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问一个在大城市漂泊的人,既然在这里立足那么艰难,为什么不回到故乡?
很多人会说,都市生活意味着效率、现代、丰富的文娱活动和支持设施……虽然它的另一面是不确定、没保障,孤独、逼仄和没有人情味……
为什么城市生活很多时候会让人觉得身处人群之中却孤立无援,包罗万象却逼仄压抑呢?
“幸福都市”研究者蒙哥马利认为,这不是一个地理原因或者文化现象导致的,其实是一个设计问题……
01城市生活的生机和危机
我心里萌生出每个刚到纽约的人都会有的激动心情,想去认识所有人。我向路人请求帮忙,并且也得到了帮助。我看向一个陌生人的时候,有人朝我点头,有人露出诡异的微笑,当然也有人拒绝了我的目光。
这座城市生机勃勃,充满了可能性。在沃尔特·惠特曼于十九世纪创作的《布鲁克林轮渡》(CrossingBrooklynFerry)中,诗人描绘了自己在曼哈顿街头与数千名陌生人的偶然相遇:
…还有什么神灵能够胜过这些紧握着我的手,我一靠近,就立即大声地呼唤我的名字的人?
…还有什么比这更微妙,把那些和我面对面的男男女女联系在一起?
什么将我们熔在一起,把我的意思传达给你?
生活在曼哈顿这种超高密度城市的人会说,你是不可能只活在人群中,对于这一点住在东村公寓里的我很快就懂了。
我的公寓在东十三街上,二楼,房子上了点儿年头。厨房、客厅、浴室和卧室都挤在一起,差不多是两个路边停车位那么大。公寓对着一面砖,墙上嵌着几扇脏旧的窗户,搭着空调和生锈的逃生梯。我第一次打开窗户的时候,闻到一股发霉腐败的食用油味儿。窗户下面是一个黑漆漆的“院子”,里面散落着各种坏了的家具和建筑材料。唯一一点儿绿色是一盆棕榈树,它被遗忘在下面落满尘土的阳台上。我探出头寻找天空,我上面还有六层楼,天空就剩了一条淡蓝色的窄线。
在接收了曼哈顿一整天的新鲜刺激后,人会渴望孤独,但公寓在这方面则显得十分小气。从我住在这儿的第一个晚上开始,城市就在拼命往我耳朵里钻。熄灯后不久,我听到街上的笑声,然后是有人唱歌。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歌声变成了大学时期那种大喊大叫和吵架的声音,最后听上去有人呕吐了,声音很大,就在我的窗户底下。我必须睡觉,已经是凌晨4点了。我却被破碎的玻璃和卡车发动机发出的声音吵醒了,这次是收垃圾。清晨5点,汽车喇叭又开始响了。不是出于礼貌的提醒,而是出于压抑已久的烦躁和愤怒。
早上6点,我放弃了,拉开百叶窗,看到对过落满灰尘的窗户里有一个和我类似的人影。回过神来我才发现那是一张脸,对面的人正盯着我看。我转身又把百叶窗合上了。
我的精力值开始下降,不是因为没有景色、光线太差或是公寓下面的一团糟,而是我从来没有觉得那么孤独。我会走进屋子的瞬间,会感到幽闭恐惧症和孤独一起向我袭来。我的家人来看望我的时候,情况更糟糕了。狭小的空间里,所有的移动、声音或气味似乎都要事先安排一下才能避免互相撞上。
02为什么都市人总有很多心理问题
我猛然间意识到,正是这种公寓让人想逃去郊区。当然,与一个世纪前这里的肮脏和拥挤相比,我这点儿不爽不足挂齿(而这些问题仍然存在于九龙、加尔各答等地的公寓里),但是我预留给应付曼哈顿这座城市的力气被耗光了,导致我对外人失去了一定耐心。
我现在对邻居们的态度就好像兰德·斯特劳塞对待他山屋的那帮邻居一样,不太友好。我开始同情那些逃往城市边缘或选择去内华达州沙漠住在房车里的人们,还有日本七十多万的蛰居族(hikikomore),他们完全与社会隔绝、宅在家中。我觉得自己像20世纪70年代被研究人员塞进拥挤笼子里的一只老鼠。它们忘了如何搭窝,忘了如何社交,最后开始吃小老鼠。
因密度而引发的另一个重大挑战:市中心在社交方面的情况与视觉审美方面的情况一样严重。
20世纪40年代,亚伯拉罕·马斯洛提出了著名的人类需求层次金字塔。金字塔的基础是基本的生理需要,即饥饿、口渴和性欲。根据马斯洛的理论,一旦某一层次的需求得到了满足,你便会寻求下一层次需求的满足。所以人吃饱了才会开始担心安全;安全感得到满足了才会去寻求卡罗尔·罗夫在终极幸福感中所定义的爱情、尊严和自我实现。
在现代化都市里,威胁着我们的不是天气或捕食者,而是那些让我们耳中充斥噪音的人,污染我们呼吸的空气的人,威胁着要打我们、用枪干掉我们、偷我们东西、占用空间让我们更拥挤、打扰我们享用晚餐或者只是想让我们难受的人。虽然我们被抢劫或袭击的风险很低,但是总是生活在人群里确实有可能会让人发疯。
周围的陌生人太多会导致压力上升,产生社交不确定性,让人觉得自己对事情缺乏掌控。曾经生活在布朗克斯的心理学家斯坦利·米尔格拉姆(StanleyMilgram)通过观察发现,小城镇里的人比大城市里的人更愿意帮助陌生人。他认为产生这种差异的原因是“超负荷”,即城市的拥挤产生了大量刺激,居民们必须把自己与噪音、物体和周围的人隔离开才能应付。米尔格拉姆觉得,城市生活需要一定的冷漠和距离,所以人们摩肩接踵造成的拥挤在实际上却让我们在社交上渐行渐远。
米尔格拉姆的观点得到了证据的支持,例如住在大楼里的人总是告诉心理咨询师,他们感到孤独的同时又觉得自己被人群包围。其他研究表明,感觉所处环境很拥挤的人不太可能愿意从邻居那儿寻求帮助。他们对此采取的策略是回避,因而无法获得社交来带的好处。米尔格拉姆指出,如果这样的人数量多到一定程度,不与他人产生交际便成了一种社会惯例:麻烦邻居是不合适的。
03拥挤其实是一个设计问题
我不是在直接指责城市密度会给人带来的不利影响。拥挤是人的一种感觉,是一个设计上的问题,我们至少可以通过对社会性这种微妙科学的理解,解决部分问题。
在郊区,比起望着其他人的窗子,窗外的一大片开阔地更可能让人们觉得自己拥有足够空间,这一点与他们的居住面积无关。窗外的风景不仅仅是通往自然的一扇门,而且还是一个社交手段。
我们花了大力气把自己与陌生人隔开,尝试了各种办法,搬到郊区边上或是为公寓安装更多安保设施。然而,这种处理方法让我们失去生活中一些重要的人际互动:那些既不算陌生人又不称不上是朋友的人。
社会学家佩吉·托茨(PeggyThoits)对数百人进行了采访调查,研究他们所扮演的社会角色,比如夫妻、父母和工人,以及担任学校附近马路的交通协管员等自愿选择的角色。托茨发现,人们与志愿团体、邻居和经常在街上看到的人之间关系虽然浅,但却可以提高自尊、掌控感,让身体更健康。所有这一切都是达成卡罗尔·罗夫提出的挑战繁荣的要素,尽管如此,我们的另一半、孩子和同事会让我们精疲力竭。较浅的关系可以平复心情,就是因为这种关系更轻松。
于是出现了一个难题。正如兰迪·斯特劳塞在山屋地区明白的一样,住在郊区的独栋房屋并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如果是想和家人或近邻逃离城市,它便是一种强大的工具,但若是想培养其他人际关系就不那么有利了,因为你的社交生活得提前安排,而且相对正式。人与人之间相遇的偶然性因为通勤,因为人们车挡风玻璃与车库大门之间的距离而消失了。生活在过于拥挤的地方可能会让我们受到过多刺激、感到疲惫,因而产生孤独感。无论是哪种情况,关系都将被限制在一定范围内,而不是进而扩大让生活更加丰富简单。
人们需要的是既能降低他们与陌生人之间的互动频次,又不必彻底逃离城市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