这样的审美,但他也没多想。
现在却是不得不多想了。
在场的几个都是人精,只不过公式套对值却带错了,直接认定鄂顺和东西北三家都不清不楚。姬邑对象“招蜂引蝶各处留情”的谣言一出,受难的不止是鄂顺,还有无辜躺枪的崇应彪。
姬邑搞信息工程出身,一周就搜全了崇应彪的“光辉事迹”。摘星楼一层6号窗口打饭的小姑娘,鹿台饭店提崇应彪名字多送一道菜的领班,还有Phoenix……Phoenix他倒是不敢,但意外发现鄂顺和姜家兄弟敢。
崇应彪百口莫辩,他抱着哥哥沉沦,瞳孔的焦距忽聚忽散。他解释不清谣言是哪来的,只能在姬邑质询他多情多债的时候凑上去吻他。他怀疑过他那不靠谱的便宜哥哥,怀疑过上次无辜受累的鄂顺,甚至怀疑过深不见底的姜家兄弟,就是没怀疑过苏家和姬发。
苏家是因为他无脑袒护,姬发嘛……姬发只会认为他完美无缺的哥哥给他找了个完美无缺的嫂子。
姬邑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笑,虽然还在对方身体里逞凶,但神情已然放松下来,“怎么?我的阿应难道不是完美无缺吗?”
崇应彪喘着粗气,含住哥哥的耳垂,闷闷地笑。
被你爱过,人生当然完美无缺。
(彩蛋:鄂顺再次被冤实录。顺:你们两口子不能换一个人祸害吗!不能吗!姜氏兄弟真的……真的吃不消,所以南鄂的人呢!都去北崇看冰雪大世界了吗……
(预警:依旧是东鲁背德文学,私设姜氏兄弟长得非常像,接近Control+C&Control+V,小姜公子名场面:嫂嫂,我和哥哥生的一副面孔,为什么不能是我呢?明明是我先说出口的……
发:崇应彪你给我解释解释
彪:……去问你哥
和平背景,全员存活
小年轻恋爱喜剧
加上彩蛋1w+
我是真能写啊(:з」∠)
行了
Orz
跪求审核
1.
“我不明白,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六次了。......
“我不明白,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六次了。”
姬发重重地敲击桌面,恨铁不成钢地对崇应彪说。
“怎么质子营每次扫黄都有你啊!”
2.
质子营最近被分配了一个新任务。
这个任务的起因,说起来有点离谱。
话说商王殷寿即位后天下来朝,连仙山昆仑都派了三位使者来朝歌觐见,这本是件仙凡沟通的大好事,然而不知是使者们没有讲清来意,还是某些宵小误判了这三位的身份,总之,昆仑山的使者并未受到官员礼遇,而是一进城就被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盲流人贩子拐了。
拐完之后,还被卖到了不同的地方。
这三位使者中有一位是白发苍苍的老头,一位是乳臭未干的小孩,这两人被卖到了黑作坊里做苦力,而剩下一位俊美的仙君,却被卖到了女闾。
女闾,后世也称青楼,说白了就是进行某些不可告人的交易的地方,虽名女闾,但其实男女不限,那位仙君初入人世懵懂无知,一朝踏错竟沦入这种地方,也算开了眼界了。
当然,使者们出身昆仑,都有法力傍身,是以很快就全都脱困,聚一起去摘星楼找了殷寿。
而一听说昆仑来觐见的使者受此奇耻大辱,殷寿大发雷霆,下令严打朝歌城中的灰色产业,特别是拐子和女闾。
拐子那边有另外的军营负责,而扫荡女闾的任务,就落到了质子营,或者说,姬发的头上。
3.
一开始接到这个任务,姬发内心是拒绝的。
女闾是什么地方啊非要他去扫荡……而且他来朝歌从军是为了当大英雄的,不是来当扫荡大队长的,要是让家里人知道他从军八年就混了个这差事,他哥还怎么能笑着跟他说“哥哥真为你高兴”。
可惜,殷寿命令已下,姬发只得听从,任劳任怨地带领手下弟兄去女闾扫荡,力求整治朝歌不良风气。
然后,他就有了点意外收获。
“崇应彪?”姬发看着那个骂骂咧咧且衣衫不整地被手下人拖出来的家伙,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家伙的他怎么在这……
军营里都是些大小伙子,自然免不了有些会私下去女闾消遣,当然去的也大都是些下级军士,像他们这种有身份的伯侯之子,是从没踏足过的——有消遣女色的功夫不如多练会儿骑射,免得下次比赛被人比下去了。
所以当看到崇应彪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姬发颇有些匪夷所思。
崇应彪一向自傲,连姬发眼中俊美无双的太子殷郊都没正眼瞧过,哪个漂亮姑娘能勾他入女闾过夜,还被质子营抓了现行?
而且这里除了他也没见别的姑娘了……崇应彪该不会是在屋里揽镜自照欣赏自己的威武英姿欣赏了一整夜吧?
总之,姬发满脑袋问号,但看在同袍之谊的份上,还是宽大处理,提醒了崇应彪几句小心行事,就把人放了。
接着没过几天,质子营例行巡逻的时候,就又把崇应彪逮了。
这回姬发是真的好奇了,什么天仙下凡能把一向眼高于顶的崇应彪勾得魂牵梦萦,都马失前蹄了还割舍不下,然而无论怎么揶揄追问,崇应彪就是闭口不言,问急了还恼羞成怒打人,姬发跟他打了一场后又气又没意思,僵持不下,还是只能把人放了。
而后没过多久,崇应彪就又被逮了。
这回崇应彪倒是提高了警惕,质子营还没到他就跳窗跑路,可惜估计是由于纵欲过度,平时身手矫健的他此时走路都费劲,跳个窗都能挂树上,幸好苏全孝发现得及时给他救下来,不然崇应彪就要在全体质子面前现个大眼了。
审讯房里,第三次面面相觑,姬发和崇应彪表情都很无奈。
“崇应彪啊,看在兄弟份上,我劝你一句。”姬发难得对崇应彪诚心诚意,“你要真喜欢那姑娘,你就给她赎身吧,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你不累我都累了。”
“哼。”崇应彪冷着脸,也不知有没有把姬发的话听进去。
“我说真的,女闾那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你把人赎出来,就算没法娶回家给名分,还人自由总是好的。”
崇应彪还是没说话。姬发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福至心灵,一个猜测涌上心头。
“崇应彪,你该不会……”姬发踌躇道,“你该不会是被仙人跳了吧?”
“呸,跳什么跳,老子跟他好着呢!用你多嘴!”崇应彪急了,愤愤地冲姬发嚷叫。
“那你又不给人赎身,又不说那姑娘是谁,我还能怎么猜?”姬发无奈地摊手,“而且抓了你那么多回都没见着那姑娘的面,我怎么知道她是好的坏的?”
“呵呵,你懂什么。”崇应彪轻蔑一笑,忽而想起什么,嘴角又勾起甜蜜的弧度。
“他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4.
崇应彪没说谎,那个人确实是他见过的最温柔俊俏的人。
那天傍晚,崇应彪例行巡视,巡完了他尚有余力,就顺带多逛了几圈,逛到临近女闾的某条街上,眼睛一扫,忽然看到了路边有个身穿姜黄色衣服的青年。
虽说从没来光顾过,但女闾的规矩崇应彪还是懂一些的,他知道有些人为了招揽顾客会在街头站着,看对眼了就直接上楼,那青年在街边徘徊不定,望着又如芝兰玉树,估计是新来的小倌不懂规矩,揽客揽出街了都不知道。
彼时昆仑使者尚未进城,殷寿也没下令扫荡女闾,是以崇应彪也是好心上前想提醒一下,让那人别在外头晃荡坏了规矩,没成想他刚走近,青年忽然回过头,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睛如林中小鹿一般,清凌凌地直看过来,看得崇应彪心头砰砰直跳。
青年大约从他的盔甲认出了他的身份,客气地拱手作揖,笑道:“见过将军。”
不卑不亢,身姿如松,笑起来两个酒窝又溢出醉人的温柔。崇应彪花了好大力气才平稳呼吸,拿出平时的腔调来,道,“你在这干什么,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青年茫然地环顾一圈,“这里……不是过夜的地方吗?”
“过夜过到这条街上来了?你的地方在前头呢。”崇应彪向前指了指女闾的方向,“以后只许在那边,不许出界,不然让别人抓到可是要下狱的。”
“啊?”青年懵懂地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后又连忙道谢,“多谢将军。我初来乍到,委实不知道规矩。”
果然是新来的,难怪什么都不懂,看这副温文儒雅的模样,之前只怕还是个富家公子,不知出了什么事才沦落街头……崇应彪心里头千回百转,对这俊俏的青年也生出不少怜悯来,不由得缓和了语气。
“念你初犯,我就不追究了,快回去吧。”
说完,崇应彪就等他转身回去,没想到青年只在原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你还不走?”崇应彪不解。
青年苦笑一声,“说来惹将军笑话了,我如今身无分文,实在是……”
崇应彪立刻明白了。
真可怜,初来乍到,要是第一次出街就一无所获地回去,会被打骂的吧。崇应彪心念一转,身体已经先一步拉上青年的手,带着他往女闾走去。
“将军你……”
“放心,我跟你回去,没人敢骂你。”崇应彪向青年保证,一边走一边悄悄摩挲着青年宽大温暖的手心。
青年被他摸得手上一僵,然而很快就习惯了,逆来顺受地随崇应彪吃豆腐。
“你是哪家的?”进到街里,崇应彪看着路边大同小异的女闾问。
“嗯……”青年犹豫了片刻,随手一指,“大概是这家吧。”
崇应彪跟着青年的指认,进到那家女闾,也不管那些姑娘小倌怎么招呼他,就是冷着脸拉人往楼上走,老鸨不愧是见多识广的,见状也不安排人伺候了,直接清出一间雅间来,送上酒食便关好门,随他们快活。
这么一通折腾,天已经黑了,屋里烛火昏黄,朦胧地笼在青年俊俏的脸颊上,美得如梦似幻。
“将军。”青年忽然笑着唤了他一声,“接下来……你想怎么过?”
崇应彪:“……”
完了,刚才演救风尘的大英雄演得太入迷,怎么一不留神就进屋了,眼下这个情况他要是直接走,会不会太不给人面子了。
崇应彪看着青年的温柔含笑的眉眼,默默咽了咽口水。
咳,既然走了不太好,那他就留下吧。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崇应彪端起酒杯,对青年道。
“萍水相逢,何必计较姓名呢。”青年执起酒壶,替崇应彪满上一杯,“将军若不嫌弃,我替将军吹奏一曲吧。”
这也是卖酒调笑的手段,崇应彪自然晓得,便点头应好,那青年果真拿出随身的玉箎吹了一曲,曲声婉转清丽,听得人心旷神怡。
“原来你还会这个。”崇应彪喝得微醺,心情大好,忍不住得寸进尺地握住了青年的手。
“将军喜欢就好。”青年美目流转,一手被崇应彪握着,另一手居然绕后搂住了崇应彪的腰,身子也压低了,在他耳边轻轻道,“将军……”
崇应彪被唤得身酥骨麻,不知怎的就到了床上,就在他奋起精神,打算好好快活一夜的时候,却发现那温柔的青年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压得他动弹不得。
“将军。”青年微笑着道,“要听话哦……”
酒意蒸腾上来,崇应彪很快什么都记不住了,迷迷糊糊间,只有一个念头固执地在心里围绕。
这家伙,怎么力气这么大呢?
5.
睡人不成反被睡,摊在谁身上都是个丢脸的事。
崇应彪隔天醒来揉着酸疼的腰痛悔不已,心说早知道不喝那么多酒了,白白给人占了便宜,然而要找人算账,居然找不着了,屋内早已人去房空,抓来老鸨一问,也没问出那人到底是谁。
好啊,居然还敢溜。
崇应彪气愤至极,在附近搜罗了好几圈,也搜不出人来,不得已只能作罢,先回军营去了。
此事若到此为止,也只是件风流韵事,崇应彪就当被狗啃了,日后渐渐淡忘就是。
可偏偏,他就是忘不了。
也不知那青年到底有什么魔力,在最初那阵被睡和被骗的气愤尴尬过去后,崇应彪居然开始想念起青年温柔的笑容,吃饭想,睡觉想,连日常操练时还在想,想得茶饭不思相思成疾,以至于某次营内比赛时输了姬发好几场。
他觉得自己肯定是不甘心被睡才忘不了人家的,心里暗暗发誓下次有机会一定要重振雄风,绝不能这么轻易就让人睡了。
之后的日子里,崇应彪开始有意无意地往女闾那边跑,到了也不进去消遣,就在街上逮人,看到身材外貌相近的便上去探查,可惜忙活了好几日一无所获。
难道真是萍水相逢,永无再见之日了吗?情窦初开的崇应彪十分惆怅。
他连他叫什么都还不知道呢。
那天也是临近傍晚的时刻,崇应彪跟平常一样往女闾那边走去,其实他对找人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过去溜达一圈只是这些日子养成的习惯而已。没成想,今天他一走上那条街,就看到熟悉的地方站着一道熟悉的姜黄色人影,他飞快地跑近一瞧,果然是那天睡完他就跑的混蛋!
“你……”望着眼前思念许久的人,崇应彪又急又气地涨红了脸。
“许久不见了,将军。”青年还是彬彬有礼,连眉眼弯曲的弧度都一样温柔。
崇应彪深吸一口气,总算克制住了心头奔涌的情绪,他上前一把抓住青年的手腕,愤愤道,“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这里不让揽客,你又不守规矩了,走,跟我回军营下狱!”
“我在这不是揽客的。”
“那你花枝招展的在这干什么?”
“我在等人?”
“等谁?”
“你。”
“……”
气势汹汹的崇应彪一下结巴了,嘴张了好几下都没说出什么来,倒是那青年早有预料一般,微微用力挣脱了崇应彪捏住自己的手腕,又反手将崇应彪的手握住,紧紧地十指相扣。
“我在这等了将军好久。”青年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将军总不来,是喜欢上别人了吗?”
“不,我没……”
“将军若不嫌弃,移步上楼,一起喝一杯吧。”青年笑眯眯地道。
最后,崇应彪还是被青年勾着腰带引进了屋里。
说来可惜,崇应彪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两件事,还是一件都没办成——被睡的还是他,而且没问到青年的名字——不过数日来魂牵梦萦的人就在身侧,崇应彪也没脑子去想其他了。
隔天,当崇应彪再次揉着腰从床上坐起来时,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他心里居然有种“果然如此”的无奈与释然。
算了,爱跑就跑吧,只要还能回来就行,他崇应彪对待自己喜欢的人,还是很有耐心的。
崇应彪每天傍晚例行巡逻后总会多走一段路,去女闾附近逛逛,没见到人就回来,见到人了就手牵手一起找地方过夜,只要给钱,女闾的老鸨也不在乎他们需不需要人伺候,缠绵地过完一夜后,青年总会先行离开,崇应彪则是睡到天光大亮,再慢悠悠地回军营报道。
青年从没说过自己的身份,也没要过崇应彪的钱,被逼问得实在躲不过去了,也只说身份特殊不便开口,再问就要把人亲到说不出话来了。
对此,崇应彪自有一番猜测:这人容貌气度绝非等闲,放哪都够得上花魁,花魁肯天天站路口等自己,睡完还不肯要钱——虽然被睡的是他——那铁定是芳心暗许,两情相悦了!
所以人家每次过完夜都匆匆离去也挺正常的——出来私会情郎肯定要掩人耳目,回去晚了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崇应彪曾经拿自己这番猜测旁敲侧击,青年听后但笑不语,不过也没否认,更证实了这猜测的正确性。
既是两情相悦,崇应彪就不能轻易放过这段感情。
他一边同青年保持关系,一边暗暗攒钱,他不知道为青年赎身要多少财物,但以青年的品貌,就是把整个殷商国库搬来只怕都不够,所以崇应彪也只能竭尽所能。
本来钱都攒的差不多了,再过不了多久,崇应彪就要正式向青年提出赎身,然后快快乐乐地终成眷属。
没想到,就在某次相会的当晚,姬发带人闯进了他的房间。
6.
崇应彪一直觉得,姬发上辈子跟自己肯定有杀父之仇,不然怎么自己这辈子唯一的一点好事都让他给搅和了。
殷寿下令扫荡女闾,明眼人都知道就是做做样子,要真查起来那么多达官贵人还不都得丢脸丢到姥姥家了,偏生这个姬发,脑袋直愣不会拐弯,说查就真的查,一夜之间几乎扫荡了街上的所有女闾,哪个角落都没放过。
这就坏了事儿了。
他跟那青年之间本就算露水姻缘,虽然崇应彪拼了老命想把这姻缘坐实,到底还没来得及动手,姬发这么大张旗鼓地扫荡,万一给人吓住不敢出门见他了,这可怎么办呢。
青年依旧一副从容的做派,丝毫没被质子营扫荡影响,但崇应彪不敢掉以轻心,他要对方跟自己离开,他已经攒够了钱为他赎身,只要离开了这地方,天高海阔,不怕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但青年拒绝了他的请求。
“将军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你我萍水相逢,将军无需为我做到这般地步。”青年同往常一般微笑,出口的话却很无情,“我不过是一沦落之人,这世上沦落之人还有很多,将军就算有心,难道还能把他们全救了吗?”
这话说的,难道他以为自己待他和那些普通的小倌都一样吗?要不是真心相许,哪个肯天天上门给他睡,何况花的还是自己的钱。
崇应彪又急又气,几乎要和这个辜负他真心的人恩断义绝,青年这时似乎才意识到崇应彪不是说笑,当即不顾人气恼硬是把人拉上楼,然后小心翼翼地温存了一夜。
“是我不好,说错话了。”青年轻轻吻着崇应彪汗津津的鬓角,“你要为我赎身,我很高兴,不过此事……确实不必,等将来时机成熟,我自会去到你身边的。”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等到时机成熟,只怕要等到猴年马月。崇应彪心中愤愤,然而气完了,他又不免悲哀。
他这辈子是离不开他了,要是这家伙不来与他共度余生,他真不知要怎么活才好。
“那你不许食言。”崇应彪攀着对方的肩膀,直直地看向对方眼底,“你要是不来找我,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我以性命起誓,若负你,必定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哎,你别拿自己发誓啊……”崇应彪下意识地不忍心。
“那……”青年想了想,忽而笑道,“那我就以兄弟起誓,若日后负你,我弟弟……便生无良配,孤独终老。”
青年很看重弟弟,这个崇应彪是知道的,青年敢以兄弟起誓,想必不会食言。崇应彪彻底满意了。
之后,他们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依旧偶尔相会,有时会被抓到,有时却能平安脱困,而且令崇应彪庆幸的是,青年因为每次都走的早,所以一次都没被逮到,只留他一个丢脸也无所谓了。
日子还是这样过下去,直到那一天,崇应彪在那空荡荡的街头,再也找不到青年的身影。
7.
青年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出现过了。
一开始,他还勉强沉得住气,只在傍晚时去看一眼,后来渐渐按耐不住,一天能去好几趟,若遇上休沐,更是一整天都在那等着,等不到人,他又一家家女闾找过去,几乎把整条街掘地三尺,还是一无所获。
难道是出了意外,他们私会的事被发现了,所以女闾的人把他卖了杀了吗?
崇应彪悔恨交加,只恨当初没有直接使手段把人留住,傻傻的还等人家兑现诺言,现在人都没了,说什么都没用了。
他如此颓丧,甚至连与姬发比武都提不起力气,倒让兄弟们震惊不已,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纷纷登门劝慰探望,崇应彪嫌他们烦,全都赶了出去,成日只对着一小段金黄的流苏黯然神伤。
这流苏还是他们某次欢好时,他吃痛不小心从那人发辫上扯下来的,后来他耍赖不还,这才能留在手里,不然如今他连睹物思人都做不到。
这么久杳无音讯,不会真死了吧。崇应彪有时候会想。
要是真死了,怎么也不入他的梦来看看,就是要他一起走了去做一对鬼夫夫,他也愿意啊。
然而,终日无望的思念到底无果,崇应彪也只能日复一日地憔悴下去。
“崇哥,你有啥事你就说吧,你别活活给自己憋死啊。”苏全孝平时跟崇应彪最亲近,看崇应彪这么颓丧,他都快急死了。
“说了有什么用,说了你也不懂。”崇应彪淡淡地道。他能做的都做了,甚至连他们见面那条街都扫荡了不止一次,还是找不到人,可见真是天要绝他们了。
“哎,崇哥,别这么伤感啊,高兴点。”苏全孝绞尽脑汁地哄人开心,“今天姬发他哥哥伯邑考要来营里,还带了两匹雪龙驹呢,姬发之前把他哥夸得天花乱坠,你难道就不想去看看?”
“不去,不看,没兴趣。”什么人能比得上他的心上人呢。
苏全孝劝了半天,崇应彪还是拒绝三连,苏全孝无法,只能走了,留崇应彪一个人在帐里害相思病。
直到临近傍晚的时刻,崇应彪才整齐地穿好盔甲,挎上宝剑,打算出门。
每天黄昏,他都会去他们见面的那条街上守候,即便此时那人大概率已经不在了,崇应彪还是固执地坚守,期盼自己的诚心能使上苍垂怜,或许上天能把他的心上人还给他。
今天他依旧装扮好,准备去当他的望夫石,踏出帐门,只见营地里闹哄哄的,比平时要吵闹,联想到苏全孝说的姬发他哥哥来了,估计是大家都跑去看姬发他哥和那两匹雪龙驹了吧。
真好啊,少年不识情滋味。
崇应彪苦笑一声,向营房外走去。
他们几位伯候之子的帐子大都打在一处,崇应彪因为和姬发关系不好,所以两人的帐子一个在头一个在尾,崇应彪要出营地,就必须经过姬发的营帐,平时他都是目不斜视的,今天却罕见的下意识往姬发帐门口瞥了一眼。
就这么一眼,他就僵在原地,目瞪口呆。
他看见姬发将一个身穿姜黄色衣服的青年塞进营帐,自己扭头离开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而那个姜黄色的身影……化成灰他都不会认错!
可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会跟姬发混在一起?
崇应彪的心在胸腔里跳如擂鼓,一个不妙的猜测慢慢涌上心头。
难不成……难不成是姬发抢先一步给那人赎了身,所以那人现在入了姬发的营帐……难怪,难怪这几个月都杳无音讯,估计是没脸见自己吧,连发的誓都不管了……真是活该他弟弟孤独终老!
崇应彪又气又急又羞又恼,热血一上头,也不管那是姬发的营帐了,上去掀帘子就进。
此时青年正背对着门口给姬发叠被子铺床,听见动静头都没回,“小发你不是要去叫殷郊过来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小发?叫的倒是亲切哦,老子的名字你都没叫过几次,叫姬发倒是很顺口,还叫殷郊,还帮姬发铺床……铺完了你们是要干什么啊!
崇应彪心口醋海翻腾,忍不住上前抓住青年的衣服,一个用力把人扳过来推到床上。
“你……”青年明显没想到会在这见到他,一双清澈的眼睛瞪得滚圆。
“好久不见啊。”崇应彪咬牙切齿。
青年尴尬地眨了眨眼,抿嘴将视线转向别处,崇应彪硬是捏着他的下巴,把他视线掰了回来,直视他的眼睛恶狠狠地道,“姬发待你很好啊,好到你连我都不要了,怎么,你不是很看重你弟弟吗,不怕他孤独终老?自己发过的誓说过的话转头就忘了,骗我很好玩是不是……”
明明是怒不可遏的质问,说到最后,竟然带了一丝哭腔,崇应彪一想到自己想这人想得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的时候,这人却在跟姬发鬼混,就止不住鼻酸。
本来就很生气了,还偏偏是跟姬发……跟谁不好跟姬发!换别人崇应彪只会把情敌一个人砍了,换成姬发,崇应彪恨不能把姬发一家人全砍了!
“阿应,阿应,是我错了,你别哭啊……”青年看见他的眼泪,瞬间慌乱得手足无措,待要伸手替崇应彪拂去泪水,却又被崇应彪抓住手腕压在身侧。
“你既然敢再出现,我就不会再放过你了!”崇应彪怒道,“之前都是看你可怜让着你,现在我可不会轻易饶了你,乖乖的,跟我回去,我要把你锁在身边,这样你就永远跑不了了……”
崇应彪一边说着,一边低头,慢慢吻上身下人的唇,正要碰到时,忽然门口传来一声惨叫。
“啊——!”姬发瞠目结舌,“崇应彪你干什么啊!!!!”
“吵什么,看不出来吗,不够明显吗?”崇应彪得意地斜乜了姬发和他身后的殷郊一眼,继续俯身重重地在青年唇上啵了一口,又抬头对姬发道,“想从我手里抢人,门都没有,识相的有多远滚多远,不然小爷不介意给你这个西岐农夫一点厉害瞧瞧。”
“你,你,你……”姬发一口气没上来,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哼,没话说了吧。”崇应彪笑道,“从此以后他就归我了,你卖他用了多少钱,报个数,我十倍赔给你,不算占你便宜吧。”
“你,你,你……”
“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崇应彪越想越开心,不禁低头又在青年唇上亲了一口,“往后你就跟我过吧,不会亏待你的。”
“崇应彪,你是不是有病!”姬发终于把这口气捋顺了,中气十足地大吼。
“他是我亲哥伯邑考啊!!!!!”
fin
………………………………
不行了给我写的好欢乐啊蛤蛤蛤蛤蛤蛤蛤哈
彩蛋是哥视角+一点点后续
姬邑,你这个骗子,这就是你说的永不分离。
谁允许你骗人。
14
崇应彪在他生日这天经历了大喜大悲。
短短24小时翻天覆地,零点刚过时他得到了哥哥的许诺和西岐的接纳,得到了一整夜亵渎明月的快乐。可高楼倾颓的速度如此之快,为等他捂热心口的那枚戒指,他的爱人就躺在冰冷的抢救室生死未卜。
姬邑在抢救的时候,他冷静地出乎意料。平时疯狗一样的人,见谁咬谁的惯犯,在看到火海翻涌的那一刻竟是整个西岐最冷静的人,冷静到能告诉姬发不要超速,如果他们出了车祸谁能在病房外签字,冷静到远程联系姬旦不要仓皇出门,要看不出喜怒才好,这样才不会有别有用心之人趁乱分......
姬邑在抢救的时候,他冷静地出乎意料。平时疯狗一样的人,见谁咬谁的惯犯,在看到火海翻涌的那一刻竟是整个西岐最冷静的人,冷静到能告诉姬发不要超速,如果他们出了车祸谁能在病房外签字,冷静到远程联系姬旦不要仓皇出门,要看不出喜怒才好,这样才不会有别有用心之人趁乱分一杯羹。
刚进医院的时候看不出他是姬邑的家属——他太平静了,一步步走到抢救室的门外,既不问护士里面是什么情况,也不问幸存者经过如何,他看着上面刺目的灯,缓缓地转过身去,外界的一切刺激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
姬发像只没了主心骨的小豹子,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在抢救室门口转了一遍又一遍。崇应鸾没事,早在车子侧翻之前就被姬邑甩出了车外,只断了两根肋骨还没清醒,后座的两个保镖烧得严重些,但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跟姬邑相比可以说是不值一提。
姬发听了之后如遭雷击,他甚至在想为什么,为什么厄运降临在他哥哥头上。
他发誓他不是出自怀疑才跟踪的崇应鸾,哥哥跟他说过的话他都记得,他说他们以后是一家人,他从不怀疑自己的家人,他是担心对方才跟出去的,可如果告诉他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宁可自己从来都没接受过对方。
他从没设想过没有哥哥的日子是怎样的。鄂顺说得对,他从小得到了太多太多的爱,即便作为练习生被困在朝歌,他依然时时收到父兄的关怀。哥哥教他做人,教他骑马,哥哥是西岐未来的主人,又给他坚定的、不可取代的爱。他无需考虑任何有关未来的事情,他只需好好长大。
所以他才会在发现哥哥把爱分给别人的时候反应剧烈。
所以他才不理解到了此时此刻,崇应彪为什么没有一点惊慌和伤心。
他就那样沉默地靠在墙上,左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他是会抽烟的,十几岁的时候好奇学会了抽烟,长大了总戒不掉,姬发无意间撞见过几次,都是中秋新年阖家团圆的时候,他隐约知道北崇如何待他,所以从来没揭穿,心中却留下了他愁闷时会以烟解愁的印象。
可他哥哥生死未卜,他竟连这点愁绪都不曾有。
崇应彪没抽烟,哥哥不允许,他自那之后就没在抽过。他强撑着交代完姬发姬旦便再没说过一句话,姬发质问他的时候眼神也是一片空洞,好像事不关己。
他已经没法做出任何反应。
所有人的声音就像是隔了一层薄膜,远远的,他听不清。他亲眼看见那辆车翻进火海,心脏陡然剧痛,而后就是一阵尖锐的耳鸣,他身形晃了晃,撑住桌子,强打着精神吩咐了最重要的几句。
怎么不痛,叫他如何不痛?
他这些年第一次耗尽心血拼尽全力去爱一个人。
他靠在薄薄的那堵墙外,脑海里不断闪回他和姬邑相处的画面。他想到初次见面时的小巷,月光下若隐若现的酒窝;想到酒店里垂眸问他的瞬间,他们的呼吸渐渐同频;想到姬邑为他戴上戒指,进入的瞬间与他十指相扣,说他们永不分离。
他还想到了很多别的东西:想到巡视组出发前殷寿饱含深意的笑,想到哥哥和苏妲己莫名缔结又莫名取消的婚约,想到朝歌突然松口减少东西南北的抽成,想到……这两辆劳斯莱斯幻影,本就是殷寿二一添作五的手笔。
他怎么这么蠢,怎么会蠢到以为他们的地下恋情瞒过了殷寿的眼睛,还高高兴兴地来了西岐。
虎毒不食子,他不相信车子是被崇侯虎动的手脚,毕竟上面还坐着他最心爱的女人给他留下的唯一血脉。也不会是他的便宜弟弟,那孩子只是从没有得到爱,但并不意味着已经在不被接纳的岁月里衍生出了恨。
他没有这种本事,也没有这个胆子。
那就只有殷寿。这是殷寿给他们的警告,也是暗度陈仓的惩罚。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四大董事被扣留朝歌的时候?和他姬发起冲突的时候?或者更早,他和哥哥的事情从未逃过这位殷商掌权人的眼睛。
那哥哥又是用什么筹码,换来了他们短暂的安宁?
他脑海里渐渐形成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或许这场意外就是西岐的让步,是对殷寿减免抽成和平共治的让步,姬邑是个十全十美的继承人,而殷寿开出的条件,是让他退出对西岐的掌控。
他和崇侯虎一样,认为脆弱的幼虎才没有威胁。
崇应彪莫名感到一阵锥心的痛,他不敢想象在这场交易当中姬邑为他付出了多少,连他父亲都知道以他为饵要挟哥哥,殷寿眼光毒辣,又岂会放过这大好筹码?
如果没有他,或许姬邑只用被甩下这辆车,像崇应鸾那般断几根骨头。
如果没有他,或许姬邑只会被轻微地烧伤,像那两个保镖没生命危险。
可偏偏加上了他,姬邑答应了什么?是不是答应了这一场博弈,生死由天?
凭什么,他只想冲进去摇醒姬邑问他凭什么。凭什么他认为他的弟弟们只能被护在他的羽翼之下,凭什么他认为他北崇的人需要一个西岐的继任者舍命救他?
凭什么……凭什么他断定没了他自己能活下去呢?
手术持续了十几个小时,期间护士几次出来让签病危通知书,他都无动于衷。姬发看过来好几眼,最终还是作为病人的弟弟签了字,对他的冷淡由不解转为愤怒。
——看他有什么用呢?西岐的户口本上没有崇应彪的名字,掌权人的戒指也戴在姬旦手上,哪里轮得到他签字呢?
他只有那枚戒指,他和姬邑走到现在,属于他的只有心口的那一枚戒指。
他说不救难道就不救了吗?他说救难道风险就不存在了吗?
他的灵魂仿佛在那一刻得到了救赎。
姬发吵着要见哥哥一面,但ICU只能隔着玻璃远远看一眼,一天只能进一个人探视。他不可能把这个机会让给崇应彪,他问对方凭什么见他哥哥,有什么脸面去见他哥哥。
崇应彪看了姬发一眼,平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枪。
众人脸色俱是一变。
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拿到枪的,那是一把小巧精致的勃朗宁,他从那个私生子弟弟身上缴获的。他掏出枪,在众人惊慌的神色中卸下弹夹,一枚小小的子弹躺在他的掌心。
姬发突然想起,崇应彪的左手自始至终都放在左边口袋里。
他脑海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而这个想法形成时,他浑身战栗。
对方的下一句话很快印证了他的猜想。
“你问我一点都不伤心,凭什么去见你哥哥。”崇应彪守了十几个小时第一次开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哑的不像话,像是被砂石磨过的金属,沙哑而粗粝道:“他若是死了,我很快就能去见他,为什么要伤心。”
众人哗然。
崇应彪只是释怀地笑。
如果护士出来宣布姬邑的死讯,他下一秒就可以殉情,或许临死前他会再进去看姬邑一眼,但是没必要,他怕枪声吓到他哥哥。
姬邑去了,那一切就都随他去吧,爱呀恨呀他不在乎了。
他知道殉情从来不是古老的传言。
这个人本不该是他,可那枚子弹出现之后,所有人都默认是他。
姬发坐在西岐董事会最高的位置上,下首是崇应彪,身侧是姬旦。他用的是哥哥惯用的钢笔,笔尖接触纸面的时候他有一瞬间恍惚,他好像握住了哥哥的温度,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他不能伤心,不能颓唐,他必须强撑着精神和朝歌博弈。西岐现在是姬发做主,崇应彪占着巡视组副主席的身份,硬是撕开了董事会的口子,西岐天天开会,对外是反腐倡廉,对内是共商国策。
崇应彪来自北崇,有着北崇的凶狠和果决,他打商战和西岐的路数截然不同,可面对西岐现在四面楚歌的现状,偏偏就需要他这样的打法。
他把痛苦的隐恨都发泄在工作上,压着北崇开战,打得又凶又狠。如果说他胜北崇还占一条知己知彼,那么跟朝歌的那一场竞标就更是赢得让人心服口服——只要想到姬邑的现状是拜殷寿所赐,他就恨不得四下对方一块肉来。
他也真的让殷商集团狠狠割肉了,殷寿还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尘埃落定那一刻说了一句:从前是我小看了你。
崇应彪不在乎他说什么,他只知道如果中途接到了姬邑病情恶化的消息,他会跟殷商鱼死网破。
因为凶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崇应彪就是那种不要命的,商战打不赢不要紧,他还有同归于尽的疯劲儿,如果姬邑被下了死亡诊断书,他不介意一把火烧了殷寿新买的摘星别墅,给他爱人充作黄泉路的上的买路钱。
可姬邑总是不醒,他甚至开始恨他。
打赢了商战就意味着空闲,崇应彪不想让自己空闲下来。空闲就以为着胡思乱想,他守在病房里,守在姬邑的床边,托起哥哥被扎得满是针眼的手背,心疼地捂住青紫的地方,一遍又一遍抚摸他的手臂。
他听说点滴打多了手臂又凉又痛,他捂一捂,捂一捂哥哥就好受一点。
他有时会握着姬邑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嘟嘟囔囔地说他们之前经历过的那些事。他说你记不记得那个小巷,记不记得那张游戏椅,记不记得姬发寝室的镜子。
他说姬发的镜子到现在他都没赔,你弟弟每天要照那面破镜子洗漱整理。
他问哥哥,破镜可以重圆吗?
姬邑没有回答。
他还说姬发的游戏椅出升级款了,等你醒来我们还要去他的房间,到时候我们把门锁上,不让姜文焕和鄂顺进来。
想起他俩,崇应彪告诉哥哥姜文焕那小子现在自食其果,鄂顺很听哥哥的话,不要他也不理他了,哥哥快醒来吧,告诉鄂顺下一步该怎么做,再不醒他俩就再也没机会了。
姬发听了真的很无语。医生说过了哥哥的生命体征平稳,迟早会醒过来,崇应彪这延迟发疯算怎么回事?他已经无力追究自己的镜子了,什么叫把他的房间锁上,他不在的时候这帮人把他的房间当成什么?!朝歌情趣酒店吗?!!!
还有为什么要给姜文焕机会,他欺负鄂顺还不够吗?
崇应彪懒得跟他解释那么多,直到鄂顺的问题才掀了掀眼皮,指着门口研究果篮的雷震子说:咱爸喜欢捡儿子,你哥出生在东鲁第一人民医院。
他是发自内心觉得姬邑和姜桓楚长得很像,所以不得不给姜文焕争取机会。
姬邑醒过来那天阳关很好,他陷入昏迷的原因主要是伤到了头部,身上的骨头没断。但左腿有一大片烧伤,新长出的血肉像肉糜一般,看得人触目惊心。
崇应彪那天刚好没在,是姬发守在床前。医生看过了以后给了一些注意事项,姬发一一记下,然后就开始跟哥哥说西岐的近况,还有他出事当天的情景。
毕竟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话题,哥哥也才刚醒。姬发说了个七七八八,有意隐瞒了崇应彪打算饮弹自尽的事情,只说了某人这些天不眠不休照顾他,精神状态很不好——这也是崇应彪的意思。
姬邑听后,倒默默了良久。
他承认这场车祸有赌的成分。计划并不是万无一失,殷寿也给了他承诺,只要他能在这场“意外”中活下来并不在插手西岐的事务,他就答应之前他们约定的筹码,做一个合格的掌权人。
他甚至立下了遗嘱,给他的父亲、弟弟和爱人留下了足够的保护。
心口痛得厉害,姬邑开始剧烈的咳嗽。姬发给吓得不轻连忙要叫医生,却被哥哥一把抓住,他声音嘶哑脸色苍白,却坚持交代道:小发,帮我一个忙。
姬发看着哥哥的眼神,看不透那里面是动容还是心痛。
姬邑要他帮忙演一出戏,他不想他的小狗为他这样,他不想对方为他太过牵挂,所以激怒也好,失望也罢,他要和小狗拉开距离。
姬发不理解,他说哥哥这是何苦,现在西岐所有人都认可彪子,你不能这样对他。你知不知道他有多希望你醒来,如果他知道你不记得他了,该有多失望多难过。
还有,如果他知道你是骗他的,将来一气之下不理你了怎么办?
姬发自己都没意识到,经此一役,他已经完全接纳了某人做他的嫂子。
没等姬邑回答他,下一秒崇应彪冲进病房。他的狗脑想不到“近乡情更怯”这样高级的词汇,和姬邑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直直地落下泪来,什么话都不会说。
他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来的路上他已经接到消息说姬邑忘了他,对方记得父亲,记得弟弟,甚至记得害他至此的殷寿,却唯独忘了他。崇应彪想问他你疼不疼,渴不渴,想问他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可现在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脑回路真的不能用常理来判断,连姬发都觉得他在知道哥哥忘了自己后会伤心,可崇应彪完全没有,只有哥哥醒来的喜悦。
姬发想开口安慰,可崇应彪不需要,他说哥哥只忘了我一个人,证明我在他心里是特殊的,证明他也只爱我一个人。
姬发:……倒也是这个道理。
根本难不倒他。
他凑到姬邑面前,像保护易碎的瓷器那般摸摸这又摸摸那,摸摸他因昏迷而消瘦的脸颊,摸摸那对浅浅的酒窝,看对方没有丝毫的躲闪和挣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笨拙地问对方记不记得自己,问他叫什么名字。
姬邑艰难地张了张口,看着对方强忍眼泪的眼睛,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了。
他拽过小狗的爪子,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写下三个字:伯邑考。
小狗开心地笑,凑上来亲了一口他的酒窝。
他说礼尚往来,乖宝贝也要记得我的名字。
“我叫姬发。”
(姬发:有时候一个人探病真的很无助。
(姬发:能不能开通一个一键报警功能啊我很需要!
(彩蛋是三年后的焕顺2,依旧是追妻火葬场,依旧是焕得焕失,依旧是彪子在焕的追妻路上疯狂设路障,焕,你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