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角色真的是普粉的意难平啊(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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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龙现今不过七岁,未曾见过生父,只闻他肉身成圣,后参与封神大战去也,如今斩将杀敌,未有负者,但听只要是大罗金仙以下者,俱是一击必死,年少精悍无人出其右。
小龙生于龙宫之中,只听说她出生那日,阿爸近乎力竭,去了半条龙命才诞下的孩子,与阿公一道如珠似玉的宠着,时常团着粉色的小龙梳理脊背初生的绒毛。
幼龙古灵精怪得很,最爱做的,便是上岸欺负陈塘关的小童。
不过由于阿爸的教导训诫,小龙勉强是听话的,红绳扎一对花苞髻,软白的肚上覆着潞绸的红兜兜,顶多便是与那群小童翻绳花次次都赢,脸上沾了泥巴,讨了糖画嘎吱嘎吱吃,笑得极是嘚瑟。
特别是那几个说她坏话的小童,给她偷偷教训一顿,吓得屁...
特别是那几个说她坏话的小童,给她偷偷教训一顿,吓得屁滚尿流,几日都不敢出门见人。
偶尔阿爸化成人身,清俊的公子远远在茶楼上往下瞧自己的龙儿,总是难得清淡一笑,那情绪似云山雾罩,眉眼潋滟微澜。
可那么小的孩子,自然不懂阿爸心里想着什么。
阿爸身子弱些,自打生了幼龙,体内亏空犹未尝补上,能陪着她一道顽的时候总是有限的。
但小龙总是珍惜与阿爸一道的时光。
阿爸的真身是一条银白纤细的龙,身上泛着幽幽冰蓝的光芒,脖颈是纤敏的,一双龙眼圆润而硕大,泛着朦胧的水光。
他带着刚出生的小龙遨游在海底,时而上浮,时而下潜,翻腾起满江雪白的浪朵。
幼龙极是听话,知道她阿爸和父亲闹得不开心,便决计不愿在阿爸跟前提起生父。
只听闻那红发男人把截教斗得节节败退,杀伐果断,凌厉而淡漠,是战无不胜的三太子。
李靖曾来龙宫看孙女,只这孩子认生得很,真身也不过两臂长,躲在阿爸身后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尾巴在身后甩来甩去,腮边鼓鼓的。
即便是条小龙,可那眼睛上挑得凌厉,在女孩面容上则带点英气,面容与哪吒幼时一般无二。
李靖便心下确认,这就是李家的孩子,是哪吒的孩子。
李天王就想,假使这孩子出生在天庭,或许照着家中教养,便是落落大方的飒爽英姿。
只可惜龙宫总爱把孩子养得太过驯服温和。
如同敖丙,瞧着气质冷,实则再无辜柔软不过。
敖丙向来知礼温和,不比哪吒桀骜淡漠,见女儿怯怯的,便同李靖拱手歉疚道:“天王不若多来龙宫作客。”
他揉了揉小龙的脑袋,淡淡叹息一声:“这孩子生性有些怕生,还是多熟稔几日才好。”
看他这般,却知气早就消了,虽这几年敖丙也没少打听太子在战场上的勇武战绩,听罢却总是面容清浅。
李天王心里暗骂那孽子,当年因封神之事,哪吒脾气暴戾桀骜,虽只对敖丙温柔,却难免磕碰,与龙宫太子争吵后径自离去。
神仙一去几年不过弹指虚晃,可这肚子留的种不等人,幼龙落地从哇哇直哭,到如今能说话了,这个当父亲的脱不了身,也不得回。
三太子与敖丙的关系也这么僵持着。
先头还能说是兄弟情谊,如今孩子都生了,还是不名不分的,正神金仙小神们都瞧着看着他家与龙宫的那点姻缘破事……
这几年,李靖每逢路过,便要给孙女带点零嘴,凡间的各色连环画,仙界的寿桃金莲藕,五花八门的,龙女也与爷爷混熟了,与哪吒相类的顽劣脾气暴露无遗,竟敢盘在爷爷脖子上嘚儿驾!
只是李靖慈祥得很,不知为何,竟是一点也不舍得说这幼龙。
幼龙无忧无虑,在东海龙宫里乱窜,只是随着年纪增长,继承自父亲和阿爸法力更是愈发强盛。
为此阿爸不得不用海螺封去她大半的法力,才得叫她上岸与那些小童们顽,只怕一不小心把人族幼儿弄伤了。
如此放心,也因凭这龙族强劲的肉身,和生父赐予她的敏锐直觉,即便是凡人中的高手也奈何不得。
本想着不过几里地,出不了乱子,可幼龙却与截教金灵圣母的大弟子佘元起了矛盾,盖因其欺辱陈塘新任的总兵,而总兵的女儿是幼龙的友人。
龙女见友人哇哇大哭,不由勃然大怒,嗷得一下化出真身,不知轻重便要咬人。
佘元是何等大将?纣王尚且怕他三分,此番来陈塘关也是避难,却并不畏惧一条不知父母亲族,连乳牙都未脱的幼龙!
天空阴云密布,是不是忽闪着冷白的闪电,他生得赤发獠牙,一手金光锉舞得赫赫生风,要把这条幼龙剥皮抽筋以泄愤。
幼龙被狠厉捉住尾巴,吓得逆鳞竖起,一双类似生父的眼睛更是瞪得如铜铃一般。
气压沉沉,百姓吓得闭门不出,陈塘关再次如死城一般。
佘元瞧见这双眼睛,便莫名想起那个差点把他打得魂飞魄散的青年,如是愈加愤懑,作势便要把幼龙一切为半。
便在此时,红发男人冷冽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佘元,你还不伏诛!胆敢在此屠戮陈塘百姓!”
佘元听闻这低沉的音调,一时吓得魂飞魄散,他不会忘了自己是怎样被这个脾性暴戾的青年玩I弄于鼓掌之中,若非圣母娘娘的保命灵宝,他怕是早就活不到今朝。
红发男人身材精悍,像上位者一般漫不经心看佘元兀自挣扎。
青年生性戾气傲性重,此生最不屑众仙口中所谓光明磊落予敌痛快之说,只等这罪孽深重之徒受够痛苦,才肯放他灰飞烟灭。
幼龙被阿爸敖丙宠得修炼不过关,龙身不能吐人言,如今受伤在身不能化人,嘴里嗷呜嗷呜对着红发男人叫着。
可那小龙却迟迟不肯离去,他神色淡淡,丝毫不放在心上。
这世间的龙不说千万,临近东海,于神仙却是不少见。
红发青年当着幼龙的面,凌厉结果了佘元,只用了一杆火尖枪,乾坤圈与混天绫都未出。
可见其战无不胜的传说并非虚言。
红发青年难得拧眉,却见多年未见的心上龙盘着那条惊恐的小龙,给它舔舐脊背上新生的鬃毛。
不过须臾一瞬,红发青年便已至前,望着敖丙沙哑道:“你……”
却见敖丙怒极,一甩龙尾,少见的对他清越吼出声,叼着吓作一团的幼龙扭头回了龙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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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写同人好紧脏^_^
香奈惠性转姐姐变哥哥
*接(一&二),短,字数2.5k
“老郭①可务必小心点。”王耀对乔治夫妇的司机最后提醒了一回。周六的市区街道上如今处处是自行车、驴车和拖车,公交车上满载乘客,黑压压的人们困在铁皮里,一个急转弯,就像要从车窗里飞出去似的。十月末的北京迎来沙尘弥漫的阶段,每逢刮风都让人睁不开眼、寸步难行……种种不利因素加起来,对小型车辆的驾驶要求虽不至严苛,也是亟需技术了。乔治上了车,对这纷扰的场面颇感不安,身上长了虱子似的,频频抻着脖子往街面上看,王耀安抚他,说老郭驱车经验已久,只管安坐,无须担心。
众人于清晨出发,王耀和阿尔弗雷德的车在前,其次才是乔......
众人于清晨出发,王耀和阿尔弗雷德的车在前,其次才是乔治夫妇二人。等进入西山,游客又变得稠密喧嚷,汽车行驶速度在山道上逐渐慢下来,人们见了气派的车列,不禁扎堆周围,蜂拥蚁聚般跟着车子一块儿走。大家朝车里偶尔微笑,而那笑容中不见敌意,只有挡不住的好奇。阿尔弗雷德于是也向他们挥手,还以微笑;王耀沉默地坐在副驾驶座上,双手叠膝,微微低头,眼里半天不见聚焦,也不知在想什么。阿尔弗雷德见他少言少语,倒也不吵——他知道这一年间中/国的内政出现了极大的变数,就在乔治夫妇抵京三天前,长沙刚发生了一桩蓄谋已久的诬告事件②。而王耀虽然面上不提,近来的神色却是愈加郁结沉闷,似乎总有忧思萦绕心头,怎么也无从纾解。
然而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于公于私,此事都与他个远道而来的外人干系不大。
“对了。”冷不丁的,中/国人似乎猛然想起布伦森③曾向他提及与乔治夫妇一块儿去了体育用品商店购物的事:“不是买了乒乓球桌么,感觉如何?”
“嗯…东西少了点,但总体不错。”阿尔弗雷德以为王耀问的是对那家商店的感想。他眯了眼睛,回忆着那些深蓝和紫红的运动衫以及店内售卖的各式球类:“店主很热情,一直给我们推销他最贵的那款冠军桌,但乔治拒绝了,嫌太贵④。”——二百五十美元,确实是巨资了。王耀听着他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忍俊不禁道:“谁问你那家店了,我说的是桌子。”阿尔弗雷德才恍然大悟地“哦哦”两声,回他说桌子很结实,就是占地面积大,现在横放在住所的餐厅里,而他们每晚饭后都会打上两局。王耀笑笑,脸上的阴霾也算淡去些许。
秋日的香山到底赤色一片,霜降刚过,除了天凉,无可厚非。几个外国人跨下车,看到公园大门的牌子上写有“勿摘枫叶”几个字⑤,默不作声记下了规定。然而在攀登途中,许多着军服的战士和孩子们手里几乎都捏了艳红的叶子,阿尔弗雷德见了,回头冲王耀挤眉弄眼起来,而王耀气定神闲地走着,悠然瞟他一眼,只说:布朗克斯区⑥,阿尔弗雷德便自讨没趣地朝他扮个鬼脸,跑到了人群的最前列。
此季的山间枝繁叶茂,道路却是泥泞狭窄,颇有点曲径通幽的架势。休息处的座椅旁,人群水泄不通,冰棍的包装纸天女散花般胡乱丢落一地,加上园内的喇叭大声循环播放的宣传语,便是更显无序喧闹。几人前面是四个着灰呢大衣的少年,其中一个把手指头戳进了耳眼里,像是被那聒噪的动静闹得不堪其扰。
是晴,阳光从红黄密叠的枝叶间点点漏下,将路上的年轻人也照得精神百倍。风华正茂的少男与少女们隔了斑驳的树隙,怯怯对视一眼,旁人便多少明了他们的心思。只可惜,即便是于如此浪漫优美的景色之中,异性之间的互动也仅仅只是点到为止,不见更亲密的肢体接触…乔治夫妇见到人们这样小心翼翼的相处方式,多多少少感到惊奇⑦。
“目前的情况,只能这样。”王耀看穿二人的心思,苦笑了一会儿,心里免不了一阵五味杂陈。阿尔弗雷德听着,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昨晚刚读过的某些言辞激进的‘红色’报纸,不置可否地怂了肩。
他们这当来到静翠湖旁。靠近青石路边的湖面上飘了大块绿油油的浮萍,早不见蜉蝣的踪影。远处的水质就清澈多了,无风的时候好似一柄青铜镜,岸上的人们住在里面,彼此谈笑风生、不亦说乎。王耀慢悠悠走着,给乔治夫妇叙说此处的由来,一只手习惯性的背在身后,风度翩翩的君子气质在人群中便显得一枝独秀。阿尔弗雷德在后面,定定盯了一会儿东方人柔荑般葱白的手指,也不知是动了什么歪斜心思,猫着步子,凝神屏气地接近对方。
两人擦肩而过的须臾,青年屈起食指,在王耀右手横弯的掌纹附近轻轻挠了一下。
“!”手心传来微妙的痒意,王耀神色一怔,不明所以地望向已经走出几米之外的人。阿尔弗雷德在青瓦红柱的瀑亭下好不快活地咧开嘴,回头冲他嫣然一笑。
“别愣着啦,要丢下你咯。”
王耀从周遭人七七八八的吆喝声中毫不费力地听到这么一句。
于是乔治夫妇也笑起来,对王耀说:我们也快些走吧。王耀点了点头,背在身后的手虚虚握了一下,很快松开。
回去的路上,风沙似乎比来的时候还要狂躁。路过人民大会堂的时候,乔治夫妇的汽车险些撞上一个骑自行车的年轻男孩儿——他在马路上横冲直撞,几乎不要命似的扎进了川流不息的车群,几个脾气大的司机隔了交通灯冲他指指点点、怨声载道。幸而老郭眼疾手快,刹车踩得及时,这才免遭大祸。可虚惊一场后,一顿指责在所难免,老郭偏头出去,指尖对着男孩儿的鼻子,大声斥了他几句,男孩儿因而心虚地瘪瘪嘴,弱声弱气道了歉。
既是年轻气盛,也没生出事端,众人不好过分刁难,事情点到为止,该是结束。然而,等他们离开后,男孩儿跨上了车,却是再次不知死活地飞速插进了密密层层的车队之中。
“有趣。我以为我胆子够大了,没想到人外有人。”阿尔弗雷德从左视镜里目睹着一切,耐人寻味地弯了嘴角——他非但不觉得那孩子有什么错,反而像是寻到了知音一样,言谈中不吝赞赏。
“是吗。”王耀在风沙弥漫的混沌中看着那缩成一个小点的身影,打断对方的自吹自擂:“我可不信你敢在这儿像他那样来来回回。”
“哈哈,我当然敢。”阿尔弗雷德信心满满地笑了两声,语气里一派游刃有余,而在东方人听来,这话未免有些打肿脸充胖子的意思。王耀收回目光,下意识回头去看西方人的脸。
赶巧的是,对方也正在看他。阿尔弗雷德笑得意味深长,车窗外一片飞扬的尘土也挡不住他眼底的清澄透亮,那纯净的蓝像是天生带了滤器似的,再浑泞的污秽都难以将其浸染。
“就算真撞出什么好歹,也有你替我出头善后,不是么?”
他摘下眼镜,用衬衫的衣角擦了擦镜片。
而王耀挑起一边的眉,大智若愚般不去揣度对方话里是否有别的什么影射之意:
“想得倒美。”
注释:
①真实人物,在日记中被称为“郭先生”。
②指1974年10月18日,王洪文从北京飞往长沙向主席诬告总理等人的事件。
③布伦森·麦金利(BrunsonMcKinley,1943—):时任北京联络处顾问,于75年离开北京,担任另一个外交职位,最终任华盛顿驻海地大使。
④由于经济衰退导致失业和犯罪,纽约在1974年经历了一段时期的大萧条和动荡,布朗克斯区是当时受影响较大的区域之一。
TBC
是原来的存稿,六一躺了,端午诈尸一下,祝安康
…贺玄和他的四个家人…
大大微博ID:CRT粮食进出口总部
*米耀only一发完,变装间谍x黑医杀手设定(和《间谍过家家》无关),半架空城市背景
*个人生日的自娱自乐产物,无逻辑文笔,大家看个开心就好
1.
这是王耀离开故土的第七年。
12月初的午后,青蓝色列车在山峦间稳步攀爬,寂寥地穿梭于皑皑白雪之中。天地灰白苍茫,过大的内外温差在玻璃上凝出一片乳色水雾,幽谷间偶或传来鹡鸰的啼鸣,又被列车行进时隆隆的白噪音悉数掩去。软座车厢中独他一人,氛围温暖安静,叫人昏昏...
12月初的午后,青蓝色列车在山峦间稳步攀爬,寂寥地穿梭于皑皑白雪之中。天地灰白苍茫,过大的内外温差在玻璃上凝出一片乳色水雾,幽谷间偶或传来鹡鸰的啼鸣,又被列车行进时隆隆的白噪音悉数掩去。软座车厢中独他一人,氛围温暖安静,叫人昏昏欲睡。
再过三小时,他才能抵达圣城奥玛什。
王耀阖上眼睛,放松假寐起来。
在封闭了视线的混沌中,其余感官变得分外敏锐。他听到有其他乘客从别的车厢出来,每人的脚步声都各具特点:蹦蹦跳跳的是孩子、老人有拐杖、女白领不会穿平跟鞋、中年男性昨夜大喝一场……或轻或重、徐徐紧紧——这是他引以为傲的天赋之一,他的听力自小异于常人,因而在成为一名职业杀手后,他总能提前感知到周围的危机,并在威胁到来前成功将不利局面化险为夷。
然而在这看似祥和的余音中,他忽然听见了一阵与先前所有人都不同的、虚浮紊乱的脚步声。那人的呼吸非常沉重,胸口和腹腔大幅起伏着,就像一条被捞出水面的、命不久矣的鱼。
怎么回事。王耀不自觉地皱了眉。
正当他感到狐疑之际,另一种奇怪的声音传来了。这次,他听到大约三人左右的脚步声从列车的后方向13号车厢逐渐逼近,这几人的行进速度十分迫切,他们不停敲击着每个软座隔间的门,像是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有一部分乘客被搅了清梦,恼火地发出抱怨:英语、波斯语甚至还有西班牙语的骂声接连不断地响起,连珠炮似的吵吵嚷嚷。
王耀很快反应过来,这群没礼貌的家伙该是正在找刚刚这个可疑之人。
凑巧的是,这位不速之客如今距离他的位置仅剩不到十米。
有趣。王耀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倏地睁开了眼睛。
理论上来说,他当然不想掺和这么一桩费力不讨好的破事——这种连报酬都拿不到甚至还可能把命也搭进去的愚蠢活计理应由某些将道德标杆竖得高高的虚伪慈善家负责承包,而他这么个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边缘人物,怎么也犯不着趟这种浑水。
没错。对他来说,像个事不关己的吃瓜群众那样咬着手指看戏才是眼下最百利而无一害的正确选择。
——前提是,门外的人的的确确是个无用之徒。
王耀站了起来。
他屏住气息,不紧不慢地来到门边,食指和中指微微弯曲,在灰白色的门板上做出了一系列能够迅速辨明对方身份的小动作:
他先是连续叩击了四下门板,停顿一瞬;接着是一下,再次停顿;然后,他用指甲在门板上用力剐蹭了三次,而第一次和第二次剐蹭中还夹杂了一次短促的叩击。
在摩斯电码里,它们对应的字母分别是“H”、“E”、和“Y”。
Hey。他冲此刻几乎来到跟前的人简短地打了个招呼。
不出所料,廊道上的脚步声瞬间停了下来。然后,王耀听到对方有些犹豫地靠近了他的门。他因此有意识地捏紧了藏于袖口中的一柄手工剪刀——这是他用于防备的贴身武器之一,假如对方在开门时发起攻击,那他会用它先一步戳穿对方的咽喉。
他慢慢打开一条门缝,谨慎地面见了这位不知是敌是友的瓮中之鳖。
莹白的灯光下,他看到一双和他不相上下的、充满警惕的灰褐色眼睛。
这是个身材颀长的男人,接近190cm的高大体格使他看起来有些难以接近,他脸型修长,四肢匀称,脸上戴一副黑框眼镜,气质阴郁,乍一看似乎没什么特别。
然而,王耀不意外地发现,男人的左肩受了伤。
在黑色风衣的包裹下,他的伤势看上去并不显眼,但由于伤口没有及时得到处理,大量的血液几乎将他的袖口打湿;为免落下痕迹,他拿一条深蓝的围巾裹住了手腕,可难以抑制的疼痛使他佝偻着背,而王耀没有漏看他黑色短发下渗出的冷汗。
「你是谁。」男人绝体绝命的神情中写着这么一句潜台词。
于是在对方开口前,王耀率先冲人露出了一个讳莫如深的微笑。
“我可以帮助您。”
2.
着黑色职业套装的女乘务员和两名男警探推开隔间门时,王耀正和男人如火如荼地接吻。他坐在男人身上,双臂紧紧攀附着对方的脖颈,唇齿间刻意发出一阵令人浮想联翩的水声。
在众人短暂失声的尴尬场面中,他以余光飞快瞥向门口,并满意地看到年轻的女乘务员悄悄涨红的脸。
中年警官巴尼萨德尔严肃地清了清嗓,眼底不着痕迹地闪过一分嫌恶:咳咳。请二位出示一下证件。
二人应声停止了亲吻,而王耀装作不情不愿地从男人身上下来,将提前备好的两本护照同时递了过去。
二位是去奥玛什旅游的?巴尼萨德尔将护照递给身旁的年轻下属,目光在留黑色长发的东亚人和金发碧眼的白人身上游弋一个来回。
他刻意忽略了他们衣冠不整的状态。
对。王耀无害地点了点头,而坐在软座上的人则是佯装不解地问:请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稍显年轻的警官检查完护照后总算开口:我们接到线报,称上一站上车的乘客中混进了可疑人物。而巴尼萨德尔听了,向他投去一个不满的眼神,前者收到警告,弱弱地噤了声。
将护照交还回去的时候,巴尼萨德尔对二人表示他们会在列车上待到终点站,如果发现任何异常,请立即联系附近的乘务员。
好的。王耀从容不迫地露出个标准的职业假笑。
“那么,祝你们旅途愉快。”
“谢谢。”
三人离开后,王耀脸上原本十分礼貌的笑容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胡乱抹了抹唇,将散开的衬衫领口很快扣好。
于是,逼仄的空间中便又只剩下他和这位气运不顺的被追踪者。
“为什么帮我。”即便二人刚刚的配合十分默契,间谍却依旧对他算不上信任。
“为了给我自己留条后路。”王耀言简意赅地回着,将对方的隐形眼镜、假发和那本假护照还了回去——在那三人尚未到达13号车厢前,他帮男人换下了染血的衣物,并用绷带暂时绑住了对方的肩。“毕竟,能让情报部门的人欠人情的机会可不多。”他高深莫测地补充道。
“…你想知道什么。”对方踌躇半晌,将信将疑地再次发问。而王耀从包中翻出一支黑色钢笔,将笔套利落地拔了下来。
“作为伤患,您的问题太多了,先生。”他回身,皮笑肉不笑地将注射针头对准了间谍的颈部——这其实是一支伪制成钢笔造型的麻醉注射器。
“我会为您处理好伤口的。”
细长的针尖戳进皮肤,这是男人在陷入沉睡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3.
大约一小时后,男人昏昏沉沉地转醒。他的伤口已经不再像先前那样大量流血,然而药效的消退使得刚刚缝合完毕的伤口表面开始火辣辣地发疼,他因而龇牙咧嘴地抽气,撑着身体慢慢坐直。
他偏过头去,发现操持这场简易手术的东亚人居然在他右边,毫无防备地睡着了。对方侧歪着身子,头部随着列车轧过铁轨的频率点了一下又一下。
职业习惯告诉他:如果有机会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对方,那就是现在。
然而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将身上那件不属于他的黑色呢大衣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它的主人——用披盖的方式。
4.
王耀醒来的时候,列车距离旅途的终点站只剩下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
外套从肩上滑落,间谍已经离去,空间中会引起怀疑的痕迹尽数消失,连软座上的体温也不复存在。
如果不是行李中少了几样衣物和一瓶吗啡片,王耀差点以为先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个冗长深邃的梦境。
东亚人摘下了耳塞,无声地笑起来。
看来这既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他理所当然地想。
5.
绣工繁复的纯黑斗篷长至脚边,白手套覆裹的手中紧握尖利铁棍,如墨长发利落地绾于皮革制的宽檐帽中,纯白镶金边的鸟喙面具则将清逸俊秀的五官挡得严实——一身标准的‘瘟疫医生’装扮使王耀在这一年一度盛大的狂欢节中完美隐匿了自己的身份。然而,即便街头巷尾处处是和他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华丽衣着,聂维斯城2月温闷潮湿的气候也很难叫人从心底产生好感。
王耀不动声色地穿过游人如织的广场,几乎对空气里凝结的细密水珠感到忍无可忍——假如不是今次的任务酬劳丰厚,他才不想花那么多钱,大费周章地跑到这么个纸醉金迷的复古场合中来。
现在是午后两点,大约还要再等半个钟头,他的暗杀目标才会乘着一艘造型别致的小船,意气风发地出现在总督府侧面那座举世闻名的拉门特桥之下。
所以目前,他只能勉强压下心里的不爽,老老实实地混迹在人群中屏息以待。为了不暴露行动,他不得不和大多数游手好闲的旅客一起辗转于毗邻碧波的石板道上。他的耳塞从出门那一刻起就没摘下来过,但五花八门的杂音还是和一条条摸不着的蛆虫一样源源不断地钻入他的耳朵:劣质的玩笑,快门声,吃东西时的咀嚼,沙沙的对讲机,鸟类翅膀振动,更有甚者,一系列小型帆船组成的巡演队伍正浩浩汤汤地经过他的身旁。长笛悠扬,手风琴欢畅,表演者们勾肩搭背、优雅旋转……
倘若少了他这个搅局的人,这可真是一派欢歌艳舞的美妙景象。
只可惜,他会成为这媲美巴洛克画作场面中唯一的不和谐因素,就像不幸翻倒于纸面上的一瓶乌黑墨水。
罢了,就让这些无关紧要的旁观者们再纵情享受一阵子吧。
他危险地勾起了唇角,准备转身离开街道,前往自己的目的地。
可接下来,他却从这些光怪陆离的扭曲动静中听到了一阵既陌生又熟悉的脚步声。
这个节奏…好像在哪儿……
敏感的神经受到牵动,他不由自主地停在了路中央,身旁形色的行人因而陆续朝他投来异样的目光,有人用意大利语催促他快走,但他对此充耳不闻。
他察觉到,那个声音并非来自他的周围。
他偏头望向了河面对岸。
对面的步行道上,一个身着白色骑兵短夹克的男人正与巡演船只的航行相反的方向匆匆走来。王耀踮着脚,勉强从交错的人影中看到对方外套上浅蓝色的贴边和下身棕褐色的马裤。那人脸上戴了市面上最常见的Bauta面具,但王耀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谁。
原来萍水相逢之人,竟也有再会的时候。
东亚人愕然了一会儿,发出一阵开心的轻笑。他移开面具,冲对面大喊一句“Agent”,而对方果然惊诧地顿足,四下张望起来。
在看到他的一瞬,男人就像是冻住了。一切动势此刻仿佛都奇妙地慢了下来,人群、船只、氤氲着水汽的风,空气中浓郁的香水味,全部黯然失色。
王耀微笑着,朝对方挥手致意。
于是他收到了回应。
男人摘下了头顶深蓝色的圆边帽,王耀看到对方蓬松的金发在午后淡薄的阳光中熠熠生辉。
那位来去无踪的间谍先生朝他无比绅士地行了一个脱帽礼。
6.
当尖锐的铁棍自上而下贯穿了那位大腹便便的议员的脑袋时,王耀就像一尾逆流而上的黑玛丽鱼,疯狂地游窜于群众之中。刺耳的哨声应时鸣起,人们四散奔逃,恐慌地喊叫,广场上的鸽子哗啦啦地飞向天空,扑落一地或灰或白的羽毛。
王耀被一路追至了无人的拐角,幽静的巷道尽头直逼深不可测的河水,除了无法逾越的破败墙壁,俨然无路可走。
他想都没想,摘下面具后纵身一跃,跳入了水中。他的游艇停在市区另一侧的港湾,只要能到达那里,他就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脱身。
然而下一秒,一枚子弹无情地切开了水面,精准无误地嵌进了他的小腿。灭顶的疼痛霎时排山倒海而来,腥涩冰凉的水流从口鼻四面八方涌入,吐出一口,又有更多进来。几近窒息的痛苦令他不断地痉挛、挣扎,却是徒劳。他游动不得,只觉自己的身体像吸收了水的海绵,不可控制地渐渐下沉。
意识开始朦胧的一刻,他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依稀听见一阵巨大的入水声。
7.
唤醒王耀的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气管里的河水从口中悉数呛了出来,可思维的恢复却令他感到彻骨的寒冷,他浑身抽搐,四肢如同灌铅般钝重无比,腿上的伤口仍在渗血,麻木得也不知是冻的还是疼的。
耳边传来不属于自己的心跳,有人在轻轻地拍打他的脸。
“嘿,醒醒。你还好吗。”对方的嗓音可真是耳熟。
王耀费力地撕开眼缝,看到一团模糊了边缘的金色光晕。对方发间的水如雨点般滴落在他脸上,他动了动嘴,但究竟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堕入一片无边的黑暗。
8.
阳光在他的眼皮上轻盈跃动。
白色的雪纺窗帘随风飘扬,王耀身上是一套干净的病号服,小腿里的子弹在他晕厥时已经取出,用于固定的钢板上缠着紧厚的白纱布,活像个木乃伊。
间谍站在窗边,逆光背对着他——对方这次又换了别的造型,王耀看到他剃得极短的红发和浅绿的眼睛。
这是哪儿,王耀有些虚弱地问。
男人似乎也察觉了东亚人的苏醒,他拉起袖子,将圆形的尼古丁片贴到胳膊上,语气淡定地说:布依诺赛城。
王耀一听,倒吸了口气——他实在想不到对方是怎么把他悄无声息地挪了大半个地球的。
你的人情我还了。男人冷漠地说:从今往后,两不相欠。
而王耀挑了挑眉,浅笑着问:那我的衣物和吗啡该怎么算?
男人这会儿已经到了门边,但王耀的问题令他拧门把的动作僵住了一瞬。
“下次见面。”对方微微偏过头,故弄玄虚地说:“我会告诉你我的真名。”
咻。王耀好整以暇地吹了个口哨:“你就不怕我会把你的信息泄露出去吗。”
男人听罢,轻蔑地嗤笑道:“等你先活到那时候再说吧。”
王耀没再反驳,待病房门重新关上后,他微笑着,重新躺下,默默打量起窗台上的绿植。
劫后余生的感觉意外不错。
但此时的他尚不知晓,对方的话会一语成谶。
9.
二人第三次见面,是在王耀奄奄一息之际。
间谍带着反恐特勤组闯入地下组织时,王耀已经被连续囚禁了近72小时。三天两夜,他在一个几乎暗无天日的小仓库中颗粒未进。负责审问他的人是该组织的得力干部之一,最擅长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从被活捉的第一天起,王耀一共被注射了两次吐真剂和三次致幻剂;承受了一次鞭刑、两次水刑、还有若干次程度不一的电击。
而这并不是拷问的全部内容。
……你的耳朵。男人动作轻柔地解开他腕间沾满鲜血的绳索,金色的眉峰几乎皱在了一起。
嗯。王耀轻轻应了一声——他如今只剩下左耳能听到对方说话。
不过,男人似乎也有什么地方和他印象中不同了。
他眯着眼睛观察了一会儿,直到发现对方其中一只眼睛看起来好像不太自然。
那是个做工精致的义眼。
…怎么会。王耀难以置信地问。对方向他坦白说是半年前在邦贝市遭遇了恐怖袭击,被流弹的碎片不幸击中。
王耀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有些同情地说:……听起来真疼。但转念一想,自己好像是五十步笑百步了。
间谍对他耸了耸肩,无奈地表示:我已经习惯了。在急救医护人员赶到的同时,他问王耀:你还会继续干这行吗。
“谁知道呢。”王耀不确定地扯起了嘴角,两个护理员格外小心地将他扶到了担架上。“反正我赚的也够花一辈子了。”他说完这句,稍微顿了顿,又问:上次的承诺还作数吗。
于是间谍终于露出自火车事件以来第一个真情实感的微笑:“当然。”他友好地将手递了过去:“阿尔弗雷德·F·琼斯,很高兴认识你。”
“哦。”王耀望着对方笑得明眸皓齿的模样,虚虚地回握了一下。男人的掌心比他预想得还要温暖,指尖分离的刹那,他居然莫名有些不舍:“我就不自我介绍了。”他说:“火车上用的那本护照是真的。”
阿尔弗雷德闻言,笑意更甚,仅存的那一只真正的蓝眸在黎明和煦的阳光下几乎流光溢彩:“我知道。”
“唔,”王耀像是被那过于夺目的笑容恍了心智,他偏转了视线,略显困扰地说:“但现在就很糟糕了,因为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
阿尔弗雷德沉吟了一会儿,王耀这下被抬了起来,而他跟随担架移动的方向大步走着。等伤员被四平八稳地放进救护车后,他径直跳入了车内,非常迅速地低头吻了一下对方毫无血色的唇角。
“好了,您的所欠余额已全数偿还。”神出鬼没的间谍说完这句,似乎又要离去了。于是王耀吃痛地抬起自己皮开肉绽的胳膊,抓住对方的衣领,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如此一来,他们欠彼此的东西便是永远也还不清了。
TheEnd
算是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希望大家读的开心
几个城市都有原型,有心的朋友大概能看出来
下次更新也不确定是啥时候了()提前祝青年节快乐
*米耀Only,国设,主要以老布什的China日记为框架改编,围绕1974年他驻京后的部分内容展开
*第一更,字数5k,这边只放正文内容,注释版在aifadian(id名称一样,可直接搜索)
一、桑落
入秋以来,枣树的花已然落了好一阵子,风卷着外头的树叶和尘土刮进庭院,每日总也免不了一番打理。老乔背着手,若有所思地来回踱起步子,脚下不时踩到几片零落的残骸,鞋底因而嘎吱作响。这个季节的北京虽说早听不见秋蝉的鸣叫了,不过一想到今日要面见的客人,他就和...
入秋以来,枣树的花已然落了好一阵子,风卷着外头的树叶和尘土刮进庭院,每日总也免不了一番打理。老乔背着手,若有所思地来回踱起步子,脚下不时踩到几片零落的残骸,鞋底因而嘎吱作响。这个季节的北京虽说早听不见秋蝉的鸣叫了,不过一想到今日要面见的客人,他就和逢年过节时要拟春联似的,心里说不出的欢喜。
“怎么还不来呀。”企盼得久了,无头苍蝇似的转了一圈又一圈,老乔没完没了地絮叨着,跨入屋子去看看桌上的菜肴。他的夫人含之一边在卧房朝他喊“瞧侬急的嘞,迟早会来的呀”,一边反反复复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衬衫——她十分钟前刚从厨房出来,做饭时用的麻布围裙不小心溅上些许油渍,也不知是否还沾到了别的地方。
“礼拜天。”含之笑得合不拢嘴了,取了镜面前的木梳,轻轻刮起头发:“联络处办公室都没人的咯。”她麻利地脱掉沾了泥的旧布鞋,换上平日出席会议时才会穿的中跟小皮鞋。而那老乔一听,如梦初醒般拍拍脑袋,冲坐在花台上的报社记者小刘连连摇头:“你瞧我这稀里糊涂的,不服老是不行了。”
“哈哈瞧您说的,那哪儿能呢。”小刘将记事簿垫在腿上,捏紧圆珠笔粗略写下几行文字,兴致勃勃道:“听我同事说啊,他们俩前儿骑着自行车去天安门转悠呢,指不定是给二位买东西去了。”
“看来还是你们报社的人消息灵通啊。”话到了这儿时,就听得门口传来了儒雅随和的男声。王耀着一身黑色中山装笑吟吟地叩了叩院门,身后跟着的俨然是今日赴宴的主角——乔治夫妇。
“瞧瞧,说曹操曹操就到了。”等含之从台阶上下来后,乔氏夫妇一起上前同二人打起招呼。乔治与老乔热络地交换了一个拥抱,彼此轻念“goodtoseeyou”,而两位女士则含蓄地选择了握手,王耀在门口,听到芭芭拉对含之温和地说“thanksforhavingus”。
“我们带了点东西过来。”乔治爽朗地笑着,回身对黑发青年点了点头,王耀不疾不徐地进门,将一捆用稻草扎好的萝卜递给了含之。芭芭拉解释说这是他俩昨日在天安门附近买下的,希望乔氏夫妇能喜欢。
“真不好意思,让二位费心了。”所谓礼轻情意重,再没有比这更恰当的实例说明。老乔一边大方地道了谢,一边邀请众人入席;而含之简短地向众人道了句失陪,转身将东西拎进厨房。王耀站在枣树下望着这一派和和气气的场面,欣慰之情不禁从心底油然而生。他朝那小刘稍微递了个眼色,后者便立马会意地收拾起行装。
“先生不同我们一起吗?”老乔下意识地想挽留王耀,而后者谦和地回绝,说晚间还有残余的工作,怕是脱不开身。而见人要走,乔治便恳切地说:“感谢您专门带我们过来,否则我和芭儿恐怕得迷路了。”王耀听了,朝他微微颔首,笑得不卑不亢:“举手之劳而已,您言重了。”
出门前,王耀专门附耳过去,向老乔细心交待:“别让人家喝太多了,你那五醍浆大曲后劲儿足,人明早七点半就得报到呢。”
“当然当然。”老乔点点头,心领神会地应下,又问是否需要送他到胡同口。王耀摆了摆手,嘱咐让他好好招待客人就行。
一分钟后,王耀和小刘一道出来,不忘阖上那厚重的院门。
“嗐。”俩人在自行车此起彼伏的铃声中缓缓步行到胡同口。回报社前,小刘几乎一步三回头地张望着那四合院的灰墙,心有惋惜道:“要是能拍照就好了。”
也难怪他会舍不得。此次家宴是名副其实的私人活动,为了得到取材许可,他的编辑部主任上周可是亲力亲为地跑了好几回外交部。但即便如此,乔氏夫妇也只准允他在餐前进行简单的书面记录,拍照和采访则是严令禁止。
王耀见他一脸不甘心的模样,不禁清清嗓子,平静地规劝道:“知足常乐,好歹还让你进门了呢。”小刘因而‘嘿嘿’傻笑一声,惭愧地直言:“先生说的是。”
“嗯。下次得注意,切勿——”王耀本想再好好说道他两句,然而苦口婆心的话刚到嘴边,就看到对方身后戛然出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嘿。”金发碧眼的美/国青年笑得神采飞扬。他及时捏了飞鸽自行车的把手,身姿轻盈地从座位上跳下来,几绺蓬松的发丝飘飘垂至额前:“晚好啊二位。”
小刘一看,心想这又来了个不好惹的,赶紧礼貌地回一句‘先生晚好’,随即便挎着他的单肩包朝俩人讪笑起来,点头哈腰道:“那什么…您二位慢聊,我这还得回去赶稿儿呢。”
既有外人在场,王耀也不好多说什么,大度地放他走了。
等戴着贝雷帽的小记者被拥挤的人群淹没了身影,阿尔弗雷德才小心地碰了碰王耀的袖子,问:“怎么,他惹你了?”
“没…”王耀回过神来,对他摇了摇头:“礼节问题罢了。”
“…没关系,乔治不会介意的。”记者嘛,难免喜欢刨根问底,阿尔弗雷德明白了王耀的言下之意,盯着那清瘦的肩打量一会儿,将右手手掌自然地放了上去:“他为人直率慷慨,而且你也知道,他和乔的关系还算不错。”他指的是老乔。
“嗯。”王耀在阿尔弗雷德看不到的角度稍微放松了捏紧的掌心,他偏过头,在日暮的余晖中迎上对方蔚蓝的眼眸:“那你呢?什么时候回去?”
“这个嘛,”阿尔弗雷德沉吟了一会儿,随即露出个啼笑皆非的表情:“理论上来说,中期大选前我可以一直待在这边。毕竟刚经历了那种事情,我的新上司也怕我受影响。”他重新跨上自行车,拍了拍单车的后座:“而且到你这儿来的话,一来可以稳定民心,二来也顺便见见你们的下一代领导人,所以…算是一举两得吧。”
这话不无道理。毕竟自理查德辞职后,民间关于中/美关系倒退的传言便是铺天盖地般盛行开来。眼下的中/国正处于动乱之中,严重的封闭状态使得两国在外交方面阻滞不前…假如不是乔治此次甘愿放弃前往英/法的美差、主动请缨来到北京,那自69年以来为了促进交流而做出的种种努力很难保不会付诸东流。
“你觉得乔治会成为你未来的上司吗?”对方提到下一代领导人时,王耀的心突然紧了紧。他侧着身子坐上车,下意识拉住阿尔弗雷德的衣角。
“不是没有可能。”阿尔弗雷德推了推眼镜,充满期待地弯起嘴角:“就个人而言,我还挺欣赏他的。”
“……”王耀不再接话,沉默地仰头望向了天边即将西沉的夕阳。萧瑟的秋风中,火红的余晖将街道映照得绚烂且夺目。流云划过城市的上端,绢丝般平铺开来,无声地俯瞰芸芸众生。
他不自觉地抬手挡住眼睛。
“对了,”阿尔弗雷德用力踩下脚蹬,二人很快便离开了那支满了小摊的胡同口:“我们今晚吃什么?”
“嗯——”王耀考虑了一会儿,接着不怀好意地说:“羊杂汤吧。”
“!”阿尔弗雷德转弯时一个趔趄,摇摆的自行车差点撞上了路边大声吆喝的报童。
二、玄英
“汪、汪!”
王耀甫一到门口,乔治夫妇的爱犬弗莱德就摇着长长的尾巴从屋里飞快冲了出来。由于不大适应新环境的水质,小家伙抵京后几乎很少有这么活泼的时候,只见他两只覆着浅金色茸毛的前爪抵到东方青年的腰上,异常欢快地朝人吐着舌头。
“Sweety——”芭芭拉连拖鞋都来不及换便着急忙慌地从屋里追了出来。看到是王耀来了,她先打了招呼,接着有些难为情地说:“抱歉先生。他真是越来越黏人了。”
“没关系。”王耀笑得眉眼弯弯,从裤兜里找出一个玻璃弹珠,接着半蹲了身子,拿珠子在弗莱德眼前晃悠一会儿,朝院子的角落轻轻扔了出去:“Gogetit.”
“算不上什么大事。只是我从霍德里奇那儿听闻二位想去登香山,所以特来问问是否需要我做向导。”王耀微笑着落了座,无意间看到了放在瓷碟里的明黄色果实——那是他昨天傍晚和阿尔弗雷德在集市里为他们夫妇俩买的菇娘果*。
“那简直太好了,荣幸之至。”芭芭拉有些激动地拍了下手,她给王耀添了杯水,随即又说:“我听说香山上有很多枫叶,我和乔治一直想去看看。”她说‘香山’时特地用了中文,只是她在‘香’字上的发音过于用力,听上去就像是‘凶’。
“对,没错。”王耀轻笑起来,并不急于纠正她——自驻京以来,夫妇俩在学习中文上的认真和积极性众人都有目共睹,他看在眼里,实在不想打击人家的积极性:“现在刚入仲秋,正是观赏枫叶的最佳时节。”
“诶——?”听到能去游园,本来一直闷在房间里写日记的阿尔弗雷德算是坐不住了。他从另一间屋子探出头来,难掩兴奋地问:“我也能去吗?”
这本是个浅显直白的问题,没什么太多弦外之音,然而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王耀笑容一凛,脸色霎时变得不大好看:“…你不是早去过了么。”他指的是七十四年前因战争发生的焚毁事件。
“啊哈哈哈,还记仇呢。”见对方像是被自己触了逆鳞,阿尔弗雷德只好装傻充愣般随口打了个哈哈。他一边带上房门,一边直言不讳道:“此一时彼一时嘛,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就别在意了。”他不以为意地说着,到王耀身边坐下,随手拿起一个果子扔进了嘴里:“而且,我也只是想去看看那个传说中的梦感泉边到底会不会出现金色的鹿。”
“……”饶是知道对方贯来自以为是,这漫不经心的态度却仍令王耀倍感不悦。他冷然蹙紧眉头,琥珀色的眸子里因而寒光乍起,夹着敛不住的锋芒。坐在对面的乔治夫妇嗅到俩人之间突如其来的火药味儿,不由大眼瞪小眼地四目相对了一会儿。
“哦,对了先生,”到底是有着半生从商经历的乔治反应机敏,只见他从茶几上随意抽了一页那写满中文单词的纸张,虚心地向王耀请教起来:“关于汉语的‘或者’和‘还是’的用法,我和芭芭拉有点难以分辨。既然您来了,是否可以给我们稍微讲讲。”
“……当然可以。”王耀虽觉膈应,但好歹是在人家的住处,怎么也不应直接发作。加上被乔治的话转移了注意力,他因此收回目光,礼貌地接过文件,也就不同某个不知深浅的家伙斤斤计较。
离开前,王耀对夫妇俩简明扼要地交待了周末登山的一些细节,接着便友好地道了晚安,不再逗留。
然而令人始料未及的是,他前脚还未来得及踏出门槛,刚刚始终没插上话的美/国青年后脚便披了自己的夹克外套跟上来,俨然一副要和他一道出门的架势。王耀无语地看了看对方,打定主意不去理会。
可等二人到了宅院外面,事情便是更加玄乎了起来。那一贯口若悬河的美/国人也不知为何,竟从头到尾一语不发。他安静得毫无征兆,像是个无辜枉死的背后灵一样,阴魂不散地尾随了王耀一路。王耀在幽暗的巷道中听着他们的步调渐渐处于同一频率,内心仿若坠入一口不见底的古井,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默默走着,因碍于面子,谁都不肯向对方先搭话,好比八寸脚穿了七寸的鞋——别扭得紧。幸而现在半夜深更、四下无人,否则某些不明真相的群众见了,约莫还以为是两口子吵架,无端地生了嫌隙。
十五分钟过去,也不知究竟经过第几盏路灯后,王耀终于在光影婆娑的高墙旁悄然驻足。
“别跟着我了。”他没有转身,无可奈何地冲身后的人说。而阿尔弗雷德稍微愣了愣,却又好像没听见似的,执拗地上了前,大摇大摆来到他身旁,死皮赖脸道:“我送你到胡同口。”
「…没羞没臊。」王耀腹诽着,用余光瞥他一眼,淡淡地抛下一句“随你”,接着便是二话不说地迈了腿,继续往前走——反正该通知的话他已经带到,至于对方是否愿意配合,显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周六要是赖了床,你就自己想办法去爬山吧。”他说着,心里那点微弱的余火落入井水,寂然溺毙于月色之中。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危机信号基本解除。阿尔弗雷德望着中/国人直挺俊秀的背影,唇角上扬的弧度愈发明显起来。在追上去之前,他微微抬高下巴,义正辞严地冲东方人大声问道:
“你舍得扔下我一个人吗?”
美/国人清亮的声线于静夜下余音绕梁。王耀身型一僵,不由再次顿足。他回了脸,发尾乌黑的青丝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洒脱的线条。
“Well.”
眼底浮现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你可以试试。”
老坑,之前在某个壮烈牺牲的网站发过前两章,觉得写得不好就改了,那边已经删除
本想在这边连载,无奈涉及人物太多,注释过不了审()只能这样了
关于‘菇娘果’有一个小彩蛋,感兴趣的话可自行阅读~
最后祝大家五一快乐!
*正篇,16-20题,有中华组戏份,长辈组出场
16.关于‘疼痛难免’
在王耀看来,阿尔弗雷德是朝气蓬勃的代名词。他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会发火、发牢骚,也会像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那样对亲近的人搞怪、撒娇。他不隐忍,不平和,很少有十分钟不说话的时候,总在笑,常常地笑。
所以当一贯开朗的美利坚青年突然陷入情绪的崩溃边缘时,王耀着实是为对方捏了把汗。
这一走,就是整整三天。
直到第四天晚上,王耀惴惴不安地回到公寓,发现阿尔弗雷德的公文包和西装外套终于出现在客厅的地板上。它们几乎是被胡乱地丢弃在了一旁,仿佛什么不可回收的破旧废品一样,凌乱且横七竖八。他没能找到阿尔弗雷德的皮鞋,而那双天蓝色的拖鞋还在玄关前摆放得整整齐齐。
他听到淋浴的声音。
于是他把东西捡起来放好,穿过门廊来到浴室门前,轻唤一声“Alfred”。
然而,他没能从里面得到任何回应。
我进来了。他有些担忧地说着,拧开了浴室门的把手。
阿尔弗雷德果然在里面。他衣冠完整地站在淋浴房里,连鼻梁上的眼镜都没摘掉。王耀看着他一言不发地将双手撑在瓷砖铺砌的墙面上,任由花洒中喷涌而出的热水变成一场突如其来的滂沱大雨,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通透。
…你怎么了。王耀一边小声地问,一边慢慢走近,心里霎时涌升起不详的预感。哗啦啦的水声令他不自觉地低头往排水口瞥去,很快,他注意到阿尔弗雷德脚边流淌的水里好像混杂了什么别的颜色。
他抬眼往雾气弥漫的玻璃隔板里定睛一看——阿尔弗雷德的右手上满是鲜血。
!阿尔!他惊呼着,忙忙迭迭冲进去将人拉了出来。嘈杂的水声没一会儿就停了,但那些湿哒哒的衣物还皱皱巴巴地黏在阿尔弗雷德的身上。王耀费了不少力气将它们一件件脱下,为了不碰到伤口,他不得不把阿尔弗雷德衬衫右边的袖子整条剪开。在这期间,他一直尝试着和阿尔弗雷德说话,但对方却像是丢了魂似的,不论听到什么都没有太大反应。他没办法,只能先拿了条浴巾给人披好,再柔声柔气地把对方哄到客厅。
检查伤势的过程中,王耀的神色始终称不上轻松。他在阿尔弗雷德身边坐下,小心拿过那只受伤的手,仔仔细细地观察了片刻。那些大大小小的创口凌乱地分布在对方的掌指关节周围,像是被碎玻璃一类的利器划破。某些地方伤得太深,殷红的血珠从皮肉中源源不断地渗出来,看了叫人于心不忍。
但好在,这些都只是皮外伤。
嗯,看来没骨折。职业习惯使王耀下意识冲对方微笑了一下,他从急救箱里找出那几样常见的医疗用品,熟稔地处理起伤口。清洁和消毒的步骤加起来耗时不过五分钟,他用纱布在阿尔弗雷德的手掌缠上两圈,以一个活结作为包扎的收尾。
好了。他把七七八八的杂物整理好,对缄默不语的男人说:伤口24小时内别沾水,纱布最多18小时就得换新。他凝望着对方神色黯淡的侧颜,几乎坚持不懈地、温和地问:这点你能做到的,对吗。
十几秒后,阿尔弗雷德涣散的瞳孔总算慢慢聚焦。他兀自盯着手背瞧了一会儿,然后猛然侧过身子,捏住了王耀的下颌。
他近乎暴躁地吻了上去,啃咬起王耀的嘴唇。
唔…疼痛使王耀的眉峰骤然紧蹙,阿尔弗雷德的喉间不时发出低沉的嘶吼,仿若一只走投无路的困兽正在绝境中叫嚣。一连串粗鲁的动作令王耀有些难受地绷紧了身子,但他没有将对方推开,也不曾感到畏惧。他知道阿尔弗雷德不会伤害他——对方只是用这样的方式作为极端情绪的出口,他在宣泄、亦在求救。
于是王耀环过了阿尔弗雷德的脖颈,来回地轻抚着对方的背。
——没关系,我在这里。
“想说说是怎么回事吗。”王耀摸着他半干不湿的金发,忽略了自己还在发疼的嘴唇。
“我搞砸了。”阿尔弗雷德苦闷地开了口,郁结的声线此时全然不见往日的清亮,更多是如含沙般低哑。王耀听到他深深的叹气:“公司的财产评估出现了漏洞,如果下周五前我不想办法解决,他们会炒了我。”他抬头,蔚蓝的双眸里充斥着不甘和倦怠:“所以我一怒之下,打坏了车窗玻璃。”
“可,等等…”王耀不明就里地偏头看他:“财产评估出现漏洞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只是分析师不是吗?”
“因为是我通过计算模型得出了预测结果。”阿尔弗雷德捏着鼻梁,苦笑道:“而你知道那些所谓的高层人员在出事的时候会怎么样。他们只会找人当替罪羊而已。”
“…真卑鄙。”王耀忍不住骂了一句,又变得忧心忡忡起来:“那你的其他同事和风险部门的领导呢?”
阿尔弗雷德摇了摇头:“现在人人自危,这次一旦东窗事发,接下来肯定会面临大面积裁员。”他重新调整好了坐姿:“就和金融危机那时候一样。”
“这……”王耀虽然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没想到情况会比想象中更加严重。他如鲠在喉般抿了抿唇,似乎还想说点别的,但阿尔弗雷德突然一惊一乍地跳了起来,问他:“现在几点了?”
“呃…快9点了。”王耀拉起袖子看了看表。
靠。阿尔弗雷德爆个粗口,接着飞一样地窜进了卧室:我得走了。
王耀‘嗯’了一声,随即又不确定地问:“那你这几天…”
“在决定究竟是去是留之前,我应该回不来了。”
“哦……”王耀缓慢地点点头。他的思绪有些混乱,像是一团理不出头的绒线球:“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阿尔弗雷德一边手忙脚乱地套着衬衫,一边说:“能帮我把那个小行李箱拿来吗,还有我的剃须刀。”
王耀了然地起身:“好。”
等等。王耀急忙拽住他:我——他想说‘我爱你’。
我知道。阿尔弗雷德截了他的话,‘啵’地亲吻了一下他的额顶:我也爱你。
……
他乘了最早一班地铁赶到那栋高耸入云的大厦。人头攒动的十字路口对面,阿尔弗雷德正孤零零地站在写字楼门口。他看似自在地沐浴于清晨的阳光中,西装外套随性搭在肩上,衬衫纽扣只系到胸前,领带却是不翼而飞了。见人来了,他把手里抽了三分之二的烟蒂甩进铁皮垃圾桶,然后拉着脚边的行李箱,快步地朝王耀的方向走去。
等到了跟前,王耀才看清阿尔弗雷德的脸。他看起来憔悴极了,连续几天的不眠不休使他整个人的状态变得一团糟。他的脸颊有些浮肿,眼袋几乎快垮到鼻翼两旁,湛蓝的虹膜四周布满红血丝。
但不知为何,王耀感觉对方并没有很失落。
嘿。他们几乎同时向对方开口。
“能让我先说吗?”王耀先一步要求道。
“好。”阿尔弗雷德露出个疲倦的笑容,点了点头。
“我这几天想了很多。”王耀忍不住上前两步,帮他把衬衫的纽子扣好:“但无论我做出的假设是什么,它们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结论。”
“是什么?”阿尔弗雷德温柔地看着他。
“简而言之。”灼眼的阳光使王耀微微眯起眼睛:“我会负责养着你的,直到你找到下一份工作为止。”
“天。耀…”阿尔弗雷德捏了捏鼻梁,略显困扰地看了看他们身后逐渐增多的行人:“你确定要在这种地方把我弄哭吗?”
“事实上。”王耀佯装严肃地对他开玩笑:“我觉得中国人有很多优秀的小习惯,比如,我们总是会随身携带一大堆纸巾。”他作势要去翻他的双肩包。
“哈哈哈。”阿尔弗雷德愉悦地笑起来,将人圈进怀里,贴着对方的耳朵说:“唉。没有你的话,我可怎么活啊。”
“会好起来的。”王耀鼓励地拍着他的背:“况且,如果连你都找不到工作的话,全世界80%的人都得饿死。”
“嗯…有道理。”阿尔弗雷德慢慢放开王耀,接着话锋一转,有些沾沾自喜地说:“我猜我的新单位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王耀反应了一会儿,惊讶地看着他:“……你是说?”
“喏,就那栋楼里。”阿尔弗雷德朝王耀的身后指了指:“下周一面试。”他冲对方灿烂一笑,几乎准备好看东方人喜形于色的模样,可接下来,他迎来的却是王耀接二连三的‘铁拳制裁’。
“嗷嗷,疼!”美国人嘻嘻哈哈地一边躲避,一边抬手去挡:“我的伤还没好呢。”
“你活该。”王耀看向那只已经结痂的手,失笑地报复道:“这就是你不及时通知我的代价。”
——即使生活的疼痛在所难免,可只要他们还有彼此,一切疼痛都终将停止。
17.关于第一次见家长(一)
就读医学院第二年的春季,王耀首次见到了阿尔弗雷德的家人。
那是个平平无奇的周五,王耀在听完临床解剖学的讲座课后头晕目眩地乘着地铁回到公寓,准备简单吃点东西后挑灯苦读。结果他刚上了走廊,就听见门后的客厅里传来一阵乱哄哄的笑声。那声音显得过于聒噪和刺耳了,他甚至特地抬头确认了一下门牌号。
「什么情况?」他腹诽着,有些狐疑地开了门。
沙发上,阿尔弗雷德正和老琼斯一起观看最新赛季的MLB(美国职业棒球大联盟)比赛,二人有说有笑的,时不时爆发出一阵欢脱的惊呼。另一边,一个长相和阿尔弗雷德十分相似的少年反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独自一人沉默地玩着手机。他太安静了,与这一派热闹的氛围莫名有些格格不入。
“嘿。”阿尔弗雷德听到王耀进门后从沙发上跳起来,冲大家说:“看看谁回来了。”
“哦你一定就是耀了!”琼斯太太惊喜地说着,立马脱掉围裙从厨房里迎了出来。她个子很高,中等身材,微卷的长发刚刚及肩,五官中除了眼睛之外几乎和阿尔弗雷德一模一样。而王耀到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急忙道“对,您好”,同时略显局促地接受了一个热情的拥抱。
“看来阿尔弗的摄影技术可真不怎么样。”老琼斯笑着调低了电视的音量,也站起来同王耀握手:“你比照片里看起来高多了。”王耀微笑着道了谢。他望向对方湛蓝的眼睛,也揶揄道:“您本人也比他拍的照片里更显年轻。”
“我说,”阿尔弗雷德这会儿已经跑到餐桌那儿去看马修打游戏了,而来自父亲和配偶的同时攻击令他倍感无辜地摊了手:“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你们才是一家人呢。”
于是马修忙里偷闲地看他一眼:“恭喜你终于能体会到我平时的感觉了。”
晚餐的时候,王耀了解到他们一家之所以会从纽约跑来费城是为了参加大学同学的聚会(顺便带马修一块儿参观校园,毕竟他很有可能报考),而那台闲置已久的液晶电视则是被特地搬了过来——虽然阿尔弗雷德一直说自己和王耀基本上没空看电视,但鉴于琼斯太太对此事非常坚持,老琼斯被逼无奈,只好找了个尺寸相近的箱子把机器塞进去,和马修一起将这个大物件哼哧哼哧地搬上了车。
“您太客气了。”王耀一边刷着碗,一边对正在帮大家做果汁的琼斯太太说:“我们只会偶尔一起去看电影而已。”
“对我明白。”她把去了皮的苹果和橙子一起扔进榨汁机里,向王耀解释道:“但你知道,我父母是清教徒,他们很勤俭节约,所以我也难免受到影响。”等‘嗡嗡’的噪音响起来后,她回过头来大声问:“对了,我听说中国人大多信佛教,你有什么宗教信仰吗?”
王耀笑着摇了摇头,温和地说:“我是唯物主义者。”
三人临走时,老琼斯对王耀说希望年底他能和阿尔弗雷德一起回纽约过圣诞,王耀愣了一下,随即笑逐颜开地欣然应允。琼斯太太在上车前偷偷给他递了一个U盘,说里面存有阿尔弗雷德到成年前各种不堪回首的‘猛料’:视频、照片、日记等文件一应俱全,甚至还包括初中时收到的情书扫描件等等。
“要是他敢欺负你,”琼斯太太压低了声音,冲王耀俏皮地眨眨眼:“你就把这里面的东西发到他的脸书账号上去。”
「嘶,什么叫亲妈行为啊」。王耀在心里战术后仰了一瞬,脸上却忍俊不禁地轻笑起来。他回头瞟了一眼离他们只有几步之遥的阿尔弗雷德,在对方一脸迷惑的表情中开心地将U盘收下,对年近半百的美妇人说:“希望我不会有用到它的那天。”
“有人比我预想得还要受欢迎啊。”阿尔弗雷德顺手关了公寓门后,自后向前地拥住王耀:“连马修都能这么快和你亲近起来,地球可真是要倒转了。”
“…你不是吧。”对方酸唧唧的语气令王耀‘噗嗤’一声笑起来,他在阿尔弗雷德怀里转过来,用手掌贴着对方的脸轻轻地揉搓:“连家人的醋都要吃吗,亲爱的阿尔弗雷德·小气鬼·琼斯先生。”
“有一说一,”阿尔弗雷德拉着王耀的手环上自己的脖颈,厚颜无耻地开始吻他的唇角:“我今天可是被你们所有人都冷落了,需要安慰。”
对方的鼻息拂得王耀的脸有些痒,他半推半就地阖了眼睛,垂死挣扎道:“可我还得……唔。”而‘学习’两个字已经被接下来的吻吞没了。
关于第一次见家长(二)
好热。是阿尔弗雷德在穿过飞机廊桥的第一想法。
“哥——”穿洋红色小短裙的王晓梅在接机口踮起脚尖,对王耀二人使劲挥舞着手臂:“这边!”
“……果然很高。”王嘉龙眯起眼睛,如临大敌似的打量着正推着行李车的美国人——虽然他们已经提前视讯过几次,但接近190cm的身高到了跟前,压迫感到底不一样。
在王耀的引见下,四人很快打完招呼,一路有说有笑地来到了地下停车场。等王耀和阿尔弗雷德把行李和几样伴手礼从推车上搬进汽车后备箱后,王晓梅将先前买好的老北京冰棍递给他们。
“濠镜呢?”王耀上车后随口问道。他旁边的阿尔弗雷德已经乖乖撕了包装袋,将冰棍含进嘴里。
“在家陪爸下棋嘞。”王晓梅回头冲他笑笑,在台湾读了两年大学的她口音如今变得有点娇憨:“他也来的话,车子会坐不下啦。”
“咩啊。”王嘉龙一边平稳地倒了车,一边故意用不太标准的港普怼她:“明明我一个人够了。”
“拜托诶,北京暑假的高速路有多堵你难道不知道吗。”即使此时有‘外人’在场,王晓梅也忍不住毫不淑女地翻了个白眼:“我不像濠镜哥那么有耐心,等不了那么久啦。”
王耀听到这儿难免失笑,阿尔弗雷德问他怎么了,他把弟弟妹妹的对话简单口译了一遍。
“唉,可惜马修是没这个福气了。”王耀煞有介事地叹着,‘啧啧’摇头。于是被无故内涵到的阿尔弗雷德笑了一下,把人使劲拽过来锁进怀里,用雪糕的木棍去戳他的脸:“啥意思,我对马修很好的好吗。”
而在前排的两个人看到后视镜里各种花式秀恩爱的场景,也就跟着笑出声来。
然而,这样欢快的氛围仅仅只持续到了他们进王家的大院之前。
“等会儿在餐桌上。”王耀不忘最后对阿尔弗雷德提醒一次:“别轻举妄动,凡事先问我。”
“知、道、啦。”阿尔弗雷德叹了口气,只觉自己耳朵都快生茧了:“他们难道还能吃了我吗?”
王耀不大乐观地瘪瘪嘴:“不好说。”
结果证明,王耀这次又双叒叕是对的。
阿尔弗雷德从来没觉得吃饭这件事会这么拘束。
他端坐在红木制的圆桌前,小心翼翼地抬眼望向位于他正对面的王父王母。屋子里的空调分明运作得正常,但手心不知不觉间冒出的细汗却让他连拿筷子都阵阵打滑。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哦对我是来吃饭的但是为啥会有种上刑场的错觉啊为啥大家都不说话啊求求你们别那么安静啊我要死了」
他在内心无助地呐喊着,面上却一声不敢多吭。王耀给他夹的凉拌黄瓜丝他吃了快一年了,然而从他们坐下来到现在其实还不到十分钟。
“爸。”于是到头来打破沉静的还是身为长子的王耀。他站起来,拎上脚边的小木箱走到沉默寡言的男人身边,恭敬地将箱子递了过去。“这是我们送您的礼物,祝您生日快乐。”王晓梅坐在二者之间津津有味地嘬着嘴里的排骨,余光瞥见那上面印有一个‘A’开头的单词和VSG’几个字母。
然而,男人没有任何反应。他低着头,一心一意剥着碗里的虾,橘粉色虾壳在手边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坐在右边的王母见状,立马接过东西放到一旁,拍拍王耀的肩说:“先吃饭。”
王濠镜和王嘉龙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埋头喝汤去了。
一顿饭便是吃得味同嚼蜡。
王耀理所当然地帮忙收拾完了碗筷后,被王母从厨房‘赶’了出来。他来到院子,却发现十五分钟前还在树下乘凉的老外突然人没了。他四下环顾起来,朝正在组队手游的弟弟妹妹们发问:“人呢?”
“那个,”王濠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爸说想和他单独聊聊,我就让他去了。”
“…胡闹!”这还得了,王耀倒吸一口凉气,急得当即就要往书房的方向跑,然而王濠镜‘诶诶’了两声,从木制的小板凳上跳起来冲到王耀前面去,伸长了胳膊拦住他。
“你!”王耀想扒开他,然而王濠镜如今比他还高半个头,长手长脚的架势往那儿一杵,几乎堪比一堵城墙。王耀无从下手,只能嗔道:“让开!”
“你别急啊。”王濠镜把住王耀的肩,将人推到一边:“这才刚进去,还不一定说啥呢。
“我说你到底哪边的啊,”王耀叉着腰,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我让你们看人,你们就这样看的啊。”还把不远处还在玩游戏那俩也一并训了一通。
王濠镜哭笑不得,为难道:“那我们能怎么办,那毕竟是咱爸啊。”
“……得了。”王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心烦地对他摆摆手:“该干啥干啥去吧。”
“哦。”王濠镜老实巴交应着,又问:“那你呢?”
王耀理直气壮地看他一眼:“听墙角。”然后悄悄靠近了屋子的光源。
虽说老四合院房门的隔音效果基本聊胜于无,可毕竟也隔了好一段距离,王耀竖起耳朵,只觉里面的声音听来既模糊又扭曲,就像人躲在被子里说话。
“琼斯先生是吧。”这是王父的声音了。
“呃对,”阿尔弗雷德有些结巴,像是没预料到对方的英语竟然如此流利:“其实,您叫我阿尔弗雷德或者阿尔弗就行。”
王耀听到一声不咸不淡的“嗯”,随即又是中年人严肃的嗓音响起:“你们美国人谈事喜欢开门见山,那我就长话短说吧。”
「开始了,那种典型的封建主义大家长口吻。」王耀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不禁替阿尔费雷德默默捏了把汗。
而王父果然没让人失望,他接下来的话令王耀差点忍不住直接冲进去。
“一句话——趁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我希望你能尽快离开我儿子。”
「?!?」王耀听到这儿,手已经不由自主地贴上了房门,但与此同时,有人从身后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他下意识挣扎起来,回头一看——王嘉龙对他做了个‘嘘’的动作,而王晓梅也在旁边,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眉飞色舞地用气音反问他:哥难道不想听听他怎么说吗?
王耀掰开王嘉龙的手,无言地看了看他俩,心下却有一瞬间的动摇:要说不想,那肯定是假的。但比起好奇,他现在更多只觉得担心。
然而他们几个在外面的人又怎会知道,屋里的氛围这会儿其实已然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
阿尔弗雷德眉头皱得死紧,男人说话时不怒自威的语气令他浑身都很不自在。他无意识地抿了抿唇,嗓子发紧地开了口:“呃,我认为这件事——“
“别误会,琼斯先生,我不是在和你商量。”王父不紧不慢地打断他,略微吹了吹瓷杯中透亮的茶,慢酌起来:“我知道,你对王耀可能是真心的。但恕我直言,像你这样的孩子,不会明白婚姻和家庭对一个中国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功夫茶的茶杯口小而浅,茶品饮尽后,他抬起手边的紫砂壶,体态从容地又斟了一杯:“我儿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什么脾性我最了解。我让他出国是指望他能学有所成,再回来安身立命。但可惜——”他放下茶壶,轻描淡写道:“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他为了你,不仅和生他养他的父母高唱反调,甚至还要大张旗鼓地把你领回家来,弄得大家在饭桌上都下不来台。”他意有所指地抬眼问道:“以你对中国人的了解,你觉得这合适么?”
“…不。”阿尔弗雷德从对方的话里捕捉到一点破绽:“这次是我要求陪他一起过来的,和他没关系。”
“呵。原来是这样,那我反而更好奇了。”王父轻笑着,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又露出个分外困惑的神情:“你明知道我和他妈妈都不喜欢你,却还要上赶着到我们家来做客,这会不会有点……”他特地斟酌了用词:“不知廉耻?”
“我…”饶是提前做足了心理建设,对方轻车熟路的冷嘲热讽也不由使阿尔弗雷德的脸在这过程中变得红一阵白一阵,他捏了捏T恤的衣摆,半天也没能‘我’出个所以然来:“我只是……”
“够了!”听不下去的王耀终于推了门进来。他冷冷瞪了一眼自己的生父,拉过阿尔弗雷德的手,转身便想往外走:“和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
“站住!”王父也站起来,指着二人怒喝道:“你再走一步试试?”
“……和您说句实话吧,”王耀淡然地回过头,看向恼羞成怒的中年人,心平气和道:“要不是看在晓梅他们的面子上,鬼才懒得回这个家。”
接下来,王耀不顾众人的劝阻,取了行李便风风火火地拽着阿尔弗雷德出了院门。
空气中飘来桂花的芬芳,路灯下成片的蚊虫胡乱飞舞。老人们搬了凳子坐在自家门前,一位着花衬衫的大娘一边摇晃手里的纸扇,一边跟着录音机里正播放的《锁麟囊》轻轻哼唱。当戏词说至「你不该人前逞骄傲,不该词费又滔滔」时,王耀喘着粗气,和阿尔弗雷德在胡同口一并停了下来。
两人的手始终紧握,潮热的掌心因而汗津津的,就像融化的胶粘在了一起。
“耀。”阿尔弗雷德有些担忧地看着王耀略显僵硬的侧颜:“你在发抖。”
“…是吗……”王耀讷讷呢喃着,缓慢地调整了呼吸。他心跳得太快,口腔中则泛起一股说不出的苦味。
「人情冷暖凭天造,谁能移动他半分毫。」
他弯了弯唇角,松开行李箱的拉杆,回过身,有些后怕地将额头靠进美国人的肩窝里。
“我现在只有你了,你可不能始乱终弃啊。”他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
于是阿尔弗雷德也笑。他热得要死,却顾不上肘间洇出的汗珠。他将对方紧紧搂住,如同要把人连皮带骨般统统嵌入自己的身体:
“放心,我巴不得和你死在一起。”
关于秘密
有一件事王耀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
阿尔弗雷德学会的第一句中文其实既不是‘你好’也不是‘谢谢’,而是‘我爱你’。
至于为什么他不告诉王耀……
“不是‘walleyeknee’,”美国人离谱的发音令中国人不住摇头。王耀耐着性子,字正腔圆地将这三个字又教了一遍:“是‘我——爱——你’。”
“嗯嗯,”阿尔弗雷德点点头,长大了嘴巴:“窝——挨——泥?”
“…”王耀做了个深呼吸:“我爱你。”
“沃癌腻?”
中国人扶了扶额,随即露出一副‘这人没救了’的表情:“…下一个吧。”
“啊……”阿尔弗雷德佯装头疼地揉了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朝人竖起一根食指:“再来一次!我能说好的。”
王耀于是悠悠地睨他一眼:“……最后一次啊。”
——然而其实是最后亿次。
这下懂了吧?
阿尔弗雷德不过就是想听王耀用普通话对他说‘我爱你’罢了。
20.关于告白
或许,你可以试试和我在一起。
金发碧眼的青年这么说的时候,一辆贴有圣诞老人标志的搬家货车正好咆哮着从校门口驶过,过于嘈杂的引擎轰鸣声使王耀微微晃了个神,假如不是对方一直全神贯注地瞧着他,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以防万一,他还是向对方确认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是说……阿尔弗雷德难得腼腆地稍微错开了视线,他吸了口气,把刚刚的话郑重其事地重复一遍:既然我们都单身,那你为什么不试着考虑和我在一起呢?
哦、呃。王耀有些慌乱地看向地面,上一秒还有些发凉的脸颊当即变得燥热起来——他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直接。好吧虽然从他们在戏剧社认识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对方是个直性子,但自打校庆公演结束后,他们私下见面说话的次数其实寥寥无几——准确来说,不包括今日在内的话,总共只有三次。
所以为求慎重,稳健的东方人踌躇了半晌,最终还是委婉地用“可以让我考虑一下吗”这样矜持的句子作为了当日的回应。
“第一,你得先确定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他。”平底锅里的油温正好,西班牙人安东尼奥把切好的土豆和洋葱慢慢倒入,轻轻翻炒起来:“这是最重要的、甚至可以说是唯一重要的问题。”
废话。王耀无语地看了一眼对方忙碌的背影:“我要是不喜欢他,今早就拒绝了。”
“那不就行了?”来自奥地利的罗德里赫戴上手套,将四十分钟前放入烤箱的苹果卷端出来,拿到窗台上进行冷却:“既是两情相悦,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你们懂什么。”埃及裔的古夫塔为了准备他的锦葵汤已经忙活了快一整天,他将蒜瓣、洋葱、辣椒酱和柠檬汁先后加进锅里,对王耀的顾虑表示十分理解:“他们才见面几次而已,会犹豫不是很正常吗。”
“对。”王耀捏好最后一个饺子,坦白道:“我是怕他对我没那么认真。”——阿尔弗雷德的情史在戏剧社排演期间可是几乎全传开了。“而且…就我家的情况而言,”王耀挑着眉补充说:“我实在没法想象我父母知道这事会怎么样。”
“船到桥头自然直嘛。”这才哪儿到哪儿呢。安东尼奥笑了笑,往锅里加了两勺水。而罗德里赫这当已经坐到了客厅沙发上,用手机连接蓝牙音箱播放起弗兰兹·冯·苏佩的《诗人与农夫序曲》:“我倒是有个想法。”他摘下眼镜,拿纸巾擦了擦:“俗话说,timerevealsone’sheart.”
“你是说……”王耀似懂非懂地眨眨眼,而古夫塔将灶火关小,回头冲他会心一笑:“罗德的意思是,你可以多晾他几天,如果他对你是认真的,那他肯定坐不住。”安东尼奥听了,也在一旁一唱一和地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
“唔。”王耀默默思忖一会儿,拍掉手上的面粉,不着痕迹地叹了气:“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然而四天过去,王耀万万没想到,率先坐不住的居然会是他自己。
十二月二十八日上午,他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可他的屏保界面上没有任何新消息通知,而他和阿尔弗雷德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平安夜那天的互道晚安。
完了……王耀惆怅地想:他果然没那么喜欢我。
不不。他拍拍脸颊,强作精神地自我安慰道:不能这么快下结论…万一是有事耽误了呢。四天而已,还是再等等吧。
于是他咬着牙,不声不响地又等了三天。
可到了三十一号晚上,阿尔弗雷德那边依旧音讯全无。
“虽然但是,”罗德里赫从旁边探个头过来,他的脸色看起来很好——充分说明弗罗里达冬季的阳光的确怡人:“也不能说完全没可能。”
“哦得了,你们是不知道月初那场联谊会的时候琼斯看他的眼神。”古夫塔从视频的右下角勉强挤进了镜头,可王耀只看到他浓黑的眉毛:“我真是从没见过那样的眼神,就像要把耀生吃了一样。”
“哈哈哈。”王耀不知道该说什么,干巴巴地笑起来。
“会不会是遇到什么麻烦了?”罗德里赫提出另一种假设:“纽约今年的天气可不怎么好。”
“对,我看新闻了。”王耀在镜子前一边把最后一撮长长的发梢剪掉,一边说:“但说真的,我不觉得极端气候问题会给这年头的网络信号造成故障。”
“你给他发消息了?”安东尼奥去接水了,王耀感觉他的声音逐渐变远:“发了,昨晚。”他将剪掉的碎发扔进垃圾桶里:“两条whatsapp,一条imessage,统统未读。”虽然都只是再寻常不过的问好而已。
“一周了啊。”古夫塔这下也变得没先前那么淡定了:“总不会要等到开学吧。”
王耀摇了摇头:“天知道。”他打个哈欠,将剪刀收回了抽屉:“抱歉各位,有点困,先这样吧。”
没关系,久经情场的安东尼奥想秉着良好的心态对他说最后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呢。
可王耀已经提前挂断了视讯。
睡吧,不就是被甩了么,谁还没被甩过呢。王耀这么想着,关了灯后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连续两晚的失眠让他整个人异常疲惫,他蜷进被子里,困顿地阖上眼睛。
是了,睡着的话,那些令人烦忧的记忆就不会再来侵扰他了吧——篮球框下远远的相视一笑也好,打印机房里意外的迎面相撞也好,联谊会后冲动的短暂亲吻也好——只要陷入了梦境,那些被笼统归结为‘心动’的瞬间,全部全部,都会变得和自己没关系了。即便枕头下的手机会在0点时频频震动,市中心的河面上会燃起绚烂烟花,他也不愿再花费多余的力气去应付那些或真心或虚伪的新年祝福了…他现在只想痛痛快快的睡上一觉,这样醒来后,一切遗憾就会止步于去年,那他便能若无其事地继续生活,重新做回自己。
——到头来,在这段稍纵而逝的情感中作茧自缚的、不过只有他一人罢了。
呵,真是活该。
他在黑暗中自嘲着,指甲掐住虎口,将临至眼眶的热意生生逼退了回去。
半梦半醒间,他好像听到有人在楼下敲门。
错觉吧,他迷迷糊糊地想,深更半夜的,有谁会来呢。
他慢慢翻了个身,决定不去理会。
然而那声音却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快了,就像戏剧中伴随着跌宕情节而来的紧密鼓点。
离元旦到来只有7分钟。
下楼的时候,他听到房子外面又开始刮风了,今晨预报说夜间会下雪,也说不定已经下了。
谁啊,他睡眼惺忪地开了门。
而迎接他的是一个堪比冰窖般寒凉的拥抱。
谢天谢地我没记错住址。阿尔弗雷德像是要把他的腰勒断了。美国人如获大赦般说完这句,接着便是一阵铺天盖地的道歉。王耀怔怔的,只听到对方口中接二连三的蹦出什么“祖父母”、“村镇”、“暴风雪”、“被困”、“手机丢失”等等看似前言不搭后语的关键字——阿尔弗雷德的心跳太吵了,几乎盖过了他本人说话的声音。有夹了雪的夜风刮进来,吹得人牙关打颤,王耀后知后觉地触上对方冷硬的夹克,这才意识到他原来没在做梦。
“我不指望你能原谅我。”阿尔弗雷德自暴自弃地说着,稍稍将人松开,退后了一步,又决绝地看向王耀的眼睛:“但不论你考虑的结果如何,我都想听你亲口说。”
王耀张了张嘴,盯着对方冻得通红的鼻尖和脸颊瞅了半晌。于是,一周以来始终积压在心底的不安、焦虑、困苦和迷茫在这一刻,究竟是无处遁形了。
他微蹙了眉,近乎委屈地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当这短短八个字传入耳朵的刹那,阿尔弗雷德的神情陷入了瞬息的空白,他的手早就僵得没知觉了,心脏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滚烫。身体中有什么东西“啪”地断了,而他几乎快忘了人类是怎么呼吸的。
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把王耀抵在门上,深深地吻他。一切有意义的事物此刻俨然都没有意义了。什么是非对错,什么过去未来,一概变得不再重要,因为没什么能比眼前的人更重要了。一周的等待是何其忐忑和煎熬,而倘若说这一周是命运刻意设下的考验,那他差点就在这场残酷的考验中永远失去自己的挚爱了。他太担惊受怕了,他不要再经历这样看不到希望的痛苦,再也不要了。
“我如何舍得不要你。”他颤抖地说着,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亲吻王耀的眼睫。
“Youare...myeternity.”
其实告白后面还有一丢丢比较隐晦的car,因为个人感觉正文已经很完整了就没放进来,感兴趣的朋友可以观看彩蛋部分
旅游篇是卡了(dbq),所以为了补偿大家先把正篇赶出来了,希望大家喜欢这个中华组,另外,王父王母其实是两个相对比较复杂的角色,后面可能还会有机会出场
‘疼痛难免’一节算是夹带私货了——小标题源于个人很喜欢的同名英剧,不过内容上和原剧无关,可以放心食用√
*普设,仏英ONLY,师生设定,多情文学系教授x冷淡别扭交换生
*Sir的第一人称视角,OOC属我,有原创角色出没
「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座坟墓,用于埋葬所爱之人。」
——题记,引自司汤达《红与黑》...
——题记,引自司汤达《红与黑》
一、
上大学以前,我对法国文学几乎没什么特别深刻的认知,唯一从头到尾通读的作品是译文版的《红与黑》——即便我于高中时曾笼统地学习过法语且成绩斐然,但作为交流的媒介,高级文本中的语言构成俨然屹立于文化的另一层面……说来惭愧,彼时我的法语水平至多能保证日常沟通的准确流畅,若要进行学术研究,那是远远不及的。
然而命运造化弄人大概指的就是这么回事,我本科就读的恰巧是比较文学专业(有人到这可能会笑了)。这是什么狗屁无用的鸡肋专业呢?打个比方,我认识的家伙里学这个专业的人进了社会后无非三种选择:老师、老师还是老师。对,现实生活就是这么不可理喻的。但假如要我一味地在这儿和你们扯这样的闲话,那我的故事大概就没法诉说了,所以请允许我在这里生硬地插入转折——即便我对我的专业有诸多不满,我也无法昧着良心说我什么也没学到。我相信但凡稍微接触过类似专业的人都应当知道这些课程对阅读的要求会有多苛刻。就拿我自己来说吧,我的教授曾在新学期第一周便列出了往后五个月的书单,让我们统统拿下,没有丝毫可商量的余地。而我正是在此类不可调和的矛盾中苟延残喘了两年,由此才对法国文学发展史有了相对宏观的见解。
我的故事就由这里开始。
第二学年即将结束期间,学校开启了新一届与国外大学交换活动的报名渠道。我在某天课后查看过各项要求,发现自己勉勉强强符合条件。于是乎,在综合了各方面考量后,我向学校递交了去法国交换的申请。可不幸的是,我的父母并不像我这么开明,在刚听闻此事时,他们对我的计划感到分外不耻,几乎算得上愠怒——受政治舆论和历史观念影响,他们无法理解我为何非得去一个自始至终都不把英国当作欧陆一员的国家;而有趣的地方在于,我的弟弟凯尔和他们竟然持了截然相反的态度:他是学时装设计的,因此可以理直气壮地以“巴黎秋季艺术节”为由站到我这边,而我对此既高兴又难受,来自至亲的反对和支持令我内心充斥着某种无力的矛盾感。
既然父母无法在经济层面为我提供帮助,我不得不向政府申请一笔助学金和贷款,再加上头两年暑假期间兼职攒下的一部分积蓄,林林总总清算下来,勉强够我在巴黎生活和学习半年。与我一同前往的还有本专业的其他几名同学,两男两女,加上我总共还不过五人。我们和那边通过气后,于九月初成功抵达了巴黎。
我对巴黎的第一印象基本可以一言蔽之:如果说伦敦是现代和古典混杂的熔炉,那巴黎便是古旧与沧桑的象征。偏矮的建筑群承载着文化与历史的厚重气息,一眼望去,很难见到如破云霄的高楼大厦。而即便同是温带海洋性气候,巴黎的太阳也比伦敦爱露脸得多。
我们就是在凉薄却也饱含诗意的秋日天气中,见到了弗朗西斯·波诺弗瓦教授。
他进教室时的模样我至今也难以忘记——卡其色的风衣潇洒地挂在肘间,内着驼色灯芯绒衬衫和米色休闲裤,脚上蹬一双牛仔蓝的帆布鞋。阳光从阶梯教室的穹顶落下来,照得他微长的金发上泛起一圈无暇的光晕。他把公文包和外套随意地放到讲台桌面上,课程便正式开始。我在英国时曾简单了解过这边的任课老师,而他是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位——不到四十岁便成为了名誉教授,任职前主要研究浪漫主义与象征主义,意识形态、政治和文学之间的联系。除却已发表的多篇论文,还著有一部诗集与自传体散文。客观来说,我个人对他抱有非常浓厚的兴趣。如果不出意外,我的毕业论文研究方向也会是浪漫主义,或者准确来说,是浪漫主义对后现代派小说发展产生的影响。
“主要有三类:”我听到我的回答在教室里响起回音:“是包含《罗兰之歌》在内的英雄史诗;骑士文学,比如骑士抒情诗和骑士故事诗;最后是市民文学。”
我的答案脱口而出后,阶梯教室里霎时鸦雀无声,而我如坐针毡,仿佛以为世界按下了暂停键。
“市民文学有什么代表作吗。”半晌,他缓慢地眨眨眼,用带着口音的英语问我。
“呃。”我轻轻吸了口气,难免有些紧张——我的表现不但代表着母校的尊严,也关乎所有来此交换的英国学生的脸面:“《玫瑰传奇》?”我不太确定地说。
他沉默地盯了我两秒,随后问:“你叫什么名字?”
“亚瑟。”我不加迟疑地回他,“亚瑟·柯克兰。”
“Trèsbien.”他犹似赞赏地噘着嘴点点头,又大言不惭道:“实际上我不擅长记学生的名字,但我记住你了,希望你下节课还能来。”
于是我只好在众人层叠交织的视线中硬着头皮应允:“…好的,先生。”
这便是第一节课唯一值得一提的记忆了。虽然我的同学们在课后无不向我投来同情的眼神,但apromiseisapromise,一言既出,就注定了我无法轻易违背承诺。我尽力秉持着求学的公正和理性,也愿意相信波诺弗瓦教授的夸夸其谈和自以为是与他迄今为止的学术成就没有必然关系。可如果一定要让我形容当时的心情,那我多半会说我确实对自己接下来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不够稳重的男人进行为期十五周的学习这件事而感到由衷的失望。
但彼时的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会在这短短十五周内尝尽人生的酸甜苦辣。
二、
由于他布置的第一个大作业是一篇文献综述,须在第五周的周五前完成上交,因而即便我心中有一万个不情愿,也必须舔着脸主动接近了这位叫人头疼的教授。我诚恳且虚心地对他陈述着我在行文结构方面遇到的困境,而他靠坐在讲桌上,两腿抻得一高一低,一副好不在意的模样,也不知究竟听进了多少。我不愿和他对视得过于频繁,只好将目光放在他衬衫的领口附近。可在我阐述完毕的同时,他却轻巧地从桌子上跳下来,披好风衣对我说:给我发邮件吧,亚瑟——而我这才反应过来他其实根本没把学生的诉求放在眼里。我无语地听着他泰然离去时嘴唇里吹出的口哨,将手里捏皱的大纲粗鲁地塞回了书包。
自此,我在心里又给他添上“目中无人”这一条罪状,即使我再清楚不过,我还得指着此人在期末时能给我个好成绩。
“你的文法不错。”慵懒的声线和着微热的呼吸传入耳朵时,我吓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波诺弗瓦俯了身,胡须刮得干净的脸颊几乎毫无间隙地擦过我的头发。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我的论文文稿,像是全然不在乎这样的姿势对于终日都在维持社交距离的英国人而言有多冒犯。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又不动声色地拉开一点点距离,对他说“MerciMonsieur”。而埃德加他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忙不迭朝我们扔下一句“失陪”,接着灰溜溜地挪到了别的桌子。波诺弗瓦见状,不禁失笑道“看来我是被讨厌了”——而我没能从他的神情中解读出哪怕一丁点失望。他堂而皇之地在我身边坐下,手里捧着一本白色封皮的书,安静地读起来。我无意间瞟到那书的封面,知道那该是意大利语。他捕捉到我疑惑的眼神,轻声说这是翁贝托·埃科的长篇小说——《玫瑰的名字》。于是我斗胆问他:您懂意大利语?而他不再看我,答非所问道:我会在这儿待到5点,论文的事随时问我。我便悻悻地打消了闲聊的心思。
第七周的事几乎乏善可陈,我的英国同学们问我是否愿意在停战节时(11月11日)同他们一道去里昂游玩,但我那会儿满脑子都是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试,除了复习以外,俨然心无旁骛。好在波诺弗瓦在这个项目上不像其他课程那样有意难为我们,他随堂进行了一场试卷测验,考查内容都是上课时反复强调的知识重点,因而显得轻轻松松,不在话下。
我说不准我的心态是何时发生了变化,尽管这全然非我所愿,但不能否认的是,我和波诺弗瓦的关系似乎愈发亲近了起来。第八周的课程结束时,他在众人退场后特地叫住了我,盛邀我去卢森堡公园漫步。我自认没有拒绝的理由,便礼貌地应允下来。我们出了校门,并肩走过枝叶昏黄的林荫大道,路边凋零的梧桐枯叶密集地堆积起来,就像天上的星星坠落地面。他冲我说他对英国文学有粗浅的认知(这显然是他自谦的说法),而假如威廉·华兹华斯生于当代,世界上最有名的那些文学奖项恐怕都将被他收于囊中。我细细听着他的评价,在美迪奇喷泉边看着池塘中微笑的自己。萧瑟的凉风从水面拂过,晃碎我们的倒影。
自这个时期开始,我和波诺弗瓦渐渐变得无话不谈。我了解到他除了文学外还喜欢骑自行车——他对这个爱好非常自豪,向我提及他曾在博士期间从巴黎一直骑到蒙彼利埃,再原路返回。我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激动表情,内心的偏见和芥蒂不知不觉间消失得荡然无存。我说我高中时很擅长玩板球,甚至还进过校队,而他听闻后不禁感到惊讶,说我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不像喜欢运动的人,我便不置可否地耸肩:“您不能凭借外表来判断一个人的性格。”就像我曾经对您做过的那样,我一边喝着杯子里加了方糖的红茶,一边在心里默默补充。他因而开朗地笑起来,坦率承认道:“是我先入为主了。”
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到这儿可谓十分融洽了——以师生的社会身份而言,应当没有比我们之间更加理想的相处方式了。然而到了第九周,事情却突然往另一个我们都未曾设想的方向疾速发展而去。
波诺弗瓦无故缺席了这一周的课。
尽管他提前向我们发送了邮件,说会在下一周抽空将课补上,但不知为何,我心里总有种莫名不详的预感,毕竟上个周末,我和他还在学校旁边的旧书店里攀谈甚欢。
于是周四,我做出了一个令谁看来都大跌眼镜的惊人之举——我厚着脸皮,向文学理论课的马丁教授打听了波诺弗瓦的住处——他们是多年的同事,私下交往也过从甚密。虽然我明白我的行径已经远远超过了一名学生对老师该有的关心,但即便自持如我,也不能不从朋友的角度出发来看待这件事。我认为我很有必要去亲自探望一番,以寻求一个合理的解释。
打定主意之后,我于周五的晚上默不作声地离开学生公寓,前往我的目的地。那天的天气变得格外突然,我进地铁站时,天空已经隆隆地轰响了几声闷雷。我一边望了阴云聚拢的穹顶,一边在内心祈愿不要下雨,否则我的衣服和鞋多半就得报废了。
可这世上的事究竟是怕什么来什么,四十分钟过去,我站在车站出口,看着瓢泼的雨水将路面的灰尘激得四处飞扬。湿润的水汽顺着迎面的风向我肆虐扑来,我不得已立起了卫衣兜帽,在路上快速奔跑。
他住在十三区的d’Ivry大道上,我依照导航显示的路线找到那栋没有电梯的旧式公寓楼时,有人刚好从大门出来,于是我顺利进入公寓内部,径直上了楼梯。我一直攀到三楼,顺着门牌号,寻到走廊的尽头。
“教授?”我拍了拍锈迹斑斑的铁门,朝里面呼喊:“波诺弗瓦教授在吗?”
不一会,我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开门的同时问道“是哪位”,而我条件反射般向他问好。他看到我的那一瞬间,大张的嘴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这无可厚非,毕竟我的行为实在非常可疑,且极度容易引发误会。他肯定会下逐客令吧,我绝望地想着,不得已抢先开口道:“请原谅,我只是有些担心您的情况。”我脸颊有些发热,用最简短的语言向他解释了我此来的原因。我语无伦次地说着,偶然瞥见他不可思议的眼神,不禁更加尴尬起来。因而我支支吾吾地说完“看来您并无大碍,那我不叨扰了”这句话,几乎拔脚就要走了。可是下一秒,他却拽过我的手腕,说:“进来吧,你湿透了。”
如今再回首,我那会儿该是已经窘迫得脑子短路了。我畏畏缩缩地跟他进了门,穿过由马赛克瓷砖铺砌的玄关。他的公寓面积不大,是标准的一室一厅。咕嘟咕嘟的响声从厨房传来,而我傻傻地站在暖和的客厅里,不知所措——你总不能指望我穿着湿淋淋的牛仔裤坐到别人的沙发上去吧。而没过多久,他从卧室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套蓝绿格纹的睡衣和一条尚未拆封的内裤……好吧,我承认我当下是快冻僵了,但这样扑朔迷离的情节展开依旧令我感到颇为局促。我慌张地开了口“我还是回去吧”,可他的态度十分强硬,几乎不由分说地将衣物塞给我,把我推入浴室,而我看到纯白木门后挂着的浴巾,一时竟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
十五分钟后,我将换下的衣物扔进了脏衣篮,从浴室出来。他抱着一台笔记本团坐在沙发上敲敲打打,心不在焉地对我说水已经烧好,餐桌上的茶叶和杯子尽可随意使用。于是我不自在地道了谢,来到了厨房。他并未明说让我留下过夜,但当晚淋漓的雨水和鬼哭狼嚎的风声也暗示着我多半是回不去了。我在墨绿色的马克杯里放入茶包和方糖,准备去拎水壶。然而我的手甫一握上壶把,惨白的银光便从窗前一闪而过,接着,一声巨大的雷鸣如炮火般猛烈地炸响在我耳旁,我被那动静吓得浑身一抖,手上打了滑,那个可怜的烧水壶便失控地从我的指尖脱落,‘砰’的砸向了地面。
“怎么了…我的天。”汩汩水流从电热水壶里溢出,波诺弗瓦很快出现在了厨房门口。我狼狈地蹲下去,一边羞愧地道歉,一边收拾起残局,而他也冲过来蹲下,却是拉过我的手看了半天,不停地问我是否被烫伤。我望着他猝然紧锁的眉头,心里忽然萌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不,我没事。”我微笑道,只觉他的掌心温暖得像是一盏小小的煤油灯——而这便是我能回想起来的最后一条完整的心理活动了,因为紧接着,他的双手移到了我的脸颊上,我看到他鼻翼两侧的毛孔和下颌上根根分明的胡须无限放大,再然后,我们的呼吸便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事实上,到此处为止,我尚且还不确定我是否对他抱有超越师生之谊的其他情感,但我须得坦白,与他接吻是非常令人愉悦的。我到现在还依稀记得他唇间的味道——那种甘凉的、薄荷茶的清香带着舌尖的温度灵巧地滑入了我的口中。而彼时的我该是被那样甜蜜的吻蛊惑了,因为等我回过神来时,我已经鬼使神差地倒在了他那张柔软的床上。我剧烈且急促地喘息着,肺部像是吞入一根正在燃烧的火柴,而我体内的氧气都被它消耗殆尽了。波诺弗瓦干燥的手掌在我身上不断地四处游走,我因而惬意地眯着眼睛,手指不自觉绞紧了身下的棉质床单。当他热切的吻移至我的大腿根部时,我几乎情难自禁地触上他顺滑的发丝。我呜咽着,近乎央求地唤他‘先生’,而他听到后却轻轻笑了起来,温润的鼻息尽数喷洒在我不着寸缕的肌肤上。“你叫我什么?”他抬头问我,堇色的眸子里漾有汹涌的情愫,如同水晶里化不开的絮状物。我被那样的眼神迷得七荤八素的,竟是还想叫他先生,可第一个音节刚及嘴边,我便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了。
“…弗朗西斯。”我的声音细如蚊蝇。“弗朗西斯。”我说着,身子变得愈发滚烫,整个人如发烧一样不可抑止地战栗起来。
三、
那晚的事无须详细记述了,我们在那张纯木制的床上放肆缠绵许久,而雷电与风雨的噪音为我们成功掩去了各种难以启齿的动静。当一切结束后,我安然地躺在他怀里,问他为何缺席那日的课程,他摸着我的发梢,对我说他研究生时期的老同学前夜因车祸不幸逝世了,他来不及向学校报备,只能乘了最早一班列车去了波尔多,而我寻上门那会儿,他刚回来不到一个钟头。我‘嗯’地应着,嗅着他颈间淡淡的岩兰草味,无比餍足地阖上双眼。
认清这一点后,我垂头丧气地踱着步子,再次来到了他的公寓。他见到我时,错愕的表情只停顿了半秒,接着便被怡然自得的笑容取代,他勾起唇角,故作疑惑地问我:不是要躲我么,为何又来找我呢。我愤愤盯着他眼中的不怀好意,近乎气急败坏地咬上他的唇,疯狂攫取他的呼吸。这一次,他把我推倒在沙发上,挑着眉问:“你的嘴怎么这么干”,我气息不稳地看着他抬了桌上的杯子,仰头含了一口那里面的液体。“要做什么,”我问,而他跨坐到我身上,很快便弯下腰来钳住我的下巴,将温热的饮品度入我的口中。清苦甘涩的味道让我意识到那是绿茶,可他喂了太多,我无法全部喝下,只能任由一部分衔不住的茶水顺着我的脖子一路流淌下去,打湿我的卫衣领口。于是他顺理成章地褪去我的衣物,吮吻起我的锁骨。在我们彼此缠结的过程中,他抵上我的额头,含情脉脉地问我: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美吗,而我看着他眼角浅浅的纹路,痴痴道:不,大家都说我的眉毛很奇怪。他就欢快地轻笑一下,又宠溺地啄吻我的唇。
于是我翻过身来,认真望进他的眼睛:那你希望我留下来吗?
可这次,他不再看我,只是微微叹气。接下来,他回答时的声音轻如鸿毛,却足以将我不值一提的真心一击震碎。
他说:不,你不该留下来。
对,他是对的。我脑海中残存的理智这么说着,规劝我不该再感情用事。可那时的我还做不到能像个饱经风霜的老人一样分得清好坏得失,我只是爱他,没有逻辑地爱他,可爱究竟有没有逻辑?如果爱有逻辑,那我便不至在这段没有结果的感情中沦落到如此地步;但倘若爱没有逻辑,那我就该想尽办法,奋不顾身地留在巴黎。我爱他,但我真的能为了他推翻现有的人生,在一个我几乎全然陌生的国度中平安生活五十年吗?这值得吗?我不能确定。你说我是自私也好,不够爱也罢,因为连我自己也想不出这些问题是否真的有答案…我自作聪明地选择将赌注压在了弗朗西斯身上,而假如他回答:“是,我想你留下来”,那我就能光明正大抛开一切,坚定不移地和他在一起,哪怕我无从得知往后的日子会是泥潭还是明媚,是深渊还是平地。
可惜他没有。
你就不能哄哄我吗?我想笑着问他,可我的呼吸已经开始不住地颤抖。我听到他难过地说“对不起”,而我摇着头,将脸埋进手中,苦涩道:“可我想留下,留在你身边。”我隐忍多时,究竟还是哭了起来,而他将我拢入怀里,一面疼惜地吮去我眼角的泪痕,一面也哽咽地说:Artie,monArtie,quedois-jefairedetoi(亚蒂,我的亚蒂,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我是多么喜欢他叫我‘亚蒂’,但在这样的场景下,这个称谓是多么温柔,却也多么残忍啊。我那天哭了很久,身体里的汪洋统统流尽,却又不知该奔向哪里——只有我自己明白,我哭不是因为我担心此生恐怕再无法与他相遇,而是我明明早已料到分别之日终将来临,却还是选择在这段昙花一现的爱中不能自已地沉溺下去……只是,正如童话与现实之间相隔甚远,相隔甚远的我们也注定无法抵达让所有人都付之一笑的圆满结局。
四、
临行前的倒数第二周,巴黎已然和伦敦一样阴冷潮湿,由于我终日恍惚,期末考前的文学史课成为了我在交换期间唯一缺席的一堂课。我去塞纳河畔呆坐了一整天,眼神空洞地望向潺潺的河面,思考着关于人生、爱情和选择的问题。我漫无目的地思索着,口袋里的手机在日暮时震动过几次,我把它拿出来,关闭了电源。
自此,我没有再去过弗朗西斯的公寓。我好像又回到了之前那段避嫌的日子,上课,我会等到铃声响起的时候再进教室;下课,我就提前五分钟离席。埃德加见我大晚上不再往外跑,还问是不是被女朋友赶出来了,我懒得理他,木然地点头道:啊对对对。
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回伦敦的前一夜。我提着两个袋子,将先前从他那儿借来的期刊和读物全数交还回去。当我把那本旧版精装的《包法利夫人》安然无恙地放到他的书桌上时,他难掩悲伤地看着我,开口的语气近乎艰涩:“你就不能留着它么?”——他在第十二周的时候把这本书送给了我,里面密密麻麻地用铅笔记录着他的一些注解和感悟。而我装作没听清他的问题,仓促地说了一些提前准备好的套话:“感谢期末考给我很高的分数以及您的照顾”,“有空欢迎到伦敦来”等等。我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的表情。等用赶着去投胎一样的语速叽里呱啦把这些都讲完后,我开了门,用平生最快的步伐头也不回地冲下楼梯,径直奔向了地铁站。
而他没有追上来。
离开巴黎的那天,天气一如既往的阴沉。我坐在航站楼里,看着玻璃外巨大的白色铁鸟向我们缓缓靠近,内心冷凝如一潭死水——这里已然没什么东西值得留恋,再过不到一小时,我便能离开这个伤心地,回到伦敦,永不折返。
「她爱海只爱海的惊涛骇浪,爱青草只爱青草遍生于废墟之间,她必须从事物中得到某种好处,凡不能有助于她情感发泄的,她就当作无用之物,弃之不顾。」
验登机牌时,候机厅里有人大声念着我们耳熟能详的文段,我从人群中下意识回过头去,看见那是个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男孩儿,而我的同学们闻言无不相视一笑——埃德加在一周前也和他那位黏人的女朋友快刀斩乱麻地分手了,但他看上去可比我精神得多。他清了清嗓,在大家穿过飞机廊桥的途中,声情并茂地用蹩脚的法语背诵起《包法利夫人》的另一段:
「爱情对她来说,应该突然而来,光彩夺目,好像从天而降的暴风骤雨,横扫人生、震撼人心,像狂风扫落叶一般,把人的意志连根拔起,把心灵投入万丈深渊。」
可他不过刚吟两句,我便已经听不下去了。我从未告诉弗朗西斯,那本书里的注解我其实早已记熟,而在我的同学们事不关己地拿出这些片段嬉笑逗乐时,那些被抹花的漂亮铅笔字却像咒语一样浮现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无法排解。它们是刻在我心间新的创口,即便疼痛会因结痂而终止,疤痕也将永远停留在我的血肉里,无论如何,不会消失。
进舱后,我借着上厕所的名义,逃也似的冲进了卫生间。我开了水龙头,在镜子前反复洗了几把脸,一直待到起飞前。我回到座位上时,众人看我突然一副伤春悲秋的模样,竟是一个个凑过来,云里雾里地问我怎么了。
而我看了一眼窗外乳白的天空,无悲无喜地说:
没什么,我不过去建了一座坟冢。
接受不了BE结局的朋友可通过赠粮票看彩蛋~
第一次写Dover,本来是为了换换脑子,结果写着写着成功把自己虐到了(),然而还有另一篇脑洞,不知道啥时候能码完
《当爱》不会弃坑的,旅游篇下还在积极码字中~敬请期待
“先生,你可真不是个君子。”
“小姐,你也不是什么淑女。”
记得的会表明出处!
我今天才知道,我之所以漂泊,就是为了向你靠近。
那些没有开口的告白,最终还是让你听见了。
“以后连朋友都不做了?”
“没法做,太相爱的人还怎么做朋友?”
星河在上,浪漫将在宇宙中至死不渝。
她将是我永远的女主角。
喉咙唱的嘶哑,也吻不到你啊。...
喉咙唱的嘶哑,也吻不到你啊。
“你知道……我玩过很多游戏都是你没有说过的。”
“比如?”
“吃蚂蚁……侮辱失业者,像疯子一样爱你。”
我想说我喜欢你,可到头来只能以朋友的名义悄无声息。
10.
男女之间怎么会没有真正的友谊?只要一个打死不说,一个装傻到底。
11.
我相信你正在与我相遇的路上马不停蹄,所以当我拥抱整个世界的孤寂,也像拥抱着你。
12.
当你被某个人吸引时,那只是意味着你俩在潜意识里相互吸引。因此,所谓命运,只不过是两个疯子认为他们自己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
13.
我想和你在一起,几天也好,在某个时刻,某个地方。
14.
有些痛苦会刻骨铭心一辈子,所以我不遗余力地伤害你,拼命想让你记住我。
15.
他是得不到的梦寐以求。
16.
去往遗痕,明日消损。
值此栖处,四方情深。
17.
他像没有淤泥的湖一样干净,像夏日的晴天一样透明。
18.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19.
破晓和月牙在交替,我穿越几个世纪,只为你。
20.
她还披着那件花影重叠的衣,
他还演着那折郎骑竹马的戏。
21.
她是梦中的雾,
比梦朦胧,比雾模糊。
22.
动了情的痞子,连刀都拿不稳。
23.
你眼中倒映的星河烂漫,是我从未见过的世外桃源。
24.
城市上方的霓虹如此耀眼,我知道那其中有你的一盏。
25.
“我还要等一个人。良辰美景,喝一杯。”
26.
人一生会遇到约2920万人,两个人相爱的概率是0.000049,所以你不爱我,我不怪你。
27.
我总觉得我会孤独终老,又总觉得有人正穿过人群向我走来。
28.
“我要赢一壶酒,拿来娶你。”
29.
“你唱过唱不出口的歌吗?”
“我还爱过爱而不得的人。”
30.
我们气象峥嵘地爱过,也偃旗息鼓地败北。
31.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
32.
一定要爱着点什么,恰似草木对光阴的钟情。——汪曾祺
33.
我的每一支笔都知道你的名字。
34.假如有人问起我的烦忧,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35.
爱的开始是一个眼色,爱的最后是无尽的苍穹。
36.
红衣佳人白衣友,朝与同歌暮同酒。
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
37.
世间两种罪恶,你笑是一种,你不笑是另外一种。
38.
你是无意穿堂风,却偏偏引发山洪。
39.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乍见心欢,小别思恋,久处仍怦然。
40.
但愿我和你,是一支唱不完的歌。
41.
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42.
所有的晦暗都留给过往,从遇见你开始凛冬散尽,星河长明。
43.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44.
从此再也没有一个人,看她笑,会轻扬唇角,看她皱眉,欲以身代劳。
45.
愿世界化为沧海,愿你我归于初见。
打字太废物了……希望能帮到所有心属春色的人……
*本章为旅游番外,此为上篇,字数1w5,包含大量对城市建筑及人文景观的概括描写
*构思码字不易,如果读得开心,还请留个红心蓝手,非常感谢~
15.5关于毕业旅行(上)
“内华达?”
“密苏里…”
“威斯康星!”
“路易斯安那。”
“Nope.”阿尔弗雷德双手交叉地叠在脑后,索性一了百了般朝沙发上一靠,“这样的...
“Nope.”阿尔弗雷德双手交叉地叠在脑后,索性一了百了般朝沙发上一靠,“这样的话我们永远也选不出来的。”
与王耀的满心忧抑相比,阿尔弗雷德倒显得自在很多(他已经确定可以继续攻读MBA),蔚蓝的双眸不过滴溜溜一转,一套所谓的毕业旅行计划便初见雏形。
然而事到临头,他们却为筛选旅行目的地而犯了难。
“我知道了。”阿尔弗雷德灵机一动地打个响指,跑进书房找了张大地图出来铺平,又抽出两张纸巾后揉成团,将其中一个递给王耀:“背身。一人扔一次,然后猜拳。”
遇事不决,量子力学是吧。王耀看了看手里的纸团,妥协地点点头: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这一套规则执行下来,最终确定的目的地是怀俄明州。
“可恶啊……”阿尔弗雷德略显不甘地长吁短叹起来:“我还挺想去俄勒冈的。”
王耀只能略感可惜地耸耸肩:“愿赌服输。”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他们赶在早高峰前从公寓出发。约翰·F·肯尼迪大街此刻尚未苏醒,他们开离市区,一路北上至76号州际公路,又与熹微阳光中的斯库尔基尔河相伴了接近半个钟头,直到驶出西康舍霍肯。
鳞次栉比的大都市不多时便落于了身后,道路两旁的风景逐渐被郁郁葱葱的树木和广阔的田野取代,在绵延山脉的衬托中,零散的农舍和矮房显得恬静又寂寥。途径福吉谷国家历史公园的时候,阿尔弗雷德给王耀科普说这里曾是革命战争期间大陆军的第三个冬季营地,王耀惬意地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边听着耳机里的《阳关三叠》,一边朝他莞尔一笑,表示他还是对这里秋季时漫山遍野的红叶印象更深。
横跨过萨斯奎汉纳河,又陆陆续续经过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城镇,在临近欧文市的时候,汽车的数量突然如雨后的蝗虫般多了起来。王耀心想:应该是快到匹兹堡了。
用阿尔弗雷德的话囊括,匹兹堡算得上是一座转型成功的典范城市,高科技行业的蓬勃发展使其和曾经同靠工业起家的底特律相比堪称霄壤之别。他说这话的时候,王耀特地透过玻璃看了看窗外市郊那些略显狭窄和破败的街道,又好整以暇地回过头来,望向他‘好为人师’的司机,而阿尔弗雷德在收到目光后只能坦言:“Well.你得承认每个城市都有不堪的一面,就和费城的肯辛顿大街一样。”王耀便不置可否地弯起唇角。
和城郊的样貌全然不同,匹兹堡的市中心看起来既复古又后现代。外观迥异的建筑风格交织碰撞,形成一种微妙的冲突感。他们在网上找到一间叫AvenueB的新美式餐厅,在那儿用了午餐。身为标准咸党的王耀难得喜欢上了最后那款淋着焦糖的松蛋糕,惊得阿尔弗雷德半天没合拢嘴。在把汽油加满后,阿尔弗雷德问王耀想不想去卡内基博物馆看看,王耀欣然点头:只要在天黑前到达克利夫兰就行。
作为五大自然历史博物馆之一,卡内基自然历史博物馆共有二十多个展厅及超过2200万个动植物标本。在名为‘恐龙时代’的展室中,数座巨大的恐龙化石被栩栩如生地架高,栽有热带植被的泥台和四周高高的雨林墙绘使它们看起来就像真的在行走。王耀好奇地仰视它们,不由自主地踮高了脚。他抬起胳膊,发现他的手和那形状漂亮的骨架至少还有一米以上的距离。阿尔弗雷德站在另一具霸王龙化石旁边,等两个孩子从他面前走过后,他将王耀和那具闻名遐迩的梁龙化石一块儿拍进了相机里。
如果说‘恐龙时代’展现的是陆上恐龙世界,那‘白垩纪海道’便与之截然相反:马尼托巴上龙、巨龟和蛇颈龙化石向人们描绘了距今八千万年前美国中西部的浅海水下生活。阿尔弗雷德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只四十英尺高的沧龙,仿佛窥见它是如何在水中拖着笨重的身躯缓缓地来回游动。而在它的正下方,被俗称为尼斯湖水怪的蛇颈龙正张着它的血盆大口,凶神恶煞地追逐一只史前潜水鸟。在他观望的期间,也不知是馆内的空调开得太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身旁的人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阿尔弗雷德先是轻笑,接着又像只考拉那样从王耀身后圈住他,俩人就跟企鹅似的摇摇摆摆地往前走。
之后,他们还陆续看了冰河世纪的哺乳动物、矿物和宝石、鸟类、史前爬行类动物的标本以及一部分古埃及的文物等等。‘古生物实验室’是二人去的最后一个地方。在由玻璃橱窗隔出的工作室中,两个考古工作者正兢兢业业地埋头清理着生物骨骼中的泥灰,他们把无数岩石和刚凿出来的新化石统统放在工作台上,摆地摊一样陈列在游客眼前。王耀看得津津有味,对阿尔弗雷德科普说中国西安的秦兵马俑的修复过程差不多也是这样,但唯一的区别在于,那里的工作人员是直接在俑坑里进行作业。阿尔弗雷德便饶有兴味地挑了眉,回他:Soundsprettycool.
离开博物馆前,王耀突然提到他小时候其实想成为一名考古学家,但后来又放弃了,阿尔弗雷德问他为什么,他说:也许是因为,我意识到我更喜欢接触鲜活的生命。
从匹兹堡到克利夫兰的车程大约两个小时,王耀上车后没一会儿便睡着了。等再醒来时,他发现他们的车已经驶过了库雅荷加谷国家公园。车里播放着VampireWeekend的《ThisLife》,他揉揉眼睛,翻出手机查看了一下天气。阿尔弗雷德顽皮地嘲笑他,说“小贪睡虫终于醒了”,他悠悠地瞪他一眼,把压歪的头发解散后重新绑了一遍。
“克利夫兰……”王耀凭着模糊的印象,不确定地发问:“勒布朗·詹姆斯的故乡?”
“非也。”阿尔弗雷德伸出一根手指对他晃晃:“准确来说,詹姆斯和库里都是阿克伦出身。你醒来十分钟前,我们刚从那儿经过。”他含着薄荷味口香糖,把音乐音量调大了点。
好吧,谁让我不是篮球迷呢。王耀说着,独自欣赏起日渐西斜的暮色。
虽然克利夫兰和匹兹堡都曾被评为最宜居城市,但前者较后者而言人口更多,市区内的道路便修葺得更为宽敞。在远远看到市中心地标建筑的终端塔时,王耀莫名冷不丁地评价道:我觉得这塔有点像帝国大厦。阿尔弗雷德听罢,耐人寻味地嗤笑一声,揶揄着让他别开玩笑了。
二人一直开到了伊利湖边的Edgewater公园。由草地和树木覆盖的矮坡宽广而生机盎然,待到穿过那片绿茵,等候他们的便是宽阔平坦的沙滩和无垠碧蓝的湖水。
这个季节的沙滩可谓人山人海,夕阳此刻已将天空染成了血橙色,但狂欢和玩乐的气氛却并未因黄昏临近而有所退散。温热的风中裹挟着爽利的湿气,王耀在犹若镀金的湖面前微微眯起眼睛,内心几乎产生了一种正身处海边的错觉。阿尔弗雷德到公共洗手间换好泳裤出来,他们就牵着手一块儿往水里走去。王耀水性不算太好,只能和绝大多数游客一样待在靠近岸边的浅水区,而阿尔弗雷德不听他的劝告,自顾自游到了五十米开外的地方。
交往超过半年,王耀知道对方擅长游泳,但看着那夺目的金发在粼粼波光中渐渐缩成一个微小的点,直至消失不见,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紧张起来。
然而五分钟后,美国人却像条来去无踪的人鱼那样悄无声息地游到了王耀的左后方,他“哗”一下地从水里窜出来,惊得王耀整个人几乎虎躯一震。阿尔弗雷德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着,俯身掬了一捧水,悉数泼到王耀的脸上。这下好了,真正意义上的打水仗大赛就此打响。王耀开始疯狂地冲对方发起攻击,哪儿还有平日里半点稳重的样子。挑事的金发青年高兴坏了,一边毫不悔过地用手抵挡着四溅的水花,一边又狡猾地凑过去,凭借力量的优势将人牢牢锁进怀里。
我从没见你这么开心过。他着迷地说着,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点不避讳地捧起了王耀的脸。他们周围的旅客到这突然变得骚动起来,一个小女孩奶声奶气地向她的家人提问:他们是要接吻了吗。而那被搂住的人自是也听到了这句——王耀浓黑的眼睫微微颤动着,几乎羞得眼波流转。于是当清润的水滴顺着他们的发丝流至眉心时,阿尔弗雷德忍不住动情地吻上中国人持续上扬的唇角。
二人在水里嬉闹了快一个钟头,上岸后来到湖畔前的草坪上小坐休憩。作为公园标志的“Cleveland”的银色大字离他们仅有不到十米,阿尔弗雷德用提前备好的毛巾使劲揉搓着头发,王耀则是就着只剩下半瓶的矿泉水一口口地喝。太阳这会儿已经完全湮没于地平线,波澜不兴的湖面幻变为深浓的蕈紫,而水天相接处是一片尚且没有化开的茜色。阿尔弗雷德问王耀对摇滚名人堂了解多少,王耀大方地承认说只听闻场馆是贝聿铭设计的,对入选仪式和入选者等详细情况知之甚少(毕竟他几乎不听摇滚),阿尔弗雷德了然一笑,站起来向他兴趣盎然地递出手:那我们不妨现在去了解一下。
比起传统意义上的博物馆,摇滚名人堂倒更类似于一个小型百货商场或3D游戏体验馆。建筑内部四处充斥着热情的红色,碰碰车般大小的汽车模型高悬于馆顶,看上去颇显时尚。阿尔弗雷德自入馆后便激动得面红耳赤,从负一楼的廊道开始(那里的墙面张贴着很多艺术家们的黑白海报),他整个人就和磕了药一样陷入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待他们走进去,看到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吉他、演出服和周边商品,这种兴奋的状态便愈演愈烈起来。他几乎一刻不停地给王耀讲述那些知名乐队成立的历史、他们最受欢迎的专辑以及他个人最爱的单曲。王耀一面仔细听着,一面拉过他的胳膊,笑着让他冷静点。
二楼有即兴演奏室和可供游客试弹的乐器,四个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女孩儿正在演奏室里专注地调音。阿尔弗雷德抱着手,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们一会儿,又回到休息厅选了一把尤克里里,摸索着拨弄起来。在王耀略显讶异的眼神中,他磕磕绊绊地弹完了半首《shapeofmyheart》。王耀对此不可思议道:“我以为你只会吉他。”而一向自信的美国人竟然难得谦虚地摇了摇头:“没有低音弦,手感怪怪的。”
场馆一共有六层,身为摇滚迷的阿尔弗雷德自然都想逛完,然而他们刚上到四楼,他的肚子便极不配合地‘咕咕’打起了鸣。王耀拍拍他的肩,聊表安慰道:“下次有现场演出的时候再来吧”。为了弥补对方内心的缺憾,他在一楼的纪念品商店里花了6美元购下一枚刻有名人堂官方logo的黑色圆形钥匙扣作为伴手礼。
至于晚餐,阿尔弗雷德提议去东区的Slyman’s餐厅解决,理由很简单:这家店的粗盐腌牛肉三明治闻名全美,几乎成为了整个俄亥俄州的打卡热点,王耀想了想,自己虽然不算肉食爱好者,可既然出门在外,也就没那么多讲究。二人因此很快达成共识,马不停蹄地驱车赶到餐厅。
华灯初上,王耀站在玻璃橱窗外向内张望,只觉这就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快餐店,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然而顾客的数量却俨然说明了一切。他们点完单,从身材宽大的食客们中间见缝插针般找了张桌子坐下。阿尔弗雷德促狭地对他眨眨眼,说:怎么样,没骗你吧,王耀笑了一下,表示他上一次见到这么挤的场景还是在复活节那天。
又三十分钟过去,那传闻中赫赫有名的三明治才得以姗姗来迟。经过精心腌制的牛肉呈现出艳丽的嫩粉色,又切成了大块的薄片,层层叠叠堆在面包片里,看了属实叫人食指大动。阿尔弗雷德是饿极了,狼吞虎咽的很快便吃完了一整份;王耀则是细嚼慢咽着,半份刚下肚,摇头叫了停。他朝阿尔弗雷德递去一个求助的眼神,对方就心照不宣地把剩下的一半拿了过去。美国人该是对这里的食物满意极了,临走前甚至还特意打包了两份其他口味的,说要当作明天的早饭,王耀笑了笑,也就随他去。
第一晚的住宿对长途自驾游来说格外重要,但考虑到预算问题,王耀预订的是一家叫Frontdesk的酒店型公寓。办理自助入住的过程十分顺利,阿尔弗雷德甫一进房间便累得和头牛似的,哼哼唧唧瘫作一团。王耀先四下确认了室内环境是否足够整洁,接着才放心地把食物放进厨房的冰箱。他回过头来,注意到沙发上的人竟是奄奄一息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去见周公了。于是他轻轻揪了一下阿尔弗雷德的耳朵,催促他去洗澡。
到此,旅途的第一天宣告结束,和谐美满、可喜可贺。
然而到了第二天上午,这样的氛围便猝不及防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他们为到底该不该在印第安纳州歇脚而不可避免地产生分歧:王耀想在南本德或埃尔克哈特市多停留一会儿,可阿尔弗雷德不同意他的观点,认为他们应该径直前往芝加哥。
“不是还有雷鬼音乐节吗。”王耀固执地辩驳着。他手里那桶Edy’s冰淇淋是阿尔弗雷德刚从加油站的超市里买的,在夏末的高温天气下,卡其色的塑料包装盒表面已经开始断断续续地淌水。
“…你什么时候对雷鬼音乐感兴趣了?”阿尔弗雷德怪异地瞥他一眼。他关上油箱口,把冰淇淋拿了回来,毫不留情地补充说:“况且,今年的音乐节是在8月14日,早结束了。”
“可……”王耀深呼吸了一会儿,默默地低敛了眼眸。阿尔弗雷德见对方难掩失望的神情,说话的语气又渐渐柔软下来:“Look.我们必须在三天之内到达夏延(怀俄明州首府),可事实是,我们至今还没出俄亥俄。”他打开盖子,挖了满满一勺巧克力冰淇淋递到王耀嘴边:“雨露均沾固然是好事,但当条件有限的时候,你得学会取舍。”
王耀像是被说服了,他淡淡地看他一眼,张嘴把冰淇淋吃了下去。
“…太甜了。”他愁眉苦脸道。
“哈哈哈。”王耀的让步使阿尔弗雷德终于喜笑颜开。在上车前,他向对方提出了一个相对折中的方案:“没关系,我们可以在南本德吃午饭。”
“嗯。”王耀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汽车离开托莱多后,路边的风景便又变得大同小异起来。绵延笔直的公路,时不时横亘头顶的桥梁,细长的电线杆,一望无际的青绿平原,还有成块状分布的树木…王耀有些不放心地瞟着阿尔弗雷德,暗示说他不介意轮流驾驶,但对方礼貌地拒绝了他——他们之前已经商量好去路由阿尔弗雷德一人搞定,回程才由王耀负责。
途中,沃西翁和阿奇博尔德两市之间出现了一块又一块广袤的玉米地。王耀将车窗降到最低,灼热的风浪便呼啸着灌进来,吹乱他的头发。他望着那些苍翠欲滴的农田,朝驾驶座上的人问:你有想过自己老了之后会住哪儿吗?阿尔弗雷德吞吞吐吐了一会儿,到了也没给出什么确切的回答。王耀想了想,直言道:我想在一个四季分明的小镇上安享晚年。阿尔弗雷德‘哦’了一声,又见风使舵地回他:那你去哪儿我就去哪,逗得王耀转身捏了捏他的脸。
和俄亥俄州比起来,印第安纳的道路总算有了些许转弯的弧度。然而汽车刚过收费站,原本一望无际的蓝天忽然变得阴沉了起来。大片的灰云棉絮般聚集在天边,颇有要下雨的迹象。王耀打开汽车广播,只听NOAA预告说:芝加哥市今日午后和晚间会有中到大雨。阿尔弗雷德砸着嘴,庆幸道:还好我们带伞了,而王耀揉了揉太阳穴,不知为何有些隐隐地担心。
“如果是我的话,”他兀自用了一个词来描述芝加哥这座城市:“我会说是‘怪诞的(bizarre)’。”
“…为什么?”王耀兴致缺缺地打个哈欠,还是十分给面子地接了话。“简单来说,”阿尔弗雷德掐了烟,将烟蒂扔进车载烟灰缸里:“比纽约更雅痞,比洛杉矶更具张力,比旧金山更阴郁。”提到这事令他有点自豪:“毕竟我当时差点就去芝大了,这点功课多少还是做过的。”
“是啊是啊。”王耀语调平淡地棒读着,“要不是和前女友闹掰了,哪还有我的事呢。”
“…耀。”阿尔弗雷德立即露出一副‘又来了’的模样:“Don’tstart.”
“行。”王耀无谓地摆摆手:“当我没说。”
“呃…其实我不太介意,反正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阿尔弗雷德贱兮兮地笑了一下,又说:“而且,这说明你在乎我。”
王耀偏过头去,做出个干呕的表情。
然而一码归一码,王耀觉得对方的话实际上不无道理。芝加哥的确称得上是一座充满戏剧性的城市——既经历过市区大火、街头暴乱、工人大罢工等社会乱象,也有过水质污染、黑帮盛行的恶浊时期…用荒诞不经来形容,恰如其分。
“黑暗的温床。”王耀尖锐地点评着,索然无味地来到了在漫天大雨里呈现出苷绿色的芝加哥河畔。约莫半小时前,他们把车停于东栗街上那家名为SelinaChicago的连锁酒店(今夜的留宿地),接着便一路向南,步行至以威利斯大厦作为地标的卢普区。密歇根大道桥矗立在他们的左侧,阿尔弗雷德撑了一把足以容纳三人的黑色长柄伞,和王耀一起俯瞰着河面上刚开过去的两艘白色观光客船。王耀从伞下慢慢环顾起四周耸入云霄的建筑群,无厘头地说道:“难怪这里会是哥谭市的原型。”美国人听了,竟是‘咯咯’地笑起来,又添一句:“还有《看门狗》。”——这也怨不得他们会如此感慨。雨天的浓雾正大量地笼罩在这些靡丽的广厦间,不见光亮的楼顶因而被烘托得形态吊诡、阴气森森;钢筋混凝土浇筑出来的完美线条冰冷且缺乏人情味,光鲜亮丽的皮囊终究不过是皮囊,其本质莫过于一座座将人关押于无形的残酷监牢。
滂沱的雨点使公园游客的数量锐减。缺少了即兴音乐演出的乐趣,落雨与闷雷便成了景区中唯一乏味的伴奏。在经过泊船停靠的岸边时,阿尔弗雷德问王耀是否想乘船出湖,王耀盯着浪花邃乌的水面,缓慢且笃定地摇了摇头。于是他们悠哉地踱到堤头,直到看见芝加哥市的市旗和伊州州旗被包夹在一排星条旗之间,孤高地翻舞飘扬。一阵大风毫无征兆地迎面袭来,阿尔弗雷德几乎条件反射般惊呼了一声,王耀因而急忙伸过手去,同他一起握住弯曲的伞柄。俩人体温相叠的刹那,暧昧便又于这方寸之隅悄然而生。阿尔弗雷德微微恍神半秒,索性抓过东方人的手腕搭到肘间,厚着脸皮道:看来老天爷喜欢吃狗粮;王耀笑着搡他一下,却是默认了这个亲密的挽手动作。
此刻距饭点还为时尚早,所以对于接下来的行程,阿尔弗雷德给出了两个备选目标:一、千禧公园,二、芝加哥艺术博物馆。王耀查看了路线,又捏着下巴考量片刻,反问道:“这两个地点离得很近,为何不两个都去呢?”噎得人霎时无言以对。阿尔弗雷德呆呆地眨巴了眼,说:“我以为你会选择室内。”而王耀笑着解释了他的想法:“先到云门打卡,再去博物馆不就好了?”美国人思来想去,觉得无可非议,便爽快地答应下来。
千禧公园坐落于商业区的南部,四面分别是东伦道夫街、南湖滨大道、东梦露街和密歇根大道。二人顺着南哥伦布大道进入公园中央,在穿过杰·普利策克露天音乐厅和各式青葱的树木后,来到了那个约有蒙古包那么大的镜面豆形雕塑前。
“它比我想象中大得多。”阿尔弗雷德说着,摸上了潮湿冰凉的雕塑。银色的凸面将游客们的模样映射得十分扭曲,他和王耀因而看起来又宽又扁,相当滑稽。王耀走到塑像中间,观察到它的最高点离地面居然还有很大一部分空间,就像一个天然形成的小山洞。不仅如此,它的顶部还有一块非常规则的圆形凹陷部分。
“确实很像蚕豆。”他在镜面上看着自己变形的脸,啧啧称奇道。
拍完照片,二人便从毗邻千禧公园的入口直接进入了芝加哥艺术博物馆。由于长柄雨伞无法携带入内,因此在通过安检后,他们只好花了两美元将背包和伞一起放到寄存处。这里的展室和长廊多达上百个,阿尔弗雷德不得不选择参考博物馆官网上推荐的‘一小时游览建议’。他提议将他们的参观重点放在欧洲画作与雕像、美洲、亚洲和国际现代艺术几个主题内容上,王耀对此没有异议,不在话下。
馆内的人数比他们预想得多的多,几乎每个展室都能听到人们嗡嗡交流的谈话声,除了从其他国家和地区远道而来的游客,当地的学生们也非常热衷于在茶余饭后进来闲逛片刻——这当然是情有可原的:倘使少了莫奈梵高毕加索,杜尚达利蒙德里安等大师们的杰作,这里多半也不能跻身全美三大博物馆之列。
然而对王耀个人而言,他始终还是对中国古代的青铜器、传统书画和陶瓷更感兴趣。当他们在134号展室找到那幅盖有清朝隆裕太后印章的《牡丹盛开图》时,他一度久久驻足、感慨万千。阿尔弗雷德从他身后过来,看到由粉、红、青、黄渲染而成的五朵艳丽花冠,不由叹道:“真美啊。”他盯着画轴最上方字迹娟秀的题款,倍感新奇地问:“这怎么念?”
王耀没有看他,用有些久违的普通话娓娓念道:
玲珑写入
画图看染
就燕支晕
未干一线
猫睛花正
午更携彩
笔仿边鸾
然而念着念着,也不知怎么回事,王耀只觉喉咙一紧,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感顿时涌上心头。阿尔弗雷德见他忽然一副悲从中来的模样,也变得惶惶而不知所措起来。
二十分钟后,俩人从正门出了博物馆。沃巴什大道上车水马龙,直角形的路灯无声亮起。雨水未歇,路人们依旧行色匆匆,不为任何人停留。
“还好吗?”金发青年站在大门左下方的青铜狮雕像前,关切地问他:“是那些句子写得太伤感了吗?”
王耀摇了摇头,眼神复杂地抬头看他,轻声说:“我只是…想家了。”
“呼…你吓死我了。”原来是莼鲈之思,阿尔弗雷德长舒了一口气,将此前一直藏于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明年暑假,我陪你回中国吧?”
王耀神色一怔:“…你认真的?”
“嗯,只不过……”阿尔弗雷德拉过他的手:“你得好好教我几句中文。”
王耀这次没再说话,只用一个紧实的拥抱作为回答。
芝加哥交响乐剧院旁的一家俄罗斯餐厅开业已近三十年。阿尔弗雷德和王耀进门后,一位来自乌克兰的女服务员亲切地迎了上来。她十分友善,根据俩人各自的口味分别推荐了菜单上的土豆油炸面团、奥利维尔沙拉和烤鸡肉串。王耀在落座后不住细细打量周围:座椅鲜红、桌布洁白,又和钴蓝色的墙壁相得益彰…如此优雅别致的布置,倒令人不由自主地感到放松。
他们在一派祥和的环境中安静地享受完了晚餐。结账时,阿尔弗雷德说他有个想去的地方,邀请王耀陪他一起。
“求你了。”酒足饭饱的美国人离了餐厅,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拖着王耀的手甩来甩去,撒娇的尾音几乎快在空气里划出波浪线:“陪我去嘛。”
好好好。王耀拗不过他,只得无奈地答应下来。
接下来,他们乘坐了接近一小时的巴士。王耀在车里一直询问阿尔弗雷德到底要去哪儿,可后者神秘兮兮的,无论如何也不肯摊牌。最终,他们来到北区一家名为Nobody’sDarling的酒吧(这里欢迎LGBTQ人群),而王耀到了门前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被彻头彻尾的哄骗了。
这真的有必要吗?他叉着腰站在店外的花盆前,十分不解地质问对方。
芝加哥的酒吧文化很出名的,你难道不想体验一下吗。阿尔弗雷德并不理屈地扬起下巴,道:考虑到你的喜好,我可是专门挑了一家没那么吵的呢。
唉。王耀回想起刚刚这一幕,不由在角落里唉声叹气。他痛定思痛地想:看来这次回去后,有必要改改自己这个吃软不吃硬的坏毛病了。
正当此时,一个模样不到三十岁的红发青年拿着自己的马提尼酒杯,在他身边旁若无人地坐了下来。
“抱歉。”王耀紧忙说:“这里有人了。”
“哦、不好意思,”那人说话带有一点轻微的爱尔兰口音。王耀在灯光下看到他深绿色的眼睛和鼻梁上的几粒雀斑:“我看你一个人坐了很久,还以为……”这堪比搭讪的口吻令王耀有点慌张地左顾右盼起来:“啊不,我男朋友去外面抽烟了而已。”
“原来是这样。”对方理解地笑了一下,又对他伸出手:“我叫帕特里克,就住在附近。”
“你好。”王耀轻轻地回握,也对他自我介绍:“我是耀,从费城来。”
“哇哦,那可够远的。”帕特里克惊叹道:“是来旅游的吗?”
“对。”王耀点点头,对方随和的态度让他稍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我们是前天上午出发的,要去怀俄明州。”
“唔嗯——”爱尔兰人挑了挑眉。他灌下一口雪白的鸡尾酒,仿佛对这个话题很有共鸣:“我去过一次怀俄明,那儿非常迷人。”他一本正经地建议:“你们一定得去黄石公园看看。”
“嗯,我很期待。”王耀说着,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微笑:“但我们可能没法在那儿待太久,我和他快开学了。所以…”他摊了摊手。
“呼,真让人羡慕。”已经工作了三年的帕特里克情不自禁地感喟着,像是想起什么可叹的过往:“要是我上大学的时候也和我的恋人去旅行就好了。”
“…我很遗憾。”没想到会勾起别人伤心的回忆,王耀立即赔了礼。他不自觉地绞紧手指,又真诚地说:“你看起来是个很好的人。”一定可以找到心仪的对象的。
“哈哈…谢谢你。”帕特里克该是明白了王耀的意思,他发出一阵豁达而粗犷的笑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为了你这句话,我得请你喝一杯。”他朝吧台的调酒师吆喝一声,大大咧咧地走了过去。
“等等,还是不劳…”王耀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已经饮下大半杯的热托蒂,刚想说‘不劳破费了’,然而对方还是比他快一步,他听到‘DarlingOldFashioned’这几个单词。
“好了。”帕特里克回过头来冲他笑道:“马上你就能喝到这家店最带劲的鸡尾酒了。”在结账前,他用自己的杯子碰了一下王耀的,对他说:祝你们旅途愉快。
见对方如此盛情难却,王耀只好先道了谢,又客套地回应:也祝你今夜过得愉快。
大约五分钟后,服务员端着那杯鸡尾酒过来了。王耀接过杯子,下意识地凑近闻了闻,一股既甜又苦的清香和着淡淡的酒精味钻入了他的鼻间。
原来如此,所以才叫‘老派情人’么。他这么想着,小小地酌了一口。
阿尔弗雷德在室外足足抽完了三根烟才进来,等回到座位上时,他发觉中国人的状态似乎有点不大正常。桌上的三个酒杯全都空了,王耀懒洋洋地半眯着眼,纤长的手肘拄在桌面上,摇摇晃晃地托住了腮。
“嘿。”他搂住对方,柔声问:“你怎么了?”可王耀一直低垂着头,压根没什么反应,于是他轻轻掰过对方的脸,意外地看到了微醺状态下东方人酡红的双颊。
“嗯……你谁。”王耀浑浑噩噩地问着,一贯莹亮的眼眸里此刻染了些许浊色,让人想到松饼上微融的枫糖浆。阿尔弗雷德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不禁失笑道:“你醉了,亲爱的。”
“别……”保守的东方人似乎没认出眼前的人是谁,他拍掉阿尔弗雷德的手,挣扎着脱离了这个令人困扰的怀抱:“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是吗,真可惜。”阿尔弗雷德顽劣地弯了唇角,这样不清醒的王耀对他而言属实新鲜,因此他并不急于说明身份,反而玩心大起似的,顺着对方的话问:“那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王耀皱着眉纠结了一会儿,有点艰难地说:“他、很好…虽然…有时候……他表现得…就像个……混蛋…”他开始用特别缓慢的语速细数起恋人的缺点:自以为是,啰嗦、幼稚,跟屁虫,动不动就发火,还有很强的控制欲和占有欲。阿尔弗雷德笑吟吟的,耐心听着这些控诉,一次也不曾反驳或打断他。当王耀因为头晕再度倒进他怀里时,他顺手解开了对方的发带。
“都怪…他,搞得我也、变奇怪了…”王耀轻轻打了个嗝。长直的黑发水泻般落到肩上,衬得他清秀的五官愈发动人。阿尔弗雷德用黏稠的目光注视着他,听到他口齿不清地说:“我好像……越来越、离不开他了…”
“…那可真巧。”阿尔弗雷德轻笑着低下头,品尝起王耀唇边浓郁的酒香:“他也一样。”
王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酒店的,只隐隐约约觉得有个人一直在他身边。他在一片混沌中嗅到对方身上的气味——那味道和阿尔弗雷德身上的一模一样,是那种由浓烈的烟草味和洗发水的果香混在一起的、奇妙的芬芳。这真奇怪啊,他意识朦胧地想。他明明什么也看不清,却前所未有地感到安全。金黄和湛蓝的光斑不时交错着,在他眼前流畅地浮掠跃动。那晴和的颜色稀释了黑暗的边缘,又如流水般切进他的身体,将他的四肢百骸浸得温暖无比。他像是跌入一团五彩斑斓的云里,绵软的云层化解了他的气力,他便再也起不来,也不愿起来了。
七小时后,天光大亮。王耀掀开被子,不意外地看到自己一丝不挂的身体上处处是斑驳的痕迹。于是,他心态平和地坐起来,抄了床上的枕头,用力朝阿尔弗雷德扔去。
待到梳洗完毕,俩人八点半准时从芝加哥出发。持续了近十四小时的雨在凌晨时已然停歇。灿烂的骄阳初显端倪,这座昨天看来还死气沉沉的都市便顷刻间恢复了以往的朝气。王耀临走前有些后悔没去芝加哥剧院看话剧,阿尔弗雷德摸了摸他的头发,对他说下次一定。
于是,第三天的行程正式开启。
就地理位置而言,达文波特是一座神奇的城市,它位于密西西比河东岸,几乎被艾奥瓦与伊利诺伊州均分为两半,又刚好处在芝加哥和艾奥瓦州首府得梅因市的中点处。
“然而按照如今的划分标准,这里隶属于艾奥瓦州。”阿尔弗雷德满足地摸了摸自己鼓鼓的小肚子,那里正装着他十分钟前风卷残云般吞下的肉酱千层面。王耀对此不予置评,他阅览着手机上的午间新闻,用叉子卷了一撮海鲜意面送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咀嚼。
再过三个小时,他们就能到达得梅因市了。
艾奥瓦州素有‘粮仓’之称,只因这里的农业生产在全美高居第二,光是农场就高达二十万个。因此,当他们的车沿着道路深入当地后,王耀终于在无尽的蓝天下邂逅了中西部地区独有的特色风景——宽阔笔直的公路两旁不再是绿油油的,干草和燕麦田的频繁出现使眼前多出大片烂漫的明黄,连树木的色泽也一并深了许多,蒙了灰似的,显得既沧桑又神秘。阿尔弗雷德告诉他,等到了内布拉斯加州,一切会变得更不一样。王耀点点头,暗暗地期待起来。
得梅因市虽是艾州首府,但真正值得游玩的景点却并不算多。二人在即将经过牛顿市前认真交换了彼此的意见,最后定下两个地方:艾奥瓦州议会大厦和州立博览会场。
从外观上看,艾州议会大厦的建筑风格总体偏向新古典主义,楼前的广场上有着诸多庄严的雕像与纪念碑,如‘林肯与泰德’、日晷、喷泉雕塑等等,而在名为‘领地的先驱者’的塑像后面,大厦的黄金穹顶成为了吸引旅人们的主要目标。
二人进门后面对的是一条不算宽敞的内走廊。廊道墙面通体呈灰绿色,天花板则保持着木质的原色。他们在这里详尽地阅读了参观大厦的说明和基本介绍,接着便顺着尽头的楼梯慢慢向上攀登。楼梯间在沿用了此前两种色调的基础上还穿插使用了同样典雅的栗红和月白色,承重柱连接处则由金色欧式浮雕镶嵌而成,那雕工分外精致细腻,令人叹为观止。
到了中央大厅后,阿尔弗雷德伸长了脖颈,近乎痴迷地仰望着宫殿般华丽至极的圆形过廊。以金银和蓝白为主色调的、璀璨的穹顶正高悬在他们的正上方,穹顶的最高处绘制着内战退伍军人的纪念章。从中心到四周,有八幅半月形的壁画分布在穹顶的柱间,十二尊雕像分别立于柱头——这种极具规律且对称的美感使王耀鬼使神差地联想到了万花筒。
大厅一楼的走廊上陈列着不少展示柜,阿尔弗雷德在其中一个柜子中惊喜地找见了衣阿华号战列舰的模型;王耀比他先行一步,来到了大厦东侧一楼和二楼之间的平台。他在那幅名为《西进》(Westward)的壁画上解读出了一丝美化西进运动的意味。
接着,二人又去到最高法院厅,得知了这个一派肃穆的场所现已交由艾州众议院委员会使用。在厅室之外的司法陈列柜里,他们看到七名最高法院法官和九名上诉法院法官当前的照片。
大厦允许游客在无会议期间自由游览众、参两议院,且可以随意拍照。王耀一边俯瞰着众议院的全景,一边附耳过去,对阿尔弗雷德悄悄吐槽道:你们的政府议会厅看上去为什么总一个样,阿尔弗雷德笑着回他:那联合国不也是这样?王耀就毫不优雅地翻个白眼:那是因为UN的总建筑师也来自美利坚。
而在参议院中,两个小女孩正坐在会议桌上安静地写作业。整个会场内除了她们之外,再不见其他人。
议会大厦总共耗费了他们一个半小时的时长,好在州立博览会会场和前者相距不远,他们驱车不到8分钟便望见了检票口处巨大的白色扇形棚顶。
艾州的博览会通常自每年八月的第二个周四开始,为期共十一天,今天恰好是最后一天。停车场内的汽车数量虽不如之前,但靠近会场入口的地方仍旧熙熙攘攘,堪比车展。此刻已近下午五点,室外温度91华氏度(约31.7摄氏度)。帽子和墨镜自不用多说,王耀下车前好心提醒阿尔弗雷德要注意紫外线,而后者轻快地拔了车钥匙,不以为意道:我还想晒黑点呢。王耀听罢,当即撸起对方的袖口,指着他胳膊上一条明显的肤色分界线,危言耸听地说:知道为什么白人的皮肤癌患病率最高么?唬得美国人不情不愿地翻出防晒霜抹了两层。
作为全球最著名的州立博览会之一,会场里的活动可以说琳琅满目、五花八门:有堪比游乐园的大型嘉年华娱乐设施,二百多个商铺和小吃摊位,农畜动物和赛车比赛,甚至还有音乐会和演唱会…王耀几乎一入场便看花了眼,四周纷繁吵嚷的人群令他感觉像是回到了国内的大型农贸市场。于是俩人简单地商量了一下,决定从娱乐设施率先玩儿起。
秉持着‘来都来了’的出行原则,王耀有意无视了阿尔弗雷德的惧高属性,生拉带拽地将人绑架上了露天索道。美国人全程颤颤巍巍的,说什么也不愿往下看,王耀死命地憋着笑,把他们的脚和地面上花花绿绿的小吃摊一并录进视频,留作黑历史的‘档案’。等从索道上下来之后,阿尔弗雷德自动担起了摄影师的职责,在王耀分别乘坐跳楼机、大摆锤和迷你过山车的时候,他抬着他们那台索尼的单反相机,老实巴交地按下快门。
可俗话说得好,冤冤相报何时了。他们接下来参观了几个场内的畜棚,天生喜欢小动物的王耀见了那些憨态可掬的猪牛羊们,难免被萌到走不动路,而先前吃了瘪的阿尔弗雷德一看,霎时起了打击报复的心思,只见他从手机上‘唰唰’搜出几张明码标价的肉类图片,刻意蔫坏地递到对方眼前。几次三番下来,王耀便又好气又好笑地扬手去打他……俩人就这么打打闹闹地玩了快两个小时,一路逛逛吃吃、走走停停,晚饭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得以解决。
快七点的时候,王耀精疲力尽地盘腿坐到了草地上。他一边苦涩地咽下嘴里的最后一口烤猪排,一边说:“我真觉得他们应该多设几个沙拉摊位。”而仿佛置身天堂的阿尔弗雷德大喇喇地躺在他边上,不解风情地抨击道:“哈哈哈,对于你这种不爱好油炸食品和甜品的人来说,这里可真是太糟糕了。”东方人像是被这话戳中了死穴,他恼羞成怒地转过身去,狠狠挠对方的腰。
音乐会在八点整正式开始,进行演唱的是乡村歌手凯莉·安德伍德①。阿尔弗雷德在中学时期曾将她的专辑《BlownAway》翻来覆去听过不下二十遍(其实是他当时交往的女生很喜欢),几乎倒背如流。在歌迷们沸腾的欢呼和合唱声中,他对王耀说如果他当初没有入坑摇滚乐的话,现在很有可能是个乡村音乐迷;王耀听不大真切,捂了一边的耳朵对他大叫:我知道!因为你喜欢威利·纳尔逊②!阿尔弗雷德便像个随风摇摆的气球人一样笑得前仰后合。当台上的人唱到「Iwannafeelyouholdingontome」的瞬间,他‘啾’地一下亲上了王耀的额侧。
然而,放纵过后等待他们的却是惨绝人寰的副作用。在酒店LaQuinta登记入住的时候,俩人几乎已经累得半死不活。阿尔弗雷德毫无形象地半趴在柜台上,只觉自己像是被马车的轱辘碾了个来回,压根直不起腰来;另一边的王耀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困得眼皮打架,之前在车上就险些睡着。等进了房间,二人便立即如挺尸般双双横倒在白色的大床上。阿尔弗雷德有气无力地哼道:下次干脆租个房车,住到露营地③里吧。王耀便行将就木般浅浅地‘嗯’了一声,又鼓足最后一丝力气迷迷瞪瞪地帮对方捶背,捶着捶着,二人就彻底昏厥过去,连衣服都没来得及脱。
Notes:
①凯莉·安德伍德(CarrieMarieUnderwood,1983年-):美国歌手,第四季美国偶像的冠军,曾获AMA最受欢迎乡村女歌手奖和最受欢迎乡村专辑奖,以及两次格莱美最佳乡村歌手奖。
②威利·纳尔逊(WillieNelson,1933年-):美国歌手、吉他演奏家、歌曲创作家。乡村音乐中不可或缺的人物,“乡村-摇滚运动”带头人。2000年获得格莱美终身成就奖。
③博览会会场外设有约160英亩的露营地及3间大型澡堂,供以从别处而来的自驾游旅客在此留宿。
一些写在后面的牢骚:
简而言之:写得想死。
《当爱》本来应该是轻松向的,我在一开始其实不想把身份和背景信息这些东西设定得那么详细,然而故事发展到现在,俨然事与愿违…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系列里不会有那么多此起彼伏的爱恨纠葛,他们仅仅是两个因为相爱而在一起的,平凡的普通人。然而,可能是时政新闻看得太多,写着写着又不由掺杂了一点国设的味道,这是我的问题,已经在自我检讨了。
之所以会分成上下篇也完完全全是出于私心——我想好好写怀俄明州(个人对那边的生态和文化非常感兴趣),再好好写写他们在黄石公园和杰克逊小镇发生的故事。我知道我的文风过于冗余啰嗦,所以无法保证下次更新究竟是一周还是两周之后,只能说尽快吧,还请各位耐心等待。
不知不觉又叨叨了一大堆,感谢读到这里的每一位和始终支持我和留言的朋友们,给大家笔芯~
*普设米耀,有一丢丢花夫妇和仏英,轻松欢乐向小甜饼*
*其实就是同居三十题
1.关于差异
个性上来说,是外向的美国人和内向的中国人。
生活习惯也大相径庭。
同居之前,阿尔弗雷德一年到头只喝冰水,而王耀的保温杯几乎从不离手;前者是彻头彻尾的肉食系,喜欢的蔬菜和水果一只手就能数完,后者则相当注意营养均衡,永远只买最新鲜的食材,对超市的膨化食品和碳酸饮料两个区域提不起丝毫兴趣;一个喜欢游戏、摇滚乐和动作电影,另一个喜欢书、文艺片和古典音乐。
“Diomio.”专栏记者费里西安诺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巴:“那个,没有想冒犯的意思,但恕我直言,你们似乎不像是会看上对方的那种人。”
阿尔弗雷德爽朗地笑起来:“哈哈哈确实如此。”
“而且我们的家庭差别也很大。”王耀在他旁边补充着,轻轻地抿了一口杯子里的苏打水。
“嗯哼。”阿尔弗雷德点点头:“耀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而我只有一个弟弟。”
“真神奇。”费里西安诺一边飞快地敲着电脑,一边抽空回想了一下他那个不苟言笑的德裔前男友:“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确实有很多情侣在各方面差距挺大的。”他自言自语着,抛出了预定文稿上的下一个问题:“那你们结识彼此的契机是?”
“嗯~非常有趣。”费里西安诺煞有介事地拖长了尾音:“那你最后参与公演了吗?”
“很可惜,并没有。”阿尔弗雷德有点尴尬地讪笑起来:“我记得那人好像只受了点轻伤?”他不太确定地看了看王耀,对方微微点头,熟稔地接下话茬:“对,只是轻度脑震荡,很快就回来了。”
“等等二位,先别急着秀。”眼看这狗粮来得猝不及防,费里西安诺情不自禁地朝俩人比了个暂停的手势:“让我猜猜,是阿尔弗雷德先追的耀吗?”
“当然,”阿尔弗雷德骄傲地扬起了下巴,朝王耀挤眉弄眼:“等他行动的话,黄花菜都凉了。”而王耀不置可否地拍了一下他的腿。
“Okay……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那次彩排后的寒假,1月1日。”王耀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低下头,“其实他平安夜的时候就和我告白了,我考虑了整整一周才答应。”
“Yep.”阿尔弗雷德抢先一步回答:“我上大学后彻底确定了自己的性向,虽然在这之前也交过几个女朋友,但没一个长久的。我的父母倒是接受得很快,可能因为我在他们眼里是个不折不扣的‘playboy’。”他在空气里比出双引号的手势:“不过显然,耀在这件事上比我要困难得多。”
“是…”王耀犹豫了一会儿,像是在纠结怎么措辞:“我的家人大都比较传统和保守,对同性之间的情感…呃、其实不太能接受。”提到那段令人烦忧的日子,他的手指开始不自觉地摩挲起牛仔裤的布料:“起初他们非常愤怒,甚至想和我断绝关系什么的,但好在我的弟弟妹妹们很理解我,帮我说了不少好话。所以到后来,长辈们基本也就默许我们的关系了。”
“真好。”来自意大利的费里西安诺表示非常理解这种深刻的家族羁绊,“你一定很爱你的家人。”
“是的。”王耀豁达地笑了一下:“我很爱他们。”
取材结束后,费里西安诺同对俩人愉快地握了手,他看起来非常高兴,用意大利语对他们衷心地说“愿幸福与你们同在。”阿尔弗雷德主动提供了手机号,并表示之后如果需要了解更多细节,可以随时联系他们,费里西安诺感激地应允下来。在离开进行采访的酒吧前,他为俩人拍摄了一张用于杂志投稿的合影。
“不过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把我们的事写进博客,”王耀漫不经心地看着出租车窗外飞驰而过的夜景,宛如没骨头似的将脑袋枕在阿尔弗雷德的肩膀上:“否则我们现在应该在家里愉快地看电影。”
“那倒也是。”王耀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其实,有个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洗耳恭听。”阿尔弗雷德配合地锁了手机,饶有兴味地看着连绵的路灯不断在王耀的黑发间投下一段不规则的光晕。
王耀微微转动了脖颈,秀气的鼻尖因此轻轻蹭过对方的喉结:“我一直觉得你比雷蒙德更适合演艾希利。”雷蒙德就是当年那个不幸出了车祸的倒霉蛋。
“That'sdelightfultohear.”阿尔弗雷德愉快地低笑起来,他慢慢低下头,直到他们的鼻子碰到一起:“不过…我好像知道这件事。”
“你知道?”王耀微微睁大了双眼。
“嗯。”阿尔弗雷德啄吻了一下对方微弯的唇角:“我能感觉到你每次看我的眼神,就和我看你的时候一样。”他贼兮兮地瞥了一眼前面的司机,再凑近对方的耳朵用气音说:“Veryinfatuated.”
于是王耀在他怀里笑得揶揄,窄窄的双肩不住地发抖。
2.关于争吵
最严重的一次发生在某年11月的周六。阿尔弗雷德在通宵加班后顶着一对乌青的黑眼圈和一头鸟窝般凌乱的头发回到公寓,而王耀开了门后一言不发地给他准备早餐。他们在周四晚上刚为要不要去中国过年而发生争执,安静的气氛压抑得诡异,只有持续了整整两天的雨声在窗外孜孜不倦地响起。
于是率先决定打破宁静的还是王耀,他将全麦吐司放入烤面包机里,提醒对方说别忘了这个月的房租。阿尔弗雷德淡淡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之后便不再说话。眼看空气又要变得和停尸房一样凝重起来,王耀便接着谈论起他在医院里碰到的各种奇葩事迹(他经常这么干)。然而当他略带嘲讽地说到某个病人在确诊冠心病后因为没钱接受手术治疗而死在家里时,阿尔弗雷德却突然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将盛满咖啡的马克杯重重地放到餐桌上。
王耀不明所以地偏过头去,只见阿尔弗雷德胡子拉碴的脸仿佛笼罩在一片乌云里。
他听到对方愤然地念了一句Jesus,然后便是毫无道理的攻击:Couldyoujustshutupforasecond
王耀几乎瞠目结舌:我以为你喜欢听我说这些。
我工作了18个小时,forChrist’ssake。阿尔弗雷德摆出一副“真要命”的样子,他张开双臂,难以置信地摇着头:所以如果你足够体谅我,就别表现得像某些该死的混账一样,成天除了抱怨就只会唧唧歪歪。他用了cocksucker这个词。
再下一秒,有什么黄色的东西“砰”地一下砸进了他的马克杯里,滚烫的黑褐色液体爆炸般飞溅出来,浇到他的下巴、衬衫和西裤上——那是半个刚切开的柠檬。
你到底什么毛病?!他惊魂未定地冲王耀喊道,脖子和脸颊涨得一片通红,愠怒使他的眉毛几乎飞上额头,而对方这会儿已然连正眼都懒得看他。王耀气势汹汹地摔门而出,脚下松垮的人字拖在楼道里“嗒嗒”的响了一路,震得楼梯上的灰尘洋洋洒洒地跑满空气。住在二楼的弗朗西斯大惊小怪地抱着他的沙尔特猫从门缝里探个头出来,又被中国人铁青的脸色吓得大气不敢出。他的男朋友亚瑟赶紧捂住他的嘴把他拉回屋里,对他沉默地摇了摇头,言下之意:少管闲事。
等爱凑热闹的邻居们关了门,阿尔弗雷德才一边骂骂咧咧着,一边又火急火燎地追下来。雨淅淅沥沥的还没有停,他出门前不忘随手抓了件外套——王耀从头到脚不过一件短袖卫衣和一条运动裤。
出了公寓后,他在大街上无措地四处张望,然而目之所及处只能看到行人们花花绿绿的伞。雨水没一会儿便淋花了他的眼镜,他抬手胡乱揩了一把,顺着道路朝公寓旁的街心公园找去。
他在一株黄叶稀疏的梧桐树下发现了正在避雨的王耀。
然而对方看到他却像见了鬼似的掉头就跑。
等等!他追上去,开始语无伦次地冲那个清瘦的背影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我只是太累了、我…你先和我回去好不好——
哦别费事了琼斯先生!王耀的冷笑从正前方传来,像一枚尖锐的冰锥穿过细密的雨滴,径直向他刺去:为了我这样只会唧唧歪歪的混账(cocksucker),不值得!他跑得太急,汩汩的雨水顺着前额的发丝溪泾般一路流淌下来,难受得令人睁不开眼。公园新修的鹅卵石路面过于凹凸不平,有混着尘土的积水不断浸过脚趾,他的双脚几乎凉得失去知觉。
于是在抵达下一个岔路口前,他不小心踩到了路面上一根折断的树枝,狼狈地摔倒。
离王耀本来也没几米的阿尔弗雷德这下彻底慌了,他急急忙忙地冲过来,蹲下去查看对方的情况。可王耀用力地将他一把推开,没有防备的身体失去平衡,他也跌坐在了路面上。
别碰我!王耀仰起脸冲他大吼,往常总是平稳温和的声线夹杂着细微的颤抖。他的手肘处蹭破了皮,眼角则不知是因为雨水还是别的什么而发红。
阿尔弗雷德见状,也顾不得身上乌七八糟脏兮兮的污痕。他迅速地重新站稳,拽过对方的胳膊把人拉起来,强行将手里的外套强行披到王耀的肩上:别想甩开我。
你混蛋!王耀挣扎着去打他,而他坦然地忍受着落在他肩膀和胸口处的疼痛,并不躲避。在披好外套后,他不由分说地将人扯进怀里。
I'manassholeandyouknowit.他轻柔地扶住王耀的后脑:对不起,真的。
王耀像是缺氧般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愤愤地偏头,隔着衬衫野蛮地咬上阿尔弗雷德的锁骨。有吃痛的呜咽和着细碎的雨声从他的头顶上方传来,但对方仍旧没有选择躲开。
下次再这样,他松口后恶狠狠地威胁道:我就杀了你。
…嗯。阿尔弗雷德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笑,用湿漉漉的嘴唇吻了吻王耀同样湿漉漉的额顶:随你处置。
3.关于环保
“好。”美国人并不信邪地摊手:“那假如我坚持了一周以上呢?”
“下个月的家务我全包,顺便——”黑发青年大大方方地抬头,目光从手里最新一期的《国家地理》杂志移到对方脸上:“送你一台任天堂Switch。”
“咳…”金发碧眼的男人厚颜无耻地追问道:“能再加个《塞尔达》和Pro手柄吗?”
王耀笑没了眼:“听过渔夫和金鱼的故事吗。”
“……行,”阿尔弗雷德无谓地耸耸肩:“游戏和手柄我可以自己买。”反正只要成功撑过一周,他就再不用每周末都和王耀争夺家里唯一的台式电脑了。
然而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天真了,因为王耀紧接着又说:
“既然如此,那我们来制定一下游戏规则。”
“???”
伊万·布拉金斯基在餐厅里找座位时久违地看到了自己的前同事——阿尔弗雷德正无精打采地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拐角,像个挑食的孩子似的用叉子戳弄盘子里的食物。
于是他端着餐盘,笑眯眯地来到阿尔弗雷德的桌子:“Давноневиделись.你还好吗琼斯?”
“……是你啊。”阿尔弗雷德头顶的阴影仿佛积得比云层还厚,只见他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碗里的玉米浓汤,郁闷的眼神始终盯着对方餐盘里的鱼肉冷盘和汉堡排:“很明显,不是很好。”
“怎么了?”伊万在阿尔弗雷德对面落座,好奇地望着对方饭盒里的西蓝花和圣女果:“你午饭就吃这个吗?”
“是啊。”阿尔弗雷德简直想翻白眼:“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我的未婚夫想谋杀我。”
伊万有些意外地挑起了眉:“你是说耀?”见对方无奈地点了点头,他便又问:“你们吵架了吗?”
“Worsethanthat.”阿尔弗雷德咬牙切齿地把嘴里的最后一块土豆咽下去:“全是为了一个愚蠢的赌局。”
“我很遗憾,”伊万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阿尔弗雷德沮丧地摇了摇头:“他甚至不准我吃鸡蛋。”
“我记得耀是个很随和的人,或许你可以试着服软呢?”伊万友善地劝解道。
“No.”美国人态度强硬地拒绝了他:“Notthistime.”
五天,只要再撑过五天,他就能省下至少300美元的开支。
“好吧。”见他这么坚持,伊万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他切下四分之一块汉堡排,心满意足地将香气四溢的肉块放进嘴里:“预祝你能成功。”
可当阿尔弗雷德使尽浑身解数终于熬到第四天的时候,王耀突然一声不吭地没收了家里所有的烟盒。
“你不能这么对我!”他气急败坏地冲在阳台上浇花的人嚷嚷:“不让开车我忍了,吃素我也忍了,现在连烟都不让抽,我真的会死的好吗??”
“哦我亲爱的阿尔弗雷德。”使出杀手锏的东方人在阳光下无害地冲他眨了眨眼:“要知道,吸烟对空气质量会造成很严重的污染。根据2013年的研究数据显示,一支香烟的自燃就能让100平米房间内的pm2.5值达到800。”他有意做出了一个十分为难的表情:“我是为了我们的生活环境着想。”
“……”一片死寂。
半晌后,阿尔弗雷德垂头丧气地举了白旗:“我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吗。”
4.关于……
“三次。”王耀一本正经地抱着手倚靠在床头,说话的语气认真异常:“不能再多了。”
“四次。”阿尔弗雷德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从镜子里看着东方人清俊的脸,并不接受对方的讨价还价:不能再少了。”
王耀近乎气结:“……要是加班呢?”
“攒着。”阿尔弗雷德跳上床,轻车熟路地将人搂过来,在昏黄灯光下含住对方微红的耳朵:“每周末结算,一次一小时,上不封顶。”
5.关于宠物
“我觉得还是狗狗更好。”阿尔弗雷德撑着下巴趴在床单上,开始一一细数选择大型犬作为宠物的优势:忠诚、聪明,没小狗那么娇气,看家扛把子,可盐可甜……
王耀时不时忙里偷闲地将目光从电脑上移开,瞥向他百无聊赖的恋人,随即话里有话道:“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想再养一只大型犬了。”
阿尔弗雷德奇怪地歪了歪脑袋:“哈?”
6.关于死亡
王耀曾经梦到过阿尔弗雷德死去的场景。
那是某个夏日的凌晨,他在光怪陆离的梦境里看到成群的乌鸦不时从一片浓雾中穿出,刺耳的啼鸣由远及近,最终消散在灰白的穹顶之上。
他站在一座刚挖掘好的坟冢前,崭新的灵柩离他不过两米远,深深地嵌入了方正的凹地。棺壁四周的泥土刨得干净整洁,然而那土壤的颜色却诡异得发黑,让他想起遇氧后凝固的大量血迹。很多人围绕在他身后,男女老少,乌泱泱的,他无法看清他们的脸。
每个人口中都反复轻念着同一段悼词,还有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圣歌缥缈地萦绕在他头顶,那声音过于悲伤空灵,像一位虔诚的信女在教堂中隐隐啜泣。一个神父打扮的男人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身型高瘦,有着褐色的短发和长长的鹰钩鼻。王耀认不出他是谁,只能看着他将挂在胸前的十字架缓缓摘下,塞入阿尔弗雷德交叠于腹部的、冰凉的掌心。王耀的指尖在那一刻突然变得刺痛,他低下头去,看到自己手中紧紧捏着的六枝纯白的玫瑰。
接着,神父来到他身边,和蔼地对他说:孩子,把花瓣撒在他的周围。王耀讷讷地点头,然后揪下那一片片尚未完全盛放的花瓣,倾身将它们撒在阿尔弗雷德的周围。
当下落的棺盖掩去阿尔弗雷德的脸的瞬间,王耀剧烈地喘息着,醒了过来。
破晓时分微弱的天光从窗帘的缝隙透入,阿尔弗雷德安稳地沉睡在他的右边,面朝他的方向侧躺着。
他听到一阵均匀绵长的呼吸。
于是他下意识揉了揉眼睛,抹去眼角处湿润的水迹。
阿尔弗雷德醒来后,王耀对他详细地描述了这个听上去不太吉利的梦境。而阿尔弗雷德听完后竟是有些好奇地问他:那我怎么死的?没什么前因吗?
王耀摇了摇头,说:没有。
阿尔弗雷德轻皱了眉,又问:那我看起来几岁?和现在差不多?
王耀这次点了点头。
嗐。阿尔弗雷德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不用担心,俗话说,记得的梦都是虚假的梦。
嗯……王耀轻轻应和着,茫然地打量起天花板上的吊灯。过了一会儿,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没头没脑地问道:那如果我遭遇了意外而不幸去世,你会怎么样?
阿尔弗雷德沉吟片刻,怔怔地问他:你认真的?
王耀说对。
唔……他稍微想了想,然后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诙谐地说:
!王耀略显哑然地偏过头去。他们相互对视了一会儿,阿尔弗雷德仍在微笑,但王耀知道他是认真的。
然后,阿尔弗雷德反问他:那么假如梦里的事真的发生了,你会怎么做?
我会活下去。王耀几乎没怎么犹豫。而阿尔弗雷德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惊讶,王耀听到他无奈地叹气:唉,果然是这样。
我还没说完。王耀莫名地释怀起来,而阿尔弗雷德看着他在流金般璀璨的阳光中慢慢阖上双眼。
活下去,然后收养一个金发碧眼的小男孩儿,叫他“Alfred”。
7.关于订婚
阿尔弗雷德自始至终认为他和王耀之间没什么默契可言。
直到他发现他们在没有经过任何商议的情况下,买下了同一款订婚戒指。
8.关于‘小别胜新婚’
王耀曾因参加一场在欧洲举办的医学研讨会而离家了将近半个月。
离开前,他特地往冰箱上贴了一大堆便利贴——上面罗列着大大小小的十几条事宜:比如第八天的时候要给山茶花施肥,但每天最多只能浇一次水;冰箱里的橙子应该尽快吃完,浪费的话会很可惜;别忘了交物管费;记得刮胡子等等。
而在刚看到这堆便利贴时,阿尔弗雷德一度不以为意地嘲笑他,说“你现在的样子可真像我妈”,惹得王耀一掌拍在他的肩胛骨上。
然而等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美国人开着车独自从机场回到公寓才意识到:他的晚餐似乎还没着落。
于是他在内心就【究竟是该尝试自己做饭,还是索性点外卖】这个议题展开了一场可爱的辩论。
「别忘了,耀说过要少吃外卖。」天使版本的小阿尔天真地如是说。
「哦拜托,他只是让你‘少吃’,又不是一点不能吃。况且,吃饭的第一要义是为了填饱肚子。」恶魔版本的小琼斯头头是道地进行着反驳。
「可是外卖又慢又贵还不够营养。」天使版本的小阿尔气鼓鼓地嘟着嘴。
“停。”现实中的阿尔弗雷德看着冰箱里琳琅满目的各色食材,十分自信地表示:“我有主意了。”
他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地将牛肉、洋葱、番茄、西芹和白菇从冰箱里一一取出来。
是的,相信你自己,阿尔弗雷德。你可是常春藤盟校金融系毕业的高材生,做饭这种事情怎么可能难得住你。
一个半小时后,他望着盘子里黑黝黝的意大利面,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我还是叫披萨吧。”
王耀永远也忘不了他回来的那天,阿尔弗雷德在接机口看到他时那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下次再出差的话,求求一定要带上我。”阿尔弗雷德宛如迎回了救世主般泪眼婆娑地抱住他,在他耳边哽咽着说。
“嗯嗯。”王耀只好在路人们的频频侧目中哭笑不得地反复抚摸他的金发,柔和的动作就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大狗狗。
9.关于生日礼物
而他的同事本田菊在得知此事后忍不住啧啧摇头:“你们也太尊了。“
10.关于醉酒
辛辣呛鼻的酒气使王耀不得不屏住呼吸。他从身材壮实的代驾手里小心接过烂醉如泥的阿尔弗雷德,十分吃力地将人扶进卧室。待个子高大的男人像个沙袋似的‘噗通’一声倒在床上后,他为对方一一褪去眼镜和鞋袜,准备像以前那样到厨房去泡一杯用于解酒的蜂蜜水。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床上的人却是垂死病中惊坐起般忽然冷不丁地拉住了他的手腕。阿尔弗雷德困顿地半眯着眼睛,王耀从那里面看到一点浑浊的蓝。对方饱满的嘴唇缓慢地蠕动着,似乎想对他说些什么。
好吧。他俯下身去,长直的黑发柔顺地垂到阿尔弗雷德的脸上。
想说什么。他温柔地问。
对方迷迷糊糊地嗫嚅说:别……走。
他想笑着回答“我不走”,然而对方的手又收紧了些。
于是他耐下心来,仔细地又听了一会儿:
Ifyou...go...where...go...what...shallI...do
王耀呼吸一滞。阿尔弗雷德吐字的时候断断续续,有的单词甚至连一个音节都没发出来,但他还是很快便听懂了对方在说什么。
「Ifyougo,whereshallIgoAndwhatshallIdo」
——这是王耀在《飘》这部作品中最喜欢的台词。之所以喜欢,是因为他终于看到那个始终争强好胜、目空一切的斯嘉丽在即将失去爱人的最后一刻能够幡然醒悟地放下身段,流着泪恳求对方不要离开。可遗憾的是,这一切都太迟了,瑞德已经被她伤得太深,所以才会用「Franklymydear,Idon'tgiveadamn」这样洒脱的句子作为二人诀别的回应……他们之间的爱情无疑是一场悲剧,而人类之所以钟爱悲剧,正是因为他们能从这些不完美的故事中捕捉到那个同样为情所困的自己。
但王耀知道,他并不是瑞德,而阿尔弗雷德也不是斯嘉丽。
因此他弯起唇角,眷恋地反握住那只温暖的手,在阿尔弗雷德光滑的银戒上留下浅浅的一吻。
放心,我不会走。他轻轻强调着,末了用另一部作品里他同样热爱的台词笃定地说道:
你的一切一切,我都喜欢。①
注释①:台词出自电影《蓝宇》。
其实就是平时积攒的一些小脑洞,算是个新坑,之后还会有中和下,希望大家喜欢~
*米耀Only,国设,有OOC
当联合国的最后一盏灯熄灭,一整天的勾心斗角也随之画上句号,整座大楼会和世界一起在夜幕中沉沉睡去。往常总是这样的。
然而今夜的UN总部却一反常态的灯火通明,像一颗伫立在寂夜里的明珠。
顶楼的落地窗映出了一个端着酒杯的身影,身着深蓝西装的男人凝视着窗外辽阔的夜空。他的脸上带着一副镶金边的面具,四周恍若形成了一圈屏障。大厅里满是觥筹交错的声音,...
顶楼的落地窗映出了一个端着酒杯的身影,身着深蓝西装的男人凝视着窗外辽阔的夜空。他的脸上带着一副镶金边的面具,四周恍若形成了一圈屏障。大厅里满是觥筹交错的声音,他却始终独自一人,准确来说,是无人敢上前打扰这位超级大国难得的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小心翼翼的上前与他搭话。
“美/国先生,您不加入宴会吗?毕竟这是您主办的。”戴着白色面具本田菊用一如既往尊敬的语气委婉提醒这位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美/国先生。
“Nevermind.又不是缺了我不行,”阿尔弗雷德将这个问题一笔带过,无厘头的抛出了一句,“你觉得他会来吗?”
那位日/本意识体反应了一下,转瞬明白过来这位会让美/国,会让阿尔弗雷德,如此在意的“他”是谁。
“在下认为中/国先生一定会来,他一向守信。”
话音刚落,大厅的另一边便传来了一阵骚动,阿尔弗雷德向那边望去,尽管戴着面具,他也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美/国先生的嘴角勾起一丝顽劣的笑,向那位身着红色西装的东方人扬起手中的酒杯,做了一个碰杯的动作,随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王耀看着不知在搞什么名堂的阿尔弗雷德皱了皱眉,也抿了一小口杯中的酒做做表面功夫。毕竟从他进场开始,所有的眼睛在都围着他和另一边的那人转。对于他们这种身份来说,假面舞会这种东西本就形同虚设。
阿尔弗雷德似乎并未纠结他有些敷衍的回应,转身向乐队示意,用悠扬的华尔兹乐曲宣告第一支舞的开始。
一时场内裙摆翻飞,他们在舞厅的两端与不用的人起舞。王耀的手轻轻搭在舞伴的腰上,脚下步伐分毫不乱,余光却瞟向另一头的阿尔弗雷德。他不知道这位总爱没事找事的美/利/坚又在打什么算盘,如此大张旗鼓的举办一场假面舞会来使联合国里本就繁忙的事务雪上加霜。况且,考虑到他们现在的关系,他有足够的理由不邀请自己,难不成中/国与美/国还要手牵手跳一段华尔兹吗?
那边被定义为没事找事的阿尔弗雷德却依然泰然自若地跳着舞,在一个流畅潇洒的旋转后,他朝王耀的方向看去,意味不明的目光与后者径直相撞。他们短暂地对视一秒,又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
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进行任何直接的交流,却又极为默契地慢慢向舞池中央移动。
舞曲换了一首又一首,舞伴换了一位又一位,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在拽着他们无数次的远离、靠近,又擦肩而过。当整场舞会接近尾声时,他们终于从大厅的两端移动到了舞池中央,仿佛这个位置本就是为他们留的。
现场的气氛渐渐变得压抑,藏匿于假面之后的纷杂视线开始隐隐绰绰地汇聚到二人身上。不过这也正常,世界第一和第二带来的压迫感属实令人无法忽视,更遑论近些年来的国际局面动荡不安,二者间的关系还如此紧张。
而王耀自是不愿在这里与人僵持。当倒数第二支曲目演奏的尾音戛然而止时,他同身着明黄色礼服裙的加/纳女士大方地颔首,并礼貌地表达了谢意。随后,他的目光越过层叠交错的人影,不着痕迹地落在了同他不过几米之遥的美/国人身上。
他浅浅地冲对方点头,以此含蓄地传达自己即将离去的事实。
然而转身的刹那,他的手腕却被一股来自身后的力量无声无息地牵引。
他不明就里地回过头去,却发现金发碧眼的西方人已然颇有绅士风度地摆好了邀请的姿势。
“这位先生,”他湛蓝的眸子在面具后闪闪发亮,“请问我是否有荣幸,能邀请您与我一起跳完今夜的最后一支舞?”
「老天…他难道不知道邀请同性共舞意味着什么吗。」
王耀有些愕然地望着朝他摊开手掌的人,心底丝毫摸不透对方究竟意欲何为,但依照国际上约定俗成的舞会惯例,他找不到什么可以回绝对方的合理借口。
又或许,他本来就不想拒绝。一支舞而已,没什么可顾虑的。
“…当然。”
他思忖片刻,在众人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中,轻轻将手覆在了阿尔弗雷德的掌心之间。自此,场内最惹人瞩目的两道身影终于完满相交。阿尔弗雷德扭头给乐队使了一个眼色,悠扬婉转的旋律便流畅地从琴键上倾泻而下。
但王耀很快发现,这次的伴奏并非此前一直萦绕耳边的华尔兹圆舞曲。它的曲调错落有致却不失活泼,热烈的情绪伴随着二节拍的切分音慵懒地传入耳畔,引发接近心跳频率的无限悸动。
「这是……探戈?」王耀微微睁大了眼睛。
而在音乐的第二小节即将来临之际,他忽然被猝不及防地向前扯去,与比他高出大半头的男人暧昧地拉近了距离。
“…美/国先生这是做什么?”他贴在阿尔弗雷德耳边冷然质问,可在其他人眼中,这样近距离的互动却更像是来自情人间的耳鬓厮磨。
“一点小惊喜而已,中/国先生难道害怕了?”阿尔弗雷德戏谑地看着王耀,手在他的腰部收紧,随着节拍跳出一个优美的滑步。
“而且别忘了。”他的声音里含有显而易见的笑意:“这是假面舞会,请不要这么古板地揭穿我的身份。”
“……很遗憾让你失望了。”王耀并不犹疑地跟上他的步伐,平静的眼神里不见半点歉意,“但你也差不多该告诉我,办这场毫无用处的假面舞会究竟是为了什么。”
阿尔弗雷德揽着他的腰用一个利落的旋转作为回应。
“不必这么防备,反正无关你的宝贝妹妹或是其他家事。”
对方口中的“家事”两个字令王耀不禁从鼻腔里冷哼一声,他偏过脸颊,用堪比在谈判桌上的严肃眼神紧盯着隐藏于假面下的侧颜,借着舞步将谩骂送至对方的耳边。
“你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灯塔先生。”王耀特意加重了“混蛋”两个字。
“Thanks.”阿尔弗雷德一如既往的厚脸皮,“能被同样阴险的中/国先生如此褒奖,我可真是受宠若惊。”
他顿了顿,跟着音乐侧过头去隔着面具与王耀的脸颊相贴。
“专心与我共舞吧,不管是以爱还是恨的名义。”
下一个音符适时响起,他们在急促的转身后决然地拉开距离,很快又合着节拍紧紧相贴。不知不觉间,温热的颌边与光洁的额侧悄然相抵,在媲美拥抱的优雅舞姿中,他们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掌心的纹路、脉搏的跳动,和拂在脸上的呼吸。
皓白灯光下的他们无疑是舞会的焦点,红蓝两色的对比鲜明而炽烈,一个似海浪般澎湃激昂,另一个则似纱幔般轻柔灵动,彼此纠葛却不又至混淆。没有人能够打破他们之间奇妙的气氛,亦或插入这支独属于他们的舞蹈。在置身事外的旁观者眼中,两人的每一次迈步都是明目张胆的试探、是口是心非的挽留,也是渐行渐远的分别;既是爱人间甜蜜的呢喃,也是仇人伸向彼此的刀尖。
“SeewhatIsaid?They’regonnatango(tangle)witheachother.”
又一个配合完美的交叉步后,也不知是谁在人群里轻声地如此感慨。
缠绕的指尖慢慢沁出了汗水,两人的体温随着酣畅淋漓的舞姿逐渐升高。当音乐来到高潮部分时,彼此拥簇的身体便成为了最诚实的表达,假面的掩盖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他们无比清晰地捕捉到对方眼中所有的明暗变化。
明明是最后一舞,王耀却在恍惚间产生了一种他们会永远这样跳下去的错觉。
直到一曲终了。
当小提琴和钢琴的余音从偌大的会场中彻底销声匿迹后,王耀不禁有些心虚地调整着紊乱的气息。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来自不同国家的代表们竟然纷纷停下了各自的舞步,并以他们为中心形成了一个闭合的圆环。他在周围人此起彼伏的叫好声中若无其事地后撤一步,看似毫无眷恋地抽离了那个令他在上一秒还感到些许心猿意马的有力臂弯。
“谢谢各位。”
而另一边的美/国先生却对东方人内心的怅然若失不曾体会分毫,他笑容满面地冲在场的每个人挥手致意,意气风发的状态与他的历任上司们在刚就任时的表现如出一辙,对象征着荣誉的鲜花与喝彩接纳得理所应当。
见众人渐渐围了上来,王耀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那潇洒的背影,在对方尚未察觉到前,他淡然地说:“既然没别的事,那我先走了。”
无论如何,他都不该再继续待下去。
于是他机敏地任由形形色色的人群湮没自己的身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咦?中/国先生人呢?”
直到人群中发出奇怪的疑问,粗枝大叶的金发青年才从一派欢快的气氛中回过神来。
“…耀?”
他开始四处张望,口中下意识地呼喊着王耀的名字。在搜寻无果后,他急切地拨开层叠的人影,朝会场出口的方向望去。
那一抹鲜红的衣角恰好消失于视野尽头。
于是他草草地冲余下的国家代表们丢下一句“容我失陪一会儿”后,健步如飞地追了出去。
“耀——”清亮的嗓音在寂静又宽敞的走廊中空泛地回荡。好在王耀的走得不算急促,他在廊道尽头的拐角处成功赶上了对方的步伐。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他气喘吁吁地捉住东方人细白的手腕:“明明乐在其中,却又执拗地不肯承认。”
王耀略显讶异地回头,似乎并未料到对方会如此轻易便置其他宾客于不顾。见美/国人额前渗出的汗水沿着假面的弧线流淌至太阳穴两边,不知为何,他内心被消磨殆尽的耐性突然如雨后春笋般莫名无端地又冒了出来。
“因为我与你不同。”他强行忍住了想要甩开手的冲动:“你是游戏人间的顽主,而我不是。”
“那为什么不拒绝我?”阿尔弗雷德不依不饶地又靠近一步:“我朝你伸手的时候,你有无数的理由可以拒绝邀请,可你没有。”
王耀无奈地睨他一眼,几乎要被这小孩子般幼稚的质询口吻逼得叹气:“假如我拒绝你,以我们现在的关系,你认为在场的人会怎么想?”他语气生硬地反问对方:“给你留面子,是因为我自己要面子,这难道很难理解吗?”
“...Fine.”阿尔弗雷德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会儿覆盖住东方人大半面庞的银灰色面具,随即像是做出了某种让步般,索性抬手解开了一直绑于颅后的束带。
“那请你摘下假面,看着我的眼睛,把刚才的话再说一次。”
随着金色面具的悄然脱离,那张曾经见过无数次的英俊面庞终于完整地再度显现。出席舞会使得对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配戴黑框眼镜,在没有任何物品的遮挡下,那双剔透的湛蓝眼眸在柔亮灯光的映衬下便宛如一对浑然天成的克什米尔宝石。
“你……”王耀盯着对方难得一见的认真表情,原本到了嘴边的重话这会儿竟是一个字也吐露不出。他颇显局促地朝阿尔弗雷德身后望去,像是希望其他国家的代表能在离场时恰好经过这里。
“没用的。”阿尔弗雷德仿佛读出了对方内心的想法。他用高大的身体挡住王耀的视线,势在必得地补充道:“和某个着急回去的人不一样,大家这会儿还在宴会厅里愉快地喝酒聊天呢。”
王耀听罢,仰头和对方四目相对了片刻。接着,他神色黯然地低下头去,故作镇静般看向廊道中铺陈的干净整洁的黑色地毯。
“你一定要这么无理取闹么…”
——「你一定要如此残忍地,迫使我剥下这最后一层伪装么?」
“你误会了。”用力的指尖渐渐舒展,沿着肤质细腻的手腕一路下滑。阿尔弗雷德轻轻握住王耀的手掌,与他十指相扣。“我只是想知道,对我始终若即若离的中/国先生对刚才的共舞到底是怎么想的罢了。”
“…有意义么?”眼前人身上淡淡的佛手柑和薰衣草香令人目眩神迷,王耀挣扎着定了定神,努力尝试着在那甜美馥郁的芬芳保持清醒。“我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了解么。”
阿尔弗雷德固执地摇了摇头。他缓慢地俯身,像几分钟前那样故意凑到对方的耳边,轻声说:“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呼吸撩拨着耳廓带来一阵危险的痒意,王耀紧忙用余下的那只手挡住对方的肩,掩藏于面具下的睫毛微微战栗:“这不公平。”
美/国人轻佻地莞尔一笑:“哦?为什么?”
“因为…你也不曾对我坦白你的真实想法。”在急速律动的心拍数暴露前,王耀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推开对方,俩人映射在墙壁上的模糊剪影因这个推搡的举动突兀地分崩离析。
“而且即使你摘下了面具,我也无法确认,我看到的你就是真正的你。”他沉声道。
“除此之外,”眼前的中/国人利刃一般的目光直直的刺入了阿尔弗雷德的眼睛,“我们这样的身份,坦白又有什么意义呢,美/国先生。”
没想到对方到了这一步居然还能如此强硬,阿尔弗雷德不禁怔愣了半晌,手心里蓦然失去的柔软触感令他稍显诧异地扬高了眉。
然而惊讶归惊讶,假如因为这点挫折便感到气馁并退却,他又怎会在动荡的历史洪流中成为那个脱颖而出的佼佼者?
于是他浅浅地轻笑起来,明眸皓齿的笑颜中显露出一位挑战者独有的、越挫越勇的自信。王耀孤注一掷的辩驳成功唤醒了他流淌于血液中最原始的征服欲,他不知第几次眼疾手快地抓住那只足足比他小了一圈的手,再稍稍用力地将它拉高。
“那么,这样呢?”他不由分说地捏住对方的掌心,将它紧紧贴上了自己胸膛的左侧,“这样如何?”
——既然肉眼无法辨别,那么心脏呢?
“心脏的跳动总该有它的意义。”
“……”王耀哑然感受着自西装和衬衫下传来的搏动,本就有些动摇的神色霎时一片空白。胸腔下钝重的节拍清晰且有力,‘咚咚’的声音过于强劲,仿佛随时要冲破身体,再义无反顾地撞进他的手心。
“如果这样还不够,那么——”
阿尔弗雷德捧住对方的脸,在东方人近乎冻结的神情中浅尝辄止地吻上了王耀红润的唇。他没有过分贪/婪地索取,温热的唇瓣与对方相触不过两秒后便果断离去。
“HowaboutthisMr.China.”他胸有成竹地持续发问,指尖轻柔地触摸上对方线条姣好的颈侧——那里的鼓动比他在一分钟前从手腕上感受到的更加真切。见对方依旧愣愣的没有反应,他便又问了一遍:“Isthisgoodenoughforyou”
“我……”王耀茫然地眨了眨眼,含混的思绪在这一刻被彻底搅乱。眼前的青年正狡黠地勾着唇角,绵软的目光缱绻地注视着他,低沉磁性的声线充满蛊惑的意味,像极自深远水底传来的靡靡之音…如果说此前的一系列旖旎之举是阿尔弗雷德故意使出的小伎俩与试探,那方才的这一吻就足以将他尘封已久的躯壳压碎,强迫他从破裂的罅隙中流出盛满的温柔与激情;而假如这是一场各自为营的棋局,那他此时已然在对方接连出其不意的落子中完美惜败。
对,也许从他踏入舞会的那个瞬间,他便已经破败了。他破败于那一支共舞击溃了他内心的冰面,摧毁了他苦心建立起的防备和疏离;破败于美/国人骨子里与生俱来的任性和直白,而他拿这任性和直白却没有丝毫行之有效的应对策略。阿尔弗雷德只想凭一己之力证实那经不起推敲的情感的确存在,并不管这之后会否引发一连串无法估量的蝴蝶效应;但他的破败不是源于被对方轻而易举便拿捏了心动的轨迹,而是他明明预感到今晚的一切多半是个早有预谋的陷阱,却仍然抱有自欺欺人的侥幸心理,奢望对方能与他同样理性且富有逻辑。
是了,在几千年无尽的峥嵘岁月里,他似乎总是输给像阿尔弗雷德这样不讲道理的人,输给世上绝大多数看似充满善意,实则巧言令色、口蜜腹剑的人。
然而眼下,即兴的剧目一旦来到高潮的一幕,演者和角色之间的边界便没有那么泾渭分明。
他轻轻地、缓慢地深吸了一口气。
「到此为止了么。」
于是他自在地微笑着,并不意外地看着东方人细白的指尖穿过高高绑起的黑色发丝,犹疑地解开了发尾后用于固定假面的蝴蝶结。
当银灰色的面具从清逸的脸庞上悄然落下后,他凝望着王耀浮于颊边的一抹绯色,满意地在那双琥珀色虹膜里寻觅到了唯他一人的清澈倒影,对方隐忍克制的眼神后闪烁着不易觉察的动人微光,如同在暗夜旷野中寂然焚烧的茫茫业火,绝美得令人忘却呼吸。
再然后,他的肩上便多出了一份不属于自己的重量。
薄脸皮的东方人无计可施地将脸埋进他的怀里,开口时的语气闷闷的、含有几分颓然的自暴自弃:
“做你想做的吧…”
“在我后悔之前。”
乌龙。
巫师兔x王子鹰,微量牛鸡
灰姑娘黑童话背景,雷者慎入。
7.7k+
(灰姑娘的本名是辛德瑞拉;她的大姐和二姐分别是夏洛特和凯蒂。)
写文新手,多多指教!(其实我也不算新手吧……
这是群里的一个活动
关键词:童话咖啡阴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国家,这个国家的国王拥有一双珍贵的水晶鞋,是这个国家的稀世珍宝。
有一天,皇宫里传来消息王子将举行一场盛大的舞会,邀请漂亮的小姐们出席。小姐们开始梳妆打扮,幻想着在舞会上能和英俊帅气...
有一天,皇宫里传来消息王子将举行一场盛大的舞会,邀请漂亮的小姐们出席。小姐们开始梳妆打扮,幻想着在舞会上能和英俊帅气的王子拥有命运般的邂逅。
可惜王子貌似不是这样想的……
“殿下!您不能这样啊!”仆人的话语显得如此无助,英俊帅气的王子并没有搭理仆人一脚将书房的门踹开。
“约翰牛!!!!!!”
国王无奈的合上书,手指敲着空空的小盘子,示意仆人将门关上后,依旧保持微笑。
“以我的名义举办舞会?你是什么意思!”
“用这种口吻和父亲说话可不是绅士的风度。”
“你又不是我父亲!”
鹰酱说的没错,当年约翰是在异国遇到了楚楚可怜的白头鹰,他将这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带回去,瘦小娇弱的孩子在城堡慢慢长成了容貌清秀的王子。而约翰常年操守政务不曾管教他,仆人汇报王子在外惹事闯祸越发频繁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管不了这位王子了,“父子”二人的关系就一直这样。
约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但还是尝试耐心的试探性的为鹰酱进行说明:“以你的名义举办舞会,就是希望你替我去参加这场舞会。”
“不可能!”
我就知道……
看来只能来硬的了。
“无论如何这场舞会你必须去参加。别想逃跑,我会派人监视你的。”
“什么?你不至于这么做吧…?”
“我也是没办法的。”约翰无动于衷。
见约翰是铁了心要让他参加舞会,鹰酱也不想自找没趣,啧了一声转身开门离开。这时门“吱呀”一声被外面的人推开,鹰酱认为是仆人推开的直接无视,下一秒端着咖啡的白发青年准备进来和鹰酱撞上,他手中咖啡向前倾斜洒到了鹰酱的衣服上。
…………空气十分安静。
“对不起,这位亲…这位先生你没事吧?”青年神情惊讶,慌张表达歉意。
“你连个咖啡都端不稳?你这仆人也不用当了吧。”
“啊?”
青年疑惑的看着王子,又望向国王。目睹全场被吓傻的国王正在试图解围,“鹰酱,那位不是仆……”
但终究为时已晚,鹰酱的手按在青年脖子处的那一刻,青年感受到危机感下意识反手撂倒鹰酱。
一位王子被“仆人”反手撂倒而国王在旁边目睹全程,真是一处好风景。
丢死人了……
当鹰酱醒来时是在自己的卧室,被咖啡浸湿的衣服被远远的挂着,罪魁祸首就坐在床边,白色的头发上冒出了本没有的两只兔耳,看起来手感不错。
“你醒了。”兔耳青年见鹰酱睁开双眼,把头凑了过来。“我叫兔子,是约翰的…客人吧,他希望舞会的时候要我时刻多注意你的行踪。”
“约翰说要来监视我的就是你?”鹰酱坐了起来死盯着兔子,所有的火都在那一摔给狠狠压了下去。眼前的人明明是客人却穿着仆人的服装还要监视自己,怎么想都不明白,“这种事普通的仆人就可以,为什么会派你这种身份不明的人呢?”
“亲,你说话可真难听啊。”对方的话让兔子有些不爽,“你认为皇室会让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待在这吗?我是巫师啦!你们皇室不经常购买我的魔药嘛!”
巫师这种职业,分为擅长魔法和擅长制药的两种类型。而兔子正是属于采摘草药、制造魔药的制药巫师。
“嘁,原来是个卖药的。”
兔子本着不能再袭击皇室族人的原则,向王子解释道:“亲爱的王子殿下,巫师的情报网是十分灵通的,我此次来的目的为了一条预言:在今晚的舞会,王子会对一位小姐一见钟情,国王会失去珍贵的宝物。”
他会爱上一位小姐?鹰酱感到可笑,他怎么可能会相信巫师的预言呢?那个兔耳的巫师却让他百般小心,他在瞧不起自己吗?!还有!他不是说好要监视我吗?!完全没有看到他的人影!握着酒杯的手又用力了几分。
突然群众的惊呼引起王子的注意,他朝着视线的方向看去,一位金色头发身穿华丽礼服的小姐从人群中走出。鹰酱久久盯着她来了兴趣,快步走向她去邀请她,小姐介绍自己并接受与王子共舞,周围的女孩不经投出羡慕嫉妒的目光。
一曲舞结束后,鹰酱看着眼前的人一直朝他傻傻地笑,他回想起兔子的话,皱着眉头感到一阵不适,他推开眼前的小姐,转身跑走。
小姐惊讶地想要跟过去,一只手拉住了她,小姐回头望去是一位身穿贵族服饰的男人。
“别追过去了,你失败了。”
“诶?为什么会这样?”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识破了我的魔法引起副作用,你已经没用了。”
“请…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求你了!”
“好啊,别让我失望,辛德瑞拉小姐。”
贵族男子说完转身去邀请其他漂亮的女孩一起共舞。
另一边的鹰酱跑到无人的花园里,在看见那个女人时他突然察觉到自己的脸上发热,耳根处也热的发烫,令他十分不自在。他感觉现在自己的脸现在一定很红,他拽着衣服的领口,大口喘着气。
“那就是巫师的魔法。”鹰酱的身后传出声音,朝后看确定是兔子才缓缓放下戒心,兔子快速朝鹰酱走过来捏住他的脸,将颗小型的药丸塞进他的嘴里才松开手。
“咳!咳咳咳!死兔子!你想噎死我啊!”鹰酱用力捶着胸口,刚刚兔子喂给他的东西像颗薄荷糖一样,令人舒适的清凉感蔓延全身,不自在的感觉也随之消失,“你刚刚喂给我的是什么东西?”
“解药。”兔子说着又打开一个小瓶子喝下去,兔耳慢慢变得透明,他弯下腰伸手扶起鹰酱,环顾四周无人才缓缓说道,“会使用迷情魔法的可不是普通的小巫师了,看来我们的对手很强大啊。”
“迷情…魔法…?”
“嗯,就是让人瞬间爱上别人的魔法,这种强行改变他人思想的魔法我不太喜欢。”
“是嘛……”
强行改变自己想法的魔法,居然中了这种魔法真是令人不爽,鹰酱咬牙询问:“是那个女的对我施的魔法?”
“不,我没有在她身上闻到有魔法的味道。”兔子一口否认鹰酱的说法。
“我不管那个巫师是谁,别让我抓到他!”
“你有这份精力很好,我们可以合作。”突然兔子凑到鹰酱耳边说着:“亲啊,你待会……然后……”
“是在这吗?”辛德瑞拉快步走在无人长廊,不停观察环顾周围。
“哦,甜心,原来你在这啊。”王子看到徘徊的公主主动走了过来。
“刚刚的行为真是抱歉,居然把你一个人留在了那里。”说着王子双手握住辛德瑞拉的手,不停朝着她抛媚眼。
鹰酱的右耳钉传来细微的声音。
“亲,你真恶心。”
还不是你让我这么做的!!!
辛德瑞拉看到这样的王子有些慌张,但很快认为王子应该是受迷情魔法的影响,决定继续按照计划进行。
“王子殿下,听说国王收藏双非常漂亮的水晶鞋,你是国王的儿子,你一定知道吧,能带我去看看吗?”
“当然了,为了我的甜心,我一定会帮助你的。”表面上的“宠爱”,却一直祈祷着什么演戏时候结束,要不是兔子说要配合她将计就计,他早就想收拾这个让他中计的女人了。
“等等!鹰酱!你不会真的要带她去吧?”兔子突然喝住他,如果鹰酱真的带她见到水晶鞋导致出事就糟糕了。
“没事的,那是约翰牛收藏的破鞋,跟我没关系。”鹰酱貌似完全不在乎。
我不懂你们父子。
王子带辛德瑞拉来到一间杂物室,启动墙上的机关,墙慢慢平移,密室里被玻璃罩下的水晶鞋越发熠熠生辉。
一阵破裂声打断了回忆,鹰酱看到玻璃罩上突然出现裂痕,一道道以最初裂痕慢慢延伸。
“鹰酱!快闪开!”兔子的声音从身后传出,鹰酱回过头被黑色的布遮掩了视线,身体被压得向后倒去,附近响起玻璃破碎的声音,随后意识便陷入朦胧的黑暗之中。
鹰酱醒来后还是一片黑暗,他将盖住眼睛的布掀开,靠着室外微光看清现在的状况,兔子倒在他身前,他的的半边身子压着鹰酱,一只手护着他的后脑勺。看来是兔子意识到危机扑倒保护住自己,黑色的布只不过是他的黑斗篷。
他推开兔子,确认他没有受伤后,看着这漆黑的密室,负责照明的水晶鞋已经消失不见了,因为黑暗看不见辛德瑞拉去了哪里。
“喂!醒醒!醒醒!”鹰酱不停地摇着兔子,兔子缓缓睁开眼扶着头站了起来。
“亲……该不会……?”看到周围黑暗的环境兔子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嗯,应该被那女人的偷走了,约翰知道了一定会气得捶桌的。”
“噗哈哈……”密室外的杂物室传来女性的笑声。
“谁!”
“抱歉,是我。”姑娘走了进来,手上缠着绷带。
“啊!”看到辛德瑞拉鹰酱迅速抓住这个突然消失的小姐:“这是不是你干的!”
“不,不是的!我醒来发现自己的手因为玻璃破碎不小心受伤了,所以才在杂物室里找有没有包扎的东西。”眼前的人解释道。
“放开她吧,水晶鞋不在她身上。”兔子死死盯着这个姑娘,最后叹气让鹰酱松手,虽然不服气但也没办法。
姑娘见鹰酱松手迟疑地说:“我晕倒前看到一个黑斗篷的人打碎了玻璃,和兔子先生穿的……很像。”
鹰酱听到后瞬间望向兔子,后者注意到鹰酱的视线看向自己有些疑惑。
“你是在怀疑我吗?”兔子用手指指着自己。
“你确实很可疑,兔子先生。”
“……看来接受约翰的提议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选择,果然不该关心你们家族的事情啊。”兔子将斗篷带上,转身便消失在二人的视线里。
“兔子先生!他不见了!”
“烦死了!他去哪管我什么事!”鹰酱不耐烦地大声吼道。
烦…好烦躁啊!那家伙不管去哪不就是和我没关系吗!他生气又如何?为什么我要在意他呢!我现在到底在想什么?不希望他离开吗?开什么玩笑!难道我还希望他一直跟着我吗?!
可怜的王子越思考越烦,周围的低气压让旁人也不敢轻易发言。
“走吧!辛德瑞拉小姐!去通知约翰牛让他抓人!”
“啊,好的。”对方心情不好只能附和他了。
“鹰酱殿下!他真的在这里吗?”辛德瑞拉越走越发怀疑。
“他?”
“就,就是约翰…陛下。”
鹰酱回过头瞥见惊慌的辛德瑞拉,不由嘴角上扬,“怎么了?我想约翰他或许还没到,没准是他太高兴喝多了抱着柱子睡着了。”
他又开起玩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了,我的甜心?你看起来很不安啊。”
甜心……呃,这种话果然好恶心。
“哈哈哈……怎么会不安呢,鹰酱殿下搞错了吧?”姑娘附和着王子假笑着,后者毫无回应的转过头找个能坐的地方坐了下来,气氛又回归最初的尴尬。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过了许久鹰酱主动开口,“你是什么人?卖魔药的?还是……乱挥魔法的?”
“哈?鹰酱先生有人说你说话非常不礼貌吗?”
鹰酱无视了对方的问题继续说道,“我一开始就觉得可疑,你明明在来之前没有见过兔子却知道他的名字,你为什么会知道他呢?”
“你说……什么!没见过兔子?”听到鹰酱的话,小姐顿时慌乱起来。
“看来你也发现你的谎言有多顽劣了,你和兔子是同伙吧?”
“同伙?你在说兔子吗?”
“把水晶鞋交给没有魔法的你,再帮你打掩护,把嫌疑揽到自身上。”
“哈哈哈哈!真是抱歉,你的想法是错的。”小姐爽朗地笑了起来。
“水晶鞋早在你们昏迷的时候早就转交给那位小姐了,毕竟兔子这种等级的巫师我不能轻视。至于没有魔法?他说得对辛德瑞拉确实没有魔法。”说着她的周围散发着白色的光点将他包裹,再次出现的是一位身穿贵族服饰耳部带着白色羽毛的男人。
“初次见面,我叫高卢,强大的魔法巫师,顺带一说兔子在巫师界十分出名,认识他也不奇怪。”
“你说什么……”鹰酱怒瞪这个巫师,自己之前对兔子的怀疑都错了感到极其不爽,“那你现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过会儿就说不出话了。”
高卢手中出现蓝色的法阵,法阵的光柱朝着鹰酱袭来,鹰酱迅速反应躲开没有被伤到。
看着鹰酱躲避的身影,高卢飞到高处手中法阵又再次出现,“……不愧是约翰的孩子,但我不会一直让你躲开的。”
鹰酱抬起头望向高卢,神情有些吃惊,瞬间换成一副嘲讽的笑容。
“是啊,我想你确实躲不开了。”
“什么?”瞬间冰冷的寒气贴近脖子,高卢下意识侧过头,黑斗篷的兔耳巫师就在他的身后,高卢想要逃走但后脑沉重一击便失去了意识,好心的兔子接住高卢抱起他。
“啧,我还以为你跑了呢。”
“接下他人委托怎么可能随随便便逃跑?不过也多谢你把他带到这里。”兔子抱着高卢跳了下来,“走吧,我已经通知约翰了,他应该在抓真正的辛德瑞拉。”
???
所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这只兔子早已经做好所有准备在这里等我,我误会他还一直胡思乱想是吗?……真是越发不爽啊。
两人赶到舞会的大厅时,凌晨十二点,舞会已经结束,无人的大厅显得如此宽敞,约翰坐在鹰酱之前待的位置上喝着咖啡,他身旁的侍卫都低着头,气氛看似十分不好。
“啊,你们终于来了,看样子你们非常成功啊。”约翰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将眼神瞥到被兔子抱着的高卢身上满意地笑了笑。
“把人放这吧。”约翰将头转向旁边的椅子,兔子将高卢放在那个位置上。
“喂,那个女的抓到没有?”鹰酱不耐烦的问道。
“让她跑了。”
“真没用。”
真是简短的父子对话啊。
“他们并非毫无用处,至少他们幸运般得捡回一只鞋子。”听到约翰的话让身后的侍卫更不敢抬起头。
“好在这些事都已经不重要了,你们抓到这位罪魁祸首就足够了。”约翰突然话锋一转,“兔子,你的任务完成了,委托金在这。”
阿联拎着一个手提箱搁在桌上。
“等一下!那辛德瑞拉呢?另一只水晶鞋你不管了?”鹰酱有些疑惑,这不像他的作风啊。
“我从来都不认为那双鞋子有多重要,那只是个诱饵,用来捕捉更大的猎物。”这时国王缓缓露出了阴谋家般的笑。
国王放弃寻找另只鞋子的事,所有的故事本该就此结束。
可惜我们的王子不是这样想的……
“王子殿下要求每个女人试穿水晶鞋,谁正好穿上这只水晶鞋,谁就可以免费领走这只水晶鞋。”
大街小巷开始散布这样的话题,听说又能见到王子殿下,这仿佛给那些失望的女孩们又一片希望,试鞋的队伍越来越长。
“这人也太多了吧?”鹰酱透过窗户看到外面长长的队伍。
站在身后的声音无情地解释道:“看来这个国家的姑娘对王子有着虚假的妄想吧。”
“要是这些行动都是白用功,我一定会把这些杂草全部塞进你嘴里。”鹰酱望向身后摆弄草药的兔子。至于兔子为什么在这……原本已经完成国王委派的任务,准备好前往下个童话镇。但路上被王子拦下,要求自己帮忙查询辛德瑞拉的下落,当然是给酬劳的。兔子稍作考虑后,最后留下了一句“你还蛮记仇的”,就演变成如今这样。
“所以你到底想……”
“嘘,听。”兔子用手指堵住鹰酱的嘴,屋外传来女人的声音越来越近,好像就在门外。
“请王子殿下好好享受女孩子们的热情盛宴吧。”兔子起身离开,背后被一只手拉住衣摆处,“你在说什么呢,兔子?咱们要死一起死。”
一个个女生试过都以不合脚被赶走,有的甚至向王子挤眉弄眼的,试完后都被脸色发黑的鹰酱让“滚”了出去。
下一位。
门被推开走来一位小姐,小姐比起之前的人显得十分有礼貌:“天哪,凯蒂我仰慕王子殿下许久,今天终于见到本人了,这眉清目秀的样貌不愧是王子殿下!”她一边兴奋着一边拉住了兔子……她拉住了兔子的手!
凯蒂姑娘……你好像认错人了。
鹰酱整个人瘫在沙发上哈哈大笑,兔子稍显尴尬,小姐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的。
“哈哈哈哈哈,王子殿下可不能让你的仰慕者失望啊。”
说得好像你没有让你的仰慕者滚开一样。罢了,既然是误会,那就一直这么误会下去吧。
“抱歉,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上一秒还在狂笑的鹰酱瞬间沉默望向兔子,而那位凯蒂小姐失望的眼神中看着眼泪快流出来了。
咦?为什么都反应这么大?
凯蒂转身揉了揉眼,嘟囔着:“没事的,大姐今早嘲讽我一顿了,所以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我相信你一定会遇到更好的人,那凯蒂小姐先试鞋吧。”兔子蹲下为凯蒂穿上。
“我听大姐说王子殿下的性格糟糕,现在来看果然是传言吧。”兔子转向鹰酱,鹰酱眼神回避着他。
“果然不是。”兔子将水晶鞋从脚后脱下,凯蒂思索片刻决定张口,“果然王子殿下是喜欢这只水晶鞋的主人吗?”
“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她的!”
那真是谢谢你的好心了……
“话说坐在沙发上的这位是谁?”凯蒂终于注意到真正的王子了,后者脸色似乎十分不好。
“他……他是我花大价钱雇的非常厉害的巫师。”
?
听懂了,不仅互换身份还自吹自捧。
凯蒂抵着下唇回答道:“巫师……说起来我小妹最近就遇到过一位巫师。”
“你说什么!”二人惊讶起来,看来事情终于有进展了,“你可以带她过来吗?”
“嗯,非常乐意。”凯蒂弯下腰行礼。
兔子坐在椅子上,鹰酱半身搭在椅背上,二人看着眼前这位满身破旧灰头土脸的姑娘,姑娘的头发遮住脸看不见她的面容,她身后站着之前被鹰酱赶走的女生,似乎是凯蒂的姐姐夏洛特。
“你身上怎么回事!你这样我差点没认出来!”夏洛特粗鲁着扒拉姑娘的衣服。
“大姐!别这样!”凯蒂急忙制止夏洛特的行为,转向兔子,“你找的人该不会是小妹吧?”
“试下就知道了。”兔子为姑娘换上水晶鞋,但水晶鞋明显不合脚,姑娘想将它脱下,她拽住鞋不管怎么用力也脱不掉脚上的水晶鞋,这时兔子站了起来。
“兔子!这是怎么回事?”鹰酱走过去查看。
“这双鞋正好适合姑娘的脚。”
“兔子你瞎了吗?”
还有三位姑娘看着呢,不能现在动手。
“咳咳,你们回去吧,我们要和这位辛德瑞拉小姐好好谈谈。”
凯蒂有些不放心,但夏洛特不想久待把凯蒂拽了回去,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三人。
姑娘掀起遮眼的头发,露出自己的脸庞。
“你做了什么?”辛德瑞拉问道。
“只是在鞋上涂上了只对你有用的胶。”兔子解释道。
“我果然还是失败了……”辛德瑞拉低声叹气。
“你才意识到吗?”鹰酱并不愿靠近她,“昨晚巫师已经被…约翰抓住了,你都没发现吗?”
“什么?仙女教母被抓了?原来是这样啊。”
“仙…女?”
“教母……?”
那位高卢先生真会起名……
“阿嚏——!”
高卢感觉自己一定是被国王传染了。
“我没感冒!”
“事情是这样的,当时举办舞会的那天我精心设计的晚礼服突然被撕坏了,我正因此懊恼时那个巫师出现了,他给我一身漂亮衣服和服饰让我去参加舞会,但交易是让我配合偷水晶鞋。”
“你不能拒绝吗?”兔子问道。
“他说如果偷到水晶鞋,可以将鞋子送给我,所以我……”
原来还有这样的利益交易啊,看来她还真的受不了这种诱惑啊。
“他说偷鞋是为了激怒国王,水晶鞋是国王的重要之物他一定会生气。”
这……就是闹剧的真相吗?
还真是够无聊的。
“合作愉快。”
兔子将草药装进小袋子后,疑惑道,“你为什么不抓她?”
“只是个被闹剧利用的棋子,不是吗?那两个人因为水晶鞋闹个你死我活,所以最后的恩怨还是交给他们俩自己解决。”只是他们的事会牵连到自己让鹰酱感到不爽。
“你认识高卢?”
鹰酱回想起约翰房间那根白羽毛。
“不认识。”
“那我也离开了?”兔子转身离开。
“等等!我也有问题问你!”鹰酱再次拦住兔子。
“你身为制药巫师也可以用迷情魔法吧?”鹰酱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让兔子摸不着头脑的话,“亲?你在说什么?”
“回答我的问题!”
兔子沉默片刻,选择认真回答鹰酱,“制药巫师是可以配出效果相同的药水。”
“果然!兔子你一定对我下药了吧!”对方的话更让兔子感到莫名其妙了,“啊?没有啊?难不成…你对我唔……”
话未讲完,就被鹰酱失礼的用手捂住了接下来的话,兔子不服气的发出“唔唔!”声。而鹰酱垂着头也掩盖不了通红的脸。
……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吧。
这个时候到底该说些什么啊!
在鹰酱分神之时,他的手被更大的力气拽开,鹰酱试图挣脱,下一刻轻柔的吻落于唇上,兔子搂住王子殿下的腰拉着他的手,身姿如与王子共舞一般。
兔子离开了这个国家,那是必然的,毕竟他是要游遍天下的。据驻守城门的骑士先生说,那位大巫师离开这里的时候带着一个跟班,那个跟班长得很像王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