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水雾弥漫,浴室的瓷砖、镜面,尽是一片朦胧。“结痂还没脱落,不要沾到水。”感受着毛巾轻柔地擦拭着shenti,江停眯起眼睛,与其说是在躲避水汽,更多地是出于一种不肯承认又极力kezhi的nanweiqing。
这样的tancheng相见,其实每天都有。
回到他身边,就一直被这么无微不至地关照着。起初的几天,由于伤口还未痊愈,身体极度虚弱,享受着每天被服侍muyu、更yi,还可以算是理所当然。然而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这种关照却持续着。
呼吸的热气伴着霭霭雾气打在脸上,他健美的身材一lanwu余。
这副身躯,其实从前相当熟悉...
这副身躯,其实从前相当熟悉。他们在小河边戏水,将衣衫淋透,就干脆赤膊上阵。回想起来,那时的他还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白皙光洁的皮肤,一道伤痕都没有,自己则经常磕得青一块紫一块。在那个仲夏的山洞,他们紧紧拥在一起,相互取暖。
现在的他,肤色其实依旧那么白皙,只是平日里那不怒自威的气场和干脆狠戾的作风让人很容易忽略掉这一点。
肌肉线条隆起好看的弧度,精壮有力却又不显夸张,刚毅中又带了几分柔和。些许水珠顺着发丝滑落,更映衬出一种说不出的xg。
如果说不够完美,那就是身体上依稀可见的几处伤痕,除了被自己用刀刺过的那处,背上、腰间、手臂和大腿处都有着深浅不一的痕迹。
全都是那次造成的吗?
江停只觉得心里被什么绞了一下。
“唔……”不经意间…,加之方才有些出神,江停没忍住哼出了声,身体也本能地瑟缩一下。
“碰疼你了?”
江停抬起头,只见那双被雾气笼罩的眼眸折射着顶灯的光芒,仿佛在静谧而深邃的湖底悄悄燃烧着炽热的火焰。
江停轻轻摇了摇头,带着些许害羞,匆忙别过眼神。空气愈发炙热,绯红已悄悄漫上脸颊、耳根。
(Lightout)
早上,江停是在饭香中醒来的。闻劭就坐在床头朝他微笑着,却又不似平日里那标志性的优雅却又显格式化的微笑。
江停挣扎着想要起身,却使不出一点力气,酸痛感提醒着他昨夜的疯狂。shenti已经被clean过了,还套上了睡衣,床单也是换过的。果然好歹是海外留过学的,比起自己要讲究得多。
“别起来了。”闻劭轻轻搂过江停,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江停温顺地靠在他怀里,再次享受起饭来张口的服务,就像在医院最虚弱的那些天。
闻劭明明比自己还要小一岁,又是常年做大哥的,照顾起人来却熟络、细致、耐心。他的关怀无处不在、体贴入微,却又不似严峫那般黏腻。
以前总以为天生情感缺失的他,一切都是伪装,现在朝夕相处,却没有觉得和其他如胶似漆的情侣们有何不同。两人在一起话并不多,却总能敏锐地察觉到彼此的想法。他们并不需要太多语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已经足够,甚至什么都不需要,仿佛心灵感应真的存在。
怎么又想到这个了?江停摇了摇头,脸颊连带耳根都有些泛红。
走下楼梯,就见闻劭已经换上了要外出的行头,看着管家和佣人在打包行头,江停突然有一种他要出远门的感觉。
“突然有一笔交易,”未等江停开口,闻劭就抢先解释道。“在缅北山区,三天就回来。”
闻劭很少当江停的面说出“交易”二字。理所当然,交易=dp。所以他才不想带上自己吗?然而,需要老板亲自出面的交易一定是比大买卖,其中的利益与风险不用分析也知道。江停莫名地有一种紧张感。
“我跟你去。”一刹那的纠结瞬间过去,江停直接开口。
闻劭轻轻揽过他的肩。“那边条件比较差,等你身体再好一点。”望着江停说不出上是埋怨还是担忧的目光,又补充了一句。“
“放心,不会有危险。”
闻劭的轻描淡写自然不会令江停信服。“既然如此,直接交给手下不就完事了?”
“怎么,之前总让我亲自去盯,现在又舍不得了?”
“赶紧走!”江停一把推开闻劭,话里有话的追问也只好作罢。
午后,在交换了一个缠绵的wenbie后,江停目送他离开。
“等我给你带礼物回来。”
Lightout部分去虫虫vb:麦乐迪00194
原谅我是个起名废,就是警督停和警司闻的办公室爱情故事,下克上!
更新不定,还是先完结破云kq那一篇和霍格沃茨,后天发中世纪那篇
唉,我先想想这一篇叫啥,目前计划中篇完结,看情况。
“江队!”“江队来啦!”“江队早!”
江停对同事们点了点头,提着包走进了办公室。
“唉,咱们江队啊,人帅心善脾气好,除了不大爱说话,简直没缺点,我要是女的,早出手了。”
“那还用你说,”他对桌的同事舒舒服服地往椅子上一靠,从浩如烟海的文件夹里探出个头来,“你问问咱隔壁队哥们,他们新来的那小姑娘,看着江队的眼都绿了。”...
“那还用你说,”他对桌的同事舒舒服服地往椅子上一靠,从浩如烟海的文件夹里探出个头来,“你问问咱隔壁队哥们,他们新来的那小姑娘,看着江队的眼都绿了。”
“唉你快别提了,咱们队去年好不容易来一小姑娘,被江队生生训去了后勤。”
“嗯?江队真的很严格吗?”穿着警服的男人推门进来,他站在两人桌前,眉眼含笑地问道。
“哎吆,闻劭你来啦,”同事往桌子上一趴,“江队是严格,可是咱们干缉毒的,那都是脑袋悬在脖子上,是不是自己的都说不准,不严格点,明天躺医院停尸间的就是你啦!”
对桌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不过咱们闻劭这帅小伙,也是个宝藏!幸亏没被别的队挑走,以后咱们队就靠江队和你当门面啦!”
闻劭拿着文件袋,笑着看他们插科打诨。
他确实是中国传统意义上的美男子,眉长入鬓,双目深邃,脸部轮廓棱角分明,再加上他衬衣永远熨得笔挺,皮鞋擦得一尘不染,往那儿一站就和办公室里这群加班加得昏天黑地一脸胡渣的碎催小刑警不一样。
全队利索整齐得和他一个德行的,就只有一大早就进了自己办公室,现在还没出来的江停江大队长了。
江停,一级警督,公大毕业的高材生,恭州市警队的青年才干,冉冉升起的新星,但闻劭要更了解他,甚至甚于他自己。
“唉闻劭,你刚回来没多久,没跟江队出过现场吧?”
男人摇了摇头。
“那你得准备准备了,江队他…”
“柳青。”内侧办公室的门忽然打开了,江停低头看着文件夹站在门口,他没穿制服,一身普普通通的衬衫,半边袖子挽了起来,缠着一圈绷带。
那是几天前抓捕一个嫌疑犯的时候,对方屋子里藏了一个土炸弹,他为了把队员推出来,胳膊上被炸碎的玻璃渣划了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
“唉!江队!”
江停戴着一副平光眼镜,他的发梢有些长了,但是没有办法,这几天刚刚结了一个案子,全队上下轮班倒,吃喝拉撒都在局里,他这个队长自然也不例外,哪儿有空去理发店。
要不一会自己在屋里用剪刀剪一下得了。他心里想。
“你的结案报告呢?写好没?”
“写好了写好了!”柳青连忙从抽屉里把东西取出来,快走了几步到他面前,“昨晚上我加班加点赶出来的!您看看。”
他们挨得很近,江停低着头,修长的食指在纸制文件上划过,对下属指点着什么,柳青连连点头,用十分信服的崇拜眼神看着他。
闻劭的眼底悄无声息地漫上了一点阴郁。
“好了,你再改一下,”江停放下眼镜,揉了揉鼻梁,“梁静静?”
角落处的女生应声而起,麻利地答了个到。
“今天检察院的人要来,上个月那个案子要审了,你负责一下交接。”
“唉!知道了江队!”女孩子脆生生地答了一声。
好像从江停出现开始,早晨的办公室就像一架功能良好的机器,飞速运转了起来,他是这架机器无可替代的核心,是办公室里所有人钦佩至极的首脑。
江停掐着太阳穴向回走,在门框那儿扶了一下,只有闻劭注意到了他似乎不太舒服。
闻劭从办公桌后快走几步走到他身边,轻轻地在他没受伤的胳膊肘处托了一下,他有点担心地问道:“江队,您还好吗?”
江停昨晚因为公务没回家,他本来想着到了办公室找点吃的,但是抽屉里一小盒夹心饼干早八百年就被他啃掉夹心吃了个精光,他捂着胃喝了几口热水,悲哀地发现自己低血糖犯了。
但今天上午还有不少事情要做,手头的三个案子,逮住的一个嫌犯要审,一堆文件要批复签字…吃饭?哪有空吃饭,江队长忙起来一向是顾不上自己的。
他口味又刁,凉水泡面那是看一眼都嫌多,没有办法只能饿着了。
年轻人温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抬头一看,却发现是张陌生的面孔,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这张脸。
江停记忆力很好,如果是在哪个警队看到过这位相貌出众的年轻人,他不会记不得,但他就是想不起来。
“您还好吗?是…低血糖吗?”对方看他怔在那儿,又焦急地问了一句。
“低血糖?”办公室里的下属听到了,咋咋呼呼地吵了起来,开始翻箱倒柜找甜食。江停这个小毛病不是秘密,办公室里不少人买零食的时候都忘不了捎点糖果,但是江警督面子大过天,从来没好意思张口要过。
“江哥江哥,这儿!我女朋友上周情人节刚给我的!”一个年轻的警员先找到了几块巧克力,献宝一样捧了过来。
“谢了,抽空还你。”江停拆开包装袋,把巧克力放进了嘴里,糖果有些融化,他吃完后下意识舔了舔指尖,闻劭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像什么择人而噬的凶兽,但所有人都没发现。
“嗨,不值什么,不用还。”男生被他这么一谢,脸都红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回了自己座位。
“你是…闻劭?”江停慢条斯理地把巧克力咽了下去,才抬头打量了一下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
他一米八的身高,在恭州这个城市已经算平均身高往上了,但这个新来的下属明显比他高出不少,江停甚至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直视他的眼睛。
“三级警司闻劭,第一天报到!”闻劭在原地敬了个标准的礼。
“嗯。”江停后脚跟一磕,熟练地回敬了过去,很快他又放松下来,手无意识地捏了捏剩下的几块巧克力。
闻劭在心里暗暗发笑,十几年前他们在小河边时,江停捡到野果也这么迫不及待,他从小就特别喜欢带点甜味的东西,因为生活太苦,似乎吃点甜的就可以遮盖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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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铆钉?”江停挑了挑眉毛,他十指交叉撑在桌子上,打量了一下闻劭,“社会招考进的系统,卧底两年,省厅授的三等功?”
“是。”闻劭迎着他的目光,不卑不亢地答道。
“很出众。”江停微笑起来,他太年轻,虽然也没什么官威和架子,但闻劭突然明白了外面的那些属下为什么这么敬服他了,江停说话自有一种沉静的气势,让人不由自主想要相信他,把生命交到他手上。
“我还年轻,想做点什么。”闻劭回他。
他从桌子后站起来,抓过了挂在衣架上的警服。
“全体集合,出任务。”
“为什么今天出任务啊?”闻劭坐在车里,他旁边的同事疑惑地问了一句。
“正常,江队手里有一批单线联络的线人,都是他从基层一点点攒起来的,你又没有,你当然不知道。”坐在副驾驶的一个资历深些的前辈回过身来回道。
“啊…这样吗?”这人有些讪讪的。
他们布控的地方在省道的入口处,江停从前面的车上推开车门下来,外面套着作训服,没戴肩章,手里抓着对讲机。
江停看上去脸色好了不少,闻劭看到他另一只手攥着个空塑料袋,估计是忙里偷闲吃了点东西。
闻劭知道他们要抓的人是谁,江停和草花A没有翻脸,但态度也暧昧不明,上个月恭州地下的一个贩毒团伙被彻底打散,老头子手下的老人求了好几次情,江停这儿一步不让。
比起一个小头目和一个未来也许会派上大用场的警方卧底,草花A只要不是脑子坏掉,自然知道该选择谁。但是闻劭却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熟悉江停,他的这种状态更像是不计一切后果的飞蛾扑火,是燃烧自己换一个大厦将倾的征兆。
草花A不能将他控制在手心里,黑桃K也不行,但闻劭可以。
他爱他,希望他高兴。
他们一直在寒风凛冽中呆了两个小时,队里的人都有些松懈下来,江停分了两班,轮班执勤,换防的下去车里吃点东西,闻劭是新人,在第一批换下来的人里。
他们在车里坐成一堆,就着矿泉水吃压缩饼干,没办法,没热水,出来的急,什么吃的也没有。
“不知道,早不了,”有人回他,“恭州这么大,出去的路没几条,守着桩子逮兔子呗。”
闻劭一只耳朵听他们说话,眼睛却看着车外的江停。他一手摁在枪套上,在车边站的笔直,收费站的工作人员正和他交代着什么。
闻劭下车向他走去。
江停身边的警员正检查到一辆面包车,车上三个人,都有有效证件,警员正要放行,江停忽然抬手止住了工作人员的话,迈步走了过来。
“警戒性检查,再检查一遍。”他在对讲机里沉声说道。
周围的警员立刻动了起来,前排几个人上膛关保险;车边的人扣开了警用喷射器的扣子。
江停的目光像两道箭,直直地射向车里的人。
“熄火!自己开车门慢慢下来!双手抱头!”
面包车里的人一下子火了,在车里开始大吼大叫,吵吵嚷嚷说什么也不下来。
江停上前两步,站到了车边,他透过车玻璃俯视着车里的人。
“可以,这是我的警号,恭州市局第二支队支队长,检查完你就可以去投诉。”
他指了指闻劭,“你,上车检查。”
闻劭会意地点头,车里的人没有办法,只能磨磨蹭蹭地爬了下来。闻劭打开车门上了后座。
他刚进去就闻到一股化学制剂的味道,闻劭作为美国高等学府毕业的人才,几乎一上车就察觉到了这熟悉的不同寻常。
闻劭使劲摁了摁后座的坐垫,了然地直起了身。他跳下车,对江停比了个手势。他站在车边拍了拍车主人的肩膀,用放松的语气对他说道:“先生,对不住啊,没什么问题。安检结束了,祝您一路平安。”
对方骂骂咧咧地转过身来,打开车门背对着闻劭就要上车。
他开车门的那一瞬,闻劭快如闪电般迅捷地出了手,抓手腕,绕背,一脚踹在了他膝盖侧面,几乎一个眨眼的功夫,就用腿压在了他脊椎上。
“全员警戒!有枪!”
车边剩下的两个人回头就要跑,正好路过江停身边,也许是看这个小白脸年纪不大,估计经验不足是个软柿子,他们直直地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江停轻轻地伸出右脚,在那人手腕处一拽一推,轻轻巧巧地就让两个人摔成了一团。
周围的一圈警察围上来,摁头摁脖子戴手铐,直接把人塞进了拘审车。
江停悠哉悠哉地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抽出打火机点燃了烟,他抬高手给闻劭打了个招呼,俏皮地对他眨了眨眼。
最开始写《见青山》的时候,定下的主题原本是“我见青山如见君,君若见山亦如是”。其他没什么区别,只不过贺玄是直接离开的,他把水师扇留在了师青玄枕边,也没叫李端去给杜无忧报信。师青玄醒来的时候发现了水师扇,又看见贺玄为他准备的饭菜和换洗衣物,本来就因为梦见师无渡有些惆怅,这下直接泪流满面。
到这里师青玄的心结算是全部解开了,他终于可以直面自己的心意。
师青玄接受了灵文的提议,但他没向任何人提贺玄的事。裴茗和灵文见到师青玄的时候能感觉到他心境的疏阔开朗,觉得他与以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文里本也没打算写双玄见面。结局的时候,师青玄带着从船上救下来的那两个孩子四处云游,走到以前他曾同“明仪”一起游...
文里本也没打算写双玄见面。结局的时候,师青玄带着从船上救下来的那两个孩子四处云游,走到以前他曾同“明仪”一起游览过的一处名胜。师青玄指着山岩跟两个孩子说以前他有个朋友在这儿的山壁上题过字,但是现在好像已经风化了。然后他就特别开心地跟两个孩子讲他以前是怎么突发奇想要在悬崖峭壁上刻出一副超大的题字,好让凡人看到以为是神官显灵(本来就是),又是怎么缠着他那个朋友,好不容易让朋友替他在山壁上刻了首诗。
小孩子难得看到师青玄这种兴高采烈的样子,就问他,他跟那个朋友是不是特别要好。
“是的,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因为释然了,所以可以无所顾忌地思念。想起来的都是那些以前不愿想、不敢想的,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他最好的样子。
看山是他,看水是他,目光所及都是他。也不必刻意去寻找,等到下次在人间某处重逢时,可以笑着跟他打个招呼,说声“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虽然脑子里想得很美好,但落实到笔端就是另一回事了。无论怎么遣词造句,好像都写不出那样豁然开朗又带着一点点寥落的意境。耳机里循环着《如见青山》,心里觉着有一大堆话想说,但键盘好不容易敲了几个字,又全部删掉,觉得怎么写怎么不对。
后来想想,虽然个人觉得这个结局意境很美,但不是我想要的。我想看双玄见面,想看他们把话说开,想看师青玄暴力拆开贺玄那层口是心非的保护壳,把他从阴森的坟墓里拉回阳光明媚的人间。所以改掉了这篇文的走向,取了“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作主题,即两人互猜互解,互为观照。
他们最开始就是知音,这世上没人比他们更了解彼此。不过原作的水地风事件之后,“明仪”摇身一变成了贺玄,所有人都以为“明仪”不过是贺玄演出来的假象,根本不存在。连贺玄自己都是这么以为的。但经过了很久,他剥离了所有伪装,发现最后剩下的这个贺玄本来就和出现在师青玄面前的“明仪”没什么区别——当然,也仅限出现在师青玄跟前的时候而已。在失散的时候,他们其实都记挂着彼此,知道不该,又强行压抑。
水师殿的对峙看似是师青玄占主导,贺玄被动,但其实师青玄也是战战兢兢的。他们的心态大同小异,惦念着对方,想要和解,却又害怕其实对方还没放下。这个时候他们还在互相猜解对方的心思,谁先坦白谁就要担风险,不过师青玄比贺玄勇敢、比贺玄坦率,他像以前一直以来的相处模式那样,最后一次迁就贺玄。毕竟这一次如果纯粹是师青玄自作多情,那也没有下次了。
所以师青玄看到贺玄习惯性地口是心非会生气。可是再生气他还是愿意给贺玄一次机会,因为他知道错过这次他们很可能就没有下次了。所幸师青玄的勇气成功感染了贺玄,让他最后终于鼓起勇气,抓住师青玄伸给他的手,把师青玄拉进了怀里。
我心满意足了【躺平升天
因为舍不得放弃原来的脑洞,还是在这里记录一下好了。
电脑突然罢工导致咕了两天
原著向我流双玄,一个关于老贺穿越了的故事
食用愉快,首篇戳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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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哈哈哈哈哈我开玩笑的!我——”师青玄压根儿没期待从贺玄嘴里听到夸赞,他一如往常地准备跳过这个话题,却在听到对方嘴里吐出那两个字时微微愣住,他转过头,抓着裙摆的手不自然地紧了紧,目不转睛盯着贺玄道,“你说什么?”
过往的记忆如雪花般纷至沓来,一向隐忍的鬼王任由着百年间的柔软回忆在脑海中反复涌现,化了女相的师青玄变得略矮一些,导致本就身材挺拔的贺玄得低下头,才能对上那人清澈的视线,眼前的脸庞与心中故人的模样重叠,贺玄微微垂目,嗓音如初...
过往的记忆如雪花般纷至沓来,一向隐忍的鬼王任由着百年间的柔软回忆在脑海中反复涌现,化了女相的师青玄变得略矮一些,导致本就身材挺拔的贺玄得低下头,才能对上那人清澈的视线,眼前的脸庞与心中故人的模样重叠,贺玄微微垂目,嗓音如初春化冻的溪流,他慢慢地又说了一遍,“好看。”
当年风师娘娘屡次化女相都得不到的赞美,此时倒是对着这个师青玄情不自禁就说了出来,若是被故人知晓,怕是要急得跳脚,连连喊着明兄偏心才是。
虽然这明明就是一个人,但只要想到过往那人可能的举动,看着眼前人如出一辙的呆滞模样,贺玄不由得莞尔。
好看是真的好看,师青玄本就生得俊,如果说男相是不染凡尘的翩翩公子,那化了女相就更是秀丽出尘,哪怕不施粉黛,也是凡间少有的绝代佳人。
贺玄在胭脂铺子里随手挑的那盒口脂色彩明艳,此刻被师青玄点在唇上更是为其添了三分颜色,雪肌红唇,眸光潋滟,让人看了一眼便再也难以忘怀。
师青玄本就为贺玄反常的夸赞而震惊,此刻又见这人笑得温柔,连萦绕在周身生人勿近的气场都弱了三分,他有些惴惴不安地想贺兄莫不是今天法阵画了太多,法力消耗太大走火入魔了?
“哈哈……哈哈哈那看来我这法术学得还挺到位,贺兄你要不要也试试看?”师青玄打着哈哈,试图掩饰听到夸赞时心中不由自主翻涌的欢喜,却还是忍不住地面皮发烫,连双颊都飞上两朵淡淡红云。
“那就不必了。”贺玄长眉微抬,敛了笑容,颇有些头疼地开口,语气却还是温和的。
师青玄却不肯放弃这个绝妙的想法,他往前两步,试图说服贺玄,道,“贺兄若是化成女子模样,应当是比我更好看的。”
贺玄不理他,垂着眼盯了片刻身前不过两步远的师青玄,手虚空一抓,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个幂篱,直接扣在师青玄头上,转身向外走去,边走边道,“走了。”
师青玄抬手掀起幂篱的轻纱,露出半张姣好的面容,望着贺玄的背影,想再说话,却见那人都走出去了。
彼时的这个师青玄还未养成后来那般对他明兄死缠烂打的劲儿,再加上他的确是第一次施放这个化形的法术,有些拿不准效果,见贺玄拒绝,只好撇了撇嘴作罢,想着来日方长,往后有的是机会说服这人一同化形,便不再纠结,便快步跟了上去。
方才高楼之上往下看,都觉人潮涌动,如今身处其中,更是觉得拥挤。因为化了女相的缘故,比起本相来还要更矮一些,师青玄只觉得视角颇不习惯,放眼望去,四方皆是摩肩接踵的往来行人,使得他无端有点局促起来。
他紧紧跟着身前的贺玄,却猝不及防被旁边拥挤过来的人撞了下肩,脚下一个不稳,身体微微一歪,手腕处就被身旁的人握住了。
“人多,小心些。”贺玄并没有转头看他,他望着前方,眉目沉静,神色淡然。
贺玄的手心带着夜风的凉意,甚至还要再冷上一些,隔着袖口的布料,师青玄只觉那处皮肤都微微发烫起来,他抬头去看贺玄,心头那点淡淡局促霎时消散无踪,他颇为感激地开口,“多谢了,贺兄。”
走过这段拥挤的人群,师青玄也长吐了一口气,一边微微掀开幂篱的轻纱透气,一边打量四周,道,“什么样的戏班子?这人也太多了。”
贺玄转头,看着师青玄道,“你上次不是问我,博古镇可有什么地方特色。”
师青玄一怔,正在回想上次是哪一次,二人身后人群喧哗声却突然大了起来,身后有人撞到他身上,师青玄连忙回头去看,却在视野捕捉到一张被血糊了满脸的面容时,呼吸猛地一滞。
师青玄连忙掀起幂篱的纱,没有遮挡视线的东西,面前的景色完完全全映入了眼前。刚才撞他的只是个看热闹的平民,街上本就人多,推搡拥挤一下实属正常,不正常的是迎面走来的一行人。这行人里个个皆是面容模糊,头颅胸口扎着尖刀或厉斧,还有的在头顶生生开了一个大窟窿,红色的血液汩汩流出,染红了衣袍,拖了一路。
这幅宛如人间地狱的场景着实骇人,师青玄睁大了眼,几乎是立刻打算念诀,将这些不人不鬼的玩意统统击倒,却在出手的一瞬间被贺玄按住了手。
那股力量并不算很强,却生生制得师青玄动弹不得,他不可置信地转头去看贺玄,连忙道,“贺兄,这……”
“没事,你看。”
师青玄完全不懂这有什么好看的,但贺玄这么说了,他也只得半信半疑继续去打量,这一看,他才发现这群面目全非的人,更像是在游行,而道路两旁围满的平民百姓,脸上神情不像恐慌,更像是猎奇与看热闹居多。
“这是血社火,也是方才在酒楼那伙计提到的,曹老爷请来的戏班子。”贺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解释道。
师青玄微微愕然,道,“戏班子?这都是假的?这这这,这也太逼真了。”
贺玄点点头道,“都是通过妆术伪造的,不同于一般的社火,血社火里,越血腥逼真则越出名。”
师青玄仍然理解不能,他摇着头道,“曹老爷为什么请这样的戏班子?如果是为了庆祝自己家逃脱冤鬼的纠缠,不应该安排更喜庆一点的吗?”
贺玄莞尔,他转头看了眼师青玄,心想这人还真是无论是什么时候思考方式都是一样的,类似的话,他记得之前那次在博古镇,师青玄也说过。
不过一想到那次博古镇观看血社火之后发生的事情,他嘴角的笑容又淡了,漫不经心道,“博古镇别的没什么,唯独血社火远近皆知,曹老爷财大气粗,想借着这个吸引一波人气,也不是不可能。”
师青玄虽然一直在打量那行诡异的游行人,却没错过贺玄唇边那抹稍纵即逝的笑容,但出现得太短暂,导致他也一时不确定是不是眼花了,他想了想,开口道,“这是在演什么?”
此时显然还没有贺生备受欺辱,一怒之下提刀杀遍乡中恶霸的故事,此景也不是贺玄为了将师青玄引入自己精心设计的陷阱,而专门放出的一场表演。贺玄抬眸看了两眼,忽然道,“小心啊。”
师青玄一愣,问道,“小心什么?不是假的吗?”
“是假的,但人一旦扮鬼多了,指不定就碰到真的了,别忘了我们在这里是为了做什么。”
这种人鬼不分的场合,即使悄悄混入一两只妖鬼,根本没办法立刻分辨出来,昨夜师青玄已经遭遇过一次了。贺玄这一提醒,让他立刻警觉了起来,看着那些面目全非,有的还带着面具的人,师青玄几乎就要觉得,说不定白话真仙就是其中某一个,正在静静看着他,然后在某个时机,又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他耳边。
这种暗地里被窥伺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有些难受,师青玄微微蹙着一对秀眉,神情凝重,本来微微放松的心又提了起来。
没等到耳旁响起的那道鬼魅般的声音,反而是一声小女孩儿的啼哭先传入耳中,本来这点动静丢在喧闹的人群中不算什么,只是因为二人离得近,五感又更为灵敏,这才捕捉到了。
这声音还有点耳熟,贺玄脸色微微一变,正打算动作,没想到师青玄更快,先一步掠了过去。
贺玄拨开人群时,看到的便是师青玄蹲在地上,搂着一个啼哭不止的小女孩儿柔声安慰着,女孩脸上挂着两道泪痕,眼睫还坠着几滴晶莹的泪珠,看着着实可怜。
“没事没事,都是假的,你爹娘呢?”师青玄眉头紧锁,拍着小女孩后背,仔细询问着。若他是个男子模样,这动作看起来还有几分怪异,可此刻他化了女相,画面看起来莫名和谐得很。
周围也多是看热闹的人,看起来只是被这游行人的可怖模样吓到了,不是什么当街欺负小姑娘这种事情,贺玄微微松了口气,视线落在小女孩脸上,顿时愣了愣。
正巧,那边的两人也望了过来,三道目光汇聚在一处,空气似乎凝滞了半晌,随后,
“贺兄。”
“哥哥!”
“……”
贺玄做了二十余年的人,一贯是家中远近闻名的孝子,本事很大,邻里乡亲提起,除了唏嘘这人过于倒霉之外,都是毫不吝啬的赞扬;后来做了几百年的鬼,伪装地师时,是中秋斗灯能进前十甲的大神官,卸下伪装时,也是统领一方的水中霸主。
他的人生跌宕起伏,坎坷不断,但都凭借坚强的意志和极高的能力,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却没有哪一刻,让他觉得这么有危机感。
茶肆的招子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人大多看热闹去了,里面只有几桌散客。贺玄笔直地坐在方桌的一方,视线依次扫过对面的爹娘和小妹。
爹娘的神色一脸凝重,小妹浑然不觉,不亦乐乎吃着桌上的茶点。贺玄的视线又扫过坐在身旁的师青玄,尤其在那人化了女相,姣好的面容上多停留了一瞬,十分头疼地闭了闭眼。
如果可以,他愿意回到铜炉山再厮杀十年。
哦不,或者答应早先师青玄让他一同化女相的请求就好了。
师青玄在身后猛拽贺玄袖子,当下的情景也是他没想到的,一是没想到这么巧能撞上贺兄的小妹,二则是没想到贺兄这种修为,没个几百年的功力很难修炼出来,居然还有家人活在世上——虽然这么想有点冒犯,但确实有点怪异。
贺玄被拽得烦了,反手就握住了师青玄的手腕,冷冷地转头瞪了他一眼。
师青玄鼓了鼓嘴,瞧起来颇有几分无辜。
对面的二老瞧见两人的小动作,神色越发凝重,良久,还是贺母先开了口,“玄儿啊,昨夜你托人说晚上在同窗家歇下了,怎么白日也不见回来,我们还以为你直接回学堂那边去了。”
贺玄微微垂眸,道,“孩儿的错。”
贺父却是个急性子,他哼道,”你还知错,马上就要乡试了,你这不好好念书,天天……”他转头看了眼师青玄,顿了顿,又道,“你母亲今天还特意去给你烧香拜佛,就想这次能考个好成绩。”
师青玄托着下巴,越听越奇,若这对中年男女真是贺玄的父母,那他们所描述的这个贺玄,和这几日他所知道的贺玄,实在是相差甚远。
贺玄微微蹙眉,还没开口,贺母先道,“玄儿一向用功,你这么凶做什么!别理你爹,他就是这臭脾气,不过,这位姑娘是?”
师青玄还化着女相的模样,两人都是微微一愣,师青玄看了看贺玄,微微一笑,脆生生地答道,“贺兄是我朋友。”
贺母一怔,只觉这女子不似一般女子的温婉羞涩,谈吐大方,倒也心生几分好感,连忙道,“姑娘你别介意,我没别的意思,只是玄儿鲜少交朋友,还是像你这般好看的。”
师青玄弯了弯眼角,笑得春风满面,他转头看了眼贺玄,道,“无妨,贺兄还是很可靠的。”
贺玄听不下去了,眼下的气氛在他看来着实诡异,他揉着眉心,道,“父亲说您又去拜佛了?”
当年的贺母颇为迷信,一开始只是讨个喜头,后来见儿子屡考不中,怕他真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便也养成了每次大考之前,都会去庙中烧香祈福,请道长推算一番。
贺母连忙从胸前摸出一张被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喜笑颜开道,“这次我拿着你的生辰八字,听说这次是远近闻名的大道长,很灵的,你看,上面说,玄儿你这次必定高中,不光这个,其他什么,都很好,顺利的很呢。”
贺玄低头看着那张被推到面前的纸,有些无奈,却也忍不住心中生出暖意,只是身为鬼王的贺玄自然不能重新按照当年的轨迹走一遍,之后还是要想想怎么和父母把事情说清楚才是。
师青玄却是颇感兴趣,他凑过来盯着那张写着判词的纸看了许久,上面当真是好话说尽,简直要把贺玄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事业姻缘样样圆满。
几个人在茶肆又寒暄了片刻,贺母本来还想问问自家儿子和这样貌俊俏的师姑娘是何关系,但顾及初次见面,有的话也不好当着姑娘的面说出来,便只得作罢。
夜色已深,小妹吵闹着要睡觉,贺玄便让父母先行回去了,他和师青玄便沿着长街慢慢走着。
“贺兄,你当真神奇的很。”师青玄心中其实是有一些疑问的,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一句感叹。
贺玄转头看他,他知道这两方碰上,定会暴露一些不自然的地方,也有一些无法解释的东西,他一时也不知道如何作答,只是思考了片刻,道,“那等你打败白话真仙我再告诉你吧。”
师青玄闻言失笑,道,“哈哈哈,贺兄,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贺玄莞尔,“未尝不可。”
戏曲散场,街上的人也不似之前那般多,两人走了一阵,忽然一阵夜风袭来,冻得师青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抱着自己手臂,问贺玄,“你还不回去吗?”
贺玄看他,师青玄又道,“你方才不是答应你父母了吗,说要回去的。”
贺玄沉吟片刻,“那你呢?”
师青玄弯了弯嘴角,正准备开口说话,二人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如寒似冰的声音,“他去哪里就不劳阁下操心了。”
两人转头,只见从黑暗中缓缓步出一个白衣青年,那人眉目冷郁,眼神锐利,滚着水波纹的衣摆在夜风中肆意飞扬,即使是在寒夜,也手持一把纸扇,扇子正中,书着一个偌大的水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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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可以叫,双向见家长?(bushi
水哥上线咯
漫天黄沙,八百里曼殊沙华。
他瘸着一条腿一路看来,啧啧称奇,若是此时还有那风师扇在手,必定要摇上一摇。那神情作态,潇洒恣意得不像个死鬼,反倒是个阔绰的旅人。
一瘦骨嶙峋死鬼问道:“这有啥好看的,遍地黄沙枯荒,这岸上花开得跟食了人血似的!怨魂嘶吼,鬼差当道,您也真是死得洒脱,这还能称道起来?”
师青玄听后收敛些许,只道这黄泉路新奇,飞升后没那机会下到这片儿来看看,待到法力尽失,仙位被贬,才得以凡人之躯走上这么一遭。他笑了笑,一瘸一拐地继续向前,过了前边的忘川河,就到了望乡台。一步一年岁,额上白丝...
师青玄听后收敛些许,只道这黄泉路新奇,飞升后没那机会下到这片儿来看看,待到法力尽失,仙位被贬,才得以凡人之躯走上这么一遭。他笑了笑,一瘸一拐地继续向前,过了前边的忘川河,就到了望乡台。一步一年岁,额上白丝渐褪,佝偻的背脊也慢慢挺直。
他仿佛回到了最好看最年轻的那个年岁,只差眉前一点神印,和那一把风师扇,他便是曾经仙京人人称道的风师大人。身上银蝴蝶乍而纷飞,他低眉一看,连那破布残絮织成的粗衣都幻化作了飘渺一身青衫。
一抬头,奈何桥旁立了两个人,一红一白,正含笑看着他。
他遂而笑开:“太子殿下!”
花城冲他点了点头,谢怜轻轻一笑,又叹了口气:“我们也只能送你到这里。”
师青玄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你们能来我就很开心了,哎,真是仙京一日人间十年,你们还是老样子,我都老死了。”
“你也是老样子的。”谢怜道。
师青玄叹了口气:“可有新的风师上位?”
谢怜点头道:“新升上来的,仙京又多添了一位女神将。”
他想想也是,风水师两个位子不可空缺多日,新旧交接,估计过不了多久,仙京那样热闹的地方便不会再记得一个师青玄了。一想到水师,不忍牵扯到前尘往事,哥哥的种种,他眸色一黯,有些牵强地笑着。
谢怜本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事到如今,似乎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只能抱着满心的祝福,祝他往生安乐静好:“我会记得你的,青玄。”
花城为他错开一步,身侧彼岸花摇曳:“走好。”
“多谢。”
唯有一个与三人都有关联的鬼王不曾被提起,师青玄未问,谢怜自然不会多嘴。两人一直目送他走上那长得有些望不见尽头的桥,才相视一眼,消失在了这凄凄惨惨之地。
黑水鬼域府中,小鬼来报,参上了一份绕了金丝黏了黑羽的帖子,关于某人下一世的生辰八字,生平起伏,连寿数都详尽写在上头。黑水默不作声地接过那幅帖子,挥手叫小鬼退去,一人静静坐在空无一人的殿堂中,细细读着那不到一行的几字,苍白的脂腹一一拂过那朱砂染过般殷红的绣字,仿佛要捻碎在手心里。
峵县李村李宏之子,三岁丧父,七岁丧母,遂为遗孤,颠沛流离,二十又余三病死。
他转身将帖子扔进了祭坛上的火盆中,低声笑了起来。
“不管是偷换我命格害死你们的人,还是清享了我命格的人,如今都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他指尖渐凉,丢掉的那一幅帖子就像是丢掉了最后一丝温热,从此便真是孤家寡人,孑然一身,“因因果果,死死生生,也就此……罢了!”
冥府有小鬼嚼舌根,道那天上的老风师被人强夺了命格,这一世落得个乞丐的下场,还瘸了一条腿,老死以后还不作休——从前白享的福报要拿十世最惨的命格来换。还有鬼道,当时那一身青衫的人二话不说,就那么跳下了轮回台。
十世有多久啊,每一世又有多苦?
竟就那么头也不回地跳下去了?
——就像是,生怕自己错过弥补过错的机会。
贺玄站在忘川河岸侧,看河底鬼魂交错,备受折磨,哭着喊着伸出手想着从奈何桥上拉下那么一两个人来,陪他们一同受罪。他伸手折断一支开得正好的曼殊沙华,看花瓣在自己掌心枯萎成泥,心底凭白生出了几分怒气。
一如当年割下师无渡的头颅时,听见狱中人歇斯底里的呼喊。
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
一边觉得他该一辈子都活在痛苦忏悔中,一边又觉得他不该遭这些罪。
“去看看吧,”花城下了一步棋,“反正他又不记得你。”
贺玄面色未变,思虑片刻拿起黑子落在了白子左侧,恍若未闻。
花城把玩着手里头冰凉的棋子,也不着急落子,反倒颇为有趣地打量着他的神色,还真从那能骗过众人的棺材脸上看出一丝波澜。
“贺兄觉得如何?”白子落,顿时棋局胜负已定。
贺玄一蹙眉,挥袖打乱了棋盘:“再来!”
花城以手托腮:“输了这局,你可又欠我几两白银了。”
他静默地坐了一会儿:“我说过,以后与他两不相见,才是最好的结局。”
花城道:“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无趣。”他道。
“既然无趣,你又那么在乎干什么?”花城将酒倒满杯盏,轻轻推至他身前,“这天下,除了我跟殿下,还有谁能记得一个师青玄,也就只有你了。再说他也不再是师青玄了,看看也无妨。”
黑水俯首饮完一杯酒,默然离去。
秋已过半,人间凉风戚戚,几年改朝换代大街小巷的模样倒是没什么变化。风扫落叶下,一老翁手执竹扫帚,安静地扫着庙前落叶,这庙里供的是风师娘娘,香火不断,前来祈福的人也不闻不管这天上的风师是谁,求的是自己的福,谁管天上的那点破烂事。
门前的门槛被磨得中间凹了下去,明明不是很高,还是绊倒了急着跑出来的少年人,他衣衫褴褛,满面污泥,手头却捧着雪白雪白的馒头,分明就是从那台子上偷的供奉。
老翁气得摔了扫帚,看那少年慌慌张张从地上爬起来,手颤颤巍巍指着他,那少年露出了个短促而又晦气的笑,老翁也就恨恨地放下了手:“造孽啊造孽。”
少年走后,贺玄才踩着深秋的枯枝从小道旁边走出,望向少年离去的方向失了神,老翁见他衣着不凡,弯着腰行了个粗礼:“公子莫见怪,这小子也是可怜,幼时便失了双亲,被村里人嫌晦气给赶了出来,没住的地儿也没东西吃。风师大人怜悯,施舍一二也不是不可,您见谅。”
贺玄垂眸:“无事,这些你拿着。”
他解下腰间的钱袋子交给了老翁,老翁茫然地看着他,他顿了顿,才解释道:“平日里买点小食给他吧,其余的就当是香钱。”
“多谢啊公子,多谢!”
在黑水底下的府邸里一晃多少个春秋,可能有十几年了吧,他没算计,只等到那彼岸花香捎着死人的味道再来之际,他拆开小鬼递上来的第二份帖子,才知他那凄凄惨惨的第一世就那么马虎了事地过去了,病死的,死的时候胃里没有一点东西,连碗稀薄的凉粥都没钱买,人是在湖边桥底一处堪堪避得了风的地方没的。
二世,他成了一朵花,开在林间某处溪涧处。
某富商坐轿经过,途径溪涧掬水洗脸时,侧目瞥见了他。贺玄看他将花折下小心翼翼藏于怀中,然后继续上路。后来小鬼说,那花是富商赠与三妾的,小妾爱夫,天天将花带于耳畔,却在回娘家途中遭府中大夫人暗算落入山崖,人陨花碎,连枝叶都带着人逐渐凉透的血液,走近了还能听见些哭声,不知在哭谁。
三世他是匹烈马,跟随大将军出生入死,大将军被敌军擒住杀头,他便不吃不喝,死守在将军无首的尸身前。敌中将领驯化他不成,便叫人拿石锤敲死了他,五脏俱碎,七窍流血。
贺玄是待到日落尸凉之后才去的,盘坐在他身侧,抬手轻轻抚摸着他颈间的鬃毛,只字未说,只是心有些涩,像是被人灌了满心的黄连。他望着黑夜无边,感到刺骨的凉。
四世,五世,六世……
六世的师青玄不知是遭谁怜悯几分,赏了些福缘,流星一落,他便坠在了王爷夫人的腹中,成了个不大不小的二世子。上有兄长,下有姊妹,他自然是不担心其他,专心做他的浪荡世子,纸扇一摇,风华绝代。哪怕后来改朝换代,前朝皇族皆沦为了阶下囚,但他这前半辈子还是活得格外痛快的。
他是在灯会的时候碰见他的,戴着染金的假面,嬉笑着撞入了他的怀中。
“哎,冒犯了。”
他摘下了假面,眯起那双好看的凤眼,笑得无邪。
贺玄垂眸看着他,心缝儿里恍若吹入一阵风:“……无妨。”
“家中前几日来了位大师,”青玄拿扇掩面,冲他眨了眨眼,“说是灯会那天能遇着一位贵人,这误打误撞的,莫不是真叫我遇见这贵人了?”
贺玄依旧那么站着,那么低着头,那么看着他,仿佛从一开始就没变过。半晌后才低声道:“你认错了,我们这相逢一场也不是什么善缘。”
世子“啪”地一声,收起了折扇:“你这人怎地如此……”
“借过。”
“说不定前世多少情深难舍,才得来如今萍水一相逢呢,”他回过身,望着他的背影道,“兄台,无论善缘孽缘,总归是一场缘,不该有悔的。”
贺玄心中大震,蓦然回首,那人又慢悠悠地扇起折扇,冲他轻轻笑了,似乎并无他意,片刻须臾之后便转过身去,不再纠缠。而他呆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时被喧嚣与阑珊拖进无边红尘中,什么孤冷寂寥都抛却不看,执着心头那缕还未散去的清风,竟是说什么也不愿撒手了。
等回过神来,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鬼王像是才从那颤栗劲儿缓出来,嗤笑一声,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再往后的七八九……他都不敢再去见上他一面,窝缩在黑水潭底的府邸里,把折子堆成了小小一摞。后来有小鬼提醒他,这一世,是风师大人的最后一世了,熬过这一世清贫书生,下辈子就该怎么地就怎么地,与前尘就无瓜无葛了。
他端坐着束好了发,凭空从手中变幻出一把油纸伞,“刷”地打开,步入镜中,下一刻便出现在了淅淅沥沥的庙中,一旁的书生打瞌睡打得刚要睡着,像是被撑伞的声音惊醒一般,抬起慌乱的眸子望向了贺玄。
他侧身,把伞轻轻搭在肩窝:“江南雨多,也不曾见今日这般拖沓的。”
书生寒酸地拍拍白袍,起身嗅到些清淡的花香,说不出花名,和着雨后湿润的空气格外好闻,他突然有些感伤:“是下得有点久。”
贺玄仿佛在看极远之处,话音都有些飘渺:“你……如何称呼?”
书生一怔,看着他半天没说出话来。鬼王有些不耐地侧身看向他,那副好似画上去般的容颜怎么轮回都没太大变化,大概这辈子是生不逢时,怀才不遇,才落得眉间沟壑,再好看的模样都清苦了几分。
“是我僭越了,”贺玄道,“这纸伞不大,两个人可能勉强,公子家住何处?若不远的话……”
贺玄想着若是他婉拒了,那便是无缘,十世一过便各自两清,他亏欠他的也全部还完,这雨中一面就当是最后一面也罢。万没想到他轻笑道:“小生寒舍就在这山下,两三里地的脚程,麻烦公子了。”
鬼王侧目看了他半晌,手握着纸伞的竹柄,朝他倾斜而去。
“青……青玄。”
雨落在纸伞上,就跟砸豆子似的,噼啪噼啪,贺玄没怎么听清楚。
书生顿了顿,再次开口:“唤我青玄便好,家母起的小字。”
贺玄沉默不语,与他并肩走在雨里,心中情绪纷乱,这轮回来的轮回去,倒没想到连名字都能轮回回去。若不是过了那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前事不记,他差点就认为这个青玄便就是以前那个青玄了。
书生的寒舍真当是寒舍,屋顶都被这春雨浇得个漏了洞,正一滴一滴,就差把那木桌上的几个杯子盛满了。青玄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这就没什么好招待人的,在村中教书,每年拿不了多少银子,能填饱肚子就成,我就是想多要,村里头那几个大姑大婆的可又得跟我念叨了。”
贺玄四处看了看,皱起了眉:“春初乍暖还寒的,这屋子湿成这样,到了晚上怎么睡?”
青玄沉吟,似乎在认真想答案:“那不如到公子府上将就几日?”
“什……”贺玄眉一挑,见书生笑开了。
这人还真是,几辈子都不改这顽皮性子,什么境遇都磨不死。
青玄咳嗽几声:“那什么……说笑的,公子不必当真。”
他沉默了片刻,重新撑起了伞,迈出那小小的破屋子:“告辞。”
“等等,”师青玄从屋中瞎翻弄,找出了一样东西递给了他,“小生家中贫寒,没什么能赠与公子的,这小玩意儿不值几个钱,平时自己瞎串的,就当是还公子雨中送还的情谊了。”
贺玄低头看着手心里躺着的红色珠子:“这是什么?”
“红果,晒干后又用药草泡过的,安神。”他解释道。
“红豆?”
青玄笑着点了点头:“此物最相思。”
贺玄耳垂染红:“……”
这书生真是……
青玄道:“我处理过,看不出是个红豆的样子,色泽好看,但送给姑娘还是不太好,便自己留下来了。你要愿意留着就留着,不愿意扔了也罢,随手能编的小玩意儿而已。”
他微微一怔,合拢了五指:“无妨。”
外头细雨终于停了,只是天还阴着,贺玄收了纸伞欲要离去,身后人轻声道:“公子有空……便再来看看小生吧。”
他脚步一顿,听那人没了后话,便又继续往前走了,也没给个答复。
寂默几百年,数他次次轮回,有惊鸿一瞥,有擦肩而过,也有避而不见的。还是头遭,被人要求道再来,有如碗大的石头掷入水中,惊起千万点水花,那掩埋于水下的深深的,解不清楚的情丝就那么被惊出了水面,叫那吞杀万鬼手刃仇敌的鬼王瑟瑟缩缩,不敢直视。
他贺玄,从出生大概就是不被上神怜悯的,一步错,步步错。被人偷去了飞升的命格,还不撞南墙不回头地活着,活到至亲衰死,活到妻妹自尽,活到穷途末路杀人放火。沉到了那黑漆漆的潭水里,喝着万鬼的黑血,才涅槃重生,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黑水沉舟。
可笑的是,他那悠久黑暗的生命里唯一和煦灼人的光,是师青玄给的。过往种种,历历在目,他眉飞色舞,他折扇轻晃,他捧腹大笑,他目光盈盈。以至于将他打入深渊万劫不复之时,他才恍觉,也是自己亲手把这抹光从他孤冷的人生里,硬生生地抹去。
他花了几百年去恨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又花了几百年去念念不舍那个人。
他本该就此驻足,放下所有沉在肩上的枷锁,放那个小小书生蹉跎在人世间,弹指一瞬,忘却掉这个雨后的相约,然后两人再无牵扯,红尘往事,就此真正消弭。
可他短短几字,能再来否,就像有着千丝万缕的力量,把他磐石似的坚硬磨得只剩了满心的柔软,给不出再会的期限,更说不出一个不字。
那串红豆珠子被他挂在腕子上时不时抚摸,等第二个初春的时候,他才又去见了他,从此步入深渊,再也间断不得。
“上次疏忽,忘记问公子你贵姓?”
“……贺,贺玄。”
他想念他唤自己明仪时的语气和神态,此番却不再想用这个假名,犹豫了片刻,如实答道。
“贺兄。”青玄捧着一卷书,半倚在木椅上,“贺玄。”
贺玄有些不自在地撇开脸:“嗯。”
书生拿书掩面,瞧着那弯成一条缝的眼睛,应该是笑了。
“明年春天,还会来吗?”
他将随手买来的柿饼放在他身侧,未作回答。
“来吧,”青玄挑出了一个最大的,咬了一口,“我想你来。”
他指尖一颤,有些恨自己的无能:“说不准,也许不来了。”
书生也没很失望,一边咬着柿饼一边看着他:“那什么时候有空了,就来坐坐,小生生在这村里长在这村里,后半辈子也估摸着考不上什么功名。这偏僻的地方,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贺兄这样的人了,叫人一瞧着……”
贺玄抬眸看他。
目光相触之际,书生才顿了顿,像心里有鬼似的。他腼腆地笑了笑,没好意思再贫下去:“最好秋天来,等来年,我给你酿酒喝。”
果真是一如俗尘,大不相同,风师娘娘不仅学会了串红豆珠子,还能酿酒来喝。贺玄摇了摇头,有些想笑,又有些感慨。那一刻,过往那些快把人逼疯了的恨与怨,滔天的血海深仇,都烟消云散了般,他跟他之间隔着的不再是一颗人头,四盒骨灰;而是斜阳暖春,木桌上的一盘圆柿饼。
春去秋来,年年岁岁。
黑水不记得是第几个年头了,风师娘娘酿的酒,果真酒如其人不可全信,头一次喝的时候差点没喷出来,后头几年里酿得才慢慢转好。他专心蹙着眉头闷在书里寻思着怎么酿好一坛酒的时候,贺玄总会觉得哪里不对,他这书生天天不揣测着怎么考功名,反倒给他想着怎么酿好一坛酒,让别人听了去,还不得笑掉大牙。
“留下来吃顿饭吧,贺兄,寒天腊月的你也不嫌天冷,”师青玄盘点着他带过来的些许零嘴,笑得眼睛快没了,“跟我凑个双,过个年吧。”
贺玄依旧一身黑衫,面色薄凉,怎么也看不出什么人气儿来,也就是书生孤身一人久了,看个鬼都能看出过年的喜庆劲儿。
“我……”他还在想着如何婉拒,就见师青玄已经撸起袖子往东厨走去。
鬼王沉默了半晌,最终只能叹一口气,一同撸着袖子,君子下庖厨了。
就着一桌不差的饭菜,师青玄搬出了地窖里好几坛前些年酿的酒,喝得天南地北的,舌头都捋不直了,还拉着微醺的鬼王把酒言欢。村子外有小童熙熙攘攘地放着炮竹,热闹得人心都不静。
他裹着外袍,奔到外头雪地了去,冻得鼻尖发红。
贺玄安静地跟在他身后,直至并肩,双双看向那黑天明月,烟火璀璨。
“你觉得苦吗?”他忽然问。
师青玄傻傻地笑了一下:“苦什么?”
“苦你一辈子烂在着穷乡僻壤里,翻不了身。”他侧目看着他有些萧索的背影,连厚实的外袍都不知穿了多少个年头,磨出好几个补丁出来,“苦你衣食皆不济,苦你早年丧父丧母,无妻无子,连过个年都……”
书生蓦然回过头来,一个踉跄扑过来捂住了他的嘴,莞尔道:“胡说!”
贺玄垂眸看着他,唇上掌心温热。
“这天下人苦的多了去了,我又算得了什么?”他笑了一下,眼底好似有泪花,一字一句悲上心头,“我……我算什么?人这一辈子,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最痛不过,恨也不能,爱……也不得。”
贺玄伸手扶住了他的肘臂,就着半搂的姿势垂首,书生靠在他肩上轻轻喘着气,就方才单单“恨不能,爱不得”六字说出,仿佛就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铿锵有力,悲从中来。他忽地搂紧了他,心里空荡荡的,好似透着这腊八夜里的寒风。
“贺玄,你可懂我?”
他深深吸了一口寒冽的气,抬首磕磕绊绊撞在他唇上,却半点温热都感受不到。
贺玄以那糊涂滑稽的姿态扶着他,半垂了眼眸,半晌后他才轻轻张嘴,似是叹息,又或痴迷。
....
“我好似是疯了……”
贺玄闭上眼,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那我大抵是疯彻底了……”
——师青玄。
那一霎,酒醒。
所有的欢颜笑语都显得无比讽刺起来,他跟他之间无论轮回多少遍,还是横着一道沟壑,这一刻有多贴近有多不甘,灵魂生长的花还是隔着那道深渊遥遥相望。只是两人皆知,该到头了,这些不舍这些情动,都该到头了。
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皆是离人泪。
天亮的时候,书生便再也不用为等一个人而酿一坛酒了。
他换上一身雪白的袍子,推开门还是皑皑白雪,仿佛从也没有过雨不停歇,黑衣人立于伞下,也没有过谁带着一堆甜软的柿饼,推门而入。他还是那个考不上功名,一辈子在村里教书的书生,而他沉入黑水鬼域,再无音讯。
那几年午后闲散的温言细语,就被当作了一场荒唐的梦,一梦便是几十年。
旧人老死,枯成了一把白骨。
魂魄去了冥府,蹲在那奈何桥旁任鬼差怎么硬的软的都撬不动。
牛头哀嚎着:“风师大人呐,您这是干什么呢?”
师青玄晃着不知从哪只鬼身上夺来的扇子,悠闲道:“我等人。”
马面哭得差点给他跪下:“您上路吧,这都十世了,还等谁,这谁也记不得您了啊。”
“谁说的,”他不满地晃着腿,“有的是姑娘千金惦记着我呢。”
“唉,您……”牛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那故人,会不会来,何时来都不知道呢。您就搁这儿呆着,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忘川河都得给您等干咯。”
师青玄笑着摇了摇头:“他会来的。”
贺玄会来的。
只不过那榆木脑袋,杀人放火的时候精明得谁都叹服不已,一到这上边,怎么就好几十年都想不明白呢?
这边撒泼打滚儿的,一等便又是三年。
老风师都等得打瞌睡,差点一头栽进了忘川里,被黑无常搀了一把。他困惑地望着那没有五官的脸:“啊,多谢……”
黑无常执着镰刀,刚想说什么,忽然浑身周遭狠狠一颤,方圆五十里的彼岸花都被这翻天的鬼气搅得愈发妖冶起来。他与白无常对视一眼,飞快地退避三舍,牵着那一锁扣里的鬼魂野鬼,退得老远。
师青玄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抬头像来时的路上望去。
贺玄红着眼睛,离他还远着呢,就让他感受到了滔天的怒意跟血腥味。
他苦笑一声,这回真是个疯子了。
“你还记得。”他一字一里路,等说完整了一句话,他整个人都恨不能压在师青玄的魂魄上。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就像当时在地牢中一样,好似要把他撕成两半生吞一样。
师青玄拍了拍膝上的袍子,静静地站在他面前看着:“我是罪人,享了他人的命格而不自知,害得那人家破人亡,一生苦极。”
贺玄浑身颤抖着,像是下一秒就要气绝。
他道:“我还逍遥着,少君倾酒,那喝的不是酒,是人血啊,贺兄。”
所以我知罪,十世轮回,如果不牢牢记着这些罪名他怎么能够痛到最深处去,苦到无边海里去。孟婆的汤是给要忘尘的人喝的,他没有那份心,自然不会忘记他的罪,每一世的轮回都会记得,他欠贺玄的。
贺玄咬死牙关:“你活该!”
师青玄点了点头:“我活该。”
他收起了折扇,手一挥化作斑飞的碎纸:“从此以后,你我两清,我要走了。这一回上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便是真真前世不记,忘得彻底了。你……不要来找我。”
贺玄瞪着他,胸腔起伏着,喊出来的嗓音都嘶哑的:“不会再去的,不会再…找你了。”
师青玄松了一口气,冲他笑道:“那便是极好的。”
青衫人转过身,一步一台阶,上了奈何桥,走得决绝,头也不回。仿佛他等了那么多年,轮回了那么多遍,只是为了这两三句,了却了他跟贺玄的所有。再相遇,是路人。
贺玄仿佛要把眼珠都盯出来,死死追着那人不急也不慢的步伐,看他跨过那座桥,一步一个脚印,都是为了从他记忆里走出去。他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手心里攥紧了那细小得一捏仿佛就要碎了的红豆珠子,嗓子发不出音来。
“我不会……不会去找你,凭什么去找你?我凭什么——”
恨不能,爱不得。
六字就像千斤重的枷锁套在了他的脚下,脚边生死花摇曳着绽放。
——兄台,无论善缘孽缘,总归是一场缘,不该有悔的。
——青……青玄。唤我青玄便好。
——来吧,我想你来。
——此物最相思。
——贺玄,你可懂我?
他泪眼朦胧间已经彻彻底底看不见了那青衣人的半点背影,那时候光便追随着那抹淡青色,从他的生命里渐行渐远。忘川的鬼魄在嘶吼着痛叫着,山崩地裂一般,将他整个人都掏了一个空,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捕风捉影地去挽留一下那温软了他一方心石的清风,那人就从始至终真跟一阵风似的,来也无影,去也无踪,什么也没留下什么也没拿走。
周遭的鬼族全都缩了脖子,眼看那绝境的鬼王发了疯似的长发飘荡,似哭似笑,驻留在奈何桥边,鬼气横生,都不知如何是好。黑白无常,牛头马面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凑上去送鬼头,一个两个都跟鹌鹑似的蹲在角落,一动也不敢动。
他是快疯了,连自己都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不安到极致的魂魄,动荡着悲鸣着,满心都是血,就差一点他就要疯了。可掌心死死捏住的,那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却硬生生地硌了一下他的灵魂,把他从深黑的漩涡中拉了出来。
贺玄几乎是一瞬便安静了下来,站在奈何桥边,捧着那一串红豆珠子,手指颤抖。
他也不是什么也都没留下。
师青玄走得也不是他想的那般潇洒。
至少,他留下了这么一串不值钱的玩意儿。
——留下了他的相思。
贺玄攥着它用力地吸了好几口气,才恍惚地回过神来,珠子还好生生地躺在他手心儿中央,他也从未忘记过他。
只是从此陌路而已,只是剩他一个人还记得而已。
“大人?”终于有鬼差颤颤巍巍问道。
他又成了原本无悲无喜的模样,一身黑衣,挥袖便消失在了冥府中。大小鬼魂都松了一口气,浑身的不自在都消弭,仿佛刚刚那天地变色转瞬回到风平浪静,就真的如此平静了。
黑白无常照旧挥舞着镰刀,将一串串鬼魂押着上了奈何桥。忘川里的怨鬼也照旧伸出手想要拽下来几个一同受罪,连那八百里黄沙,曼珠沙华都照旧苍凉着。
“嘿,方才是出了什么大事?”有闲鬼问道。
“不过是别了一位故人,散了一场缘罢了。”
——如此简单。
他贺玄不过是爱过一人,和他八字相同,笑如骄阳,去如清风。
【完】
——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宋·苏轼
快夸我勤劳
我又更了!_(:3」∠)_
一个老贺穿回换命前改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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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从屋里出来,师青玄又严肃地向曹府一众强调了万万不可靠近那间偏室,曹老爷连连保证,两人这才离开曹府。
师青玄之前从未来过博古镇,法阵设在哪里,自然是贺玄说了算。贺玄生在博古镇,纵然做了几百年的鬼,为人的记忆不甚清晰,但这短短几日早就将镇子里外摸索分明,如此一来,师青玄倒也乐得清闲。
“贺兄,我要秃头...
“贺兄,我要秃头了你得负责才行。”师青玄将鬓边的碎发顺至耳后,委委屈屈道。
后者闻言只是冷冷地回头瞥了他一眼,又大步迈进眼前的建筑内。
二人最后一站地是博古镇最好的酒楼,也正是师青玄初至博古镇时,和贺玄一同吃饭的那家酒楼。两人刚一进来,笑容满面的小二就迎了上来,“二位道长,好巧啊,你们回来啦!”
师青玄咦了一声,从贺玄身后探出头,正想问你认识我们,才发现这小二正是那日他和贺兄在这里吃饭时,告诉他们曹府闹鬼的那个伙计。
这可不真是,巧了吗?
师青玄笑着颔首,伙计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引着二人就到了最里面的厢房中。
“两位道长,曹府那祸害,是不是你们除了啊?当真神仙啊!”一进厢房,伙计呈上菜单,就开始滔滔不绝起来,敬仰之情溢于言表,听起来倒是比那曹老爷欢喜更甚。
不过他的赞美之辞倒都是对着师青玄,师青玄瞅了瞅对面冷若冰霜的贺玄,心中不由暗想这伙计还算有几分眼力见。
”仙师啊,上次见您二位,就知道这等谈吐风度,绝非凡人,不知在哪家道观修行?还收不收徒?您看看我这样的………”
搞半天,原来是图这个。师青玄有些哭笑不得,他一惯待人温和,正打算笑着开口解释修行其间的机缘,就听见对面一直不做声的贺玄将那本菜谱拍到桌面,声音不小也不大,足以引起这边二人的注意,待两人都循声望了过去之后,才冷冷道,“点菜。”
他的目光淡淡的,盯在人身上却好似可以凿个窟窿,伙计微微一抖,连声称是,道,“好嘞,这位仙师您看点点什么?”
贺玄却又不看菜谱了,他视线落在师青玄身上,道,“你点。”
师青玄一愣,展颜笑道,“说了我请客,贺兄你随意点就是了。”
那笑容温暖又和煦,如阳春三月的风,而对面的贺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蜷缩,眸光半敛,把那本推来让去的菜谱拿了回来,不再推辞了。
二人所处的这间厢房,位置僻静,视野却又极好,可谓是闹中取静,既能一览夜晚城镇的繁华,又不会被喧闹过多打扰。
伙计将菜上齐了之后便退了出去,师青玄愣愣地看着那一桌子菜,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贺兄所点的菜色中,竟大多都是他爱吃的。
除了兄长,倒极少有人会这般照顾他的喜好,师青玄眨着眼,心里无端有些感动,又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怕冷场太久气氛尴尬,顺手摸出别在腰间那把折扇,展开扇了扇风,又嫌不够一般,用扇子遮住半张脸,直勾勾盯着贺玄道,“贺兄,说了我请客了,你怎么尽点些我爱吃的。”
闻言,对面的人一愣,好像从恍惚中回过了神,视线对上师青玄一双明眸,更是陡然一缩。
师青玄用扇子遮住了半张脸,只余一双明亮的眼眸,澄净如泉,更像记忆里故人的模样。
一直气定神闲的鬼王难得慌了阵脚,他慢慢地把视线从师青玄脸上挪开,无意识地盯着下方往来人流,语气淡淡地,“没有。”
若是平时的师青玄,恐怕立刻就能从贺玄的语气变化出捕捉到不自然的地方,可此时他也被前面的小小发现打乱了心思,只顾着用扇子掩去面上多余的神情,生怕被人读出自己心头除了感动,还有那么点小小的欢欣雀跃。
一顿饭吃得二人各怀心思,倒没有人留意到饭菜本身的味道了。师青玄没什么胃口,他草草吃了几口,便将筷子放到一旁,盯着楼下往来人流发呆。
他一开始还在想着方才发现的让他雀跃的小细节,甚至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他会为之欣喜,看着下方来来往往的人流,又忽然想到了不知潜伏在何处的白话真仙。
这么多年,自从幼时那次给哥哥送饭时,被白话真仙再度找上门来,之后成长的岁月中,一旦发生了什么让他开心的事情,如果说第一反应是欣喜,那么第二反应就是害怕。
害怕因为他的开心,他的欣喜,会招来暗地里盯着他的恶魔,反而会给他和哥哥带来灾难。
因此,哪怕贺兄告诉了他白话真仙是可以战胜的,哪怕贺兄一路上都在帮他,设下数个可以困住白话的阵法,但只要一想到它的名字,就仍然控制不住地脚底发软,牙根发酸。过往被纠缠的经历如同梦魇,像这漫漫长夜一般永无止境,看不到尽头。即使贺兄告诉他有人打败了白话真仙,但多的是千千万万被白话苦缠至死的英雄豪杰,哪怕他在贺玄和兄长面前说不害怕,也怎么可能真的不害怕。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间,越想越绝望,连握着窗边栏杆的手都越攥越紧,手指都嵌入掌心不自知。
“你看。”贺玄微微带着凉意的声线在身后响起,师青玄猛地一激灵,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不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窗边,正倚着栏杆望着灯火通明的长街发呆,而原本坐在他对面的贺玄,也站到了自己身后。
“什么?”师青玄茫茫然地半转过身子,发现贺玄就站在自己身后极近地位置,这一转身,几乎要撞到对方怀里了。
他又是一慌,身子下意识向后退让,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但在那之前,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扶上他的腰侧,借着这股力量,师青玄才得以站稳。
人站稳了,可两人反而离得更近了,他后背虚虚贴着贺玄的胸膛,他再不敢回头,努力让自己的思绪回到话题上来,“看什么?”
他顺着贺玄的话问,视线也跟着一同向下望去,这一望,不等贺玄回他,他就知道贺玄在让他看什么了。
他虽然之前在窗边倚了好久,却一直在想着白话真仙的事,未仔细观察外面,如今这一看,就明显发现,街上往来的人流,比起昨晚,还要更多,甚至显得街面有些拥挤了。
师青玄闭眼感受了片刻,其间并没有混杂着任何妖邪之气或者鬼怪的气息,他微微蹙眉,索性冲着门外打了个招呼,候在门口的小二闻声便立刻开门进来了。
“两位仙师,是要加菜还是加酒水?我……哎呦喂我我我我什么都没看到。”小二笑容满面的进来,却在瞧见窗边几乎重叠成了一个人的两人立刻捂上了双眼,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索性捂着眼站在原地,但豁开的手指缝让这一动作显得更加欲盖弥彰了起来。
腰间扶着的那只指节修长的手瞬间撤去,身后的黑衣人飘飘然地回到桌边坐下,端起茶杯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师青玄脸皮微烫,但事已至此,再解释反而会让事情更加奇怪起来,他轻咳一声,选择跳过这个话题,道,“城里可是有什么盛事?”
小二也是个机灵的,他瞅了瞅左边脸色发黑,面无表情的贺玄,又瞅了瞅右边笑得尴尬却不失礼貌的师青玄,转了转眼珠,道,“两位仙师不是从曹府除完鬼出来嘛,曹老爷这不是为了庆贺冲喜,昨天放了一宿的烟花,吵得人觉都睡不好,今天又听说请了戏班子,前面演戏呢。”
师青玄微微一愣,心想这人还是真财大气粗,他摇了摇头,道,“好吧,再给我们上壶茶。”
小二应了一声,去泡新的茶了,师青玄拎起那只旧的茶壶,晃了晃,空空如也。他不由有些好奇,不动声色地抬眸看了眼贺玄面前的茶杯,同样是空的。
他眨了眨眼,突然想到,那方才贺玄喝的是什么?
伙计很快端了新的热茶上来,师青玄听他念了半天那戏班子如何如何厉害,讲的内容如何如何精彩,总算是把人打发走了。他笑着给贺玄斟满,笑盈盈地望着贺玄。
有别的事情分散注意力,他总算不像刚才那样紧张绝望了,师青玄一手托着下巴,一边偷偷瞄对面的人。
还没看几眼,师青玄偷瞄的动作就和对面人的视线撞上,他微微一怔,还没想好说辞,就听见贺玄开口,语气是淡淡的,他说,“你想去看看吗?”
师青玄呆呆地点了点头,见对面的人站起了身,忽然福至心灵,有个大胆的想法涌入脑海,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他猛地抓住了贺玄的手,道,“等等。”
贺玄低头看他,眼神微微不解。
师青玄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道,“我新学了个法术,想试一试。”
“?”
“…………”
青色裙裾垂落在地,裙摆边缘绣着精致的兰花形状暗纹,一半头发以同色丝带挽起,添了几分娇俏,另一半头发柔顺地垂至腰后,几缕发丝散在胸前,愈发衬得肌肤胜雪,红唇如樱。这副模样比起之前那个俊雅的少年,眉眼间仍带几分师青玄的神采,但更加柔婉动人。
少女拍了拍裙摆,满意地左看右看,转了个圈,一开口声音宛如银铃,清脆而动听,“贺兄,我第一次施这个法术!”
对方瞳孔微微放大,神色怔忪,如同被妖精夺了魂魄一般,他只是愣愣地望着面前的师青玄。
准确地说,是师青玄的女相。
“啊啊啊贺兄你不会被我吓到了吧!我很奇怪吗!!”看着贺玄怔怔的模样,师青玄咬了咬唇,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没有。”贺玄回神,收敛了神思,一开口,声音竟有几分喑哑。
从踏入这间酒楼开始,有些从前想要封尘的记忆便尽数涌入心头,无论是那人笑意盈盈地让他随便点菜,还是对方那双澄澈如泉的眸,抑或是如今这幅他看过千百遍,理应无比熟悉却不敢再去想的女相模样,都无法抑制地让他想起记忆里的故人。
不管是在人间吃喝玩乐,山水看遍,不管是女相或是本相,过去他可以说这只是为了达成目的的虚与委蛇,和明光殿神武殿任何一个分身所做的事情别无二异,如今他却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曾经亲手了结的这段“挚友情谊”,如今以这样的方式竟再度重现,这一切所带来的不真实感和恍惚感,正是鬼王今晚所有心不在焉的源泉。
师青玄伸手在袖中暗袋摸了摸,又抬眸去瞅贺玄,见对方仍是一副神色恍惚的模样,便撇了撇嘴嘀嘀咕咕道,“那你说我这样好不好看?”
他一边碎碎念,一边终于找到了想到的东西,摊开手一看,竟是那枚在曹家胭脂铺子里让贺玄挑的胭脂,只见师青玄用食指沾了一点儿,一点一点涂抹到唇上。
所有的不真实和恍惚退去,贺玄盯着面前人的柔美女相,听着熟悉的话语和抱怨,缓缓开口,声音竟有点儿嘶哑,他道,“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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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很喜欢写暗戳戳的暧昧,小情侣谈恋爱我爱了
不如来猜猜谁先开窍呢
与正文走向略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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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荒废了啊,总觉得有点可惜。没人住也好,以后若是有流浪汉或者乞丐路过此处,还有个遮风避雨之地。”师青玄望着眼前破败的道观叹到。
“没有供奉的神,也没有人住,自然要荒废的。不是要去皇城吗?为什么来这里?”
两人本打算去皇城,谁知道师青玄却突然改了主意,说想再来博古镇看看。贺玄虽不解,但也很干脆地带他来了。
这个地方对贺玄自己来说,是故乡,也是伤心之地。那对师青玄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他曾借白话真仙之口发出诅咒:“你将去的地方将成为你永远不愿想起的噩梦!”
虽然如今两人之间的仇恨已经放下,但师青玄被迫待在这...
虽然如今两人之间的仇恨已经放下,但师青玄被迫待在这里的几个月,应当也不会有什么过于美好回忆,为何还要故地重游一番?
师青玄道:“你问为什么要来这里啊?那当初我为了找白话真仙说要去皇城的时候,是谁把我送到这里的?”
“你有你的原因,我也有我的想法。”他看着贺玄,神色认真,道:“贺玄,你可不可以带我去一个地方?”
“何地?”
师青玄看着眼前的几块墓碑,跪了下来,连着磕了十几个头,一如师无渡当年一样。贺玄在一旁看着,神色复杂,但也没有阻拦。待师青玄停下来之后,才道:“行了,起来吧。”
他上前一步,将师青玄从地上拉起,然后以手轻轻拂去了师青玄额头上的土,问:“你想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师青玄点点头,“这是我早就应该做的,只是当时没有机会,而且我也不敢在你面前提起,怕你不同意,甚至更生气……”
“我在你眼里脾气就那么差么?”
“不是啊,其实了解了你之后,觉得你脾气还是挺好的。”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师青玄问道:“这里同你以前生活的时候差距大吗?”
“有变化,但不大。”
“也是,普通人的生活不管再过几百年也都是一样的,穿衣吃饭、行走谋生……”
师青玄停下脚步,笑道:“我突然有一个地方很想去看看,还需要你帮我一个小忙。”
医馆内药香袅袅,乍暖还寒时节,患病的人也较平时多了不少。众人忙忙碌碌,因而并没有留意到一名白衣女子走了进来。
她走到一名年轻的伙计面前,问道:“请问顾大夫在吗?”
小伙计这才注意到来人,眼前的女子不过十八九岁,一身白衣,并无太多的装饰,容貌秀丽,面带微笑,双目炯炯,给人以莫名的亲切感。
“顾大夫今日出诊去了,这位姑娘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姑娘?”女子似乎面带疑惑。
“那……这位夫人?”
女子笑出声:“你还是叫我姑娘吧。我从挺远的地方来的,几年前顾大夫为我治过病,今日路过此地,想来见他一面,谢谢他。”
“抱歉,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要不您明日再来。”
女子摇头道:“那真是太遗憾了,我明天就要离开了。”说完打量一番眼前的小伙计,问道:“你在这医馆里多久了?”
“三年了。”
女子点点头,微笑着道:“挺好,挺好。你去忙吧,有纸笔吗?我想给顾大夫留个字条。”
小伙计为她指了一旁的桌子,女子道:“多谢!”
片刻后,女子对小伙计道:“我想请顾大夫去看看一名病患,地址和诊费我都留下了,待他回来请转交给他。”
小伙计点点头,道:“我一定转交。”
“那我就告辞了。”
“请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吗?”
“打扰你了,我想问我们以前见过吗?”
“为何这样问?”
“我只是觉得,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我们长得很像吗?他是什么样的人?”
“不,长得并不像,而且他是男人。但他是对我影响很大,也可以说是我的老师一样的人,可是有一天,他突然离开了,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他后来过得好不好。”
女子淡淡一笑,道:“其实人与人之间,相遇即是有缘。缘聚缘散,冥冥中自有定数。何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也有不能为外人道的苦衷,所以不必太过强求,有缘自会相遇。”
“我知道了,多谢姑娘。”
女子嘱咐小伙计一定要将她留在桌上的字条收好,然后便离开了。在她出门后,小伙计走到桌前,待看到纸上的字迹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立刻跑出了门,左右张望,终于看到一黑一白两道渐行渐远的身影。
白衣女子对着她身旁的黑衣男子有说有笑,黑衣男子偶尔点头或简单回应她,看似冷漠,但注意力却都只放在对方身上,仿佛与外界隔绝开来。
小伙计想起镇上几年前的关于神仙鬼怪传说,不由地笑了,心道:“果然是缘分啊。”
“来这里需要化女相吗?”
“因为不想被人认出来啊。”
“男相也不会有人认识你。”
“我怕声音会暴露。”
“那你还留什么字条?”
“哈哈,被你看见了。只是觉得人与人相交,还是尽量真诚的好。反正我也不是神官了,暴露就暴露吧。”
“所以,接下来还要去皇城吗?”
“当然要去了,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了,所以我们更应该去喝一杯。”
“你打算继续维持个样子?”
“不好吗?我很多年没化过女相了,你借我的法力还剩一点,就让我多玩一会儿吧。”
……
皇城酒楼之上,说书人讲的眉飞色舞。
“那场神魔大战啊,据我亲眼所见,真是惊天动地。各路神仙妖魔齐聚,看得人是眼花缭乱。剑光与火光齐飞,黑云共白天一色……”
师青玄听得津津有味,道:“真是遗憾,没能亲眼看见当时的场景。”
贺玄道:“你就是在现场也帮不上忙。”
“你怎么知道?就算没有法力,还是有很多事可以做的,说不定还能帮上大忙呢。不过,不知道太子殿下最近过得怎么样,好久没去他那里串门了。”
“挺好的。你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师青玄疑惑:“你怎么知道?你最近见过他们?”
贺玄不答,师青玄看他的表情,好像有什么一言难尽的事,又觉得这表情似曾相识,好奇问道:“怎么了,你遇到他们后发生什么事了,说一说啊。”
当时大战过后,一切逐渐恢复平静,贺玄想起有些事还未了结,需同花城商量,便前往鬼市。
“城主和大伯公在千灯观呢?”
“大伯公?千灯观?”贺玄知道这说的是谢怜了,那年中秋节他替花城递酒给谢怜,知道了千灯观这个地方,也自然看出了花城对谢怜的心思,所以见怪不怪,向千灯观走去。
谢怜和花城正在千灯观里写字,听得有人敲门,问道:“三郎,是不是有客人来了?”
花城打开门,见到站在门口的贺玄,露齿粲然一笑,道:“没想到你还活蹦乱跳的嘛。”
贺玄面不改色,道:“你也是清闲如旧。”
谢怜注意到来人,道:“黑水?你是来找三郎的吗?”
贺玄点头,道:“太子殿下,好久不见了。”
谢怜毕竟还是神官,自认鬼王之间的交易不便插手,便道:“你和三郎谈事情吧,我去一边写字了。”
花城表情温柔地看着谢怜,道:“哥哥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处理好。”
贺玄看着两人腻腻歪歪,忍着扭头就走的冲动。之后,同花城交代了一些陈年老账,包括天庭卧底时得到的消息。
离开前,贺玄同谢怜告辞。
谢怜道:“阁下这就要走了吗?”
花城问:“哥哥可是还有话跟他要说?”
谢怜道:“没事,就是觉得远来是客,你帮了三郎很多忙,也没机会谢谢你,还把你的黑水鬼蜮搞得一团糟……不如,你留下来吃顿饭吧,算是表达一下我和三郎的谢意。”
贺玄听得“吃饭”二字,脸色一瞬间更白了,连忙道:“多谢太子殿下的好意,我还有事,不便多打扰。”
谢怜有点遗憾地道:“是吗?真是可惜,我昨天刚研究了几个新菜式。”
贺玄正要婉拒,却听得花城的通灵声音:“吃了这顿饭,之前的债务一笔勾销。”
贺玄此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拿人手短”,只好道:“那就有劳太子殿下了。”
一顿饭之后,谢怜看着趴在桌上挺尸的贺玄,问花城:“三郎,他没事吧?”
“哥哥别担心,没事,死不了。”
谢怜好像松了一口气,道:“哦,那就好。”
“哈哈哈哈哈……”
师青玄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道:“太子殿下的厨艺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可怕,这世上除了血雨探花,大概没有第二人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了。”
他心情大好,也顾不得自己还是女相,喊道:“店小二,我们这桌还要上酒。”
贺玄无奈道:“少喝点,别忘了你现在是凡人,当心喝醉。”
“我酒量好着呢。就因为是凡人才要喝啊!你没听过‘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吗?而且你现在无债一身轻,难道不值得庆祝吗?”
转眼店小二便端上了酒,他极懂得察言观色,笑嘻嘻的对贺玄道:“这位公子,难得您夫人这么高兴,多喝两杯也没大碍的,我们店里的酒可是极好的,喝了不但不容易醉,还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这会轮到师青玄不说话了。
贺玄唇角微扬,握住师青玄的手,道:“既然这样,那就给我夫人再来一壶你们店里最好的酒。”
小儿乐呵呵地答应,连忙去准备。
师青玄脸上飞红一片,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心道:“从前总拿女相逗他,这会儿吃到恶果了。”
他干笑两声:“哈哈哈,吃饭吃饭吧,一会儿菜凉了不好吃了。”
两人吃完饭,出了酒楼,师青玄很久没来皇城,兴致高涨,各种店铺看个不停。他女相本就容貌姣好,引人瞩目,或许是方才喝了酒的缘故,举手投足更添一段风流袅娜,引得路人频频回首。
贺玄莫名觉得有些看不下去,将师青玄拉到一旁的巷子里,道:“你想去的地方去了,酒也吃了,是不是可以变回来了?”
“为什么呀?明明法力还有一点,等到法力不够的时候,我自然会变回来的。”
贺玄懒得同他争辩,直接将师青玄抵在墙上,低头对着嘴唇便亲了下去。一吻完毕,法力被收了回来,师青玄自然恢复了男相。
师青玄调侃道:“大白天的在外面做这种事,不怕别人看到,以为你调戏良家女子吗?”
贺玄道:“你不是我夫人吗?”
师青玄只觉臊得快要冒烟了,满脸通红道:“我没有说过!”
“刚才那壶酒,你可是喝完了的。”
“你……我说不过你,但就算是男相我还是要继续逛的。”
“随你,无妨。”
师青玄笑道:“这可是你说的。”然后转身步履轻快地走出了巷子。
贺玄看着他,只觉得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某天,后来,很多东西变了,再后来,兜兜转转好像又回去了。一切好像都是命中注定一般。
可是,“命”之一字,有几人能说的清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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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打算过年写的,但是破事儿太多,状态不佳,就拖到了今天。一想到正文要完结了,真是很舍不得,希望花怜甜甜蜜蜜,也希望双玄不论如何发展,两人都能平平安安就足够了。
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
好久不见,上来冒个泡,最近就在写这篇,已经写到后面了,本来打算写到2/3的样子再开始发的,但...
好久不见,上来冒个泡,最近就在写这篇,已经写到后面了,本来打算写到2/3的样子再开始发的,但是昨天夷陵小姐姐说好久没见我了,我想着就先发个一两章和大家聊聊天,毕竟周末也怪无聊的
然后明天就是金鹰开奖了,为我们小王攒点人品明天不管结果怎样样,我的头像终于能换了,哈哈哈哈
废话这么多是因为我忘了写这章的时候是个什么心情,今天一看只有“这是个什么玩意儿”的感觉,掩饰一下自己的心虚
魏无羡两滴眼泪还挂在眼角,摇摇欲坠,睁大眼看向蓝忘机,这小正经还真是一丁点儿也不起疑心的吗?
他分明看到蓝忘机表情十分认真,比真金还真。
要如何?
那当然是……
“当然是要夫君亲亲和抱抱呀!”魏无羡一下扑到蓝忘机怀里。
正想着继续发大招一鼓作气把这小正经放倒,却不料蓝忘机忽然弯下腰,将他给横抱了起来。
魏无羡惊慌地呀了一声,身体悬空让他心底也空了一下,愣愣地看着蓝忘机近在咫尺的脸。
白若冰霜,美似神祇。
这是魏无羡第一次觉得,蓝忘机好似也是能登顶世家公子品貌榜首的,其实,他好像也并不比蓝曦臣逊色……而且最重要的是,性子纯良,品德高洁,单就...
这是魏无羡第一次觉得,蓝忘机好似也是能登顶世家公子品貌榜首的,其实,他好像也并不比蓝曦臣逊色……而且最重要的是,性子纯良,品德高洁,单就这一点就能把蓝曦臣甩到天边去了。
哎?停停停!老天,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
魏无羡暗自骂了自己一句,强行把自己的理智拖回来。而这时候,蓝忘机居然已经把他抱着上了床。
莫玄羽的身材本就比较瘦,这样被蓝忘机拢在身下就感觉更加娇小。看着蓝忘机身影覆盖下来,魏无羡心底竟生出一阵阵暖意。
不禁在心里感慨,莫玄羽这个身体,还真是怪得很。
可蓝忘机只是撑在他上方,连压都不压下来,盯着他问:“你要我怎么做?”
魏无羡强行忍住心中悸动,眨眨眼笑了笑,对蓝忘机嘟了嘟嘴,道:“要,亲,亲。”
他吃准了蓝忘机做不出来。
蓝忘机也的确是做不出来。
红着耳根挣扎了许久,还是僵直着身体撑在那儿。
魏无羡有些不满地瘪了瘪嘴,忽然发力翻身把蓝忘机压在下面,笑着道:“就知道你害羞,那你就乖乖躺好,让我来吧。”
一边坏笑着一边向蓝忘机的嘴唇凑近。
他感觉到蓝忘机心跳越来越快,连眼眸嘴唇都在轻颤,却又强忍着,忍得浑身都僵硬了。
魏无羡始终笑着,呼吸都打在蓝忘机的脸上,眼看越来越近,蓝忘机终于绷不住,皱起了眉。
魏无羡趁机捏了一个诀,再次祭出符咒向蓝忘机的腰间打去。
蓝忘机愣了一瞬,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缓缓闭上了眼。
嘿嘿,心神大乱终于中招了吧?
魏无羡从他身上起来,还故意给蓝忘机摆了一个双手举过头顶的不雅正姿势,想了想,又拉过来被子给他盖上。这才轻手轻脚出门去。
跑到离客栈不太远的郊外,取出竹笛缓缓吹奏,很快,周遭有名有姓的邪祟鬼怪都聚了过来。
“老祖在此,还不速速听令!”
声音不大,却令鬼怪们立刻臣服。
魏无羡双眼微微闪出红光,寻了一处大石坐下来,曲着腿对着它们吩咐道:“传令下去,太行以东的鬼怪盯紧兰陵,太湖以东的鬼怪盯紧姑苏,守在金麟台与云深不知处外围,将金光瑶和蓝曦臣所有行踪汇报于我。谨记一点,未经我令,不得妄动!”
一阵阴风吹过,扬起魏无羡鬓边细软的碎发,鬼怪们领命而去。
空荡荡的夜晚,有几分森冷,魏无羡勾起唇角,缓缓道:“天道好轮回,蓝曦臣,这笔血债,也该轮到你来还了。”
魏无羡再偷偷回到客栈的时候,蓝忘机还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依然是方才那双手举过头顶的投降姿势。
嗯,看来中途没有醒来,否则以蓝忘机那雅正端方的做派,一旦醒来了就铁定不会容忍这个怪异姿势的。
魏无羡这才放了心,脱下外衣洗漱一番爬上床去。
想了一会,把蓝忘机的手放好。
又想了一会,索性把蓝忘机的手臂拖过来枕着,凑近了蓝忘机侧脸嗅了嗅。
还真是好闻啊……
哎,想什么呢?人家喜欢的是莫玄羽,你捡了个便宜就别得寸进尺了!
轻声叹了一口气,依偎着蓝忘机闭上眼。
心想等明天醒来后就咬死了是蓝忘机自己紧张晕过去了,横竖他也的确是晕过去了,不认也没用。
这样盘算着,闻着清雅的檀香味,魏无羡很快就睡着了。
直到魏无羡均匀的呼吸声响起来,蓝忘机才微微睁开眼,轻轻侧过身,深深看着魏无羡的睡颜,如往常一般,在他额间落下一吻,搂住他入眠。
翌日一大早,魏无羡就嗔怨地念叨起来,说蓝忘机居然亲着亲着就晕过去了,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为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生活感到迷茫和担忧。
蓝忘机微微皱眉安静地听着,只回了一句:“是我不对,下回补上。”
魏无羡在心底里偷笑,这小正经,真是越来越憨憨了。
前期忘羡戏份多,这是剧情需要,就好比说,诺前期曦羡戏份多,也是剧情需要,我是小妈,但我不偏心的,对他们三个都爱,但是虐起来也是三个一视同仁,都不放过!啊哈哈哈哈哈!发出小妈的笑声!
原著婚后一年,因受术法影响,婚后羡变成乱葬岗刚刚身死之后的老祖羡。不是穿越,只是外形和记忆都改变,最后会变回来。
婚后叽X老祖羡
私设,魔改,OOC预警
绝对的HE
这是一个“我”用爱情治愈“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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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所以魏无羡每次吃着美味佳肴时,都会劝自己,这个他还能在这待多久都不知道,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不如好好享受当下。
只是不想和蓝忘机之间太过尴尬,放过他也是放过自己,才不是因为蓝忘机拿回来的菜太好吃了,绝对不是。
然而蓝忘机每日拿回来的菜都很好吃是真的,魏无羡自修鬼道后胃口都变得不佳,在乱藏岗上更是生活艰苦,萝卜土豆青菜拌拌辣椒就吃了,伙食忽然变得这么好,每餐还有蓝忘机给他斟上两杯酒,他哪里抵挡得住。
蓝忘机,给他斟酒!是蓝忘机,给他斟酒啊!!!
魏无羡一口饮尽,都不用他说话,蓝忘机自动给他满上,魏无羡冋咬冋着筷子头,看着他这副乖巧的模样,心里莫名就轻快了些,蓝忘机满上后,提醒道:“最后一杯。”
知道他还吃着药,蓝忘机不会让他多饮,他也没法,就道:“蓝湛,那到底是什么药啊?我还要喝多久啊?”
蓝忘机并不细答,只道:“对你身体有好处。”
魏无羡“切。”了一声,道:“那药喝了之后我就感觉好困,不喝我身体还好一些呢。”
蓝忘机给他碗里夹了块大大的红烧肉,问道:“今日的菜,口味如何?”
“好吃好吃。”魏无羡实在没抵挡得住那油油亮亮的肉对他招手的冋诱冋惑,一口冋咬冋下去,“特别是这个红烧肉,炖得极好,又软又细,入口即化啊。这厨子真棒!有机会我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拥冋抱冋才行。”
蓝忘机只轻声“嗯。”了一下,又问,“明日想吃什么?”
魏无羡思考了会,道:“鱼,蓝湛,你家厨子会不会做剁椒鱼头,麻辣鱼也行,不要糖醋鱼。”说罢吐了吐舌头,“甜的不好吃。”
蓝忘机颔首,“你喜欢的,都会。”
魏无羡才想到,蓝忘机这该是为了魏无羡,专门请了个厨子啊,这么说就说得通了,不然蓝氏其他人都不吃这种菜,普通的蓝氏厨子,哪里会做这种菜啊。这么想着,嘴里的红烧肉都更香了些。
几天接触下来,蓝忘机人确实不错。经他观察,蓝忘机对他确实是没有非分之想的,不如说从种种迹象表明,再经由魏无羡细细思考过后,觉得该是魏无羡对蓝忘机有什么非分之想才对。他不禁都想为蓝忘机流下同情的泪,若是以后的自己看上了蓝忘机,以自己那撒泼打滚不要脸的功力,蓝忘机哪里是他的对手,娶了他也不奇怪了。
但感觉还是不错的,说是道侣,其实不过是住在一起,关系亲密的兄弟啊。年少时魏无羡就想过,与蓝忘机做好朋友,好兄弟,一起出门夜猎,虽然小古板不爱说话,但他爱说呀,而且话特别多,正好蓝忘机不用说,听他说就行了,他们两人搭档,多般配啊。只不过蓝忘机这座大冰山,油盐不进,他怎么撩都无动于衷,这么一想,献舍归来后的魏无羡是出息了啊,把他那么久以前想做的事,都做到了。
他不禁佩服起来:魏无羡,我敬你是条汉子。虽然还不知道以后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但能把蓝忘机这样的男人拿下的人,肯定不简单。
自己把自己夸得高兴,魏无羡坐在榻边,心情愉快的擦着头发,待蓝忘机沐浴好出来,接过他手里的毛巾,看到这人永远学不会老实,头发是擦了,但是胡乱的甩,弄得颈冋脖冋一大片水光,连微冋敞冋的衣襟都冋湿冋润冋一片。
蓝忘机抬手,给他擦了擦冋脖子,忽然的接冋触弄冋得魏无羡一愣,蓝忘机淡淡的道了声,“小心着凉。”
魏无羡无所谓道:“没事,我身体好着呢,哪那么容易着凉。”一想,又问他:“蓝湛,你那么紧张,现在的我不会是个弱鸡吧?”
蓝忘机答他:“很强。”
一听魏无羡就来了兴致,“有多强?”
“比我强。”顿了下,蓝忘机又道:“又强又聪明,人称姑苏第一小天才。”
这话说得,甚得魏无羡的心,比起刚才他自己夸自己的话,也分毫不差。他冋嘴冋角一勾,微微弯了眼,道:“蓝湛,你现在倒是会说话了啊,比以前强多了。”
魏无羡是很喜欢笑的,微微上翘的冋嘴冋角,仿佛天生带着笑,他也经常说,自己天生就是一副笑相。所以无论魏无羡怎么变,那神态都不会变,笑起来的样子还是那么动人心魄,恍惚间就想起之前,魏无羡又发明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法器,然后便也是这么弯着眼,挂冋在他身冋上自己夸自己,“蓝湛,我可比你强,又强又聪明,人称姑苏第一小天才!”
“蓝湛?”魏无羡看他好似有些呆,唤了他一声,蓝忘机收收心神,道:“魏婴,无聊的话,上次的箱子里有你研究法器的工具。”
蓝忘机不再多话,看着他线条冋完美的颈冋脖,微微冋湿冋润的胸冋口,别开了眼,想了会又问,“魏婴,你说的话可算数?”
也没问是什么话,魏无羡即答:“这不废话吗,魏某人一向一言九鼎。”
“好。”蓝忘机轻轻道了声,忽然倾身下来,一把将他冋抱冋住,又是那股檀香味席卷而来,魏无羡呆愣愣的,连反应都忘了,蓝忘机冋抱冋着他,轻轻拍了几下他的背,只是不一会又放开了他,给他拉冋好衣襟,还是熟悉的语气,道:“魏婴,晚安。”
直到蓝忘机灭了灯,回了隔间,魏无羡都还愣在榻边:???
一路上的蓝氏小辈都极有礼貌,“魏前辈,魏前辈”的叫着,魏无羡哪里有什么机会如此受人尊敬,哪怕是以前在云梦,师兄弟之间也是互相打打闹闹的,说实话这种受人尊敬的日子,过着过着,他竟然觉得还挺不赖。
前方回廊之下,出现两个他熟悉的身影,蓝思追和蓝景仪并排走着,不知在低语说着什么话,魏无羡悄声绕到他们身后,忽然大声一唤:“啊!”
年少时他经常这么对蓝忘机恶作剧,什么云深不知处不可大声喧哗,对魏无羡是完全没用的,但蓝忘机不同,无论他怎么吓都一声也不会吭,所以魏无羡也不知有没有把他吓着,只是努力努力再努力,希望能把他吓出一点声音来也好。当然,直到他离开云深不知处,也没有成功过。
但蓝景仪也是不同的,直接叫得比他还大声:“啊啊啊啊啊!”
蓝思追是被蓝景仪忽然的喊声吓到的,手里的篮子都落了地,滚出好些胡萝卜,他叹气一声,“景仪,你吓死人了。”
蓝景仪道:“魏前辈,不要吓人啊,我们刚才还在说上次夜猎时遇到的鬼怪,你就出来吓人。”
魏无羡对他们遇到的鬼怪没有兴趣,倒是对那一堆胡萝卜有些好奇,“你们拿这么多胡萝卜,今晚是要吃胡萝卜吗?”
蓝思追一笑,“我们是去喂兔子,含光君被蓝老先生叫走了,所以让我们去喂。”
“兔子?”魏无羡觉得奇怪了,“云深不知处不是不让养宠物吗?”
蓝景仪道:“含光君特例养的,一大堆呢。”
说得魏无羡都来了兴致,攀上他们的肩,“走走走,带我去看看。”
云深不知处特意空了块草地,上面养了许多兔子,成群结队的,可能都有几十只,看到喂食的人来了,一蹦一跳的围过来,在蓝思追和蓝景仪脚边兴奋的跳,唯独不接近魏无羡。
魏无羡莫名其妙的,“?这些兔子怎么回事???我是有毒吗???”
蓝思追拿起胡萝卜喂着,“魏前辈确实不受小动物欢迎呢。”
蓝景仪就没那么给面子了,大笑出来:“都是魏前辈平时太闹了,它们才不敢接近你哈哈哈哈哈哈。”
魏无羡就不服了,拿了一根,蹲下去,在兔子们眼前晃,可就是没几个敢上前,他不满道:“靠,连兔子都搞差别待遇。”说罢手下一快,抓了一只在手里揉,“真坏,和你们主人一样坏。”
那小兔子在他手里乱动,但完全逃不出去,四周更没有敢围上来的兔子了,魏无羡挂上一个坏笑,道:“思追,景仪,东西给我吧,我来喂,你们去忙别的吧。”
“这……”两人是有些不敢的,魏无羡又道:“怎么,你们还怕我拿它们去烤了不成,蓝湛若是问起来,你们就说是我要喂的,他还能把我怎么样。”
蓝忘机平日里对魏无羡是宠得不行,魏无羡说东就不会说西的,他想喂兔子自然可以,两人也不坚持,把胡萝卜都给了他,便离开了。
魏无羡拿起一个,在手里转,然后向前一掷,“去吧!大白兔!”一群雪团子蹦蹦跳跳的跟着那根胡萝卜去了,他又拿起一个向另一个方向扔,一群又蹦了过去。他就这么在那扔,逗着这群傻兔子玩,待把胡萝卜扔完了,就剩最后一个,好一些雪团子围着他跳,他拿着那根胡萝卜,在那些兔子面前晃,“想吃啊,我就不给你们,看你们还跟着主人学坏。”
说着他向草地上一倒,迎着光躺下,手里拿着胡萝卜转来转去,一群兔子想上前又不敢,只好隔着一点距离在那吃草。
这种日子过于安逸,好似自己的经历都是假的一样,又或许,现在这些才是假的?魏无羡躺着,渐渐就困了起来。
蓝忘机寻过来时,魏无羡已经在草地上睡得香甜,一个兔子胆大的,跳到他身上,在偷偷冋啃冋着他手上的胡萝卜,而魏无羡一点反应没有,想来是睡得太沉。
那兔子一看到蓝忘机就往他身边蹦,蓝忘机担心魏无羡着凉,冋脱冋下外衣,盖在他身上,然后坐到他身边,轻轻抬起他的头,让他枕到自己冋腿冋上。魏无羡微微动了一下,却是没有醒的,反而往他冋腿冋根冋更接近了些,无意识还冋蹭冋了冋蹭冋。
有药效,魏无羡不会轻易醒的。蓝忘机眼睫颤动,伸手冋揉冋着他的头,轻轻的顺着冋他的发丝,刚才那兔子还没放弃,想往衣服里冋钻,去冋啃冋他的胡萝卜。蓝忘机掀开冋一点衣服,想把魏无羡手里的胡萝卜抽出来,给喂了,可这个毕竟是敏冋感时期的魏无羡,没有现在的那么放松,他一碰他的手,魏无羡忽然睁了眼,带着怒气的眼神直直的瞪着他。
那眼神让蓝忘机都一顿,现下这个状况,他都想不出该怎么解释。蓝忘机本是想在魏无羡睡着的时候,让他睡得舒服一些,才偷偷的接近的,没想到魏无羡警觉性那么高,喝了药都还那么容易醒。
蓝忘机有一些窘迫,不知如何开口,倒是魏无羡看清了眼前人是他,松了口气,眼神也收敛不少,再抬手来看到手里的并不是陈情,而是一根被咬了一截,上面还有几个牙冋印的胡萝卜,他随手往盖着他的衣服里一放,道:“是蓝湛啊。”然后才发现自己枕着冋人家的大冋腿,他恍然大悟,“唉,原来是做梦啊,蓝湛你说奇不奇怪,我怎的总是梦到冋枕在你大冋腿冋上啊,我是有多想枕冋你的大冋腿啊。”
几年前在暮溪山,他发了高烧,也是做了这样的梦,他枕着蓝忘机的大冋腿,蓝忘机轻轻的冋揉冋着他的头,很舒服很舒服,只是,那时哪里有这样的阳光明媚。
蓝忘机拂冋过他的发丝,手下轻轻的,给他按冋摩头部,“想枕,直说便可。”
魏无羡嘴一歪,“啊,做梦就是好啊,连蓝湛都那么温柔,说,现实里我要说了,不得吃几剑避尘才怪,蓝湛你脾气那么差的,我们打得还少吗。”
蓝忘机手一滞,良久,道了声,“以前对你不好,魏婴,对不起。”
又是那种眼神,浅色的眸子里闪过的悲伤,蓝忘机眉头都皱起来,原先他不懂,但魏无羡这次好像看懂了一些,那是自己也有的藏在心里最深的情绪,悔。
魏无羡道:“蓝湛,你并没有对不起我啊。”
蓝忘机摇摇头,“让你那么孤单……”
放弃了熙熙攘攘的阳关道,魏无羡走上了一路尽是黑暗的独木桥,最后孤单的死去。蓝忘机每每想起,除了心痛还是心痛,他可能永远都会怀着悔意,绕不出去。
魏无羡扯出一个笑容来,道:“蓝湛,我变成这样,都是我自己的原因,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你没关系,你不要自责,知道了吗。”
蓝忘机久久说不出一个字来,魏无羡又道:“说来我还得感谢你啊。把我带回云深不知处,给了我一个这么好的栖息之所。”
蓝忘机才开口,“你喜欢这里吗?”
以前他总是吵着闹着,云深不知处太过无聊,在经历过那么多事之后,他才明白这里的好。魏无羡道:“喜欢的啊,只要在这里,就不必管外面那些纷纷扰扰,不用出去看也不用知晓,蓝湛,你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有多重要。”被光照得眼皮有些沉重,他闭上眼,呼出口气来,“蓝湛,若是我一醒来是在别的地方,或者在身边的人不是你,那么我可能已经支撑不下去了吧,所以,蓝湛……”
话没说完,许是药效作用,一会他又睡了过去,蓝忘机迎着风,摸了摸他的头,轻轻柔柔的给他将飞起的发丝别到耳后,答了声:“魏婴,我在,我会一直在。”
一觉睡得舒坦,魏无羡伸了个懒腰醒过来,发现自己盖了个外披,躺在草地上,蓝忘机坐在不远处,手里冋抱冋着一个兔子,身边还围了一堆。
心道果然是做梦啊,但梦里的蓝忘机那么温柔,也算是一个好梦了。
蓝忘机看他睁了眼,道了声:“醒了?”
魏无羡掀开冋衣服坐了起来,身边的兔子立刻散开,他打了个呵欠,“蓝湛,你养的兔子坏死了,你看,都搞差别待遇。”
明明是自己喜欢作恶,还去责怪兔子,蓝忘机直接不答他,起身过来拉他,“该回去了。”
魏无羡把那件外披一揉,塞到蓝忘机手上,自己站了起来,身上掉出根胡萝卜,他才想起自己留了一根没喂。他弯腰捡起来,看到被啃掉了一截的胡萝卜,上面还有几个牙印,忽然哈哈大笑出来。
蓝忘机不明所以,这可是这个魏无羡醒来后,第一次这么张扬的大笑,便问他,“怎么了?”
魏无羡将手上的胡萝卜向前一扔,一群雪团子即刻追了上去。他对蓝忘机勾起嘴角,道:“没什么,只是蓝湛你真的很喜欢兔子呢。”
可魏无羡笑得一脸的开心,他喜欢兔子,也不至于让魏无羡心情这么好吧,蓝忘机没整明白,魏无羡拍了拍他肩,“谢啦,蓝湛。”
蓝忘机更不解了,“谢什么?”
魏无羡一笑,“谢……谢谢含光君的温柔,你没有把当年我送的兔子给扔了。”
以及,给了他一个美好的梦境。
兔子是他猜的,当年蓝忘机收下了兔子,就肯定不会扔掉。至于刚才的梦嘛,就当他是个梦,然后埋藏在心底好了,反正,他知道真相就好。
那个冋抱冋抱冋,是羡羡说要给厨子一个大大的拥冋抱,汪叽才冋抱冋的哈哈哈。
因为汪叽长得太过于正派,和他的关系,羡羡已经完全的误会了。
有些话面对羡羡,汪叽是不会说的,但真的是他的心病,因为羡羡以为是在做梦,他才敢开口,与在暮溪山时一样。
结尾,羡羡看到那根胡萝卜(他睡的时候胡萝卜是完整的,但醒来时胡萝卜和梦里的一样,被啃过了连牙印都一样),他已经知道并不是做梦,而是现实了,但没有点破,不过感动是记在了心里的。
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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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魏前辈!!!”蓝景仪一副惨兮兮的样子,一看到魏无羡就呜呜呜的哭。
魏无羡直接被他吓了一大跳,“干,干嘛?鼻涕先收回去。”
深深吸了口气,硬是把鼻涕吸了回去...
深深吸了口气,硬是把鼻涕吸了回去,蓝景仪拿出他的夜猎笔记,摊开给魏无羡看,“魏前辈!!你再好好看看我这个笔记,我这次很有信心的,没有甲,也不至于是个丙吧!”
说完了他又开始哭,魏无羡看他这样,问一旁的蓝思追,“他怎么了啊?拿丙会怎么样?”
蓝思追道:“魏前辈有所不知,拿了丙不仅要把笔记重写,还要罚抄十遍家规。”
蓝景仪哭得更大声了,“呜哇!我这个月本来就还有十遍要抄!啊啊啊啊啊……”
想想就惨,魏无羡拿过他的笔记看了一遍,确实叙事有些啰嗦不达重点,但心思独特巧妙,也算有自己风格,也不至于是个丙。当时他就一种感觉,而且心里装了其他事,顺手就给了个丙,现在想来也是不负责任了,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批的不该算吧,找含光君再批一次?”
蓝景仪在那大哭:“从来只有魏前辈改含光君的成绩,含光君哪次改过魏前辈给的成绩啊。”
蓝思追在一旁解释,“嗯……魏前辈,你批改的成绩,含光君是不会插手的,除非……你和他说要改。”
蓝景仪就差跪下来哭了,“魏前辈,求求你了,和含光君说一声吧,呜哇!”
可魏无羡一脸的为难,倒不是成绩不能改,而是,他已经好几天没和蓝忘机说话了。
蓝忘机不愿意告诉他戒鞭之事,魏无羡气呼呼的在榻上躺了一晚,第二日醒来,蓝忘机如常拿来早饭和药,魏无羡也如常解决,却是一言不发,一直沉默。这个魏无羡本来话就不如原来的多,现下却是比蓝忘机的更少了,一旦蓝忘机努力搭话,他便随便应答几个字,若是还想再多说一句,魏无羡干脆离开静室,在外边瞎晃。
看着那离去的背影,红色发带抢眼依旧,蓝忘机无奈的深深一声叹息。
魏无羡在外瞎晃的时候,正无聊,看到了那两个对他很热情的少年,主动打了招呼。要知道他都快要被静室那个压抑的气氛逼疯了,他又不是蓝忘机,成日就不爱出声,再不找人说说话,他可受不了,岂料蓝景仪一见到他就开始哭。
魏无羡很是为难,道:“这……要不我帮你抄家规吧。”
蓝景仪都被他吓得不哭了,蓝思追也发愣,最害怕抄家规的魏无羡怎的转冋性冋了?!!蓝景仪说话从不管弯抹角,直接道:“魏前辈,你是不是病了?还是撞到头了?”
“说什么呢,我以前不也抄过的,写写字而已有何难的。”想了一下,还是蛮难的,又道:“不过你们家那三千多条家规,简直丧心病狂。”
蓝思追温和提醒道:“魏前辈,现在是四千多条了。”
“什么?!”魏无羡惊呼,然后在心里大叫:这还是人吗?!是人吗?!十几年增加了一千多条,一年一百条,合着差不多三天就要加一条?!疯了吧这是!心里在那纠结,比较,一边是和蓝忘机说话,一边是抄家规,然后一咬牙,“我抄。”
反正他就是不要和蓝忘机说话!
蓝景仪虽然很是震惊,但脑子还是清醒的,道:“魏前辈,你别玩我了,你的字含光君会认不出来嘛,你帮我抄了,估计后三个月你都见不着我了。”
蓝思追感觉敏锐,问道:“魏前辈,你和含光君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们还不知道这是哪个时期的魏无羡,但先前那么多次的魏无羡,无论哪个时期,和蓝忘机都相处得很好,他们其他人也依照蓝忘机所言,如常就好,还真的所有的魏无羡接触起来,感觉差别并不是太大,但眼前这一个却尤其有些不太一样。
魏无羡心里一沉,道:“我和他能有什么事。”
面上已不见笑容,难得魏无羡会有这么阴沉的感觉,蓝思追不敢多问,拍了一下蓝景仪的肩:“景仪,你还不快求求魏前辈,不然这个月你都不用睡了。”
经他提醒,蓝景仪想到那些家规,又嚎嚎大哭:“魏前辈呜呜呜,看在我经常逗你开心的份上,看在我经常帮你下山带酒的份上,看在我还这么年轻,上有老下还没机会有小的份上……”
哭得是让魏无羡头疼,看着这个眼泪鼻涕流了满脸的人,魏无羡实在不忍心拒绝,在蓝景仪和蓝思追两双大眼的注目下,无奈的点了点头。
可是这该怎么办,魏无羡独自在静室里走来走去,手里陈情转得飞快,他可是魏无羡啊,哪能向人低头。
想来当初他和蓝忘机两人,见面就要起争执,一个比一个顽固,谁也不肯先低头,都成了习惯。蓝忘机这样的人大概是不会变的,所以这么些天了,对他的态度还是那么冷淡。
一想他又来气了,这人根本毫无长进,魏无羡你到底喜欢他什么?!愿意为他在这无聊又沉闷的地方生活,忍受四千多条家规的束缚,愿意为他舍弃身为男人冋的自尊,断了袖嫁了人,还有这房间里的各种痕冋迹,魏无羡是有多喜欢蓝忘机,他根本不敢去想象。
又或许,现在的蓝忘机是不一样的,只不过对象是自己,才这样。蓝忘机确实说过,现在的他不想知道,那么意思就是以后的他是知道的,身为道侣,日日夜夜生活在一起,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靠!蓝忘机还搞差别待遇!!!陈情在手上转了又转,他真的想抓着蓝忘机的衣领问他想怎么样!!!可是魏无羡,你又想怎么样?自己毕竟不是蓝忘机的道侣,蓝忘机根本也没有义务和责任对自己怎么样啊。
心里一片凉意渗透,魏无羡扯出一个自嘲的笑来,一切不过是自己的无理取闹,蓝忘机又怎会搭理。
所以,所以他就要惹蓝忘机不高兴!然后等现在这个魏无羡回来,你就自己打自己吧,谁叫你要嫁蓝忘机!活该!
蓝忘机授课回来的时候,拿了几个食盒回来,难得魏无羡并没有外出,而是在静室里看书,静静等着。将食盒里的饭菜摆了,蓝忘机唤他:“魏婴,吃饭了。”
魏无羡放下书过来坐下,看得那些菜各种红烧的,麻辣的,全是红彤彤的肉,特别丰盛,而且都是魏无羡喜欢的菜。不过根本也不是简单几个人能吃得完的量,就见蓝忘机在他对面坐下,又拿了壶酒出来,摆在他面前。
之前蓝忘机从未与他一起用餐,他还以为是蓝忘机口味和他不一样的原因,但看那些菜色,并没有姑苏蓝氏一贯的青青绿绿,魏无羡也没多问,用筷子随意戳了几下,道:“连麻辣乳鸽都没有。”
“有。”答了声,蓝忘机从食盒里摆出了一碟,放到魏无羡面前,魏无羡戳了几下,又道:“连麻辣泡猪尾都没有。”
“有。”蓝忘机又答了声,再拿出一碟摆到他面前。
魏无羡一连点了四五个菜,都是那种特别刁钻的,连麻辣牛舌都点了,蓝忘机都能拿出来,将桌子都摆满了,魏无羡实在没了办法,觉得蓝忘机贼恐怖,这是有备而来啊。
他“啧”了一声,菜色太多,简直无处下筷,他选择喝了一口酒,蓝忘机给他加了一块肉到碗里,魏无羡问,“就我们两人吃?”
魏无羡当真以为蓝忘机还邀请了什么人来做客,才摆了这么一桌子菜,蓝忘机摇摇头,“都是你的。”
魏无羡只觉得这是一种什么新的处罚方式吗,打不死他所以要撑死他?他道:“云深不知处不可饭过三碗。”
蓝忘机又给他夹了一块,“不吃饭,吃菜。”
忽然想起年少时他在云深不知处求学,食堂都是规定每人的量的,但是魏无羡特别好动,消耗也大,而且云深不知处的饭碗特别秀气小巧,他哪里吃得饱,每次吃得差不多时,他都要笑着跟食堂的伯伯多讨一些菜。有一次被蓝忘机撞个正着,本来食堂的伯伯也是看他可爱,偷偷给的,这下被抓着了,也是一阵慌乱,蓝忘机十分严肃的道:“云深不知处不可饭过三碗。”
魏无羡根本无所谓,咧嘴一笑,“我知道呀,我又不添饭,我吃的是菜嘛。”
这根本就是歪理,不等蓝忘机说话,魏无羡又笑道:“你们家规又没写菜也不可过三碗,菜也不让吃,就写清楚一些嘛,但现在再写我这次也不算啊,不知者无罪。”
把蓝忘机说得是哑口无言,最后瞪了他一眼,道了句:“冥顽不灵。”也没再追究就走了。之后他被一群人拥簇着,直感叹佩服他连蓝忘机都敢惹,根本也没注意离开食堂前的蓝忘机,站在门口看了他好一会,才抬步移开。
当时是他胡说八道的歪理,没想到多年之后,蓝忘机还运用到他身上了,魏无羡微微勾起嘴角,吃了一块,又辣又香,不禁频频夸赞:“好吃,太好吃了!蓝湛你们家这厨子太棒了,做的菜都这么好吃,一定替我谢谢他。”
蓝忘机一边给他夹着菜,一边道:“不用谢。”
想着是姑苏蓝氏的人谦虚吧,魏无羡也没再多话,吃起来就停不下,而蓝忘机只是一直默默的给他夹菜,酒没了给他添酒,一口没动,魏无羡道:“蓝湛,你不吃吗?”
蓝忘机摇摇头,“这些是你的。”
魏无羡就没想,夹了一块塞到他面前,“分什么我的你的啊,我现在所有的东西,不都是你的啊。”
递过去了才想到蓝忘机可能不吃辣,刚要抽回手,蓝忘机握冋住他的手,低头将那块肉片吃了,道了声,“嗯,不分你我。”
魏无羡只不过是一时口快,其实没有觉得蓝忘机生分的意思,但那种感觉又来了,被蓝忘机冋触冋碰冋过的地方,仿佛有一团火在蔓延,烧得他的心都不能平静。
“魏婴?”也不知发了多久的呆,才被蓝忘机唤醒,魏无羡赶紧回神,“啊?怎么了?”
听得蓝忘机问他:“饱了?”
其实魏无羡也吃不了多少,而且这可是一大桌啊,看上去就像没动过一样,觉得可惜,他又吃了一些,又给蓝忘机夹了一些。蓝忘机根本连碗也没准备,说是给魏无羡的,他就当真没打算吃,魏无羡便直接往人冋嘴冋里塞,蓝忘机倒是好说话,他冋喂冋的,还是会老实吃下去。
又吃了不少,只可惜酒坛又空,魏无羡倒着也倒不出几滴了,可吃菜哪能没酒,他用眼神跟蓝忘机求救,蓝忘机道:“不可贪杯。”
他还有在吃药,蓝忘机两日才给他一坛,今日一次就给了两坛,已经是很难得了,魏无羡撇撇嘴,“可是光吃菜,好咸啊。”
其实根本也不咸,这些菜对他的胃口得很,也不知这厨子怎的这么了解他,各种调味下得是刚刚好,他不过想找一个讨些酒的借口而已。他想起今天的蓝景仪,可怜兮兮的模样,把他魏无羡都给打败了,想着,要不学一下?
他便努力的摆出一脸的委屈,眨了眨眼,拧着嗓子装可怜,“含光君,就,再一次?”
蓝忘机即刻闭眼,扶额,在那沉默良久。魏无羡觉得肯定是自己装得太烂了,把蓝忘机都恶心到了,果然装可怜撒娇什么的太不合适他了,如果蓝忘机没忍住在他面前吐出来的话,他会大受打击的!
魏无羡赶紧想出言安慰:“蓝,蓝湛……”
蓝忘机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给他又开了一坛。魏无羡本想能再喝到一杯也好,没想到还拿到了整整一坛,开心得飞起,咕噜噜喝起来,根本没注意蓝忘机在那揉了揉发疼的眉心,深深叹出一口气来。
他喝着,觉得蓝景仪这招卖惨还真的有用,怎么的也算帮他讨了坛酒来,而且魏无羡是言出必行的,他的成绩自然要帮他解决。可蓝忘机从小对课业这事就非常的严格,绝不徇私的,魏无羡想了又想,心一横,将陈情往蓝忘机面前一放,道:“蓝湛,我把陈情给你,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事?”
把陈情交出去,就相当于魏无羡把武力都交了出去,那他就真的哪里都去不了了,只能乖乖的待在这里的意思。
蓝忘机道:“何事?”
魏无羡告诉他:“前两天我批的蓝景仪那笔记,是我根本没仔细看就批了,其实这孩子不至于那么差,能不能重新改个成绩?”
直到蓝忘机道:“可以。”魏无羡才松了口气,但蓝忘机又将陈情摆回他的手边,魏无羡眨了眨眼,一直以来,求人办事等价交换,天经地义,蓝忘机顺手一抬,给他擦冋了冋擦冋嘴冋角冋湿冋润冋的酒液,“对我,不必如此。”
魏无羡一愣,眼睛都微微睁大了些,蓝忘机的指尖在他冋嘴冋角冋摩冋擦,薄薄的茧带冋起些些痒冋意,那好听的声音又问他,“想改成什么?”
一把火在心里烧得旺盛,魏无羡心情都好了不少,好像明确的感觉到了就算是这样的自己,也是特别的,几日以来的阴霾都吹散开来,表情也不禁放松了些,他道:“我想改什么都可以?”
蓝忘机颔首,“可以。”
魏无羡又道:“那我还想改别人的可不可以?”
蓝忘机又颔首,“可以。”
“蓝湛蓝湛蓝湛!”蓝忘机抬起眼来看他,等他继续说话,魏无羡才发现喊完了,却没什么可说的,他就是想随便喊一下,于是挠了挠脸,眼神向旁一飘,道:“要不,你再给我说些史事吧。”
蓝忘机点点头,快速将碗碟收了,魏无羡与他往案几边上移,脚步都轻快起来,再听蓝忘机给他说了些这年的仙门大纪事,直到亥时降至,沐浴好后他的心都还有些飘飘的。
他在那发呆,根本也忘了擦头发,蓝忘机也沐浴出来后,一声叹气,给他拿了干毛巾递过去。
魏无羡莫名就有些想得寸进尺,“蓝湛,我吃多了,不想动,你帮我冋擦吧。”顿了会,又道:“我吃这么多还不是因为你拿回这么多菜,你也该负这个责任……”
话没说完,感觉眼前一片白,蓝忘机将干毛巾包在他的头上,手下利落的就冋揉冋起来,冋揉冋得是一点不留情,魏无羡感觉头都要爆了,在那大叫:“蓝湛!轻冋点,轻冋点!别冋了别冋了!我自己来!”
蓝忘机眉眼微微弯了一下,隔着毛巾,双冋唇冋在他发顶轻轻冋落下一冋吻冋,偷偷的一下,魏无羡正挣冋扎着,并未发现,再离手时,魏无羡将毛巾掀开,眼前的蓝忘机还是那个蓝忘机,声音淡淡的,“以后,必须擦。”
魏无羡嘴一歪,“知道了。”老实在那自己擦着头,他又问:“不过蓝湛,吃撑了是真的,你今日怎的冋弄那么多菜?”
蓝忘机给他捡着地上的衣服,放好,边道:“你不是说,吃饱了,就不生气了。”
还是年少在云深不知处求学时,还是偷偷添了碗菜,又被蓝忘机撞到了。蓝忘机冷眼瞪着他,魏无羡一笑,拿筷子夹了块超大的菜递到蓝忘机面前,“蓝湛你别生气,你也多吃一点,吃饱了就不生气了的。”
当时那菜蓝忘机并没有吃,依然冷着脸转身走了,但话却是记在了心上的。
蓝忘机问:“有用吗?”
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魏无羡“切”了一声,道:“本人说的话怎么会没用,不过一顿肯定不够,含光君可得有心理准备,小心我吃穷你。”
蓝忘机声音也轻柔不少,“无妨,养得起。”
魏无羡真要被他逗笑了,远处传来亥时的钟声,魏无羡往榻上一倒,道了声,“含光君晚安。”
果然还是一声熟悉的“魏婴,晚安。”蓝忘机将烛灯灭了,退了出去。魏无羡躺在那,眨着眼,全无睡意,原来不只他不知道的那个魏无羡,就连他知道的魏无羡所说的话,蓝忘机也都记得清楚啊。
今夜天气甚好,月光静静的从窗外洒进来,照得榻前明亮,就连他每日都要戳上几戳的蓝湛小人,好似都变得可爱了些,魏无羡想着,要不今日就不戳了吧。
闻着那檀香味,魏无羡一会就睡了过去,完全忘记了自己下定决心不和蓝忘机说话的事,也忘记了要扬言惹蓝忘机不高兴的话。
发点糖吧,景仪的丙是要推动剧情的,感谢小景仪作出的牺牲。
羡还想冷战呢,想多了,熟叽把羡拿捏得死死的,一点机会都不会给的。
发现没有,不只汪叽对羡羡有一些习惯,羡羡对汪叽也是有一些习惯的,而且是少年时期起就有的习惯,如果不是刻意疏离,马上就会不自觉做出习惯动作的。
羡羡装委屈,他以为是把汪叽恶心到了,其实汪叽心里就只有三个大字:好可爱!
但羡你悠着点,汪叽已经很努力不接近你了,你在这么下去是会有危险的
温宁用自己的身体卡住了即将关闭的生死之门,他原本就是凶尸,可以自由出入冥界,在冥界中无需动用意念也能活动自如,他咆哮大吼,使出所有力气,用自己的身体将生死之门强行撑住。
“公子……把你的手给我……”
温宁艰难地向魏无羡伸出手,那黑乎乎的,布满了修罗纹的手。
魏无羡抓紧机会凝神,吃力地向温宁伸出手。
因为温宁要去拉魏无羡,就只剩下双脚和一只手去撑开生死之门,就在魏无羡快要抓住温宁的时候,忽然咔嚓一声响,生死之门猛地又合上一大半,将温宁压的直不起腰,手臂都被压折断了,只得用肩头撑住。
“温宁……你……”魏无羡看清温宁被压坏的身体,难受极了。
温宁却十分坚...
温宁却十分坚定,依然道:“公子!快!”
而这边,驱魔阵法终于稳住了,蓝忘机立刻撤了手,取出袖中符纸贴在心口,瞬间符纸化开,将他三魂七魄护住。
蓝曦臣怔怔看着蓝忘机,不明白为何蓝忘机也有这符纸。
正错愕间,蓝忘机已经一脸郑重地看着他:“兄长,这里就拜托了!”
“忘机……你?”
蓝曦臣是何等了解自己的亲弟弟?那一眼便知晓了蓝忘机是要去救魏无羡,或者说,就算是死,也要去陪魏无羡。
可是蓝曦臣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揣测,魏无羡不是斩钉截铁地说只能他一个人进去生死之门吗?
“不……忘机!阿羡!”蓝曦臣想到了什么,心中无比恐惧,忍不住大喊起来。
可蓝忘机已经拔出避尘,坚定不移地向空中飞去。
生死之门已经越来越小,温宁快要撑不住了,却依然没有抓住魏无羡的手。
魏无羡目光凄迷地看向他们,看向坚持不走的温宁,看向一脸惊恐的蓝曦臣,看向不顾一切向他飞来的蓝忘机。
可进入冥界之后他就立刻无法动弹,这才发觉冥界与现世根本完全不同。
可眼下哪有机会再做分辨?
生死之门已经快要合上了。
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想要靠近魏无羡,却依然动不了半步,分明咫尺,却是天涯。
“魏婴!别怕。”
原本是生死边缘,蓝忘机却满脸温柔地望着魏无羡,没有对未知和死亡惶恐和惊惧,只余下释然,和满足。
魏无羡无力地漾开一个笑:“蓝湛,你可真是……”
怎么非要来一起送死呢?
可魏无羡已经无法再责怨蓝忘机,因为如果换成是他自己,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同样的选择。
只是……
“阿羡!”
蓝曦臣依然守在驱魔阵的阵眼,声嘶力竭,目眦尽裂。
只是终究,我还是又骗了你……
魏无羡原本是可以做出多个符咒让他们三人都进入冥界的,这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可他却隐瞒了事实。
蓝忘机看破了魏无羡的心思,死活问他要了符咒才肯罢休。
蓝曦臣却是深信不疑。
恐怕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事态为何会演变成这样。
魏无羡透过最后的缝隙看向蓝曦臣,凄迷一笑,轻声说:“曦臣哥哥,对不起……”
于无声之中,生死之门彻底合上了。
“魏无羡!”江澄吐了一口血,强行站起来要冲过去,金子轩连忙抓住他。
生死之门已经合上了,空中只剩下血色红云,哪里还有魏无羡和蓝忘机的影子?
他们被关在冥界之中了。
“阿羡!忘机!”
蓝曦臣大喊着,难以接受这样的残酷现实,转身过来对驱魔血阵中的邪灵怒喝:“快!快打开生死之门!”
邪灵已经奄奄一息,却依然狂妄,嗓音扭曲,道:“我都说了,要我死!你们也别想活!我只有在幽冥之中才能操控生死之门,如今我灵体被毁,落入你的阵法中,生死之门已经关闭,我上哪儿去打开?”
无法?无法打开了?
“你撒谎!我不信!你再不打开我立刻要你灰飞烟灭!”蓝曦臣已经没了往日的冷静温和,暴怒着威胁邪灵。
可邪灵却哈哈大笑:“我要是真有那能耐,还会落到如此田地吗?哈哈哈哈,活该!是你们活该!”
正在此时,那被魏无羡定在空中的玄光镜,哐当一声,破碎了。
蓝曦臣恍然回过头,他的心仿佛也跟着一起,碎了满地。
魏无羡说,玄光镜不碎,他就没事。
如今连玄光镜都碎了……
碎了……
蓝曦臣狂怒地拔出朔月向自己手上用力一划,顿时血流不止,淅淅沥沥淋向阵眼。
邪灵如同被凌迟,一直挣扎惨叫着,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终于被血阵彻底碾碎,灰飞烟灭。
蓝曦臣也精疲力竭,坐倒在地上。
“阿羡……忘机……”他低声呜咽,忽地又大声喊道,“为什么!我做到了!我守住了阵眼!为什么!为什么……阿羡!忘机!为什么?”
阴风和红云渐渐褪去,一缕阳光静静照射下来,不夜天城犹如八年前一样,是人间修罗,也是荒芜废墟。
蓝曦臣拖着虚浮的步子走进蓝氏祠堂,祠堂中依旧灯火煌煌,好似当年他拉着魏无羡来这里跪下三拜之时。
一切仿佛都没有变样,可一切又都变了样。
他忽地脚下一软,单膝跪下去,一只手勉力支撑在地上,浑身无力。
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蓝启仁带着好几位内门弟子匆忙跑过来。
在蓝曦臣印象中,自己的叔父从未如此慌张疾行。
“曦臣!怎么……怎么回事?”蓝启仁双目圆瞪,手伸到半空中,“忘机……忘机,还有魏婴呢?他们人呢……”
蓝曦臣知道蓝启仁难以接受这事实,其实到现在为止蓝曦臣也不愿意接受,但回想起魏无羡最后那凄迷的目光,他终究不得不承认道:“忘机和阿羡,与阴虎符邪灵……同烬了。”
祠堂中一片死寂。
“蓝老先生?蓝老先生!”门生一边惊呼一边扶住站不稳的蓝启仁。
蓝曦臣脸上没有一丁点血色,微微侧头,道:“照顾好叔父。”
门生点头,扶着蓝启仁匆忙出去。
祠堂再次只剩下明灭的烛火陪着蓝曦臣,他沉默地垂下头,觉得全身脱力,累极了,他这一生从未觉得如此疲惫,如此颓靡。
“你们……你们从来都把我当一个外人,从来都把我当成一个外人!一个外人!”他忽然啜泣起来,崩溃地吼出声,最后唔地一声,双手撑在地上嚎啕痛哭。
姑苏城外的钟声响起,一声接一声,在寂静荒凉的天地间,回荡。
嗯……
好了,我知道有一部分看文的姐妹是第一次接触双璧羡,本来就有许多不适应,我都理解,如果难以接受三人行,那么就请把这里当做故事的结局吧。其实从一开始我也是安排这个结局的。
只是后来……我,反水了。
能接受三人行的姐妹们,咱们继续嗨皮,下一章走起!
等不到800热我自己忍不住想更了,白漂的人儿们,你们欠我的热我都记着,哼!
魏无羡浑身麻木,坠入了无尽黑暗之中。
幽暗的世界里,一片死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微弱的声音响起。
魏婴……
阿羡……
他想回答,却怎么也提不起力气。而那声音,也渐渐听不到了。
魏无羡绝望地放松了身体,不再挣扎。
无羡!
声音越来越近。
阿娘?
孩子,你要相信你自己,你从来都不懦弱。
阿娘……
魏无羡再次睁开眼。
一片昏黑的混沌中,飞来两条飘带,从高处飘下来,缓慢又安稳,分别系在他两只手腕上……
那飘带又轻又柔,在幽暗中散发温柔的微光,魏无羡看清上面的卷云纹图案。
是抹额...
是抹额?
两条抹额。
魏婴,我等你!
阿羡,不要离开我!
蓝湛,曦臣哥哥……
抹额轻轻柔柔,一圈一圈将他双手绕住,一阵阵暖流袭上心头,蔓延向四肢百骸,源源不断的力量在身体里来回激荡,倏忽间将他从无尽深渊中拽了出来!
魏无羡双拳紧握,满是血污的脸上浮现出明朗的笑意,心头的恐惧和迷茫全都被驱散!
冥界中,白光再次汹涌弥漫!
邪灵原本得意洋洋地要去吞掉魏无羡的灵识,忽然一股巨大的念力将它弹开。幽冥之中被压制消失的光芒再次燃起,如熊熊烈火!
良久的对峙,时而白光压制,时而黑暗胜出,直到魏无羡慢慢取出陈情。
“此地,是你合二为一之地,也是你的……葬身之地!”魏无羡语气坚定而从容。
陈情响起,黑光被笛音压制败退。
邪灵慌了,求饶道:“邪尊大人!你我原本就是一体的!你不要被外面那些人迷了心智!他们都是骗你的!什么恩哪怨哪情呀爱呀,全都是假的!全都是没用的东西!唯有与我一起才能得到永生,一统三界,叫万物臣服!邪尊大人!快停下!快停下!”
白光摧枯拉朽,在冥界之中疯长,黑暗兵败如山倒,难以招架。
邪灵不堪重击,发出嘶嚎。
“邪尊大人!你居然如此狠心?你会……你会后悔的!”
邪灵的幽冥之眼已经完全暴露在白光之下,受不了强大的念力压迫,那眼珠开始碎裂开,哐嘡几声炸开来,只余下最中间的黑色瞳孔,没了庇佑,惊慌逃窜。
冥界之中充满了魏无羡用于压制邪灵的念力和夺命的笛声,邪灵终于慌不择路,向张开一个口子的生死之门那儿仓皇逃去。
它一口气冲出了生死之门,如同岸上的鱼儿终于回到水中,得救了一般,因为现在终于不再受到幽冥之中的强大念力压制了。
可邪灵是幽冥之物,光溜溜地现身在现世,又没有载体附身,脆弱得不堪一击。
冥界才是属于它的最佳藏身之所。
它又后悔了,想要躲回冥界中。
可刚要飞回去,却见魏无羡立在生死之门里面,堵住了它回去的路。
“邪尊大人!饶命啊邪尊大人!我再也不作乱了!求您让我回去!求您慈悲为怀!饶我一条贱命!”邪灵害怕起来。
魏无羡伸手抹干净脸上的血迹,从容将外衣脱下,剩下白色的里衣,沉默地咬破手指,开始往自己衣服上画。
邪灵不知所以,还在苦苦哀求,趁着魏无羡在身上画的空档,想要冲进冥界之中。
可一道强烈的杀气直逼过来,邪灵仿佛被撕裂,发出惨叫。
邪灵痛苦哀嚎,怒吼道:“你……你居然……居然以身为阵,你就不怕遭到反噬吗?”
魏无羡浑身浴血,驱魔阵已经深深印入了他的身体,人阵合一,他死死守在生死之门里面,不可撼动,堵住邪灵唯一的活路。
邪灵怀着侥幸撞了几次,都被驱魔阵挡了出去。
魏无羡闭上眼,身上的血印不断加深,眼见那驱魔阵威力越来越大,邪灵难以忍受,只能被迫掉头逃跑。
可刚飞出没多远,一道道弦杀袭来,他避之不及,本体竟被活生生削成两半!
是守在生死之门外面的蓝忘机。
邪灵痛苦地嚎叫起来,原本包裹灵体的幽冥之眼被魏无羡的念力震碎,本体失去了庇佑,又没有载体,暴露在现世中本来就虚弱,再遭受这致命一击,这会儿已经灵体溃散,它发狂一般地四处逃窜,奈何一道道弦杀紧追不舍,它狼狈不堪,东躲西藏,跌跌撞撞也不知飞到了何处。
忽然间,弦杀停止了。
它诧异,又窃喜自己逃过一劫,正想要趁机重组灵体,却不料下方一道道血一般的光柱升腾起来,将它牢牢困住。
驱魔阵!
又是驱魔阵!
还是纯阳的血阵!
感知到那血阵的力量源头,邪灵猛地爆发出凄厉嘶吼声:“蓝曦臣!原来是你!你强行解开共生!你怎么还不死?”
而如今,它居然落入了蓝曦臣亲手画作的驱魔血阵之中。
它这才方知自己大意了。
从一开始,从魏无羡进入到冥界中开始,就是一个圈套,一个伏杀它的连环套!
幽冥之眼被毁,冥界被魏无羡的念力占领,这都还不到绝境,如今灵体被蓝忘机的弦杀术重伤,自己又落入了蓝曦臣的血阵之中。
它知道,自己气数已尽,只有死路一条了。
可它哪里甘心?
“蓝曦臣!蓝忘机!邪尊大人!你们给我等着!要我死,你们也别想活!”
蓝曦臣守在阵眼,将灵力不断灌入阵眼之中,蓝忘机也冲过来,向阵法中加注灵力。
灵体溃散的邪灵自然受不住这驱魔血阵的灭顶镇压,可它却发出猖狂又扭曲的笑声:“你们!你们也别想活!哈哈哈哈哈!别想活!”
蓝曦臣和蓝忘机心中有疑,却也不敢松懈,邪灵素来狡黠,故意言语相激想要趁机逃走也不是不可能。
可在一旁打坐调息的江澄却发出一声大喊:“魏无羡!!快救魏无羡!”
蓝忘机和蓝曦臣这才惊惶抬头看向上空,那原本被江厌离魂魄卡住不动的生死之门,居然再次慢慢合上!
而魏无羡,已经力竭,浑身浴血,漂浮在冥界中,无法动弹。
“魏婴!”
魏无羡面前的生死之门越来越小,眼看就要将他完全关住。
邪灵发出痛苦又狂妄的笑声:“要我死!那我也要邪尊大人陪葬!永远永远,被关在冥界之中!哈哈哈哈哈哈!”
邪灵得了这空隙,立刻挣扎着要逃走!
蓝忘机立刻警觉,再次推入一道灵力,将阵法稳住。蓝曦臣也回了神,强压着自己凝神守在阵眼。
魏无羡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才把邪灵引出来困在驱魔阵中,绝不能让邪灵逃掉!
而这个时候,生死之门已经快要合上!
“魏无羡!”江澄大声吼着,又对蓝曦臣和蓝忘机骂道,“你们两个呆子在做什么?还不救人?那个门要关上了!”
蓝曦臣和蓝忘机如何不急?可眼下只要他们稍微一分心,邪灵就能立刻寻到空门逃之夭夭。
蓝忘机额头上青筋暴起,蓝曦臣虽然紧咬着牙紧闭着嘴,但唇角还是溢出了鲜血。
生死之门越来越小,已经快要看不见魏无羡的身影,蓝忘机终于忍不住大喊道:“魏婴!”
蓝曦臣也痛苦喊道:“阿羡!”
两人都满头大汗,急火攻心,嘴角溢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窜出一道黑影,快速地从空中划过,飞到那生死之门的边缘。
金子轩难以置信地望着上空:“那是……鬼将军,温宁?”
如果没了,我就不恢复了
下章开始进入完结篇
啦啦啦下一章完结篇我码完了!正在修!如果这一篇不被bi掉,热du满800我立更!这篇文的最后一次求热啦!800,满了立更!我爱你们!红心蓝手走一走!冲向大结局篇章啦!
九、摇晃的马鬃
【预警】本章基本全是揣测和自己对这次事件的观点,无CP,不甜也不苦,仅代表本人立场
肖战第二天起来感到浑身舒坦,神清气爽,嗓子也好了大半,他高兴地跟团队报告了这个消息,等着大家会合后一起去机场。
倒是王力威打着哈欠从自己房间出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黑眼圈比平时更重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肖战的日程要按小时掐表进行,但总体来说顺风顺水。只要有人气性质的榜单提名,肖战永远是榜首,只要是肖战出席的晚会,他永远是嘉宾最喜欢cue的那一个,只要是工作室想向品牌借衣服,也总是能拿到最新款,十几二十件地让他挑。
到了年底,肖战都有些记不清楚自己到底出席了多少个时尚典礼了,只知...
王力威倒是没认为自己在吹牛,他虽然年纪也不大,但在老爷子的帮衬下,已经开了几个影视公司,他自己也亲身参与了好几个重大项目的筹备。虽然选角的工作他一般不插手,但是开会多了,这个圈子里形形色色的演员他也见了不少,当红的,失宠的,科班的,庸俗的,只会抠图瞪眼的,靠眼神就能把人看哭的,千人千面。
每一天都有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来这里寻找梦想,但每一天也有被现实击垮的人黯然退场。一个新人踏实地从配角开始演十部戏,可能都没有炒作一个花边新闻红得快。市场很现实,没名气就没机会,没机会你怎么去证明自己演技扎实呢?
越来越多的人尝到了“黑红”的甜头以后,整个行业的环境都开始变得乌烟瘴气。
所以,当肖战终于被人们看到了,不少同行业者觉得欣慰,倒不是觉得他努力什么的,只是感谢市场的审美终于回归正常了——你知道把那些流水线爱豆的脸,在大屏幕上P成不塑料的样子,后期要掉多少头发吗?像于正说的那样,肖战属于现在市场上为数不多的正小生,演技也足以挑大梁,王力威只是比他更早看到了这只潜力股。
黄渤在采访时曾经说过,“在你红了之后,遇见的所有人都是好人。”由于年底的大丰收,肖战的团队也有点飘。参加节目时,肖战就像被众星拱着的月,合作的前辈也都夸他勤奋,虽然肖战尚有理智地劝团队“不要过嗨,清醒一点”,但乘风破浪的船怎么会把海鸟的预警当真呢。
当然偌大的航道上并不只有肖战这一艘船在前进,影视寒冬的竞争往往是越残酷越隐秘。如果肖战像齐木楠雄那样能够听见别人的心声,他就会知道此刻台下鼓掌的人,心里差不离都是同一个声音。
“总有楼塌了的一天,你且等着吧……“
因此,当这一次的负面新闻爆出,肖战甚至松了一口气,隐隐感觉心里的一块悬石落了地,虽然砸的自己生疼,好歹不需要再提心吊胆了。
从他在万人瞩目中拿起第一个奖杯开始,他就意识到自己的头顶上,悬起了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摇摇晃晃。每一次风光出镜后,他看着镜子里卸了妆的自己,都能听到一声细微的马鬃崩断的声音,现在只不过是最后一根也撑不住了而已。
风暴来得迅疾而声势浩大,起初只是几个眼熟的营销号搬运,并不比以前的17位热搜影响更大,但星期一媒体上班以后,一连串公知名人媒体的轮番轰炸,终于让此事愈演愈烈,冲在前面的媒体正是此前路透自己代言被品牌方公开吐槽的那家。
多方牵头,群起而攻之,浩浩荡荡如一张巨网,盖住了肖战,也扼住了所有为他说公道话的声音。
引起这么大争议的源头,真的只是肖战的不回应和脑残粉么?要知道,如果社会对一件事情有基于公序良俗的定论,那么这件事是争议不起来的。恰好这件事关系复杂,契机又踏在自由和秩序的灰色边界上,才在最开始引起了很多人不同立场的发声,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正确,而拒绝其他立场出示的证据。
一百年前就有哲学家指出了,能够挑动群体情绪的唯一办法是重复、放大音量和表面的逻辑,真正严谨通顺的逻辑在劝说群体面前是行不通的。当个体独处的时候,他会约束自己尽量批判性的看待问题,但当他融入群体,他就会像身边的人一样,挥舞着舆论的大棒,攻击异己,直到群体里只留下一种声音。
人们对一个明星所做的事情,往往喜欢掐头去尾,摘出跟自身有关的片段大发议论,观众从来不去想明星跟自己一样是一个活着的人,对明星求全责备的同时对自己的卑劣心安理得。
所以当最初的惶急困惑逐渐沉淀下来,肖战想通了很多事情,他学会把身为偶像明星的肖战,身为演员的肖战和24岁换了一份新工作的打工者肖战拆开,当自己抽离情绪去看到这件事的时候,他理解了所有事情的因果关系,从而对结果全盘接受了。他甚至安慰自己,幸亏现在娱乐圈还没正式复工,媒体也只敢在网上对自己十问二十问,而不敢真的来门口把麦克风怼在自己面前。
人生如戏,现实生活里是不可能有人献舍给自己一个重生的机会的,只能靠自己从乱葬岗底下爬出来。
“即使生活把屋檐压得再低,还是会有另一片天空的希望。”
当时的自己还有点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思,现在再回想起,终究是欲说还休。
————
这章比较意识流,按议论文写的【笑哭】
要是有阿姨粉像我一样经历过偶像两度退圈个一年半载,大概能理解我在说什么【T^T】。
abo,揣崽文学。打完温氏回家结婚设定。
羡:副本虽好,可不要忘了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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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惊春
“卯时初到——万物苏醒——朝闻暮送——行路及时——”
魏无羡双眼蓦然睁开。
耳边打更人的声音悠然远去,客栈堂中烛火燃尽,一缕稀薄晨光透过半扇始终没有装好的门板,幽静地铺展在北地的青石地面,照亮空气中些许浮动的细尘。
他微微动了一下,突然感到自己正枕着什么温暖的东西,发丝蹭得布料簌簌,颊畔全然是另一人温暖的体温。
他方才反应过来,自己这...
他方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枕在蓝忘机的腿上。
然后蓝忘机的手指拂过他眼前遮了眉宇的碎发,很轻,同样温暖,仿佛还在梦中。
魏无羡听到蓝忘机问:“醒了?”
“醒……了。”魏无羡揉了揉眼睛,却不知该不该从蓝忘机的腿上起来,“我怎么睡在……”
他的目光倏忽一凝,想起了昨夜的事。
自从那张符纸验出了堂中的“第四个人”,他与蓝忘机便未曾回房,在堂中一坐整夜。魏无羡倒也不慌,心知若真有什么人潜伏此处,他如今虽打不过,但那人未必打得过蓝忘机。
然而一连等了几个时辰,夜色深沉,街坊静极,案上那根蜡烛强撑半晌,终也燃尽。魏无羡在黑暗之中坐了许久,重重地打了个哈欠,发觉自己竟是困了。
蓝忘机在那时说:“睡吧。”
他的声音也很静,静得魏无羡方想说“不用”,话到嘴边,居然又变成一个忍不住的哈欠。
魏无羡说:“那我趴一个时辰。含光君若是见了什么有趣的事,可不要忘了告诉我。”
蓝忘机轻声说:“好。”
没想到那一觉睡着,再醒之时,有趣的事没能瞧见,他却枕到蓝忘机腿上了。
魏无羡一时觉得他是睡相不佳,歪歪扭扭倒在蓝忘机身上,蓝忘机忍住了没推开,一时又觉得这样居然挺好的——体温透过布料,比北地的清晨暖上太多,温热地贴着魏无羡,几乎煨到人心里去。
暖得魏无羡忍不住在那处又枕了片刻,心里想他只多枕一会儿,马上就起来。
然而还不待他下定决心离开身侧暖源,突听客栈门外一声剑啸,一个白色身影抢身钻进客栈始终未封好的门板,急急忙忙道:“含光君!含光君可在此处……”
蓝忘机不及应声,来人突然大叫了一声,仿佛看到了什么惊惧之极的场面。
魏无羡将手“啪”地拍在身侧桌案上,撑身自蓝忘机腿上起来,第一眼看到那缕投进室内的晨光正中站着一个蓝氏子弟,穿一身颇为眼熟的蓝氏校服,微微张了嘴,眼睛也睁得大大的,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魏无羡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怎么了?你见鬼了?”
那名蓝氏子弟死死盯着魏无羡,颤抖着说:“你……你……”
魏无羡顺着他的目光一望,发现自己身上还披着蓝忘机的外衣,发梢经他睡了一觉,有些蓬乱地打起卷来。此时他们三人在客栈堂中,外衣居然都是一个颜色,被天光照得洁白如雪。
魏无羡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衣袖,装模作样地拂了一下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有什么好看的,我被你们含光君……不是,我把你们含光君轻薄了,行不行?”
这名蓝氏子弟看起来还是个少年,言语上哪里是他的对手,眼见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就差喷到天花板上去了,颇有几分他家蓝老先生痛彻心扉的模样。
蓝忘机在此时道:“魏婴。”
魏无羡饶有兴趣地歪头一望,见蓝忘机脸孔上全无往日里被他逼得神情紧绷的样子,只是对那前来的蓝氏子弟颔首:“有何事?”
那蓝氏少年定了定神,不再看魏无羡,转身对蓝忘机行了一礼:“宗主与蓝老先生召含光君速回。”
蓝忘机立即起身,避尘在握,问:“出了事?”
少年简短道:“是冥室。”
“怎么?”魏无羡也随之站起来,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弹了弹自己的发梢,“有什么东西跑出来了吗?”
“是,啊不,不是……”少年似是不知该怎么答,眼睛一直向蓝忘机望,见蓝忘机向他点头许可,才说,“是……丢了东西!”
“哦?”魏无羡笑得意趣盎然,“终于有人受不了你家伙食,跑去冥室找东西吃啦?”
这话听来三分不正经,三分还在逗趣,自姑苏赶来的少年不知该怎么答,一招礼数又不能不答,与自己较劲了许久,终于说:“是冥室里被偷走了一样东西!”
魏无羡脸孔之上的笑意倏忽消失:“偷了什么?”
少年说:“一具……凶尸!”
魏无羡来相州时,蓝忘机要他御剑,他那时浑身没力气,两手一摊,说蓝二公子既是带他私奔的,那就要步骤做全,岂有带人私奔出来还让他自己御剑的道理。
他本以为能让蓝忘机就此放手,没想到被避尘载来的相州。
同归与同去并无分别,还是两人一剑,承云破风而来。蓝忘机御剑停在云深不知处山门之前,魏无羡身上那件外衣还没换下,好奇冥室里的东西,只顾跟着蓝忘机向石阶上走,没想到行出几步,被云深不知处山门前当值的子弟伸手一拦:“家规需整易容,你为何不束发?”
魏无羡一抬头,与眼前人对视,眼睛含着笑意,晶晶亮亮,还故意挑了挑眉毛。那名子弟看清他的脸孔,愣在当场,又去看旁边的蓝忘机,脸上表情与先前那个传讯的少年别无二致,看起来一时像是要晕过去了,一时又像是要吐血。
魏无羡朗声说:“看什么看!你家含光君给我的,我自是好好穿着了!”
他说完,不忘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襟,想他穿着蓝忘机的外衫就能在云深不知处引起如此反应,当即愈发不想从身上脱下来。
他们去了相州十几日,原先聚在云深不知处的各家宗主早已打道回府,如今冥室只有蓝氏的人,见蓝忘机来,纷纷行礼,唤他“含光君”。魏无羡大摇大摆地跟在后面,有蓝曦臣在,旁余的蓝氏子弟未能他做出太大反应,但都忍不住一个劲儿瞧他,瞧得魏无羡快要憋不住唇边笑意,只好一个劲儿地掐自己的手心。
然后他听到蓝忘机唤他:“魏婴。”
人群让开,魏无羡一抬眼,见眼前地面上摆着一口极大的箱子,色泽幽冷深黑,是玄铁铸成,其上密密麻麻团绕着镇压邪祟的纹路,箱口亦贴满了法力极强的符篆,然而已经被侵染成黑漆漆的一团。
魏无羡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这箱子被开了封?”
旁边一名抱着库房册本的蓝氏子弟说:“就在昨晚。先前各家宗主将自温氏各个驻地缴获的邪祟与法器送来,要紧的那些已在近几日被查验镇压,余下这些不算凶煞,有各家不知如何处理的,还有存疑需验的,这两日方才开始一一检查。”
魏无羡点点头,蹲身在箱边,手指拨弄几下箱口散碎的符咒,突然问:“这箱子是谁家送来的?”
方才答话的那名蓝氏子弟为难道:“册上记的是豫州殷氏,昨夜同样遣家中子弟问询,今早回话,说他家从来没送来过这样一个箱子!”
魏无羡笑了一下,望一眼蓝忘机,又望一眼蓝曦臣,自箱边起身,拍拍手上灰尘道:“泽芜君是不是觉得,箱口符咒被毁,其中事物定然走脱了——冥室既是云深不知处重地,邪祟不可能自行破箱而出,一定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
蓝曦臣温和地笑了一下,问:“魏公子如何想?”
魏无羡向箱子一扬下巴:“这种箱子平日里锁的都是写凶神恶煞的东西,各位看习惯了,便觉贴上的符咒也当法力高强。我方才仔细瞧了瞧,那些符都不成形,不过障眼法而已!”
站在旁边的蓝氏子弟一个接一个睁大了眼睛。
魏无羡继续道:“甚至那些符篆都是不是一时贴上的。有人在这几日不断偷偷开了箱子,又将同样的符咒贴上,装成箱子从未被人开过的模样。”
掌管冥室库房的几个子弟忍不住低呼道:“怎可能!”
魏无羡摇摇头:“若非亲眼见了,我也一时想不到。不过最致命的东西就是‘习惯’,你们习惯了邪祟镇压冥室、云深不知处固若金汤,习惯了没人能从其中做手脚,偏有人便逆着你们的习惯,在你们眼皮底下开了个大玩笑!”
说到此处,他目光一转,突然两手按在箱上,问:“这箱子,你们开过没有?”
蓝氏子弟俱是摇头。
“唉。”魏无羡的手掌在箱子上拍了拍,“我方才说什么来着,‘习惯’啊……”
然后他手上加力,两臂一扬,就在众人目光之下,轰然掀开了沉重的箱盖!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
铁箱伴着沉重的“吱嘎”一声打开,箱盖“砰”地一声撞在地面。箱中见了日光,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兽吼。
魏无羡在那一瞬魂飞魄散:“蓝蓝蓝蓝湛!……有有有狗狗狗狗……!”
众人的视线愕然聚集,才发现箱中蹿出的确是一只漆黑的小狗,身形不大,提手便能抱走,正自箱中蹿出来,冲眼前的两人汪汪狂叫。
至于那位云梦来的魏公子,在还没看清物是什么时,已被骤然蹿出的东西惊得退了一步,待听到狗叫,干脆一个箭步蹿在蓝忘机身后,两手死死抱在蓝忘机背脊上,手指在人胸前紧紧缠着,就差把腿也缠到蓝忘机身上去了。
蓝忘机说:“收声。”
说来也奇怪,蓝忘机一开口,那小狗立即不再狂吠,仿佛受了极大惊吓,尾巴都缩了起来,在地上兀自呜咽。旁边有一名蓝氏子弟寻来一段绳,系在小狗颈上,飞快地把狗牵走。
过了片刻,蓝忘机垂目道:“魏婴,没事了。”
魏无羡还抱着蓝忘机,把脑袋埋在对方肩头,不住摇着头,发丝与蓝忘机颈侧不住蹭动,身前两手快要勒进他的胸膛之间。两人心背相贴,蓝忘机只感到身后人正心脏狂跳,声声阵阵地猛撞在他背脊之上。
蓝忘机轻轻地将手抚过魏无羡的手背,重复道:“没事了。”
过了片刻,魏无羡先是抬头望了望,发觉眼前只有一群蓝氏子弟看地的看地、望天的望天,这才放开了紧缠着蓝忘机不放的手,干笑两声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刚才吓我一跳。”
蓝曦臣仿佛没看见方才都发生了什么,只是说:“魏公子怎么知道箱中还有东西?”
魏无羡清了清喉咙,摇头道:“我不知道。我看那符咒贴了又贴,以为是有人在箱中藏了什么,需得日夜查看,此时开箱,说不定能寻到些痕迹。”
他又示意站得近的蓝氏少年上前,说:“你看看,箱中可有饮水吃食啊?”
那名蓝氏少年虽见他方才随意地查看问询,但当真指挥起人来,只好去看魏无羡身边的蓝忘机。蓝忘机点了头,少年才上前向箱中看了一眼,回身皱眉道:“没有魏公子说的那些东西,只有……”
后面两字没说下去,魏无羡已经明白了,笑问:“只有狗屎是吗?”
回话的少年点了点头。
魏无羡说:“我看那狗精力旺盛,不像是饿了好几天的模样。如此说来,箱中本有别的东西,但在上一次经人查看的时候,已经被取走了,换了只狗放在里面。”
蓝曦臣说:“此举不合情理。”
魏无羡说:“也不是全然不合情理,只看开箱的是……”
他突然不说了。
在场蓝氏子弟正竖起耳朵等他说下去,却听他压低声息,对蓝忘机说:“含光君,借一步说话。”
蓝忘机点头,引他向侧室的小门边去。门在身后一关,燃起烛枝灯火,魏无羡目光目光冷凝,说:“箱中放狗虽奇怪,但若知开箱的是我,倒有几分道理。”
蓝忘机说:“今日便令族中子弟将那狗送下山去。”
魏无羡摆摆手:“那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箱中曾经有什么。”
蓝忘机问:“你以为呢?”
“我不知道。”魏无羡说,“但我一直在想,相州那客栈老板虽然见钱眼开、消息灵通,但说到底不是仙门修士。相州监察寮不在城内,就算他认识几个温狗,能去挖他们的坟头,还一连挖了十几具棺材出来,此举并非易事。”
蓝忘机说:“有人给他送了消息。”
然后他说:“蓝二公子不在姑苏,还有一个要解决的就是我了。”
蓝忘机的目光一凛:“清心丹。”
魏无羡以喉音低低应了一声:“等到我出了意外,你人在相州,幕后这人钻到空子,自然是大摇大摆、为所欲为。不是说你家防范不周,而是这人十几天来并未闹出事端,行事异常低调,若非他昨日决意要将东西取了,说不定还得在过一些时日方能发现。”
魏无羡说着,突然又笑了一下:“他唯一想不到的一点,大概就是蓝二公子把我也带去相州咯!”
蓝忘机气息微沉:“你的清心丹,或许并非是送药之时被人动过手脚。”
魏无羡说:“线索明晰,应当就是在你家被人换的。外家来人都在客居,不仅有你家子弟仆从,各家来往之间,九成九的人我都不认识,混进去再容易不过。”
蓝忘机点了点头,问:“还有呢?”
魏无羡一愣:“什么?”
蓝忘机说:“已是第二次。”
魏无羡皱眉道:“什么第二次?”
蓝忘机说:“方才那狗还未吠,箱中骤然有物蹿出,你未防。”
魏无羡淡淡地说:“防什么?我这人看见狗就腿软,防不住,看见就想跑,也不怕你知道——知道了又能如何?”
蓝忘机声音更沉:“先前在相州山中,凶尸来袭,你也未防。”
魏无羡的眼睛冷了下来。
他说:“含光君,你是不是管得有些多了?”
蓝忘机摇了摇头,说:“魏婴,唤魂。”
魏无羡又是一愣:“什么?”
蓝忘机重复道:“唤魂。”
魏无羡失笑:“此处是你家冥室,真有凶魂,也都在方才那样的箱子里锁着,你让我从何唤起啊?”
蓝忘机望着他的眼睛,目光倏忽用力之极,灯烛映照其上,更是映得目光深沉。
他说:“此处是少年子弟习演的侧室,本就有不少野魂在,你并未觉察?”
魏无羡的嘴巴微微张开些许,喉结滑动,望着蓝忘机的眼睛,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许久,他只淡淡地说:“不说了,没意思。”
魏无羡转身欲走,手指还未碰到门上,身后突有剑光一闪,避尘迎头而下,又生生在魏无羡身侧几寸停住,剑风吹动了魏无羡散在肩上的一缕发丝。
他听到蓝忘机震惊之至地开口:“……魏婴!”
魏无羡深深吸了一口气,回身露出一个冷笑,抱臂冷声道:“含光君不必试我——我召不动死魂,也召不来。在此处召不来,在相州也召不来。你满意了吗?”
蓝忘机的眼睫微微一动,仿佛掩住了眸中神情。
魏无羡说:“含光君还有什么想问的吗?若是问完了,我……”
他的话突然停住了,化作周身忍不住的一阵颤栗。
蓝忘机双臂一张,将魏无羡牢牢地拥入了怀中。
魏无羡下意识想要推开,但周身倏忽铺天盖地满是蓝忘机身上的檀香气息,萦绕而下,如清溪冲雪,将他所有陡然生起的烦躁与怒意渐次抚平。
后颈又刺痛起来,还是那一环固执的齿痕,不仅此日也未消退,魏无羡简直觉得那痕迹烙进了自己的骨头里,明晃晃地刻着——蓝忘机。
过了许久,魏无羡低声问:“蓝湛,你做什么?”
蓝忘机用力地拥着他,双臂将魏无羡圈在怀中,呼吸吹过他的颊侧耳边,平静但深沉,仿佛有无数欲意开口的话音融在怀抱之间。
“‘看好你’。”蓝忘机一字一顿,在魏无羡耳边开口,“你说的,我记得。”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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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可以稍微做个线索总结。
故事一开始,大家都在云深不知处,是把一些射日之后从温家刨出来的、不好处理或者不想处理的东西送到冥室去。当天晚上传来了相州棺材的消息,还有羡的情汛来了清心丹却不好用的意外。
相州的副本在04-05,本身不太大,蓝魏两个人十几天不在云深,这时候有人不断查看冥室里一个不知来路的箱子,并在前夜将箱子里的东西带走了,放了一只狗进去。
*至于我前面说的凶尸不耐受,我们讲一点科学,正经孕吐至少要发生在揣崽一个月左右,我写了十五天,羡这个时候并不是发生了什么反应,但他受不了凶尸这种死物的味道(死人嘛怎么会没有味道),并且鬼道突然失灵。
后面的更新很快讲一讲箱子里有什么+新手夫夫怎么发现揣崽现实的(。你们绝对想不到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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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平静的三个月过去,庆国的深秋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冬季,新年的余韵还未散去,忙碌了一年的人们在这短暂的团圆时刻卸下浑身的重担,饮一口热酒,将小茅房里用炭火烧得极暖,一家人围在小方桌边,吃一碟刚出炉的饺子。
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大雪轻逸,却...
大雪轻逸,却压满了整座城,将一切都覆盖在刺眼的洁白之下,在这个极其平常的日子里,好像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院子里的枯枝被雪堆成一座水晶珊瑚,冰凌倒挂,青瓦灰檐宛如被重新粉刷,厚厚的积雪里像藏了无数颗碎钻,于日光之下熠熠生辉。
言冰云身穿一件纤尘不染的白袍,赤裸双足套在暖和的绒鞋里,整个人就像融化在无边雪色里一样,他立于漫天大雪之中,白色的雪粒落进发丝,渗透到头皮上,空留冰凉刺骨,雪片划过微眯的眼睛,却不及他双目森冷寒气。
他似乎对周遭的寒冷毫无知觉,就这样站在院子里,微微仰头注视着天空,他所看向的方向是皇宫,尽管言冰云所能看见的只有一片白茫茫的天际,连明皇宫殿的一角都无法捕捉到,他依然徒劳地注视着。
房门忽然吱呀一声响,一个脚步稳健又急促地从背后走来,言冰云没有转身,头上已挡上一把油纸伞,肩头也被披上一件白色貂皮大氅,身后的人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将他环进怀中,手绕到他胸前为他系上了丝带。
寒风被阻挡在厚实的毳衣之外,冰凉的手心中也被塞了一只小巧的暖炉,暖意乍起,驱散了满身的阴寒。
在这一方伞下,言冰云用手轻轻搓着袖炉,耳畔听见雪花打在伞面上的簌簌声,寂然无声,催人欲睡,谢允用手抚去他头上的雪水,略带心疼地开口:“为何不进屋里,淋出风寒又要遭罪。”
“方才手下来信,范闲在新风馆外当街杀了两人,”言冰云声音淡淡的,若不仔细听很容易被风雪盖过去,“大理寺副卿,都察院左都御史,都是朝廷命官,陛下的人。”
谢允没有回答,只是听着,他知道言冰云并不需要什么应和,伞上堆起的雪太过沉重,顺着弧面慢慢吞吞地滑落,砸在青黑石板地上,摔成一滩雪泥。
“天寒地冻,容易发疯。”言冰云沉静地说道,“生机被压在雪里,就会孤注一掷。”他低低叹了口气。
“他进宫了。”谢允斩钉截铁,眉毛微微皱起。
言冰云点了点头,他忽然感到一股不可名状的寒意从内腾起,冻结住了血液,若他继续在原地站着,好像自己就会被满地的冰雪困成一座冰雕,于是他开口道:“我想去外面走走。”
“我陪你。”
深冬的风雪利如刀剑,刮在脸上刺骨的疼,呼啸着在京都之内横冲直撞,逼得每个在街上疾行的路人归心似箭,却有两人合撑一把伞在空旷的大街上不急不慢地缓步行走。
路边的糕点摊在空气里烫出舒卷的白雾,穿过雪花,向九天缓缓散去,粗布麻衣的摊主躲在雨蓬之下用力地揉捏面团,将摊子震得啪啪响,往前看,糖铺里飘来香甜的味道,红澄澄的糖葫芦在冰雪中冻得更为鲜艳欲滴,插在草堆里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言冰云偏头沉默地看着,他看见穿着烂絮棉衣的小孩坐在商铺前的台阶上吃着肉包子,滚烫的面皮让他们丝丝吸气,客栈二楼的阳台上立着三五个风雅的公子,借着雪色吟咏风月,酒旗招展,在风中猎猎作响,打酒的男人踉跄步伐,双颊喝得通红。
卖羊肉的摊子烧熟了一大锅骨头汤,汤上飘着白色的油脂,撒上葱花加少许盐,就足以让人在这样寒冷的日子里重振精神,拎着篮子的妇女苦口婆心地跟摊主说价,大刀砍下来的一块羊肉还渗着红色的血,估计够一家人吃上好几顿羊肉饺子。
紧闭的门户上贴着崭新的春联,迎春到福,又是新的一年,停靠在巷子里的手推车铺着一层黑布,上面落满了白雪,像等人将这雪运到远处,小巷深处有孩子哭哭啼啼的读书声,一个母亲将扫帚敲得啪啪作响,每敲一下孩子就哭得更大声一些。
谢允一手撑着伞,一手牵着身旁人的手,这是他来到庆国大半年以来第一次和言冰云一起出街,言冰云用力地回握住他,扭头看向谢允:“范闲曾问我,忠于庆国,所是为何。”
谢允温柔地看着他,问道:“你如何回答?”
言冰云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回答,我曾以为,忠于庆国就是忠于陛下,忠于监察院,即是舍身成仁,所为大义。”他舔了一下嘴唇,从胸腔里呼出一口浊气,“可后来我觉得,似乎哪里错了。”
“何处?”
言冰云看了一眼街边,眼皮微颤:“这天下,若没有人,只是山河湖海,有了千千万万的普通人后,天下才成了国家。”
谢允的手轻轻地抚着言冰云清瘦的脊背,侧头看着他的轮廓,言冰云停下了脚步。
大街的尽头是威严的宫墙,守城的士兵手握长枪站得笔直,雪堆积在两肩也不曾晃动一下,他们前方就是新风馆,尸体早已经被拖走,血水被清刷干净,只剩一些残留的红色聚在石板路上,但也被落雪稀释看不清楚了。
言冰云跨进新风馆的门槛,径直走上二楼,没有理会小二的殷勤,倒是身旁的谢允点头要了一壶热茶,话刚说完就被言冰云扯上了楼梯。
伞合起来靠在墙边,言冰云站在栏杆前,目光直直地射向远处的皇宫,朱墙积雪,万籁俱寂,谢允向杯子里倒了一杯热茶,起身走到言冰云身边,将茶杯递给他。
言冰云接过抵杯轻抿了一口,纤长的睫毛低垂,不知什么时候挂了一粒雪花,看上去宛如谪仙人物,一抬眼雪便化了,顺着脸颊滑落,好似一滴无意掉落的泪珠。
谢允用指腹轻轻揩去那滴雪水,轻声说:“范兄与其他人不同,我时常有一种感觉,似乎他不属于这里,他天性洒脱,钱权两握,却实则被囚禁在这偌大京城中,这一座牢笼,注定要被他打破。”
言冰云饮尽杯内水,轻叹息:“陛下是大宗师,天下大宗师……皆死于他手。”
谢允浑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我不就从大宗师手下活着逃了出来。”
雪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点点冰晶飘进栏杆里,濡湿了一片地板,言冰云捏着茶杯,凝眸远眺,神色凛然,谢允从身后将他抱住,清瘦的大手握在潮湿的扶手上,把言冰云牢牢地圈进怀中。
言冰云低头看着谢允冻红的双手,将袖中的炉子强塞进他手里,谢允转换姿势,环住言冰云的腰肢,两手放在他小腹前握着炉子,他尖瘦的下巴靠在言冰云肩膀上,喃喃低语道:“别担心。”
言冰云合上眼睛,仰头轻轻靠在谢允肩上,两人身高相仿,因此这样的姿势并不算难受,反而十分亲密,犹如天鹅交颈。
天云山水,上下一白,冬雪飘飘,靠近皇城的客栈临街处,一对恋人沉静地拥抱了一会儿,然后坐在长凳上,面对面坐着共饮一壶茶,彼此心照不宣地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待一个消息,那消息可以是任何事物,慌乱的惊叫,皇城里士兵的狂奔抑或什么也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
街上忽然嘈杂起来,此起彼伏的惊呼推开了初雪的宁静,让沉寂的大街瞬间热闹起来,言冰云和谢允对视一眼,丢下茶杯,三两步跨到栏杆前,却看见落满初雪的明皇宫殿上空出现一道极为罕见而奇特的彩虹。
雪并未停下,这彩虹的源头来自宫殿深处,从新风馆二楼看去,似乎正是太极殿,此刻有一股无名大火将巍峨森严的宫殿包围起来,熊熊燃烧,滚滚黑烟,蒸腾弥漫,无数宫女太监奔走嘶吼,抢水相救。
两人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似乎对这无端而起的彩虹的来历极为困惑,但他们却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一道神奇的彩虹应当与身处宫内的范闲有关。
被关闭的皇城正门,在那一道彩虹的异象出现后不久,便被朝廷的军队强行冲破。这道瑰丽的彩虹转瞬即逝,像根本不曾出现过、一切都只是幻梦一般,在这极为美丽的奇景之后下,有些事已经尘埃落定。
雪停了。
浓重的乌云渐渐散开,一轮明亮的太阳现出身形,光也是冷的,照在宫殿屋顶的积雪上,向万千世界扑撒数不尽的磷光,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虽然并没有看见范闲身影,但言冰云却蓦然心如止水,松了口气,这奇怪的征兆已算一个好预兆,因为范闲总是与怪事形影不离,他扭头看向谢允,微微勾了勾嘴角:“回家吧。”
谢允挑了挑眉:“不等范兄了么?”
“他会来的。”
京都中弥漫着一股悲愤的气氛,如果不是临国之危、登上龙椅的三皇子李承平控制住了局面,外加监察院在暗中发挥作用,恐怕范府的宅子早就被人们烧成灰烬、踏为平地了。
刺杀了庆帝的范闲虽然被视为恶徒逆子,但他却坦荡安然更甚京都中每一个人,他没有逃也没有自杀,这夜大火熄灭后,他竟仍身处宫内,毫无落魄恐慌之色。
即便如此,弑君之罪仍是头等大罪,怎能让范闲高高挂起,因此范府全部家产被抄充入国库,可这看似惩罚严苛,实则对范闲伤害几乎等同于无,这一场刺杀就此随着庆帝的死亡渐渐湮灭入尘埃。
庆历七年的春天,南庆改朝换代。
转眼又是一年上元节。
小元穿着新衣服,厚厚的绒衣与棉布鞋,头上戴着一顶柔软的虎头帽,走起路来两颗棉球一颤一颤,分外可爱,小朋友走起路来十分稳健,都不需要大人牵手,自己就能颠儿颠儿地到处疯跑。
因为天冷,言冰云与谢允在屋内窝了半天,点上暖炉,一个写字,一个读书,而这小家伙因为没人跟他玩,只能自己在房内蹓跶,趴在窗前眼巴巴地看着外面,颇有一副囚禁深宫的冷清感。
言冰云看得心里不是滋味,将诗集放在一边,将小朋友抱了起来,捏了捏他的小肥脸,温柔问道:“想出去玩吗?”
小元抱着他的脖子点了点头,大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言冰云轻笑道,这才想起来自小元出生以来,因为要将他保密,所以几乎没有踏出过言府半步,寻常人家的孩子在街上乱跑,和同龄人玩耍,他家小元却困于府中,连外面的世界也没看过。
思及此,言冰云愧疚地看了一眼怀中的孩子,用手指拨了拨他白嫩的脸蛋,温声道:“那晚上带小元去看花灯可好?”
谢允将手中的毛笔放下,扭头问道:“今日是上元节?”
言冰云看向他:“正是,我昨日从院子里回来便看见大街上已摆出许多花灯,今夜应会很热闹。”
怀中的小朋友一本正经地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表示赞同,惹得言冰云低头浅笑着看了他一眼,谢允走到他身边,伸手逗着小元,说道:“这小东西可与上元节渊源不浅。”
言冰云不知想到什么,听到这话便悄然红了耳朵,低头玩着小元的手不说话,谢允骨子里的皮劲上来了,索性蹲在言冰云身边,仰头看着他,笑眯眯道:“是不是,云儿?”
言冰云嗔怒瞪他一眼,对他的调侃毫不买账,谢允轻飘飘地受了这一眼,对着小元正儿八经问道:“小元,你为何叫小元?”
他戳了一下儿子圆鼓鼓的脸蛋,自问自答道:“因为云允相融,元为一体。”谢允笑着偷看了一眼言冰云泛红的脸,“还是因为盼爹平安,抑或上元一日,情——”
言冰云伸手捂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冷冷道:“跟你说了,因为好写。”
谢允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落下一吻,坐在言冰云膝头的小孩好奇地打量着两位家长,在他们第不知道多少次又莫名其妙地亲在一起后,小朋友无聊地靠在娘亲胸前,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
谢允扶着桌子,倾身吻言冰云时,胸膛把小元压了个结结实实,小家伙费力地往边上偏头,争取着新鲜空气,避免了两人一吻过后发现他们儿子被憋死的惨相发生。
庆帝身死一月,举国发丧,过节从简,但每年的上元节花灯游园却并未因此取消,牛栏街上商贩早早摆出摊子,各式花灯也一应运入城内,还有戏班子、皮影戏、耍杂技的,纷纷在河畔搭起了台子,只等夜幕降临,灯火齐放。
华灯初上,家家用过晚饭,便纷纷相偕出门,赏花灯,看表演,游画船,街上摊位一应俱全,有卖糕点甜品,有卖糖人小吃,有卖灯笼对联,还有新奇的小玩具的。
这夜无风无雨,万人空巷,河畔摩肩接踵、人来人往,天际烟火如同繁花抖落,在漆黑的夜幕绽开,爆竹声响热闹地传遍京都每个角落,花灯舞动,流光溢彩。
小元坐在谢允肩头,两只小手紧紧地抓着他的发冠,兴奋地扭头看来看去,言冰云走在谢允身侧,虽然他向来喜静,但身处游人笑语中,也不免为环境所感染,心情轻快起来。
谢允扭头看了他一眼,与言冰云十指纠缠,怕他被拥挤的人流挤散,言冰云低头看着他们紧握的手,眉眼微弯,接着他又仰头看着高兴到身体微晃的小元,小家伙就像刚被放出来的小狗,要不是在谢允肩头坐着,恐怕他能一个猛子扎进人海里,撒欢乱跑,抓也抓不住。
于喧嚣之中,言冰云忽然觉得周遭一切声音都渐渐褪去,他沉默地注视着谢允,想起种种往事,他们第一次见面的上元节,谢允在人群之中,他在高台之上,相遇青石板桥,谢允蹲在石桥扶手上,衣袂飘飘,少年人意气风发,甚是潇洒。
第二次共度的上元节,于畔山林居二楼,烟火齐放,人声鼎沸,他二人酣然大醉,抵死缠绵,也因此有了小元。
去年的上元节,是言冰云认识谢允后第一次没和他一起过,他埋首卷宗,两耳不闻窗外事,回到家里抱着宝宝,聊以慰藉,一觉天明。
今日上元节,谢允就在他的身边。
言冰云回过神来,发现面前送来一根糖葫芦,他茫然地看了一眼谢允,男人挑眉说道:“盯着糖葫芦出神许久,还是吃不腻?”
言冰云哭笑不得,没有反驳,他瞥了一眼周身,发现尽是些个头仅到他腰部的孩子吃着糖葫芦,自己这么个大人混在孩子中间着实突兀,他抿了抿嘴唇,还是接过了糖葫芦。
言冰云心里默念着,别碰见熟人别碰见熟人别碰见熟人。要不然他冷若冰霜的威严形象全部崩塌了。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言冰云右手被谢允牵着,左手捏着糖葫芦,好不容易打量了半天确认周围没有熟人,才伸出嫩红舌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第一颗糖葫芦时,他忽然听见有人喊了他的名字。
“言冰云!”
言冰云浑身一震,连忙收回舌头,凝眉往前看去,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如果不是他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的话,他这样子看上去确实很有杀伤力。
叫住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处在京都风口浪尖,沉寂已久的范闲,这家伙在刺杀庆帝后一直没有在公众面前露面,今日却敢大大方方地出来赏花灯,他身后跟着妻子妹妹以及弟弟,就像平平常常的一家人外出游玩,而自己也不是朝廷钦犯一样。
言冰云冷若冰霜又十分自然地把手中的糖葫芦塞进谢允手里,范闲就在几步开外,林婉儿和范若若手挽手站在一个摊子前猜灯谜,范思辙蔫蔫儿地站在边上,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谢允拱手作揖,跟范闲寒暄了几句,言冰云冷冷开口道:“你跑出来做什么?”
范闲挑眉:“出来玩啊。”
言冰云扫了他一眼:“你是朝廷钦犯。”
范闲给了他一个“又如何”的表情,闲适地背着手说道:“上元佳节,花灯盛会,岂有枯坐家中之理。”他抬掌跟小元招了一下手,小朋友趴在谢允头上,点了点头。
谢允吃着言冰云的糖葫芦,靠在摊子边的范思辙往这边看过来的时候忽然眼睛一亮,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激动说道:“小言大人,这位是不是就是千岁忧?”
谢允嚼着嘴里的山楂,冰糖咬得嘎嘣嘎嘣响,稀奇地看着面前素未谋面的少年郎,从面相上看,谢允给他下了个定义——富贵。
言冰云冷淡地点了点头,范思辙唉声叹气地垂下了脑袋,言冰云不解地看向范闲,范闲推了一把范思辙的头说道:“崩理他,澹泊书局被充公了,他正处在崩溃期。”
范思辙可怜巴巴地抬头看向谢允,叹息道:“你可是我哥之后书卖得最好的,我还没从你身上薅,不是——”在收到在场三人直勾勾的视线后,范思辙换了个词,“我还没跟你合作多久呢,我这生意就没了。”
谢允轻笑了一声:“范二公子一表人材,东山再起,财源滚滚,也是指日可待。”范思辙听了这话浑身舒坦,拱手一笑,乐呵呵地跑回灯谜摊子去。
言冰云并没有因为这个插曲而展露笑容,他看向范闲,淡淡道:“今后你如何打算?”
范闲伸了个懒腰,浑不在意道:“去杭州,我在那早就安排好了,”他看向言冰云,勾唇笑道,“以后在京都不想待了,来西湖,我可以给你盘个房子,就在我家边上。”
言冰云瞥了他一眼,嘴角无奈地绽出一丝微笑,说道:“何时动身?”
“明天。”
三人还在说着什么,范思辙又咋咋唬唬地叫了起来,范闲转过身去,那小子手舞足蹈地叫他们都过来,说有个灯谜猜不出来。
范闲走了过去,言冰云和谢允跟在身后,谢允把糖葫芦递到言冰云嘴边,要面子的小言大人看出他逗人的意图,威胁地瞪了他一眼,谢允扁着嘴收回糖葫芦,大摇大摆地咬了一颗山楂下来。
摊上挂着五光十色的花灯,灯笼下挂着写了谜题的木板,风一吹便轻轻摇动,摊主站在一旁,三五成群的游人叽叽喳喳地猜着灯谜,猜一次给五个铜板,猜中什么谜题便可取走牌上写着的物件。
林婉儿与范若若两人已将摊上灯谜猜了个七七八八,范思辙怀里抱着各式各样的奖品,梳子,铜镜,挂件,偏就还剩一个猜不出来。
范闲挑过灯笼下的木牌一看,沉声念道:“八十抒怀,猜一诗名。”他看了一眼范思辙怀中满当当的东西,看向家中两位女眷笑道:“你们两个猜中这么多还不不够。”
林婉儿掩袖轻笑:“又不是真为这些,图个乐子而已。”
谢允看着摊上剩下的奖品,瞧见一盏画着粉红莲花的孔明灯,忽然举着糖葫芦开口问道:“那孔明灯的灯谜是哪一个?”
摊主答道:“正是这位公子刚刚念的灯谜。”
言冰云默契地从兜里掏出五个铜板递过去,谢允歪头对着言冰云笑了一下,又看向范闲说道:“范兄,这谜底可是出自你的诗集的。”
范闲但笑不语,谢允虽然对着摊主开口,眼神却是一动不动地看向言冰云:“八十抒怀,白头吟,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言冰云嘴角勾起浅浅笑意。
摊主笑着说是,伸手将摊上的孔明灯递了过去,谢允抱着孩子,握着糖葫芦,言冰云便接了过来,他拎着这灯,思绪也仿佛瞬间回到了谢允吃醋的那个夜晚。
范闲也买下两盏孔明灯,一盏他与妻子,一盏赠予弟弟妹妹,他字太难看,便由婉儿代写,范思辙抓耳挠腮地想在窄小的纸面上写下尽可能多的愿望,写下一个财源广进不够,还要再写一个四季发财,被范若若一声威慑性十足的轻咳震住,委屈巴巴地上交了毛笔。
言冰云抱着小元,谢允一手拎着孔明灯,一手提着毛笔,极为郁闷地说道:“当年那个孔明灯,我还没许愿就飞走了。”
言冰云想起那夜谢允去抓灯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声音绵软道:“那今日好好抓紧,许过愿再松手。”
谢允点头,笔杆抵在下巴处问道:“写什么好?”他笑眼盈盈地看向言冰云,“我已经没有什么愿望了。”
小元在言冰云怀里不老实的动着,小手伸向谢允手中的毛笔,毫不留情地攥着沾满墨水的笔头,把白嫩嫩的手心染得乌漆麻黑,速度快得有如闪电,谁也没来得及阻止,下一秒,这只小黑手就用力地拍在灯上,气势十足地留下一个小巧的爪子印。
谢允嘶了口冷气,摇了摇头感慨道:“我现在可以想象当日那封信是如何写出来的了。”
言冰云皱眉握住小元的手腕,嫌弃地看了一眼他的手心,谢允把毛笔放回摊上,抽出手绢轻轻擦着小元的黑爪子,一边擦一边说道:“这小东西怎么老和墨水过不去。”
言冰云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都在抽搐,但怀里的小朋友却乖乖地靠在他肩膀上,做了坏事后的开始卖乖。
谢允捏着灯左瞧右瞧看了一下,提笔挥毫泼墨写下两个极为质朴的大字——平安。
他向言冰云邀功地挑眉一笑:“好了。”
孔明灯在他手中轻轻转动,粉色的莲花上是一颗小掌印,掌印下是俊逸潇洒的平安二字,灯笼里的烛火被火折子点燃,光火将白纸烧成暖黄的色彩,言冰云和谢允站在河畔,遥望着漆黑的天际。
“许好愿了么?”言冰云轻声问道。
谢允点了点头。
手指同时松开,一盏明灭的天灯从他们手中溜走,轻逸地乘着夜风向青天飘去,在夜幕里,无数星星相互碰撞,烛火微暗却永不熄灭,像一股孱弱却绵长的呼吸,把半生的旅途叹进了黑暗中,默然回荡。
言冰云仰头看着天边摇摇欲坠的天灯,转着手里的糖葫芦签子,温声说道:“待到雪化,我们可以去西湖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