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加,过气影帝dm×流量新人加特,娱乐圈pa恋爱轻喜剧,一个“我和影帝老板炒CP后假戏真做了”的故事
*本章Summary:来看我们D加首次直播上床(bushi),沉浸式观众体验!
那之后,德希果然教了加特如何转发定妆照。他拿着自己手机端详了那条博文一阵,按下了转发键,在转发区写下了一句话:“胜券在握”。然后他抬眼看向加特,一挑眉:“你转发我的就行了。”
“那转发时我写什么?”加特这次学乖了,他非常认真地请教自家老板。
“你随便。”德希挥挥手,“哦对了,不过你还是得回应我,不能直接写repost。”
“两眼一睁就是卖是吧。”加特轻声嘟囔了一句,他思考...
“两眼一睁就是卖是吧。”加特轻声嘟囔了一句,他思考了一会儿,在输入框敲下了一行字:“谁胜谁负还说不定呢”。
没错,虽然德希确实很有魅力,让人不由自主地为他所迷,但我可不会这么轻易地就陷进去,乖乖任他摆布。在这场合作中,谁胜谁负还说不定呢——加特如此想着。
“哎哟加特宝宝还凶起来了呢,好帅,妈妈我亲亲亲亲亲”
“上面的石矶娘娘收收味!讲道理,这种发言搞竞人看着眼熟啊,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赛前放狠话环节?放得好啊,打起来打起来!”
“这个本战况是有多激烈啊,好奇了”
“是不是我CP脑了,德希和加特这两条转发我连在一起看,居然看出了一点强强CP感……”
有的人还在关心综艺,有的人却已经从两位当事人的发言中看出了一些炒CP端倪。不过德希并不关心这些,因为在他的计划里,一波来势汹汹的炒CP组合拳马上就要来了。
接下来的两天里,德希依旧喊加特每天前来公司。两人一起选直播当天要用到的选秀片段剪辑,一起准备reaction的台词,忙完工作之后再顺理成章地一起吃个饭,气氛算得上是和谐又暧昧,相处模式也逐渐舒服自然了起来。
只是加特没有注意到他俩相处时的这些细微变化,他一半心思都放在了为“露脸直播”这件人生大事而紧张上。毕竟,这还是选秀结束后,他这个社恐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直面观众。
因此,他忽略了直播筹备中最重要的一环:确认场地的布置。也是因此,他被德希狠狠地摆了一道。
明明几天前他来熟悉设备、跟德希在这里十指相扣谈心的那天,摄像机前面还是个大沙发来着?怎么今天,摄像机前面就变成一张大床了,床的配色还黄黄粉粉的,这么少女心呢?
加特的反应先是瞳孔地震,然后转头就走。一旁的德希伸手拉住他,声音温温柔柔的:“哎,别走嘛。又怎么了?”
今天德希特意改掉了平时常用的黑白色系妆造,他穿了深蓝色衬衫和浅棕色长裤,敞开的衬衫领口里还穿了黑色的打底,有种不同于平时的随性好看,气质也比平时柔和了不少。然而加特并没有被眼前的美色迷惑,他怨念地瞪了德希几秒,然后开口了:“摄像机前面怎么是床啊?”
加特今天穿了件纯白色的高领针织衫,戴着黑框眼镜,脖子上还挂着德希前些天送他的十字架项链,模样看起来比平时还要乖巧清秀。德希看着他叹了口气,拉起加特的手就往直播间里走:“这不是想着,坐床上看电视的reaction做起来更轻松么,我甚至还叫场务准备了小零食。退一万步说,来都来了,还有15分钟正式开播,你想再把床换成沙发也来不及了哦。”
他这五花八门的理由一个个砸上来,把加特辩驳的路都堵没了,于是加特只能十分怨念地又瞪了他一眼:“话是这么说……可你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是什么意思。嗯,热搜词条我都给你想好了,就叫‘德希与加特直播上床’。”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床边。加特没想到的是,听到这句话,德希反而吃了一惊,当即转过头来望他:“等等,这话可不兴乱说,小心直播间被封了。”
说着,男人甚至还把食指往加特唇峰上点去,一副示意他闭嘴的样子。不过加特也不是第一次被点了,他熟练地后退一步避开,顺便甩了德希一记眼刀:“你又吓唬我,又没开播,哪有什么被封不被封的?还是说……啊……”
脑海里闪过那种可怕的可能性的同时,加特当场呆滞了。德希拉起他的手,笑眯眯却毫不留情地补上了一刀:“嗯,没错,已经开播了哦。”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颇为体贴地牵着加特的手上床坐下,甚至还在坐下后伸手帮加特整理了下领口。直到这时,震撼到当场放空的加特才缓慢回神;然后他瞬间又涨红了脸,从手边扯来一个鹅黄色的抱枕,抱着抱枕红着脸就一头趴了下去。
他这一趴就出了摄像机取景框,德希只好又叹了口气,拽着对方领子把某只灰色鸵鸟拽起来:“别躲了,真的要开播了。”说完他便看向摄像机镜头,笑着向镜头挥了挥手,一串操作比这个直播间真正的主人还熟练:“各位观众你们好,正式开始前我们先预热一下。我看下弹幕,嗯没错,今天我来陪我们家加特做他选秀时期的reaction……”
总之十分多钟之后,加特才勉强把碎了的自己一片片拼起来,直播也在此时正式开始了。在两人的对面,摄像机后边的大电视屏幕一亮,紧接着,加特的初舞台画面就被切了出来。
加特抱紧手中的鹅黄色抱枕,缩了缩脖子,用高高的领口把嘴巴遮住,这才安心地看了起来。电视屏幕上,不久前的自己穿着款式最简单的白色衬衫与黑西裤,站在台上,正在唱一首节奏舒缓又温柔的英文情歌。
加特看着看着,不由得有点出神:他还记得自己当初的心情,那时上台前他本来不紧张,他原本觉得自己这种人也就是一轮游,所以甚至连套像样的衣服都没准备,不在意结果自然就不会紧张。然而来到台上那一刻,他看着场地内那过于明亮的向自己聚焦的灯光,看着台下黑压压的观众,他还是紧张了。
不过德希显然对此并不介意,男人左手手肘夹着一个米白色抱枕,在床上坐得舒适又放松,听歌时唇角还带着笑意,看起来挺陶醉,也不知道是真陶醉还是演的。听完初舞台后他按下暂停键,转头看向身边的加特,微笑:“你觉得我当时如果是场上评委,我听完了会给出什么评价?”
“嗯……唱得还不错,有很大提升空间?”加特努力模仿德希嘲讽的语气。
“不,还不够刻薄。”德希唇角一勾,“我会说,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
“但是我们家加特的声音条件不错,更重要的是外貌条件过硬,所以才能穿着打工人破烂两件套依旧脱颖而出呀。”德希说完这不知是褒还是贬的评价,又开始熟练地见缝插针读弹幕,“有人问我觉不觉得加特好看?那肯定是觉得好看的,不然我哪有心情亲自带他,你们也知道我脾气不好。”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又笑眯眯地看向加特,“不过说句实话,那时候我的确还没注意到你。什么时候注意到你的呢……唔,应该是你的社恐cut在全网爆红的时候吧。”
这个男人果然是满嘴谎言,又在编造情感历程了。明明直到要找个对象炒CP时,我才第一次正式进入他的视野——加特这样想着,领口遮掩下的嘴角不知不觉向下撇了撇。他将视线转回面前的屏幕,刻意没有接德希的话:“那继续往下看吧,我记得下一段就是社恐cut。”
下一段的确是。那是加特第一轮拉票发言的cut,没错,就是那句鼎鼎有名的“谢谢大家……给我的投票,谢谢。”加特早被这一段发言鞭尸到脱敏,因此他已经能做到看这一段时毫无表情,虽然他的耳廓不声不响地红了;德希却笑得夸张,他笑到整个人都靠在了加特肩上:“哎呀小加特,你看看你小脸都白了!还有其他练习生,你看他们呆滞的样子,连主持人都愣了好几秒。老艾伯特也算是经验丰富,能把他搞掉线你也是厉害。”
“好了好了,别吐槽我了,下一段。”加特抿了抿唇,艰难地抬了抬被德希压住的那条手臂,从德希手里拿过遥控器,按下了播放按钮。
那之后,德希干脆顺势赖在加特肩头不起来了,加特也知道他想卖个大的,就心照不宣没把对方推开。公演都是加特排练过无数次后才上台演出的,对加特来说看着有点腻了,于是青年就开了一包薯片,边吃边看。
其实这三次公演里,加特在跳舞方面确实没多大进步,也就是刚买来的四肢变成了买了几个月的四肢的水平,所以的确没什么可欣赏的。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妆造,男团的舞台妆都是染发戴美瞳的大浓妆,所以短短十几分钟的工夫里,德希和观众就看了加特三套风格截然不同的妆造。
第一套是红黑配色的驱魔人,有一点哥特风。德希看的时候一会儿看看屏幕,一会儿看看身边的加特,最后评价:“没想到红黑色也很适合你,以后做这个风格的试试看。”
第二套是西装革履的霸道总裁风,重点是当时妆造给加特做了黑白挑染。德希从加特的薯片袋子里摸了片薯片,边嚼边评价:“我不太喜欢,看起来能一拳撂倒我。不过这个发色我很喜欢,看起来就像我梅洛笛家的人。……弹幕你们在‘哎哟’些什么?别阴阳怪气的,好好看我们加特跳舞。”
“别看我跳舞了……看看脸就行。”加特表示对自己的舞姿十分没有自信。
“……那唱什么?”加特一下子把身子坐正了。
“嗯……就《AThousandYears》吧。”德希看了看弹幕,随口点了一个。
“这什么婚礼专用曲……”加特小声吐槽。
“我让你唱你就唱。”
“……好。”加特一下就老实了,谁让自己的工资是德希发的。
于是场务调出伴奏BGM,加特看着屏幕上的歌词,很认真地唱着。青年的声音温柔清亮,伴着简单舒缓的BGM,竟真的有几分浪漫而神圣的感觉。唱到副歌的时候,德希含笑望着他,忽然开了口,低低的声音陪衬着加特的歌声,组成一种类似于和声的曲调:
“Ihavediedeverydaywaitingforyou
我用尽生命中的每一天只为等你出现
Darling,don'tbeafraid
亲爱的别害怕别孤单
Ihavelovedyouforathousandyears
虽然德希不擅长唱歌,但由于他声线不错,两人的和声效果意外地还算好听。只可惜直播间的观众只听到三句合唱,因为再下一句,加特就绷不住了,没能唱下去。
没错,是脸红得绷不住了。于是在上万名观众的面前,加特作出了如下反应:他拿起手边那个鹅黄色抱枕,直接捂到了自己脸上。德希先是一愣,然后就笑着哄他,一边哄一边把他手上的抱枕轻手轻脚夺过来:“怎么了,我唱得太难听你憋不住要笑啊?怪我怪我,这么多人看着呢,别捂着脸了,乖。”
在他的劝说之下,加特终于松开了手,然后在直播间观众的面前红着脸瞪了德希一眼。由于角度问题,摄像头并没有记录好这一次并不明显的“眉来眼去”;然而,加特这几乎可以说是含羞带怯的一眼,却被德希准确地捕捉到了。
即使此时是正在上万名观众的面前“表演”,精明的影帝先生也没有遗漏这个细节。他微微眯起那双明亮的蓝色眼瞳,饶有兴致地想:
这一眼里蕴含的情感,看起来可不是员工对老板的怨念这么简单。精心饲养的这条小鱼,好像终于上钩了。
TBC
下章继续直播继续卖,让梅洛笛老板一气卖个爽()
在现场,我是在弹幕区“哎哟”那群人之中的一个(bushi
全文共计3.7w+,一发完
少爷宿醉X灰色少年盲区
不喜请点,谢谢合作(鞠躬)
那么没有问题的话!↓
海伦老师接回伊索卡尔的那天,信誓旦旦的向他承诺,不会再有任何暴行发生了。
身上的淤青还未淡去,伊索卡尔攥紧手。他的膝盖在上周被人踹伤,因未得到及时的治疗,一觉醒来后,已是走不了路的地步。
这才刚能正常行走,一向对他的遭遇视若无睹敷衍至极的海伦老师一改常态的诚恳上门,请他回去上课,大概又是要查课了吧。
伊索卡尔内心慌倦不安,垂下的视线上浮,他不敢直视老师的眼睛,一晃眼,看到了墙上挂着的画像。
女人头戴黑...
女人头戴黑纱,盈溢着温和亲人的笑容,挂在那里已经多时了。
伊索卡尔眉宇间忽然漫上一抹淡淡的忧愁,他再度垂下眼睛。海伦老师见他微愁,以为他是担心什么,趁机道:
“回来吧,伊索,你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而毁掉前程。学校里不会再出现任何欺凌,我向你保证。”
海伦老师性格虚伪,伊索卡尔很久之前就不再对她留有任何美好印象了。
只因施暴者背后有真金白银,便对遭惨的学生视若无睹,这种事已不是一次两次了。
可一直缩着也的确够失理智,杰伊已经开始怀疑他受伤的原因了。所以,尽管忧愁百般,伊索卡尔还是回到了这所大名鼎鼎的为贵族而置办的学校里。
海伦的话,这个遭受了许多暴行的少年一个字也没放在心上,当他再次被扔进那个漆黑的无人房间里,他一点也不意外。
虽不意外,却难免有些惧意,他不知道对方下一步要做什么。
嘈杂的环境中,穿着旧衣的少年少女们吃力的拎着笨重的水桶,沉默的跟在轻松的搭档后面。
七楼的储物间传来激烈的敲门声,在走廊来往路过的脚步声中,这阵声音很快熄了下去,门口站着的两个男孩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其中一个将另一个拨到身后,随后鼓足了劲儿朝着已经脚印斑斑的门踢了一脚。
伊索卡尔正巧贴着门摸把手,猛地不慎被这巨响震的手臂一痛,跌了几步。
“喂,做什么呢!”
保洁阿姨被这声音惊动,猛地从卫生间里扫出来,手里还舞着刚清扫了厕所的扫把:
“又是你们这两个混账!门里的人是谁?快放出来!”
两个男孩毫无惧色,嘻嘻笑道:
“阿姨,别这么激动,我们在和同学玩捉迷藏呢,我们找到了他,可他不愿出来,正在耍赖皮呢。”
保洁阿姨深知他们脾性,只将手中扫把一挥,斥道:“滚开!”
两个男生被阿姨手中的脏秽扫把惊到,两步一撤就是个跑。
他们走后,阿姨又喘了两口气平复口吻,在门前踌躇了一阵儿,才轻轻的敲门,道:“是小卡尔吗?”
门内传来一声扣响,阿姨道:“你别急,阿姨这就回房间拿备用钥匙!”
门里再没传来一点动静,阿姨匆匆取了钥匙,漆黑的房间随着门开的动静裂出一道模糊的光线,那双灰色的眼睛在狭隘的光线中显得死寂沉沉,又让人觉得心慌。
阿姨见他脸色惨白,道:
“小卡尔,你看起来很不好受,要去校医院里看一下吗?”
伊索卡尔盯着她,缓缓的将视线移到别处,同时摇头。
阿姨余光扫到伊索卡尔附近的一个漆黑的大东西,她微微一看,是学生餐厅外面的大垃圾桶,已被打翻在地,垃圾零落的掉了几个。
伊索卡尔从书架前迟缓僵硬的起身,经过阿姨时,他小声道:
“又麻烦您了,阿姨。”
保洁阿姨回头,男孩背影单薄,每次看到他总会想起自己那个早夭的可怜孩子,他患病离世时,也是如此的骨瘦如柴,他知晓自己即将奔赴死亡时,也是如此的死寂沉沉。
但阿姨又很明白,自己的那个孩子与伊索卡尔终究存在本质上的不同。
十五六岁,这哭笑随心的年龄,不同其他学生的丰富,伊索卡尔的情绪太过沉寂,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事物,而关于他的传闻,校园里已有太多。
“他刚出生不久,父亲就意外去世了,母亲含辛茹苦的将他养到十岁,劳累伤神患了病,没钱治,很快就死了。那个可怜的母亲给别人当牛做马一辈子,最后留下的积蓄只够买十年的廉价墓地,棺材都是一个老入殓师给施舍来的,不然怕是真要草席卷尸了。”
西恩翘着二郎腿,一边摸着怀中白猫的脊背,一边对围在周围的女孩子们娓道:
“他能来德拉索恩斯学院这个上等人才能求学的地方,全仰仗善良的约瑟夫少爷。”
女孩子们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西恩只听到最洪亮的一句:“为什么这么说?”
“这所学校是约瑟夫少爷的,咱们的入学证件肯定都要经过他眼看经过他手盖章的,他没有嫌弃灰老鼠那么卑劣的证件,反而一视同仁的让他进来了,可不就是心善么?”
西恩说完,仰头笑了几声,周围女孩子们不知道他这笑是否善意,面面相觑,都不敢附声。
西恩用力摸了两下猫的脑壳,低头叹道:“哎呀要我说啊,德拉索恩斯家可真是极尽奢华啊!老爷第一个儿子一出生就有了世界上最大的学校作为贺礼,学校一年的收益可就足以让一个穷人吃一辈子面包了。”
一旁巨大的落地窗被打开,灰头土脸的学生爬进来,笑嘻嘻的欠腰:“哥,窗户擦好了!”
“辛苦了。”西恩姿态高傲起来,“待会儿和我去一号餐厅吃饭吧,我请请你。”
“谢谢哥!”
那人连连点头,说:“以后这种事儿还请找我,我在家天天干,做起来就是得心应手啊!”
那人离开后,有个女孩子悄悄的问:“你许给他什么好处了?他怎么会心甘情愿的帮你干活儿?”
“什么也没许。”西恩说,“我只是和朋友开玩笑说谁帮我做我就带谁去一号餐厅吃烤鹅,他自己忽然蹦出来自告奋勇非要帮我做的。”
“没办法。”西恩摊手,说:
“穷人无法拒绝奢侈的食物。”
奢侈的食物,没有必要的食物。
伊索卡尔在三号餐厅用饭票换了两个面包和一杯牛奶,当放饭大叔疲懒的随口问他需不需要正在打折的鸡排时,他摇摇头,端着盘子迅速的走开了。
“喂,小老鼠。”
伊索卡尔的后脑勺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他抖了一下,回头看到几个衣服上扎着宝石胸章的男生,其中一个手里还抛着面包段,他的手下桌面上到处是大块的面包渣。
“怎么又吃大麦面包,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男生笑嘻嘻的把面前吃剩的食物一推:“我这里还剩下一只鹅腿,扔了也是浪费,不如你拿去吃吧!”
伊索卡尔不认得他,只看了一眼便沉默的走向餐厅出口。
对方其实也不认识他,他们甚至没有说过话,只是大家都在欺负,便跟个风罢了。
至于伊索卡尔在自己面前转头离开,他们谁都没去教训他的无礼。方才砸人的兄弟,他说笑间捏碎了面包,搓了一手昂贵的奶香。
“今天在吃饭,懒得追了,下次见到他必然两拳招呼。一拳是今天的见面礼,一拳是下次的见面礼。”
伊索卡尔还不知道自己又被一群人给记上了,这个瘦小但并不过于难看的少年没有把他们当回事。
枯败的花无人收拾,地上杂草丛生,石椅上铺满落叶。
这是个连园丁们都遗忘了的地方。
伊索卡尔挥手扫开落叶,在石椅上坐下,低头吃完了面包,有些干,但比起在餐厅用餐,这不足为道。
老师今日吩咐他去打扫教学楼顶楼的阅览室,那是个左右狭窄天花板却极高的房间,据说这样的设计是为了给书本防潮。
那房间太高太高,中间一根顶梁柱做成了楼梯,看着实在压抑。
其实被老师安排打扫这个房间的,统共六人,只是大家都很默契离开了,连个脸都没有露。
伊索卡尔看着天空悠愁的乌云出了神,利风吹起落叶不断在地上摩擦,蹭过他的皮鞋与小腿。耳畔传来依稀人声,过度的紧张早已磨练出了一副灵敏的五感,伊索卡尔听出来是方才那些人,他起身,匆匆的朝教学楼走去。
迄今为止,他从未在这一隅遇到过人,因为他会逃避。
天色暗沉,乌云滚厚。
要下雨了。
阅览室的门没有上锁,推开门,琳琳书本像是精美的摆件,暗红色的摆柜上陈列了许多动物的标本,有些带着命名的标签,有些连玻璃罩都没有。
据说阅览室中这五千多本书籍均是约瑟夫·德拉索恩斯出门在外收集的少有典藏,被加以保护作用的厚书皮,存放至此,以供阅览。而那猛兽萌物的标本,则是小少爷克劳德·德拉索恩斯赠送给哥哥约瑟夫的礼物,凡命名的,便是他亲手所逮制而成的。
虽是建给学生们的,但这地方平时都落着锁,并不让进,伊索卡尔还是第一次来这地方,对于这里价值不菲的书与藏物,他并未表现出任何的兴趣,只是稍微环视了周围,在发觉这地方其实并不需要如何打扫时,他才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二十年前,新王登基,与之而来的是一系列针对乡下绅士的政策新法,卡尔家是第一批受到了制裁的可怜人。
伊索卡尔从未见过父亲,他对母亲口中风度翩翩仪仗万千的男人没有任何情感与记忆,他知道自己父亲是个什么性格的人,却无法想象他是什么样子的人。
母亲时常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的重复那位绅士的样貌,她在担心除了自己便无人记得她的挚爱。
“他的头发和眼睛是灰色的,来,你看看镜子,你和你父亲有一样的特征。”
母亲怀中抱着亲爱的儿子,坐在家徒四壁的空旷房屋中,手里举着圆木镜,指着镜中孩童的眼睛,慈爱的说:
“很纯净,像是星星一样,如果你父亲看到了,也一定会夸赞的。这是你浑身上下第一像他的地方。”
伊索卡尔的视线从镜子里挪到母亲温情脉脉的脸上。
父亲会不会喜欢,他不知道。
母亲说,他身上第一像父亲的,是眼睛,第二像的,是他温柔的举止行为。
“你救了濒死的小猫,我很开心,亲爱的。”
“你给那位女孩让了座位,我很开心,亲爱的。”
“你在学校里交到了成群的朋友,我今天外出给主人洗衣服时,他们还热情的跟我打招呼。看到你如此的受欢迎,我很开心,亲爱的。”
让这位可怜母亲生活在错觉里的,究竟是什么。
乡下绅士早已成为过去式,她却至死都生活在绅士的短暂光荣里。
这位母亲从未想过,她满怀骄傲与喜悦的将儿子送入这所大名鼎鼎的贵族学院时,众目睽睽下所说的一句“亲爱的伊索,你是一位绅士,大家一定愿意和你接触的”,竟成为了一个笑谈。
吱呀一声,是门的声响。
伊索卡尔从螺旋楼梯上往下探,他的手边放着几摞书,收拾完这些,就可以回去了。
门被人推开,一颗脑袋伸来四处张望,在他看到坐在高处瘦小到快被书摞挡住的人后,嘻嘻笑了一声,随后门被重重关上,接着便是落锁的声音。
“听说最近有可恶的扒手在觊觎约瑟夫少爷施舍给这所学校的财产,伊索,我们的好绅士,你一定愿意留下来守夜的吧?”
伊索卡尔起身,脸上闪过慌茫的神色,他向下走了两个台阶,在听到脚步声已经开始离去后,又惆怅的停住,愣了一会儿后,抬步迈回,弯身将地上的书放回书架上。
老师会在放学前挨个去检查学生们清扫的区域,满意了才给放走。
伊索卡尔在台阶上坐下,心里躁乱难安——书包还留在教室里,若是被别人藏了扔了翻了,都是令人难过的。可眼下出不去,只能等等老师了。
伊索卡尔抱膝垂首,呼啸的风声卷了许久,终于带来楼下众多来来往往却都离去的脚步声,直到高窗外的灰色变的漆黑,他显然还是想的太乐观。
旋转设计的优雅楼梯,上头被灯光昏黄照亮,下面是勉强能辨五指的黑色空间。为贵族设立的学校,连楼梯的防滑都带有精致的图案。
相当漂亮的一室地方。
“阅览室我去过,那里特别壮观,你们没去,其实还挺可惜。那地方还挺暖和的,美中不足的是只有天花上有个窗户,久不通风,所以味道有点闷,身体欠妥点的,待久了恐要出事。”
悠悠自意走在归家路上的西恩对旁边几人说道。
“明天你们趁早把门开了,小老鼠弱不禁风的,谁知道关久了会不会缺氧窒息呢。他出事儿还得花钱摆平,这还算小,约瑟夫明天可就回来了,他要是知道学校里出了命事儿,恐要大查,咱几个都没白的,可不就查谁谁死啊。”
原先露头关人的那位手上比了个好,赞扬道:
“不愧是大少爷,想的就是比咱们周到!”
“诶——诶诶——”
西恩举起手打断他,“明天开始可别叫咱少爷了,告诉你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在学校里提到少爷二字,都是指约瑟夫。”
“啊?”那人挠挠头,不知该说什么了。
西恩笑了笑,道:“毕竟学校都是姓德拉索恩斯的。约瑟夫少爷在国外流历一年,他原是咱们班里的,那么一走,老师便把他位置挪了,说是担心桌椅积灰。少爷前不久刚回国,明天就正式回来了,也不知他要不要改改什么校规,依我看啊,那条不许学生在食堂剩饭的规定就废了吧,反正也没人听啊。”
有人鄙夷的叹了声气,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后又流露出慌乱的神情,想换个话题将自己的不敬遮去,却没想到口吻还未矫正过来,显得有些迷惑:
“少爷就能随便改校规吗?”
“这所学校可是伯爵大人赠送给少爷的啊。”西恩笑道。
贴切来说,这所学校并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校长,它唯一的主人只有也只服从约瑟夫的命令,好在这位少爷并不喜欢尊贵欺劣的游戏,先前虽是同学,可他更多时候是在德拉索恩斯庄园里,教室并不常来,于学校里更是行踪不定,时常是不知何时就来了,不知何时就走了。
至于原因,原先的说法是少爷身事繁忙,作为伯爵的继承者,所要学的自非旁人可比,庄园里当有专门的老师来教授他,学校里的这些知识也无妨了。
最初,所有人都没想过约瑟夫有朝一日会来德拉索恩斯学院就读,可这位神秘的少爷却在两年前前向校长写了封信,告知他自己将在某日正式就学,且他首次使用了自己作为主人的权利,要求自己可以随时进出这所安保森然的学校。
一年前,毫无征兆的,约瑟夫忽然停学出国,许多人都猜测他大概是不会回了,纷纷放肆,将校规视若无物。
如今,约瑟夫却又毫无征兆的回来了。
少爷回来的这日,大家不约而同的换上了名贵的礼服,放眼一望,校园万亩天倾大,竟无丁点儿野草花,百花各绽,万树齐春。
作为年级里数一数二的名贵人家,西恩又别上了他那枚和璧隋珠的宝花胸针,手扶杖黑木垂条,金丝环缀。他坐在教室里,自由的感受着大家路过是假开眼是真的低劣伪装,嘴角还未压下,便听到外头忽然响起了接风洗尘的礼炮声。
西恩睁眼,笑容不复,许多人呼啸着越过他的窗前,便知那人来了。
高大的铁栏门被精神焕发的门卫用力拉开,白金雕刻的马车停下,年老雄壮的马夫梳着麻花胡子,戴着船身羽毛帽,他翻身下车,立的拔挺,拉开车门,伸出手。
一只洁净的手撩开水绳帘,另一只手搭上马夫的黑手套上的同时,耀眼沉沉的金发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约瑟夫·德拉索恩斯,命运的眷子,时光的幸运儿,人常说他伶俐明慧,笔下泉畅不绝尽,剑上柔韧能生花。
大家皆知他文武双全,时常出国参加各种比赛拔得头筹,约瑟夫喜欢击剑,许多人在从未见过他的情况下都以为他是循规蹈矩的中平之姿,甚至会因长期的训练而略微佝偻。他可以是任何模样,但绝不可能是面前这精雕细琢的俊美之色。
约瑟夫麻利的下了马车,面对浩浩的人群,他先是愣然,随后便自然而然的微笑挥手。
他什么都没说,大家稍愣片刻后无人应和,纷纷四散,约瑟夫身上的视线依然络绎不绝。
校长携着海伦老师前来迎接,他笑道:“昨夜休息的可好些了?回家路上动荡不断,真是辛苦了!我昨晚刚收到老爷的信,交代我不必声张,我也未曾声张,可你瞧瞧,这些学生可是自发组织起来要来迎接您的。”
约瑟夫笑笑,握住校长伸来的手:“学校自收建以来便因其地广面深不便管理而无人过问总负责人一职,家父四方打听才寻到先生,委于你堪此大任,这么多年,先生辛苦。”
校长晃了晃手,道:“能为德拉索恩斯家效力,是我的荣幸。”
“况且这里的孩子们都是如此的可爱善良,每次看着他们的笑容,都有种看到他们成才的欣慰感。”
他并未和约瑟夫客套过多,稍点了几句便将海伦引了出来:
“原先的老师辞走了,这是你们班的新负责人海伦老师,她是一位优秀的教师,手下从未出过什么岔子,并且她还教出了三个校园级别的绅士。”
“上午好,我亲爱的。欢迎你回到我们的班级。”海伦老师的笑容和蔼可亲,她的嗓音如夜莺一般温婉动听:
“你的同学都是一些善良好学的孩子,你一定会和他们相处的很愉快的。”
约瑟夫的到来几乎引走了整个班的同学,只几个惴惴不安的互相瞪眼:
“大哥,我已经按你说的,给少爷腾了个位置出来。不过真的没事吗?如果小老鼠问怎么办?”
“你上次打他那么狠,见他吭声儿了吗?”
被称作大哥的少年扣着手指,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教室座位刚刚好,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老师给少爷单独安排在第一排多插一个桌子,天呢,这不是孤立少爷吗?到底要凸一个,不如就把那活死人弄出去,反正他成绩不好,能留着不被开除已是天恩了。”
“你给他开门了吗?”大哥稍微顿了一下,“马上就到上课点儿了,他怎么还没来教室,想在少爷面前磨个可怜巴巴的印象,好被庇慰?”
“他来不来的有什么干系,反正来了也是个垃圾桶,平时就摆着,谁不高兴了就踹两脚出气。”小弟说,“反正门我是一早就开了的,因为西恩的那几句话,我今儿可是包的马车来的,花的是我买烤鹅腿的钱,那可是我好容易从我爹手里抠出来的,还不等吃,便扔那小老鼠身上了。”
“好了。”大哥看了他一眼,“中午我请你吃一整只烤鹅。”
“哎哟。”小弟乐开了花,“这多不好意思——谢谢大哥!”
正说话间,海伦老师走了进来,她笑的同时有些伶俐,同学们不约而同的将视线凝在随她身后的美少年上。
“约瑟夫。”
海伦老师在第一排前靠窗的单独一张桌前停下,将手一伸,还未说话,便听人大声道:
“老师——伊索卡尔去厕所了——新同学的书我们已经给他领回座位上了——”
大家笑嘻嘻的互相探视,又将视线抛在应属他人的桌上。
海伦老师半点僵吓也无,她面容依旧的推了推眼镜,又指了指第一排前梗插的桌子,道:“我知道了。约瑟夫,这位置是一位好心的同学的,他名叫伊索卡尔,你有事可以找他,不过他话很少,精神又有点问题,行为比较孤僻。”
“接下来我带你去你的位置,你的同学们已经给你拿了书了。”
这件事就该这么被糊过去,但约瑟夫毕竟聪颖,察觉到了众人间的不怀好意的笑容,但他鲜少与同龄人相处,也捏不明白这是好心的玩笑还是旁的什么。
不好多问,他也没打算问,只背着手,老老实实的跟着海伦在有些靠后的位置上坐下。
大家对他的好奇与热情仅过了一上午便消退许多,好意装不装的无所谓,约瑟夫不甚在意。
只是他不在意,总有人替他在意,甚至目光更为刁蛮,变换了形式的想在他心里留下点什么。
那场激烈的争吵爆发在隔天上午最后一堂的阅读课上,毫无预兆,一位身着黄裙的小姐与另一位身着绿裙的小姐忽然在一室安静中起身拿书互砸,接着便是厉声厉色。
黄裙小姐道:“你怎的做出这般过分的事情?他的难处如何大,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怎会知?我既不嚼别人舌根也不听人乱说,更不私下底里的去调查,我怎么会知道他有什么难处?”
绿裙小姐冷笑一声。
“倒是你,处处替他留心,你真当别人都是瞎眼的吗?听你方才所讲,你好生了解他——原来大家小姐也会干见不得人的龌龊事啊?”
“你搬弄是非强抠字眼儿来为自己辩解!”
黄裙小姐雪牙一咬。
“他家境清寒,每缴费时都百般无奈,用餐都是直领免费饭票的,非舍不得花的饭卡钱,把自己养的没滋没味儿的,倒把你这贱人给吃成膘子了!他的难处,你当真不知吗?”
“你好大的脾气!我做什么与你何干!他怎么样又与你何干!左右不过想装模作样扮好人!”
绿裙小姐怒拍横桌,要再发作,余光瞟见熟悉位置的那抹陌生的金,与他撑手托腮看着自己的无甚情绪的眼,当即只觉浑身一冷,像是被人泼了冰水般,站着不动了,哆嗦着对黄裙怒目以视。
大家听的云里雾里,既是阅读课,场上也无老师守堂,互望了半天,终于有人耐不住了,问:
“怎么个事儿?”
黄裙小姐胸膛起伏,眉峰聚翘,缓了下情绪,道:
“昨日班会卡尔不在,她趁机翻包把他饭卡偷了请姐妹吃下午茶,刚还要偷摸着要把卡给掰断了,说这样一了百了,让卡尔当是自己弄丢了去补卡。”
“啊。”有人出来打圆场哈哈了,“小事而已,不必动气,小事而已,不必动气。”
“哪里小事了?”黄裙小姐斥道,“卡尔现在都还未来上课,谁又知有没有她的手笔?”
“我恨不得离他八千里远,生怕他把煞气带给我,你轻描淡写一句话还想污蔑我?整个班里上下三十人,谁人不知我避那该死的如蛇蝎般要命!”
几位小姐在底下急得发怵,小声提醒:“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少爷在看着你呢!!”
许是被最后一句话慑吓了,绿裙小姐抽了两下鼻子,又猛地坐下掩面嘤嘤的哭了起来。
本就是绿裙小姐犯了错,她这一哭,也无人好安慰什么。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有人小声道:“要去叫老师吗?”
“不必叫了。”
竟是绿裙小姐发话了,她抬起头,鼻头已哭成了粉色,眼底一片刚毅之色。“不必叫了,他卡里统共不过我买一个蛋糕的钱,我愿意五倍赔给他,这对他也是有利无害的。”
她擦了擦眼泪,又道:“你若告诉老师了,那我花他多少便赔他多少,一毫也不可能多给的。”
黄裙小姐思索了下,道:“好。”
风波淡下,约瑟夫撩了手垂到胸前的发,静默地翻了页书。
这事儿本该就这么过去,但此事不在的风波中心——伊索卡尔,这个缄默的少年在午饭钟声敲响之前,幽幽地出现了。
他走路没有丁点儿动静,前排同学满眼都是书中黄金屋,也未曾留意到。
低着头的缘故,伊索卡尔又走了几步才看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坐了旁人。
那人一头秀发,纯白衬衣,不知名的清雅香味儿亲鼻不去。
伊索卡尔看向他时,对方已经在盯着他了,四目相对中,约瑟夫露出个友好的笑容。默默无言。
伊索卡尔没有表露任何情表情,他转头四看,很快地看到了第一排前面那张凸出来的桌子,桌洞里放着他的包。
居然没有被丢掉。
伊索卡尔走过去,他坐下之后,凳子往前拉移的弱小声音总算惊动了他身后的人。那人皱着眉,粗暴的倾身给了那单薄的背一记铁拳。
闷的一响。
伊索卡尔没有回头,对方这是在警告自己。至于警告什么,他其实也不知道。
大家早已见怪不怪,只是责怪性的看了眼制造出声响的两人。
课后,众人们踏着钟声结伴前往餐厅,伊索卡尔拿着包,检查自己的东西有没有少些什么或者多些什么。
好在,一切如常。
伊索卡尔轻叹出声,看了眼近在咫尺的黑板,看了眼窗外近在咫尺的绿意。
黄莺停在绿枝杈上,已是春天徐徐温,可风仍是有些凉,窗户开着,绑起的窗帘上写满了诅咒的话语和恶俗的玩笑,风每吹过,便轻轻的摇。
伊索卡尔看着窗外柔絮的青春光景,一时出神,不绝于耳的嚣声仿佛也在静谧的呼吸间渐渐远去了。
美好的幻觉是被高帮鞋的哒哒声打断的。
那人是从外面走进教室来的,美丽的着装,可秀的饰品,英俊的面容。
脸上挂着亲切友好的笑容,他是带着目的来找别人的。
“我亲爱的约瑟夫少爷,久仰大名,我早就想和你交朋友了,但才得空和你打招呼问好——请您原谅,我叫西恩·德拉克,大家都称呼我为西恩。”
伊索卡尔只是看了一眼光鲜亮丽的西恩便低下了头,他在无视对方,同时也一样对方把自己给无视。
他来时,约瑟夫正垂首撑额,面无表情,隐约见得眉间泛泛无情之色,手下压着书页,正潜心看着。
被西恩惊动,他便合了书,抬头一抹笑容:
含蓄一贯,是约瑟夫少爷的回答。
西恩道:“方才在走廊里走的慢些,朋友提到怎么没有见到你来,我仔细想道,我出来时已经很晚了,似乎真的没有见到您出来,便想着您是不是不知道餐厅在哪儿?”
约瑟夫会不知道自己资助的餐厅建在哪儿吗?西恩觉得不会知道的,毕竟他许久也不见得来学校里看一趟。
“你是要邀请我用餐吗?”
约瑟夫一语点明,却因为那张带着可亲笑容的脸太过好看而不惹人讨厌,反而显得活泼些。
西恩摘下帽子,按在胸口:“是的,我能否有这个殊荣,顺便带您认识一下其他常去的地方吗?”
“谢谢你,我的朋友。”约瑟夫脸上挂着绅士的笑容,他起身,在即将出教室之际,又转头看向窗前的人:
“你要一起吗?这位卡尔同学。”
伊索卡尔没想到约瑟夫会忽然和自己说话,他怔忡的轻轻摇头。约瑟夫还未说话,西恩抢在他开口之前,说:“卡尔喜欢独处。”
“那好。回见。”约瑟夫挥挥手,同西恩一起离开。
从教室到餐厅的距离很近,西恩一直在叙着餐厅里哪些食物好,哪些食物不好。
他一直念着和少爷多说话,却忘了学校的主人正是少爷,说学校的不好便是埋怨他的不是。
约瑟夫未曾露出不悦的样子,他双手负步,听着西恩自问自答。
进入餐厅后,像是自带屏障般,来往的学生自发的让开了一条路,惊艳的叹气络绎不绝。
“您要吃什么?我推荐十三号窗口的面包烤鱼和水果沙拉。”西恩说,“请您就坐,别动。您在这里的第一餐,请务必让我请。”
“你愿意带我来,我已是感激不尽,即便要请,那也当是我请你。”约瑟夫道,“我对饮食没什么挑剔,你既然推荐那便有你的道理。”
约瑟夫拿出张黑色金边的卡,递给西恩,道:“请刷此卡,连同你的那一份。”
西恩接过卡,额角跳了一下,恨不得占为己有。
无限卡,只有主任和校长才会有的无限金额卡。
约瑟夫用餐时很安静,面对西恩所抛出的敏感话题,他也只是无伤大雅的简略回答。
敷衍,但又不让人觉得他敷衍,倒教西恩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西恩手指交错,面前放着还未被如何动过的食物,他眼珠左右一晃,又想到了一个新鲜的话题:
“少爷,听我一句,卡尔是个怪胎,请你和他保持距离为好。”
约瑟夫道:“何以见得?”
“他是个喜欢撒谎的人,父母都去世多年了,拒绝大家邀请他在散学后一同玩耍的理由却是母亲在等他回家。即便被人戳穿,他也是摇头说母亲在等他。他是个爱撒谎的孤儿,行为又怪癖,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约瑟夫道:“他在此前做过什么?”
西恩听错了,以为少爷问的是卡尔做了什么,直吐:“他一直在拒绝大家的好意。”
说完,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约瑟夫手下切食物的动作一顿,他抬眼看向西恩,只这一下便让对方吓的一冷,忙问:“怎么了,少爷?”
“无事。”约瑟夫继续手里的动作。
西恩双拳紧握,心悔自己不该因约瑟夫先前的一句朋友便自以为是,说话不经思考便倒了出去,八成落了个教唆孤立的印象。他想说什么给自己辩解一番,可这一办便会变成别的坏印象了罢。
如今,西恩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您万不能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啊。他还是个小扒手,先前偷过我们同学的钱啊。”
“少爷啊,您听我说,我们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会伸出他那恶心的手,不如离他远点。”
约瑟夫笑了笑,点点头。
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
西恩的话,约瑟夫只是听听,他还未接触过伊索卡尔,自然不会以偏概全的认定他是万恶之人。
虽不会在意,却也没想过去主动接触观察。两人的正式见面是在及其戾气的环境中忽然进行的。
约瑟夫皱了下眉,疑道:“谁顶撞我了?老师,您记错了。”
“我宽容的少爷啊。”海伦老师说,“下午第一节课后,一位女同学同姐妹打闹,光顾着跑而推开了您。如此粗鲁,如此蛮横,您却毫不在意,真是宽容。”
“她们打闹,是开朗的表现,这也说明她们在这所学校里感到开心。其实您若不提,我真不记得还有这回事了,我既不在意,就不必罚了吧。”
约瑟夫话音还未落下,办公室的门传来一阵鼓点似的敲声,海伦老师还未说话,那门便被扭开了。
“老师!!”
来人人未至声先到,先嚎了一嗓子后,才从门后转出来,手里还提着个人,猛地被推到前面,差点跌在地上。
伊索卡尔停住将倒的步伐,弯着腰缓和了一下一路凌乱疾走导致的喘息,再抬起头时,那平淡的神色与视线,使得海伦老师叹了口气。
她说:“约翰,卡尔又怎么你了?”
约翰喘着粗气,气的黑脸通红,他说:“老师!这该死的有眼不用!刚才打扫卫生竟然撞到了我!”
海伦老师说:“约翰,我记得今天不是卡尔值日。”
约翰道:“你记错了,今天是他!”
“卡尔是两天前负责值日的。”
约翰道:“老师,我现在要说的是他撞到我不给我道歉的问题,而不是他是不是今天值日!”
“好吧。”
海伦老师这时忽然失忆,丁点也不记得先前保证的种种。
“卡尔,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约瑟夫站在海伦的旁边,同她一起看着这个恍若无事的瘦削男孩,看到他的脸上有新结的伤,露出的脖颈上还有勒痕。
此时,伊索卡尔,这个遭受了很多欺凌的人,在平静的沉默后,用寡淡生噎的口吻,对约翰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方才恼怒昏头时,约翰并未注意到一旁的约瑟夫,现在,由于伊索卡尔直截了当一丝反辩也无的道歉,他反而愣了神,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又看到了面无表情看着他的约瑟夫,对方没有挂着一贯的笑容,约翰自以为是冷眼相待,当即脚下一软,差点就要跪下。
好在海伦老师给他盖了台阶:“约翰,卡尔给你道歉了。你觉得如何?”
“那便算了。”约翰急着给自己找回好印象,免得旁边那位未来的伯爵看自已不顺眼,以后有事不好求助。“我脾性不好,但也没那么差,方才也是气急败坏,对不起了,卡尔。”
伊索卡尔视线下垂,周身的气质不再死寂沉沉,像是忽然多了点哀愁,变得幽怨起来。
约瑟夫是在这场闹剧的两位主人公离开没多久就走了的,在他前往校门口的路上垂眸沉思时,他又听到了那个粗糙的嚎叫:
“不是叫你他妈给我把鞋子擦干净吗?!又没叫你舔!你有什么不愿做的?!”
声音离自己很近,转身经过那堵高耸的幸福松便是无人在意的视野盲区。
伊索卡尔蹲坐在地,背靠着叶如软针的植墙,怀里紧紧护着的是书包,他太瘦,即便双臂连身的并用,依然无法完全遮住这并不大的褐色书包。
约翰在他面前骂骂咧咧,手里拿着枝条,该是刚用过,已经断了,另一段堪靠点树皮连着。
他看样子还想继续发挥这个武器,手把连着摇摇欲坠的那段扯掉,刚要做些什么,便听到冷冷的一声:
“不是已经道歉了吗?”
约翰如坠冰窟,不敢转头,唯恐约瑟夫看清自己的脸。他瑟抖着,依稀记得许多时日前,家父叮嘱他:“即便不与那位少爷交好,你也至少不能交恶。”
一时冲动下,约翰将棍条狠狠摔扔在伊索卡尔的身上,随后两脚一蹬便跑了。
约瑟夫没有去追他,比起安然完好的约翰,还是面前刚经受了殴打的伊索卡尔应该注意。
约瑟夫在他面前蹲下时,伊索卡尔恰好忽然站了起来。他的衣服上有几处明显的抽痕,头发也相较方才凌乱不少。
伊索卡尔表现出的一如既往平淡无事使约瑟夫保持着蹲下的动作愣了几秒才站起来。
于是,伊索卡尔低垂的目光随着约瑟夫的起身而抬高,他说:“我没事,谢谢你。”
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一样,伊索卡尔的声音干涩至极。
约瑟夫又注意到他脖颈处的勒痕,道:“怎么不告诉老师?”
伊索卡尔的手却摸向了胳膊——他并不知道约瑟夫是在看勒痕,以为对方说的是衣物破损处的这道擦痕。
他若不下意识的做这个动作,约瑟夫其实并没有发现他胳膊上还有处正在渗血的伤。
伊索卡尔的手很快放下,他的视线从约瑟夫脸上移到别处,道:“我没事,谢谢你。”
伊索卡尔不想和他说话,约瑟夫也不勉强。在离开之前,他提道:“校医务室应该还没关门。”
伊索卡尔大概会错了意,他的目光再次游到约瑟夫精美的脸上,这次带了点恳求的意味。他说:“我的妈妈还在家里等我,抱歉,失礼了。”
像是逃跑一样,他从约瑟夫的面前一瘸一拐的冲开了。
露出的背影上,还有被植墙扎的几根软刺。
德拉索恩斯学院坐落于镇里,除却它周边十里的贫瘠,一条环了整个学院的街将富贵展现的淋漓尽致。
它被称作富人区,在这个寻常家庭剩油用灯的时代,它里的房子煤油常供,彻夜长明。
约瑟夫住在这里深巷的顶楼。
德拉索恩斯庄园离这里十万八千里,只是一趟便要跑个整日。不假思索,约瑟夫在入学的第一日便买下了这栋楼。
楼有三层,和一间地下室,地盘偌大,可却只有顶楼有人烟痕迹,其他地方——尤其是二楼,到处蒙着白布,家具依然待在白布下的箱子里。
顶楼风景的确很好,只是将东西都放到一起,即便工整,却难免压抑。
挂着骏马奔驰野像的墙下,红木书桌旁,矮箱子里整齐的码着暗蓝色的文件夹,厚窄不一。
约瑟夫坐在桌前,昏黄泛白的壁灯将他披于肩后的金发高贵的镀了一层金边。
不复平日亲切完美的笑容,少爷此时嘴唇抿起,眉头舒展,无一丝情绪,显得淡漠疏离。他握着把玩的,是一颗泛着光泽的大珍珠。置于桌上的两张信息明白纸只需要几眼就能全部看完,很难想象在这个刚出生的婴儿都会有至少三张的信息纸的年代里,居然会有人活了十几年却只用两张纸就能交代干净一切。
伊索卡尔,这个出现时必然伴随着讥笑的名字,它所背负起的,是一个孤独之人黑风狂澜的十五年。
父亲卒年不详,母亲的信息没有同步,监护人那栏的名字成了一个叫杰伊的半只脚踏入棺材的老爷子。伊索卡尔入学时,家境尚可,且那时他成绩名列前茅,一笔中矢,拔得头筹,以绝对的成绩进入这所学校。
啊。
约瑟夫把玩珍珠的动作一顿,想起某年克劳德曾对他说过,新生里有一位优秀的没落乡绅之子。只是自己当时在忙着做什么事,并未在意弟弟的提起,也未曾追问其他的事情。
德拉索恩斯学院以贵族闻名,可老伯爵建设它的初衷是希望利用自己的身份,庇佑有志之人求学,为他们提供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
到头来,老伯爵高贵的身份并未使他扶起多少人,反而将学校逐步变成了黄金之族的追求之地——
“啊,我家小子不才,托伯爵吉恩,如今正在德拉索恩斯学院就学呢!”
约瑟夫站起身,柔软的睡袍富有弹性的晃了两下。
拉开窗帘,不远处依稀得见隐约的建筑轮廓,其顶上扎着的闹钟指针状的避雷针宣告着它的身份——惜时如金,阅览室。
人之一生极短,若能选择归处,必是求学之圣地。
可如今,圣地成了乐园与地狱,该当如何?
约瑟夫并不想管太多事情,尤其是别人的。身为爵位继承人,他的生活足够繁忙,下课后还要处理父亲差人送来的文件。
伊索卡尔上次对他的态度已是明确——不需要帮助,不要靠近我。
约瑟夫沉着两日,在他决心不再在意那个拒绝了好意的人后,学生们又偏偏因为他的一次次无视而逐渐变本加厉。
最终,像他无视伊索卡尔一样,暴行发生时,在经受了施暴者试探的一眼后,约瑟夫被无视了。
伊索卡尔了做什么?
他什么都没做。
不对、不能这么说。
伊索卡尔做什么了?
他在别人路过时,摸了一下头发。
为什么做这个动作?他在看不起谁?
“吉尔小姐,玛丽安小姐,德先生。”
挨个叫了他们的名字,在得到回应后,约瑟夫放下文件。
平时都在平易近人的强大之人,忽然失去了一贯的笑容,总是分外恐怖。
“三位真是好大的胆子。”
“不是这样的。”
他们还在解释。
“大家都在这么做,您也视若无物,可这次为何突然——?”
悬在胸口的针终于扎了进去。约瑟夫像是被人揭了短,呈现出平静的恨意。
“吉尔小姐,你失礼了。”
这句口吻平淡的话,是伊索卡尔听到的最后。许是方才那脚踹到了哪里的神经,他在此后陷入了漫长的耳鸣,太过尖锐,像是声嘶力竭的呐喊,太过吵闹。
失聪了?
伊索卡尔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举起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脸上的神情也不复死寂,茫然替代了一切。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太过神经质,四人均是将目光投向他,伊索卡尔抬起脸,同约瑟夫那双素味寡淡的眼睛对视后,他不再躲避,盯着对方,缓慢的起身,带着巨大的无助再次逃离。
在此后,伊索卡尔已有一个月未来上学。
无人在意,大概。
校园里关于伊索卡尔此人的传闻数不胜数,假的占多数,真的也有,但即便将所有的真实都混在一起,也拼不出来这寡言之人的事迹。
两年前,伊索卡尔十四岁,患病的母亲在温暖的炉火旁以安详的神态去世,为她敛容闭妆的,是那位发须花白的颇有声望的入殓师杰伊。
葬礼来的人很多,大多数是相信这位善良的女人能在与世长辞的同时,将他们的不幸与疾病一同带入地底沉眠。墓碑前梳着许多简约的花枝,身着西丧的伊索卡尔手中举着雨伞,站在母亲的墓后,旁人收缩弹射的异样目光短暂而锐利频繁的扎向这个孩子,他低着头,像是置身事外。
太阳投射的光很温暖,站久了还有点灼烧背部。
伊索卡尔垂首,沉静的思绪里是母亲临终前那副慈爱平静的脸。
“我可怜的伊索,我活不久了,你无法对我尽孝,死后必然上不了天堂。在我的葬礼上,请你为我的墓碑撑起一小时的雨伞,权当是你让上帝看到想要为我遮风挡雨的心……”
今天风和日丽,阳光明媚,和云暖旭,青杨依依,是适合出游的好日子,隔着略广的墓园都能听到柏油路上那些坐在马车里幸福出行的人。
也许那个时候,伊索卡尔的感官便已经所超常人了。
前来吊唁的人已接近尾声,在众人神色如常的结伴离去时,一双肃重的黑吊鞋出现在伊索卡尔下垂视线里青青的草地上。
他抬起头,看到那位为他操办了不少事情的老入殓师对他张开双臂,悲伤忡忡:
“我可怜的孩子,你的母亲直到离去的前夕还在打听有什么活儿是你能做的。她伟大的灵魂实在纯净,她对你的爱实在纯净,所以,她不该留在肮脏的这里,长眠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伊索卡尔眉头舒展,眼神无波,却总是给人一种他在难过的感觉。
杰伊轻轻搂过面前的孩子,安抚的拍着他单薄的脊背,无不慈爱:
“我知道我说这些话对你来说未免时机太早,如果你也想要找到死亡与纯净之间的联系,这里的老守墓人是我的朋友,到明晚为止,我都会在这里和他小酌。”
“你的妈妈,一定希望你过的更好。她的肉体已经消逝,可她的灵魂依然在等你回家。”
回家。
自那日离开,伊索卡尔在一个月里都不曾现身,任课老师无一过问,这个沉默寡言不受待见的小子本就时常莫名其妙的玩失踪,如今已做成了恍若不见的本来就不存在的样子。
关于小少爷克劳德到访的消息,大家都不曾提前得知,约瑟夫又不喜欢说这些,便导致小少爷来后,没什么能招待的欢迎仪仗队。
小少爷挥挥手,并不在意,且向校主任就自己的唐突造访一事道了歉,随后便在海伦老师的点头后,请约瑟夫带他四处走走。
克劳德有些与约瑟夫如出一辙的样貌,但二人气质却是截然不同的。
克劳德温婉典雅,而约瑟夫却是一整个华丽高贵的缩写。
当今统共十二位伯爵,当属德拉索恩斯家兄弟关系最好,其余的,阴招明枪,倒是统统招呼给兄弟姐妹们了。
克劳德坐在黄玫瑰花藤架下,手里捧着一本书,正闲翻着,他的视线却并未停在那上边,而是好奇的徘徊着。
“哥哥,这处黄玫瑰瀑布,是不是你四年前的设计?”
“记性真好啊,克劳德。”约瑟夫站在胞弟身侧,伸手勾了一下娇嫩的玫瑰。“当初只是画着玩儿,哪曾想父亲无意间看到了,还觉得不错,直接给拍章定下工程了。”
“还不是哥哥你太过聪明,年纪小小就能让父亲他点头呢。”
两人一坐一站的待在那里笑天闲聊,便是人间幸事的缩写。
克劳德从书里的图画上抬起头:“哥哥,继承伯爵之位需要学历,您找个人替您上了便是,依您的才智,呆在这里反而一无所获,何必正儿八经的非读完这两年呢?”
“有些事情,不是父亲提了便能做的。”约瑟夫伸手,想要抚摸弟弟的头发,却想到他已是这么大了,便拐了个弯的拍了拍肩膀“这里也还不错,没什么不好的。你也亲自来看了,还满意吗?”
“你毕竟在,即便我不说要来,又能差到哪里去呢?那些人总归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克劳德双手叠放,翘着二郎腿,难得肯在人面前卸下绅士担子。他抬起头,看向约瑟夫:“这样也好,你不受委屈就行了。”
“我哪来的委屈可以受呢?”约瑟夫笑笑,“你怎的比我还要关心我的事,我还没问过你,我说想转个别的班去,你背着我偷偷打听,非要我来海伦老师的班里,究竟为何呢?”
“本想替你搜搜有没有好的老师,可仔细一趟问下来,竟都大差不差,这时候就不张罗什么好老师了,替你搜几个好学生打一层关系,遇到事儿了以后也好相见。听说当初入学时的前十甲中有六人在海伦的班,那我便建议你去。”
“天天想着为我铺路啊——”约瑟夫还是忍不住的摸了摸克劳德的头顶,“你在这方面倒是积极,但也要想着给自己谋点利益啊。”
“我怎么都无所谓,你当了伯爵,我就是伯爵的弟弟,我要去游山玩水,纸醉金迷,成日不学无术,与莺对歌。”
克劳德开完玩笑,又提道:“父亲要在下个月宴请一些人物,持续三日。我问过了,父亲的意思是希望我们能带一些朋友来充充场子。哥哥,在这儿待了也有近两月了,你以为如何?”
“不如何。”约瑟夫道,“庄园离这里太远,倒不麻烦别人舟车劳顿的只为过去吃块蛋糕了。”
“哥哥,别人倒情愿舟车劳顿的只为过去吃块蛋糕呢。”
克劳德轻飘飘又颇有劝意的一句话,将在不久后得知德拉索恩斯伯爵将宴请百师的学生们的心理给完全概括了。
出现在身边的人忽然变多,约瑟夫清晰的感受到大家大多在忍耐着对他的畏惧,装作轻松的扬起笑容道好。
德拉索恩斯庄园的宴会设在短暂的暑期,在拒绝了无数人的暗示后,约瑟夫独自踏上了来自庄园的黑木韬金纹马车。
规模极大的花园城堡,寸砖寸瓦都分毫不差,紧密的凑在一起。
由于不日后的宴会,来往的佣人们依然在黄昏时候忙碌。宴会主场是名为“光阴”的落水池花园,代号为C54,位处半露天的击剑台场后和德拉索恩斯夫人的图书馆前。
约瑟夫并未见到自己父亲,心里寻思他向来闲不住,大约又是去哪儿忙工作了。
克劳德出来迎接的很快,他伴在哥哥身侧,问:“你的朋友呢?明日才来吗?他们要留夜吗?需要我去安排客室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倒给约瑟夫说不好意思了,他背着手,咳了声。克劳德立即沉下脸,装作生气了:“哦。”
可他又立即恢复了对哥哥回家的喜悦,雀跃的哼了两声歌,提到:“你还记不记得,我曾对你讲过一个人,叫伊索卡尔,即当初入学试中的问鼎之位,先前我去找你,没有去你教室里看看,可我无意间听到了人在讨论他,说他是个奇怪之人。哥哥你可知道些什么?”
被三人堵在自己面前的灰色身影在回忆里从模糊走向清晰,那种当初责备自己的怪罪感又随着克劳德毫不知情的提起而涌上心头。
约瑟夫攥紧拳头,指甲锥陷手心的痛感也不足以将他从绅士的准则中带出来。
“他已不是那个优秀的学生了。”
约瑟夫说,“他遭受了磨难,而我最初对此视若无睹。”
对旁人的苦难视若无睹,即便之后伸以援手,可未能制止而被人理解为默许暴行发生的过去依然存在,它的体现形式是伊索卡尔身上的伤。
“暴行发生的角落,因为我的疏忽,被迫成为无人知晓的视野盲区。”
约瑟夫扶着额,长久,叹气。
克劳德凝着,疑慎道:“哥哥何不将他请过来,让他趁此机会认识一些人,日后也好给自己撑场子?”
“且不说我当初根本没有想过去邀请谁来。单说卡尔本人,他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叫他来,他必然也是不来的。”
“他已许久不来上课了。”约瑟夫说,“就说他本人的失踪,我即便要请,也无从见起。”
德拉索恩斯学院的校规由伯爵大人拟订,在八年前才正式启用,要求不多,主要是强调个“和”字。
伊索卡尔的失踪并未唤起旁人一丝悔恨,甚至引不起半星注意。大家一门心思全放在了约瑟夫的身上——庄园啊!宴会啊!
平等的拒绝了所有人后,大家纷纷怨怼起对方,道是平时多嘴埋了自己的好印象。随后,他们又以极快的速度重归于好。
反正都去不了,孰是孰非便无所谓。
面见英才是假,为儿子的未来铺路是真,伯爵大人宴请了无数不入上层的能工巧匠与和蔼之辈。
约瑟夫自然知道宴会本身的意义,与许多人笑谈过后,夜风已由温和变得凛冽,宣告着凌晨时分困倦的不满。
克劳德趁着约瑟夫出来散酒味时,劝道:“明日还有一场宴会,哥哥你已喝了不少,先去休息吧,免得明早晨见时头痛失仪。”
约瑟夫晃了晃衣领子,道:“还有二十几人我未见到问好,如是不去,如何不算失仪?父亲他今夜未曾出面,宴会开始时没有主人礼节问客人好已是不好了,我若不去见见,难免他们心生不满。”
克劳德叹道:“你太以全概偏了,有些师傅可就不乐意见人,我自三天前宾客纷纷而至时便在了,可对许多人仍然只是见过最初一面,人世百态,总有不在意名权富贵之人。”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悲寂的灰,与那双水静霭平的眼睛,约瑟夫怔忡道:“你说的,对。”
宴会进入尾声,走完流程后,德拉索恩斯兄弟二人主持了宾客离场回房。
庄园偌大,佣人们已在场外候着指引不熟路的宾客了。
与许多人微笑挥手祝安后,约瑟夫的眼睛已是倦的眨眼功夫也要睁不开了。正当他要回场指挥残局时,一个幽灵一样的瘦小身影从他余光里轻盈的飘了过去。
约瑟夫猛地回头,定睛看了须臾,回场的步伐倏地拐了个弯,朝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走去。
“希望今天这场夜会能合您半分心爱,先生。”
约瑟夫又挂上了亲切的笑容,杰伊看起来很老,但他的实际年龄比相貌要更新一些,因此还不至于老眼昏花,忽略了自己身旁这位寡言少语的继承人脸上一闪而过的避意。
再看少爷,杰伊心里已有明确,他道:“夜安,我亲爱的少爷,这场晚会实在让人兴奋,我从未见过如此可爱的布景。虽然在贵校里上学,但我想我的孩子伊索也必然未曾见过可以和这场晚会相媲美的庆会。”
约瑟夫很喜欢和聪明人交谈,他顺理成章的将视线和话题抛向躲在杰伊身后的,身着西服的伊索卡尔。笑:“您过奖了。不过能让卡尔高兴,那便是好事。啊,您还不知道吧,我和卡尔是同学,不过看起来最近他有些事。”
伊索卡尔没有说话,与约瑟夫对视的样子看起来略微丧沮。四目相对中,说话的是杰伊,他用一种平淡的口吻解释了伊索卡尔罢学的原因:“他哪有什么事,不过是贪玩不注意,跌了神经,在家里吃药整顿歇了一个月才见好。”
约瑟夫的笑容有些持不住,他再次将视线转到伊索卡尔脸上。
对方穿着一身朴素的西服,像他本人一样低调的灰色,如清秀的书家公子。
关心的神情实在陌生,伊索卡尔很礼貌的道谢,称并无大碍。
他声音很涩很艰,像是很久没说过话,也像是嗓子有些坏了。
最近盛行风寒,许是在家不注意,大意染上了?
几乎是上帝要赶着回答他的猜测,与杰伊寒暄几句后,对方便要走了。
看到他们朝大门的方向走,约瑟夫道:“明日还有宴会,是佣人们大意,忘了给您二位准备房间吗?”
杰伊欠身,道:“并非如此,贵庄园里的佣人岂会如此庸才。是我家伊索身染风寒,实在抱恙。本不打算带他来的,只是他一直在家闷着,总对身体是不好的,所以便强扯了他来看看,明日我们便不来添丑了。”
约瑟夫点点头:“透透气也好。”他将视线转到伊索卡尔脸上,道:“卡尔玩的还尽兴吗?你认为这场宴会有什么不足之处?”
伊索卡尔摇头,道:“所办极佳。”
约瑟夫像是执意要他说些见解,追问:“何以见得?”
伊索卡尔稍稍后撤一步,道:“芒果蛋糕,很好吃,造型也漂亮。”
“原来如此。”约瑟夫笑道,“注意休息,祝你早日康复。”
登上归去的马车,伊索卡尔怀里抱着杰伊常伴身侧的化妆箱,他侧靠着,透过窗帘看着银色月光照亮的漆影像是被抽走灵魂一般光速后退,普照的月光透过窗帘的斜面,凛凛的在沉默的少年脸上泄了一道光,此时,那双静静的眼睛像是有了期盼一样,虚假的熠熠生辉。
德拉索恩斯庄园外的十里花园极趣,但伊索卡尔只是空洞的看着,他的注意力不知是在这上面还是在杰伊的叹气上。
“这次没有看到干净的灵魂,算是白来一趟啊。”
杰伊说。
“说要带你辨别灵魂的净恶才非要你来,可此行虚趟啊。”
伊索卡尔姿势未动,眼睛未眨,许久,才道:“是吗,真是可惜。”
杰伊拉开窗帘,月光一下照亮了车内,他抽起焊烟,看着外面徐徐的雨云,不再多言。
沉默中,杰伊又开口了,他说:“你总会明白我的。”
不知怎的,伊索卡尔参加伯爵宴会的事情不胫而走,疾风席卷般传遍了整个校园。
面对众人的疑问,西恩笑道:
“谁知道呢,反正少爷是绝定不邀请他的,许是抢了谁的邀请函,偷偷翻过去的也说不定。”
这句行也飘飘的玩笑话,正是一切骂声的启端。
伊索卡尔返校那日,自踏入校门始,承受了比往日更多的恶意。
“啊,是那个不要脸的,勾结贵族,没有邀请函却翻墙去了宴会。”
有人质疑:
“翻墙?那可是伯爵庄园!安保措施总不会弱到一只老鼠都能轻松混进去的地步!”
“都说他勾结贵族了,那自然是有人相助才能做到。”
“哪家贵族啊?”
“谁知道呢,那傻子的同学说的,可别忘了,少爷也是他同学,既然没出来制止,那必然假不了。”
而约瑟夫对此一无所知,自他上次惩罚公然欺凌的三人后,周围人从他和颜悦色的表象里猛然惊醒,从此行也恐怕,坐也恐怕,事总避避,言总避避。
约瑟夫是在伊索卡尔回来后才知他又被欺负了的,可他只看到众人对他的指点唾弃,还不知道伊索卡尔被看不惯的理由。
正午,用过餐后,许多人正自由活动,约瑟夫惦念着桌中文件尚未处理,便婉拒了西恩邀他同游的提议,自三人事发后,西恩是唯一一个不怕他也不避他的。
一路上杨柳依依,青花净池,莺鸟嘤嘤,恰是笑游好时候。
如此温馨的天气,倒也难怪所经的教室中空无一人。
约瑟夫回到教室,看到独自坐在位置上趴着歇息的伊索卡尔。
饭点已经过了,他出来时,餐厅已开始收拾残局,也不知这小可怜吃没吃东西。
寻思片刻后,正当约瑟夫因不知对方睡没睡着而不去招呼时,伊索卡尔起了身子,看了眼窗外,又趴下了。
头上忽然传来温暖的触感,有人捋了下自己的头发,该是方才被值日的那波人用扫帚泼的枯叶的碎片还剩些在头上。
是不是错觉?
伊索卡尔抬头,窗帘恰好被风吹起,染着字的帘布正要扑到他脸上时,被一只在太阳下白到发光的手拨开了。
约瑟夫很好看,比起他精致的容颜,更惹人注意的是他关切淡雅的嗓音:
“你好些了吗?”
伊索卡尔微微后仰,道:“已经没事了。”
“那便好,不舒服了,医疗室的设施还不错。”约瑟夫垂眸看着他,忽然想起偶然听到的污言秽语,像是涨到极致的气球终于爆了一样,约瑟夫忍不住问出了他心底的疑惑:
“为什么不求助?”
不复上次的逃离心切,也许是约瑟夫从始至终都不曾伤害过他,伊索卡尔这次的回答相较上次认真了许多:
“被无视了。”
“什么?”约瑟夫眉头蹙起。
伊索卡尔看着他,微扬的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疤。
“你能向我说说吗?”
约瑟夫这时看起来才像是杀伐果断精明威肃的爵位继承人,发间眉间都写满了亲切的怒意。
伊索卡尔像是觉得有些为难,也像是不愿回忆,或者是他不喜欢与人说太多的话。
在被盯着看了许久后,伊索卡尔终于张开嘴,只是还未说话,便被其他人声吓了回去。
几位少爷小姐盘算着来教室里拿牌去打,哪料刚来便见那少爷在老鼠面前站着,脸上的表情严肃认真,可抬起来看向他们时,又分明是温和的笑容。
既对上了视线,那便不及避,几位纷纷行了礼。一位小姐还念着方才少爷脸上的垂肃,问:“少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她的视线在一站一坐的二人间徘徊,看着伊索卡尔时,总会多些恶恨。
不加以掩饰,反将厌恶呈到人面前,伙伴看的真真切切,踩了她一脚作提醒。而这时,小姐才半掩羞涩的捂唇,道:“失礼了。”
在众人瞩目下,约瑟夫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绅士的露出他一贯的笑容,道:
“无妨。”
他回了自己位置,不再说话了。
散学后,伊索卡尔留在教室里,他稀少的物件缓慢的收拾了许久,背后是虎视眈眈的豺狼虎豹。
大家都不愿意在约瑟夫面前失仪,唯恐惊动了这尊爷,便谋着待那碍事少爷走了再吩咐伊索卡尔。
可事与愿违,谁曾料约瑟夫收拾完了东西就只是把东西一放,随后便倚身托腮看斜阳,半分也无离去之意。
众人等了又等,无奈之下,只好纷愤离去。伊索卡尔在他们经过身边时缩起了肩膀,心里揣度他们会不会在哪里等着他出来时,后方传来椅子拉动的声音。
不多时,身侧立了一道身影,回头,那张完美的脸对他露出一个真挚的微笑。
约瑟夫屈身,金发垂于胸前,玫瑰的味道清淡又浓郁。他道:
“关于我中午问你的那个问题,卡尔,你那时想说什么?”
伊索卡尔已经过了午后困倦头脑迷糊的劲头,此时摇头:“我没什么要说的。”
灰色的眼睛,雾蒙蒙的感觉,像是雨湿不去的森林。
“身为此校之主,管理有失,是我之过。曾对你的遭遇视而不见,我枉为人,但我还是想告诉你……”约瑟夫看着他,认真道,“向我求助,比任何人都好使。”
语罢,一室寂静,唯有沉怀着的两种执拗。
在约瑟夫眼里,伊索卡尔显得手足无措,垂于桌上书包手提带上的指尖都在颤,畏畏缩缩,的确像忽被提到明处的小老鼠。
伊索卡尔耐着紧迫想要逃离纯粹善意视线的心情,眼神四散移转,开口,却不知如何拒绝,沉默之际,又对上那双蔚蓝深邃的眼睛。他瑟委垂声,终是道:“好。”
约瑟夫直起身板,他太高大,又太英俊,只是略微弯身看着人时,不教人心生畏意,不敢相视,也教人面红耳赤,说话不能。
撩了手耳畔碎发,约瑟夫收起肃重的氛围,微笑道:“一起出去走走吗?就在附近,不远的。”
刚答应人什么便紧接着拒绝,这实在不妥。伊索卡尔犹豫道:“我片刻后就要回去,我的妈妈还在家中等我。”
“请你放心。”约瑟夫道,“我随你走,往家的方向去,这般你我便只是同行一段罢了。”
话已至此,伊索卡尔也不再说什么了。
包上挂着的娃娃随着动作垂下打旋,伊索卡尔不动声色的带着这位少爷走上人烟稀少的校园小道。
被带着绕了远路的约瑟夫一副未曾意识到的模样,和顺的跟在伊索卡尔身侧,一路无声,静静的看着前路,不问其他。只是在经过那座野性雄马喷泉大座园时,视线多留转了几处,又移向身侧人,一瞬便收回了。
伊索卡尔装作自己没有发现,这位从小便养尊处优的少爷方才该是想让自己注意到他的兴趣,主动提出带去转转?歉意至深,实在遗憾,伊索卡尔不想多生事遗。于他而言,即便举手之劳,也难免要生事端。
沉默的氛围是约瑟夫忽然打破的,他以闲谈的口吻打探着伊索卡尔的行踪:“不日便是校庆,举校师生轻松三日,你到时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伊索卡尔道:“校庆?”
约瑟夫道:“成校十七年的纪念日,届时锁着的、不许人近的,所有地方都将开放,譬如阅览室蜡像馆这些地方,你都可以去看看。”
约瑟夫哦了声,补充:“还会摆露天长桌,上面所有食物都可随便用。”
伊索卡尔轻微叹气,声音不大不小:“能不来吗?”
“理论上讲,校庆是在工作日里,所以不得不来。不过也是可以不来的。”约瑟夫挑眉看向他,“只要你找到合适的借口骗过我。”
也许是错觉,但约瑟夫总觉得伊索卡尔方才那句是玩笑话,柔絮一样轻飘飘,却因不常见而显可爱。
“那算了。”伊索卡尔说。
约瑟夫笑道:“觉得比起校庆,还是我更难对付些?”
伊索卡尔抬起灰色的眼睛,视线在他还带着笑的脸上飘过,随后落在别处,他淡道:“是人都难对付。”
约瑟夫的笑容戛然而止,他看着前方漫漫长路,道:“听到道理了。”
伊索卡尔没有接他的玩笑话,约瑟夫也不觉他失礼,走了几步路,又道:“校庆那天,大家都会穿绸戴绿,你要收拾什么衣服穿?若是没有主意,不如陪我一起穿校服,说来惭愧,虽是学生,可我还未穿过校服。”
伊索卡尔知他是在问自己上次为何会出现在宴会的那件事,他不意外对方会好奇,只是现在才问,难免晚了。
“想穿什么穿就是了,至于我,届时再说吧。”
“先前那套灰礼服倒很适合你,学校并未要求穿校服,你可曾想过换件喜欢的衣服?”约瑟夫扭头看着他,细风将他的金发吹向侧面,夕阳之下,竟与旁边野蛮生长的黄玫瑰几分相像。
伊索卡尔道:“那不是礼服,只是件普通的寻常衣物。”
“哦!”约瑟夫这时候展现了他在各大席间如行闲庭的聊天本事,也展现了他非凡的记忆力:“上次见你衣物上还别了白玫瑰胸花,袖扣也是玫瑰的造型,结果竟只是你的寻常衣物吗,卡尔一向穿着低调,却很会搭件啊。”
伊索卡尔会错了意,以为他是在责怪自己为何参加伯爵的宴会还不穿礼服。他解释道:“我本不打算去的,因此师傅他并未定制我的礼服,可后来他却非要我去不可,我拒绝不能,逃避不能,无奈之下,只好称自己没有合适的衣物去,师傅他却道无妨,叫我穿了件新衣服,随后装饰一二,便随人同去了。冲突各位,当真抱歉。”
约瑟夫愣了须臾,反应过来他是以为自己在笑脸说罚,笑叹道:“我印象里,这是你头一次说这么多话。”
他还想说,遭受诬陷时,在海伦面前说的话若是有这一半多便好了。
但终归是方才熟悉,恐忧再惹人伤心,便不语了。
伊索卡尔随同杰伊在校附近租了房子,倒不是为了求学方便,杰伊道是便于寻找,至于寻找什么,他没说,但伊索卡尔心知肚明,又是那洁净之人罢了。
经过一处分叉口,伊索卡尔停下步伐,约瑟夫跟在他身后,也随着驻足,等着人说话。
伊索卡尔看向他,道:“我要往这边去。”
前面已是没什么路口可让人绕来绕去的,小路整条昏暗,不见日光月影,树影婆娑,峭楞楞如鬼一般,想来也不是娇生惯养名流之辈爱往之地。
约瑟夫却道:“前路太黑,灯也不见一盏,你先前负伤,再跌一下,可还了得?左右我晚些时候回去也无事,不如教我送送你。”
伊索卡尔婉拒道:“我走惯了,避得开障碍。况且家里糟乱,废人眼睛,不劳少爷相送。”
约瑟夫并不意外他会拒绝,相较以往,还温婉许多,倒教人反而欣慰了许多。
既然伊索卡尔不相让,约瑟夫也不讨人嫌,道声晚安便背身离去。
疾行月光,霞霭呼驰。
一场暴雨将校园洗去旧姿。伊索卡尔合起伞面,将它在外抖了抖,望着教室外挂了一整排的伞,他一丝犹豫也无,直直的拿着伞回了位置上竖在一边。
约瑟夫到的很早,桌侧也靠着把白色雨伞,他自伊索卡尔入门时便盯着对方,直直盯着,直教伊索卡尔再不能无视,向他抛去一个无奈也有探究也有疑问也有的复杂眼神,这才展颜莞尔,挥了挥手,道:“早上好,卡尔。”
他这一声招呼吸引了旁人的注意,顶着众人视线,伊索卡尔忽然显得茫然无措,匆匆道:“早上好。”
他未加任何称谓,这便是伊索卡尔的神奇之处,像是失礼,却不教人觉得失礼。
这一遭下,对于他的性格,约瑟夫心里有了猜测,猜测他估计不爱人多密集之处,亦或许是不爱和人交流,总像是患有社交恐惧。
像是被花吸引的蝴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伊索卡尔时常得见旁人口中神踪莫测之人的轨迹,对方总是一声招呼问候,随后不见,即触即分,只偶尔多说两句,当真像是蹁跹于花的蝶子。
校庆前日,旁晚散学,即便与约瑟夫同行几日让人生了畏意,伊索卡尔依然未曾放松警惕,总是等人统统净了后才离去。
平日里,约瑟夫总是收拾好了便走,分毫不多待,也不多等分毫。而今日,他停在伊索卡尔面前,露出一个让人觉得天真烂漫的笑:
“明日,记得陪我穿校服,你答应过我的。”
他说话声音极轻,像是悄悄话,旁人听不清。
伊索卡尔沉闷的看着他孩童般哼歌离去,左右思量,拎起包,匆匆的跟在他身后附近一同走了。
周围人方才盯着他,恐怕是要陪他耗一耗,不如跟着少爷一起走,事更少些。
次日,伊索卡尔起的甚早,收拾了早点后,换上衣服便同杰伊道了再见。
杰伊坐在摇椅上,人不得不服老,关节的疼痛已让他无法大幅行动。他道:
“伊索,今日是校庆大典,也要穿校服去吗?”
伊索卡尔把着门,点点头,将门带上,杰伊在后嘱咐道:“注意安全,不要再弄伤自己了!”
该说不说,贵族置办的学校的确非凡,只一晚上,与现在的校园对比,那么昨日的德拉索恩斯学院堪称朴素。
金雕浮空,铜鱼池跃,木马踏青。自教学楼顶端垂下的彩拂轻轻招摇,里外三圈的金边红绸桌上摆满了糕点与饮品喷泉塔。气球与蝴蝶结点缀,结着祝福语的细柱上,德拉索恩斯家徽图腾旗帜迎风烈烈,如火荼蘼。
各位小姐少爷穿着比先前都要美丽的礼服,少爷们像是参加礼会一般游走,谈笑风生。小姐们像是花蝶,行动间,巨大的裙摆使她们如在翩翩起舞。
约瑟夫是在一处无人的阴凉地看见伊索卡尔的,对方如他说的那般,穿着校服来了,在众人间像是蒲公英,轻飘飘而被掩风姿,却很可爱。
“不去吃点东西吗?过了中午可要换一批口味了。”
约瑟夫在旁边坐下。
伊索卡尔的视线从他脸上滑到约瑟夫平日里穿的那件白色摆尾衬衣上,竟展颜笑了。
笑容只是一瞬,他随后像是无事发生般平静,道:“谢谢提醒,我会自便的。”
约瑟夫随着他的视线低头,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条在阳光的亲润下闪烁着十字光芒的珍珠项链。
扯了扯衣摆,约瑟夫头一回因首饰而羞愧,回忆起先前说的校服约定,他感到耳朵发烫,道:“我没有校服,便穿着日常的装束来了。这条项链——”
约瑟夫声音越来越涩,越来越小,这堪称开脱的话句实在像是随意的借口,尽管真诚,却依然教他不好意思。“这条项链,是我觉得毕竟校庆,总不能太素,便戴了。”
“很适合你。”伊索卡尔说。
相比约瑟夫,伊索卡尔穿着当真与平日无二,袖扣花样都不曾变的。
想起从前,约瑟夫惊觉每次在外看到对方时,几乎都是在无人的花园附近,他问道:“你喜欢玫瑰?”
伊索卡尔不点头也不摇头,只道:“师傅喜欢,我也跟着学学。”
师傅,是指先前席间那位带着他的老人杰伊吧。
约瑟夫刚要开口,便听人喊了声少爷,他回头,见金身银纹的西恩走来,笑眯眯的掏出个盒子,递到面前,道:“先前偶然听少爷同他人笑谈领结针扣,见您颇有见解。盒内的,是人从奥地利带来的晶石雕花宝扣,我不爱这些,便赠与您把玩一二。您素日里想起它来,或是无事观察一二,还望您和我说说它的成分,免得我是被人骗了。”
约瑟夫背起手,道:“难为你还记得这些,可我其实对珠宝首饰一知半解,在这方面说是白丁也不为过,更没有辨别真伪的本事。与其在我这里埋没,不如交与旁人。总比我好。”
西恩笑了声,“您谦虚了。”
约瑟夫也笑了声,“既然如此,那便先在你这儿放着,我今日回去了便研读珠宝饰品的书,等学成了再找你讨要。”
他没问可不可好,这便是拒绝之意了,而西恩丝毫不失望,转头对旁坐着的伊索卡尔露出个笑:
“近日见卡尔你和少爷走的近,那这宝扣便交与你吧,你收着总比我收着让少爷方便,毕竟偶尔能和他一同散学走着的,可只有你啊。”
伊索卡尔点地的脚略动,是想站起来却又止住了,看来是感到不自在了。
约瑟夫伸手搭在他身旁的椅背上,低头笑道:“也好,收着吧。”
待西恩走后,伊索卡尔腿上搁着那方精致小盒,对约瑟夫道:“收他礼物,你便要替他办事。为何要我收下?”
“送礼差人办事也要讲究个‘门当户对’,也许这宝扣在他那里的确珍贵,可对于德拉索恩斯而言,和我珍珠项链上的宝石差不多一个价值。”约瑟夫语气轻快,“我往日会还他一个更重些的礼物,这个你便拿了,自行处置吧。”
语罢,约瑟夫又道:“喜欢就留着,咱在家戴;不喜欢就卖了,可以卖给我,换钱买喜欢的,也可以去我那里挑一个喜欢的换走。”
这枚宝扣另一层的意义上,是西恩将不再干扰伊索卡尔的生活,也助他远离一些欺负。
即便约瑟夫不说,伊索卡尔也清楚。看着身旁站立之人脸上如沐春风的笑容,他忽然想到杰伊在许久之前说过的话:
“你总会明白的,纯净与不纯净之间的衡量,衡量的尺度,你也会有的。”
何为纯净?
这便是吧。
伊索卡尔仰起头,道:“谢谢。”
连道谢都是平平淡淡的口吻,一点饰词也无,没礼貌,但这也正是真诚之人的可爱之处。
两人相处不过片刻,约瑟夫便因主人的身份被叫去宣布事情,随后同人喝酒。
其余素日难见约瑟夫的学生们则热情的向他轮番敬酒,诉说着自己的倾慕与德拉索恩斯家的荣誉。
校庆统共三日,今夜教师们大多不眠不休,非要一醉到底。
临近午夜,学生大多还未离去,谁都不愿失去与约瑟夫攀谈的机会,只是苦于几番都找不着人,纷纷感叹这神出鬼没的少爷怎么连校庆也见不到人呢。
深夜盛开的夜来香,迎风遥遥的结花吊兰,统统在清冷的月光下不足为道。树影斑驳投了一地,像是匠人倾心画作。
约瑟夫倚在花柱上,手中轻晃高脚杯的幅度愈来愈大,他仰头喝下,又因倾斜太高而被呛的咳嗽。
周围无人,他晃晃悠悠走了两步,觉得自己实在走不动了,便索性用袖口一抹,跌在地上歇起来。
夜风清凉,花藤圆顶架上,水晶玻璃点散的闪着洁雅的光。
应是天上花无双,人心空悲凉。
人声依稀传来,约瑟夫揉了揉胀痛发昏的太阳穴,心里依稀想着不能让人看到自己坐在地上,否则成何体统。
他两次起身都在迈出第一步后跌回地上,疼痛之余,约瑟夫萌生了就此滚到花园里藏起来的想法。
这真是失礼。
约瑟夫笑了笑,在他第三次要跌下时,一双手及时的从旁托住了他。
指尖的冰冷使约瑟夫回了一点儿魂,他偏头,垂看着身着校服的伊索卡尔,半晌,道:“对不起。”
伊索卡尔的眼睛滑向别处,但很快又滑回约瑟夫脸上,似乎是在看有没有人来。他说:“别在意。”
约瑟夫将胳膊从伊索卡尔手上挣出,又双手把住他的肩膀,看着他:“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伊索卡尔该是被吓到了,被碰到的一瞬间他浑身紧绷起来,但是看着约瑟夫悲哀的眸子,道:“不管什么事。”
约瑟夫没有说话,伊索卡尔又顿道:
“别在意。”
约瑟夫松开手,凉风吹散了虚影和些许醉意,伊索卡尔没有搀扶,看着他晃着走到秋千处,扶着铁链坐下,道:
“这都几点了,还不回去?你的妈妈还在家里等你。”
约瑟夫知道他的底细,只是借着酒气,说一些平日里不敢说的话。
平日恐人难过,但凡事避讳逃避。
“你还走得动吗。”
约瑟夫撑着额头,忍着忽如其来的头痛等待伊索卡尔的下文,许久,依然是寂静。
约瑟夫抬起头,看向和自己保持着距离的人,伊索卡尔也看向他,道:“回见。”
“等等。”约瑟夫抬手,头痛忽然袭来,他又搁下手改去揉头。
见伊索卡尔还在原地,约瑟夫作势起身:“扶扶我,卡尔,我和你一起走。”
伊索卡尔看他痛苦的模样,转身,道:“我去叫老师。”
“他们也都醉了,大多不省人事。你扶扶我,卡尔。”约瑟夫道。
伊索卡尔怔忡片刻,才上去扶人。
很意外的,约瑟夫并不重,很轻,像是在刻意收着力气不压他一样。
约瑟夫醉着,不能见人,该避开人群处走,他没有说,他知自己无论说否,伊索卡尔都会这么做。
出了校门,走在灯光与月光下,伊索卡尔亦步亦趋的扶着人走,正当思考接下来该如何时,约瑟夫这样说了:
“我住处很近的。”
像是要证明一样,他说完便挣扎着指向一座高阁,扭头对身旁人道:“那是我的房子。”
倒真的近。
不过片刻,伊索卡尔便将人带到了地方。
约瑟夫将胳膊从伊索卡尔肩上起开,对着门站立片刻,正当伊索卡尔觉得他是在借风醒神时,约瑟夫扭头,对伊索卡尔露出一个笑:
“钥匙在包里。”
“包呢?”伊索卡尔问。
约瑟夫说:“包在学校里。”
伊索卡尔在约瑟夫面前头一次露出只有无奈的表情,正当他为晚归而感到茫然时,约瑟夫又笑着开口了:
“骗你的,我几时拿过包去上学?”
他从怀中掏出把钥匙,伊索卡尔随后便听到了开锁的金属叮当声,和约瑟夫略显不解的笑叹:“我都和你说了这么久的话,你连我平日里拿不拿包都不记得。”
门开了,约瑟夫转身,见伊索卡尔正抬着头看他,眼神中满是歉意。
见他这样,约瑟夫真真的笑了,他将门让出,什么话也不说,只看着面前瘦削的少年,伸出手臂,做了个“请”的动作。
伊索卡尔犹豫须臾,随后踏了进去,约瑟夫紧随其后,关了门。
蒙着物品的白布还在,油灯点亮后,便像是随时会有鬼怪掀开白布冲到面前一样,诡异渗人。
伊索卡尔什么话也没说,紧跟着约瑟夫的步伐,旁的东西也不多看,实在是个分寸感极强的合格客人。
到了三楼,约瑟夫推开门,让人进去。
一楼二楼都太空旷,忽然乍满的三楼一下让伊索卡尔目瞪口呆,不知迈步。
约瑟夫为他拉开凳子,正是他先前坐着看伊索卡尔档案的那个。
一扇巨大的柜子,约瑟夫抽出一层,从中拿了件内容,持在手中看着走到伊索卡尔面前。
伊索卡尔的头仰幅度随他的靠近而逐渐变大,对方在他面前停下脚步,俯身。洁净高贵的手轻轻伸向脖颈处,伊索卡尔忽然想起许久之前,一群人因得罪了马夫而不敢吭声,便用绳子栓在他脖颈上逼他扮马的事情。
虚假的窒息感袭来,伊索卡尔眉头微蹙,眼神中却并无惊恐,约瑟夫感官失利,也未注意到他这一毫不适。
约瑟夫的手同那些人一样雅净,不同之处有二。一是多了许多茧子,二是不曾伤过他分毫。
戴上手里的东西后,约瑟夫起身,看了看整体,满意道:“好了。”
感受到胸口领结上沉甸的垂感,伊索卡尔低头伸手,抚了上去,摸到一个冰凉的物件。
“领结针扣?”
约瑟夫点头,道:“谢谢你今日愿意穿校服,其实你之前没有同我约定要穿什么这件事。这件针扣图案对称,我很喜欢它的底部设计,像是花冠。我希望你得到这件礼物的第一句话不是拒绝,而是向我表述你的喜悦,并说自己会在明天戴上它。”
冰冷的触感逐渐变得温暖,伊索卡尔握紧针扣又松开,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他从包中掏出西恩那个盒子,只是刚掏出来,便被按了回去。
伊索卡尔抬头,动作不再,约瑟夫收回手,道:“这是表达友好与喜爱的礼物,不需要交换。”
话音刚落,约瑟夫又道:“或者你现在想换也行,只不过我这里的东西远不及庄园里的多,你能挑的花样可太少了。”
“谢谢。”伊索卡尔说,“我会珍惜的。”
喜悦的诞生像是呼吸一样简单,伊索卡尔并没有像约瑟夫期待的那样说自己明日会戴它,可当约瑟夫次日到校后,像是冥冥注定一样,他在一处地方,看到正蹲身抚猫的伊索卡尔。
视野里忽然覆盖一片阴影,伊索卡尔抬回头,约瑟夫负手弯身,问:
“它睡着了?”
伊索卡尔看回猫:“睡着了。”
“学校里不许畜生活跃,把它叫醒送出去吧。”
伊索卡尔依然一遍遍的抚着猫,从头抚到尾。声音平淡:“它醒不过来了。”
约瑟夫道:“是吗,它看起来像是西恩的猫。”
伊索卡尔没有说话,约瑟夫继续道:“先前他在我面前带过一次猫,我多看了一眼,他便没再带过了。看它鼻头上点红,真像是他的猫,原来并没有带走,而是偷摸着养起来了是吗。”
“怎么处置?”伊索卡尔在沉默中问。
约瑟夫道:“让西恩自己知道为好,你我不便碰它,毕竟是同学,给他一点情分。”
“若是别人先他发现,那也难免。你我不愧心就好,能冒着处分的风险将它养在这里,真不可谓不爱啊。可惜相较人类,它寿命太短,早早去了也是无法避免的。”
伊索卡尔起身,看着白猫,灰沉的眼睛中冷静一片,淡漠一片,他道:“它会在西恩的画笔下永生。”
他一转身,约瑟夫注意到他领结上的针扣正是昨日他送的那个,不禁喜笑颜开,心里赞道果真合适。
像是证明自己的爱惜之心,那枚针扣从此与伊索卡尔如影随形,再无分离。周围人群像是忽然醒悟了般,对伊索卡尔视若空气,这便好,这便从了伊索卡尔的心。
正当约瑟夫以为一切都在迈向光明时,巨大的崩溃是以平静的步伐忽然走来的。
彼时正值青春,临近毕业季,约瑟夫与伊索卡尔步行于归家路上,有问未必有答的闲谈着,话题因即将到来之事而不可避免。
“伊索,毕业后,你是想继续求学还是去工作?”
伊索卡尔道:“我师傅已经老了。”
意即工作。
约瑟夫问:“那你想做什么?”
伊索卡尔思索片刻,道:“入殓师。”
约瑟夫愣了须臾,道:“哇哦。不必和太多人打交道,的确适合你。”
伊索卡尔轻轻泛起笑容,又很快收起,他说:“母亲去世后,师傅收留了我,他是一名入殓师,当年若不是有他相助,母亲的丧事不会那么顺利。报恩也好,真想从事也罢,我总该做的。”
两人相识一年,这是伊索卡尔第一次主动提起他口中的母亲,也是约瑟夫第无数次听到他的母亲已经去世了的消息,可这不是别人说的,而是伊索卡尔亲口道于他听的。
约瑟夫怔忡片刻,道:“你母亲得知你如今长大成人,必会欣慰的。”
“她从未离去,她永远在家里等我回去。”伊索卡尔抬起头,看着一望无际的夜天,“师傅说的。”
约瑟夫定定的看着身侧人,随后也同他一样,看向夜晚的天空,见那乌云悠悠,明月苍穹。
夜风吹过,树叶梭梭,约瑟夫在风声里和叶声里说:
“你以后来德拉索恩斯庄园里工作吧,当一名专用入殓师,只给我收敛尸身。”
伊索卡尔摇头:“你会活的比我久。”
太过纯净的灵魂,不该待在污浊之世,应当前往彼世之端,可如此干净的灵魂,当如何采撷?
身份,地位,权利,智慧,武力,相较之下,无一是处。
约瑟夫笑着,叹道:“伊索,知道我为何会来此处就学吗?”
“伯爵继承人需要学历的加持,这学校是我的,我只需挂个名便能拿到毕业证明,但伯爵继承人的身份实在难当,有人认为我亲爱的弟弟克劳德比我更适合那个位置,明刀暗枪的伺候我。克劳德不愿继承那个位置,可只要除去我,那便只有他能继承了。父亲他退位就在近些年,那些人的举动我实在不敢恭维,所以,我来求学是假,来避难是真。”
“可我顺利继位便结束这一切了吗?”约瑟夫摇摇头,低头叹气,“只会变本加厉。”
“也许,哪天我就死于别人口中的意外了呢?”约瑟夫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完这句话,伊索卡尔则是认真的回他:
“意外是毫无准备之人的借口。”
约瑟夫低头,鼓了两下掌:“伊索所言,极是。”
半步沉默中,伊索卡尔幽幽的开口了:“我不喜欢明权富贵,但如果可以,我想你会是我与活人唯一的联系。”
伊索卡尔不甚情愿,但转念想道,不久毕业后,天差地别的两人恐怕再无交集,于是,应下了这个被他认为是散伙饭的邀请。
站在分别的路口,伊索卡尔转身面向他,轻轻挥手:“明日见。”
约瑟夫同他挥手:“明日见!”
次日的阳光与昨日并无不同,青花烂漫,笑声鼎沸,步伐声与朗读声重重叠叠,一切都与昨日如出一辙。
伊索卡尔今日迟到了。
约瑟夫坐在位置上,手中笔戳着一个个被标注的知识点。
中午,开始刮风了,高开于大树上的花瓣潇潇落下,席卷着滚到潺潺池水里。
伊索卡尔今日旷课了。
旁晚,乌云浓厚,苍穹叫顶,隐约雷鸣,阴霾天空。
伊索卡尔今日没有来。
郁闷的收拾着东西,正要出门之际,约瑟夫猛地听到一声:“走了也好。”
“我早些时候还好奇,他一直被人欺负,怎半点报复心也无呢,如今看来,他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得罪不起人家,便找猫猫狗狗的发泄!可怜那猫了。”
“砰”的一声,约瑟夫将怀中书本扔回桌面,响动惊起了他人注意。
“卡尔呢?”
约瑟夫逢人问,“卡尔呢?”
“哦。”那人是别班的学生,被约瑟夫突如其来的搭话吓了一跳后,用若无其事的口吻说:
“他被退学了,就今早走的。少爷,您不知道?”
叮——
耳鸣,眼前发黑,像是踩棉花上。
约瑟夫晃了一下,跌在椅子上,又恶狠狠的起身,忽然像是对待十恶不赦之人般,咬牙切齿道:
“你要是敢骗我——”
“不不不,我怎么敢骗您呢?”
“前些日子,西恩的猫死了,被人发现在花园里,有人看见伊索卡尔在那日早上抚猫玩。既然知道猫死了,又不来说,那可不就是他做的?有人看不惯,要帮猫出头,便围殴他,可他竟敢反手,海伦老师知道后,觉得事态严重,直接申请给他下退学通知了。”
约瑟夫急怒道:“谁欺负他?”
“没人欺负,是互殴。无缘无故的,谁欺负他啊您说是不是?”
约瑟夫头脑胀痛,比宿醉还痛,他斥道:“你给我滚!”
那人不懂进退,还以为自己无辜:“您这话就过分了吧?是你问我卡尔去哪儿了,我的确是实话,卡尔一个人打伤了两个人,自己就瘸了条腿,少爷您火眼金睛,可为何偏觉得他是个无辜的小老鼠?”
好容易缓解的身痛又猛地复还,且变本加厉。头脑像是被冷水浇了一般,约瑟夫扶上额头,喃道:“这就对了,这就对了,我早该想到的。”
说完,他竟笑了声:
“我早就该想到的。”
并非前路烂漫光明至极,而是伊索卡尔隐瞒欺凌的真相,轻而易举的营造了轻松的假象。
是了,毕竟是庶民,前些时候明明草泥里挣扎,怎的一夜翻身进黄金殿,朝成凤凰了呢,谁不嫉妒?谁看得惯?
“少爷,你冷静一下。”
约瑟夫眼睫酸痛,双眉聚难分,嘴唇抖不止,他打心底明白了什么叫“差点被气哭”。
“少爷,你冷静下。”西恩重复,“你应激了。”
约瑟夫深呼吸,想要缓和情绪,可无用之举。他抬起步子,直直迈进海伦那里:“有关此事的文件呢?为何不送到我这里!不让我过目便私自拍章,真真是虎胆包天了!”
海伦冷静道:“少爷,我寄给伯爵大人了,老爷他盖了章的文件,您要过目吗?”
伯爵不知伊索卡尔是何人,也不知他有冤屈,只是那一纸诉状太过狠劣,字字分明的呈在眼前,便拍章道是“正因这种人的存在,我才无法创造一个只有求学之人的学校!”
约瑟夫道:“为何不告知我?”
“少爷,您最近与他走太近了,远交方能一诉,近亲怕是偏颇。”
海伦轻飘飘的苦口婆心的解释,约瑟夫一句也不想听。
不多日,少爷回庄园就学的消息传遍了德拉索恩斯学院,无数人盛装打扮想要欢送,他们罢课,聚在校门口。西恩叹气,叹他们不知少爷早走多日,还在空空等着渺茫的机遇。
西恩知道伊索卡尔是因“猫”走的,却不知是因自己那贪嘴吃坏肚子而死的猫,只空空的在小弟贴过来笑着说替他值日完了时,随口道:
“辛苦了,中午和我一起吃饭。”
光阴像是人的笑脸一样,来的快,去的也快。花朵荼蘼盛开那日,毕业日悄然来临。
大多数人头一次穿校服都是在今日,他们涂着极重的妆容,期盼约瑟夫少爷今日能回来拍个纪念照,可他们注定失望,早起的精致妆容造型也空给自己欣赏。
在他们笑容满面的庆祝彼此的光明未来时,约瑟夫在庄重的音乐声与众人的膜拜见证下,接过了父亲的帽子与剑。
戴着船型羽毛帽,手持利剑,约瑟夫转身面向世界,无喜无悲,冰冷眼眸。庆祝的礼炮轰鸣,气流卷起绯红绸缎空中凌乱,像是远离花朵的蹁跹之蝶茫然的独舞。
在众人的欢呼声与厚典的钟声中,年轻的德拉索恩斯伯爵向世界问好。
正装加身的克劳德同母亲站在一侧,欣慰的同时有些担忧。
昨日,约瑟夫酩酊大醉,夜敲他门,问他旧事。
“你还记不记得伊索卡尔?”
睡梦中醒来的克劳德还有些迷糊:
“那是谁?”
“你曾对我说过的,曾经的优等生,没落的乡绅……”
“想起来了。”克劳德为约瑟夫披上绒毯,寒风凄凄,尽管是庄园里,也容易着凉。
约瑟夫穿的极薄,像是睡不着,所以才起来喝酒助眠的。披上绒毯后,克劳德在哥哥对面坐下,他没有问约瑟夫为什么问他这个,而是细细的回忆起来,并娓娓的讲述起来。
“我和他的母亲有过一面之缘,那是一位温柔的女性,她在众人面前夸赞自己的儿子是个温柔的绅士,我那时还想,能让母亲如此骄傲的说出口,这位卡尔一定是个幸福阳光的人。”
“他的妈妈临走前,嘱咐他要好好穿校服,不许学坏,还让他好好学习,少和人起冲突。”
“啊,我给你送书的时候,见伊索卡尔在帮一位小姐搬书,那位小姐你也见过的,爱穿绿裙子,看起来很俏皮,先前找你,我在你班里看到她了。”
“…………”
午夜钟声响了六遍,克劳德通宵有些头晕,他没有不耐烦,将仅有的半星了解翻来覆去的说,末了,见约瑟夫捧着已经凉却了的茶杯空洞的看着地面。克劳德轻轻的问:“我对他的了解只有这些,远不及哥哥你。你不是爱打听别人闲事的人,我能问问,你想做什么吗?”
“我想做什么…”
约瑟夫看着弟弟的脸,痴痴的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眼泪忽然涌出,他低头抹了一把眼泪:
“我就是想和他吃顿饭啊。”
宿醉继位的约瑟夫并没有像克劳德忧心的那样表现出失礼的举动,他端庄得体,得到了无数人的追捧。
他笑着,站在人群中,接受着男女老少的鲜花与祝福,亲切的笑容是他自幼便开始学习的。他清楚的了解自己,无论面上再如何亲切,恐怕心里对人也有些隔阂了。
无法诉说的委屈,自欺欺人的胜利,光明灿烂的你们,才结联谊的我们,孤行满伤的你,有眼无珠的我,都是因果未全的迟卷败笔。
此后,公事繁忙的约瑟夫也曾在休息之日无数次的去往那承载着欢喜与恨意的学校附近,试图打听到沉默之人的去处。像是在学校里被无视的那样,竟无一人得知杰伊与伊索卡尔这对师徒去往了哪里,甚至连他们何时走的都无人知晓。
站在人去楼空的门前,约瑟夫摘下丝质手套,抚上风雨吹打灰痕斑斑的门扉,松手一瞧,一手黑灰。
看着染脏的手,约瑟夫竟笑出了声,他放下手,换了只干净的手,轻轻敲门。
自是无人应答。
随行的仆人上前,谨道:“大人,再不回去,就赶不上晚上的会议了。”
“我才来多久啊。”约瑟夫虽这么说,却是转身回了。
将登马车,约瑟夫停下动作,遂又下车,道:“不必跟着,我去去便回。”
马车疾驰而过,载着年轻威望的伯爵,和他精明头脑里唯一的纯真思绪。
“我会找到你的。”
路过挑水的行人念出地上写着的字,一旁孩童像是踹怪物一样,把插在字旁的树枝踹倒,道:“哥,这是谁写的啊?”
行人看着旁边的房子,里面曾住着的伊索卡尔的确是个很好看很可爱的少年,他思索片刻,道:
“应该是某个相思情苦的少女吧。”
【我会找到你的。】
我会找到你的。
世局如牌局,风云转变只在朝夕瞬间,国王一纸整顿下令肃清天下嚣张之辈,无数贵族就此败落。
作为鲜少安稳的伯爵,约瑟夫最近一直在处理底下的事情,虽是安稳,可陛下有意打压,如今已是大不如从前了。
那封求助的信巧妙的夹在了商事的文件里,竟成功躲过了底下人的眼睛,呈到了约瑟夫面前。
约瑟夫打开信,是西恩写来的,那位风流倜傥的少年在毕业后继承了家业,并屡次尝试与德拉索恩斯伯爵合作经商,但因规模不大,总被伯爵的管事拦住。
国王大查,西恩该是遭了灭顶之灾,所以在信中交清楚了自己所做的种种罪孽。
“将无安全保证的机械商品售卖给儿童。”
“拒绝对农民的售后服务。”
“私自在贫民区抬高医药的费用。”
约瑟夫叹气,拿起笔,写了封仅有四字的回信:
爱莫能助。
末了,他喊进来管家,吩咐:“去我那里挑一件领结针扣,连同信件,一同寄回。”
此次风波过后,不少中落的家族纷纷攀劝附势,以成婚的理由成为另一家族的附庸物。
作为英俊有为的伯爵,约瑟夫年二十,正是适婚之时,他收到了无数求婚信件,每当信差送来,他总是看也不看,道:“打回吧。”
他不着急,甚至逃避。
母亲的催促只多不少,在度过阴暗事发的五年后,约瑟夫终于依了母亲,时隔六年,再次举行了盛大的宴会,宴请八方。
信件是随意发的,谁都可能收到,谁都可能收不到。
宴席前夜,约瑟夫对月站立,任凭身后女佣说着洗澡水的温度也一语不发,手中捏着的照片,上面两位站在父母中间的青春少年正笑的开朗。
悲伤以喜悦的形势走来,意外藏在各个情绪里。
弥漫着蛋糕甜味的花园里,几位小姐正坐着谈天。她们青春如花的脸蛋上写满羞涩与倾慕,像是待放的花蕾一样楚楚动人。
“清晨来时,我到的早,老远便见伯爵大人他站在门前迎接,天啊,何其荣幸!”
“是了,我来时,伯爵大人还夸赞我的耳饰好看。”小姐摸上耳上的玫瑰耳坠,“不枉我挑了一晚上才定的这幅。”
“只要伯爵喜欢,再挑一晚上,也是值得的。”
听她这么说,几位小姐嘤嘤的笑起来,道:“伯爵大人单身许久,连个绯闻对象都不曾有过呢,也不知是不是已心有所属了。”
“心有所属怎会办这场宴席呢?”
“伯爵大人并非只请了女子,你着眼瞧瞧,这可是男女老少都有的。比起选妻,可更像是给咱们这些相亲来的。”
“是呀。”有人补充道,“你只见伯爵有礼,可你见伯爵在哪里与谁搭话了吗?没有是不是,伯爵可不在这场宴会游走,只让我们玩着尽兴罢了。”
这人说的很到点上。
约瑟夫坐在花间长椅子上看书,毕竟身为主人,再不喜欢这场宴席也要在场才是。他的身后不远便是四处寻他的痴心小姐,两人间只隔着一道屏风般的玫瑰架。
约瑟夫将书翻页,细微的声响落入苦闷的小姐耳中,待那小姐绕过花架时,却只见长椅空荡荡,哪有什么书声。
小姐叹了声,只当自己是耳朵花了,郁闷的去往了别处。
玫瑰架附近的柱子后,约瑟夫靠着大理石柱身,合起书本,呆了愣了片刻才起身离开此处。
待着也是无趣,倒不如随意走走,免得坐久了身子不爽。
管家四处寻他不着,便只好自身代为管理尽职。告知宾客:伯爵忽然事忙。
大家大多不甚在意,她们也不觉得自己能被伯爵看上,不过是来看看伯爵的花园如何气派罢了。
约瑟夫站在庄园大门附近的路花灯笼下,从这一头走到了那一头,从白云悠悠,走到了星籽高挂。
人影空悲凉,月下不复双。
一抹相思泪,无处话断肠。
正对月感怀时,却见一抹记忆中的颜色在眼前一闪而过,约瑟夫愣愣的看去,那处春草正香,哪有什么人影。
约瑟夫三步迈去,拐角见到一道单薄的背影正孤独的行走在无人的羊肠小道中,似要离去。
那一瞬间,笑容重现,悲伤重现,记忆浮现,连带着被无常世事伤害着的心脏,一同新生。
颤抖着的嘴唇无法说出任何话语,努力才能发出声音。
再次喊出那个八年不曾说出口的名字时,约瑟夫自己都觉得心跳声太吵了,像是激烈的鼓点。
被喊名字的身影停下步伐,转身,约瑟夫看清了那双梦中得见的灰色眼睛,里面已无任何恐惧,只有淡漠。
约瑟夫先是跑着,距离越近,行动越慢,最后变成了走步。似乎是担心这是道虚假的梦境。
而当人依然站在他面前时,他才感受到巨大的欣喜,一时百感交集,无话可说。情绪旋涡中,约瑟夫注视着这双眼睛,道:“我想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伊索卡尔看着他,点点头,将口罩摘下,露出一张清秀至极的脸。他道:
“你好。”
干瘪的回应,不带称谓的无礼,这恰恰说明了伊索卡尔真如他从前说的那般,从事了不与人交道的入殓师一职。
约瑟夫喜悦难耐,说话的声音都急了不少:
“你也受到邀请来了,怎么不来见我?”
“多年不见,你还好吗?”伊索卡尔答非所问。
他并没有想过会遇到约瑟夫,因此也不知该说什么。今非昔比,伯爵应当陪着其他贵族谈天娱乐才是,而他此番前来的目的,与多年前杰伊赴邀老伯爵那场宴会的理由一样,都是来寻找纯净灵魂的。
约瑟夫也学他答非所问,道:“你没怎么用过糕点吧?与我回去,共进晚餐,可好?”
他这番话声音极轻,又是商量请求的口吻,是完全把自己放在的低位,换那些商贾重人来看,必然要惊掉下巴,不可置信那老奸巨猾的伯爵大人还有如此单纯可怜的一面。
伊索卡尔看着他,眼中犹豫不明。
约瑟夫忽然抬起头,早已逝去的童真在他这里一闪而过,他伶俐的装作恍然大悟,眼中闪着的光应该是精明?他道:“哦!失礼了!”
呼吸间,万人之上的英俊伯爵在不足为道的入殓师面前弯腰,低下了高傲的头颅。他向伊索卡尔伸出手,却没有直视对方的眼睛,语气无不低迷:
“卡尔先生——我能否以朋友的身份,邀请你与我共进晚餐?”
伊索卡尔沉默着,正当要说出拒绝的话时,他看到有晶莹悄悄的自伯爵的鼻尖上,携着月亮的光一闪而落。
吸泣的一声,约瑟夫抬起头,湛蓝的双眼充满了丰富复杂的情绪,眼前人的欲言又止他一览无余。太过了解的缘故,所以他知道对方要说什么,约瑟夫再开口时,以往优雅自然的嗓音都被带的哽歪,眼神却变得平静认真:
“我过去这八年光阴里过的一塌糊涂,你愿意听我说说吗?”
伊索卡尔没有说话,约瑟夫静了片刻,自言自语道:“我失去了一切,我的弟弟克劳德,他在寒意料峭的初春去世了。”
“我感慨颇多,你我都已孑然一身,这么多的岁月磨砺下,或许你也有了交心之人。”
“不是。”伊索卡尔说话了,他的声音和以前一样,寡淡,暗迷,像是许久不与人说话般生涩。
“听闻是你,我来看看。”
最初收到邀请函时,他不打算来的,拆开看了署名,发现是德拉索恩斯的伯爵。犹豫下,即便不抱着见面的打算,伊索卡尔还是来了。
三天的舟车劳顿,来了,坐在无人的角落里,也不知在看什么纯净的灵魂,夜晚,趁着无人,便要走了,谁知恍惚间被叫了名字。转头,重逢了。
盛大的宴会直至午夜钟声响起都在继续,男女们已经欢愉到亢奋,热闹的笑声掩住了典雅的奏乐,跑闹的人多于正在舞蹈的少女们,正是一片乐景。
约瑟夫与伊索卡尔站在高楼上,望着下面欢乐的人群,约瑟夫道:
“你今日穿的衣服,与从前参加我父亲那场宴会的衣服好像。”
伊索卡尔道:“一个版型。”
“先前还戴些小饰品,今日怎不戴了?”
伊索卡尔道:“先前是师傅挑的,他如今不在了。我不了解这些,怕弄巧成拙,便索性不戴了。”
约瑟夫轻笑两声,眼睛湿润,眼底赤红一片,看起来像是刚哭过一样,但他并没有哭,只是在不停的笑,不停的笑。
“伊索啊。”
约瑟夫起身,向伊索卡尔伸出手,对方并没有握住,也跟着起了身。于是约瑟夫收回手,低头从怀中拿出一副怀表,递到伊索卡尔面前。
伊索卡尔没有接下,他道:“你先前送我的针扣,我还留着。西恩的也在。我是来见人的,不是来索东西的。”
看着面前人认真的神情,约瑟夫再次笑出声来,他道:“伊索,你看看。”
僵持下,伊索卡尔终是接过怀表,打开,里面却是一张折起来的纸条方块。
取平后,纸条内容便一览无余。
伊索卡尔喃道:“你真让我意想不到。”
“尽管那是不美好的回忆,可我依然想要和你一起拥有一张毕业纪念照,可惜实现不了了,不过我会画画。”
约瑟夫说最后一句话时,语气眉毛嘴角都在上扬,好一个不折不扣的得意少年郎。
画中,黑色的铅笔勾勒了二十九个人影,伊索卡尔只能认出其中抱着猫的一个是西恩,其余的一个都不记得。
画中,红色的铅笔勾勒出两个站在一起的人影,一高一矮,一个脸上带笑,一个一脸平静,一个绕着珍珠项链,一个戴着领结针扣,一个穿着白色拖尾衬衣,一个穿着灰蓝调校服。两人距离极近,手拉手的错觉便是由此诞生的。
“那的确是段糟糕的时光。”伊索卡尔说。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约瑟夫也没有追问。有些时候,不必说话便你我明了。
约瑟夫开玩笑道:“你这么些年来,工作可还顺利?若是干不下去了,可要记得来我这里当专用入殓师,只敛我一人,便包你此生荣华富贵,多好。”
伊索卡尔看着他,却是无不认真:“你会活的很久,因为你的本事。可真到那日,我会让你体面的前往极乐之地。”
他说的这般认真,倒教约瑟夫不好笑了,可却并没有败坏他的兴致。
约瑟夫挑眉道:“你这是,与我约定死后也要见面?”
“我不是这个意思。”伊索卡尔说完,又垂下视线,“可以。”
佣人敲门而入,推来一车餐点。于是约瑟夫拉着伊索卡尔坐下,道:
“本想带你去看看我花园里的黄玫瑰架子的,既然菜来了,那便先用餐,用完了再带你去看。”
红酒满上,约瑟夫举起酒杯,对伊索卡尔眨了下眼睛,又眨了一下。
伊索卡尔端起酒杯,想要轻轻的碰下伯爵的杯底,这是他仅知的餐桌身份礼仪。
可约瑟夫却先他一步,同他杯口碰杯口,叮的一声,清脆悦耳。
底下吵闹声变本加厉,甚至已有人在欢呼“抱一个”,楼上一室寂静中,约瑟夫笑着,与伊索卡尔面面相对,这场迟了八年的餐,开幕了。
“伊索。”
约瑟夫摇晃酒杯,举向高处。
“祝我们都有光明灿烂的未来。”
第一次做饭,原谅我。
都是钟!
【圣餐】
你喜欢几号初音的画风
戴因×渊荧
看了前瞻pv吃上了朝廷赈灾粮……戴荧空荧都好吃吃吃吃我先激情摸戴荧!
全文3k+戴因太久没出场了我实在揣摩不懂这种神秘莫测的男人ooc致歉
——“等到达旅途的终点时,您是否将不再需要我了?”
荧看着他,炽热的篝火在戴因斯雷布的眼中燃烧着。她揪起盖在头上的披风撇过头,假装没有听见他的发问。
该怎么向你诉说,真正渴求依赖的那个人明明是我才对。
“戴因,给我讲个故事吧。”
第一次听到她这样的请...
第一次听到她这样的请求时,戴因正擦拭着被染红的剑身,血溅在他右半边脸覆着的面具上,平添几分妖异诡谲,海天相融的眼睛望着荧,确认她并没有在拿自己寻开心。
月夜阑珊,荧背着手先一步钻进了刚搭好的帐篷中,半跪在地上掀开帘子一角,有些鬼鬼祟祟地探出头。今日运势不佳,已经来不及再赶往附近的城镇,只好将就着在野外歇脚,借着月色嗅到活物的气息,戴因又干净利落地解决了企图背后偷袭他们的史莱姆,思索着是否需要将它们采集起来做果酱。
女孩扯住他被风扬起的斗篷上坠着的金饰,装作可怜巴巴的模样冲他眨眼,戴因知道她并不是那样的性格,在原地提着剑踌躇了一阵,直到荧因为灌进脖子的冷风狠狠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暴露在空气中细瘦的肩膀颤了颤,戴因终于将剑和史莱姆都抛在了脑后。
该和她说什么呢,他的故事冗长又乏味,无非是关于禁忌的亡国——坎瑞亚的种种,当讲到坎瑞亚被一场大火烧成灰烬时,他听到枕在自己大腿上的女孩发出了均匀的鼾声,正要俯身去查探,便被一把揪住——她不是故意的,真真就是胡乱地不小心扯住了戴因的头发,男人发出吃痛的嘶的一声,才制止了那个即将接踵而来的吻。
故事总会讲完的,幸好旅程还没有迎来终点,她有了实打实的借口和戴因共枕而眠,情人间所能做的一切变成了漫长旅途的调剂品。戴因一个人走了太远的路,他可以阐述出一整段死亡和战争对这片大陆带来的伤痛历史,却逐渐在夜幕落下时变得对她难以启齿。
刚开始结伴旅行时很明显可以看出两人是凑合的关系,再加上荧是女孩子,行事上总归多有不便。
那天他仅仅是和往常一样,两个人在森林里迷了路,绕了好几圈也找不到出口,荧体力不支地撑着树干,有些痛苦地捂住胸口,看着戴因开始在原地搭起帐篷,火焰燃烧了一小部分的黑夜。
她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躲到他的身后,男人正半蹲在地上,被她揽住肩膀和脖颈时没有任何防备,他自己都震惊于这份胆大妄为的掉以轻心。没开玩笑差一点他就要一个趔趄摔到火堆里,去和坎瑞亚共存亡了,转过身时见她背对着凄清的月光,松开了脖子后头系着的绳结。
他的目光落在她逐渐渗出鲜血的胸口处,夜晚同森林的迷雾狼狈为奸地抹去了她的伤口,戴因脱下披风将人裹起来,没有药草药剂,只能先凑合着止血,绷带绕过一圈一圈,她默不作声,他又实在自觉。
手动省略~详见wb(′▽`)
荧收回手,往他的怀里躲了躲,看见自己的衣裳被叠得整整齐齐地搁置在旁,火焰快燃尽了,天还没有亮,她知道那些本来就是假的。从最初的相遇就带着逢场作戏的成分,他是坎瑞亚末代宫廷卫队队长,她是星海间的旅行者,背负着不死的诅咒行走世间,巧遇了她和她寻亲的执着。
戴因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荧感受到他微薄的呼吸,淡漠又凉薄,像他人一样。
“……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呢,明明逾矩的那个人是她才对,因为苦于旅途的漫长,与血亲的分离,自说自话地掀开他的斗篷,自说自话地将他摆放在心里摇摇欲坠的位置上。
“等到达旅途的终点时,您是否将不再需要我了?”
为什么要问出这样的问题,你也知道这场旅途中只有途经过的一切是真实的不是吗,终有一天我们要回到各自的道路上,你还是去升起使命与火焰,我还是有数不完的星星和该想念的人。要怎么向你诉说,真正渴求依赖的那个人明明是我才对。荧注视着他,炽热的篝火在戴因斯雷布的眼中燃烧着。她揪起盖在头上的披风撇过头,假装没有听见他的发问,头顶被人揉了揉,他将她揽住,拥抱得更紧一些,柔软的脸颊相互贴在一起,像是怕吓到她,声音很轻地询问还饿吗,如果不嫌弃的话,他之前有做史莱姆果酱。
心里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她忍住落泪的冲动,抽噎着说好。但如果不好吃的话怎么办,她还从来没吃过史莱姆。
在荧的视角盲区里,那仿佛被嵌进皮肉中的面具悄悄松动,海与天相融的温柔瞳孔中,戴因笑道:
——“那就请责罚我,再给您讲一个故事。”
“长命锁,锁长命
千层万般锁,难解难舍难离。”
*灵感来自阿沫老师,但是我写变味了(你等一下)
*我一般不写三角的,但这个脑洞太牛逼了。
*严格来说是前夫和现婚小情侣之你爱我我爱你他怎么也爱你(到底在写什么啊!)
“我知道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
01
那是一把长命锁。
刃看着打断他的人,不过总角之年的少年人,眉眼间自带着一派意气风发,仿佛春风过的柳,如此晴朗傲气,这样的年轻人还未尝过败迹,也不相信有什么是他力所不能及的。
但...
但他没有注意那唤作彦卿,金发金眼的孩子气宇轩昂说了什么了,他看见的是他心口上那一把长命锁,缀在蓝绸肩带上,银亮亮,在鳞渊镜将雨的暗空下,依然泛着金属特有的美丽光泽。
如意云头状,坠了三枚圆铃,用了雪花银,是寓意福锁一生的长命锁。昔日工匠烂熟于心的记忆在魔阴的漩涡里被翻卷上来,让他一瞬间对这枚长命锁做出了判断。
魔阴是一场记忆的海啸,将他的一切琐碎像是昔日的沉船一样推上岸。他踩着水和腐蚀的残骸,翻动着曾经随着船一同沉入海河的过去。
他突然想起来,他曾经也有过一枚长命锁。
一名优秀的工匠手既要承受的起刀剑之重,也能托起精巧的刻刀。匠人的手要能打造出最利的刃,最锐的矛,也得雕的出春天的花,飞翔的燕,才算得上个可以真正去夺百冶称号的好匠人。
他的一生曾经造出过无数宝器,有昔日剑首从不离身的支离,有龙尊御水手握的击云,箭无虚发的狐人少女挚爱的反曲弓,云骑少年舞的虎虎生风的石火梦身。在这熠熠生辉的宝器们身后,很少有人知道这位夺得百冶称号的工匠曾经在他的少年时期,打过一把长命锁。
这把长命锁不算是完美。少年的锐气和稚嫩还没有完全从他的刻刀里褪去,这枚长命锁他也无意赠谁,用料只是随处拾得的几块白玉,一块下品碎翡翠。但当一笔一划把它刻好,放在手心上面对太阳时,名叫应星的少年还是带着一种珍爱的眼神,温柔的看过它。
他还记得他打的那把长命锁,也是如意云头状,一面刻着流云的纹样,正中嵌着一枚浑浊,但被他磨的圆润光洁的翡翠珠,另一面是平安喜乐四个字,由两只燕子托着——都是他一笔一笔画出图纸,蒙上刻线,用刻刀一下又一下缓缓在上面镌刻出来的。只有做过工匠的人才会明白,在石与金这样只为自然伟力移动的坚硬事物上留下自己的痕迹,需要如何的坚定和长久。
他还用白铁给这枚长命锁打了三枚圆铃,握在手里就可以听见里面滚珠碰撞的可爱声响,清脆而明亮,真像是雏鸟的啼叫。工匠是在寂寞里打磨时光的工作,应星喜欢在他的寂寞里添一些响,于是他将这把长命锁挂在他胸口上,当他俯身打铁时,那铃铛涔涔的响动,和打铁声声一同在他耳边响。
他戴这个并不求长生。只是觉得这饰品着实是可爱的,怎么会有人把锁打成这样美丽的东西,来锁福与命数呢?他摸着这把锁就会这样想。
他低头把它拾起来,并不意外,只是有点神伤。跟铁打交道也许是会把人催的冷硬的,但应星毕竟是后来能取出“支离”“击云”这样潇洒美丽名字的人,在他还是完整的人,拥有诞生和死亡的尽头时,他的心还是柔和明朗的,他看着那被他心口磨的发亮的白玉,断面坎坷,那枚翡翠珠不知道滚到哪去了。他把一分为二的长命锁翻了个面,发现平安喜乐四字很不详的截断。
他的手抖了一下。如今想来,也许长命锁真的可以保护孩子免受命数的折磨,躲开灾祸的目光。在那个远久的不能再远久的,远久到一切都变得模糊的下午,就是那一声清脆的碎裂声让年少的他终于被命运找到,那曾经夺去他父母,将他送上行商的小船,将他推向乱流的未来的命运,在那一刻缓缓走来,站在了他的工坊外,隔着窗看他,用更加可怕的长命锁拴上了未来的他的脖颈,这枚长命锁不是赐福,而是最恶毒的诅咒。
需要反复的捶打一块铁,才能成就一把好剑。要把一个年轻,傲气的工匠锤炼成一柄无言的刃,同样需要无数次的生与死。
可应星还看不见未来。他还那么年轻,年轻到在仙舟年岁甚至比不上满地乱跑的小孩子。他只知道蹲下来将那碎裂的长命锁拢进帕子里,塞在了口袋里,然后把它收在了保存的盒子里,他后来还打过长命锁,更加精巧,美丽,繁复或简洁,用的是金银珠玉,那把碎成两半的白玉小锁就被他慢慢忘了,在某个地方落满灰尘,那曾经无比近的贴过他心跳和打铁声的锁上的铁铃铛,仿佛提前预演他的一生一样,从白亮走向锈蚀。
他不会知道在一个角落,他打的第一把,唯一一把属于他的长命锁已经在某个被他遗忘的地方预言过他的命数。应星走向刃的时光是一条漫长的河流,无数记忆的棱角都被磨去,无数过去的旧时光退场如此不声不响。只有这一声长命锁碎裂的声音,那么明亮,回荡在漫长的河道上。当刃从河流干枯的河道上,望向那曾经流淌着清明河流的源头时,他才突然意识到他曾经有过一把长命锁。
那孩子心口上的长命锁又是明朗的一响。他看见彦卿皱着眉,眉眼间的锐气颇有几分曾经景元或是他的模样,天底下有着才华的少年都曾经如此狂放过。他说,今天你谁也杀不了,通缉犯,因为你得跟我走。
他冷笑了一声,将视线挪向了站在一边的,名为丹恒的人。魔阴身冲破了言灵的锁,他在那一刻恍惚里,好像看见了一枚如意云头状的小锁,铃铛再也发不出声响。
02
刃有一段往事,不知能和谁说,他也并不准备跟谁说起。
就像拥有一个长命锁一样,他曾有过一个吻。
短生种少年曾经拥有过一把长命锁,上面刻了平安喜乐,后来这把长命锁碎裂,却把长生留在了他的未来。他曾经拥有过一个吻,来自一个眼睛明亮的姑娘,这个吻离开他的唇时,却把他的心滚烫了一寸。
她不算是最漂亮的,但一定能让人印象深刻。第一次看见她时,她正跟着卡芙卡做任务。她抬起来脸来看他,那一瞬间他意识到这是个拥有着天真和残忍的孩子,像是从山林里刚刚下来的小兽,她的眼睛充满野蛮的,毫不掩饰的那种残忍,和一种涉世未深的烂漫。
他们曾经也无比默契,她是很多年来再一个他能交付后背的人。他曾经那么了解她,看过她的哭笑嗔怒。就是这样的人给了他第一个吻,一个夜里她做完任务,突然靠来对他说,我爱你,阿刃,这一声喊的极尽亲昵。
这样突然,这样炽热的情感。明明有着人类少女的外貌,身体里却还是一只只会凭着本性作乱的兽,他低着头看她,她不娇小,不细瘦,有着匀称美丽的肌肉线条和比大多数女性高的身高,是一棵野蛮生长的树,正在伸展她的枝。
那晚她却还是得抬头看他,狩猎的野兽最知道猎物的弱点,她也仿佛明白她的眼睛是网,一定可以摄人心魄。不然真无法解释她抬头时为什么明亮的月亮正嵌在她眼睛里,是两枚金色的锁嵌着白色的玉,为什么她的眼睛在那晚明亮的,滚烫的要把他灼伤,为什么她要这样坦荡,无畏的盯着他。
她的全身好像都在潮湿的月亮下面融化,只有那双眼睛铭刻在他的记忆里,长生河把他的记忆磨圆成难以留下痕迹的石柱,她的眼睛却在上面烙下了一个字。
星,她的名字。
她向前跨了一步,抱着他的脖颈,就这样在月亮下把她的唇贴向他的。他是该躲的,该推开她的,他向来自封为将死之人,和他扯上关系只会带来痛苦。
可他那一晚像是沉默的树,在风里面静静的为她弯腰,纵容而静默的让她吻,他的长发从他的脸侧垂下去,流淌到两个人紧紧贴着的肩膀上。
朱明的男子爱留长发,以簪子束起,若爱上一个姑娘,就会拔下簪子,将他束着的发髻和他的爱一同松开,将这把名为簪,实际上是心门钥匙的美丽饰品赠给他的心上人。很久以前日子水流过去,从朱明走向罗浮,应星的簪子还是牢固的别着他从黑走向白的长发,仿佛不会为任何人松动。
而今夜他的长发为吻人而垂落,好像他真的把曾经别他长发的那一支开着白玉兰,山梗紫绸带坠着一枚红珠的簪子塞在了她的手心里。
那双明亮的金色眼睛,那头灰色的长发,落在他心上点燃。她放开他,那吻就像一只鸟离他而去,带走了什么,又衔来了什么。他已经习惯面对痛苦沉默的接受,这样痛苦流过他就不会过于刻骨铭心,可他沉默的接下这个吻,却刻在了他的身上,成了一棵不朽枯木上一颗新来的种子。
这不是一段感情,只是一个吻。就像是那象征着他的爱的白玉兰簪子也早就在一次次杀伐里断裂,不知归处。他早就知道。
他觉察到她的感情可能比她自己都还要早。还闹不明白人间爱恨的少女敏锐度自然比不过已经过了七百年蹉跎的他。艾利欧在那一夜前的很多个前夜时,就跟他说过,她的剧本里是没有你的。
她的未来里是没有你的。多么轻飘的一句,命运的丝线缠绕在所有人身上,身不由己,他只能跟她做两条相交线,在某一刻分道扬镳,渐行渐远,哪怕那个有着明亮眼睛的孩子曾经那么炽热的看过他,爱过他,后面甚至吻过他。
他那时曾坚信不疑这剑能带他斩灭不公,带他破开一切长生的诓语和妄言,这剑最后也插入他的左胸口,它曾经明亮的像是一面月亮,就像他曾经拥有过短生的苍老。
他看着那把剑,锈迹斑斑,血泪纵横,他想他应该为它流一颗泪的,也为自己这长生难逃的黑发流泪,这剑用和他一同的变迁告诉他,他不是应星了。
他是刃,他早就在丰饶的孽与赐福里被磨脱了筋骨,鲜血淋漓,满目疮痍。所以当他面对这命运的奴隶时,当他承认他也是命运奴役的众生之一的那一刻,他那碎裂在他少年时的长命锁就已经像是仙舟极好极美的藤蔓,从他心口破土,勒嵌入他喉。
所以他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只是无比惶恐,无比痛苦,无比憎恨的,从胸腔里挣出了那声应星最后的火焰,刃最后的那寸滚烫光阴。
为什么?他问。
他曾经站在工造司下,看着天上川流不息的星槎,看着那更高远更蓝更深远的天,迷茫的问为什么,为什么短生如蜉蝣,不可捍连绵如山的长生?这个为什么是他的宣战令。他曾在手上伤口极速愈合无比惊恐与悲戚的问为什么,为什么死亡不再来,为什么死亡忘记我,丢下我,把我一个人留在这生不如死不去的遗忘之地?这为什么是他痛苦的一生渊源。
如今这为什么,是他最后一次向着命运发问,是他最后一次将自己的迷茫暴露,让他人给自己答案。
为什么,艾利欧?他说。哪怕他知道这句问题不会有回答。
在他还很年轻的时候,他痴迷于仙舟上晴朗的星空。他的名字就是应星,那时他伸手向着星汉灿烂的夜空去,几乎要坚信不疑星星会回应他。
可在他抛弃了应星这个名字,以身做铁铸刃时,他就和那执掌命运的星星失去了所有默契。他在普通的一夜抹掉腕上的血迹,抬头突然看到星空时,他才发现星辰此时对于他如此巨大,如此庄严,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轨迹强硬的经过他的眼前,全然没有了年少时那令人着迷的变幻莫测。那时他就知道命运已经不会再变。
于是他在那夜接受她的吻,然后看着她远走。他知道她将失去所有记忆,才敢在那一刻放纵自己的私心,让她吻他,让这个一定会被遗忘的吻就像是一把一定会碎裂的长命锁,留在他的心上。
但是此刻在魔阴的漩涡中心,他的记忆,他压制的,遗忘的,不愿表露的情感都在这里涌出。魔阴是长生的诅咒,是百余年承载的痛苦最终压垮身心的衰老终点。他看着对面那拿着击云,他曾经亲手打造的武器抵挡他的青年,那瞬间看见了他青灰色的眼睛。
他一直都知道那个曾经吻过他的姑娘,那个叫星的人未来里会爱上这个人,这是命,是苦,是注定。
他的恨已经难以分清理智,他的嫉妒和痛苦一生都有他的影子存在,那可怖,可厌的灰绿色和昔日的青蓝色,用如明镜的水照出他一人被折磨成半生不死的模样。
或许有人会说转世无关的可笑言论,但刃恨他两世一般的多,他想问凭什么?你凭什么?你前世滔天的罪和孽凭什么能被你忘却,你前世的业果为何会在我的身体生长?你为什么能走的一身轻松,留我一个人来赎,一人来记,一人来受困?
为什么,为什么你能爱她?他看清楚了对面黑发青年的面容,年轻,安静,比前世更加柔和,是一张被爱洗练过的,温柔的脸,如此可憎。
艾利欧的脸在他眼睛里这一刻如此清晰,和面前这个人的脸仿佛支离剑碎裂的面上两张错落的影子。他说,她的未来里面是没有你的。
刃。
支离在他手里发烫,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将它扔了出去。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可能只是那双灰绿的眼睛在剑面上如同一枚蒙灰的珠玉,又让他想到了那陨灭在他少年时的长命锁,那把用废弃的碎白玉打制的,嵌着一枚并不昂贵,品质低下的翡翠的长命锁。
这映照着他所有不甘与恨的一剑如此厉害,当他抬起头时,他看见这把剑正贯穿着对面那人的胸膛。
丹心如恒,他冷笑道,念着他不断用来反驳他非前世的这个新名字,你为什么那么害怕呢,是怕你的过去追上你吗,是怕你前世造的孽会将她从你身边带走吗?他踏步对着身边看呆的金发少年说,看好了小子,你眼前这位就是——
名叫丹恒的青年以一种奇异的姿势浮了起来,无数水流流向他,就像那年无数海潮也会因为他的感召而起,将他用青蓝包裹。
“身犯十王恶逆,判出仙舟,掀起大乱,被永世放逐的罪人——”
水龙冲天而起,那双灰绿的眼睛变为了他最熟悉也最痛恨的青蓝色,他踏着湿漉漉的地面,好像又回到了几百年前那场灾祸。
白色的莲花在空里绽放,他喊出了那个名字。
“饮月君。”
03
在几百年前那场灾祸,那场他吞食令他一生痛苦,一生无法原谅自己的孽果时,似乎也是这样的场景。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百年光阴在仙舟人眼中不过须臾,对于短生种却是可能都到不了的一生尽头。
应星曾经想过他的长生种友人们会如何纪念他。他们曾经和他交谈,切磋,对饮,最后在他坟前起,把他的名字前面带上从前,长生种的生命在短生种面前就是长春的树,他能做的只是在树边静静的生长,走完属于他的草木光阴。
曾有一位和他一样来到仙舟的短生种诗人。在仙舟瀚海的诗集里留下过一句诗,他想到未来的时候,那句诗就会从他的心里浮到他的喉间,再渡到他的舌上。
然而他在那夜见到了丰饶。
那是一张美艳而慈悲的脸,辨不清男女之别,只有美一个字能形容。那双眼睛低垂着,慈爱的,略带歉意的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被祂遗忘的孩子。
他跪在地上,看见那丰盈的绿色藤蔓,似绸似光,在祂身后结成谷穗,看见祂伸向他的手如此瓷白,腕间一道树木的年轮刻痕,里面衔着赤红的一颗珠,材质像是红玉,又可能是珊瑚,仿佛一只血眼,一粒红豆,极烫的一颗心头血。
祂抚上他的脸,手如此温暖而柔软,动作如此温柔,让人想到一片开满白花的草地,他几乎可以感觉到无尽的生命力流淌在这具神的躯壳里。祂渡给他丰饶的生生不息,可那新春的绿却反而从他身上被剥离而去,他本已经不青春的生命得到无期的延长,不是赐福,反而是囚禁。
他跪在地上,巨大的生命力冲刷着他,让他下意识干呕不止,跪在地上疯狂的咳嗽,却再也不见血。过往的时光飞速的从他身上回溯,已经在下着的人间雪从他发上消融,变成枯木的黑。
那只手抚摸他的脸时,他的目光和那白玉腕间的红珠就相遇了,那一刻他的眼睛也开始灼烧,在他很久以后面对镜子,才知道他的眼睛变成了和它一样的赤红色。
旧人重临,不免也让他想起往事。只是他在这里再一次想到那腕间的一点红时,联想到的却是那个灰发姑娘,她那晚吻他的时候还没有来得及擦掉脸庞的血,一颗圆圆的,艳红的血迹在月亮下面晒的干涸。
但他再见到她时,那曾经短暂存在过那样一颗血痣的脸颊早就被擦拭的和她记忆一样干净。他抱着剑,冷冷的看她奔到丹恒身边,看着她因为丹恒沉默,因为丹恒担忧,又因为他如释重负。
这句未尽的诗又仿佛已尽,然而后面的万般遗憾,在读完诗的那个寂寥瞬间,全部涌在心上,涓涓而怅惘。
他是久停的钟,无法回到过去,却也迈不出未来的一步。他被拴在死亡的临界点上,而她早就奔离了过去,投身去未来。
她不再是那个星核猎手里那个天真残忍,尚未开化的兽一样的星了。那晚的月亮真的将她融化,流淌进了他的记忆中,再也不能在别处再见到这样的她。
那双曾经在一个夜晚,在月亮下明亮的金色眼睛现在更柔和,带着好奇与欣喜。她本来就是白纸一张,在卡芙卡身边是优秀的星核猎手,在如今星穹列车的无名客们身边,她就是热忱勇敢,被星海洗练过的大名鼎鼎的开拓者。
也许那个星核猎手会爱他,但这个开拓者只会面对他,虽然害怕还是毫不犹豫的将丹恒护住。她背对他,早就走在自己的路上。
他是她旅途上路过,曾经靠过休息的一棵枯树。她沉静的靠在他身上呼吸,将睡梦分给他一半过。梦醒她还要向着前走,他依然站在这里,等一个能埋葬他的冬天。
所以在她学着卡芙卡的样子唤他阿刃时,他毫不犹豫的阻止了她用这个称呼。
他得分清她,分清那个吻过他的人和如今这个满眼警惕的人。他怕她喊这个称呼会让他恍惚,让他痛苦,让他封冻的爱因为那双依然明亮的眼睛融化。
用浅显易懂的话来说,他心虚。因为他曾经在普通的一夜放纵过她的吻,他放纵她把不知哪本书那学来的糟糕吻技用在他唇上,放纵她亲的其实更像啃咬。
她现在当然不会这样吻人了。
但罗浮之行结束后,那次他的魔阴身犯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厉害。他被卡芙卡安置在一处偏僻的别院里,感受着他的身体的年轻和灵魂的衰老,在记忆的海里剧烈的排斥与燃烧。
阿刃,听我说。女人平静的声音传来,一双手扶住了他在记忆乱流里飘摆的肩膀。
他睁开眼睛,生着玫紫色头发的女人还是那张微笑的脸。他看着他,用一半言灵换回的镇静和一半长生烙印下的疯狂看着她。如果他还是个完整的人,他想他应该是会流泪的。可是那昔日扑火的飞蛾已经被燃烧尽了所有生命的丰润,如今他是百年干枯的樗木一株,没有流淌的生命力,他无法流泪,痛苦划过干涩的河道,伤痕才会刻骨铭心。
言灵像是渐渐没过他的水。他跟着她的唇语一起一伏的呼吸,最后闪回的片段是他最后看见星的那面,如果单从外貌来说,她确实没有变。
他说,我见过你。
他的目光停在她身上,他看见她脖颈上系着的红绳,顺着着这区别于她灰黑风格衣装的一抹艳红看下去,是一枚长命锁。在她的胸口上垂挂着,在外套下面。
那是非常漂亮的一枚长命锁。即使是昔日的百冶见到也无错可挑——倒证明了现如今的工造司也还不算完蛋。整体是云的模样,镌刻着龙的麟纹,像是怕她听着烦,并没有坠铃铛。它用五彩结络拴着,落在她胸口上乖顺的像是朵奇异的云。
刃在一瞬间就意识到了那个他是谁。
如果是前世那位,他不会惊讶。这把小锁对龙尊的财富构不成任何威胁,可这是他的今生送给她的,这把小小的,美丽的锁就凝聚着那个人所有的爱,担忧与牵挂。
她跑动,行走,沉眠或醒来时,这样一朵银打的云就会安睡在她身上,轻轻敲打她的心口。这样一把长命锁,不锁她的命数,只求她的平安。
刃闭上了眼。
他的手已经连一把长命锁都做不出来了。
04
丹恒第一次见到长命锁是在幽囚狱中。
从他记事时,他就被囚禁在这里。抬头可以看见小小的一个窗,他没事的时候喜欢看太阳和月亮的光移动这窗上铁条的影子,一天正好能绕着囚间一圈。
他想伸手去摸,脚上的镣铐就轻轻的响动了。于是他只能抬头想,光是什么样的感觉?照在身上,是温暖的吧?那明亮的金色影子,看着就让人心生喜意。
那一天送饭的是一个年轻的云骑军少年,看起来没有比他大几岁,还有一张青涩却佯装着严肃和成熟的脸。似乎刚刚接下这份差事,还有些不熟练,磨磨蹭蹭同时用含着好奇的眼神不住的瞥他。
他也盯着他看。看见挂在他胸口,正一下下随着他动作敲着云骑外袍的那个奇妙的饰品,因为光线的浮动隐隐发亮。是一朵云状的,像是小锁,很漂亮精巧的一枚。
他说,那是什么?
少年转过脸来,上面是明显的“不想跟他讲话这个罪人”和“可是他跟我说话了哎”两种想法混合在一起的神情,毕竟少年还没有成年人那样深切的恨和愤怒,也没有能拒绝一个无恶意的人问话的决绝,最后他还是不情愿的开口了。
“这个呀。”他捧起胸口的那枚小锁,让丹恒看的更清楚。丹恒看见了上面有着漂亮的纹路,是两枝花交错在上面。“是我娘给我的长命锁,据说是我爹画了图纸,她给我打的。”
“这是给我祈福的,爹娘说,带上这个,邪祟就不敢近我身了。”少年聊到感兴趣的话题,就把什么事都抛去脑后了,语气里充盈着一种得意,他解开脖上系着的绳说,你看啊,这后面刻着常安长安——
丹恒凑过去,想看的更清楚,真的看清那做母亲的亲手刻下去的四个字。可那少年因为这个动作才突然惊醒,意识过来眼前这人是身犯恶孽的罪人,便匆忙又把长命锁戴回去,锁上门走了。
幽囚狱的房间又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水流一颗一颗落在水潭的潮湿声音。仿佛那枚银亮的长命锁和那个少年热切而骄傲的声音都是一瞬闪过的幻梦,他现在不过是醒来了,又得面对这可以把他吞噬的安静而已。
长命锁。他念着,意识到这其实是一把锁。
啊啊。他想。为什么有的锁是因为爱,有的锁是因为恨呢?
一条银打的,极细极精巧的锁链坠上云的锁,被一个男子精细的画下形状,又由着一个女子的手打制。最后两个人一起将它带在他们共同深爱的人脖子上,求命运不要将这个受着人珍爱的孩子带走。而极粗而沉重的链子拖在他的脖颈上,却是用前世来锁他的今生,不让他离去,不让他新生,他伸手摸向胸口,空无一物。
没有人给他带过长命锁。
后来他被放逐出仙舟的时候,他才第一次感受到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
没有他想象之中那么温暖和柔和,是有一点刺眼的,他低下头,感觉的到阳光流淌过他,在那一瞬间,在天地间,把他的影子浇筑成缓慢的金色。
原来阳光是这样的感觉。丹恒想,手指缓慢的摸上了后颈暴露的那块肌肤,常年处在阴暗潮湿环境的皮肤被阳光晒的发烫发疼,却让人感觉无比奇妙。
他突然想到,长命锁,应该会在他摸的这块地方打上结吧?
再次想到长命锁已经是很久以后了,在他登上星穹列车,奔走在各个星球上后,他的过去似乎也真的被他逃开了,那段深不见底的日子像是坠入星河的一块石子,一个人的苦难在群星中间显得那么无关紧要。
可他在那晚猛然想起他的一切痛苦,因为他在前几天亲眼目睹了亲近的人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
贝洛伯格的风雪裹挟着她的下坠,她的胸口贯穿着那么可怖的一条冰棱,风雪掩盖了持明明锐的视线,让他只看见一团灰黑在下坠,仿佛一只真正折断翅膀的鸽子,他没看见她的眼睛是否睁着,没有看见她的胸口是否流血如注。他在那刻茫然的张开嘴,那一刻就像是要呼喊什么,要痛哭什么,要惊惶什么。
那一刻他的记忆是一段漫长的空白,当他终于回神时,他已经把击云掷了出去。
他突然意识到,他刚刚那凝聚着空白的惊惶的,极其厉害而震荡的一声,喊的是星。
她的名字,最短的咒,最长的诗。
那一晚星光都如此明亮。她还是在智库里,不为看书,只是为了在他身边。他看着她流淌满灯光的侧脸,灰发遮去了一半,只留下那金色的眼睛,他坐在那里,突然好像看见了曾经幽囚狱墙上投下的金色光斑。
星。他轻轻的唤她,好像她是某种降落在他身边短暂休憩的一只鸟,一颗星星,如果风再大一点,如果他的声音大一点,就能让她回到那充满风雪的下坠里,把她的生命力真相归还去落满雪的大地上。
而她仿佛要反驳他的幻想,偏偏有力而清晰的回答了他一声,怎么啦,丹恒?
她转过脸看着她,星光落在她的头发上明亮而美丽,她的眼睛背对群星,只面对他。熠熠生辉,比阳光还要灿烂。
他那晚带着无法言说的恐惧与悲伤,放纵自己的痛苦,担忧和如释重负将拘谨压垮,顺从的将头埋进了她的肩膀。他搂着她,感受到她的胸口被冰凌贯穿的裂痕仿佛正在蔓延向他。带着他迸裂,碎完,混为一体,变成满地痛苦而温柔的星光,也许这样他才能明白他的爱在那时就如此厉害。
你啊你啊。他喃喃的说,却没有再说出下一句。这样一个年轻,勇敢而奇妙的姑娘,偏偏阴差阳错的出现在他的生命里,让他去爱。
那一夜他才真的确信了他在爱人。
他的梦里还是在不断重演她的下坠,她像是一颗还没生长就已经苍老的果实,一朵混入风雪的雪花,一颗义无反顾,狂热奔向地心的流星。
他在那一刻明白为什么长命锁要系在心口了,爱的锁要在心上,才能稳稳承接住所有世上想要带她走的痛苦。那银的长命锁原是雕刻赠送之人的一颗心的一半,用爱做盔,锁她免遭世间苦楚。
他突然想,他要送她一枚长命锁。
他花了许久去看他亲手挑的那块银如何在工匠的手里过火,锤炼,雕琢,在缓慢的下午,太阳轻轻的,轻轻的流过他的后背,他的后颈早就习惯了阳光的感觉,不会再因为这一点热就感到疼痛。
师傅说要刻字了,问他要刻什么,他想了许久,想过平安喜乐,常安长安,万事胜意,最后还是说,就刻星吧。
刻她的名字。这把锁不锁她的命数,她的未来是什么该是她自己选的,而不是他给她的祝福束的。
可是你想要什么样的未来呢,星?他还是忍不住想。他在又一个夜晚把长命锁在他手里握了许久,把它捂热了,捂的和他一样滚烫,才敢摊开在她眼前。
星从善如流的撩开头发,安静的等着他来帮他戴上。他将手臂穿过她的脖颈,仔细的用红绳在她脖颈后打了一个攀缘结。
他没有让工匠打铃铛,他知道战斗时无关的声音只会让人分心,打了铃铛恐怕会给她带来困扰。可在他托着那长命锁,缓缓放下,让它垂坠去她心口时,他分明听见了一声清脆的铃响。
你会走向什么样的未来呢?他想,在夜晚无风的车厢有些恍惚。他的脑海里又想起那个抱着剑冷眼看他的梦魇,那个曾经在他前世记忆里闪回过的白发男子,如今担着刃的名号,一遍遍逼近,问他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长生锁似乎已经圈在了三个人中间。那一条长生锁一面铭刻着过去,一面雕刻未来。命运的长路如今又是难以开解的环。
破碎的长命锁锁了长生的命,无铃的长命锁放开了命数的绳。
我知道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
星在翻他智库整理的仙舟诗集,对着一句缓缓的念了出来。
下一句呢?星问,翻了翻书页,指望下一页能给她然而出什么。可下一页已经是另一首诗。
他停下了笔,看着她明亮的金色眼睛,还看不见未来究竟是如何的长路。
我不知道。丹恒轻轻的说。
给亲友的
正经题名:择偶相悖论
含景元、真理、砂金、刃、波提欧
一些纯按我xp写的东西,与苯人价值观性别观无关。
磕代随意,请勿吵架。
【景元】婚后看大胸猛男被老公抓包
你和景元是相亲认识的。对方文质彬彬,着装干净整齐,白发束起,金眼微眯,架着副无框眼镜,像个人民教师。各自介绍了才知道竟然是个事业编。
景先生三十出头,貌若好女,目测一米八八,身形板正清瘦,事业稳定。很难想象怎么会被如狼似虎的相亲市场遗留到跟你相亲的地步。
天上掉馅饼......
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你依然挑三拣四地想着,是个过日子的好人家,但你果然还是更喜欢狂劲桀骜的猛男哥,青春热血没脑子,从街头打到街尾然后被警察叔叔抓着去蹲局子,开个重型机车吱哇乱窜。这才叫年轻呢!
你的前几任男友都是此类的彩毛小鹦鹉,无不是嚣张地一甩尾气道“老登鬼火我停这儿你女儿我带走了”,经历几番后,妈妈终于忍无可忍押解着你上了婚姻刑场。
景先生教导主任的年纪,却有着优哉游哉老大爷的气质,让你想起初中一位返聘的六十岁老教师,腰上一把钥匙,拎着个老干部水壶,手机铃声是梁祝,过了六七年在小区公园见着他终于退休了在下棋,对面是个和他气质相仿的白……
哦,此时你忽而清晰了当日无意一瞥的印象,所谓志同道合,老爷子对面的正是你的相亲对象。
现在是结婚对象。
妈妈对景老大爷别提多满意了,几天的功夫已经把订婚结婚生子计划排得满满当当。
你在“还没浪够拉我起来我还能吹三瓶”的年纪被迫半截入婚姻坟墓。
你有些不太分得清爱情与生活了。
年轻的小伙子们喜欢大秀健身房里挥汗如雨锻炼出的块垒分明的肌肉,恨不得把瓦光锃亮的肱二头肌怼到你脸上,像新能源马达。但景先生总是层次分明地拢着衣服,春日的白衬衫,清清透透的和浅浅的头发相映,反射着阳光;夏季休闲的短袖,散漫飘摇;秋日温软的针织毛衣,像汩汩熬起的南瓜粥;冬季高领把身体裹得严严实实,紧密排布的线隐隐勾勒出薄薄的肌肉,站立着像风雪中不摇不摆的青松。
你在自由又无羁的生活里其实很少感受到所谓悸动,在山岭公路间,在夜风里,抛开繁琐的思考只是傻乐。可景元眼中有某种凝实的具体的东西,像是闪耀遥远的星星在平野坠落沉寂下来,若你是扶摇直上的风,他便是岿然不动的崇山,风筝的牵引线,冒险的藏宝图。
他是一种归属。是走了很远回头有家可寻。
爱情是恍惚又颓败喝醉后点燃的烟火。
烟火簇簇掉落,景元的眼睛在金色的花火间迷蒙不清,在迷蒙里真实。
而后你看见了抽芽生长的生活。
这是你们婚后过的第一个年。
潺潺流过的时光里,你爱上了完全没想过会爱上的人。
瞒着老公偷偷看大胸帅哥怎么不是维护夫妻幸福生活的方式呢?
你在沙发上啃着老公刚切好的水果面无表情地看猛男全裸变装视频时,眼前突然投下一片阴影。
仰脸看,是景元元附身下来眯眯笑的脸,两绺头发垂下来,像猫猫尾巴轻抚过你的脸,绒毛一样挠得人心发颤。颤巍巍的触感,如有实质般落在皮肤上。
哦,原来是他在挠你下巴。撸猫一样的手法。
建国以后不许猫吸人啊!
你动作迅速地合上手机置于胸前双手合十假装入土安眠。
猫的手转而捏你的脸。
景先生身体力行地把你整个罩在沙发上时,你回忆起他难以撼动的并不止沉稳气质,看上去柔软晒太阳的长毛猫,油光水滑的皮毛下是规律锻炼紧实漂亮的腱子肉,大概可以联想到成为家养猫之前也许也是街区一霸。
据妈妈说被她劝退的二流子前男友曾试图驾驶爱车横刀抢亲,不知为何不了了之,后来你和先生偶然逛街碰到时,非但没有伤心欲绝地冲上来放狠话,反倒见了鬼一样落荒而逃。
你对此颇为唏嘘,感叹岁月磨人志。
他另一只手拎过你挡在胸前的手机,熟练解锁,对着仍然停留在页面上的蜜色胸膛端详了一会儿,上挑的眉眼眯着,像不见底的桃花潭。
“你就这么不喜欢......”他抓着你的手按在自己平坦的胸前,他今天穿了朴素的通勤装,松松散散地挂下来,又被抚上的手压进去,像是能通过皮肤触碰到他喉间的呼吸,压抑的喘声,一声一声搏动的心跳。
你的手碾过他的纽扣,拽下来几颗,薄薄的错落的衣襟下就是映着雪光一般白皙的锁骨和前胸,因为微微用力而流动着漂亮的线条。
他有来有回地把唇压进你颈侧,叮咬似的轻啄,勾勾搭搭得像羽毛飘过,从身体到心间都直泛痒意,神思迷离间衣衫已然褪了一半。米黄的绒线衣,堆叠缠绕在躯体边,像蟒蛇游移过的尾巴。
他的手指抚摸过你湿润的眼角,语气怜爱又宽容:“是不是弄哭了才行呢?”
【真理】写给我的爱人的一封信
“小姐,拉帝奥教授已经在书房等您了。”女佣在门外的叩门声让你皱眉,小心地停下手上的动作,把那封信笺夹进书里,锁进书房后的暗格,清了清嗓子应声:“好的,我马上来。”
你带着上一节课完成的纸质报告走进书房,那个你无比熟悉的身影正静坐窗前,手上是你家的一本哲学藏书。
你懒懒打了个哈欠,敷衍道:“睡过头了,老师。”
拉帝奥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感到满意:“因为你上一周的请假,我给你拟定的计划耽搁了不少,如果不按时完成,一个月后皇帝准备举办的学术沙龙你就不用去了。”
提起那回以生病为幌子的旷课,你有些心虚地不去看他垂下的锐利的眼睛,毕竟你谎称发烧重病在床的这位老师还提出进来帮你看一看情况,最终却被你不讲道理地赶走了。
但这点心虚很快被他的威胁气得消弭殆尽了。
“我是否学完那些课程都不影响我参与学术沙龙!”你揪着他衣服上的丝绸长带控告他的独断专行。他神色平淡地从你手中抢回自己被捏得皱巴巴的衣服:“这由我决定。”
在该死的强权压迫下,你不得不重新投入帝国学会首席的残酷教导中。
虽然苛刻的拉帝奥制定的一系列计划繁重得反人类,但你毕竟从小就在他手下艰难求生,在他只有二十出头、还是个傲气得鼻孔朝天的天才学者时,就能不屈不挠地从他吝啬的嘴里挖出一句“还不错”。
空的。
为什么是空的?
不对。
你忽觉脊髓像是通流过了一股寒冰,从髓道向温暖的四处血管和神经辐射开去。
还有一个人。
今日的小姐提前就位了,真是难得一见。服装整齐的教授放下手里的书,正准备阴阳怪气一句,却被你毫无淑女风范地揪住领子,声音愤愤斥责道:“请把我的私人物品还给我,老师。”
教授早已习惯了你动不动上下其手的无礼行径,但还是讽刺地出言提醒:“注意你的风度,小姐。另外,请不要空口污蔑,你的语言饱含歧义,显得我是在对你图谋不轨。”
你被呛了一声,登时涨红了脸,硬着头皮反驳:“你才该注意你的风度,老师!你拿了我的信吗?”
原本神色平静优哉游哉看着自己的学生发脾气的教授听到这里,像是突然被踩了尾巴的猫,脸色沉郁,言语不自觉带上了点尖锐和咄咄逼人。
“信?”他冷笑一声,“你指的是那半篇情情爱爱风花雪月的文酸话吗?你的笔友是个吟游诗人吗?忧郁浪漫的贵族小姐,这样感天动地的爱情一定......”他剩下的讥讽停在喉咙里,有些无措地看到你垂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他摊开的书页上,渗进纸张里。
他难听又刻薄的话语刺得你眼眶咸涩浑身发抖,一把甩开他伸过来想扶住你的手,抽噎着骂他:“老师,你太过分了。”
天哪,你完全不想用这种好像撒娇的语气说话,但你实在是被他气得喘不上气,以至于声音都软塌塌的。
于是你身体力行地不再理会他,踏着鞋跟冲出书房把自己反锁在房门里。
门外不出意外地传出敲门声,拉帝奥声音沉静地喊你的全名:“出来,我们好好谈谈。”
“不。”你真的讨厌死他了!明明只是个家庭教师却总是当爹做妈一样管着管那的,现在连偷偷谈个恋爱都要管!他凭什么用这副管教的伤人语气说话?
门外人叹了口气:“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就在客房。”
在客房干什么?他干嘛不赶紧走!
你的父亲是繁忙的外派亲王,同母亲一起居住在领地,只是偶尔回来。拉帝奥作为你的老师和执掌帝国学会的教授,几乎等于这个家的半个主人。
当你打开窗户试图借着窗帘跳下去的时候,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庄园周围的守卫增多了不止一倍,集中逡巡在你的楼栋周围,甚至你掀开帘子,便与一个无意间抬头的卫兵对上了视线。你吓得立刻转身,慌张地安慰自己:没事,这只是单面镜。
你失落地发现,自己能做的竟然只剩等待。漫长,渺无希望的等待。
是你先和拉帝奥单方面展开了一场冷战,但你自认理直气壮,更不可能低声下气去祈求他给予你和恋人幽会的机会。
把自己闷在房间里看书的第三天,那个讨厌的人又敲响了你的门。
“今日拒客,请回吧。”
门外的人沉默了一阵,声音不带什么情绪:“是吗?可惜你现在不开始准备的话,恐怕赶不上晚上的学术沙龙了。”
紧闭的门“哐当”一声打开,拉帝奥看到一身繁复家居服的女孩沉着一张脸瞪他,语气强硬又别扭:“走。”
他像看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并且抱有了难得的宽容,伸出一只手:“走吧,大小姐。”
这可真是个有年代感的称呼,十几年前落魄的、被排挤的青年学者不得不自降身价成为贵族小姐的私人家教时,浑身长满了高傲的知识分子的尖刺,极含讽刺意味地把“大小姐”挂在嘴边,纠正、批评你时喊得尤其顺口。
你被他这一声“大小姐”又激起了逆反心理,略过他的手“蹬蹬”下了楼。
名流云集,觥筹交错的宴会。虽然不乏皇帝的故作姿态,却也实打实地邀请到了各个领域的名家。按拉帝奥的话说,就是老皇帝出钱出力的一场学术界拉赞助交流大会。
据说来自东方国家的行迹不定的阮·梅女士也受邀出席,这也正是你如此期盼这场并不纯粹的学术盛宴的原因。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阮·梅女士非常温和,与你在最近的课题上侃侃而谈,还邀请你有空去参观她的实验室,你有些犹豫,隐秘地看向拉帝奥的方向——你仍旧处于他的监管之下,你不能确定这位还在和你闹矛盾的、掌控欲极强的老师是否会放行。
然而,还未看到拉帝奥,你的目光却率先捕捉到了两道令人惊喜的身影。
“父亲!母亲!”你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身向阮·梅小姐示意,随后向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宴会上的父母快步走去。
他们的神情慈爱含笑,似乎对于女儿私信外人的事情一概不知,拥着牵着你,向不远处的拉帝奥招手,随后将你的手交付到他的臂弯里,仿佛婚礼殿堂上走过鲜花贺颂的长路交托女儿的终身。
“教授,您的信我们已经郑重阅览,我和妻子都为此感到喜悦。请带她去吧。”
什么?什么信?
一种不安的凉意与危机感攫住了你,令你下意识的慌张就想抽出挽在拉帝奥臂间的手。
这个略显失礼的动作还未实行就被扼杀在了摇篮里,拉帝奥紧紧禁锢占住了你的手,不容反抗地领着你,一步一步,走向舞台正中心。
“老师...!”你皱眉看他,却只撞进他平视前方的眼中琥珀宝石一般无机质的冷光。
“我们的师生关系结束了,大小姐。”
接下来的一切都恍惚而迷离。
你如在梦中地看到教导了自己十几年的老师单膝跪下,目光凌然,在穹顶灿金的吊灯映照下闪烁着极不真实的光,像是融进了金色的香槟酒,是全然不同于他以往的理智冷静的晕染开的颜色。
宴厅的灯光璀璨摇曳,四周皆是一片敞亮亮的白与熔金色,酒液的粼粼波光,贵妇人颈上夺目的宝石,学者反射冷光的镜片。热烈的掌声电闪雷鸣地响起,围拢,逼近,像很老旧的播音机里自带的刺耳背景音,裹着笑声和祝福,像蒙太奇的片段闪现又拉远。
你听见自己微弱又沙哑的声音淹没在磅礴落下的大雨一般的掌声里。
你说:“我愿意。”
你试图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面前那个人的眼睛上,方才看到的醉意早已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那种你熟悉的,洞悉的、毫不动摇的眼神。
你被刺得发冷。脑中仿佛响起“咚——”的一声敲钟声。
目光重新聚焦。
你的手中握着一根笔尖往下滴墨的金色钢笔。
浓黑的墨“啪”地打在羊皮纸上。
那是一张写到一半的纸,起首语端端正正地写着:
致我深爱的诗人,拉帝奥先生。
【砂金】请坚定拒绝办公室恋情
你觉得事情不妙。
这是一件复杂的、很难狡辩的、一定会产生误会的、不该发生的、事。
说来话长,长话短说。
你把老板睡了。
你发誓自己是个勤勤恳恳的无产阶级,打工一生,以打倒资本家为终极目标,和同事们一起怀抱着对资本家的憎恨,每天睡前都许愿傻逼老板出门被车撞腿瘸。
哇,你真的很恨他的。虽然他长得确实很好看。
现状是,你已经阴差阳错睡了老板,阴差阳错地正躺在他的大house里,老板的一条胳膊正阴差阳错地搭在你的腰上。
你很想畏罪潜逃,但这样就显得心虚,毕竟老板自己也有错;你很想现在就摇醒老板跟他要个说法,但这样就显得像在潜规则,毕竟你和老板名不正言不顺。
最后你还是决定跑路为先,怀着悲痛的心情捡起皱皱巴巴的衣服穿上,鬼鬼祟祟地打开卧室门,刚顺着长廊走到客厅,一抬头跟一双美丽的眼睛对个正着。
对方像是被吓到,轻轻“啊”了一下。
你绝望地闭眼,挣扎道:“小姐你好,我是保洁。”
这句话似乎戳到了对方笑点,她憋笑着开口:“我认得你,你常来我的店里买花,我见过你几次。”随后她像是想起什么,继续说:“原来你还是我弟弟女朋友啊,真巧。”
嗯?嗯??!
你装若无意地看她,灿灿的金发,宝石一样的眼睛,但这城市里长这样的人种到处都是谁能想到......不过仔细看,确实能看出五官轮廓的几分相似。
幸好不是什么正宫...你可不想经历大婆打小三的抓马场景......不对啊!
你慌忙摆手:“不是!姐姐!我不是他女朋友!!”
你:我为什么要叫姐姐。。。
场面正僵持,你忽然听到身后慢悠悠踱步而来的声音。
随后两只手抚上你的肩。
一身黑色真丝睡衣整齐的金发老板笑眯眯:“姐姐,她容易害羞。”他把你身体一带转过去:“我跟她聊聊。”
砂金拉着你向主卧走,你还能听到身后姐姐担心的声音:“不能欺负人家小姑娘哦。”无良老板懒懒地应了声。
你:等等啊姐姐,我明显是被绑架了吧救救我啊!
咔哒一关门,老板翘着腿坐上窗边的沙发,重新恢复资本家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脸上是笑里藏刀,话里是请君入瓮。你站在床边,觉得自己应该马上抢占道德高地狠狠地指责他几句,但看着他欠揍的脸构思了一下语言,最后只是悄悄翻了个白眼。
他把目光放到你的小动作上,笑着开口:“你应该也能发现,我的家人目前对我的婚姻状况很在意。”
你:莫非是......
果不其然,他接着说:“而且鉴于你对我做的事情,你得对我负责。”
你:“我不......”
“每个月零花钱五百万。”
你:“一人做事一人当。”
老板站起身拨正你乱蓬蓬的头发:“那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正式的爱人关系了。”
老板挽着你的手施施然走出去,姐姐正从厨房里端出一盘菜,打趣道:“哄好你女朋友了?”
老板你的家人怎么这么自来熟的啊?!她难道不该高傲地打量你一眼然后不屑地指桑骂槐说现在什么人都敢来勾搭她弟弟吗?
老板:“你不是喜欢吃这个吗?多吃点。”
姐姐:“吃得真可爱呀,多吃点。”
等等你们俩到底是有什么滤镜啊。
总之,你从被压榨的打工人一跃成为老板娘。
这实在太不可饶恕,你变成了背叛自己阶级的资本家!
资本家真是这么活的吗?
你扣着头发修改被老板打回来的第三版方案,微微一笑,想趁他睡着暗杀他的心情达到了顶峰。
但回到家看到老板“刷”的一声给你打开的换衣间,这点杀心又消停了点。
你:这简直是天堂......我又要被资本主义腐蚀了......
你转头夸他:“老板大气!”
老板抬了抬下巴,看上去相当受用,然后迟疑地目睹你冲进换装天堂提出了一套惊天地泣鬼神的搭配。
“等等,你准备穿那个吗?”他拦住你前往更衣室的动作,“我以为你每天的恶心穿搭只是因为讨厌上班?”
你怒目圆睁:“恶心?”
契约结婚的第三天,你就和丈夫兼上司爆发了一场小型冲突,具体表现为你一定要给他搭一套让他看看的穿搭实力但被他动作激烈地拒绝。
他抓住你扒他衣服的手:“以后你的衣服我给你搭。”
“不......!”
“每个月零花钱再加一百万。”
“真难想象我会得到老板这样的时尚达人的青睐!”
于是公司人每天能围观到的花枝招展孔雀+1。
等你反应过来的时候,你已经和资本家狼狈为奸了三年之久。
和老板窝在家庭影院里啃爆米花时,你恍惚想起来——
最开始我好像只是外出打工的啊。
【刃】怕鬼人现场捉鬼
因为穷困潦倒。你租借了一座郊外的小公寓。
荒郊野岭的、据说死过人的、凶煞公寓。
房东太太带着你参观这间屋子时抱怨外头流言蜚语挡人生意:“哎哎,要不是那些人整天乱说,我也不至于这样贱价出售,便宜你啦,小姑娘。”
你感受着屋子莫名阴冷的温度,黑恻恻的角落:真的吗?
没办法,比起睡鬼屋,桥洞底下那群流浪汉,到处都是奇怪标记的穷户租借公寓好像更危险。权衡之下,你觉得所谓鬼屋,也是可以接受的。
闹鬼嘛,最多不就是闹。世界上哪里有鬼啊哈哈哈不都是自己吓自己。
你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印大了挂上墙,左边是黄符桃木剑,右边是银具洋葱串,觉得从精神层面上安心了点。
第一个夜晚,你缩在被子里看着天花板发呆,难以入眠。
捱到夜半凌晨,你的身体实在是受不住了,意识朦胧战战兢兢地打算入睡,却模糊看见原本拢得严严实实的厚重窗帘像是无风自动,原本漆黑的小房间隐隐亮起来,是窗帘掀开的缝隙透进的幽蓝月光。
光的存在,反而让地上的高大浓黑的暗影更加明显。
事实证明,人在惊吓到心跳如擂思绪混乱的时候,甚至发不出一点声音。
你小心翼翼地从被子的一头缩到另一头,蹑手蹑脚地无声踩上地板准备逃跑。
刃懒懒地靠在床沿,晒一点窗帘缝里的月光。白天为了防止吓到这个故作镇定的小住客在阁楼里睡了半天,这会儿总算能透透气......
他正这样想着,突然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自然而然地一回头,在朦朦黑暗里清晰看到今天才搬进来的小住客,表情镇静,无声哗啦啦流泪,正佝偻着身子扶着另一边床沿鬼鬼祟祟地往外爬。而后她像是感受到什么,机械地转过头。
你对上一盏猩红的鬼火,在黑夜里灼灼发光,像是故事里恶鬼发狂的眼睛。
你:“......”
刃看见跟他对上眼神的小姑娘猛地后仰,头“咚”地一声撞上身后的衣柜,眼泪流得更欢了,哆哆嗦嗦想继续跑。
你不知道为什么红眼鬼明明看到你了却没有动作,但幸运的是,你就快碰到门把手了!你动作缓慢地支起身子,像怕惊扰一条蛇。
眼看再动作一下就能转动把手,你忽而感觉脚腕一凉,像是被蛇类缠绕着圈住,鸡皮疙瘩瞬间从相接触的地方冒出,寒意像顺着血管一样泵入心脏。
你觉得不能回头,因为你已经在清浅的月光映照下看到了笼住你的黑影,身材高大,把你罩得严严实实。
刃想,以后毕竟身在一个屋檐下,为了避免给小姑娘和他自己带来困扰,最好还是解释一下。但小住客阴暗爬行得有点快了,他想着抓住她让她冷静一下,却见她浑身一僵,随后像个被逮捕的逃犯似的抱头痛哭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位鬼先生鬼小姐求求你别杀我呜呜呜呜呜我没做过昧良心的事你的死也跟我没关系啊啊啊。”
刃:“......”
你抱膝坐在小方桌边,面前还摆着鬼先生好心倒的一杯水。
鬼先生环胸站着,因为灯已经打开,照得他的面貌穿着一览无余。并不是你想象中诡异爬行嘴能长大生啃人头的异形生物,不仅人模人样,还......怪好看的?
那只黑暗中分外吓人的红眼睛,在灯光下颜色反而淡了些,像是雪夜中的灯笼会散发出的,温暖的颜色。
“我不杀人。”他恹恹地解释,看起来不太爱和人说话,“只是住在这里。”
你看着他身高体壮的体型和半死不活的神情,莫名地觉得这话十分可信。
怎么说呢,他真的要对你动手应该不费功夫......
于是你和刃先生开始了一人一鬼挤破屋子的同居生活。
也许人的恐惧只是来自未知,和屋子内唯一的活鬼相互知会了存在,反而奇异地让你安心下来,从此每个夜晚都睡得相当安然。
有种得了个免费保镖的感觉?
你不禁感叹,世界上还是好鬼多啊。
刃先生作为鬼,不用吃不用喝,甚至不爱见人,一个星期都很难见到一面。你想,他可能有点社恐吧。
你本来的想法是干脆井水不犯河水,但一次醉酒回家死在玄关处第二天醒来却发现自己衣着整齐地睡在床上时,你忽而感觉宿醉的眩晕感仿佛还未过去。
哎,不然你怎么感觉脑子昏昏的像是浸入了温暖的泉水里呢?
这片郊区距离市区有一段路程,有大片新绿的农田,青碧弯曲的老树,偶尔飞跃过的群鸟,一些破败的墙垣,老旧的平房公寓,一人一鬼。
市区是嘈杂喧嚣,车水马龙,城市的灯光彻夜长明,让人失温。
嗯,你想起言语尖锐的,在你面前走过的,熙熙攘攘的人群,无数张狰狞的脸在其中嘶叫,像虫卵中鼓起的足肢。
你从灰色的人影里走出来,骑上小电瓶,轮胎滚动着上了青灰的公路。
周围的颜色一点点清晰,绿意溶溶。
你推开门,有点刺耳的声响。
“刃先生?”你探头探脑进门,喊了声。
周围安静了会儿,阴影里不情不愿地飘出个人影:“嗯。”
刃倦倦地靠在墙角,看见胆子很小的住客小姑娘突然灿然一笑,捧出一束浅白的拥拥簇簇的小雏菊,眼睛亮亮地说:“我给你带的花,谢谢你昨晚的照顾。”
他叹了口气。
见他久久不动作,你思索了下,问:“啊,是要烧给你吗?”
于是他的状态从常年躲在阴暗角落变成了没人时出来整理家务有人时躲在不知道哪里偷偷看的田螺男鬼状态。
你处理弱智老板的工作时,和桌面上探出来的红眼睛对上了视线。
那只眼睛不动声色地眨了两下,猝地一下溜走了。
好像那什么爱玩捉迷藏的黑猫啊!!
生活过得平平稳稳,你像是灰姑娘远行的爹每天带来碰到自己的第一根树枝一样变着法给鬼先生带外面看到的小礼物,所幸不用烧;鬼先生则是越发贤良淑德,最近还新学会了做菜。
除了偶尔会在衣柜挖到把自己缩成一团的鬼先生,半夜突然身上莫名沉重什么的。
哎,无害的鬼先生怎么会做坏事呢。
最近的应酬有点多,你疲于应付职场上那些该死的嘴臭手贱男人,在你看来和桥洞下那些恶心话张口就来的人没什么区别。
你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忽地感觉一股冷意覆盖上来,蒙蒙的月光里你被恶兽般巨大的黑影笼罩住。
有些杂乱的黑发在你颈间蹭着,黑猫男鬼轻轻嗅着,幽幽的红眼里透出一点怨怼的情绪。
你感觉到自己被紧紧拢住,从来都远远窥视的男鬼难得露出除了“我爱死不死”和“你不能真死”以外的情绪。
他闷闷地说:“离那些人远点。”
“啊?......啊。”
刃抬头,住客小姑娘正眯着眼笑,看着诡计多端比鬼还像鬼。
你说:“好呀。只要你还在我身边。”
这篇有点不一样,算是个长篇的小开头(突发奇想)
【波提欧】我对机器人ptsd啊啊啊啊啊啊
阴冷的细雨簌簌地下,倒映出拥簇逼近的大楼上紫蓝相间着闪烁的刺眼霓虹灯。
大厦耸立,色彩饱和的屏幕里面庞精致的仿生人高高在上地俯视众生,黑压压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倾倒下来。
污渍生长的大道边上,零零散散摆着破烂铺子的商贩还在叫卖,无视道路上推搡拥挤着排队前进的人群,像是司空见惯。
人群怒吼着,尖叫着,高举被黑雨淋湿的字迹模糊的横幅,其中廉价的墨水融化,像机油流淌下来,嵌进指甲的缝隙里。
这一队人像洪水中迁徙的蚁群密密麻麻地前进着。
他们高喊:
“反对义体普及!!!”
“机械脑消亡!!!”
“消灭公司义体垄断!!!”
你被一个人勾着手,艰难抓住组织人提前派发的宣传语布条,跟着前面的人喊叫着,在一片雨声和嘶吼里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仿佛置身无数噩梦的呓语,看见父母零落一地的金属碎片在水坑里伸出来拽着你向下。
你涣散的灵魂被“嘭”的一声巨响惊醒,不,不是一声,无数密集的炮火声突地在雨夜里炸开,你眼前闪过一阵眩晕的白光,耳边是可怖的尖叫,叮的耳鸣。
前面的人群像被收割的麦子刷刷地倒下去,血一蓬一蓬地炸起,像烟花。
有谁拽了你一下,你“咚”地跪倒在肮脏的泥水里,布条浸在水里,终于什么笔画都再看不见。
“治安巡警。抱头蹲下!”你机械地照着做,无意识颤抖着盯着面前尘泥荡起又落下的水坑,感受到有什么压上了你的肩,反手一扭缚住了你的手。
冰冷的触感。
那是一只弹药充足的金属义肢。
“宝了个贝的,这一群小可爱半夜干什么不好偏要地狱游街,白添他宝贝的工作量。”
背在身后的手被什么铐上了,铐的手法很暴力,胳膊扭着并不舒服,但比起那如同垃圾废置在血红的水坑或地面上的人,已经好了太多。
被捆缚住的人们像红线吊起来的一串粽子,如同羊群被驱赶着浩浩荡荡往前走。
你再一次被人海淹没。
被咔哒一声落锁关进牢狱时,你听到执行义警闲聊的声音:
“为什么不就地处决?浪费资源。”
“里面大半都是学生,真不知道每天哪来的力气跑这跑那的!”
“学生怎么了......”另一个声音咕哝着。
“上边儿最近不是大选呢吗,得顾舆情啊舆情,蠢货脑子!赶紧把你这个破脑袋也换了吧!”
你缩在角落里因寒冷发抖,内心却荒唐地松了口气,像有毒的热泉汩汩地冒出来,温暖地把剩余的精神腐蚀下去。
太好了......太好了......那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和你同一个牢房的约莫十来个人,拥挤地锁在这个厕所大的小格子里,可他们看起来并不畏缩,高声尖叫着,骂骂咧咧的词,从高高在上的财阀到牵线木偶的政客再到走狗巡警,他们的脸是涨红的,唇是苍白干裂的,像是火药在爆炸死亡前拼命地宣泄着怒气。
有狱警提着通电的警棍来邦邦警告了几下,可他们不曾停歇。
于是那个喊得最大声的女性被揪着领子提出去了。再也没有回来。
你认得她。当时她在校园广场里发传单,一双晶亮而狂热的眼睛逡巡在来往的人群里,然后一把握住了你的手:
“同学!我认得你!你在贫困生名单里,前年父母死于机械暴动对不对!想报仇吗?想把那些高高在上的既得利益者拖下来吗?加入我们!加入我们!”
你麻木地盯着她漩涡一样的眼和张开的口里猩红的嗓眼,觉得如此莫名,又如此
兴奋。
现在你发觉这是一场密不透风的骗局,而她也终于安静下来。
监狱里的人们像被关了火的锅水,咕噜咕噜冒泡着平静下来。他们的愤怒却像烧黑的锅底,发出刺啦刺啦的剐蹭声,逡巡在人头攒动的牢房里,然后锁定了蜷缩在角落的你。
他们的眼睛重新喷出狂热和指责的怒火,向金字塔喷洒的唾骂层层而下,终于轮到了同类。
“喂,你。”你顺着这声音抬起头看他们。
灯光昏暗,视线模糊。
啪的一声脆响。
你麻木地感受着施加在身上的拳脚,像过往的日日夜夜。
头脑混沌,你突然像是回到了那个游行抗议的雨夜,冰冷地浸在泥水里,惊叫声、枪声、爆炸声不绝于耳,像是宇宙将要消亡的轰鸣。有个什么把你提起来了,拖行了一段路,又像是嫌慢,一个使劲扛了起来。
你听到他咕哝了句什么,应该是骂人的话,但读音不像。
这个动作其实很难受,因为压到了好几处伤口。而且这个人全身都又冷又硬,也许是个机器人。
你想,完了啊,是不是要处死我啊。
你努力掀起沉重的眼皮。
那是一只沾了血迹的金属义肢。
“宝了个贝的,真打死了?早知道直接扔去乱葬岗了。”
这声音有些耳熟,但语义模糊的内容还是让你慌张起来,想要扑腾起来向这个不知道是监狱医生还是尸体清理员的人证明一下自己还没死。
那只金属手臂动作粗暴地把你重新按住了,像抓住砧板上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啧了一声,语气烦躁:“你他小宝贝的别动,这玩意儿打歪了很难找到第二支。”
随之而来的是“噗嗤”的一声和身上某处的刺痛感。但你全身都坠坠地钝痛着,这点刺痛大可忽略不计。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汩汩地通过血管,然后像一团火焰猝地燃烧起来,把四处聚集的淤伤烧得发烫。
也正因此,完全冰冷的金属抚上伤口的触感才更加明显,你仿佛能听见烧热的铁块被扔进水池中发出的刺啦声,冷与热的碰撞令你发抖。
对方相当没有边界感地四处摸了摸,惊奇地感叹:“嘿,还真挺好用。”随后骂骂咧咧地补了一句:“那群蠢货也就这点用处。”
“喂。醒了吗?”那只冷冰冰的手不客气地拍了拍你的脸。
你觉得浑身都像在沸腾,深深喘着气,肺叶如同一刻不停运作的风箱起伏抽动。
你想回应那个带点电流声的声音,但意识只是在下坠,下坠,坠入无光的深海。
“啧。”
他像是不耐烦了。
不,不,别走。这一认知让你陷入剧烈的惶恐。别丢下我,别让我一个人死去。
你挣扎着,挣扎着从那种窒息感里挣脱,想要向他呼救。
艰难睁开眼,你迫切地望向他。
人的头颅,你看进那只似乎还有温度的眼睛,狙击镜的靶心,金属的冷感,如同追捕猎物一样锁定。
往下,是完全金属质的身体,零件运转发出很轻的“嗡嗡”声,捏着你脸的手臂无比眼熟,是你恍惚的记忆里的某一个锚点。
逮捕你的是它,拯救你的也是它。
是这样吗?还是所有义警配备的都是一样的机械义体呢?
你怔忪地盯着他仅剩的有着人类特征的身体部分。
不......不不不......
他还是人类吗?
半机械化的义警银灰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你脸上仿佛死不瞑目的神情,抬手合上你的眼睛:“小可爱,情绪激动不利于康复吧,没力气赶紧闭上得了。”
冰凉的金属盖上你的脸,像太平间里蒙上的无温度的白布。
每一块金属指节都挨得很严实,你无法透过指缝看到他的表情。
你只希望再睁眼时,能看到第二天的黎明。
你没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因为单人牢房也是全密闭的,只有合金门上方留可一处方形缝,即用于探视,也用于送餐。
原来还有单人牢房。
看来哪怕同为游行被镇压的学生,也有阶级之分。
一位不知名的义警的帮助,也许是帮助吧。帮你暂时逃离了同类蚕食的魔窟。
虽然表面上有个送餐口,但在那个森冷潮湿的牢房待了一天一夜,知道那个象征着一点渺茫希望的窗口只会像逗狗一样投来一些残羹冷炙。
你疲倦地蜷缩在角落的金属床上,等待那个锁住的方窗开合。
在你快要重新睡去时,那扇门传来一点响动。
有开锁的声音,但那个你定定地注视着的方窗没有摆动,反而像是重叠开来平移了。
原来是门被推开了。
你沉重的身体下意识地想要躲藏,干涩的眼睛在门缝里骤然绽开的光线像几欲流泪。
有只手扒拉了你一下,像翻一翻糊了的煎饼。
你的眼睛直直对上一截劲瘦坚硬的腰腹,明明是没有生命的机器,却像是随着主人的呼吸搏动着,无端显出一种蛊惑感。机械,难道是有这样漂亮的吗?
这样的认知让你有点反胃,将目光重新聚焦在他真实的、类人的皮囊上。
他似乎不在乎你有些凶狠的目光,转过身给你看他藏在兜里的东西:“这基地他宝贝的全是改造人,吃机油的,我把那小可爱军官的厨房打劫了才找到这点东西。”他关节漂亮却割裂的手抓着那一袋面包和合成奶递到你面前。
你能感受到自己干哑的嗓子不住吞咽,手小心地伸出,像是试探许久才颤颤巍巍地接住那一袋食物。
他给你注射的那一剂药其实很管用,身上的捶踢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可全身仿佛还是使不上力气,有隐隐的幻痛。
年轻瘦小的学生有些颤抖地撕开包装,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将食物塞进嘴里,因为吃得太快呛了几声,咳得满脸通红眼泪汪汪,抖个不停,全身单薄的肌肉紧绷。
很狼狈的模样,却满是生命生长和跃动的痕迹。
波提欧垂着眼看你,手臂响着轻微的嗡鸣抬起却又放下。
他撇了撇嘴角:“吃这么急干什么,没人跟你抢。”
见你终于喘着气吃完,他收起那几盒连碎屑都没怎么剩的包装袋,嗒嗒作响的鞋跟才迈出去几步,又转过身来,揉了揉你的头。
手上的触觉感受器,摸到一点暖绒绒的温度,把瘦弱学生本来就凌乱的头发摸得更乱了。
他说:“安心待着。”
看到你睁大的眼睛里一点微弱的光,他补充了一句:“你死不了。”
改造人义警每天定时定点地来看望你,带来他不知道从哪里搜刮来的人类食品。
说实在话,你过去十几年都没吃过这么好的。
你猜测他应该是个什么小头目,但远没有决定你们这一批学生去向的权利。如果能的话,你希望他能够自作主张地把你们放走,至少把你放走。
今天的义警照例拿了些新类食物,但神情古怪,准确点是暴躁,像是自己捡回家养了很久的猫突然要被原主人领回家,看上去随时会掏出枪给别人一崩子。
他把合成果汁“咚”地一声摆到你面前,咬着尖牙说:
“有个人来保释你。”
你惊疑不定。
你的父母死在机械暴动里,举目无亲,在校园里更是无人亲近。
你是一座独自沉没也无人知晓的孤岛,原本不该有行船在此抛锚。
“一个叫丹恒的。你认识吗?”
A.认识。我要跟着他离开。————标准结局【万年雨季】【待续】
B.不认识,这个世界我能相信的只有你。————支线结局【流亡颂歌】
你选择了选项B
你解锁了结局波提欧支线【流亡颂歌】
你幅度很小地摇头,捏紧了拳心,略长长的指甲戳着皮肤传来刺痛感。
“不认识。”你摇头的幅度加大了些,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抓住他的手腕,冰冷的触感刺激着你的神经,“我不跟他走。”
某种相似的触感冲击你的记忆。
滂沱的夜雨,肢解破碎的金属块,电导液洒落一地。
一只蓝色的金属义眼注视着你,原本它镶嵌在一张温暖的脸庞上,现在却浸润在泥坑里,孤零零的一只。
可它依然在注视着你。
你像是惊厥休克的人回魂,猛地吸了一口气。
目光聚焦,面前是改造义警凑近的脸,皱着眉。
那同样是一张鲜活生动的脸,眼眶里是有一点担忧的,真实的银灰色眼珠。
你努力平稳气息,说:“我不跟他走。我等着,”你抽了一声,像是陷入一种恍惚:“我等着关押禁令解除。”
就像没有等到太阳的那天,你没有等来关押禁令消除。
预兆起于一把火。
满是可燃物的基地有良好的火灾预防措施,但抵不住祸起萧墙。
走廊上是凌乱的脚步声,器具挪动的刮擦声,还有牢房无人在意的囚犯的尖叫和激烈的反抗。
有人哐当一声撞开了单人牢房的大门,拖着你正要往外走。
一声枪响,那个行装诡异的人软趴趴地倒下,背后露出波提欧的嬉皮笑脸:“你他宝贝的跟我在这搞偷袭是吧?”
他提起你吓得使不上劲的胳膊,语气沉下来了些:“有反抗军打进来了。这个基地要毁了。”
他捏起你苍白的脸,标注着靶心的眼睛锁定你:“站起来。出不去就会死在这里。”
你抓紧了他的手臂,稳住瘫软的四肢。他“啪嗒”一声把枪换到另一只手,左臂揽住你的腰,镇静的语气里更多的却是隐隐的兴奋:“杀出去。”
如同从前他无数次救你的过程一样,他并没有那么细心周全,纤弱瘦小的人类在他眼里似乎也不是一碰就要碎的玻璃,他解下他的另一把手枪塞进你手里,在四处飞溅的血液碎块里穿梭自如:“上膛,开枪,会吧?”
你的手抖得像筛糠,他也不管不顾,只像个煽风点火的奸臣叫喊着:“开枪,打到谁都没关系。”
当你打出第一颗子弹时,你只觉得手上的一切都变得不可控了。你不知道自己打到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在麻木地上膛,射击,上膛,射击。面前有人倒下了,可能是波提欧做的,也可能是你做的。
你的手已经脱力了,双臂发麻,但依然握着那把样式古典的枪。上面驳痕凛凛的金属像是融合进了你的血肉,黏连生长在一起。
灼热和清凉在你身上交界,你突然意识到你们逃出了那座庞大的、燃烧的基地。
眼前是漆黑的夜色,未知的前方。
你的手上被塞进了一个背包,叮当作响,满满当当的武器和子弹。
一直支撑着你的手倏而放下,你差点跌到在地上,你踉跄了几步,迷惘地看向他。
改造义警的白发被身后的火光映成红色,靶点定定地瞄准你,那是一颗倾注了感情的眼珠,人类的目光。他给你指了一个方向:“朝那里跑。”
你觉得这一幕像极了那部反复播放的烂片偶像剧,却只能像按着早已写好的俗气剧本一样问他:“你呢?”
他点了点自己的胸膛,嗤笑了一声:“我走不了。”
被判定叛逃的改造义警,只有死路一条。
冷风吹得你的脑子清醒又抽离,把那袋军火收拾着背好。
几个奇异装束的军人超这里围拢,于是他干脆一转身:“他宝贝的还真是阴魂不散。”
你的动作也很干脆。
是啊,你很干脆地跑了。
你不想留下来演苦情的离别剧,何况你想要的只是活下去。
你只是在跌跌撞撞地跑,手明明提不起力气却还是努力抱着怀里的东西。
身上的伤口密密麻麻地发痒,你听见追兵的声音一个一个折在很遥远的身后。
有声音散在风里:
“跑吧。跑向无尽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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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0特辑赶出来了呜呜呜(其实写了一个月。。)
1、啊啊啊啊我怎么写得这么土啊啊啊啊啊元元又给你写少了
元:so?
2、真理那篇原本的篇幅还要长一点但我写不动了。。对不起完成一个剧情大跳。。怎么理解都可以我自己原本有一种理解会写在后面的解构里过几天写吧
4、喜欢一些人夫阿刃。。。点刀哥这集又捉奸了是吧。。
5、哈哈哈抱歉我总是爱写一些与主题无关的似是而非的东西,不过这也不是付费的,不爱看左上角即可,最后这个赛博朋克主题感觉背景写得挺完整,所以第二条线打算直接写一个小长篇,all你主题
好想要波波。。。可是票子不够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波波这个结尾本来想写得更详细一点。。但我好累明天早六。。有空补哈哈哈(干笑)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在写什么啊啊啊(无声尖叫)
实在想画其他角色变成猫猫,最后完成的产物。
好多猫猫,画得很开心!!!!
紧赶慢赶终于赶上520!!
大家可以猜猜看那几只猫猫分别都是谁,哼哼,你们绝对猜不全!!
(本来只想画几个猫猫,但画着画着猫猫越来越多了呢……哈哈
(是all荧!)
剧场是个简短的多人成男混乱all荧擦边……总之就是……不喜欢澀澀谨慎,多人(算吧)介意的谨慎
票票是猫猫的无对话原图
应该还有4,感觉我越画越长了本来只准备画上中下的(还好是用的数字)
啊……我也好想要粉球,一想到能有粉球,就算是天天看我喜欢的饭我也愿意呀(错乱)
(彩蛋是一张短短的达荧嚓边)
(达荧)
这个系列其他的(上一话):
如果是第一次看这个系列,那么第一话是:
下一话:
达荧系列其他篇:
(彩蛋是原图)
这个系列其他的:
习惯英文写文案了没有调回来…总之就是给我吃一口那位老铁的脸颊肉
用vlog来记录小姑娘的一天!
也是纠结上了宝宝的瞳孔加不加了
EmbarkingonOurSharedPath
双厨先进行一个造谣,捏造一点列车组不动产争夺战(不是
焦急等待主线,等不及了先顺便整点
代入饭
1.
在一切尘埃落定后,你开心的拽着丹恒去匹诺康尼转悠,要是留你一个人守列车这么久的话,你都不知道你会无聊的长出多少草来,现在终于有机会了,那就让祸害过匹诺康尼每一个气球的银河球棒侠带着丹恒老师浏览匹诺康尼吧。
丹恒无奈的叹了口气,但并没有松开你拽着他的手,你的拐走持明龙尊三十六式没有发挥任何用场,受害人是自愿跟你走的。
你星......
你星星眼的扑到丹恒身上——三十六式里有写适当的身体接触可以拉近两人,呃,一人一持明之间的关系来着,丹恒有些僵硬的接住你,虽然他清楚的知道那个三十六式只是骗子写来忽悠人的东西,不过这样……也不错吧。
在你拽着丹恒祸害匹诺康尼汽水瓶的旅途中,你们遇到了熟人。
“真巧啊,星核小姐,”砂金看到你,笑着向你打招呼,“我们又遇见了。”
你决定隆重把你们列车最好的冷面小青龙介绍给你的好朋友,自打砂金眨眼间转了你二十万信用点后,你们之间的友谊就坚不可摧了,在这之前你是不信金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但是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作为你朋友中精神状态最稳定的几位,两人的见面显得礼貌而平和,虽然你总觉得气氛有一点点微妙,但是你想的脑袋都痛了也没想出来具体是哪里,于是你放弃了思考。
听说你们旅途的下一站是城市沙盘后,砂金提议跟你们一块去。
“那确实是某种有趣的体验,”砂金向你眨眨眼,“既然有幸遇见,让我来当你们下一站的向导如何?”
你毫不犹豫的就点了头,大家都是朋友,一起走怎么了?绝对不是你又双叒叕被美色所惑根本没听到他讲了什么就点的头。
2.
变小进入城市沙盘的确是新奇的体验,在沙盘外看着比你先一步进入的砂金和丹恒也是另一种不错的体验,朋友……你们是两个软软的小蛋糕……小蛋糕生来就是要被你一口吃掉的……
好消息,城市沙盘按比例还原了匹诺康尼的各种设施,坏消息,它的技术力在还原完这些之后就没了,剩下的橡木兵人跟学了三年建模就被放出来的建模师建的东西一样,你说不出bug在哪,因为它本身就是个巨大的bug。
你们的浏览还算顺利,但要离开的时候,城市沙盘真的出了bug,你变回了原本的样子,你的两位同伴却没有变回来。
你的眼睛瞪大了,朋友,你们真的变成了小蛋糕,受不了了,好想啃一口。
“星核小姐,”小只的砂金露出委屈的眼神看着你,看起来像是某种湿漉漉的小动物,“变成这样我也没法回去,能不能拜托你……”
怎么可以把小蛋糕抛弃在这么危险的朝露公馆?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你坚定的点头,表示你会赶紧联系家族那边解决问题。
没想到砂金的脑袋又低了下去,“这副样子也不能被下属看见,我已经无家可归了,朋友,你真的忍心把我留在家族的人手上吗?”
你觉得你真该死啊,赶紧把金色的小蛋糕捧起来放到自己肩膀上,你们列车可是很安全的。
另一边的青色小蛋糕还在沉默,脸皮很薄的小青龙学不来撒娇那一套,听到你跟砂金的谈话,他的嘴唇不自觉的抿紧了。
“丹恒老师!”不过他很快就听到了你喊他的声音,你向他伸出手,小心的把他捧起来,放到另一边的肩膀上。
变小之后趴在你的肩上,相对正常的社交距离来说,这已经是很亲密的接触了,丹恒的耳朵又有一点点红,他很轻的跟你说了一声谢谢。
3.
在得到家族说很快这种变化就会自然解除的答复后,你放心的把肩上的两只团子带回了列车。
在列车这么久,你也有了个小房间作为自己的房间,不过你一般只把那儿当做储物间,平时都是周一三五挤到三月房间,二四六钻进智库,周日抽签决定抢占哪个幸运儿的房间。
人话,你的房间乱成一团根本没打扫,不过现在也不能让还没有你一个手掌大的丹恒老师独自一人呆在智库,只能把两个人一起带回房间了。
“朋友,你喜欢这样的装修风格?”小只的砂金坐在你肩上打量着你的房间。
你沉默。
“挺好的,你要是喜欢这样的风格,我可以在家挑间房间装修一下,”砂金跟你介绍他的规划,“我说了,你随时可以来拜访。”
突然就要装修这也太麻烦了,你连连摇头。
“不麻烦,空房间多的很,”砂金摘下帽子向你抛来一个wink,“我很欢迎你来小住几天,当然,要是你乐意,长住也不错。”
砂金曾经多次开玩笑说你没加入星际和平公司真是遗憾,他还挺希望跟你共事一回的。
只是这个玩笑大概不大适合放在这里,冷面小青龙浑身的气压都降下来了,他很坚决的重申了一遍,你是星穹列车的不动产,不会让给其他人。
你很感动,当然要是此时丹恒老师能变成大青龙团子的样子给你ruarua尾巴你会更感动的。
“别这么严肃,朋友,”砂金挑了下眉,语气轻松,“我只不过是开个玩笑。”
“当然,”他的目光又转向你,平时的他这样说话的时候像只毛绒绒的坏狐狸,但这会变小了,你怎么看他都只觉得他是只软绵绵的向你露出肚皮的猫咪,捏起来被你搓圆揉扁的样子特别可爱,“要是星核小姐有哪天改变了注意,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一直很欢迎你的加入。”
听到这番光明正大的挖墙脚发言,丹恒的表情彻底冷了下去。
你赶紧捧起冷冰冰的小青龙团子亲了一口,小青龙也是你眼里的不动产,你也不想让丹恒担心。
显然这招直球有用,并且似乎太有用了,整只丹恒都变得红彤彤的,从耳朵红到脸上。
小青龙害羞的把领子立了起来,但并没有什么用,欲盖弥彰的看起来更明显了。
砂金团子看到这一幕愣了一下,不过被动等待从来都不是他的风格,他向你的方向挪动了一些,主动出击,凑到你的侧脸亲了一下。
猫猫想要贴贴,猫猫主动出击,猫好!
4.
两只团子都属于情绪比较稳定的类型,可以戳戳他们。
丹恒团子会一动不动的让你戳,不管你戳的多明显他都会努力装作没看见,小青龙在很努力的配合你的表演。
戳多了丹恒团子,他可能会默默的把自己团起来,不让你摸了。
不要难过,团子只是害羞了,不要逗的太过火啦。
砂金团子很乐意跟你贴贴,你用手指戳他脸颊的时候,他可能会主动蹭蹭你的手,并眨眨眼向你发动眼神攻势。
意外的是高攻低防的类型,开玩笑的问过你是不是很喜欢变成这样的他,原本是想逗逗你,没想到你毫不犹豫的点了头,难得会见到游刃有余的砂金团子被直球打懵的情况。
也会有一些特殊情况,比如小青龙团子可以变成有透明尾巴跟龙角的大青龙团子,在你的强烈要求之下,大青龙团子会害羞的用长长尾巴缠住你的手腕,还有砂金团子也可以提供幸运buff,抱着砂金团子可以让你抽卡不歪,砂金团子暗示你在抽卡前亲他一下也很有用,也许你可以尝试。
5.
不幸的,你忘记了朋友变成团子们的bug有时效性,刚刚有些困,坐在那打游戏,脑袋点着点着就掉下去了,醒来发现事情不对,有人接住了你的脑袋。
“醒了?”砂金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你耳边响起。
你惊醒。
“小心。”丹恒扶住你乱晃的肩膀。
你有点懵,脑袋往左边转,砂金的头发有些凌乱,一眼鉴定为团子形态的时候被你揉的,衣领是皱的,一眼看出是你刚刚睡着的时候压的。
你心虚的把脑袋往右边转,好,罪证更明显了,被你“强迫”变回大青龙模样的丹恒,尾巴没有收回去,长发也没有理顺,眼角的红还有一点点晕开……你承认你看到大青龙团子有那么一点点激动下手不是很有分寸,咳,你不是故意的,真的。
你真的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你总有一种轻薄良家妇男的愧疚感,还是一口气轻薄了两个。
……你不过是抱着碗里的龙望着锅里的猫,你只是犯了全天下人都会犯的错,谁能拒绝两只软绵绵的团子。
脑袋,空空的,肚子,饿饿的,你安详的闭上双眼停止了思考,是时候来一杯列车组特产姬子的咖啡了。
彩蛋是捏造if线的卡卡瓦夏团子跟丹枫团子
本来没有P2只画了卡荧,但因为司机老师的脑洞最后又画出一只幽怨海森(?)谢谢你司机
画的时候一直脑补的是卡荧盖被子纯睡觉,但发出去给大家看了都说是买可乐的事后(汗颜)自己一看还真像那么回事,啊啊啊我好单蠢...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