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健(音译)回忆起自己被囚禁的时光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杀鸡吓猴”这句中国谚语。
有一次,折磨他的人殴打了一名中国台湾囚犯,“直到我看到骨头为止”。他们用电击枪烧伤了另一名男子的上臂。“皮肤都烧焦了,”王健说。每个人都应该看到这一点:如果您没有感觉,或者您没有兑现承诺,我们就会对您做同样的事情。
王健和其他囚犯坐在柬埔寨西哈努克城(Sihanoukville)一个被铁丝网包围的住宅区的电脑前,被迫通过互联网以所谓的在线诈骗方式诈骗世界各地的人。日复一日,他们赢得了亚洲、欧洲或美国用户的信任,并对他们进行掠夺。王健说,他的狱友曾经从一个受骗者那里骗取了25万欧元。他听说有的受害者为了把钱转给骗子而负债累累、卖车甚至卖房。
幸运的是,王健逃过了一劫。现在,这位28岁的中国人正坐在柬埔寨首都金边(PhnomPenh)一张凌乱的酒店床上。酒店在一条小街上,有人把轻便摩托车停在大厅里,脏盘子堆在空荡荡的接待处后面。酒店老板让王健和其他大约20名逃离西哈努克城的男女免费住在这里。他的酒店已成为网络犯罪分子的避难所。
王健是一个面色苍白、憔悴的男人,他的T恤垂在胸前,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拿着香烟。王健为化名,出于安全考虑,他不希望公开自己的真实姓名。他的物品装在一个塑料袋里:衣服、一双运动鞋、一把牙刷。一个不确定的未来摆在他的面前。如果他成功回国,中国当局将如何看待他?他们会把他视为被人贩子俘虏的一个剥削者,还是一个骗子?
王健的命运绝非孤例。在东南亚,像关押他一样的犯罪团伙还有很多。他们造成的损失可能高达数十亿美元,而警方记录在案的网络诈骗案件仅占一小部分。这些犯罪团伙主要在华语世界寻找受害者,但也越来越多地在北美和欧洲寻找受害者。在那里,像来自挪威的工程师雷蒙德这样的人也会成为受害者,在那里,它影响到了像来自挪威的工程师雷蒙德(Raymond)这样的人,他在约会平台Tinder上冒险调情,结果失去了全部积蓄。
在柬埔寨以及老挝和缅甸等其他东南亚国家出现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诈骗行业。据总部设在纽约的“中国劳工观察组织”称,数以万计的人被迫在“诈骗工厂”充当网络诈骗犯。这些现代奴隶的交易利润丰厚。招聘者用虚假的承诺引诱他们,人贩子把他们像牲口一样卖掉。利润流向中国老板。另一方是像中国台湾首席调查员李阳智(音译)这样的人,他将被绑架者从犯罪集团的魔掌中解救出来。
对于28岁的金边华人王健来说,一切都充满希望。和成千上万的同胞一样,他到柬埔寨这个与中国保持密切关系的国家寻找财富。中国人在那里从事旅游业或建筑业等工作。王健于2019来到柬埔寨的一家餐馆。
2021年8月,西哈努克市的一位熟人告诉他一个商机:他知道一个公寓楼里有一个空店铺。他们一起驱车前往。突然,这个熟人消失了,王健说。当他想离开公寓楼时,一名保安挡住了他的去路。“我当时就懵了。我的朋友把我卖给了这些人。”王健这样说。
全球有4000万人被视为现代奴隶制的受害者
社会企业人类研究咨询公司的创始人米娜·姜(MinaJiang)表示,全世界现在有4000万人被视为现代奴隶制的受害者。这种事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在柬埔寨,我们还发现诈骗工厂的受害者中也有美国人。”
一旦到达目的地,人贩子通常会拿走被贩卖者的护照,然后把他们卖给出价最高的人。如果被强迫劳动的人不能满足其主人的要求,主人往往会把他卖给下一个诈骗公司,从而提高被贩卖者赎回的价格。人口贩运通常通过信使服务电报进行,例如在“白鲨”(WhiteShark)频道上。
“白鲨”频道现已关闭。
王建说,当他被熟人卖掉后,他被带进了一栋让他联想到医院的建筑:长长的走廊,门后是宿舍和办公室。起初他大约和30人关在一起。但在随后的几个月里,人数增加到了90多人。除了几个中国台湾人,大部分都来自中国。王建的工作从早上七点开始,到午夜结束,在电脑屏幕前用餐。晚上他们八个人睡在一个房间里。“一年来我都穿着同样的三件T恤,”他说。
一年后,他成功逃脱。他不能也不想透露被他诱骗的受害者损失了多少钱。他感到悔恨吗?王建说,他只是做了他必须做的事。
美国人和欧洲人越来越多地成为诈骗者的受害者
33岁的挪威工程师雷蒙德清楚地知道自己损失了多少钱:将近15万美元。他还记得自己的感受:“当我意识到自己被骗后,我感到很羞愧。”他腼腆地笑了笑。
雷蒙德成了一个名为“杀猪盘”骗局的受害者。杀猪盘:就像养肥母猪一样,骗子先喂饱受害者,然后再“屠宰”。
他的痛苦始于雷蒙德注册的约会平台Tinder上的一次点击。几个月来,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和一位富有、迷人的中国台湾女子约会。这位女子往返于中国台北和伦敦之间。“她每天早上给我写'日早安',晚上给我写'晚安'。我以为有一天我们会在伦敦见面。”他回忆道。
从西哈努克城获释的诈骗犯报告说,他们必须创建约会资料并扮演特定角色:态度积极、工作稳定的人。
“我是完美的受害者,”雷蒙德说。他不仅对浪漫持开放态度,而且对投资也很感兴趣。几周后,当Tinder骗子开始随意谈论投资加密货币时,雷蒙德回答说他想了解更多。她告诉他有个叔叔经营着自己的平台,并给雷蒙德发送了一个看起来值得信赖的链接。他认为的安全比特币账户实际上是由犯罪分子运行的。
骗子一步步赢得了他的信任。虽然当雷蒙德要求视频通话时,她总是找借口推脱,但她还是给他发送了音频信息。这能让他安静下来。她建议他不要一次冒太大风险,而是要以较低的金额入手。“我觉得她是在保护我,不让我赔钱。我们一起做交易。我看到图表不断上涨,就想:我们正在赚钱。”他说。于是,他不断加大投资。
有一次,雷蒙德从诈骗网站上提取了500美元,以测试他是否真的可以提取奖金。钱到账了。但他不知道的是,这显然是犯罪分子安抚他的方式。“无论是手机上、平台上、还是网站上,一切似乎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而现实中,他们掌控着一切。”雷蒙德说。
他没有忘记他的财富梦想破灭的那一天。2021年6月21日,他将加密货币比特币的官方价格历史记录与手机上投资应用程序显示的历史记录进行了比较。这时他才意识到有人在操纵他应用程序中的数值。此时他几乎已将所有积蓄都投资在了比特币上。事实上,他全部的钱都已经没了。
逃离的人称受到威胁和虐待
非政府组织全球反诈骗组织(Gaso)对550名受害者进行了调查,发现他们平均被骗走了约15.5万美元。在线杂志《Vice》最近报道了一名华裔美国律师因网络诈骗而损失250万美元的故事。Gaso援引中国当局的消息称,仅在2020年,诈骗团伙就利用“杀猪”的方式诈骗了57亿美元。
千禧年之际,西哈努克城仍然是东南亚之旅背包客的必去之地:柬埔寨西南部的一个小镇,沙滩上种满了棕榈树。海滩酒吧提供便宜的啤酒,大麻也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弄到。
但在2016年左右,中国投资者提出了将西哈努克港打造成东方拉斯维加斯的计划。目标群体是来自中国的游客,在中国,赌博很流行——除国家彩票外——但被禁止。这座城市以惊人的速度改变了面貌。酒店和100多家赌场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由中国人建造和管理,他们还带来了自己的员工。每周都有近200架次来自中国的航班降落在这座城市。2019年,西哈努克市约有25万中国居民,90%的企业掌握在他们手中。
对于留在中国的赌客,赌场经营者想出了一项新服务:他们在匿名的住宅小区里进行二十一点和轮盘赌,并在网上播放赌局,这样网民也可以参与其中。2019年,柬埔寨政府禁止网络赌博,部分原因是西哈努克市的黑帮成员已经在光天化日之下交火。获利的前景吸引了中国黑帮。
西哈努克市找到了新的商业模式。毕竟,这里什么都有:滞留在远方的工人,空荡荡的酒店和公寓大楼,再加上稳定的互联网。如今的西哈努克港似乎很冷清,许多赌场都用木板被封起来,但显然还是可以赚钱的:这里停着一辆保时捷,那边停着一辆劳斯莱斯。
凯博建筑群由一个大院子组成,院子里有一家酒店和多层建筑。低层楼房的阳台被封死。当《明镜》调查小组在八月底访问那里时,身穿黑色制服的警卫站在大门外,摄像机记录着进出人员。一间餐厅可从设施内部和街边进入,酒吧将餐厅分为两半:一间供来自外部的客人使用。另一个是那些不被允许出去的人。据报道,该工厂已于9月中旬基本清理完毕。
诈骗工厂的经营者与最高层有联系
建筑群前面的路叫徐爱民路(音译:XuAiminRoad),以业主的名字命名。徐爱民在柬埔寨分发了大量捐款后,于2005年获得了柬埔寨国籍。几年后,当他在中国遭到通缉时,这个身份就派上了用场。它跟赌博有关;2012年,当局捣毁了这个非法博彩团伙,据称其营业额高达17亿美元。徐爱民被缺席判处十年监禁。
该团伙在中国被捣毁后,徐爱民在香港注册了AminCapitalLimited公司。不久,中国向国际刑警组织求助。红色通缉令称,此次搜查是为了寻找“一个赌博集团的头目。”据香港一家法院称,徐爱民涉嫌通过汇丰银行的五个账户洗钱三亿元人民币,约合4300万欧元。这笔钱已被冻结。
近年来,中国安全部门的高级代表团曾多次访问柬埔寨,以求引渡徐爱民。但至今未果。他显然也让其他人从他的商业交易中获利。据说仅凯博综合体就流入了五亿美元。例如,直到今年因癌症去世的里西·萨姆南(RithySamnang),他是凯博酒店监事会主席,也是柬埔寨执政党人民党参议员的女婿。
2018年,他提供首相一个特殊待遇:他为洪森提供了一架私人飞机,接送他和随行人员前往纽约参加联合国大会。在“半岛电视台”(AlJazeera)报道董勒成后,他强调自己已经在2018年卖掉了这架飞机。无论是洪森还是徐爱民和董勒成两位商人,都无法向《明镜》提供信息,他们也没有回复电子邮件询问。
李阳智警探是一位对犯罪网络比几乎任何人都更了解的人。他在中国台湾当警察已有20多年,如今,作为首席调查员,他负责一个专案组解救从柬埔寨被绑架的人,并追捕他们的幕后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