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网3月13日电据《英中时报》报道,他负债累累,来英两年,东躲西藏,睡过一晚几镑的陋室,将就过八人同住的房子。他不通英文,只用手语和“鬼佬”交流。他辛苦工作,接有一搭没一搭的杂活,计算一分一文,还清欠债。
他在曾经认为“自由”国度的英国,过着提心吊胆的“不自由”生活,晨练时“不走运地”遇上巡警,被押送到移民遣返中心——在那里,因为绝望,他用剃须刀割开了手腕……
伦敦希斯罗机场的外围,A4公路沿线,有一处建筑与周围的酒店和住宅区格格不入,高墙窄窗,铁丝网严严围着几栋房子,内里随处可见监控摄像头。这里划分为两个移民遣返中心——哈默兹沃斯(Harmondsworth)和科恩布鲁克(Colnbrook)。
这里靠近希斯罗机场,方便当局遣返没有合法居英身份的人员回他们的原籍国。但是对于“入住”遣返中心一个月有余的老郭,“回国”二字只能让他更揪心:“债没还完,回去也没个生路。”
2月26日,刚结束头一天难民上诉,还在等待结果的华人拘留者老郭,洗了澡,剃干净胡须,用塑料小餐刀撬开剃须刀外壳,取出刀片,划开了自己的左手腕的血管,幸而被室友及时发现,送医院治疗。
3月2日,《英中时报》记者陪同老郭的朋友陈先生,前往遣返中心探访,面对面,了解老郭十年移民梦的生存困境。
“为出国,盘算十年”
老郭的出国梦盘算了十年。
原本是汽车修理工的老郭一年能挣一万有余,还掉以前的旧债,剩下的贴补家用杯水车薪。
父亲瘫痪,母亲病重,祖母年迈,有妻有儿,担子沉重。其间他做过几笔买卖,亏了钱,蹉跎不得志。
家乡当地出国打工的人很多,赚外汇可以翻几倍、十几倍的薪水,老郭也想出国试试运气,但光是找出国的门路,就花了十年。
“十年间我四处碰壁,很多文件‘办不下来’,走不了。”老郭说。
后来终于成了,护照是从外地买的,先上泰国,再下马来。在马来西亚,护照让人收了,换成其他的护照,之后去了迪拜,转到摩洛哥,乘游轮来到英国,走了多久也记不得,老郭说大概有几个月。
这一趟,花了34万人民币,32万到目的地后家人给蛇头一笔交清,两万作路费一路开销,加上三分利息,要还的钱足足有35万,这份债也成了老郭在英国的打工的动力和压力。
英国的钱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赚。一来赶上了经济不景气,再者年龄不饶人,承受不起打工压力。“基本上靠干杂活挣钱。去餐馆做卫生、干建筑活,一个月零零散散挣几千人民币。”
他说:“有些债是一年结一次,但保不准有时候有人临时要急用,随时得还上一笔。”
但是直到被送到遣返中心前,一半都没有还上。
“自由国家,不自由”
东躲西藏,两年都相安无事的老郭,没有想到会在外出锻炼身体时被警察抓。
“我想既然是打工,没有身体怎么赚钱,锻炼也算是个宣泄方式。”但是穿得“很不专业”上街跑步的老郭,被一男一女两巡警拦下,要求看护照或驾照,他拿不出来,只好跟警察走。“没有身份,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老郭认了。
他从约克被遣送到曼城,在曼城的遣返中心,工作人员说会有翻译提供帮助和服务,但是一个晚上,老郭根本没见到翻译。
第二天转狱,工作人员告诉他转到苏格兰去,但是路上他看到曼城去伦敦的路牌。他一惊,去了伦敦,怕是离遣送回国不远了。
“我非常生气,用拳头砸车窗,我想,要是砸破了,我就跳出去,生死由它去。”
但是车窗没有砸破,指关节却红肿淤青。安保人员只好把车再开回曼城,老郭对工作人员比划着,说要见律师,但是没人给他找律师来,几个小时后,老郭被强制押上安保车,送往伦敦哈默兹沃斯遣返中心。这一次,他也认了。
老郭以前就听说,进了遣返中心的,也是有希望再放出来,其中一个办法就是报难民。
但是他的难民案“口说无凭”,第一次是内政部直接审核拒绝,他还有上诉移民仲裁庭反驳的权利,但是上诉也以失败告终。
在第二次移民仲裁庭聆讯结束,法官的最终决定还没有签发,老郭已经心灰意冷。
“当时我觉得肯定完了,结果一定是败诉,我肯定要被送回去,”他说。“感到很绝望,绝望了就不想活了。”
次日他乘一名室友外出,另一名室友背对着他的时候,迅速用刀片划破手腕。
等室友回过神,老郭“已经流了一碗血”。工作人员把他送到医院急救包扎,但即便是在医院里治疗,一个安保人员也用手铐把自己和老郭紧紧铐在一起,防止他逃跑或再次出现自杀行为。
“一开始我打算出国去南美,但是后来想想还是去英国,民主自由,有人权保障,现在看来也不是这么回事,他们更像文明的骗子。”老郭说英国尽管法律健全,但真的走一遍程序下来,好像也只是个形式,“我觉得还是对方说了算。”
老郭对中心工作人员没什么意见,“人家是份工作,也都尽了本分了。但我割腕前没什么人搭理,割腕以后才有人理我,问我需要什么,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他们也怕工作出错漏。”
“还债,盖房,回家”
在遣返中心,老郭也遇见几位华人“狱友”。有个人黑了六七年,赚够了钱,自己找警察自首,要求中心协助遣返回国。
也有借故过来旅游,黑下来在餐馆打工,被移民官查到的华人——这些人因为资料确凿,很快就办好遣返手续,送上希斯罗机场的飞机。
老郭理想的出国梦是像他的朋友陈先生这样。陈先生算是出国的少数幸运儿之一,来英国早,以前报了难民六个月以后没结果的,还能申请工卡合法打工,摸爬滚打七八年,现在已经是永居身份。
陈先生来看望老郭,见面心酸。寒暄之后说:“你做什么不好,想去跑步,还穿这样的衣服。我说都来英国了,没身份,就要藏紧紧的,打工,还债,把房子盖起来,不就行了?”
偷渡,打工,还债,盖房,和家乡的许多人一样,老郭的规划也大致如此,出国是改变命运,为家人赚到好生活的一条“阳光道”,最好能拿到身份,老婆孩子一起接过来过日子。
但是淘金成功者毕竟是少数。在老郭的家乡,流传着一种说法:“出国的有30%的人赚到钱,有20%的人扯平,而剩下50%的人都是亏本的。”
同样劳动一个小时,在英国赚2-3英镑,在中国可能只有5元人民币,借债出国的高回报率超过了借高利贷还债的风险和在海外辛酸挣扎的苦难。
尽管英国早先曝出的莫克比湾惨案、多佛卡车惨案,但依然有人“前仆后继”,为微茫的“淘金梦”飞蛾扑火。
“有人是过不下去出国,也有人是想赚更多钱,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我是别无选择,都是命苦,有本事的话,何必出来打工,落难了还给人踩上一脚。”老郭说。
“就是违法的事情不能做,”老郭说。有人叫他去种大麻,他拒绝了,“不能害人。”
政策宽松,不惜冒险偷渡
“与政府控制较严的欧洲其他国家相比,英国是移民最容易生存的国家,”从事移民事务研究的林先生表示。“英国甚至没有严格意义的身份证制度,很多非法移民可以不用任何证件,在英国长期‘地下生存’。”
在英国的中国非法移民主要有三类:什么证件都没有的偷渡者、持假身份证明的入境者和合法入境却逾期不归者。其中,近年来人数增长最快的有两类人:一类是福建农民,主要通过蛇头集团经由欧洲大陆非法入境;另一类是东北的城镇工人,主要通过偷渡或以商务考察、旅游等名义到英国后滞留不归。
林先生说:“早年英国也是西方国家中接受难民人数最多的国家之一,近几年有‘五年遗案’,有点像变相的特赦,打工的利益诱使、蛇头的鼓动等因素影响下,很多人还是以为英国政策宽松,不惜借债,冒险偷渡。很多人都觉得打3-5年工,还清债务,接下来再打几年工,让手头再多笔积蓄,但能够顺利还债,又有盈余的人,还不到全部偷渡者的一半。”
英国政府对非法移民一向实行“围追堵截”的政策。
现任移民大臣达米安格林多次在公开场合强调打击非法劳工的重要性。他说:“非法劳工的存在造成了劳动力市场不公平竞争的局面,他们降低了整个英国劳工市场的薪酬价格,让有合法身份的人找不到满意的工作。”
陈先生觉得英国政府到处抓非法移民遣返,又费钱又不划算。“抓一个人,关这么久,一天就是好几百镑税金,还要买机票送人回去,中餐馆没工人也交不了税钱,为什么不像西班牙那样办个打工卡呢?”
在陈先生看来,如果有打工卡,限制持卡人只能在少数族裔餐饮业或其他产业里工作,定时纳税,定期审核,取消有犯罪记录者的打工权利,既保证政府有税金收入,也给现在这些“非法打工者”以“合法的身份”。
“多数人都只想安分打工,何必把人逼上绝路,你也赚钱我也赚钱不是更好吗?”陈先生说。
但是现在英国的政治家几乎不敢去触碰这个“你赚钱我也赚钱”的敏感政策。目前经济形势尚未好转,英国国内的民意对合法移民的增加尚且持反对态度,给予非法移民合法打工权利的政策更遑论推行。
报以侥幸心态,举债来英的淘金者,在未来数年内,要面对的可能只有边境署一轮又一轮的非法移民严打,和更加狭窄的生存与务工空间。
老郭还在等着他最后的上诉,他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待多久,已经有好几个法律援助律师拒绝了他的案子,因为胜诉希望渺茫。
“想家,十五岁以后从来没有在家中待过完整的一年,但是不能回去,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断了退路。”老郭说。“既然进来了,总是要做个了断。”(潘张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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