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卫国感受着打在脸上阳光的温度，嘴角微微扬起。
可惜了，这样的温暖却享受不了多久了。
几个月前他被查出了胰腺癌。
苏卫国活了六七十年哪里还不明白啊？
当下就说好。
把他手里的那十来套房还有老宅都捐赠给国家，卡里那点钱则留给尽心照顾他的保姆。
至于这养育多年咬牙送出国留学的养子。
就当被狗咬了吧。
没错，此时苏卫国所在的院子就是保姆家的。
保姆两口子都四五十岁，却是热心的，知道他日子不多，也没嫌弃将他带回来。
他们不知道遗嘱，却也在这两三个月尽心搜罗好吃的。
可惜他胃口不是很好，有时候吃进去就吐出来，着实麻烦了他们。
哎~
也麻烦不了多久了。
苏卫国对着日头微微眯起了眼。
他这一生，经历过特殊年代的艰苦，更是赶上了国家改革的红利，到现在能有十来套房子，手里还剩个一千多万，其实算是人生赢家了。
可某种程度上，他也是真正的输家。
爸妈生了四个娃，走到现在，只剩下了自己，能不可悲吗？
思绪一下子飘远。
苏卫国记起最早离开的小妹，心口便没忍住一阵阵抽疼起来。
悔不该啊！
那会儿不该打听到父亲的消息就千里迢迢去求证，留下母亲和小妹单独在家。
母亲因为父亲的缘故，原本就心情低落。那会儿即便没有被剥夺工作，每天都先得在红旗下忏悔，面子被踩在脚底不说，左邻右舍还各种欺负，眼瞅着母亲天天垂泪，小妹昭昭病急乱投医，找了那些街溜子来出头。
那些街溜子下手没个轻重，街坊邻居被打砸了，赔钱的还是母亲，小妹找他们理论，一个不慎被玷污了。
-那年头女孩子的名声大过天，昭昭找不到人诉苦，一个想不开就投河自尽了。
十二岁的花季啊，还没完全绽放就凋零了。
等他接到消息回家，昭昭已经被火化了，而他的母亲则更沉默了，因为心神恍惚，干活的时候被机器卷了进去……
本以为是老黄历了，苏卫国想起这些，依旧免不住老泪纵横。
可对比起母亲和小妹，他的二姐才是最苦的。
父亲被打为黑五类拉去改造后，母亲为了让二姐脱离这样的家庭，顺便逃离下乡的命运，给她相看了一门亲，结果那个二姐夫是个实实在在的畜生。
动辄打骂二姐，每次回家二姐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后期更是吃喝嫖赌样样来，他贴补二姐的钱全叫那畜生搜刮走。
要不是可怜外甥，苏卫国早就劝二姐离婚了。
可惜他那外甥有一回实在看不过自家老爹的恶行，拿起刀砍向父亲，那畜生死了，外甥被抓后也被判了死刑，他二姐想不开，上吊自尽了。
苏卫国努力抬手擦了擦眼角。
命运太不公了。
明明二姐那么漂亮，人又贤惠，却落得那样的下场。
至于他的父亲，被拉到偏远的富华农场改造，生生熬了十来年才得以平反，原本壮实的身体在风寒入侵之后，一身病痛，再得知家中巨变，回家没两年就去了。
而大姐一家，说起来更是不公了。
原本是随大姐夫的部队一起，可以远离是是非非的。
却不想大姐夫在闽地一个小冲突后失踪，大姐带着孩子定居寻找，那些年虽然苦，但有他的帮衬日子尚且可以。
在她五十岁的时候总算熬成婆婆，儿媳妇还怀孕了，可谓是三喜，却不想一家子被台风飞燕带走了性命。
想到这里，苏卫国身子微微一颤，感觉气力陡然消失了许多。
他想起了自己。
在改革的风口上辛辛苦苦往返两地做生意，却不想结发的老婆却在后院给他戴了好几顶绿帽子。
做亲子鉴定，孩子都不是自己的。
离婚分割财产时，才发现这么多年根本算不清，老婆不知道贴补了娘家多少，最终只分了10万块钱。
之后领养了个孩子，精心培养，努力送出国，结果一去不返。
真真是造孽啊！
回想这一生，太多的遗憾，太多的愤慨。
苏卫国感觉泪水滑落在头发里，湿湿的，冰凉冰凉的。
他却没力气去擦拭了。
甚至温暖的日光在他的脸上也渐渐冰凉了下去。
终于，他缓缓阖上了双眼。
再度睁开眼，苏卫国难以置信地眨了眨。
入眼的是报纸糊的墙壁，头下是熟悉的黄底牡丹枕巾。
这是……自己从小到大住的屋。
记得没错的话，这黄底的牡丹枕巾在母亲去世后就一并烧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