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夏実的推荐LOFTER(乐乎)

“惠他有很严重的自我牺牲倾向。悠仁,野蔷薇,你们一定要好好看住他。”五条在某次与两人在一起时说起过这句话。无人能确定他是否是特意告诉他们两人,因为恰好是这样三人的场合只是因为伏黑被禅院真希叫去帮忙了而已。

如果是在刚开始认识的时候,钉崎大概会对这种说法不屑一顾。那时候的她不会明白所谓的自我牺牲倾向是什么意思,只会觉得这个名词拗口的同时也不适合被放在伏黑身上。

...

为他人牺牲,下意识要为他人牺牲,不容拒绝地为他人牺牲——这是钉崎野蔷薇不能接受的价值观。当五条真正把它当成一个整合的概念拿出来告诉她和虎杖的时候,她终于明白了自己总是隐隐约约从伏黑身上体会到的微妙虚浮感觉是什么原因,就像他没什么求生欲一样。

现在这种感受正在重新浮出水面。

伏黑将钉崎刚才被诅咒侵蚀而不得不切除一整块肉的大腿仔细包扎好,随后往外围看了看,确定这迷障一般的丛林里没有追击赶来后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迅速向外围撤离。

钉崎闭着眼睛抱住他的胳膊以免树枝尘土划伤眼睛。他们的心跳差不多在同一频率,契合到似乎在通过共振促进彼此的存活。伏黑在体力上只是比普通青年好一点的程度,没办法做到像虎杖那样高速奔跑还绰绰有余,来到丛林外围时他已经几乎说不上话来。

钉崎不仅仅是腿,背上给伏黑挡了一招的灼伤也开始火烧火燎地疼痛。不过伏黑的情况并不比她好,虽然他有意避开,但钉崎知道他的腹部正在出血。

思考的速度不过只用了那么几秒,伏黑贴近钉崎的耳朵压低声音说:“你呆在这里,尽量隐蔽自己,我去解决它。”说完他就要站起来,然而面前的钉崎明明已经失血不少却用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伏黑一愣,以为她有什么要说的,又反身蹲下来凑近她的脸。

“你确定能解决它吗?”钉崎的声音很轻,但气息还算平稳,应该能支撑到救援赶到——伏黑如此判断。他微微点头:“我确定。”

又来了。

钉崎皱起眉。

那种淡然笃定,仿佛无有执念的感觉从面前青年身上升腾而起,给她一种他正在准备做什么孤注一掷无有归路之选择的感觉。

“打不过就跑,你明白的吧?”也许是失血的缘故,一向硬气的声音现在听来竟然有几分不属于她的温和。

这次伏黑没有再点头肯定,而是伸手整理了一下钉崎的领子,口中说着和刚才重复的话:“你呆在这里。”

钉崎在心里叹了口气。明明看起来是个了不得的家伙,回避问题的态度却十足像个小孩。她扭动了一下身体,从口袋中掏出最后一根细短得和针一样的钉,不过她的手隐没在黑暗中,伏黑没有看见。

黑暗中她并没有吻得很准,牙齿不知道撞到了哪边的嘴唇,他们唇齿间的血腥味因此更加浓郁起来,变成了一个在诡异的场合增加了额外猎奇元素、不合时宜的吻。

伏黑确实呆住了。他还从来没有和女孩子接吻过,因此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钉崎做了什么,以及她的意图和自己的合理反应。几秒以后他终于将手抬起来想要放到她的肩膀上,本意是要将她推开结束这个奇怪的吻,然而钉崎的手顺势而上,搭在他的脖子上,伏黑还未做出下一步动作就在大脑的半空白状态下感到后脖颈一痛。

他抖了一下,终于抽回头,离开了只简单贴着他的女性的嘴唇。

反手摸向明明只有很少的接触却痛得火烧火燎的后脖颈,伏黑抽着冷气问道:“你干什么?”

钉崎往后一靠,闭上眼睛:“给你下了一个术式。”

黑暗的丛林中,伏黑不可思议地看向她的方向:“给我下术式?什么术式?”

钉崎非常累,术式再次抽空了一部分她体内的咒力,不过她一定要把这个术式说给伏黑听,就算他不问:“这是刍灵咒法的衍生术式,我把它称之为「共生」。”

伏黑摸着脖子的手一顿。

钉崎平复了气息后提起一口气继续说:“简单来说就是你我的生命现在连接在一起,一方濒死时另一方的生命力会通过术式补给到濒死者身上,直到两边都没有生命力为止。”她的声音里带着虚弱的笑意,“你可以把这个看做我的支援,伏黑。”

伏黑精准地拽住了她的手腕,一向冷静的语调中带着怒意和不易察觉的惊慌:“解除这个术式,现在!”

钉崎慢慢闭上眼睛:“做不到……我要睡会儿……别死了啊……惠……啊实在要死也行,亲过女人了总不算太遗憾了吧……”

她说完伏黑的名字以后终于安心一般地瘫软了过去,陷入昏厥之中。伏黑捏着她的手腕,心渐渐凉了下来。

钉崎的术式如果是真的,那么一旦他死亡,钉崎也会随之丧生。他一开始的打算因为钉崎不讲道理的擅自决定而陷入了死局。

不过她从未说起过自己的这个术式,未必就真的是她说的那种效果。

但是他可以赌吗?

伏黑深呼吸了几下,狠狠一拳砸在地面上,低咒一声将钉崎抱起来隐藏到巨树的缝隙中,随即转身向反方向离开。

她给他的任务增加了难度——杀死咒灵,并且活下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伏黑一边前进一边在心中愤懑。

几分钟以后诡谲的窃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伏黑知道特级咒灵已经发现了自己。心里估计着这个距离距钉崎那里足够远,于是停下了脚步。

撕裂的风声从背后传来,伏黑猛地侧过身,同时一拳向后挥去!

他击中了一个东西,但自己的腹部仍然被卸了的力道打中,闷哼一声退了两步。腹部的伤口因此而裂开,他感觉这次肠子可能会流出来。

伏黑并没有因此高兴,他的心情反而更加沉重。钉崎没有说谎,她的生命力正在补充到他身上来,他此刻的恢复意味着她同时的衰弱,所以他绝对不能使用“那个”。

“啧。”伏黑弓着腰低声自言自语,“麻烦。”

特级咒灵循声而来,恐怖的力量中夹杂着令人头痛的尖锐笑声直冲而下。

伏黑在发声以后就立刻转到另一个角度,于咒灵击打落空时令玉犬攻击其手臂部分,同时召唤鵺从空中猛攻。

咒灵突然消失在原地,鵺因此而扑空重新升入高空。伏黑警惕地盯着四周。这就是这个咒灵的特性,它能够在这个简易的领域中隐匿到他们无法察觉,这才用数次偷袭导致两人的伤势不断加重。

一旦被击中要害,就会死亡,钉崎也是。

伏黑从未感觉到自己的感知能敏锐到这种地步,几乎连树上断裂的蛛丝落在叶子上的声音也能纳入耳中。

他需要提前发现对方,然后击破。

黑暗中眼睛无法视物,反而会拖累其他感官。伏黑慢慢闭上眼睛,放弃视力转而用身上的每一个毛孔去感知周围的情况。

左边的空气微妙地波动了一瞬。

伏黑腿部肌肉瞬间紧绷,一个纵身跃起,与此同时他原本站立的地方如同被千钧之锤砸下,地面完全裂开,虚空而来的力量如果落在他身上也许会立刻被砸成肉酱。伏黑几乎在同一秒与式神三方攻击,却仍然扑了个空,但微妙的感觉已经被他抓住了尾巴,伏黑紧了紧腰上的绷带,疼痛麻木以后深吸一口气开始重新感知。

出现,攻击,隐匿——出现,攻击,隐匿——

他在等待,对方因为无法杀死他而急躁地露出破绽的那一刹那。

细碎的伤口越来越多,血液溅得到处都是,伏黑的心神却越来越清明,他感到一种被逼入绝境反而不需要顾忌任何恐惧的畅快由心底恶狠狠地窜上来,搅得他冷静自持的大脑叫嚣着要毁灭什么来满足这种畅快。

嘭——!

鵺击中一个东西,隐匿因此而没有立刻生效,那个东西的位置确定在范围内!

伏黑的手立刻捏成繁复的印,整块地面瞬间被更加浓重的纯黑覆盖,在他和那个存在之间升起不可挣脱的黑牢。

“领域展开嵌合暗翳庭。”他忍不住了,张开嘴发出嘶哑的笑声。

“喂。”伏黑咧嘴睨着无法在他的领域中再隐匿的咒灵,被半干的血液覆着的面容诡谲恐怖,“主场——是我的了。”

他感觉这不是他会说的话,后脖还在隐隐作痛,一定是钉崎的血液在他体内起了作用。

领域中的攻击一定会命中,但是他要在领域还能撑住之前击败对方。

这是一场必须活着赢下生死局的几乎不可能之战。

伏黑抹了抹自己的嘴唇,钉崎撞上来的感觉还停在那里。

特级怪叫着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咒力,伏黑冷笑一声,准备应敌。

五条悟到达现场的时候咒灵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他沉默着走在树林中,终于在一片已经没有任何草木存在的焦土上看到了面朝下趴着的伏黑。

他抿着唇走过去,缓慢地蹲下身。

他身上流出的血几乎是将整个人浸泡其中,没有人能在这样的出血量中活下来。而且他一动不动,听不到呼吸,也感觉不到心跳。

五条悟闭了闭眼睛,伸手去摸他的脖子——

一只手伸了出来,缓慢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五条悟低头看去,伏黑正在努力抬起头,全是血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还有光彩。他就着月光辨别了一会儿,重又闭上眼睛。

几乎辨别不出字眼的声音从他喉咙里发出:“赶紧……”

五条悟心头一动,俯下身将他小心地翻了过来。

伏黑闭着眼睛虚弱地说出后半句:“……救我啊……”

“也许应该让我来?”家入硝子急匆匆地跟了上来。

伏黑听到她的声音,终于能放心地任由挣扎已久的意识沉入黑洞洞的意识海。

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又似乎只是一个瞬间就在万花筒中窥见了万物。一幕幕熟悉或者陌生的画面闪过,最后停留在奇怪的第三人称角度,钉崎将一根细钉插进他脖子的同时探头吻住了他。

当穿过万花筒的光芒逐渐刺眼时,伏黑勉强睁开了眼睛。

“啊!伏黑你醒了!”虎杖悠仁的脸一下冲进他的视线中,伏黑又闭了一下眼睛,适应片刻后再度睁开,这次看到了虎杖手中端着的水杯。

“野蔷薇呢?”他没有喝水,嗓子哑得完全不像他原来的声音。

“就在你旁边呢。”虎杖说着。伏黑转头看去,钉崎躺在他旁边的另一张床上,双目紧闭,能看得到的地方都绑着绷带。“诶,话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叫她的名字了啊?啊既然如此我也可以叫你惠了吧?可以吧可以吧?”虎杖在一边高兴地说。

伏黑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躺在床上无声地叹了口气:“随便你。”

虎杖高高兴兴地说去给他端午饭,伏黑低声谢了他,得到一句不客气以后病房里终于安静了下来。他再次扭过头盯着睡眠中的钉崎的侧脸,心想这平静恬淡的模样真是看不出来疯起来会那么不讲道理。

视线停留在她干到有点起皮的嘴唇上,伏黑感觉脖子又开始疼。

术式,不解除或者不杀死施术者本人就不会消失。

他真想现在就掀开她的被子,摁着她的脖子勒令她解开术式。

一直到伏黑可以下地活动的时候,钉崎仍然没有醒来。家入说是透支严重,身体需要缓一缓才能重新开机。

这次预料之外的特级遭遇倒是给伏黑带来了不短的假期,但是他没有像以前一样呆在高专修养,而是回了一趟家里带了几本书到医院,仍旧和钉崎住在一个病房。

伏黑从一开始的气闷和焦躁中逐渐平静下来,默默等着钉崎醒来。

看书看得久了难免眼睛酸,他合上书看了一会儿外面的蓝天,又转过头垂眸看着钉崎的脸。

现在他会定时用沾湿的棉签湿润她的嘴唇,因此现在那双唇瓣没有起皮,看上去水润润的,如同某种鲜嫩的水果,微微动弹的时候给人想要品尝的冲动。

嗯?

伏黑看到那嘴唇动弹,手一抖把书放到一边,抬眼看到那许久未睁开的眼睛从缝隙中隐隐透出光泽。

“看什么呢……你……”她的声音低得像尘埃飘落,伏黑嗓子发干,他伸手按响了她床头的电铃,重新坐下后却开始思考她的问题:他应该回答书,还是她的嘴唇?

最后他决定保持沉默。

钉崎的脑子还昏昏沉沉,也未追问,直到医生过来给她做了检查确定无恙以后才慢慢有了说话和思考的力气。

伏黑端着叫医生时点的粥外卖,一点一点喂给多日未正常进食的钉崎。十分钟以后她撇过头示意自己吃不下了他才把盖子盖上放在一边。

“老师他们呢?”

“出任务去了。”

“哦。你恢复得怎么样?”

“还行,比你早醒几天。”

“这样啊。”

钉崎问了几个问题就闭上眼睛,伏黑不确定她是不是又睡着了,可是那种焦躁在她醒来以后卷土重来,令他难得耐不住开口说:“如果你现在有力气的话,就把我身上的术式解除。”

钉崎原来没有睡着,她睁开眼茫然地看了一会儿神色严肃的伏黑,半晌恍然大悟一般点头:“啊,你说的是「共生」。”

伏黑颔首。

“这个是做不到的。”她轻描淡写地说出令伏黑瞳孔紧缩的话,“共生是无法撤销、无法更改的术式,从它生效的那一天起,我和你就完全成为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钉崎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意:“这辈子也没法分开了。”

伏黑慢慢抿起嘴唇。他的心情很阴沉,而这阴沉的缘由竟然不是她说术式无法解除,而是因为刚才她说“这辈子也没法分开”时涌上他心头并不痛苦的奇怪感觉。

有一个人,说无论如何会与他同生共死。

心脏用力跳动了一下,撞得那块胸骨一阵酸痛。

“你简直是个疯子。”伏黑低低地说。

钉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咧嘴笑起来:“被你这个疯子说是疯子真是我的荣幸。”她把暖了的手从被子底下拿出来,握住伏黑放在她被子上的一只手,看着他怔愣的眼神,收敛了所有漫不经心和巧笑乱语,认真严肃地说:“惠,好好活下去吧,跟我一起。”

别抵抗了。

伏黑听到不知道谁在说话。

别抵抗了,抓住她的手,名正言顺地死死攀住这个不怎么样的世界,再怎么丑陋狼狈、苟延残喘也不要脸地活着。

伏黑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倾身抱住了她的脖子。

他投降了,真的,他不知道除了缴械投降自己还能做什么。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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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幕

梅尔赛德司将白色的花束放在城墙下,闭上眼,默默祷告。

“好了,我们可以走了。谢谢你陪我,杜笃。”她站起来,向一直守在身边的人道谢。

“梅尔赛德司……”杜笃又沉默了,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他们于青海节底攻破了梅利赛乌斯。先锋部队势如破竹,直取死神骑士,迫使卡斯帕尔和林哈尔特率部投降,王国军顺利进驻要塞,为进攻帝都做好了最后的准备。经过一节的备战,军队正式挥师南下。再次途径梅利赛乌斯时,梅尔赛德司却突然提出请求...

他们于青海节底攻破了梅利赛乌斯。先锋部队势如破竹,直取死神骑士,迫使卡斯帕尔和林哈尔特率部投降,王国军顺利进驻要塞,为进攻帝都做好了最后的准备。经过一节的备战,军队正式挥师南下。再次途径梅利赛乌斯时,梅尔赛德司却突然提出请求,让她在要塞停留片刻,众人商议了一下,军队继续前进,留下杜笃护卫。

尤其是在决战将至之时,她却特意留驻此地,郑重地祝祷,就好像——

“你在……跟谁告别吗?”

梅尔赛德司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默然片刻,轻声说:“是,是告别。”

她的目光落在花束上:“他曾送过我很多花,带着回礼来说再见,他应该会高兴的吧。”

她还在巴尔提尔斯家时,每逢春季,雏菊盛开,母亲便会带着他们到附近的原野上郊游。年幼好动的男孩子在原野上奔跑,任凭她在后面大声呼喊也不回头,转眼便消失在远方的花丛中。

作为总是被甩下的一方,她偶尔也会赌气,想着再也不要管他了。可不过片刻,他又会像小兔子似的从草丛里钻出来,手捧大把的雏菊,用草叶扎成简单的花束,一束送给母亲,另一束送给她。

男孩子的笑声清脆爽朗,着实叫人生不起气:“笑一笑嘛,梅尔赛德司,这是给你的礼物啊。”

蓝色的旗帜升上要塞塔顶的一刻,风扬动她的头纱,那个久违的声音又一次在她耳边响起。

——永别了,梅尔赛德司。

她惶然四顾,却没有找到他。他们分开了那么久,他会长大,声音也会变得成熟,即使对面相逢,她也未必能认出他。可在那个瞬间,她如此确信,那就是他,他来向自己告别了。

于是她站在欢腾不已的同伴之中,一边为了胜利微笑,一边却感觉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无声无息地滑过了面颊。

生逢乱世,分别和死亡的脚步总是快过再会,她所能做的,也许只是奉上这份迟到的回礼。

——再见啊,艾米尔,再见。

***

“又来查看天马的状况?”希尔凡走向英谷莉特,接过她手里的一捆草料。

英谷莉特点头:“习惯了,不来看看总觉得不安心。你不也一样?”

“决战在即,不能有丝毫松懈啊。”

“诶,明明是希尔凡,竟然还挺认真的。”

“明明那句是多余的。”这个对话莫名熟悉,希尔凡回过味来,“这是报复吗?”

英谷莉特得意地挑挑眉。

“你写信回家了吗?”两人并肩巡视马厩,希尔凡忽然问。

英谷莉特那句“得向父亲报告”实在很具有震慑力,他还没来得及细细体味求婚成功的欣喜,就开始为未来惴惴不安。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收到老爸的来信,说贾拉提雅伯爵找上门来,要跟戈迪耶家断绝往来。他几乎都能看见伯爵大人冷着一张脸,把英谷莉特的信拍在桌面上,大吼:“我反对这门婚事!”

真是噩梦啊,噩梦。

英谷莉特看了一眼他的表情,立刻就明白他想问什么。

“没有。我想等一切结束之后再写信告知父亲。万一……”英谷莉特顿住,“不,战前不该说这种话。”

希尔凡停下脚步,眉头拧起。

“怎么了?”

希尔凡把手上的草料往旁边一扔,拽起英谷莉特的手腕,拔腿就走:“我们回去。”

“希尔凡?”

“回去写信。”希尔凡回头,一字一句道,“我们都写,向家里报告我们订婚了。没有万一,这两封信会随捷报同时送达法嘉斯,我保证。”

英谷莉特看着他,平日总是含着柔和笑意的目光犀利起来,令他整个人都透出一种决然的气势。

“……‘气宇轩昂的帅脸’之类的,好像也不完全是在吹牛嘛。”

希尔凡没听清她的嘀咕:“什么?”

“没什么。”英谷莉特笑笑,觉得脸颊有点发热,于是飞快闪到他身后,推着人往前走,“走吧,我们去写信。”

“……轰隆变平地~打扫就收工~今日一整天~工作好努力~”唱歌的人停住,清清嗓子宣布,“到此为止,不唱了。”

菲力克斯诧异地抬起头:“为什么?不是说已经完成了吗?”

他对这首歌的后续实在好奇得不行,声音里不由带上了一丝委屈,像是被没收了心爱玩具的小朋友。

雅妮特最是拿这样的菲力克斯没办法,每次看见他露出这种表情,就忍不住妥协,今天却硬下心肠,坚定拒绝:“是完成了,但不想现在唱。”

菲力克斯困惑地看着她。

“剩下的部分,等胜利归来再唱给你听。”雅妮特说完,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别过脸去。

“这个给你。”菲力克斯想了想,从腰间的革囊中掏出一个绒布袋,扔给雅妮特。

雅妮特慌忙接住:“诶,什么?我可以打开吗?”

“听歌的回礼。”菲力克斯拦住她,“但现在不能打开。”

“为什么?”

“你还欠我半首歌不是吗,等唱完再说。”菲力克斯竭力使口吻听上去理所当然。

“小气!”雅妮特气鼓鼓地抱怨,但还是将绒布袋小心收好,“我会好好保管到那时的。”

菲力克斯将紧握的手指藏在身后,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第二十七幕

“修伯特大人,敌方已经突破帝都大门!”

“王国军兵分两路,进入市区了!”

“知道了。投石机、炮台全部启动。瓦立领的援兵如果到达,迅速向我报告。”

传讯兵的身影穿梭在安巴尔的大街小巷,将快报送入南方的主阵地,又带着一道道命令返回前线。修伯特在脑海中汇总那些信息,他太过熟悉这座城市,无需沙盘便能推演出战况。

帝弥托利率军攻破了居民区的第一道防线。

“传令剩余兵力后撤,将魔兽投入战场。”

希尔凡和英谷莉特正沿着运河的河道疾行。

“命天马骑士带领飞行魔兽阻击他们,不要让他们越过大桥!”

那个麻烦的老师已经突入了广场,希望部署在那里的据点和魔道炮台能顺利拦截她。

喊杀声和金铁声在渐渐逼近,修伯特却觉得好像有东西将自己同战场隔开了,他的思路不受干扰地运转如飞,安巴尔化为一个巨大的棋盘,棋子们在他的手中被推向绞杀的锋线。

东边的居民区传来魔兽的哀嚎,巨大的黑影冲天而起,又重重砸落在一片房屋上,腾起大片烟尘。平日繁忙的运河上不见往来船只。双方的天马和飞龙贴着河面冲杀,重物落水声不绝,血线在湛碧的水波间蔓延,河水的颜色渐渐浑浊。魔道炮台的光辉在空中划出密集的曲线,横越整个广场,在歌剧院前炸开。

古老的运河、充满传说的教会遗址、被誉为艺术明珠的歌剧院……曾有人盛赞安巴尔,说这里的历史浩淼如星海,绚烂悠久,令所有试图探究的人抬头仰望,心生敬畏。而此刻,这座城市和它的历史、它的荣光一并在战火中挣扎,摇摇欲坠。

修伯特无动于衷,继续漠然地下达指令。

也许很多年后,会有游吟诗人或历史学者来哀叹这一幕。而他所关心的,只是那时悬挂在这座城市上空的,是否还是红色的双头鹰旗。

他的背后就是皇城的大门,他要么将他们拦截在此,要么死去,别无选择,也无可犹豫。

这是他从那场短暂的会谈中所获得的唯一结论。

“陛下,决战在即,您的想法没有改变吗?”会谈结束后,返回皇城的途中,他曾询问艾黛尔贾特。

“修伯特,你在质疑我的决心吗?”

“不,我只是想说,也许我们可以利用对方的态度采取缓兵之计。毕竟那个实验仍存在风险,您不必……”

“事到如今,这种伎俩已不会有用。”艾黛尔贾特摇头回绝。

她忽然停住脚步:“父亲还在的时候,我们有时会来这里听歌剧。”

“我那时很讨厌那些以悲剧结尾的剧目,如果主角们都已倒在了舞台上,即使高天之上再投射下正义的光芒,又有何意义?”

“可那才是这世间的真相。不管倒下多少人,为了导正这个世界,我会不择手段,即使最终倒下的人中包括我。”艾黛尔贾特的目光冷彻如冰,“同样,也包括你。”

修伯特欠身行礼:“荣幸之至。”

蓝色和青色的信号同时在南方的天空炸开,打断了他的回忆。王国军的两支部队突破了拦截,开始会合。是时候把最后的棋子推上去了,修伯特略略整装,厉声下令:“准备迎击,不许任何一人通过这里。”

无谓彼此怜悯,他们只需向着胜利冲锋、再冲锋,直至最终倒下。

那是同为棋子的宿命。

通往皇城的道路缓缓开启,帝弥托利率领众人踏入正殿。

殿内一片空旷,四周都是紧闭的门扉,门后传来某种沉重而压抑的气息,似乎里面藏着无数蛰伏的野兽,随时准备破门而出。

帝弥托利的目光投向正前方:“艾黛尔贾特在王座之间吧,虽然想要一口气攻入,直接做个了断,但也必须留意周围的敌人。”

“殿下,这种时候,就多依靠一下我们如何?”希尔凡眨眨眼,招呼道,“英谷莉特,想不想去传说的空中花园散个步?”

“小心点,那里的敌人恐怕比花还多。”英谷莉特嘴上谨慎,动作却不见半点迟疑。两人率领骑士团,飞驰向东侧的出口。

门应声而开,成群的纹章兽咆哮着自花丛中高高跃起,扑向他们,而飞龙和天马的队伍如一黑一白两道长练,盈空飞掠,将兽群从中撕裂。

希尔凡和英谷莉特对视一眼,破裂之枪和卢恩同时发出凌厉的啸声。

绝无万一,他们可是约定过的,一定会将最好的消息带回法嘉斯。

“既然花园被他们抢先了,那这几个房间交给我们。”菲力克斯手中长剑一转,对旁边的人点点头,“走吧。”

“你就不能先征求一下别人的意见吗?”雅妮特手一挥,风刃飞旋,另一侧的门轰然洞开。

菲力克斯笑了一声,剑光追着风刃而去,看来他马上就能看见现实版的藏书室之歌了。

他们要如歌中所唱,把这里也给彻彻底底打扫干净。

帝弥托利不再拖延,率领其他人径直穿过正殿。

殿外,古老的骑士像静静地矗立在庭院中央。

帝弥托利仰望那座雄伟的雕像,威廉一世手拄长剑,双眼越过重重殿宇,注视着南方的天际。

他与贝雷丝不约而同地停步。与此同时,纷乱的足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打破了诡异的寂静,埋伏在中庭周边的帝国军蚁群般涌出。手持长斧的将领大步发动冲锋,以他们为屏障,魔道士高声吟诵,赤红的弧线遍布中庭上空,火球像暴雨一样倾泻下来,笼罩住威廉一世,将他的双眼染成血色。

帝弥托利高举起阿莱德巴尔:“准备突围,胜利属于我们!”

无数长锋应声而出,闪耀出群星般的光芒。

中庭遍布魔道攻击留下的坑洞,火焰沿着地毯和灌木丛蔓延,浓烟滚滚。随着贝雷丝收剑,最后一名斧兵倒在雕像脚下,战斧脱手,摔落在灰色的砖石地面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老师,抓住他们了!”一支队伍沿着走廊跑向他们,为首的雷欧妮拖着一个被捆住的人,将他丢在地上。那人一身黑衣,脸上蒙着面纱,遮住了口鼻,被结结实实捆成一团还在试图挣扎。

“做得好,雷欧妮。看好他们,之后有很多问题要问他们呢。”贝雷丝走过去,手中天帝之剑“唰”地贴着那人的鼻尖直插地面,没入地砖三指有余。

她转向一脸跃跃欲试的莉丝缇亚,叮嘱道:“如果不听话,打两下无所谓,可千万别给弄死了。”

黑衣人狠狠哆嗦一下,不敢再妄动。

雷欧妮和莉丝缇亚带人将这群身份神秘的俘虏押走。众人将目光投向面前紧闭的大门。

“王座之间,她应该在那里等着我们吧。”帝弥托利回头环顾,“这是最后一战了,做好准备了吗?”

众人不语,同时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帝弥托利与贝雷丝对视一眼,并肩上前,一左一右按上门扉。鎏金的门缓缓打开,帝弥托利突然高喊:“趴下!”

他和贝雷丝向两侧跃开,众人扑倒在地。一道亮紫色的光从门内激射而出,击中殿内的立柱。震耳欲聋的巨响中,裂缝像蛛网一样,爬满了柱体表面,白色的大理石“轰”一声崩裂,碎石和烟尘扑了周围人一身。

大家惊疑不定地起身望向门内,一时之间,殿内寂静如死,只能听见众人逐渐急促的呼吸声。

“艾黛尔……贾特?”帝弥托利的语气中满是难以置信。

贝雷丝也盯着高处的黑影,沉默良久,叹道:“居然做到这个地步……真是不容小觑的对手。”

王座之间内没有埋伏军队,也没有布设机关。一个身影悬浮在王座前,自高台之上俯视众人,就像俯视觐见的群臣。可他们几乎无法辨认出那位行止高傲、容貌端丽的皇帝了,甚至无法确信高踞在那里的还是个“人类”。

她的体型伸长至两人高,身体被黑色的的筋脉与鳞片覆盖,背上伸展出诡异的骨翼,双臂畸化,几乎拖到地上,像是烧焦的藤蔓,又像是某种昆虫的节肢,方才那道紫光正是这双手臂的杰作。她垂头看向他们,漆黑的眼眶里燃烧着两点血红的火光,空洞的声音回响:“老师、帝弥托利,你们终于来了。”

帝弥托利深吸一口气,手中阿莱德巴尔的枪尖斜指地面,缓步踏上通往王座的阶梯:“那个面目全非的姿态,就是你相信的理念所带来的结果吗?我不会同情你的。”

“不必,你我注定不可能互相理解。”艾黛尔贾特似乎笑了笑,目光转向贝雷丝,“倒是老师,与你为敌,会令我变得迟钝。”

贝雷丝也登上阶梯:“要同曾经的学生战斗,我也很遗憾。”

“真令人失望啊,我本来以为你是可以理解我的。”艾黛尔贾特的语气尖锐起来,“没想到你也是只见眼前牺牲,不顾未来损失的愚蠢之人。”

贝雷丝看着她,忽然说:“修伯特死了。”

艾黛尔贾特呼吸一滞:“我猜到了……他同我一样,是选择了未来的人。”

“而你所说的未来他永远都看不见了。”

“你们为何不能明白?那是必要的牺牲!”

“为了所谓的未来就罔顾现在的牺牲吗?如果你所说的未来真那么有价值,我会希望人们能亲眼目睹它的降临,而不是只能等待它的光辉照耀在自己的墓碑上。”

“可笑,这不过是短视者用以逃避的借口。”

“不,我们这样说,是因为我们一定能够做到。”帝弥托利打断了她的话,“究竟哪条道路才是正确的,就以这场战争的胜负来决定吧。”

“正合我意,摧毁所有过去,才能向前迈进!”艾黛尔贾特双臂猛地甩出!

帝弥托利横枪,封住她的攻势,枪上传来的巨震令他暗暗心惊。霸骸化令艾黛尔贾特的力量激增,她这一击的势头几乎可媲美魔兽发狂时的冲击。

“小心!”贝雷丝大喊。

艾黛尔贾特右臂颤动,指间凝结起紫色的光,帝弥托利撤枪,退向一侧,避过了这一击。

贝雷丝趁机跃起,天帝之剑挥出,直切艾黛尔贾特来不及收回的手臂。剑刃狠狠斩落,撞击声尖利刺耳,溅起的不是鲜血却是火花,贝雷丝也不由骇然,霸骸的手臂坚硬得有如钢铁。

艾黛尔贾特冷笑一声,双臂左右开弓,分别向帝弥托利和贝雷丝抽下来。两人一边迎击,一边向前方突进,两道身影交错穿梭在鞭子一样舞动的攻势之中,不断逼近霸骸的本体。

高台上位置有限,其他人生怕扰乱二人的节奏,不敢贸然加入战团。亚修和玛莉安奴的手几次举起又放下,帝弥托利和贝雷丝的移动速度太快,此时攻击恐怕反而会误伤他们。

通往王座的道路在三人激烈的对战中变得疮痍遍地,红色的织锦地毯被撕裂,翻卷开一道道黑色的毛边,台阶崩裂,碎石一路滚落下去。

剑光一闪,平击在艾黛尔贾特腰间,她身体一震,阿莱德巴尔的枪尖紧跟着跃出,直刺向她眉间。艾黛尔贾特被二人的配合压制,后退躲避,却被挡住了去路——她身后便是阿德剌斯忒亚帝国的王座。

艾黛尔贾特心头一凛,枯枝一样的手指并拢,向着贝雷丝胸口刺下,就在指尖探入的瞬间,虚影一纵,贝雷丝自她的视野中消失了。艾黛尔贾特感觉上臂一沉,像是被重物击中。杀招走空,她来不及多想,立刻调转目标,双臂同时向帝弥托利扑出。

她忽然感到脊背处蹿起寒意,霸骸的护甲似乎破开了一道缝隙,有风直钻进来,随即那处又像着火似的剧痛。艾黛尔贾特痛呼出声,双臂翻转,抓向身后的攻击者。

她情急之下的反击令前胸暴露在外,帝弥托利一跃而上,全身的力量都汇聚在手臂上,阿莱德巴尔在他手中发出烈焰般的光芒,枪身震颤,如猛兽般咆哮,刺入霸骸胸口。

艾黛尔贾特的动作陡然停滞,她一声长嘶,从半空跌落,跪倒下去。

“你输了,艾黛尔贾特。”帝弥托利撤回长枪。

贝雷丝也收回刺入她背部的天帝之剑,从王座上跳下:“虽然不能赞同你的做法,但对于愿意献祭自己,跨越非人之境的人,还是要致以些许敬意。”

“非人?”艾黛尔贾特短促一笑,侧过脸,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问,“老师,你不也一样么?”

贝雷丝一愣。艾黛尔贾特发出痛哼,她身上诡异的黑色外壳发出“嘶嘶”轻响,摧枯拉朽地崩解,飞灰似的飘散在空中。一身红装的皇帝又出现了,跌坐在王座之前。

帝弥托利上前一步,向她伸出手:“艾尔。”

艾黛尔贾特仰头看向他,意味不明地笑笑,右手探入怀中,铁光在她指间一闪。

贝雷丝手中的天帝之剑挥起,但帝弥托利比她更快。阿莱德巴尔再度刺出又收回,艾黛尔贾特无声地扑倒在地。

众人默默看着这一幕,心情都有些难以名状,想要欢呼却又觉得心口被什么给压住了,殿内的气氛一时凝滞。贝雷丝挥挥手,大家带领士兵陆续撤出。

帝弥托利一言不发,咬牙拔出短剑,丢在地上。白色的光辉笼罩下来,他向贝雷丝点点头,表示自己已无大碍,转过身跟着她一同向门口走去。

曾作为礼物赠出的短剑被用作武器,最终被弃置在黑暗之中,他们以最为残酷的方式向一段回忆说了永别。

王座之间的门被推开,光线铺展在地面上,由窄渐宽。帝弥托利在门前停下脚步,迟疑着慢慢回头。

有人拉住了他的手。

贝雷丝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不要回头,不要去看,不要再走入那阴影。

帝弥托利不再犹豫,同她并肩走进自门外涌入的光辉之中。

第二十八幕

“抱歉,打扰你们的茶会。”西提司走进庭院,向帝弥托利点头致意,又对贝雷丝说,“蕾雅想见你,她说你应该有很多事情想要问她。”

贝雷丝道了声谢,起身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低声对帝弥托利说:“跟我一起来吧。”

两人沿着楼梯登上三楼。贝雷丝忽然停下了脚步。

帝弥托利回头:“老师?”

贝雷丝站在楼梯口的阴影中,没有说话。

帝弥托利看着她,他近来多少也感觉到了,贝雷丝有心事。

安巴尔一战后,他们在皇城的密室中找到了被软禁的蕾雅,卡多莉奴即刻率领骑士团护送她回大修道院。其他人在帝都局势平靖后,也暂返大修道院,筹备加冕仪式。

绵延五年之久的战火终于熄灭,大修道院的修缮工程也告一段落。雨季结束,天空变得澄澈高远,角弓节的加尔古·玛库气候清爽宜人,周围的一切都焕发出勃勃生机。

在他的力主之下,加冕仪式的流程尽量简化,但筹备工作依然繁杂,大家又开始忙碌起来。这种忙碌不同于之前备战时的紧张,透着久违的轻松欢畅。事实上,不少人兴致高昂过头,闹腾起来沸反盈天,若不是战后物资紧俏的状况一时难以缓解,他们简直能见天找理由举办宴会。

身处这样的气氛之中,很难不受影响,可作为最大功臣的贝雷丝却似乎有点无精打采,她掩饰得极好,但还是被他发现她偶尔会独自坐在角落里发呆。他几次想询问原因,可一发觉有人靠近,贝雷丝脸上那若有所思的神情就立刻消失了,令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没什么,只是……有点紧张。”贝雷丝深吸一口气,偏过脸,长发遮住了她的表情。

帝弥托利走回贝雷丝身旁。他比她高很多,这在战场上是一种优势,再危险的境况,只要他及时挡在她面前,就可以保护她不受一点伤害。可现在这反而造成了不便,只要她低下头,他就无法看见她的表情。

他隐约猜到贝雷丝为何会邀他同来:“老师,我会在你身边的。”

贝雷丝抬头看了他一眼,牵动嘴角笑笑:“嗯,谢谢。”

两人敲敲大司教房间的门,听到一声“请进”,推门走进去。

蕾雅经过数日的休养,已能够起身行动,但眉宇间还是略带憔悴之色。她看见帝弥托利,惊讶了一瞬,随即又露出了然的表情,指指矮几,请两人坐下,自己在对面落座。

“贝雷丝、帝弥托利,请容我再次向你们道谢。我已经听西提司说过了,这五年多,你们一路奋战至此,着实不易。”她默然片刻,直视贝雷丝,“我想,是该告诉你一切真相的时候了,你到底是什么人,是怎样诞生的。对于你而言,这恐怕会是难以接受的事实……”

她停下来,以征询的目光看着贝雷丝,帝弥托利也将视线转向贝雷丝,贝雷丝默默地点了点头。

在蕾雅低回的声音中,二十多年前的一段往事浮出水面。

“……无论我如何思念母亲,这都是触犯禁忌的行为。”蕾雅低下头,语气哽咽,“我很抱歉,贝雷丝。”

贝雷丝的右手不自觉地覆上心口,那里面是不会跳动的人类心脏和女神的纹章石。

她知道自己存在某些特异之处,为什么她出生之时不哭不笑、没有心跳,为什么她可以听见苏谛斯的声音,为什么她会在崖底沉睡五年还能平安生还……这些疑问困扰她许久,她总不愿细想。

她也说不清自己在逃避什么,只是直觉那背后的答案未必美好,就像楔子,会在她的世界里戳出一道裂痕。

她为自己找了一个又一个理由:帝弥托利状态不稳,凡事要以他为优先;军队情绪低迷,得想办法鼓舞士气;战争尚未结束,心思还是应该放在对付帝国上……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她无法继续逃避下去。

可她没想到事实居然会是这样。如果作为人类的自己早在诞生伊始便已死去,那么,此刻坐在这里的,究竟是谁呢?与苏谛斯初遇之时,苏谛斯曾问她“汝到底是何人”,那时她毫不迟疑地回答“是人类”。现在她还可以这样确信吗?还有……

无数疑问如暴风过境,她脑海中只剩一片空白,裂痕在脚下扩大,漆黑的,深不见底。

一阵疼痛沿着手臂蹿起,贝雷丝一惊,发现自己放在桌边的左手被紧紧握住了。她抬头,对上帝弥托利惊疑不定的目光。

“老师你能在这里……真是太好了。”帝弥托利喃喃说。

蕾雅所述之事太过超越常识,帝弥托利一时之间难以用语言表达内心的震惊,可更令他心惊的,是贝雷丝此刻的眼神,全无神采,空白得近乎虚无。在这一瞬间,她显得如此遥远,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抓紧了她。

如果她放弃与他共同奋战;如果他们没有在加尔古·玛库重逢;如果她当初选择的不是青狮子学级……

如果她不在自己身边,他大概无法走到现在。菲尔帝亚、古隆达兹,或者某个无名的战场会成为他的埋骨地,他不能摆脱经年的梦魇,也不能拯救法嘉斯和自己的子民。

但他一直坚信贝雷丝能够活下去。

她拥有跨越这个乱世的力量。战争终会结束,也许那时他已经沉眠于永恒的黑暗之中,可她却能随心所欲地生活在这片大陆之上,甚至如他们某次闲谈时所说的那样,前往阿鲁比聂,看冻土万里,群山拔地而起,或者摩尔菲斯,看沙海浩瀚,被魔道之光点亮的城市若隐若现。

即使命运不愿眷顾自己,可女神是偏爱她的,至少这一点寄望,令他感到宽慰。

他从未想过这样的可能,她会早早离开这个世界,他们甚至没有机会相遇。而他无力去改变什么,那一切发生的时候,他都还没有降生在这个世上。

这样的可能,只是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掌心之中,贝雷丝的指尖微颤,传来一点暖意,帝弥托利心底稍稍放松了一些。这温暖如此真实,令他可以确信她就在自己身边。

他忽然惊觉自己那句感叹是何等自私,没有人能够对这样的真相无动于衷,他却只顾着庆幸而忽视了她的感受。

“老师,我……”

贝雷丝终于忍不住痛哼出声。帝弥托利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上的力道,慌忙放开贝雷丝,她的手指立刻浮现出数道红痕。

“抱歉,我真是……你的手指可以活动吗?”帝弥托利对自己的行为愈发懊恼,匆匆起身,“我还是去喊玛努艾拉老师来看看吧。”

贝雷丝似乎有点恍惚,看着他,摇了摇头。

蕾雅拉过她的手指检查了一下。“并没有受伤。”蕾雅安抚道,又抬起头,“虽然有些失礼,不过帝弥托利殿下,可以让我同贝雷丝单独谈谈吗?”

她用上了正式的称谓,这意味着她此时已站在大司教的立场上。帝弥托利明白接下来的话题涉及教会内部事务,自己不宜在场。“我在楼下等你。”帝弥托利不放心地看看贝雷丝,俯身在她耳边说,“之后我会好好向你道歉。”

贝雷丝眼睛中有奇异的光一闪而过:“一会儿见。”

帝弥托利离开房间,贝雷丝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勒痕依然明显。她试着活动手指,指尖发麻,有种钝痛感。

她知道他的力量远胜常人,可即便是心绪最为焦躁之时,他对她也一直刻意压抑着力道,她因此毫无防备,一时竟然忘记挣扎。不过就算挣扎大概也没用,那一刻帝弥托利的表情仿佛找到失而复得宝物的孩子,一味地死死抓住,说什么也不会放手。

“恭喜。”

贝雷丝的目光转向蕾雅。

注定的相遇?

贝雷丝回忆起那场黎明时分的遭遇战,那是一切的开端。他猝不及防地闯入她的生命之中,从此再没有离开。

可分明不只如此。

是学级模拟战之后伸向自己的手,是看见自己露出笑容时的惊喜眼神,是在至暗之时响起的坚定誓言。

是不由自主迈向他的步伐,是希望他心愿得偿时的真挚祈愿,是静默的心脏也不能掩藏的内心鼓动。

“是我们选择了彼此。”贝雷丝微笑,右手指尖抚过左手上的红痕,“我很高兴自己没有选错。”

“听到你这样说,真令我犹豫是否应该开口。可是……”蕾雅沉吟,再开口时换上了郑重的语气,“贝雷丝,我有事情想要拜托你。”

贝雷丝不由端坐。

“请回答我一个问题,对你而言,何谓信仰?”

贝雷丝沉默了一会儿:“那是——”

贝雷丝走出大司教的房间,穿过走廊,帝弥托利正依约在通往二楼的楼梯转角处等她。

他没注意到她,兀自倚在墙边,双手抱怀,眉头微微皱起,想来是在纠结要怎么向她道歉。

贝雷丝远远看着他,有点想笑,可笑着笑着,眼眶又微微发热起来。

他明明没做错什么。反而是她,西提司来传话时,她感到了难以自制的不安,无论如何都希望有人能陪在自己身边,于是硬将他拖进这段本应成为秘密的往事之中。

她清楚那份不安的实质,那是畏惧。

可在手被紧紧握住的一刻,这些畏惧忽然之间便消散了。

她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用铁剑同父亲试手的场景。

举剑瞬间,杰拉尔特的气场遽然变化,那一道铁光静静地横在两人之间,她却感到无形的压力,几乎动弹不得。

“害怕?”杰拉尔特沉声问,“要放弃吗?”

回答他的,是她手中铁剑铮然出鞘的声音。

害怕?

那么,要放弃吗?

要放开这只手吗?

怎么可能!

答案仿若长剑,自她心中出鞘,于是寒光一照,四野清明。她从未如此怯懦,为着这些虚无缥缈的想法感到惶惑。她也从未如此笃定,前方繁花似锦也好,荆棘遍野也罢,既然不能放手,那就下定决心迎上去吧。

何须为了那些多余的顾虑而束手束脚呢?她明明只有一个愿望,跨越漫长时光都不曾更改——她要陪伴着重要的人,一同活下去!

贝雷丝暗自笑笑,刻意加重脚步,帝弥托利听到声音,转头看见她走下楼梯,来到自己身边。

“你的手指没事了吗?”帝弥托利顿了顿,又更正道,“不,其实我是想说,我刚才的话太欠考虑……”

贝雷丝打断他:“还有点疼。”

“嗯?”

“手指还是有点疼。”贝雷丝歪歪头,看着他,“刚刚不是说要向我道歉?”

帝弥托利点点头。

“那么,请我吃东西吧。”贝雷丝眼睛一亮,开始点单,“布鲁赞和香烤雉鸡。”

“老师。”

“还不够?那再加份香烤洋葱汤?”贝雷丝边说边走下楼梯。

帝弥托利站在原地,加重了语气:“老师。”

贝雷丝叹了口气,性格太过认真温柔的人实在很难搞。她回头,凝视他的眼睛:“谢谢你刚才那么说,我很高兴。”她停顿了一下,又轻声重复:“真的很高兴。”

帝弥托利仔细观察她的表情,他还是摸不清女性的想法,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能让她高兴的话。可贝雷丝没给他继续揣度的机会,拽起他的手臂:“但客还是要请的。”

帝弥托利只来得及答应一声,就被她给拖走了。

蕾雅走出走廊的拐角处,目送二人离去,垂下头,双手合十。

“母亲,我触犯了禁忌,确实大错特错……但如果您可以听见我的祈祷,请祝福他们二人吧,不要让杰拉尔特和希特莉那样的遗憾重演。”

“这是当然,”一个含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他们可是在女神之塔向吾许过愿的啊。”

——啊,还是说,在这种时候……我该许下“希望能一直和你在一起”这一类的愿望才对呢?

蕾雅蓦然回首,身后半敞的花窗在微风中轻晃,远方,雪白的流云正悠悠飘过天际。

第二十九幕

希尔凡走进藏书室,他来找书,准确地说,来找骑士小说。

帝弥托利的加冕礼举行在即,各项工作相继完成,大家迎来了久违的闲暇时光。也许是对于因战争而匆匆中断的校园生活心怀遗憾,他的同学们近来行为愈发幼稚随性、肆无忌惮。

雅妮特和梅尔赛德司在芙莲的加持下,烧坏了第二口锅,弄出了一盘乌漆嘛黑的玩意,味道奇诡,连帝弥托利都不敢轻易往嘴里送,最后被贝雷丝截获,送去了汉尼曼老师那里。当天晚些时候,希尔凡看见莉丝缇亚跑来找贝雷丝,鬼鬼祟祟地说什么“效果很好,他们全招了”。希尔凡想起那群被他们绑回来的黑衣人,咧咧嘴,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亚修和英谷莉特的读书会又开始运转了,希尔凡起初还饶有兴趣地旁听,但近来两人的论题日趋深入,从剧情人物逐渐延伸至篇章架构、写作手法,希尔凡实在有些跟不上他们的节奏,不得不来找书恶补一下。

他默念书名,手指划过陈列在书架上的一道道书脊,《卢古与风之少女》不在架上,《奇锋之剑》也不在,《月骑士与蔷薇公爵》的位置也空了出来。希尔凡又试着查找了几本,一无所获,很是怀疑他们又拉到了新的会员。

他转过身,有点意外:“老师,这种时候还在用功?”

贝雷丝坐在通往藏书室二楼的木质扶梯上,正抱着一本书苦读,身边还堆起了厚厚一摞精装本。她跟希尔凡打了个招呼,又把头埋进书页里。

她即将继任大司教一职,希尔凡本以为她是在补习赛罗司教义,走过去一看,发现了新会员的真实身份。

“你开始对骑士小说感兴趣了?”

“找些参考资料。”贝雷丝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抬头认真问,“希尔凡,在法嘉斯,求婚的具体方式是什么样的?”

“求婚?老师你被求婚了?谁?!”希尔凡大惊失色。来之前,他刚见过帝弥托利,他同平时相比并无特别之处,希尔凡因此确信,求婚的绝不可能是他。可如果求婚者另有其人,希尔凡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给帝弥托利提个醒。

“不,我只是想知道,如果要求婚的话,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希尔凡难以置信:“老师你的意思是……你要求婚吗?”

“嗯,是啊。”贝雷丝一脸坦然。

父亲曾说过,如果有了重要的人,就将那枚戒指送给他。可除了送戒指之外还应该做什么、说什么,她毫无头绪,只能来藏书室找找资料。她信任这间藏书室,之前战术或教学上遇到难题,她总能在这里找到答案。可这次她失望了,关于恋爱、婚姻的书籍这里一本都没有,就好像被人刻意剔除了出去。无奈之下,她只能搬出这堆骑士小说——英谷莉特跟她说起过,里面多少会涉及恋爱桥段——权作参考。

“考虑如何求婚才能打动女性是男人的任务!”希尔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那么,女性只能坐等被求婚?”贝雷丝大为不解,“为什么会有只能防守却不能进攻的战场?”

——这什么思维方式……

希尔凡被问得哑口无言,撑着额头,斟酌片刻才回答:“虽说风尚如此,但也并没有女性不能求婚的规则,跟男性求婚相比应该也没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贝雷丝低头翻书,“也就是说,还是要单膝跪地,告白,然后送戒指,对吧?”

希尔凡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几乎冒出冷汗:“单膝跪地倒也不必……”

“唔。”贝雷丝点点头,又拿起一本书,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希尔凡维持着微笑的表情,抱着贝雷丝让给他的几本小说,快步穿过走廊,来到空无一人的枢机卿之间,关紧门,深呼吸,靠在门上爆发出一阵大笑。

他早就知道老师在某些事情上缺乏常识,也见识过她那些破天荒的奇思妙想,但真没想到她居然能冒出这种念头。杰拉尔特大人如果泉下有知,此刻说不定会为着自己的教育方针痛哭流涕。

希尔凡抹抹笑出的眼泪,仅存的小良心微弱地挣扎了一下:要不要告诉殿下一声呢?

这个念头立刻被他掐灭了。

人类的野心和欲望永无止境,国家与时代的更迭也不可消弭。帝弥托利并非首位一统这片大地的君主,恐怕也不会是最后一位,救国之王的功绩再煊赫,在漫漫历史长河之中,也终有比肩之人。

但被自己的王妃求婚的君主,恐怕真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诚可谓殊荣,作为忠义的骑士,他绝不能剥夺君主因此名垂青史的机会。

希尔凡愉快地为自己知情不报的行为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满怀期待地吹了声口哨。

——要是老师能当着大家的面求婚,那这幕恋爱喜剧可就再精彩不过了。

第三十幕

希尔凡的想法如果被“恋爱喜剧”的另一位主角知道,大概会在他自命的“忠义”头衔上狠狠打个叉。

帝弥托利此刻很紧张,非常紧张。

他手中扣着一个绒面盒子,里面是他检视了无数次的祖母绿戒指。明日的加冕仪式结束后,他就要率领众人返回法嘉斯。在那之前,他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必须完成。

夜色中的女神之塔依然静谧,帝弥托利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五年前的冬夜更甚。这毫无道理,他们一同经历了那么多,大教堂中的誓言,菲尔帝亚的独处时光,黄昏时分的那个吻,他本应对自己有些信心,贝雷丝对他的感情分明无可质疑。

可他的一生之中,至极璀璨至极美好的事物总是稍纵即逝,而眼前的一切已过于完满,令他不免患得患失,各种古怪的念头层出不穷:也许她会说她已经厌倦了这没完没了的公务,准备留在大修道院过平静的生活;也许她会说法嘉斯气候太冷、距离太远、料理太差劲;也许……

但这告白已经迟到了五年,无论如何,他不能再次退缩。

帝弥托利深吸一口气:“老师,在加冕仪式前,我有东西要给你……把手伸出来。”他将盒子打开,递向贝雷丝。

贝雷丝愣住了,盯着那枚戒指,瞳孔碧沉沉的,看不出情绪。

“那个,拜托你至少说些什么吧。为什么就这样僵住了……”

贝雷丝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帝弥托利感觉心脏被扯动着,开始慢慢向下沉。

是,对他而言,贝雷丝很重要,是无可取代之人,这份感情多年以前便根植于心,与日俱增,终将至死不渝。可对于贝雷丝,这未尝不是一种负担。

与安巴尔皇城中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座不同,他的王座将被长久地置于黎明之中。他的面前是生气蓬勃、欢呼雀跃的民众,满怀期许向着未来迈进;他的身后是被践踏、被损害的亡灵,在阴影之中无望地哀叹呻吟。光明的另一侧总是黑暗,而他不可逃避地站在那道分界线上,不能背弃任何一方。

那么,应该抓住像光一样美好的人,奢望她也留在这里吗?

帝弥托利垂下眼帘笑笑,话锋一转:“老师,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虽然每次跟你一同用餐都很开心,但从九年前开始,无论吃什么,我都尝不出味道。”

贝雷丝终于有了反应,眉梢轻轻一挑:“那也不准瞎吃芙莲她们做的料理。”

“我有时还是会做噩梦,也许我一生都不能摆脱逝者们的声音。”

贝雷丝的表情越发严肃:“我会向蕾雅大人和玛努艾拉请教一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治疗方法。”

“即便如此,我也决心以一个王、以一个杀戮者的身份活下去,构建一个百姓得以安居乐业的国家。我会以自己的方法来改变这个世界。”

“嗯,所以?”贝雷丝猜到他想说什么了,隐隐有点咬牙切齿。

“我只是想说,你不必再顾虑我。”帝弥托利极力维持着平静,不让语气听起来失落太甚,“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就直说。那样我会潇洒地放手。”

话音未落,他手上一轻,贝雷丝以从山贼手里搜刮金块的速度,将戒指抄了过去。帝弥托利听见她轻声嘀咕:“戒指都收了,应该可以亲了吧?”不等他回答,贝雷丝一只手已经抚上他的脸颊,唇上旋即传来温暖的触感,轻柔甜美到不可思议,就像梦中落在他额头上的那个吻。

帝弥托利一怔,那真的只是梦吗?

贝雷丝放开还在发愣的帝弥托利,声音清晰坚定:“并不是不喜欢。”

真是听不下去了,五年前的告白让他说得像玩笑,五年后的告白让他说得像诀别,若再不开口,她恐怕又要重蹈覆辙,被气得在房间里捶枕头。毕竟仪式结束后,他就要返回法嘉斯,而她会作为新任大司教留守加尔古·玛库,届时就算她想要发火,都找不到合适的对象。

她应蕾雅的请求接任了大司教一职,却依然不能肯定究竟何谓“信仰”。她只是单纯地相信某些事物,比如人们向彼此伸出手时的爱与热忱,比如面对黑暗也不放弃前行的坚毅与勇气,比如即使身为弱者也应拥有选择自己道路的权利与自由。

可以的话,她想要留在能让她这样“相信”的人身边。

想要时常见到他的笑容。

想要同他喝茶、谈天、手挽着手走过熟悉或陌生的街巷。

想要跟他一起看着日升月落,四季更迭,看着流转而去的漫漫时光。

“帝弥托利,我没有那么潇洒,我不想放开你的手,所以,可否请你顾虑一下我呢?”

在帝弥托利惊讶的目光中,贝雷丝露出微笑,向他平伸出手掌,黎明的第一缕阳光映在她掌心的戒指上,紫水晶流淌着赤金的光芒,炫目如此刻窗外初升的朝阳,炫目如他少年时代的梦想。

帝弥托利听见自己心底喧腾已久的话语以贝雷丝的声音响起。

“我们结婚吧。”

终幕

“什么?跑了?两个人一起?”

机要议事厅内爆发出一声怒吼,正沿着走廊给插花换水的侍从手不由一抖,险些摔了花瓶。

伏拉鲁达力乌斯公爵眉头紧锁,看着云淡风轻的老友气不打一处来,勉强压低声音:“没什么问题?国王和大司教一同出走,去向不明,既没带骑士也没带随从,这如果叫没问题,那什么叫有问题?鞑古扎打过来吗?”

他越说越气,泄愤般一手拍在那几张信纸上:“那头山猪到底知不知道他现在是法嘉斯的国王,不再只是士官学校的一名学生了?”

——连山猪都叫出来了,你有资格说别人么?

希尔凡两手一摊:“那怎么办呢?我劝你不要想着找人去追,他们俩的实力你也知道,就算召集贾拉提雅家的天马队去,恐怕也是徒劳无功,反而会将事情闹得难以收场。”

菲力克斯难得被他噎住,只得低头又去看主君留书。

诚如希尔凡所言,那封长信字迹工整,各项政务的指令细致周全,无可挑剔。美中不足就是末尾处的附言让人读了血压飙升,大意是说自己与王妃将离开王城出游几日,阿莱德巴尔与天帝之剑已随身携带,毋需担心,政务就拜托他们了云云。

语气淡然,仿佛年轻的贵族随口跟管家交待,自己要与妻子出门会友,晚餐就不必准备了。

很明显,留信人早有预谋,也料到他们别无选择,最终只得替他善后。菲力克斯想到这点就觉得怒不可遏,突然无限怀念起在士官学校的日子——至少那时他可以抄起剑暴揍对方一顿,当然揍不揍得过另说。

他这过于轻描淡写的反应终于引起了菲力克斯的怀疑,后者以一种毫不掩饰的锐利目光刺向他。

“别这么瞪着我,”希尔凡急忙摆手,“我跟你一样,事先什么也不知道。只不过,我觉得陛下应该有个机会跟老师过过二人世界,至少把蜜月补上,不是吗?”

他眯起眼,语气中带上了点锋芒:“毕竟我们可没你运气那么好啊,菲力克斯。”

菲力克斯挑挑眉,却没有反驳。

希尔凡扯扯嘴角,这话题很令他不爽。

可事实证明,高手总是深藏不露的。安巴尔的战斗结束后,菲力克斯直接拉了雅妮特去见吉尔伯特大人,让她打开之前送她的小袋子。看见里面那枚戒指,雅妮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吉尔伯特当场就表示了首肯——菲力克斯在战场上的表现他看得清清楚楚。菲力克斯就这样一气呵成地完成了告白、求婚、见家长的全部流程,手法精湛堪称诸位男性同胞之楷模。

反观自己,希尔凡只能哀叹,着实是往事不堪回首。

加冕仪式后,他返回家中,跟父母打了个招呼,便即刻前往贾拉提雅领。他知道贾拉提雅伯爵不会轻易点头,但只要他跟英谷莉特齐心协力,想必可以说服他。可事情出乎他预料,他只见到了寒着一张脸的伯爵,据他所说,英谷莉特“因有要事,前往王都送信了”。

希尔凡从中嗅出一丝阴谋的味道,不顾伯爵阻拦,又马不停蹄地追去王都,刚好赶上帝弥托利正在拆信。那封信言简意赅,希望帝弥托利册封英谷莉特作为骑士,或者干脆拜托新任大司教册封她为圣战骑士,常驻大修道院。贾拉提雅伯爵之心昭然若揭,让自家女儿离希尔凡越远越好。

看着英谷莉特读完信闪闪发光的双眼,希尔凡不能不感慨姜还是老的辣。最终还是靠着帝弥托利和贝雷丝双双帮他说好话,他才熬过了这一关。

婚后他一反之前拈花惹草的作风,因此没少被人打趣,他给出的理由很是磊落——“身为男性,不能不遵守对于妻子的诺言”。但实际理由他心里清楚,结婚这事可真是太要命了,让他为了英谷莉特之外的女性再折腾这么一次,还不如让他死了呢。

即便如此,跟帝弥托利比起来,他还是多少能感到一点安慰。

政治与宗教改革、税收政策调整、领地规划、城市重建……战后复兴之路漫无尽头,而众人在国王陛下和大司教阁下的带领下,在这条道路上一路狂奔,时常忙到脚不点地,却又莫名感觉这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二人新婚之时,西提司很善解人意地给贝雷丝安排了为期一个月的假期。结果婚后第五天,大修道院就送来急信,称西方教会的残党动向可疑,秘密潜入原帝国领地,阿罗伊斯已率领骑士团前往探查。于是贝雷丝不得不提前结束假期,返回大修道院主持大局。

在深感内疚的新婚妻子面前,帝弥托利表现得十分体贴,迅速安排了启程事宜,并保证在政事告一段落后会前往大修道院探望她。

……

这场关于“国王出走危机”的密谈最终以菲力克斯摔门而去作结,议事厅内恢复了宁静。希尔凡长吁一口气,给自己倒了杯茶,又不慌不忙地斜靠回沙发上。

沙发正对着国王陛下的办公桌,胡桃木桌面上整齐地码放着处理好的文件——即使在离家出走的前一刻,它那位性格一丝不苟的主人依然保持了良好的工作习惯。

办公桌后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此刻窗外暮色正浓,灿烂的斜阳以一种浓墨重彩的姿态倾泻进来,在蓝色的羊毛地毯及深褐色的桌面上渲染开大片大片的金辉,整个房间沉浸在一种庄重而隽永的氛围中。

令人想起多年前所读的古老故事落幕时的场景。

希尔凡微笑着略略举杯,向窗外落日致意:“陛下、老师,假期愉快。”

同一时刻,塔尔丁平原。

两位骑马的旅人在一处高崖上驻足,安静地眺望燃烧般的夕阳以及被霞光笼罩的广袤原野。

远方,鹿群沿着地平线缓缓奔跑,在落日余晖中融化成一片天地间的剪影。绚丽的晚霞缓缓退去,深邃的夜色自旅人的背后悄然漫上,群星也逐渐显露身形。夜风中传来苍凉的狼啸,杳杳然仿佛穿越千山万壑而至。

“真美。”贝雷丝叹息。

帝弥托利看向她被夕阳映成金色的眼眸与侧影,笑了笑,牵过她的手,在她的手腕内侧落下一吻,又觉得有点不满足,于是微微张口,在那里轻轻咬了一下。

贝雷丝被吓了一跳,目光转向他,却看到帝弥托利略挑眉,露出一丝恶作剧得逞的笑容。贝雷丝抿抿唇,不甘示弱地扣住他的手指,另一只手勾住他的颈项,探身过去用唇在他唇角飞快地一掠,又坐回马背,没事人一般看向帝弥托利。

沉默片刻,两人最终相视而笑,随即同时掉转马头,将落日与夜色抛在身后,向着黎明将至、晨星终会升起的方向驰骋而去。

确实是故事应该结束的时候了。

在这一刻,菲尔帝亚的灯火一盏盏亮起,白色的炊烟漂浮在蓝色的屋脊间,如云行海上。远行的长船扬起风帆,自迪亚朵拉启航,高高的桅杆刺破初升的明月,海鸟沿着浪涛翻卷的曲线滑翔而过。达斯卡平原上,千万花朵的嫩芽正悄悄破土而出。

崭新的未来之中,光辉绚烂的世界静静降临。

——致世界以光,致生命以自由。

——我们跨越这漫长漆黑之世,终至光明与自由遍野之时。

——《黎明王座·晨星升起之地》终

本来没准备写后记,毕竟如果一个故事、一段感情用20W字都讲不清楚,用几百字或几千字讲清楚就更不可能了,但因为之前那次更新被屏,没法回复,作为一个热爱在回复里吹CP的话痨真的不能忍耐,所以这里就多废话几句啦。

1.关于帝弥雷丝(或者雷丝帝弥)

以下完全是个人观感。

帝弥雷丝这对的萌点,其实真的难以一言蔽之,所有的糖都藏在了两人日常的相处之中,尤其是五年前的校园时代,两个人之间距离慢慢缩短、相处氛围越来越轻松融洽,甚至被希尔凡评价为“打情骂俏”。虽然由于帝弥背负的阴影以及贝老师对于感情的迟钝,两人在表达上都趋向于含蓄克制,但即便如此,都能感受到那种真挚的氛围,静水流深,让人不由心动。

关于最后求婚那一幕。这里我考虑了很久,去分析帝弥那句“我会潇洒地放手”,个人的结论是,他说的恐怕是大实话。但这个“放手”不同于心理上的“放弃”,或者说,我觉得帝弥是这样的:即使他在内心深处至死不渝地爱着某个人,但如果那个人选择的不是自己,他也会尊重对方的选择,而选择克制自己的欲望。至于什么时候能让他不克制呢?那大概只有对方面临重大危机的时候吧。所以尾声这里用贝老师的身世吓了他一下,算是满足一下我的恶趣味~XD。而贝老师大概就没他那么纠结,总觉得她会是那种要不就真的没意识,但一旦意识到,就会毫不犹豫地前进的类型,所以最后还是决定让她来求婚吧,毕竟原作里求婚时的贝老师好帅的!我超级喜欢帅气的小姐姐!(闭嘴)

嗯,总之个人是比较崇尚那种灵魂深处的契合,以及源于内心的爱慕与彼此尊重啦,不过也可能只是因为我其实是雷丝帝弥党……

至于婚后生活嘛……虽然两人是很辛苦啦,但我坚决地支持双职工家庭模式2333。当然偶尔让国王与大司教放个假,去过过二人世界也是有必要的,既然王国和大修道院都没这个意识,只好让国王和大司教主动一点,毕竟权利都是争取来的嘛。

2.关于希尔英谷和菲力雅妮

没啥说的,一起走向幸福结局的两对。

鉴于希尔凡同学一路上表现出色,还屡次助攻,所以到结尾我真不太好意思为难他,否则我是很希望看见英谷莉特成为骑士的。嗯,所以说还是双职工家庭好?

我确实觉得菲力克斯在求婚上绝对是比希尔凡和帝弥都要顺利的(这里说的求婚是指对姑娘们,不是剑!真不是!)。希尔凡是说了大实话八成也没人信(自作孽不可活),帝弥是太过在意对方会心生顾虑,反而菲力克斯这样的,直言出击,百战百胜。

3.关于风花雪月和青狮子学级

个人想法,风花雪月真正的虐点,其实不单纯在于某个人在某条线会死,而在于多周目下来,知道如果贝老师选择了保护他们,学生们可以成就自己的理想与抱负,开拓出国家的未来,和相爱的人厮守到老,即使是回归平民生活的孩子们,也可以度过平静幸福的人生。而如果贝老师没有选择他们,他们就只能死在战场上,再也走不到这样的结局。作为一个俗人,我确实喜欢能救下最多人、也能解开很多人心结的青狮子线。看到年轻人们怀着对于未来的憧憬,走向理想的世界,这是件非常美好的事情。

4.番外

等我先把正文从头到尾修订一遍,如果还有心力或者有什么想写的内容再说吧,这个真的随缘啦。

5.其他

西方教会残党纯属瞎编,别在意,不搞点大事怎么能在蜜月期喊人去加班啊~233

完结撒花等回复我就在此一并致谢了,鞠躬。

多仔抱图报到,#梓川咲太##青春猪头少年系列##极道画师##极道水墨##二次元水墨##水墨画##二次元##手绘#,大家推荐已久的"校园四霸",今天总算补完w,感谢耐心等待,也算是圆了自己的一个心愿(′`)

Summary: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收到了一张由(被他单方面分手的)武装侦探社前男友发来的婚礼请柬,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赴约。

Notes:非if线设定,只是一个毫无营养、不讲逻辑的爱情故事。这个世界中不存在书,因此无法被别的世界通过书进行观测,织田作绝赞存活并且前期和太宰互不认识;纪德在被阿加莎泡得团团转,而陀思因为在单挑普京、试图光复前苏联共产所以没在别国搞什么大阴谋,总之大家都是可爱的笨蛋,只有中也是劳苦功高的正常人,今天的横滨也很和平。

选材的时候稍微在1922和ABO养娃中纠结了一下,直到我意识到我居然还没写过织太酱的正式婚礼。察觉出这一点的我就像之前发现“我...

选材的时候稍微在1922和ABO养娃中纠结了一下,直到我意识到我居然还没写过织太酱的正式婚礼。察觉出这一点的我就像之前发现“我居然没画过织太酱接吻!”时一样震惊,这不行,我船已经结婚了,得想个法子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这喜糖我发定了(意识模糊发言。

本次喜糖原料:7克结婚蛋糕顶端翻糖小人研磨而成的粉末,3滴气急败坏的眼泪,2份龙虾陷阱,10厘米从八点档狗血电视剧高潮部分中剪下来的电波,15毫升教堂玻璃彩窗下收集来的阳光,4盎司与枪械有关的拟声词,及1份成对的、无法估测重量的、牢不可破的誓言。

你来得正好,亲爱的,你赶上了一场婚礼。

发生于横滨的婚礼即为战场

TakeMetotheBattlefield(orchurch.Eitherwilldo.)

1.

“‘届时恭请光临本场婚礼’。”太宰慢吞吞地、一字一顿地读道,后槽牙被他磨得咯吱作响。“还‘本场婚礼’,这他妈是什么狗屁措辞,他还想多结几次婚不成?后面是跟着一整个系列还是怎样?哦,两个星期后我会收到另一封请柬,‘如出示第一场婚礼的邀请函可获得本场婚礼酒水八折优惠券’?那还真是谢谢了啊!”

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双目通红,恶狠狠地把那张素色卡纸掼在桌上,看起来气得能就地拖百八十个人出去实况沉海。“——这是战书吗?是战书吗?!武装侦探社终于决定弃整个城市的平衡于不顾,要正式和我们开战了吗?!?”

“这不一样!!!”太宰尖叫道,双手在空中挥舞着,“这可是织田作!!!”他破了个音,把实木办公桌拍得噼啪作响。“你有搞明白吗??织田作要结婚了!!!”

“他结婚又怎么了?”中也凉凉地说道,面对顶头上司几乎可以具象化的怒火不为所动。“容我提醒一句,您之前什么都没说就把他甩了,打那以后一直拒武装侦探社发来的联络于门外,现在这都一个月了,就算织田作之助决定和他的枪结婚,也和您没什么关系。”

“那——那是因为——”太宰像一下子泄了气,支吾着跌坐在椅子里,大概是觉得“织田作打算和自己的两把M9结婚”这事儿还真挺可能发生的。“——因为异能特务科的蠢货暴露了我的身份。织田作从不知道这个,他吓得不轻。我不就只能逃走了?”他听上去几乎有点可怜了,整个人蔫哒哒地赖在皮椅子里,大半张脸都埋进了围巾。“再说了,织田作是武装侦探社刚创立的时候就加入了的元老级别人物,他才不会想不开到继续和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交往的地步。”

“可你们之前不是处得挺好的?”

“所以你选择在被他提分手之前主动甩了他。”中也决定享受一下他能够把太宰噎得说不出话而不是反过来的这几分钟。如果可以的话请织田作之助多结几次婚,娶上个三妻四妾的,他真的不介意,甚至愿意出资冠名赞助。

“……我没想和他分手的。”太宰又摔回椅子上,没精打采地看着陈尸在桌的邀请函,盯着它像盯着一份死刑判决书。“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才好。我搞砸了。”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除了太宰和中也以外的人都屏住呼吸放空头脑,生怕自己思考的声音大了那么一点儿惹恼了他们正在气头上的首领,当即把他们全部切去喂鱼。

十几秒后还是有担当的干部出声打破沉默,他不耐烦地把重心从左脚切换到右脚上,抱起双臂啧了一声。“所以回复是?要去吗?还是拒绝掉?来送邀请函的宫泽贤治还在会客室等着呢,您再不给个答复,港黑的点心库存都要被他吃空了。”

太宰抿起嘴,抬起上半身伸长了手去够邀请函,丝质的手套太滑了,数次都没能好好把卡纸带回来,他便愤怒地丢开了右手上的织物,这才成功把请柬拿到面前。

送呈太宰治先生台启,

上面这么写道,夹在两端印刷体中间的织田作的笔迹很好辨认,他给“津岛修治”——他在酒吧里一见如故、感情飞速升温的男朋友——写过情书,那些散发着松墨香的压花纸张就躺在港黑首领办公桌最隐蔽的暗格里,每个汉字每个假名太宰都能背出来。情书上的字迹也像这张邀请函上的一样,一笔一划棱角分明。

谨定于5月21日(木曜日)日入酉时正刻

于横浜市中区尾上町,横滨示罗教堂内举行结婚仪式

届时恭请光临本场婚礼

织田作之助敬邀

是西式婚礼啊。织田作会穿白燕尾服吗?太宰不着边际地想着,指尖轻轻划过请柬下方的签名。这份邀请函上只有他们的名字是手写的,不去看那些打印出来的部分的话,和以往的情书也并无区别。

只不过这封情书上空空如也。织田作什么都没有写给他。

“让侦探社那边过来的人先回去吧。”他再开口的时候似乎已经冷静下来了,太宰治恢复成了平日里叫人捉摸不透的黑手党教父,用平淡到失真的语气下了逐客令。“是否出席一事我还需要考虑考虑。回复会在婚礼前送达。”

2.

但他碰壁了。狠狠地。

“……找不到?”太宰挑起一边眉毛,周围的气氛倏地变得紧张起来。“我给了你们一整天,二十四小时,一千四百四十分钟,去处理这个,其他所有任务不论分级和紧急程度如何,全都搁置处理,最优先收集有关织田作之助婚礼的信息,”他轻飘飘地说道,但词句尖锐得一松手就能从港黑大厦顶楼直扎到地下室,“——结果你们居然连新娘的名字都没办法上交给我?”

“非、非常抱歉,首领,非常抱歉,”情报部的部长看起来随时能被自己的汗淹死,他哆嗦得像个打开了振动模式的手机,正在经历第一万零八十二个未接来电。“我们——我们真的尽力了,但是他们还没有向任何区役所提交结婚届、作为合法夫妻登记在案,武装侦探社又把信息保护得太过严密,我们只能通过一些外围的会社,比如筹办婚礼的策划公司,或是定制礼服的裁缝店,通过这些去试探,可即便如此还是——”

“还是怎样?”

“……还是被武装侦探社警告了。”男人低着头,汗从鼻尖滴到西裤上。“所有的尝试最终都会跳转到一个写有‘我们5月21日见’的网页上,背景画的是花束和教堂。如果还想再做些什么,我们的信息库防火墙就会受到不明攻击,大量垃圾邮件涌入内部信箱,如果点开来的话,全都是——”

“是什么?”

“是、是,那个,是写给您的婚礼请柬扫描件……”

太宰咬了咬牙,想骂“你们怎么敢把同时写有我和织田作的名字的pdf文档叫做垃圾邮件?!”但忍住了。“如果碍于双方的互不干涉合作条约,无法从电子战中获得信息的话,那直接接近本人呢?你们该不会期待着武装侦探社把所有数据都大敞着放在网上吧。织田作总得和自己的未婚妻逛逛街、挑挑戒指什么的,你们没试着直接接触她吗?”他挥了挥手表示不可理喻,假装左胸腔里跳动的器官还在以正常的频率工作。

“结果也、也是一样的……请、请您理解,您知道的,织田先生非常警觉,只要接近他超过5米的距离,我们的人就一定会被发现,如果不及时撤退,就、就会被织田先生抓现行……”

太宰险些蹦起来。“等、你们被织田作逮到了?!?”

这似乎是个攸关生死的问题,在首领面前说谎本身就是不允许的,但看现在这样子说实话也是个头点地的结局。“是、是的,”他选择有尊严地、诚实地头点地,到死都是一位正直的好黑手党。“非常、非常抱歉,首领,没能完成您交代的任务……听凭您——处、处置——”

“那他有说什么吗?任何事?叫我离他的生活远一点、别去打扰他之类的?或者——或者解释一下他的婚礼?”

“他、他说让我们转告首领——”

“别拖拖拉拉的,织田作到底说了什么?”

“他说、说,‘届时请务必出席’……”

太宰眨了下眼睛。然后又眨了一下。“就这样?”他问,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整个人正撑在办公桌上,向任何可能的回答前倾着上半身。“没别的了?”

“是、是……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就放情报人员走了……哦!哦!还有,他说‘谢谢你们代为传达’!”男人抖若筛糠,干脆闭上眼睛等待自己的判决降临,是被关进永不见天日的黑牢,还是被剁成五百四十七块后被卖去汉堡肉排店?织田先生,您这婚结得,根本是喜丧啊……

“……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青年最后还是动了起来,只抬起一根食指摇了摇示意所有人离开他的办公室。“不用再去查了。这个任务撤销。”

“您——您不准备惩罚我的失职吗?!”他猛地仰起头来,震惊地看着自家上司。放在平时这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太宰治向来赏罚分明,若是工作做得漂亮,没有任何人能够抢走出力者的功劳和应得的奖励;但要是犯了禁令或是没能完成任务,也不会有不相干的人为主犯承担任何罪责,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就是这样一个用近乎严苛的法令恩威并施的人,组织在他的管理下运行得井井有条蒸蒸日上。

可现在不仅连死罪绝口不提,连活罪都逃过了,这是哪路神仙紧急显灵救人狗命?

“既然织田作——织田,拜托你们传话,你们就算武装侦探社的临时‘来使’了。我当然不能为此惩罚你们。好好庆幸自己捡回一命吧。”太宰感到厌倦般扭过脸,用遥控器关闭了落地窗的遮光。“趁我没有改变主意,赶紧从我面前消失。”

“感谢首领开恩!下次我们一定——一定完成您下达的指令!”如蒙大赦的基层岗们连忙嗷嗷叫着屁滚尿流地窜出了房间,末了还不忘把门关了个严实,3秒钟之后首领室中空荡荡只剩下大厦的拥有者。

“……织田作知道我会去调查他的未婚妻。他都准备好了。”太宰在黑暗中安静地自言自语着,他开始觉得这是一种报复也说不定,毕竟没人会喜欢在受到欺骗的情况下和敌人(就算暂时处于合作关系也不会改变这个本质,不是吗?)开始一段恋情然后又唐突被甩。年轻的首领躺在冰冷冷的椅子里,突然失去了一整天的活动能量。

他索性闭上了眼睛。

3.

太宰应该是做了个梦。

但现在太宰在做梦。

他很快就意识到这只是个梦了,因为他不知为何出现在了Lupin酒吧里,面前摆着加冰的波本威士忌,背景音乐放的是他最喜欢的爵士乐歌曲“你是我的所有”,埃拉夫人近乎完美的音准永不过时;可他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或者怎么来到这里的,吧台后酒保的面容模糊不清,钟表上的指针也是固定的,更加重要的是,织田作正坐在他身边,同样对着半满的古典杯出神。

太宰吞咽了一下,不太确定要不要做两人中率先开口的那个。

“怎么,津岛,今天心情不好吗?你比往常安静不少。”男人说,句末尾音懒懒的、黏黏的,挂在他耳廓上不肯下来。

织田作还在用他的假名,就是说这个梦里太宰的身份尚未暴露,并且从两人之间有所保留的距离感来看,他们可能还没开始交往。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应该(暂时)不用担心什么了。

“正相反,我心情不错。我只是在想,织田作居然有涂唇膏吗?”他的嘴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这是在酒吧里真实发生过的对话,太宰不禁有点感激,他的大脑似乎难得决定网开一面,不再用糟糕的想象力折磨自己,而是选择帮助他回忆一下曾经的甜蜜过往、让他短暂地躲在旧日美好时光的影子里休憩一会儿(当然了,等他醒来发现重回冰冷现实之后的精神状态就另一个话题了)。“毕竟你总是连胡茬都不太打理,我没有想到你还会涂唇膏。”

“我其实每天早上都会刮胡子的。”织田作苦恼地用手指搓了搓自己的下巴。“可能我的脸部毛囊比较活跃,胡茬总是长得很快。”

“你这是在转移话题,织田作,我们一开始可是在谈论唇膏。”太宰笑了,抬手撑在颧骨上。“你的酒杯沿上留下印子啦!你以前从没有涂过唇膏的,最近这是有了桃花运?”老天,那个时候我的语气听起来这么揶揄的吗?太宰缩在过去的壳子里绝望地想着。

“什么都瞒不过津岛的眼睛啊。”织田作也微笑起来,他没有对桃花运一事表示肯定但同样并未否决,只是把酒杯口沾有唇膏印的那面大大方方转到了太宰的方向。“最近天气实在是有些干燥,也正值委托淡季,侦探社的工作相对清闲,我一般就待在办公室里帮忙处理公文。一直坐着不动的话,总会忘记补充水分,一个不注意,嘴就起皮开裂了。”

“嗳,要多喝热水呀,虽说唇膏也有帮助,但是不记得喝水可能导致的健康问题要比不记得涂唇膏严重得多。”他一本正经地说道,听起来竟然还颇有几分真诚。“为了能够讨好美丽可爱的小姐们,就更得好好照顾身体才是嘛。”

“你是对的。我会注意的。”红头发的侦探社社员一边同意下来,一边就着干净的杯沿抿了一口酒。太宰直直地看着他,被男人上下滚动的喉结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力,不自觉地开始羡慕那十几毫升占边黑牌;织田作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因为涂了唇膏的缘故,他的下唇程度轻微地粘在玻璃上,像接吻时被人恋恋不舍地吮住了那样柔软地延展出一小段距离,又肉感十足地弹回原位,留下一片浅色的、足够淡漠但也足够挑逗的唇纹。

太宰觉得自己可以溺死在威士忌里了。

“不过会开始尝试用唇膏,还有另一个理由。”织田作放下杯子,蓝眼睛温温柔柔地注视着面前的人。

“唔、唔,嗯,对。是。”太宰心不在焉地胡乱附和着,在看到织田作挑起一边眉毛后才反应过来,立刻坐直了身体纠正道:“啊,不,我是说,另一个理由是什么?”酒吧里似乎突然变热了。这也可能只是错觉,但太宰确实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于是他也喝了一口酒。

织田作等他放下杯子才继续了下去。“我听说,”他的声音似乎被故意拖长了又似乎没有,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藏在那些被抻开的单词后面正窥探着什么。“——唇膏能让吻的味道尝起来更好。”

你是春日许诺的亲吻,埃拉夫人唱着,冬季孤单的等待因此变得漫长。

这是某种时下流行的赛博爆梗吗?又或者是一个除了太宰治以外人尽皆知的网络迷因?隐藏了真实身份的黑手党首领晕晕乎乎地保持着看向织田作的脖子角度,又给自己狠灌了一口酒。

他得说点什么。

“……听上去像,咳、”太宰呛了一下,“听上去像你在要求我吻你。”这话他没怎么过脑子就说出来了,太宰记得自己那时候一脱口就悔不当初,慌乱得差点把玻璃杯都打翻了。

但织田作明显是预见到了这个,他及时伸出手盖在了津岛——太宰——手上,帮他稳住了快要倾覆的琥珀色酒液。

太宰先是看向两人叠在一起的手,随后半张着嘴,用一种蠢兮兮的表情看向他的朋友。

“——说不定那就是我的目的呢?”织田作轻而慢地说道,依旧没有挪开视线。

杯子里的冰发出了轻微的噼啪声,背景音乐正好唱到“你是我所知的最亲爱的一切”,爵士乐女王一如既往地把转调处理得平稳而自然。

“哈、哈哈,要不是——要不是我们都是货真价实的男人的话,我都要以为你打算追我了……”太宰花了几秒嫌弃两个月前的自己过于懦夫,但他又扪心自问了一下,发觉现在他好像也在做着类似的逃避之举,并没有资格嘲笑过去的决定。

织田作又在笑了,太宰本该切断他们胶在一起的目光的,那样织田作就会把他的举动理解为拒绝,立刻收手撤回到礼貌的距离范围内;可是织田作的指腹蹭着他的手背,在酒吧暖橙色的灯光下用明亮的蓝眼睛看着他,太宰就什么都不记得做了,他只隐约在如同擂鼓的心跳声中辨识出这样一句话,“说不定那就是我的目的”,接着便被蛊惑了似的、主动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可能变成了玻璃杯的边沿,因为织田作倾身向前,像他含住古典杯的杯口去喝酒那样,把自己的嘴唇压了过去。

我也要被印上唇纹了。太宰想。浅白色的、清晰的唇纹,织田作的,他在吻我。

他在吻我。

分开具体花了两人多久太宰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能想起在重新找回自己是谁身在何处的概念之时他喘得像个哮喘患者,而织田作也正用过快的频率呼吸着,男人的嘴唇发红,被不知属于谁的唾液濡湿得亮晶晶。

“……所以,”他开口了,“唇膏有让吻的味道变好吗?”

“我不知道,”太宰勉强喘匀了气,抬手勾住了织田作的脖子,完全没有费心掩饰语气中的迫切。“刚刚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我没能尝出来。让我们再试一次吧。”

4.

中原中也斜靠在座位上,正哼着最近告示牌上摇滚歌曲排行首位的调子,皮鞋啪嗒嗒在地上打着节拍,手指愉快地拨着空气吉他弦;而坐在他身边的芥川眉头紧皱像要找人寻仇,导致整个箱型车里的突击小队都正襟危坐,把怀里的突击步枪抱得紧紧的。

“别这么严肃,小子,我们可是要去参加婚礼的。”中也拍了芥川一巴掌,他在“参加婚礼”几个字上咬了重音,笑得相当不怀好意:“这会是个热闹的婚礼。怎么,穿不惯西装?”

“……只是在想该用何种方式切碎人虎。”芥川咳了一声,稍微把领结往下拉了拉。“——还有织田。”

中也摇了摇手指,发出不赞同的唇齿音。“不行,你和侦探社的白虎小鬼怎么打都无所谓,但织田得捉活的。”他转向挤在座位上荷枪实弹的突击队成员,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照片一边展示一边大声说道:“都给我听好了!今天的任务很简单,把织田作之助给抓回来!就算是武装侦探社也不能仗着和港口黑手党的合约而蔑视组织的尊严!和首领分手才一个月就和别人结婚?开什么玩笑,这是把我们首领当成什么人了,他会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我重复一遍作战计划,闯进去,等我一声令下就分散开来,两个人冲上去绑织田,剩下的人把其余武装侦探社的人控制住,等抢到了人立刻就撤离!”干部大人挥了挥手,自信地把拇指比向自己:“只凭你们大概对付不了那家伙,所以我也会帮忙。你们负责开枪就行,剩下的交给我。”

真是可靠啊。被首领挨个精挑细选出来的任务参与者们不论男女都热泪盈眶地这么想着,中原先生就是有魄力,港口黑手党的未来功成垂败在此一举,有他出手的话,今天的抢婚行动肯定易如反掌,绝对能让那个姓织田的在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之前就被捞回来当了港黑的压寨先生,之后组织从上到下就会迎来稳定而持久的安宁。

“——是在说什么?”然而正在大家斗志昂扬之际,首领的声音却从对讲机里传了过来,隔着沙沙的电磁波听得不是很真切,但他似乎正以一种危险的方式心情不佳(这个月来他心情就没安全地好过)。“中也,你下达了什么任务?”太宰问道,语调冷冰冰的。

“……首领,我在为突击队成员安排今天的分工。”中也收拢了笑脸,二郎腿也放下来,用尽量简洁的词句汇报说:“为了把织田安全地带回来,压制武装侦探社的速度必须要快,得赶在他们——”

“你说抢婚?”太宰抬高音量打断了他。“你觉得我此行是前去破坏婚礼的吗?破坏织田作的婚礼?”

中也看了看芥川,又看了看车厢里一打儿全副武装的战斗人员和他们怀里的M4以及身上满满的催泪弹烟雾弹,觉得这道过于明显的送分题似乎是个送命陷阱。

“十分抱歉,是我擅自揣度了您的意思。”他最终这么回答道。“我这就让人把枪都收起来。没有您的指示,不会有人擅自出手。”

“这就对了。”太宰轻轻哼了一声,“我只是去……去进行体面的告别。没有别的了。”他咕哝着,切断了对讲机的通讯。

“我还以为他终于拿出了点首领的魄力呢。”中也在确认对讲机关好之后愤恨地咬牙道,向后靠到了车厢壁上,用帽子遮住了脸。“到头来还是个胆小鬼。好了,你们都听到了,把枪收起来吧。”

芥川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但并未出声反驳,只安静地把衣服由黑兽复原为本来的样子,其他小队成员也把M4塞进了小提琴箱(虽然芝加哥打字机被淘汰了,但塞琴盒这个传统还在,挺好的,复古又时尚),噤若寒蝉地并拢双腿把手放在膝盖上,假装自己真的只是一个盲人乐师。

一路上他们都没再说话。

5.

太宰先是气势十足地握住了教堂木门的门把手,定了一会儿却又把胳膊放了下来。大门的玻璃格窗被非常有先见之明地用花朵和鹅黄色绸缎遮挡了起来,从外面无法窥见内部情况的一丝一毫。青年就那样生了根似的钉在那里,身后乌泱泱站了一群黑西装背小提琴箱的男男女女,不知道的还以为乐队指挥带着他的弦乐乐团被锁在了教堂外(是说为什么只有小提琴啊?),正在结婚的那对可怜人只能用口哨来吹婚礼进行曲了。

我只是来告别的。黑手党的首领想,试着不去勾画织田作的新娘的样貌。她会像昙花一样安静清纯吗?又或者她其实是个红辣椒似的暴脾气,只会在今天化为绕指柔?太宰不停切换着五官组合,但脑海中的画面依旧模糊不清,不管给新娘安上怎样的面孔似乎都不合适,他只能看到一件白婚纱上顶着一团稀薄的雾,而织田作即将和那片雾结为夫妻,他在祭台前亲吻她,被乳白色的水汽吞掉了脸。

然后教堂的门就飞快地打开了,木质结构向两侧猛地撞去,直带得玻璃格窗都嗡嗡作响,太宰维持着伸手的姿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用力推门的人正是自己。突击小队似乎都被他的突然发难吓了一跳,以为这是要开始动手了,纷纷把琴盒摘下来准备打开;中也活动了一下脖子,象征重力被操纵的黑红色已经把他包裹起来,芥川也摆出了战斗态势,黑兽从燕尾服的后摆向上生长,对着放在门口的浅色系高脚花篮龇牙咧嘴。

而门的后方,正站在红毯尽头、代案之前的人,毫无疑问就是织田作之助。男人确实穿了白色的燕尾服,平日里(一个多月前的平日里,他是指)总是不服管束的头发被妥妥帖帖梳理整齐,更细节的部分从这个距离看不太清了,但是从现有部分来判断,织田作非常适合这么穿——如果把他的照片挂在婚介所会有一万个姑娘穿好婚纱排队等着嫁他那种程度的合适——他听到响动转过头来,隔着一整个教堂的距离看着他昔日的恋人。

但他的新娘不在那里。

“呃,我——抱歉,我是不是来晚了?”操,我在说什么?太宰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在心里踢了自己一脚,武装侦探社的战斗成员都正面带微笑地看着他,其中与谢野晶子笑得尤为瘆人。

“不,你来得很及时。”织田作似乎并未因为仪式中的节外生枝而生气,他稳稳站在那里,没有移动哪怕一步。“我很高兴你愿意出席,太宰。”

胡说。太宰压下一个寒战,尽量忽略从织田作口中听到他本名的违和感。他们交往的初期织田作会叫他“津岛”,没几天就换成了“修治”,那时候他还会给他写情书,还会邀请他外出约会,还会在并肩而行的时候牵他的手,还会在无人注意到的角落里亲吻他。修治。他在他唇边喃喃着,气音轻轻软软,像在哄一只健谈的夜莺安静下去。太宰喜欢听他叫自己准备好的这个名字,他卖力地扮演着一个黑手党基层人员,经营着逐步完善的假身份,把所有秘密和黑夜抛诸脑后,去取悦一颗太阳。

——可是当织田作用那种难以置信的语气说出“太宰?”一词时,他处心积虑编织的伪装便碎了个干净,他下意识想辩驳,“我不是太宰治,不是黑手党首领,这只是个误会”,但是所有词句都离他而去了;他当然可以想办法把这个糊弄过去,解释说自己是首领的影武者,是第十二号克隆体,或者是某个勉强能搭上关系的远房亲戚,可太宰同样知道那不过是虚假的、临时拼凑的框架,织田作不会也不应该选择一处摇摇欲坠的谎言落脚,他值得更好的伴侣,值得太宰治离他远远的。

他说我很高兴你愿意出席。

现在太宰确定织田作是在对他的不辞而别拒不相见进行报复了。但就算他一千万个活该,他也无可抑制地感到了愤怒和委屈,刚收到请柬时排山倒海的复杂情绪卷土重来悉数堵在他的喉咙和鼻腔里,而太宰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去一一分辨刺向他皮肤的究竟是什么了:他想说恭喜,想说侦探社居然能够借到一栋城市认定的历史建筑物作为婚礼举办地点真是好大的排场,想说你找到合适对象的速度倒是挺快,想说你究竟为什么要邀请我,想说你最近还好吗?我很想你。

可是这些话太宰哪个都没能说出口,夕阳正从教堂的彩窗里照进来,红橙黄绿蓝靛紫地把织田作包围在正中间,他一如身处Lupin时那样微笑着,身边的空位亟待补上一位赶赴婚约的新娘。

“哦,那太好了。”他梦游般咕哝着,“看来我什么都没有错过。”

接下来的几分钟内太宰的记忆混乱不堪,他只记得自己摇摇晃晃走到靠中间的长凳上坐下来(他的突击队队员和小提琴琴盒坐满了3排整),听福泽谕吉以新郎父亲的身份发言。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侦探社社长难得柔和了眉眼,说了一些织田作刚刚加入侦探社时的趣事,大部分和咖喱、猫以及唠叨的老太太有关,教堂里气氛很好,花香很浓但并不让人讨厌,织田作的蓝眼睛,插花眼里的祖母绿别针,他看向我了吗?或许吧,他的头发正落在一格被红色玻璃筛进来的光束中,像森林里的篝火,燃烧的硝烟味。

……硝烟?

太宰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他猛地站起来想提醒些什么,但在他来得及发出声音之前,小规模爆炸的巨响和热浪就先一步扑面而来了。

6.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宰抽空在枪声中大声问道,他趁乱跑到了织田作身边,正调校着一把从人偶手里抢来的MK23——那些突然凭空冒出来的非生命体当然是异能做出来的,碰到太宰就会消失,但是枪械和子弹都是真货,击中他就会导致实打实的伤害。“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是在说这个!!”太宰尖叫着拉了好几下套筒,“你们看起来准备得很充分,你甚至在外套下面直接带了枪!这是个局吗?整场婚礼都是?”

“我还以为这很明显。”织田作笑了起来。“这里没有侦探社的文职人员、所有看起来像普通市民的婚礼参与者都从各种地方掏出了武器应战、我和社长轻松躲开了爆炸,如果是以杀害为目的的话,火药的分量太少了,爆炸范围一定是经过精心调整的。”他清算着疑点,末了眨了眨眼。“所以,是的。这是为了引敌人现身、主动攻击我们的而设下的局。太宰的话,应该在进入教堂的时候就猜到了吧。”

我没有。太宰没好气地想道。那时候谁有闲工夫注意这个。

“所以你邀请我来,不过是为了借用港口黑手党的战力?”他多少感到冒犯,却不是因为市内最大黑帮被牵着鼻子利用得团团转,而是不过如此举手之劳,织田作居然觉得需要靠这种手段才能得到他的帮助。“你们侦探社怎么回事,到底把合作对象当成了什么?”他无意识地开始使用那种半威胁式的首领语气,并未察觉到一小部分自己正在脑海里开心地唱着歌。婚礼是假的。他没有要结婚。

但织田作摇了摇头。“你误会了,太宰。”他利落地换了个弹夹,枪械在他手中发出清脆的金属啮合声。“——婚礼确有其事。毕竟我们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人偶师会在今天现身,如果他决定不要趁机袭击我们,但你却来了的话,武装侦探社和港口黑手党的盟友关系恐怕也会在今天终结吧。所以邀请函是真的,我的确是要结婚了。我不会拿这种事欺骗你。”

太宰突然觉得有点拿不住手里的进攻型手枪了。“……那新娘呢?已经在安全的地方了吗?”他问道,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加真诚。“既然人偶师来袭击了你们,你也暂时没办法继续举行仪式了吧。这可真是遗憾,明明是你期待了很久的日子。”

“不,实际上婚礼会继续下去。我们只预定了示罗教堂一天,造成这样的破坏,再想要使用就会变得困难。因此无论如何婚礼都会如期举行。”织田作做了一个表示转移藏身点的手势,接着迅速冲出掩体,太宰紧随其后,跟着扎进弹雨与火药味之中。

“教堂使用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不过是一份批准文件,我可以帮你解决这个。”他瞄准一个人偶的头开了一枪但未能击中,子弹贴着人偶头部的外壳擦过去,然后在即将嵌进教堂立柱的前一刻被红色的重力捕获,堪堪停在毁坏历史建筑的边缘,直接落到了地上。很好,这说明中也有在好好干活。让他尽力控制教堂内的损伤是正确的决定。“话又说回来,我没有看到新娘。你们是打算开个ZO○M视频会议还是怎么?”

“不是新娘,太宰。是新郎。”

“……哈?你要和男人结婚??”那怪不得找不到有用的信息,因为一开始方向就是错的。太宰咬了咬牙,在织田作蹲到一个小演讲台后方时也跟了过去。歹势,这么看来我岂不是完全没有输在性别上?!?

“而且他已经到场了。他向来很准时。”

“唔、唔。守时确实是个好品质……”到底是哪个幸运的混蛋?那个举着V冲的白衬衫?不,他看起来太普通了。那个花衣服品味又太差,也不会是他。操,难道是侦探社里的人?

“我原本还担心他不会露面,一直很紧张。为了不波及到一般市民,作战开始后会有来自国外的异能者帮助我们把教堂隔绝到异空间之中。要是袭击开始之前没来得及进入建筑的话,就只能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见面了,举行婚礼自然也就无从谈起。他赶上了真是太好了。”

“你是对的。赶上了就好。”他为什么没有半路遇到堵车或者是爆胎?或者是睡过了头,看错了表?太宰心不在焉地又探出身,假装在瞄准那些跑得飞快的人偶,实际上是在作战成员里寻找今天结婚的另一个主角。不行,果然哪个都配不上织田作,哪怕做决定之前让他来掌掌眼呢?这可是终身大事——“太宰,小心!”黑手党首领视线向上一斜,被人一把拉了下去,一枚子弹贴着他的发梢堪堪飞过,要是织田作没有预言异能的话太宰大概已经死了。

——并且他的尸体会以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被织田作搂在怀里。

“……诶?”太宰习惯性地也想去拥抱身前的人,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肤都渴望着爱人的抚触,过去的一个月中为了舒缓这种需求他甚至特地去买了超人气抱抱亲和的宜○鲨鱼玩偶(然后匿名去网上打了5星评价),他熟知织田作的脊背与肩胛以至于他随便拥住一捧空气就能够圈出正好的宽度。

青年深呼吸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收拢手臂。他艰难地开口道:“织田作,你已经快要结婚了,就不应该再亲近你的前男友。”再给我3秒。3,2,1,好,足够了。

“呒,‘前男友’啊……”织田作若有所思地说着,空出来的那只手还在进行极限单手上抛式换弹动作。“从关系的连续性的角度来看,确实可以被归类为‘前男友’了。”

不要这么干脆地承认这一点啊,好歹象征性地否认一下啊?怎么直接顺台阶下了?“……你这不是很明白吗?”

“——虽然技术上来讲并没有错,但要称呼自己的丈夫为‘前男友’的话,还是稍微奇怪了些吧?”

“你知道就好,快放开我——呃,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

7.

人们总是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但之所以需要让爱情走向坟墓是因为大家都不想让爱情横死街头曝尸荒野。还没有当上首领时太宰曾经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首先,婚姻的本质是为了解决财产分配问题,而不是为了杀死谁和谁的爱,就算真的杀死了,也只是附送的而不是主要目的;其次,组建家庭不过是社会对于个体的规训,固定的配偶其实是无利于基因多样性提升的,不过考虑到地球上已经有这么多人类了(由99%的蠢货和太宰治组成),或许这条可以被划去;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那时候他认为不会有任何人爱上自己,自己也不会爱上任何人。

可织田作不是任何人。他约莫是外星来的视察员或别的什么,平时把触角藏在前额下面,总是记得毛巾放在哪里,有一个装满了泛银河系含漱爆破液和销魂浆的四次元口袋;太宰一度认为织田作是由圣诞惊喜糖果做成的,不然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会喜欢和织田作待在一起,看在随便谁的份上,他甚至都不喜欢圣诞节。

——但他确实喜欢织田作。这很不可思议,不过事实就是如此,太宰治开始觉得要是能带着织田作的爱情一起死在坟墓里,实在是一件好过头的美差:这可是他求而不得的殉情!多浪漫啊,而且合法合规,官方允许,如果他不是黑手党首领的话,他就该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和热情奔向那一圈由环形金属做成的墓碑了,他会把墓碑带在身上,展示给所有人看,瞧,太宰治死了!他就葬在这里,和他的配套爱情一起,埋在这坟茔之中啦,但你们不必同情他,因为他并非孤身一人迎接的死亡。

如果他不是黑手党首领的话。

“等等,什么???怎么回事???”太宰没有被放开,织田作抓着他的手沿着红毯奔跑起来,白燕尾服的后摆蹭过他的腿。“快松手!织田作!太危险了,松手啊!”他看向周围,人偶的数量虽然有所减少,但依旧没有到达安全阈值,黑手党的突击小队因为被下达了命令要求“尽量不要破坏教堂内部”的缘故,并未尽全力不计后果地战斗(尤其是芥川,在被说了“不去撕碎什么的话,你就彻底没用了,毕竟你只擅长那个”之后打得束手束脚,还要分心去和中岛敦吵架,输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加上特殊子弹伤害不足,擅长造成范围伤害的中也又把绝大部分精力放在止损和支援上,纵使有福泽的临时异能增幅加成,他们也依旧没有占到太大的上风;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有与谢野在场,不会真的有伤亡出现,身着米白色伴娘裙的恶医女士一边发出很可怕的笑声一边借着中也的重力操控满场飞来飞去,像个真正意义上的天使一样降落到濒死的己方人员附近(如果还没有濒死就补一刀让他们濒死)用链锯为重伤者驱散死亡,侦探社的各位似乎都已经习惯这个了,但太宰带去的人看起来会在此役过后产生巨大的心理疏导需求。

“这可不行。我们需要一起走过这段路。”织田作就算被封住了异能,也仍是一位优秀的突击手,他弹无虚发,恰到好处地清理了挡住他们去路的敌人,整个教堂里只有红毯像被摩西指出的海床道路那样未受波及,直通向彩窗之下的代案。“与谢野女士,麻烦你了!”他高声喊道,把太宰更紧地牵在身侧。

“交给我吧!”还浮在空中的女医师畅快地笑起来,她自腰间解下一个小包,从中掏出了一把粉色的花瓣和生米用力向着红毯上抛撒过去,这让她看上去终于像一个会出现在宗教壁画上的天使了(前提是忽略她手上的电锯的话),米粒雨被红绒毯安静地吞没,花瓣则纷纷扬扬慢慢悠悠飘落下来,在织田作冲刺的时候打着旋擦过他们的脸颊。

“织田先生!织田作之助!”她说,因为笑得太厉害而肩膀不停抖动着,“你是否愿意与太宰治——黑手党的现任首领,先是用假身份欺骗了你,之后又把你晾了一个月、让你在四个星期之内耗尽了一整年份酒吧宿醉体验,除此之外只可能无恶不作而不会善行广施,但你还是决定你依旧爱着的那个混账——你是否愿意与他结为伴侣?”

这都什么跟什么?是我错觉还是我真的被骂了?太宰张着嘴,刚想发出一些表示疑惑的愚蠢声音就险些吃进去一片花瓣,他抬起头愤怒地看向侦探社社医,试图用眼神礼貌地否决掉一些加在他身份前的定语,但转念一想她每一条说得好像都对所以就又蔫了下来。此时织田作已经拉着太宰跑到了代案前,男人用手枪枪柄狠狠砸向一只跳起来扑向他们的人偶,回身送了几枚子弹进它脑袋里,接着用力把太宰拉到自己身前,他们的胸膛撞在一起又分开到合适的距离,彼此的心跳在那零点几秒里灼烫了对方的白西装。

“我愿意。”他看着他的眼睛,一边快速喘着气一边说道:“因为我清楚他肩背上压着山岩、钢铁与横滨城所有的建筑,只要他站在暗处,别人就不必站在暗处。我不会苛责一片灯后必然存在的影子,正如我不会苛责一束一无所知的光。”但我知道。织田作用气音说,我总会知道的。

太宰愣怔地看着他,手还被握着,完全忘记要往回抽。

“嘁,这不是还没死吗?死了再来找我。”与谢野自上而下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可怜人翻了个白眼,无视黑手党成员惊恐的号哭声再次让电锯工作了起来,“国木田!我这里太吵了,你来继续!”

“——不要给我添麻烦啊!”侦探社钦定下任社长咬牙切齿地回吼道,手里钩爪枪的线还缠在好几个人偶身上把他们捆作一团,等贤治用禁止停车的交通告示牌解决问题。“真是的,一个个的,都这么不让人省心,证词也说得牛头不对马嘴……”国木田咕哝着,用一个肘击漂亮地解决了从背后偷袭他的可动人形,朗声道:

“既然你选择了婚姻生活,那么你是否愿意抛弃过去的习惯,包括但不限于被老太太拉住唠嗑导致迟到并毫无反省之意、把你能遇到的所有流浪动物甚至是人类都带回社里、要求辣咖喱的次数过多使得楼下的漩涡咖啡厅完全放弃了甜咖喱配方,你愿意改正这些,并与你的伴侣一生互相敬爱吗?”

“完全不对吧!!!完全不对!!!与其说是毫无改善不如说是变本加厉了!!!”港黑干部撕心裂肺地尖叫道,但好像没人在意他。

“你真是太贴心了。”太宰隐约觉得哪里怪怪的却依旧有些感动,他的口味虽然不算淡,但确实吃不了那么辣的咖喱,不过织田作喜欢的东西他都乐于尝试。

“哎哟,接下来轮到我了吗?”宫泽贤治眨了眨眼,欢快地朝教堂内唯二穿了白西装的人挥了挥手。“看这里——织田先生!请看这里!我要开始了哦!”他把道路标牌像链球一样转着圈抡动起来,几个躲闪不急的人偶被干净利落地拦腰截断,岩手县出身的质朴少年用他生于问候山峦、致意田野的高亢嗓音唱道:

“你是否愿意接受他做你的丈夫,无论他会不会把刚出生的鸭子宝宝养死,能不能为待产的母牛顺利接生,你都会体贴他、照顾他,互相谦让,教他正确地分辨果实与种子,帮他分担农活吗?”

“你胡说!!!”这回率先暴起的人换成了芥川。“少瞧不起人了——我们首领当然能轻松养活刚出生的鸭子宝宝!!!”

“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啊!!!”

“你才是少瞧不起人了,鸭子宝宝很不好养的!!!”敦气鼓鼓地用虎爪撕碎了一条即将破坏木制长凳的罗生门。“鸭子宝宝很容易着凉,但又喜欢往水里跑,一个不注意就会感冒,才没有那么容易照顾好!!!”

“也不是这个问题吧!!!”中原中也把3只人偶的脑袋撞在一起,抬手将与谢野调往另一个受了伤的同伴身边。“是说为什么这婚礼能进行得下去啊?!?完全没道理好吗!!!”

“我愿意。”织田作把莫名其妙的附加条件一股脑应允下来,第三次承诺道:“我们会互相扶持,在他需要我的时候赶往他身边;同样的,我也会向他袒露我的想法,会向他索求。我们会产生矛盾,我们会犯错,毕竟我们都不是圣人,但我们不会停止互相理解,不会放弃倾诉与倾听。”

“那真是太好啦!”贤治露出了相当幸福的表情,似乎是还想说点什么,但他转了太多圈,实在是站不住了,便垂头丧气地滑坐到了地上。“呜,抱歉,我太饿了……”

“没一个有用的!!!”如果音量也计在伤害结算里的话中也肯定是今天的mvp了,他一副放弃做人的表情,终于不再试图螳臂挡车,“结果这么一大圈下来,你们只在问自己人啊!还问得乱七八糟的,我们首领没有转身就走真是看得起你们!”重力使也清了清嗓子,漂浮到半空中,朝着上司的方向大吼道:

“首领!您是否愿意接受他做您的丈夫,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疾病抑或康健,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的尽头”说完他还骄傲地看了下面的人一眼,满脸都是“看看,这才是正确的证婚词,讲究”,并意料之中的收到了不少敬佩的目光。

外界的响动依旧没有回来。太宰看了看紧闭的教堂大门,又将视线挪回织田作脸上。“……你知道的,”他轻声道:“我可以直接离开。我丢下了你一次,我就可能会无数次地这么做。”

“你当然可以。”织田作温和地说,笑容并未离开他的唇角。

“……但是?”

“是的,但是。”他稍稍前倾身体,让两人的前额相触。“——但是如果你当真那么做的话,我会伤心。”

哦,这好像是个问题。大问题。太宰想。织田作说他会伤心。

他深呼吸了一下,说——

8.

“——我愿意!”黑手党的首领像突然惊醒似的喊将起来,整个人猛地扎进了武装侦探社社员怀里,“我他妈的当然愿意!!!”他抬起头,双手锁住织田作的腰,眼角飞快地红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干嘛二话不说直接送请柬过来!我真的以为你要和我认都不认识的人结婚了,可是我又完全查不到人选,还以为你是为了防范我、不让我找你麻烦才做的准备!”太宰扭脸就对着一只人偶连开三枪,在它倒地后仍不满足,又把整个弹夹里的子弹都打空才罢休。“——我想你怎么能那么护着她啊,凭什么啊,这些本来应该都是我的才对,可你却把它分给了一个我甚至不知道长什么样的陌生人!也许她只是在打你稿费的主意,或者其实是个想渗透进侦探社的间谍,她甚至可能患有世界上所有种类的性病,而你对此毫不知情!你太容易被骗了!”(“你小子居然还有脸说?!?”与谢野一边抡起电锯切掉一个人偶的脑袋一边暴躁地冲他吼道。)

“那么具体需要多久呢?一个月已经被证明不行了,两个月,三个月?或者两年、三年?”男人摇了摇头,卡住自己新郎的腋下硬是把他抬了起来,在太宰的惊呼声中解放了两人扭在一起的胫骨。“——那一天永远不会来的。太宰,你永远做不好足够的准备。你会说因为下雨了,因为有太多公文要批,因为你不小心撞到了小脚趾,因为今天是星期四,所以你无法来见我。”

“那、那才不——”太宰啜泣了一声,绝望地发现这几个理由他在过去的一个月中的确都用了个遍:他原本想第二天就去说明情况的,您好,很抱歉没有用真正的身份接近您,但我只是害怕会把您吓跑,毕竟您隶属于武装侦探社,而我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但如您所见,现在我同您坦诚相待了,我不再会对您有所隐瞒,初次见面,我是太宰,太宰治,请问您还愿意和我交往吗?太宰应该在身份暴露的次日就亲自去说这些的,可是他接连遇到阴雨天,遇到批不完的文件,遇到位置相当不正好的桌子腿,遇到星期四,这都不是什么好兆头,今天并非他的幸运日,他肯定会搞砸,然后织田作不但不会接受他的道歉,更不会接受他。

“……可我确实想见你,”太宰只能这么为自己辩白,急迫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我确实想见你,织田作,我想着‘至少要好好和你道别’才来的,可是我不知道我来了又能做些什么,也许你只是想看我的笑话呢?我——我一整个月没有理你,你肯定已经讨厌我了,但就算这样,你也不能这么快就和别人结婚啊?所以我还是带了突击小队过来,我也不清楚这么做有没有意义,枪里只有麻醉弹药,剂量也不大,我必须多击中你几次才行,可就算能够抓到你又怎么样呢?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完全没有想,可我还是来了,我想来,我想见你,织田作,可我又担心万一这是最后一面呢,我——”

“嘘,太宰,没事了,没事的。”织田作把他放下来,在板起面孔、抽出手揍人偶之前简短地拥抱了他。“——但你要知道,上个月我每天都是这么度过的。在这一点上我们扯平了,所以我不会为给你发婚礼请柬、向你隐瞒真正的结婚对象而道歉。”

“呃、”

“你就那么消失了,太宰。我知道你还在,就在黑手党的大厦顶层,你一直在那里。可是如果你决定躲开我,我就将永远都找不到你了。你做得到这个。”他露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眉头痛苦地塌下去。“——你还会回来吗?只有我在认真对待这段感情吗?身份可能确实是一个问题,但是你连解决的尝试都不肯做出就直接离开的话,是不是因为我不值得你去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又或者你只是厌倦我了,不再对我写的情书感兴趣,不再想和我约会,甚至不愿意再见到我?”

“你——你怎么能那么想!”太宰用没握枪的那只手捶了他一拳,“我怎么会不想和你约会、对你写的情书不感兴趣?!你写给我的信我都能背下来了!!我才是那个害怕你会因为我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而不要我的人啊!!”

“现在我清楚这一点了。”织田作腾出一只手去擦太宰的眼泪,“你刚刚同意要做我的丈夫,所以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还是说你反悔了?”

“我不!!!你才是不准反悔!!!”太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在说话途中打了个嗝,他更用力地抱住他的爱人,被宝石胸针硌痛了胸口也没有松开。“——织田作,我好想你,我好想你。你下次不要再突然结婚了,拜托,别这么对我,我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只会有这一次,只会是你。我保证。你也不要再离开我了,好吗?”

“呜、嗯、”太宰使劲吞咽了一下,大幅度地点了点头。“我保证。”

9.

“织田。你们已经谈妥了?”一道冷静而克制的声音伴随着刃物破空的飒响平稳地自后方传来,一颗人偶的头颅划着弧线砸到了代案上,咕噜噜滚了几圈掉了下去。

“——是的,社长。”织田作放开太宰,转头看向拾阶而上的银狼。

“很好。”

比起西式衣装,福泽谕吉更喜欢传统些的和服,但今天他难得没有选择平日里的着装搭配,而是穿了一身军礼服——这可是连他去接驱魔梓弓授勋时都没有的待遇——以长辈的身份担当这场婚礼的见证人。

“我们不信神佛,无惧鬼怪。”他微微颔首,将刀收回鞘内,注视着面前的一对新人,“我们凭借自身的意志行至今日,毋须向外物许诺什么。”

太宰显得有些尴尬也有些紧张,森先生或许会更擅长面对这位旧日的战士,但他是没有做好在这种场合下近距离接触福泽的准备的。因此太宰就只是抿着嘴站在那里,下定决心要撑过大概率会把他骂得体无完肤的最后一轮侦探社特供证词。

但他没有等到。

“——因此,你们适才的发言,均为向彼此起誓。”福泽说,站得笔挺,双手放在武士刀刀柄上,比起被刀支撑,更像他支撑着利刃。“你们不会辜负它。”

“是的。”织田作拉起太宰的双手抵在胸前。“我愿意。”

你呢?他的蓝眼睛这么问道。

“是的。我愿意。”太宰喃喃着,感觉自己被取走了一部分,新填充进来的火焰太烫了,他的心被烧成了液体,全都涌向了他的泪腺。

“那么,祝贺你们。”银狼严肃地点头表示认可,接着转过身为他们留出足够的私人空间。“既然你们已经结为伴侣,新郎可以亲吻新郎了。”

他踏出一步,刀飞快地出鞘,径直劈碎了最后一只人偶,异能碎裂的响动遮盖了嘴唇相贴的轻微声音。

10.

暌违了一个月的亲吻感觉起来好得出奇,太宰就像他和织田作在酒吧里确认关系那天一样,抬起手臂环过了恋人——啊,现在是丈夫了——的脖子,但没有更进一步地索取;他不想表现得太过急切,他已经拥有了他想要的人,他可以慢慢来,织田作总会在这里的,他哪里都不会去。

“所以,感觉如何?”织田作贴着他的唇角笑了,声音轻轻软软的,像在哄一只健谈的夜莺安静下去。“我今天也涂了唇膏。它有让吻的味道变得更好吗?”

“——我不知道。”太宰摇了摇头,假装苦恼地说:“刚刚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我没能尝出来。让我们再试一次吧。”

——END——

Endnotes:从入坑到现在我写了起码70w字织太酱,头一回让中也真的出场并且有台词,根本里程碑式的飞跃,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来自外国的异空间异能者是娜奥米·诺维克,能力名“我们的归档”。之前让她当了反派,但这次她是板上钉钉的好人。

*森先生全程ZO○M参与,但是等大家开打之后就没人有手管他了。虽然有在惨兮兮地喊“嘿——有人吗——谁来帮我把平板捡起来,我现在只能看到天花板啊……”但没人有余裕那么做,所以他错过了所有的重要婚礼画面。(“有官摄吗福泽先生?只有您能作为父亲参与也太狡猾了……”“没有那种东西。”)

*正文里有一处小链接,点进去的话能知道些关于这个织为什么这么会的hints.

迷之小剧场:

太宰扔出去的捧花砸中了敦,芥川气势汹汹地朝着他就过去了,作势要抢。

敦:???你干嘛啊???

芥:太宰先生丢出的捧花就由我来——

敦:这儿围攻人偶师呢你认真点儿成吗!!!你知道接捧花什么意思吗你就抢!!!

芥:最先把捧花fetch回去的人会得到认可

敦:完全不对!!!!!!狗吗你是!!!!!!

没有姓名的人偶师:对啊这儿围攻我呢你们认真点儿成吗!!!(哭腔)

全都是芥川大老师:D

顺便一说舞台剧中饰演芥川老师演员笑起来太有魅力了!

如题,借着明天茂吉就要实装的东风,终于拖拖拉拉写出来了这个说是科普其实还是自己口嗨的安利……

试图带着进入一下俳句与短歌的世界(?

主要介绍的是正冈子规-高浜虚子-河东碧梧桐-伊藤左千夫-斋藤茂吉

大概是简介、代表作、轶事这样的,本人日语尚在入门阶段,很多资料读得还算勉强,因此也附录了大量的原文,如有问题请不要大意指出!

以及鹃门真的特别特别好!!他们之间的关系也非常好!球球了有没有人一起和我嗑鹃门啊!...

以及鹃门真的特别特别好!!他们之间的关系也非常好!球球了有没有人一起和我嗑鹃门啊!

正冈子规(1867/10/14——1902/09/19):

原名:正冈常规,小名升

爱媛县松山人,松山有“俳句之乡”的称呼,碧梧桐与虚子都是松山人,除此之外,子规一门里也有很多他的同乡,如五百木飘亭、内藤鸣雪、寒川鼠骨等等。子规是藩士之子,然父亲早逝,主要由母亲抚养长大,尤其在外祖父著名的汉学家大原观山的熏陶下,受到了良好的汉学教育。12岁时写下第一首汉诗《闻子规》:“一声孤月下,啼血不堪闻。半夜空欹枕,故乡万里云。”自后坚持每日作一首汉诗,请老师改正。

可以说,是子规开启了近代俳句,完成了俳句与短歌的革新。他反对对芭蕉的神化以及过分激赏,推崇与谢芜村——在子规之前,与谢芜村在世人眼里更多的是署名“谢春星”“谢长庚”的画家,是子规重新审视与正视了他的俳人地位。他看中了芜村的写实写法的俳句,认为俳句应该写实,吟咏所见之物状。也应该表达未曾所见、想象的事物,即俳句做到“写实”“理想”兼备。并吸收了油画的理论注入俳句,提出“写生法”,将自己还原成一张白纸,再去面对实景,就算面对琐事微物,也直截了当吟咏。

明治三十五年,子规饱受病痛折磨,在六尺病床上结束了自己的一生。他很早就为自己拟过墓碑,“子规正冈常规之墓……享年三十_岁”,等死后再将那个数字补上,一开始就预料到自己没有多余的生命了吧。

代表作:

春雨や傘高低に渡し舟

译:渡船春雨至,船上伞高低。

一桶の藍流しけり春の川

译:春日河川上,正是一桶靛蓝流。

ふらふらと行けば菜の花はや見ゆる

译:信步行未远,菜花入眼来。

行く我にとゞまる汝に秋二つ

译:我去你留,两个秋

*关于棒球

文炼里的子规以一个棒球爱好者的形象出现,不管是指环还是装像还是台词都显示着他的“野球魂”,而的确历史上他非常非常热衷棒球(感觉并不低于俳句),并且是首个将棒球写入俳句与短歌的人。据说是他翻译了棒球以及里面的一些术语,至今东京上野还有正冈子规纪念球场。

*关于笔名和别号

实际上,子规拥有数量众多的笔名,我在推上看过一个截图,如果我没有数错的话应该是181个……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号如同“野球”(他竟然真的拿来当号了)“莞尔生”“痴梦情史”“浮世子”等等等等……文炼里子规的司书室里子规有一个语音是“名前を考えるのが好きなんだわ。漱石や虚子も俺が名付けたんだぜ。(我喜欢思考名字,漱石和虚子就是我起的。)”指的是漱石这个笔名是从子规那里借来,而虚子(きょし)也是子规根据虚子的本名清(きよ)的谐音起的。

*关于《杜鹃》杂志

《杜鹃(ホトトギス)》由柳原极堂建议和资助创建,是以子规为中心、发扬俳句、集结同人的俳句刊物。是俳句的主阵地,成为集结全国日本派俳句的一面旗帜,并不仅是俳坛,对近代日本文学的发展都有卓越贡献。

高浜虚子(1874/02/22——1959/04/08)

原名:高浜清

爱媛县松山人。与河东碧梧桐是同级生兼子规门下双璧。明治二十四年(1891年)由碧梧桐介绍,向正冈子规学习俳句。明治二十七年(1894年)与碧梧桐一起从仙台第二高等学校退学,到东京参加子规的俳句革新运动,并接手了《杜鹃》杂志继而发扬光大。

子规殁后,在虚子的提议下,漱石写出了《我是猫》并发表在《杜鹃》杂志上,虚子也转向了小说的创作,在与碧梧桐对立后又回归俳坛,以《杜鹃》为阵地。后期倡导“花鸟风月”的吟咏。在虚子的主持下,《杜鹃》杂志成为日本俳坛最悠久的杂志,全盛时期投月稿达上万条。昭和二十九年(1954年)被授予文化勋章,成为了历史上第一个获得这个荣誉的俳人。

虚子一生留下来了数量庞大的句作,风格多种多样,平易淡白、秀逸轻妙、淳朴清新都有之。

代表作品:

春風や闘志抱きて丘に立つ

译:胸中斗志坚,独立山丘迎春风。

遠山に日の当たりたる枯野かな

译:枯野连远山,群峰染淡阳

去年今年貫く棒の如きもの

译:去年和今年,相连如木棍

小说:《俳谐师》《虹》《斑鸠物语》等等。

子规担心自己的身体无法支撑起《杜鹃》杂志,于是拜托虚子奔走,虚子给子规写信的回复是:“愿与您共事,无论遇到多大困难,今后一定让杂志继续办下去。百年之后,身为后继者的我,绝不会令杰出的您蒙羞。”

我呜呜呜呜,虚子就真的是很可靠的那种人啊,而他真的做到了。

*关于文化勋章

子规逝世的时候,虚子堪堪三十,八十岁的时候得了文化勋章,这之后去了子规的墓前……隔着五十年的光阴,获得了荣誉第一想还是让老师看看(爆哭)

而子规逝世五十年后,虚子又作了一首俳句,“月を思ひ人を思ひて須磨にあり(我今作客在须磨,怀想当年人与月)”,当年的月亮啊……

*关于能剧和谣曲

我:???之前夸他的不是你吗??

*关于口音

寺田寅彦在《追忆夏目漱石先生》里也说,每次虚子在木曜会读《我是猫》的结尾,漱石表情都很僵硬(咱也不知道这是个怎么僵硬法hhh)

*其余一些零碎

虚子一生清贫,在家人的印象里,他是慈祥的父亲。妻子生病的时候虚子会花大价钱给她买想吃的东西,喜欢的豆沙馅点心,这些都是虚子平时舍不得买的。

历史上子规想看雪却因为病痛不得动弹也有门窗遮挡,然后虚子就给子规装了玻璃窗让他能看雪……还去“忍川”餐厅借来制作汤豆腐的炊具,拿到子规家,让老师吃到了当时很流行的汤豆腐。甚至有一次直接把西餐厅的牛肉盖浇饭和餐盘都拿到子规家,就为了能让老师吃上……呜呜呜,鹃门真的太好了!

河东碧梧桐(1873/02/26——1937/02/01)

原名:河东秉五郎

爱媛县松山人。与高浜虚子为同级生兼子规门下双璧。明治二十三年(1890年),将所作俳句请教正冈子规,成其门人,翌年将虚子介绍给子规。后与虚子一道在东京帮助子规发扬俳句运动。子规殁后担任《日本俳句》的评选人,大力提倡新倾向俳句,除旧立新,一时风靡全国。虚子埋头写小说的时候俳坛主要是由碧梧桐领导的。在虚子回归俳坛后二者一守旧一秉新,开始了公开对立。大正二年发刊个人杂志《海红》,十二年发刊个人杂志《碧》。六十岁时宣布退出俳坛,昭和十二年逝世。碧梧桐的俳风富有题材个性与象征含义,以新词入句,生动活泼,具有时代新鲜感,还有不少破格句,无季题甚至使用不同季节的季题,倡导自由律。

赤い椿白い椿と落ちにけり

译:红山茶,白山茶,叠地有落花。

春寒し水田の上の根なし雲

译:春寒水田瑟,清澄见浮云。

思はずもヒヨコ生れぬ冬蔷薇

译:不意鸡雏生,冬天蔷薇开。

*关于旅行:

据碧梧桐的哥哥河东枰四郎说,有一次吃饭前,还在上小学的碧梧桐突然说,“要是全世界都是我们家的就好了。”

直率的童真语,或许可能是看过书籍后某个念头的闪光,总之就埋下了这样的种子。而之后他真的周游全国,有《三千里》和《续三千里》,还去过国外,大正十年整整一年都在环球旅行(从印度洋到欧洲,东海岸横渡西海岸,从太平洋回美国),儿时的梦想到底还是实现了啊2333

他还很喜欢登山,乱七八糟的攀山登高杂记可以填满一整本随笔。中学时和虚子两人一时兴起要去奈良,走到一半路费不够了,因为这个两人还被虚子的哥哥骂了hhh

还经常有说走就走的旅行,比如想着就忽然远行去金泽,随即整装出发。子规卧病在床不能远游,他回来后就兴致勃勃详细地给子规讲述旅途的见闻。

*关于性格:

翻碧梧桐写自己和虚子的交际回忆,真是太可爱了!他说虚子从小学就是数一数二的优等生,然而自己就是有点顽皮不学无术的书生,因为虚子严谨沉默不怎么开玩笑,他给虚子起了个“圣人”的绰号hhh

曾经因为走太快没有等自己的朋友(寒川鼠骨君!)被老爹训斥了,碧门里很多学生也说自家老师是个急性子。

他真的就!从他的文字里就能想象出这个人的样子,明快又活泼。《子规言行录》里翻一翻目录,大家都称呼是“子规先生”“子规居士”“子规老师”,只有他格格不入一个“升先生(のぼさん)”,开头还要解释说我和のぼさん从小就认识了,我们关系超好哒!←这样的感觉x

*与子规

碧梧桐的父亲河东静溪是汉学家,也曾教授过子规汉学,因此两人的确是很早就相识了,比起师徒,也要更亲近一些,十七岁的时候子规还教他打棒球(爆笑),欲入鹃门,先学棒球是吗!

在《子规言行录》的开头,碧梧桐也有定义过子规与他的关系:是严师、是慈父、是畏友。

后来他有首俳句:“你们也把/子规庵的山樱桃/拿来啦!”可爱的山樱桃,成为了以往欢聚的美好回忆,多年后提起也觉亲切,也觉怀念。

伊藤左千夫(1864/09/18——1913/07/30)

原名:伊藤幸次郎

牛飼が歌よむ時に世のなかの新しき歌大いにおこる

译:养牛汉吟诗作歌的时候,

新的诗歌

将在这世上大发展。

小说:《野菊之墓》(被誉为日本纯爱小说的开山,漱石对此篇的评价是。

“写得自然、朴实、凄美,富有田园趣味,很好。这样的作品百看不厌。”)、《春潮》《奈奈子》等,风格清新秀丽,纯情动人。

*关于牧牛

好耿直和犀利啊!

*关于茶

左千也学过茶道,即使在老师子规面前,左千也会讲解茶道,还要点茶,因此被大家称为“茶博士”。

子规曾经说过:“左千夫是短歌诗人,也是牛倌,真是有趣的生活经历。”

应该是非常狂热的子规追捧者……比如他给碧梧桐的信:“子規子の天品と子規子の精神と子規子の人格とは予の絕对に信仰すゐ所である。”

斋藤茂吉(1882/05/14——1953/02/25)

旧姓:守谷

斋藤茂吉旧姓守谷,是家中的老三。由于家境贫寒,茂吉15岁便只身前往东京,作为养子来到同乡的斋藤纪一氏家中,1905年,他以夫婿身份入籍,与斋藤家的女儿辉子立下婚约,从此改姓斋藤。同年,他受到身为精神科医师的养父的影响,入读东京大学医学科。虽然历史上并没有见过子规,但因为读到了子规《竹の里歌》深受感动,并决心走上短歌的文学道路,24岁那年,他加入子规的弟子伊藤左千夫门下,正式从事和歌创作,其处女歌集《赤光》于1913年出版,立即在文坛引起轰动。此后出版了许多歌集,如《璞玉》《白山》等等。除此之外,茂吉的文学成就不仅限于短歌,他的随笔集《念珠集》以及对古代歌人柿本人麻吕的研究也非常出色。他一生出版了17部歌集,发表的短歌有一万八千首。1953年去世,享年71。茂吉的短歌深沉清朗,赤诚敦厚,继承了子规的“写生法”又开拓了新境界。

“あかあかと一本の道とほりたり我が命りけり”

注:游戏里茂吉的开门语音就是这句,出自《あらたま》里的一首,这首的写作背景是刚好处在老师左千去世,自己接下《アララギ》发扬的重任。秋日凄艳的阳光里笔直的大道,而自己孤身徒步前进的歌人之路,却还是坚定走下去……啊,这首真的很能代表。

喜欢茂吉自己为这首写的注解:“僕らはこの一本道を步まねばならね。貫通せる一本の道が所詮自分の生命そのものである。(我们毕生都在这条路上前行,贯穿着这条直路的,归根到底是自己的生命)”

稚くてありし日のごと吊柿に陽はあはあはと差しゐたるかも

译:曾记儿时的时光

柿熟得低垂

曈曈秋日里

投下柔影

かなしみの恋にひたりてゐたるとき白ふぢの花咲き垂りにけり

译:沉浸于爱的悲哀

素白的藤花

垂垂开

夕やみに風たちぬればほのぼのと躑躅の花はちりにけるかも

译:日暮长风去

隐隐徐落下——

杜鹃花

*关于性格

容易急躁。有点易怒。为了平息暴躁的情绪,他经常去神田的二手书店,物色自己喜欢的书,以此来分散注意力。但是,因为看到包装上的石蜡纸没能很好地收纳到盒子里,再次发脾气,茂吉把纸揉成一团扔掉。

虽然脾气暴躁,但在患者面前表现得很温和。是很敬业的医师。

*关于美食

是个美食家,歌集里也出镜了许多种美食。对食物比一般人敏感。热爱鳗鱼,讨厌西红柿。

茂吉因为感冒而睡觉的时候,对想和他见一面的客人的勃然大怒,从病床上爬起来到客人身边发火,客人因气势汹汹而吓了一跳,第二天,茂吉吃了那位客人的特产蛋糕后说:“不要太斥责他了。”并对自己进行了反省。

某种程度上来说,子规算是茂吉的“文学之师”,他曾说痛苦的时候会祈祷诸如“竹の里人(子规的短歌笔名)守护我吧”这样的话。并且屡屡在书简里提及《竹の里歌》对自己的影响,以及对子规的敬慕,并且老在自己的随笔里cue子规,光我看到的三篇随笔《子规与野球》《结核症》《色与欲》都有提了!

继承了子规的写生法,在老师左千去世后,继续发扬下去,并也自引有是子规弟子的觉悟。

好期待实装后的回想啊!

Fin.

后记:参考书目:正冈子规《日本俳味》、葛祖兰《正冈子规俳句选译》、郑民钦《日本俳句史》、郑民钦《俳句的魅力》、《十七音的世界——日本俳句》、《高浜虚子、河东碧梧桐集-现代日本文学大系19》、《养牛的歌人-伊藤左千夫的小说创作》、《近代歌坛的泰斗-斋藤茂吉》、河东碧梧桐《子规言行录》《子规的回想》、高浜虚子《子规居士と余》、岚山光三郎《文人偏食记》《文人好吃记》、伊藤左千夫《竹の里人》、《子规会志》、新潮社出版《正冈子规》、《心寂犹似远山火-斋藤茂吉短歌300选》

感谢您看到这里!

中也生贺(ノ゜゜)ノ感谢您陪我走过的四季(′`*)

送给大家四张完成度依次下降的手机壁纸(没毛病)

然后在下非常很臭屁的印了明信片_(ω」∠)_(是直男拍照没错了)

白送哦~(迟到的千粉感谢orz)

到前些日子,我才终于开始通读芥川的全集。我在他生前曾多次与他进行文学的议论,有时也意见相左,以至于相互争斗。但实际上,我却几乎没有读过他的作品。因此我也被芥川用这两句话反击过:“你不是根本没读过我的作品吗。”“等你哪一天读过我的全集的话!”

说到底,从我的立场来看,如芥川的作品,大有爱读他作品之人,而我本来并非好多读书的性子,大约也只读过他人的十分之一吧,所以若是严格看,那么说我“根本没有读过”芥川也是真的。因为这件事,我也常常对我们之间的友情感到负了债似的,总想着等到什么时候要去偿还。(其实,我对室生犀星等人也是同样。)在此之上,近来我对芥川的追忆之情渐趋浓厚。越是思考,越觉得他的自杀意味深刻,对故人人格的思考也深刻了起来。

说来最近,我通读了改造社出版的一本囊括了芥川几乎所有代表作,可以说得上是他全集的一元书。然后我实在慨然而叹,发觉过去自己对芥川的一切观点,几乎都不过是浅薄皮相的邪见。其实芥川龙之介是一位比我所想的,更加更加值得崇敬、值得爱慕的文学者。

令我最为惊叹的,便是他通过自己的诸多作品,对令人悲痛的人生,那么热情地切齿高呼。这种近乎虚无的(nihility)斗争意识,被他呕心沥血地描绘在了文学的几乎每一个角落。我曾经在他的一篇新作《河童》中发现过他的这种文学素质,但今日想来,他的绝大多数作品都一贯了这种气概与热情。可直至今日我才终于意识到这一点,只能说我读书的怠慢几乎令我的阅读断了片,根本没有读过他的作品。若是我能至少读上他全集的一卷,恐怕就能够与所有他的其他读者一样,发现他心中流淌着真正作家艺术表现的动机(motif)了吧。

到如今,这位“人性化地过于人性化”的作家——这位作家,是如今日本既成文坛中,绝对稀有的例外。——这么想着,我对他心中爱慕之情也愈发真切。芥川这位文学者,不应当仅仅被称为天才。而该说他是一位苦恼于人性化生活的、真真正正的作家。我实际上,对于日本文坛的技巧性文学早已经厌倦了。如同芥川一般不仅以才能写就小说,而是更以自己的灵魂与情热为墨写作的、真正的人性化文学者,今后只怕会越来越难得一见吧。而我一想到这样的芥川生前丝毫没有被他人所理解,而被世人误以“文人”之名称呼,甚至被归到“技巧派”的范畴中讨论,我便痛感世评妄诞,天才无人能够理解的事实。是啊!芥川就在这无人理解的孤独中,悲痛地自杀而死了。

原文:青空文库2020.3.1更新《芥川龍之介の追憶》(萩原朔太郎)

初出:「文藝春秋第六卷第十號」

1928(昭和3)年10月号

芥川老师,生日快乐。

世界会永远听见您呕心沥血、用灵魂与情热写在文中的切齿高呼。

恐有错漏。

越忙越想浪

想不出来构图只能先涂俩大头爽一爽了……

-并不认识的织太,偶然在上班路上救下想要自杀的少年

不仅仅是给太宰,也给你,陌生又熟悉的人

如果没有人爱你,那么我就来做第一个爱你人

之后还会有很多很多爱你的人出现

所以,请努力的活下去

推荐听BGM食用:KOH+的《最爱》

『和过去的自己一起战斗或许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毕竟那是会行走的黑历史』

沙雕条漫,无脑放飞

OOCOOCOOC

这几天打小钢珠经常让[黑之时代]太宰治帮忙助战,无聊的时候仔细的听了它的语音系统,再加上队伍里喜欢带宰和织,脑了一下战斗场面一定有趣,就画下来了www

战斗角色都是随自己喜欢带的,“攻击数据高”和“我喜欢这个角色”的攻击流派,所以没太在意什么队形搭配www毕竟脸黑再好的卡我也抽不到嘛www

发个稿

-提前恭喜文炼开播!!!!!17年刚入坑的时候我就在想能不能等到动画化,好的,我等到了!!!!!!因为明天的日子比较特殊,所以把明天留给更加重要的人们吧,今天就提前庆祝开播啦!!!!!

【织太】虽死犹生

观看顺序:从左往右x

两年画八页就是我x

再说一下设定吧,是研究员织x试验品宰,第一篇也有介绍到x

故事进展缓慢,甚至有点凌乱【分镜画太久了有点懵,所以让我再捋一捋qaq】

总之就是一时兴起的坑啦,各位观看愉快√

为表达全国各族人民对抗击新冠肺炎疫情斗争牺牲烈士和逝世同胞的深切哀悼,国务院发布公告,决定2020年4月4日举行全国性哀悼活动。

在此期间,全国和驻外使领馆下半旗志哀,全国停止公共娱乐活动。

4月4日10时起,全国人民默哀3分钟,汽车、火车、舰船鸣笛,防空警报鸣响。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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