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有没有缺点?”【六小龄童】
原著中孙悟空的性格,如果要我抓关键词的话,我觉得一个是“灵明”,一个是“喜仙”,因为孙悟空性格的底色,其实是“乐观、通透、洒脱、聪慧”,而诸如“桀骜不驯、重情重义、意志坚定、惩恶扬善”等特点,是在奠定了“喜剧英雄”的底色后进行的锦上添花。
不信的话,建议看看孙悟空在原著中贯穿始终、最占主导的言行特点是什么。无数次本应紧张的危机时刻,因为猴哥的存在,整个故事都变得幽默活泼了起来;无数次唐僧感到前路漫漫时,总是猴哥在安慰、开导唐僧,他说的话是多么豁达洒脱、充满智慧:
【一叶浮萍归大海,为人何处不相逢。】
【把那青天为屋瓦,日月作窗棂,四山五岳为梁柱,天地犹如一敞厅!】
【...
【功到自然成。】
【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
【山不碍路,路自通山。何以言有路无路?】
【见性志诚,念念回首处,即是灵山。】
【盖天地不全。这经原是全全的,今沾破了,乃是应不全之奥妙也。岂人力所能与耶!】
反观现在市面上的作品,孙悟空要么是个文盲狂躁猴,为了突出抗争感抹灭了他的灵慧,把他强行塑造成苦情英雄,天天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要么干脆是个傻白甜的纯吗喽,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似乎绘制人物的色谱上只有这样的黑白两色。而原著里的猴哥“生就这个笑容”,童心十足,同时又“天资颖悟”、“智贯乾坤”,看问题老练通透,知世故而不世故。
我明白有些人其实并非是在写孙悟空,而是在借助这个角色抒发自己的感情,但看着这样的二创占据主导地位,也不由觉得可惜
▍一只渡鸦与一颗坏种
格林威治区某条沿泰晤士河南岸修建的公路,几辆黑色轿车停在雨后湿润的沥青路面上。瓷坐在副驾驶中,开着窗,安静地看着岸边草坪上几只争食的鸟雀,鸟儿们叽叽喳喳地围在行人随意抛弃的半块面包旁。
英站在距离车子十多米外的桥栏边,正和另一位家族干部交谈。这场会面是临时决定的,发生在英带着完成目标清理的瓷回码头的路上,英停好车,让瓷待在车里等他。
瓷看着看着,忽然想起车里还有一盒刚在水果店买的新鲜蓝莓,他倒出一捧蓝莓在手心,打开车门,打算去喂一喂鸟儿。不料,他刚走出几步,手臂便忽地被人紧紧握住,手里的蓝莓也咕噜噜滚落在地。
“你去哪?”
绿眸男...
绿眸男人微蹙着眉,沉沉地问。瓷扭头望着英,回答:“我想喂小鸟。”
英沉默片刻,松开了他,瓷重新拿了一捧蓝莓向草地走去。英回到桥栏边,家族干部没有多问,朝他递来一根烟,他摇头拒绝,目光始终追逐着草坪上的瓷,执意地将那道身影锁于眼眸中。
干部吐出一口烟圈:“肯恩先生的意思是希望您早点接手诺丁汉那边的事。”
“我知道,”英平静道,“他跟我提过。”
干部笑笑:“我记得您原本就是诺丁汉人吧?”
两人又简短谈了几句便互相道别,彼时瓷已经喂完鸟儿回到了车里,英在车旁站了一阵,直到衣服沾染的淡淡烟味消失殆尽才上车。
回到公寓后,瓷吃完晚间的药,窝在沙发里,给英看自己用手机拍的照片。一只有着亮橙色胸羽的知更鸟落在他的手心,啄食着果子,活泼灵动。
英一手环住瓷的腰际,另一只手将手机从瓷的手中抽走:“早点睡觉。”
瓷还不想上楼,挣扎着试图从英的怀里出来,英只是抱紧他,任由他像不安分的猫咪一般在臂弯里乱动,知道他一会儿便会安静下来。不出所料,药效渐渐起作用,瓷开始犯困,他才带着他回了卧室。
最近家族事务愈发繁忙,英频繁往来于伦敦与诺丁汉之间。他的养父肯恩即将升入家族总部最高权力阶层,从去年开始便有意将诺丁汉分部的一应事务交给他。家族高层不少双眼睛都盯着他,仍在考量他是否有成为家族分部一把手的资格。
诺丁汉是家族的一个特殊分部,绝大部分非家族本姓的核心成员都来自这里。幼年继承者的培养与选拔、包括接触培养机制的各层级人员都属于家族机密,单独归于诺丁汉分部领袖管理。
每当英回到诺丁汉、回到那座庄园,他都会回忆起那阴暗无声的六年。在那时,肯恩担任着英如今的位置——家族最高层级的白手套之一,英成为白手套后,他成为了分部领袖。
在受训的羔羊们眼中,肯恩是拥有绝对权力的父亲、是他们的主。
彼时肯恩经常带着孩子们在庄园背后的密林中打猎,英曾亲眼目睹肯恩射杀了一头鹿,那是一只瑟缩在母鹿开膛破肚的尸体旁的幼鹿,面对猎枪,幼鹿不懂得逃跑,只是无助地哀鸣。
肯恩问尚且年幼的英知不知道为什么小鹿不会逃跑,英怔怔地摇头,肯恩告诉他,因为小鹿看到母鹿和同伴都因逃跑而被残忍杀死,所以它明白,不再抵抗猎人的枪口才是最好的选择。
而肯恩身边发抖的孩子们,正是这条残酷原则的切身实践者。
自那次打猎之后,英便总是在午夜梦回之际来到浓雾弥漫的庄园密林,他不住地奔跑着,满身狼狈、遍体鳞伤。一个戴着乌鸦医生面具的高大人影不急不慢地跟在他身后,提着猎枪,无论他怎么跑,那道人影都会出现在小路尽头。
最终,英在庄园围墙的边界找到了母亲苍白的尸体,他拼命地蜷缩在母亲冰冷的怀抱里,极力地想从她身上寻求最后一丝庇佑。乌鸦猎人追了上来,它举起枪,隔着冰冷的瞄准镜,英与那双隐藏在面具下的空洞眼眸互相凝望。
最后,枪声响起。
梦境仍未结束,可每次英醒来,他的记忆总在枪响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彻底忘记了梦境的后半段。多年以来,循环往复。
唯独在这间码头公寓,英可以暂时忘掉这一切——黑色的梦魇、冷冰冰的权力、至高无上却满是血腥味的家族荣誉。他把它们抛诸脑后,平静地和瓷度过一个又一个或晴或雨的夜晚。
第二天早晨英起床时,瓷还在被窝里睡得香甜。伦敦的气温最近降了些,英牵起被角重新盖在瓷露在外面的小腿上,出门之前用恒温壶为瓷温了一杯热牛奶。
伦敦到诺丁汉的车程大概两个半小时,轿车徐徐停在庄园大门前,下属恭敬地为英打开车门,英走下车,看到远处灰白色建筑屋顶上惊起一群渡鸦。
肯恩和几位分部干部正在庄园西翼的廊厅等待他,隔着廊厅的单向玻璃窗,六七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正围坐在圆桌边学习。英望着他们,将一副副年轻的面庞上近乎麻木的平静尽收眼底。
英曾听家族的老一辈说起过,自己被教导出来的行事风格与手段与年轻时的肯恩尤为相像,他们同样果决、同样让人敬畏胆寒,如同真正有着血脉连结的父与子。
在当时年幼的英眼中,暗牢外迎接他们的肯恩是如此高大、高大得像个不可逾越的怪物。而此刻,肯恩站在他身旁,二人的身影映于玻璃上,英的倒影早已变得比肯恩更加高大,可他依然觉得,自己身边有怪物在游荡。
他与那个怪物真的相像吗?英不知道。
分部的事情处理完后,英转道去了一趟阿什菲尔德郊区的公共墓地。再过几天是他母亲的祭日,但他不确定自己那时是否还有空过来,便买了几束白雏菊,放在了年久发白的墓碑上。
两人在特拉法尔加广场碰面,在喷泉边散了会儿步,最后在广场附近找了一家咖啡馆,吃些简餐。咖啡馆的乳脂松糕做得相当不错,瓷在唇边沾了一圈奶油胡子,他抬起头,在英注视自己的眼眸中,他看到了几分微不可查的舒缓情绪——瓷觉得那可以算作笑意。
瓷:“英先生要吃吗?”
英:“不用。”
日落时分,咖啡馆中的客人多了起来。瓷在柜台打包了两份焦糖布丁,英接过手提袋,牵着瓷朝店外走,就在那时,瓷的视线却停驻在了迎面而来的另一道身影上。
那是一个身穿驼色大衣的中年男人,他和身旁的人低声交谈着,话语间似乎提起近来即将在曼彻斯特举行的一次上游环保工程听证会议。瓷盯着男人的脸,步伐慢慢停下,浓郁的黑眸将那道身影笼罩。
“难得您来一次伦敦,所以就直接约您出来了,还希望您不要介意。”男人的同伴开口道,“听证会的事要麻烦您帮忙了,弗格森先生,卫生署那边的人一直对工程垃圾的处理方案有疑虑,但只要您愿意出面,我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可以让他们点头……”
嘈杂的人群变为瓷耳畔褪色的噪点,他盯着对方,不由自主地转身,手伸向柜台藤编盒里的餐刀,朝毫无防备的男人迈了一步——
英却在那时用力拉住他的手腕,将他半搂进了怀中,瓷没有回头看他,身体在骤然而来的刺激中万分紧绷。他按住英的手臂想把他推开,后者沉默地抱得更紧,半拖半抱强硬地将他带出了咖啡馆。
他不会让瓷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在一处人来人往的咖啡馆动手,哪怕他知道瓷有能力做到,但他必须杜绝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
瓷被英带上了车,车门随后紧锁。英开车回了码头,牵着瓷回他们的公寓,澎湃后冷却下来的杀意,让他手心里的那只手变得冰凉刺骨。
进屋之后,瓷挣开他的手,跑到植物架旁浇水。
自他住进来后,植物架上的盆栽已越来越多,品种大多是欧洲原产的灌木月季与郁金香,花朵们被瓷照料得很健康,窗边总有缤纷的色彩。
英弯腰将瓷随意脱在地上的外套捡起挂在衣帽架上,随即走进厨房,为瓷准备吃药的温水。玻璃壶中的水徐徐冒出气泡,就在这时,英却忽地听见一声东西摔碎的巨响。
他倏地回头,看见一盆淡黄色的月季掉在瓷的脚边,破碎的深红色陶瓷花盆周围散落着松针土与裸露在外的花株根茎。
英上前一把将瓷拉开,让他远离那些危险的碎片,瓷却低头望着地上的狼藉,神情透着空落落的无措,似乎全然没想到自己会把心爱之物失手打碎。
英将瓷抱起,来到卧室,把他放在柔软的床上,俯身轻轻一吻他的额头。瓷没有回应,神色依然怔怔,不知到底是为那盆花而难过,还是为别的事出神。
英回到厨房倒了杯温水,确认水的温度适宜入口,带着瓷的药上楼。他推开房门,却发现床铺空空荡荡,而衣帽间的门帘却不知何时被掀开了一角。
英把水杯和药放在床头柜上,来到衣帽间前,身体忽然顿住——他察觉,一股细微的血腥味钻进鼻腔。
瓷屈膝坐在衣帽间沙发上,手里正拿着一只花朵形状的祖母绿宝石胸针,他安静又出神地端详着它,胸针锋利的针尖上沾着斑驳的血迹,将他的指尖染红。他的左手手腕多了一道鲜血淋漓的深深割伤,血珠蜿蜒舔着他苍白的皮肤,仿佛破布偶上鲜红的缝线。
英早已对鲜血司空见惯,自己身上的、他人身上的,不过只是一种疼痛与死亡的信号,可是,他却无法容忍这种信号出现在眼前这具病态又偏执的躯体上。
英的拥抱让瓷渐渐有些喘不过气,他茫然无知,完全不明白为何英这么紧张,他只是觉得那朵绿色的花很漂亮,让他想起了英的眼眸,所以想把它“移植”到自己的身上。
失血加上躯体化症状复发让瓷的呼吸急促起来,额头上也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他无力控制自己的身体,精神却仍在亢奋地钩织着毒蛛网般的幻觉,血腥怪异的场景让他想要呕吐,唯独那只总在梦中保护他的巨大黑鸟仍然陪伴在他身边。
一场深眠之后,瓷在一间特殊病房醒来。
他转了转眼眸,视线落向身旁。
英沉默地坐在病床旁的沙发上,压低的眸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厚厚的血丝攀爬在那对祖母绿的虹膜上。向来衣装整洁的人罕见地没有换下昨晚的衣服,衬衫上多了几处褶皱,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瓷留下的血迹。他神色冷沉,微微弯着腰,双臂向前撑在腿上,看似放松的姿态,小臂上却绷着青色的筋。
瓷:“抱歉,英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好起来?”
短暂的寂静后,英开口问他,话语喑哑。
比起昨晚,瓷的状态已经稳定许多,他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才回答:“英先生应该知道才对。”
“杀了你想杀的人又能解决什么?”英沉声道,“我要的是你接受治疗,好好吃药。”
“如果这能让你安心,我可以听你的。”瓷轻轻笑了笑,“但我的问题不是药可以解决的,你也不是。”
英微微一怔,眸中一片阴郁的灰天。
瓷朝着英伸出手,后者沉默片刻,起身来到床边,握住了他。瓷牵着他俯身,浅浅吻他的唇角,英身上的薄荷味已经淡去许多,但瓷依然喜欢靠在他的怀中呼吸,仿佛只在此处才有充足的氧气。
瓷兴致勃勃、天南海北地和英说着话,他像是彻底忘记了昨晚的自己让英经受了怎样的煎熬与触目惊心,又变回了那副空壳般单纯烂漫的模样,不论对他自己、还是对英,都无比残忍。
如果他依他所愿,他是否有机会看到他最真实的模样?
瓷:“英先生,那盆卡特琳娜,重新再帮我买一盆,可以吗?”
英:“好。”
“那我想做的事,也让我去做,好吗?”
英可以沉默、可以妥协,却再也无法轻易地拒绝,他清楚地知道瓷在一步一步瓦解他过往所有的原则、瓦解他的心房。可是当他望向那双幽深的黑色眼眸时,他发现自己唯一所想的,便是他的视网膜上是否会有他的倒影。
一周后,瓷出了院。
他们不在的这几天,英也让人仔细打理着公寓里的鲜花,瓷刚进屋,便看见一盆崭新的卡特琳娜月季被摆在植物架上,嫩黄鲜亮的花苞洒着细细的水珠。但是,真正吸引他视线的并不是花朵,而是一张被放在花盆边的照片。
秋日的曼彻斯特城暖风和煦,一场热闹非凡的庆祝餐会刚刚在一所森林度假别墅中告一段落,院子地面上满是彩带与泼洒的香槟,连空气都嗅得人醉醺醺。
佣人们正用抹布清理着客厅地板上的甜品残渍,昂贵的巧克力与酥饼就这么被随意拿来当做玩乐的道具,佣人心中难免感到可惜。只是,这些富人们生活向来优渥阔绰,丝毫不会把这样一点小小的奢靡放在心上。
上游的环保工程项目正式获得批准,弗格森一家应邀参加了这次庆祝活动,弗格森本人是一位狩猎发烧友,举办方也投其所好,为他安排了一场持续一整个下午的打猎活动。
弗格森的友人徐徐将越野车停下,背着猎枪下车,打老远便看见弗格森的皮卡停在林边。这片背阴区是狩猎的好地方,往往只有经验丰富的老猎手才会提前过来踩点埋陷阱,友人笑了笑,边走边朝着弗格森挥手:“嘿!果然还是被你抢先了!”
然而,驾驶座的弗格森戴着一顶皮革遮阳帽,裹在厚厚的大衣中,垂着头颅,对友人的问候充耳不闻。朋友又高声喊了他几声,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在狩猎途中瞌睡可不是弗格森的作风,友人古怪地皱起眉,朝着皮卡车走近,当他靠近车门时,浓郁的血腥味传来,怪异骇然的景象陡然撞进他的视线。
弗格森的大衣下空空荡荡,躯干与四肢都消失无踪,唯独剩下一颗灰青发硬的头颅被一杆猎枪从脖颈整齐的裂口捅进,立在大衣中央,如同被枝桠串起的一粒腐烂果实,散发出刺鼻的臭气。
距离狩猎场十公里外的一条宁静的乡间柏油马路,瓷站在田野边,远眺着那翻起金黄与碧绿麦浪的绿野之海,看着劳作的农人。
瓷在曼彻斯特生活了很多年,这里看不到海,只有辽阔的运河,他第一次看到碧蓝的汪洋,是祖父母带着他和哥哥姐姐们坐了很久的火车,去了一次诺福克郡拜访亲戚。自那之后,他便喜欢趴在摆满绿植的窗边,想象潮落的白色海浪在地平线和天边的鱼鳞云相拥。
忽然,一件带有温热余温的风衣被披在瓷的肩头,瓷回过头,那双熟悉的绿眸注视着他。
“英先生,”瓷开口,“你喜欢海吗?”
不等英回答,他便又问:“为什么大海不是绿色的呢?”
瓷眼中天真又隐秘的失落让英感到难以言明的痛苦,即使已经走到了今天,瓷亲手将憎恨之人送往地狱,可剥离心房的血痂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他不知道除了密不透风的保护与陪伴,自己还能给予瓷什么。
英抬起手指,在瓷的眼下轻轻一蹭,仿佛在替他擦去无人能见的眼泪。
他道:“回家吧。”
两个月后,伦敦正式入冬。
伦敦的冬日总是伴随着雨雪,瓷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少,即使如此,英外出的时候总会安排下属守在公寓,确保瓷二十四小时都不会脱离保护范围。
这天傍晚,英从诺丁汉庄园回到公寓,彼时瓷正披着针织毛毯坐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地看书。听到开门声响,瓷放下书,揉揉眼睛,赤裸的脚尖轻轻勾过地毯上的毛绒拖鞋——就在前不久,他终于在英的监督下改掉了居家不穿鞋的坏习惯。
英低头浅吻他一口,自己身上还带着冬夜户外的冷意,他不想抱瓷太久,手臂搂住瓷的腰身抚了抚便松开了。他回卧室洗了澡,换了身居家服,刚在书桌前坐下打算处理点需要收尾的文件,瓷便又懒洋洋地靠了上来,贴在他背上打哈欠。
瓷:“今天又去诺丁汉了吗?”
英将身后那具暖烘烘的身体搂到跟前,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嗯。”
“我们是不是搬去诺丁汉住比较好?”瓷问道,“不然你经常来回也太耗时了。”
“住了多久?”英眉头微皱,揽住瓷的手臂隐隐收紧,“我不知道这件事。”
早在与瓷在艾尔勒斯监狱见面之前,英便对瓷的过往一清二楚,但诺丁汉这个于他来说无比熟悉的名字,却从未出现在他所了解的瓷过去的故事里的任何一页上。
“只住了一个月。”瓷回答,“诺丁汉阿莱西镇安迪逊街13号,房东是个很善良的人。”
英不再追问,让瓷早些吃药休息。
第二天上午,英陪着瓷在伦敦西区的商业街逛了逛,买了些鲜花、书籍,还有应季的新鲜水果。两人在外头用了餐,瓷午饭后习惯午睡,英送他回到公寓卧房,自己却没有换下外出的衣服。
瓷:“你还要出去吗?”
“有点事要处理,”英拂了拂瓷的额发,“不用等我回来吃晚饭。”
“嗯。”瓷点点头,“你等我睡着了再走好吗?”
“好。”
英将瓷的手放进被子里,坐在床边,陪伴瓷安然进入梦乡。瓷第一次为他杀人的那个夜晚,他也是像这样,安静地等待瓷从残酷的现实逃回梦里。看着瓷静美如夜海的眉眼,英忍不住伸出手,轻抚他的脸颊和耳畔,长久无法移开视线。
瓷入睡后,英起身静悄悄关上房门,离开公寓来到停车场,独自坐上车。他启动车辆,目的地是诺丁汉郡。
阿莱西镇地处诺丁汉郡西北部,是一座人口不多也不起眼的小镇,镇上居民大多在本地的工厂工作,生活简约。英抵达阿莱西镇时是下午三点半,车子缓慢驶入安迪逊街,街道两旁是外墙被粉刷成灰蓝色的低矮楼房。
英将车子停在13号公寓前,走下车,几个抱着足球的孩子从他身边跑过,稚嫩的童音七嘴八舌地说,要赶在下雨前在镇子的球场上踢上两局。
小镇的天空笼罩着一层浅灰的低云,凝滞湿冷的空气让这里的午后变得寂静。英从车内取出一把黑伞,走到公寓大门前,大门未锁,墙角堆着几块脱落的漆皮,铜把手上的花纹已然模糊不清。
英推开虚掩的大门,公寓内十分老旧,却打理得很干净,窄小楼梯的破损处用不同颜色的木板打了补丁,斑斓多彩。他走上二层,走廊尽头的窗边摆着几个空荡荡的玻璃花瓶,而旁边那扇房门,大概是晴朗的时候唯一能被阳光照射到的。
不知为何,英下意识觉得,那间屋子便是瓷曾经住过的地方。
英走到门边,出神地望着眼前这扇略有些褪色的墨绿房门,他刚抬起手,却忽地一顿,继而扭头望向楼梯的方向——
一个白发满鬓的老妇人站在楼梯边,她穿着厚厚的夹袄和灰色长裙,一只手拄着木拐,另一只手抱着一袋百香果。老人远远地望着突兀出现在这栋老公寓里的格格不入的英俊年轻人,问:“你是来找那孩子的吗?”
英看着对方,一时没有答话,却慢慢放松了警惕。
“他已经搬走很久了。”老人语速很慢,苍老的声音沙哑慈和,“我是这里的房东,你是他的朋友吗?”
英默然片刻,他转身走向老人,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一张照片,这是某天瓷在打理花草时他随意拍下的,那时的瓷正在为新买的月季种子配土,在花盆土壤内洒着小椰壳,神情轻松悠闲。
“我是他爱人,”他道,“我想看一下他以前住过的地方。”
老人的视线在照片上驻留了许久,面容欣慰:“真好……先生,请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拿那间屋子的钥匙。”
“我跟您一起去吧。”
英接过老房东手里的水果袋,与她一同来到三层。房东打开一扇蓝色房门,屋子内饰是老式的维多利亚风格,客厅墙面上挂着编织挂毯与渔具,一只猫咪卧在沙发边的软垫上睡觉,屋内隐约能嗅到花香与水果派的气味。
门边的橱柜里摆着一只木制相框,里面是一张色泽泛黄的旧照片,一个穿着船员制服、皮肤黝黑的年轻男人笑容满面地搂着身旁和蔼的中年妇女,照片背景是一处停满远洋货轮的开阔码头。
“那是我和我儿子。”老房东道,话语间难掩思念,“我儿子是一艘货轮的副船长,一年到头都在海上跟船,见面的日子不多。他从小就喜欢大海,以前还是他们整个船队里最棒的水手。”
英将装满水果的袋子放在餐桌上,猫咪在这时醒来,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说起来,我阳台上那盆圣诞玫瑰,还是几年前我儿媳送来的,只是我不会照顾,总是稀稀疏疏的。”房东又道,“还是那孩子拿去帮我养了一个月,再送回来时,花朵就开得又多又大。只是后来他搬走了,没过多久花又变回原样了,那间屋子自那之后便一直空着,我想着,他或许什么时候还会过来住呢。”
房东在客厅电视柜的抽屉里翻了翻,从一串用彩色麻绳系起的钥匙里取出一把,递给英:“拿去吧,用完直接放在门口的地毯下就行,我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一会儿打算看看电视,可能听不到敲门声。”
英接过钥匙,道了声谢。
“那孩子应该很爱你。”年迈的老人双目已没有年轻时的清澈,但依旧沉淀着岁月平静的温柔,“多陪陪他,带他出去走走。”
英走进瓷曾住过的屋子时,窗外开始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
屋内陈列简单,几乎没什么多余的物品与家具,但依然具有生活气,墙上还贴着浅绿色的碎花壁纸。英看着窗边的书桌,知道瓷曾经便独自坐在这里,迎着月光眺望远处,他几乎能感受到瓷那时的心境,痛苦、却又选择孤注一掷。
他想到房东老人一家,一个边陲小镇上温馨、平凡的家庭。如果一切变故都没有发生,英的父亲没有离开、母亲不视他为累赘、瓷的家人健在,他们大抵也会各自过上这样平静缓慢的生活。命运也许会安排他们在某个街角花店或是咖啡店相遇,再彼此倾心。
英环顾整个房间,视线忽然停在窗户对面的那面墙上,墙面比起房间的其他地方略显凹凸不平,在碎花壁纸上印出深深浅浅的纹路与气泡。而那处的壁纸似乎也重新单独铺过,边缘有些翘起。
英走到墙边,脱下手套触摸墙面,感受到略硬的棱角轻轻硌着他的指腹。他微微皱眉,最后捻住壁纸角落的翘边,将它从墙上撕了下来。
上百张发黄的照片、与刺目的深红色马克笔线条,交错成了一整面纷乱交错、令人心惊的网。红色的笔触宛如从墙缝中渗出的血水,割裂那些照片,透着制作它们的人多年以来的偏执与疯狂。
照片中有瓷的家人、杀害他家人的那五名凶手、两名销毁证据的黑警、时任总警司的弗格森,以及其他有线索关联的人。然而,真正吸引英视线的,是三张位于所有蜘蛛网般的红线汇集之处的照片。
血色的线条烙印在那对祖母绿色的瞳孔之上,融成大脑与精神的空洞杂音。
英从公寓离开时已是傍晚,整个诺丁汉暴雨如注,阴冷的雨水沿着街道卷走干枯的落叶,让阿莱西小镇变得如同一座海中飘摇的孤岛。他静静站在雨幕边,飞溅的雨水打湿他的肩头,手中的黑伞却始终没有打开。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监视系统发出的警报,安装在瓷的耳钉中的追踪器的所处位置,已经脱离允许自由活动的范围——
他正在离他而去。
这个念头梦魇般地骤然出现在英如同置身幻梦的脑海里,他几乎是瞬间将充斥在脑中的一切杂念抛开,那些照片、瓷特意将他引来这里的目的、他们残酷的过去与同样晦暗不明的未来都不再重要。他唯一想要的,只有瓷这个人本身。
忽然,英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他打开短信,内容只有短短的两个单词——
“FINDME.”
骤雨落急,英踩下油门,鸦黑色的汽车疾驰入雨幕,车灯似要不顾一切冲破逐渐降临的黑夜,留下两道猩红慧尾。
瓷正朝着伦敦北部的方向驶去,他不知道瓷想去哪里,但瓷让他去找他,他便一定要找到他,也只有他才能找到他。
天色已经入夜,黑夜的路,看上去似永无尽头般漫长。
将近两个小时后,二人之间的距离已经缩得极近,最终,瓷的位置停在了诺福克郡东南的曲折海岸线附近。滨海的城市同样在经历着倾盆大雨,英驶上盘山公路,嶙峋的山崖外,黑色的浪涛在暴雨中怒号。
不久,车子停在山腰的岔路,在山腰向海湾延伸的平台上,屹立着一座小灯塔。这座山并不高,后来市政府又在近海的小岛上建了更高也更明亮的灯塔,于是,原先这座塔便渐渐废弃,成为一个灰色的、再也无法发出光亮的石像。
英迎着大雨打开车门,冬日冰冷的雨水将他淋湿,他却仿佛体察不到这份寒冷,沉重的风衣衣摆扑簌作响,大步跑向那座灯塔。
英推开塔底虚掩的铁门,踏上通往塔顶的螺旋楼梯,他一层一层往上,塔尖与楼梯如同一只巨大的螺眼,在这个暴雨夜里深深地注视他、审判他。
他迈上最后一级台阶,进入塔顶阁楼,继而看见他的鸟儿背对着他站在有护栏遮挡的窄小露台上,单薄的身体被海风与暴雨肆虐。
“我以前来的时候,这座灯塔还没有废弃。”
瓷喑哑的声音在雨夜的嘈杂中变得难辨虚实,也寸寸撕裂着英的心房。
“没有什么会一直存在,对吗?”
真正见到瓷的时候,英却发现自己千言万语都无从开口。即使他知道自己直到今日也从未了解过瓷过往的全貌、即使瓷曾向他堆砌了许多谎言,但他也被那对至纯至深的黑眸所伤,以至无法言语。
瓷放松身体,向后靠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老旧护栏上,深黑的发丝被冰冷的雨水沾湿,紧贴苍白无色的肌肤,那是蜿蜒于他躯体之上的裂痕。
“抱歉,打伤了你的下属,想必他们也被禁止伤害我,不然我大概没这么容易出来。”瓷的手中松松地握着一把自动手枪,他晃了晃黑色枪管,侧过头凝视着身后崖底翻滚不息的海浪,声音极轻,“比起白天,我更喜欢夜晚的大海。”
“……那些照片,”长久的静默后,英终于开口,“是你希望我看到的。”
被隐藏于瓷在诺丁汉旧居墙纸背后的那三张照片,一张是肯恩、一张是英,剩下那张则是一个对英来说无比熟悉、也总是他那些关于幽暗庄园的梦魇里的一员——那是一个男孩,一个曾和英一起生活、却最终被他亲手杀死于暗牢中的人。
“是。”瓷平静地回答,“他是我搬出孤儿院后交的第一个朋友,他家庭情况不好,父母欠下巨额赌债,逼着他辍了学,但他没有抱怨生活,是个很善良的人,他比我大五岁,一直像哥哥一样照顾我。
“我们在小镇上玩耍到天黑,他让我跟着他去他家,说要偷偷给我拿新鲜的柑橘。我们走到他的家门口,突然看到几个持枪的人从里面走出,他惊慌失措地让我跑,重重推了我一把。那些人将他抓走,也有几个人朝我追过来,但我比他们更熟悉小镇的路线,跑到了镇上一座废弃桥下隐蔽的石洞里——那是我们的秘密基地。他们搜寻了一阵,找不到我,一会儿便离开了。”
英被抓进庄园的第一天里便和那个男孩说过话,当时,男孩问他,为什么不对这一切感到害怕。在英的记忆里,他起初的确是勇敢的、热心的,他甚至会主动鼓舞大家,让他们振作起来。
可是,血色的庄园生活让男孩也慢慢变得沉默寡言、狂躁易怒,与最初那个温暖包容的人渐行渐远。
他和英都活到了最后一轮选拔,二人彼此厮杀,英将刀插进了他的喉咙,血液喷涌的那一刻,他终于看见了他悔恨与自我唾弃的眼泪。
“我浑浑噩噩回到家中,不敢对家人说起这件事。我的精神情况自那之后便开始每况愈下,我甚至开始怀疑我是否真的有那么一个朋友,他是不是只是我凭空幻想出来的人。”瓷缓缓道,“我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但是,一周后,五名歹徒闯入了我的家中。”
骤雨与海浪的声音几乎在此刻凝滞,在那一刻,英终于明白,瓷从来不是什么局外人。
“把事件引导成一场不幸的随机屠杀,包括后续一系列善后,并牵出了阿普顿·弗格森这个自以为主宰了一切的替罪羊。”瓷一字一句道,“能把这些事彻底洗净的只有一个人,你的养父,时任渡鸦会家族白手套的肯恩·雷文斯。
瓷眸色渐深,似在最后思索这件他已思索过无数次的事情:“或许他真正旁观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英先生。”
四周的黑暗如同扭曲的梦魇向英密不透风地挤压过来,灯塔的四壁隐约间再度变为了庄园的暗牢。他恍然发现,自己直到今日也从未彻底离开过那里,从未真正跨过庄园的锈色围墙。
与同伴互相残杀的那一夜并不是对他最终的考验,他最终的考验在这里、在这个暴雨飘摇的夜晚、在他面前。
肯恩没有洗清十多年前的那场罪恶,因为他把它留给了他、留给最像自己的那个孩子、留给最具天赋的那个孩子,希望他为此画上真正的句点。
英朝着瓷迈了一步,瓷却轻轻摇头,示意他不用再靠近。他似乎清楚,将枪口指向英并不能阻止任何事,于是,他将枪口指向了自己。
“我的复仇并没有完成,英先生。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我憎恨、厌恶到极致。”瓷轻声道,“只有他彻底消失,我才能获得真正的宁静。”
英知道瓷最恨的人的是谁,他怨恨着那个人为家人带来灭顶之灾、怨恨那个人的无力与弱小、怨恨那个人没有能力去终结一切。可那个人又必须活着、日复一日地活着,去忍受、去煎熬、去崩溃。
那是瓷自己,最完完整整的自己。
可是,瓷最恨的人,却是英最爱的人。
如果要让他抹去瓷存在的痕迹,那他也必将抹去自己,因为瓷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深的烙印在他身上,在他的灵魂上。
英听到自己的声音近乎祈求:“我需要你陪着我,我需要你拯救我。”
瓷却什么也没有回答,他只是用那双眸凝视着漆黑的海,说出了一个他曾问过他的问题,语气却不再疑惑,不再追寻那个答案。
“为什么大海不是绿色的呢。”
说完,瓷像是终于感到了无尽的疲惫,他取下耳垂上那枚依然熠熠生辉的祖母绿耳钉——这是英在他身上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他丢下手枪,湿冷的海风掀起他洁白的衣摆,英看见他如无翼的飞鸟般向后跌落塔顶,跌向山崖下那能将一切吞噬殆尽的浪潮。
在耳边悲鸣不止的风声中,瓷模糊地看到那道身影毫不犹豫地跟随着他、猛地越过栏杆,向他坠来。
山崖下的海湾布满漆黑的暗礁,更深处则是暴雨与湍急水流共同形成的漩涡。英害怕他的鸟儿会被锋利的礁石磕伤、会被冰冷的海浪卷走,他不想与他告别,哪怕宿命从未给予他们任何怜悯,他也不想说出那句“再见”。
英落入海中,冬日刺骨的海水骤然将他包围,四肢百骸与五脏六腑都似乎快被剧烈拍击海岸的浪涛撞碎。在昏暗无光如同地狱的大海中,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他游过阻碍他的礁石,不顾身体被石头割伤,只是循着本能在起伏的海面拼命寻找瓷的身影。
他在哪里?他沉入大海了吗?
找不到,他怎么也找不到。
不知过去多久,英被海浪冲上了由近海处的杂乱岩石组成的浅滩,他因窒息和肺部进水的疼痛剧烈地咳嗽。雨势未减,英半跪在沙滩上,却觉得周遭所有声音、色彩都在消逝,他怔怔地看着粗粝的碎沙,闪电骤然点亮他空白的脸庞。
英跪坐起身,望向身后咆哮的大海,他心中的那道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唯有潮汐分秒不歇、日复一日。
那颗种子在此刻终于破壳生长,从缝隙里长出的却是血淋淋的、长满尖刺的黑色藤蔓,它缓慢、隐秘地沿着他的大脑与心脏攀爬,将他的血肉绞碎,结出只剩无尽痛苦的悔果。
雨水渗进英的眼眶,又不断从那对暗绿的瞳眸边缘溢出。他抬起手,看见自己的手心遍布被礁石划破的细碎伤口,大脑的抽痛间,他忽地记起了那个总是被他遗忘的梦的全部。
巨大的枪响之后,庄园密林中多了一具孩童的尸体。他浑身鲜血,蜷缩在母亲的尸体旁。
梦境的视角不知何时转换,本该身为孩童的英却发现自己孤零零地站在那对尸体面前,他摘下脸上覆盖的乌鸦医生面具,看见自己手中冒烟的猎枪,梦境的色彩随后融化扭曲、天旋地转,化作一片粘稠阴冷的黑雾。
在那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他自始至终无法摆脱的那个怪物、他深深恐惧着的那道影子,不是肯恩、不是任何人,是渐渐变成怪物的自己。
现在的他一直在猎杀着过去的他,猎杀着从前那个本该善良、谦逊,拥有平凡与安宁的他。他不停地告诉自己,应该接受现在所得以拥有的一切,不该再去改变。
而如今,失去那个本可以唤醒他灵魂的另一面、让他忘掉一切痛苦的人,便是对他过往所有逃避、所有漠视、所有傲慢的惩罚。
他静静地跪在原地,如同在虔诚祷告。
夜里十一点多钟,诺丁汉庄园已经熄去绝大部分灯光,雨声如同一阵阵夜晚幽静的呢喃,响彻于这座寂静、庞大如迷宫般的庄园。
肯恩刚处理完手头繁杂的工作,再过半个月,他便会搬去总部,将分部的事务正式交给英。他回到专供家族高层人员居住的区域,这里戒备森严,任何人出入都会被严格核实身份。
他走进宽敞的走廊,平日里负责分部领袖家政事务的管家立马迎了上来,恭敬向他汇报,说英先生二十分钟之前来了,正在会客室等他。
肯恩点点头,将外套交给对方,迈步朝着会客室走去。
位于走廊尽头的会客室并未开灯,一片昏暗,肯恩来到门边,看到英独自坐在单人沙发上,盯着地面,双眸平静而阴郁,死寂到几乎连呼吸声都不曾传出。脚步声的靠近只是让他微微翕动双眼,却依然一言不发。
“听说他逃跑了,”肯恩漠然地开口,“你找到他了吗?”
英低着头,发丝轻轻滴着水珠。
“我早就对你说过,如果你对一个人或一件事不能百分之百掌控,那你就应该彻底扼杀它失控的可能性。”肯恩道,“虽然他的年纪比大多数孩子都小,但其实他的天赋不比你低,如果当初家族带回庄园的不是那个有一对赌鬼父母的孩子,而是他,最后从那个房间走出来的,或许不是你。”
在随之而来的沉默中,英抬起头,注视着肯恩的双眼。
他在庄园受尽非人折磨、饱尝寻常人难以忍受的极端痛苦时,这双眼睛便隔着玻璃、隔着栅栏,冷漠地宛如看待实验动物一般审视他。此后的很多年里,这双眼睛对他表露过许多虚伪却精密的关切、如同一幕幕戏剧般,自诩为一个“父亲”的关切——
一个在权力中诞生、奉权力为一切,从不认为自己的孩子、自己的作品会忤逆自己的父亲。
“但是,英,你依然是最优秀的。”肯恩从会客室的酒柜中拿出一瓶红酒、一只高脚杯,“我自始至终都相信,你是最适合这个位置的人选,你只是需要一点最后的考验与醒悟。如今的你甚至比那时的我都更得到家族高层的赞赏,你应该去做你最擅长的事情,而不是囿困于真相——所谓的真相从来都不重要。”
肯恩打开酒瓶,将猩红的酒液倒入高脚杯中,推到英的面前。
数次无声的呼吸之后,英伸出手,拿起了那杯酒。
肯恩不再多说,转身打算离开,他知道英会想清楚他说的话。然而,他刚刚迈开脚步,身后却传来淅淅沥沥的水流倾倒的声音。
肯恩回头,看到英把高脚杯中的红酒全都倒在了地上,酒液渗入地毯,留下一片暗红的污渍。
英将玻璃酒杯往茶几上一砸,圆肚形的杯子四分五裂,仅剩下了一条连着酒杯底座的细长又锋利的杯脚。他站起身,在肯恩倏然睁大的眼眸中,将杯脚的断裂处猛地捅进了他的脖子。
在庄园的那六年间,英接受过无数次这样的训练,他知道怎么捅入一个人的喉咙可以带来最大的痛苦,却又不会让人立刻死亡。明明他已经许多年没有杀过人了,可是,他却如魔鬼般冷淡、清楚地做着这一切,没有恐惧、没有惊慌,如同他被教导的其他任何一件事。
英看着肯恩猝然倒地,眼眸巨睁,手死死地捂住颈间喷涌而出的血。肯恩喉中发出痛苦又破碎的低吼,他将手伸向自己外套内袋的手枪,英却先他一步拧住他的喉咙将他压制在地上,让他无法发出除了嘶气之外的任何声音。
英扔远手枪,转而从肯恩的腰间抽出随身的匕首,他知道肯恩向来习惯把武器放在哪里。
“噗——”的一声,刀锋深深扎进肯恩的右眼眼窝,然后是肋骨、大腿,英拔出、再捅进,直到肆意飞溅的鲜血如同雨点般喷得他满身都是,它们比雨点更温热、更沉重。肯恩的手颤抖地抓住英的衣袖,在一次次刀尖搅动血肉的声音中,他的力气渐渐被抽空,最后抽搐着垂在了地上。
那个曾在年幼的他看来无法忤逆、将控制自己一生的怪物般的男人,变成了暴雨之夜歪斜在地毯边的一具血肉模糊、面容扭曲的尸体。
看着地上的尸体,英觉得自己变成了漂浮于高空的灵魂,从另一个世界看着自己崩溃的躯壳。
他知道,瓷在过往的岁月里无数次地体会着他此时的感觉,精神从被痛苦吞噬的躯体解离,冷漠又极端冷静。直到今日,直到为时已晚的这一刻,他才彻彻底底体会到了他的全部。
终于,英闭上眼眸,缓缓吐出一口气,在血泊中,他感到了久远的宁静。
会客室的动静终究还是引来了值守在附近的肯恩的手下,顿时,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英沉默地用餐巾擦干面部和双手的血迹,捡起肯恩的枪。
他走出房门,迎面开了两枪,子弹破风穿过两人的眉心,炸开一片血雾。英把他们的手枪放进自己的枪托,身影一步步穿过走廊,正打算过来看看情况的肯恩的管家看到眼前这一幕,吓得惊恐万分地连连后退,近乎瘫倒。英朝着他摆了摆枪口,后者立马跌跌撞撞地跑进了雨幕里。
然而,就在管家的身后,一个年轻、瘦削却不乏力量的身影站在那里。那是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他一头黑发、碧绿的眼睛呆滞地望着浑身浴血的英。
看到男孩的第一眼,英便知道他是谁,一只亟待蜕变的年幼渡鸦,在群狼环伺的厮杀中脱颖而出,在未来会成为家族新一代白手套的人。在他刚到庄园的时候,管家就和他说过,说今晚会带那个孩子过来和他见面,按照家族传统,他会成为英的养子。
英注视着他,也注视着曾经的自己。
最后,英将一把手枪扔给了男孩,男孩浑身一颤。
“离开这里吧。”他道,“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他知道对方经历过怎样的训练,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但即使如此,能不能真的逃离这片英花了许多年都无法逃出的地方,谁也不知道。英能给他的,只有机会,只有让这一切不再结出恶果的机会。
英不再多说,越过怔愣的男孩,给手枪上膛,朝庄园大门走去,身影渐渐被夜雨吞没。
二十分钟后,英回到了自己的车里,本就被雨水打湿的座椅很快便被鲜血浸透。他微微喘着气,随手用外套包裹住被子弹打穿的肩膀,他不记得自己开了多少枪、杀了多少家族的人,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去哪里。
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再善良、不再能被称为一个合格的“人”,如果他今晚送下地狱的灵魂可以换回瓷,那他愿意向最邪恶最堕落的神明祈祷、向无情的大海祈求,把瓷还给他。
但是,没有神会聆听他的祷告。
大雨已有停止的趋势,或许午夜、或许黎明就会迎来天晴。英不能再等,家族的增援很快会到,他也受了不轻的伤,无法再进行更多的杀戮,他需要为自己寻找一个合适的落脚点。
英启动车辆,向着公路尽头那永远触及不到的地平线驶去,从这一刻起,他凝固十多年的生命,仿佛才开始再度流动。
他不会放弃寻找瓷,哪怕是瓷的亡魂,他也要据为己有。从今往后,他将为这唯一的信条而活,即使活着对他来说,将无比痛苦。
但他会坚持,会咽下他应该承受的一切苦果,直到渡鸦来啃食他腐烂的身体,直到他与瓷的灵魂再度相拥,直到永远。
End.
【彩蛋:奥赛罗】
嫉妒使我质壁分离,面目全非。
看图吧冷到不行了(︿)cr.君与〈不妥删〉
第五十二章
“她不会来的。”
沈兼离吐出口血沫,嘲弄的笑了。
卿儿斜倚在软榻上,八风不动,神情漠然。“她会。”
偌大的堂屋里空荡荡的,只有尽头摆了屏风和软榻。沈兼离动了动手臂,枷锁碰撞发出金属相撞声,牵扯到他腕上的擦伤,疼得他咧了咧嘴。卿儿用铁链把他双臂向上吊起,布下了结界,叫他站不起来也跪不下去,只能被锁链吊着虚虚跪着,两条腿酸痛麻木。沈兼离咳了几声,又是一股血气涌上来,胸口闷痛。
“你凭什么说她会来?”沈兼离冷笑道,“这种老套的招数,她不会上当。”
卿儿此时已现出一半原形,七条尾巴在...
卿儿此时已现出一半原形,七条尾巴在背后晃来晃去,另有两个断口,仍在滴滴答答流着血。那尾巴毛色虽普通,却油光水滑,尾巴尖还有一撮白毛。两只狐耳在头顶警觉的动着,她张开口,露出两颗尖尖的牙。“就凭我对她足够了解,将军,你的命可很是值钱。”
“你别叫我将军,”沈兼离心中一阵厌恶,“还没演够吗?”
“你不是将军吗?”卿儿瞥了他一眼,又笑道,“对了,我忘记你已经不是具伏哲笃了,自然不是将军。”
“什么?”沈兼离听不懂。
“你不是见过耶律钿匿了吗?”卿儿说到此处,笑意更浓几分,“我可是与她很相熟,她断气时的表情...真是回味无穷,将军,那时你也在我身边看着,竟然记不得了吗?”
正说着,远处隐隐传来一阵笃笃声,卿儿闻声从软榻上支起身子,喜笑颜开,道:“你听,曹操到了。”
沈兼离心下一惊,艰难的扭过头望向门口。只听那阵笃笃声愈来愈近,先是赤铜攒花的包边先杵进门槛,接着一根红木的拐杖,象牙雕花的把手上搭了只纤细的小手。岳绮罗一身红衣踏进大门,雪白的小脸笼在鲜红的兜帽中,神光倦倦,一张脸连同嘴唇比斗篷上滚起的风毛还要白。
岳绮罗进了门,先是望向沈兼离这边,眼波闪烁片刻,又重新把目光投到卿儿身上,神情冰冷,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个使媚术的骚狐狸来扰我清净。”
卿儿不为所动,也冷笑道:“废话少说,你我也算是老相识了。你看,我这宅邸怎么样?”
岳绮罗表情纹丝不动,道:“俗。”
“俗?”卿儿咯咯的笑了起来,“我这可是按照你在文县的岳府修的,你还在那住过一百多年,怎么,嫌弃了?”
“一百多年前的式样,你也好意思当成宝贝。”岳绮罗也勾起唇角,“废话少说,你到底什么目的!”
“我要你魂飞魄散!”卿儿向前俯过身,呲出两排雪亮的尖牙,“我要你死的比云骐还惨百倍!”
“云骐?”岳绮罗愣了愣,旋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那只虎妖?真是难得,一千年前的旧事,不想今日还能从别人口中听到。”
“我与云骐情投意合,若非你和那虚云从中作梗,我早与他拜了天地!什么除妖降魔,统统都是假仁义!”卿儿眼中已泛起泪光,声音凄厉,“一千年了,每一夜我都会梦到他的样子!梦见他断气前的眼神,寰清!你良心何安!”
“你想多了,我杀他是为了取他内丹修炼,降妖除魔这种正人君子做的事,与我何干?”岳绮罗笑意渐浓,“你那时候生的真难看,尖嘴猴腮,现在捏了张漂亮的脸,还是小气,俗媚。”
卿儿早气的眼圈通红,大口喘着气,坐回了软榻上,又凉凉地笑道:“岳绮罗,你以为你赢了吗?你以为是虚云害你被逐出师门,是刘子固害你修为尽失。你大概想不到吧?一千年以来你都恨错了人,真是可悲可怜!”
岳绮罗闻言身形一晃,似是不敢置信,死死地瞪着卿儿,颤声道:“你说什么?”
“虚云找我来寻仇时,可真是气势汹汹,他果然很在乎你。”卿儿撑在软榻上,勾起唇角舔自己长长的指甲,“如此盛情难却,我自然要好好招待他一番。你今日手上戴的镯子,就是用他的骨磨成的。”
岳绮罗步伐不稳,向后连退几步,才将将拄着拐稳住身子。她从腕上褪下那只镯子,手罕见的抖得厉害,镯子从指尖滑脱,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流出一大滩鲜血,是岳绮罗的血。地上的玉碎渐渐褪去的颜色,成了一地碎骨。她凝望着那摊骨血,嘴唇颤了片刻,低低地吐出两个字:“师兄。”
榻上的卿儿忽然爆出一阵大笑,直笑的撑住额头,她右手的指甲齐刷刷的断到了根部,是被沈兼离一记飞刀砍断的。她自顾自笑了半天才止住声,翻身走下软榻,七根尾巴在背后招摇的晃着,剩余的五根指甲互相摩擦,发出喀拉喀拉的响声,柔软的声音里像灌了毒蜜。“寰清,你我之前的旧账,今日也该好好清算一番了吧?”
岳绮罗定下心神,冷哼一声:“是该有个结局了!”
话音未落,岳绮罗手中连捏几诀,血光翻飞,纸人雪花似的从她衣襟中飞出来,利剑般向卿儿破空而去。卿儿手中一挥,划出一道结界来,纸人尽数撞在结界上,迅速烧成了灰烬。岳绮罗额前红光乍射,冷然道:“你这房子我看着厌烦,现原形吧!”
说完,脚上便狠狠在地上一跺,登时周遭陈设墙壁便像被飓风席卷,须臾间卷碎纷飞。沈兼离起初以为是自己在向下飞速坠落,再一细看,却是整座宅邸向上飞去。不出片刻,砖瓦梁柱灰飞烟灭,此地竟是一处漆黑的洞穴,原先的大门处赫然是一处断崖,隐隐有瀑布的轰隆声传来,墙上还挂着星点火把,鬼气森森。
“这才有个狐狸洞的样子!”岳绮罗冷冷笑道,俯冲过去要拿住卿儿命门,然而被她敏捷躲开,几条狐尾迅速生长,蟒蛇一样缠住了岳绮罗的腿脚,只听得卿儿也厉声道:“你我殊途同归,如今竟还骂起自己来了?”
“灵狐乃谪仙,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山野里一只脏兮兮的草狐狸,剥了皮也卖不出钱!”岳绮罗大笑道,边笑边摸出纸人,利刃般向那几条尾巴劈下去。卿儿躲的及时,让岳绮罗扑了个空,从半空掉了下来。只见卿儿旋身站稳,掌间运起灵力,狠狠向她天灵盖拍去!
“啪——”一声巨响震得狐狸洞也颤了几颤,岳绮罗不退不让,伸手接住了她这一章。两相对峙,岳绮罗额上渐渐渗出一层薄汗。卿儿见她似是后继无力,便勾起唇笑道:“寰清,当初我不过一百年修为,而你是四百年的灵狐。如今你百年修为尽失,而我早修成千年狐妖。纵然你身怀邪术,不过也是个肉体凡胎,跟我斗!寰清,今日此地就是你的葬身之所!”
岳绮罗一边全力支撑,一边也不甘示弱的笑道:“那是你太小看我了。”
话还没说完,卿儿眼尖,瞧见岳绮罗颈前亮起一点绿莹莹的光,紧接着光芒暴起,直直向她刺来。她躲得及,还是被那绿光削去几根发丝,向后狠狠摔在地上。
她刚要起身,便被冲上来的岳绮罗扣住脖颈,却是不慌不忙伸出手,五指如鹰爪扣起,指向沈兼离那边,艰难的说道:“你想杀我...好啊...我就算是死了,也要拉着...他去死...也让你也体会一次...眼睁睁看着人断气的感受!”
沈兼离心头一凛,登时一股窒息感铺天盖地袭来,脖颈处像被人死死掐住,喘不上气来。他想大口呼吸,空气却一点点被无形的手挤压出来,口中发出咯咯的声响。他挣也挣不开,只挣的铁链哗哗作响,一边的卿儿见他此状,也荷荷的笑了起来,声音骇人的很。
“你——!”岳绮罗手上加紧力道,“我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
“好啊,”卿儿也加了分力气,勒的沈兼离两眼发黑,心跳如擂鼓,“那我...就杀了他!我知道...你最在乎的...不就是这个凡人的命吗!”
岳绮罗闻言愣了,转过头静静的望着沈兼离。几日不见,她像是又瘦了,脸色也不好,眼下一片青黑色的阴影,沈兼离已经挣扎的没了力气,因缺氧而导致的耳鸣眼花让他渐渐看不清他的样子,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却还挣扎着用气声说道:“别...别...”
蓦然地,岳绮罗竟松开了手,卿儿躺在地上大口喘息着,也松了手上的力道。沈兼离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连着深呼吸几口,方才缓过来。岳绮罗已经收了神通,站在那望着卿儿,不成想卿儿却没有善罢甘休,翻身起来便向她扑去,两手指甲暴长,一时竟长到了十寸长,根根冒着寒光向岳绮罗刺去。
没想到岳绮罗不疾不徐,连躲也没躲,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十根指甲齐齐刺入她两边肩膀,沈兼离失声喊道:“绮罗。”
岳绮罗吃了痛,脸上却勾起一丝笑意,两手死死扣住卿儿手腕,竟狠狠地将她拉了起来,在空中掉了个,一只掌心红光暴起,狠狠地拍向卿儿胸口。震得她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向后飞去,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登时身周金光四起,混着丝丝红光,勾勒出一个法阵的形状。卿儿起身想要冲过来,那金光便化作几条绳索,缠在她四肢和胸前,叫她再动弹不得。
岳绮罗向后退了几步,倒在地上,呕出口黑血。方才那一招伤了元气,她又挨了卿儿的招数。吐干净口中的血,却咯咯的笑了,道:“贱人,这一招可合你心意?”
“你暗算我?!”卿儿狂怒的挣扎着,金光在她皮肉上勒出一道道血痕,怎么挣也挣不脱,“你早就知道我的洞府在哪里?你这卑鄙小人!”
岳绮罗仰天长笑,高声道:“我是卑鄙!可今日死的是你,枉你机关算尽,最后还是败在你的愚蠢上!”
“你想的美!”卿儿向地下啐了一口,双目圆瞪,声音尖利似指甲刮擦,“那我们就一起死吧!”
说完便合上掌心,聚起全身修为妖力,狠狠向前拍去。岳绮罗防范不及,竟来不及躲开,刚从脖颈上扯下那枚灵石,便被那道妖力打了个正着,向后高高飞起。沈兼离大惊之下,却瞧见岳绮罗掉过脸来看他,一点翠绿的光向沈兼离所处的结界飞来,击打在他面前透明的屏障上,一声轻微的碎裂声,那块玉佩随着他周身的结界和镣铐尽数粉碎,只剩下面前一把碎成砂砾的翡翠。
沈兼离跪在地上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竟已了无束缚,他抓了把身前的玉碎,又扑到断崖边向下看,口中喊着:“绮罗!绮罗!”
瀑布深不见底,仿佛直直落到地狱里去,他的喊声淹没在瀑布的轰隆声中,渐渐听不见了。他喊得口干舌燥,鼻腔酸胀,怎么也不敢相信岳绮罗竟消失在万丈深渊中。沈兼离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她本来有机会救自己的!可她把灵石抛过来救他,自己掉进了深渊里。他心中一阵悔恨交织,恨不得立刻手刃身后那只狐狸精,看着她千刀万剐,永世不得复生!
正想着,沈兼离忽然感到腰间一股炙热的温度传来,他低头一看,自己那块灵石不知为何正一跳一跳地发光。再一抬头,岳绮罗的拐杖就扔在不远处,他鬼使神差的拿过来,象牙的把手有些松动,往外一拔,就露出来一截雪亮的利刃。
一把半人高的长剑,就藏在这支拐杖中,刀锋锐利,能一剑把人刺个对穿。
沈兼离提着剑站起身来,剑尖在地上刮着,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他此时表情阴鹜如修罗,黑云压顶,像要来杀尽天下妖孽,一步步向着卿儿走去。
卿儿此时跪在地上,唇边挂着一丝鲜血,见沈兼离提剑向她走来,脸上氲起一点慌张的神色,结巴道:“将军,你要杀我吗?”
“将军,救救我!”卿儿眼角挂着泪珠,泫然欲泣,“我知道你不会杀我的。”
“将军,你救了我,我就跟你走。”她作出一副可怜的模样,大颗大颗的泪珠从颊边滚下,颇是惹人怜爱,“你不要杀我。”
沈兼离已走到了她的面前,迫使她仰着头看起自己。卿儿颤抖着笑着,因为抖,那笑容也像水波一样荡漾,说话的声音也是抖着的:“将军,我知道,你心里有我。”
沈兼离静静凝望着卿儿,此时她已狼狈不堪,血迹斑驳,犹露着两排尖牙和狐耳。她曾经温香软玉的歌声,娇俏的神情,都像一场幻梦似的远去了。她像一个人偶,虚假的一戳就漏,沈兼离忽然觉得无趣,像从一场骗局中恍然醒来,过去种种不过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去你妈的,”沈兼离向地上啐了一口,“我心里根本没有你。”
他提起剑,噗的一声刺进她左胸。卿儿登时瞪大一双杏眼,似是不相信他真的会杀自己,那剑上不知淬了什么东西,一阵嘶嘶的腐蚀声从她心口四周蔓延开,沈兼离松开手,剑掉在了地上,只留下她左胸一个边缘焦黑的窟窿。卿儿震惊的晃了晃,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空洞,发出一声极凄厉的尖叫,脸上冒出一撮撮黑黄色的长毛,腿脚渐渐现出兽脚的模样,竟是现出原形了。一阵黑紫色的光从她周身迸射出来,须臾间,便彻底灰飞烟灭。
沈兼离晃了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连吸进几口新鲜空气,激得眼圈也发红。跪了片刻,腰间的玉佩又开始灼灼发热,这回不光是发光,还悬在了空中,拉着沈兼离要向前走。
他不知这块灵石想要做什么,便跟着它向一个方向跑。原来这处狐狸洞有一个下坡,越向前走,越是地势低缓。沈兼离隐隐觉得这块石头是要带着他去找岳绮罗,便不敢怠慢,一口气不知跑出去多远。
一直走到了洞穴的底部,隐隐听见前面传来潺潺水声,原来那瀑布是这条地下河的上游,河道转了个弯流到了此处,眼前赫然是一片浅滩。沈兼离远远看见浅水处躺着一个小人,心中咯噔一声,连忙跑了过去。“绮罗!”
“绮罗!”他跪在岳绮罗旁边,把她从水中捞起来。她此时双眼紧闭,身上的血污和泥迹都被流水冲刷的一干二净,乌黑的长发在水中漂着。她凉的吓人,也不知是水的温度太凉还是别的原因,沈兼离不敢往下想,只轻轻的唤她:“绮罗,你醒醒!”
“绮罗,”他拍着岳绮罗的脸,满心悔意,“绮罗,对不起。”
他忽然想起自己身上挂着的那块玉佩,连忙扯下来。可那块灵石只是发光发热,也不知怎么用,他把灵石放在她心口,又贴在她颈上,塞进她口中。可她牙关紧锁,塞也塞不进去,眼看她残存的温度一点点散失,直叫他急得眼眶发热。
“绮罗,你不能死。”他倒吸着凉气,去掐岳绮罗的人中,“是我错了,绮罗,你活过来,我什么都听你的。”
沈兼离捏着灵石在她脸上乱滑,歪打正着的,正好按在她眉心中央,萤光骤起,刺的他眼睛生疼。只见岳绮罗受了灵力滋养,一阵闷咳,吐出一大口鲜血,睫毛翕动着要睁开眼。沈兼离心下一喜,正要扶她起来,却见岳绮罗头一歪,唇边挂着丝血痕便软软的倒在了他怀里。
“绮罗!”
TBC
讽刺条漫-红眼兔子
因为图片过大有的切割开了
世界并非非黑即白我有自己愚蠢的地方,但是创作和发声无罪
希望食用愉快
“世界是一场盛大的「霸凌」,明明世界上好人多,但是被一群无赖主导了行为习惯,好人不敢说话,好人不敢反抗,好人甚至为了少受点伤害一起协助霸凌弱者。‘好人’从此也被兔子们骂不是人,我过去可能不理解,现在让我说啊,活该。直到我遇上自己喜欢的女人,我开始痛恨过去的懦弱和默不作声。那个时候的我终于敢站出来,以砍掉一只耳朵的代价,但要是能再早一点,我的母亲,我的童年伙伴会不会就不会过早离开我了....其实我一直知道,在谁的眼中我也是只兔子。”
I'llmoveon
我将继续前行
Canyousee.Canyouseemenow
你能看到吗,能看到现在的我吗?
Canyouseemenow,yeah
能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吗?
Canyouseemenow
牧安这个名字是这首歌moveon继续前进谐音来的(就是画的时候听到随便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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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感兴趣二哥的话可以小礼物解锁故事,他自己要活过来的,我没想到
一个私设的灵魂伴侣au
灵魂伴侣对你说的最重要的一句话会出现在你身上的某一个部位。
书剧结合,中间剧情见wland。
1.
张显宗打小就不太相信灵魂伴侣这码子事。
他生在个小村子里,村里人不太多,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他知道邻居阿姐手背上的那句话铁定不是和她定了娃娃亲的哑巴大哥说的,而他自个儿的爹娘心里也未必有什么灵犀。
当然了,他不信这回事的主要原因还是,他身上压根没有一个字。
在顾石头给他炫耀过自己屁股蛋子上那句“小石头,你快走”的当天下午,小小年纪的张显宗就对着家里那面不太光洁的...
在顾石头给他炫耀过自己屁股蛋子上那句“小石头,你快走”的当天下午,小小年纪的张显宗就对着家里那面不太光洁的镜子把自己全身上下一寸寸检阅了一遍,最后不得不沮丧地承认,别说字了,他身上连个句读标点都没有。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定他的灵魂伴侣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哑巴呢,铁定比小春子好看一百倍一千倍。
还没有水缸高的小娃娃坐在门槛上,眼里窝着两包泪,抽抽搭搭地自我安慰,像个漏了馅的灌汤包。
他的灵魂伴侣也不会叫他走,他们俩是得一直在一起的呀。
那天下午,未来的张参谋长对着郁葱葱的无言群山一直想到了夕照烧红了天边,在心里揣测了无数回他那个不知道身在何处的意中人会对他说些什么。
想得太投入,烧糊了灶上的饭,还挨了他爹一顿爱的鸡毛掸子。
那其实是个很可爱的下午,火烧云也很好看,可惜时代的车轱辘是不肯为片晌的好时光停上一停的,乱世的炮火还是打进了村里,他家里人都没了,那根曾经把他打得吱儿哇叫唤的鸡毛掸子也早就折断了。
张显宗提着枪跟着顾石头上了战场,没回过一次头,渐渐地就把灵魂伴侣这回事同回不去的家一起抛在了脑后。
这个世道里,有今天没明日的,要个灵魂伴侣做什么?能活着就算是阿弥陀佛老天爷保佑了。
至于再后来,发现比起花枝招展的大姑娘自己更喜欢半大小女孩时,已经当上了参谋长的张显宗认认真真地琢磨了一下自己那位灵魂伴侣会不会还没出生的严肃问题。
没琢磨出结果,也就懒得去费心思了。
毕竟,如今改名叫顾玄武的顾石头早已抬了一房又一房的姨太太,个比个的妍姿妖艳,没有一个会对他说“小石头,你快走”。
可见什么灵魂伴侣,全都是封建糟粕。
2.
“月牙,我也没过够。”
自打她娘死了之后,李月牙的日子就越发不好过了。
她算是这个穷苦小村子里难得的漂亮姑娘,生得好,心肠也好,连缝缝补补柴米油盐的手艺都是数一数二的好。
然而这些好对她本人的境遇实在没什么帮助,只让她那位后娘待她愈发刻薄。
在这眼前足下都两眼一抹黑的日子里,唯一能给她点安慰的就是自己左手臂上的这行字,叫她能逃开眼下的黑,去想想自己未来会有的那个十分爱自己、觉得和自己没过够的男人,兴许他们还会有三四个孩子,和一个不太富足但够温暖的小院子。
然而如今她看这行字也十分不顺眼了。
她那位后娘要把她卖给个六十二岁、半脸褶子半脸麻的糟老头做妾。
于是连这句原本还有些缠绵悱恻意味的话在她瞧来都是十足十的不祥之兆。
李月牙瞪着这行字。
幻想里那个瞧不清面目——她不是很在乎男人的长相,只要五官端正,有力气能干活就行——但十分高大能干的青年男人不见了,换成了个干瘪瘪瘦巴巴将死的老头,用枯瘦得和鸡爪子一样的手攥着她说没过够。
月牙在深秋的暖阳里打了个寒颤,决定收拾行李,逃。
她是个没见识的乡下丫头不假,但也绝不肯乖乖地坐以待嫁,向着可以预见的悲惨命运低头。
犹豫着该往自己小小一个包袱里塞几个棒子面窝头的时候,李月牙还没有料到。
在几个时辰之后,她会遇见个俊俏到让她瞧上一眼就心口发疼的假和尚,这和尚除了一张俊脸一身毒血之外什么正经本事都没有,连能不能算是个人都要存疑。
而她到底是心甘情愿地嫁给了这个比世上所有糟老头子都要更老些的老妖怪,这辈子也不会有个一男半女。
此刻月牙自然也不会知道,那老妖怪的岁月长得看不到边际,可她能陪他共度的日子,却短暂得如流光过隙。
3.
作为一个存在本身都和当下笃信的民主科学背道而驰的怪物,无心还是对灵魂伴侣这个听起来就和他本人一样充满封建迷信气息的玩意儿十分有好感的。
他活得足够长,可惜记忆太短。
每次沉睡醒来,就把往事连带着曾经爱人留在他身上的那句话忘得一干二净,身上已经出现了一个全新的烙印。
虽说白琉璃每次都会敷衍地给他讲讲他和他上一个女人共度的那一生,但是隔着白琉璃那一口实在没多少感情色彩的描述,从前和他亲密无间的那些玉儿莲儿都缥缈得像个尘烟纷扰中难以捉摸的影子。
记不起来,也没什么真实感。
只有很少的时候,无心会盯着自己的右手思量很久,仿佛在最初的最初,他曾经被谁捏着手指按在一纸荒唐的契约上,有过一个活泼明媚的姑娘提着衣裙陪他在屋顶上看过不知多少年前一场夕阳西下中的长安城,与他畅想过胜火江花、孤烟落日。
可惜,他都忘了。
一千多年前刻在他右手背上的那句“我要请你当我的未婚夫婿”早就和那个娇艳的女孩一起淹没在了时光里。
至于未来他会被某个头上发绿心里开醋厂的参谋长拿枪突突得只剩一只右手,这就是不是眼下的无心能料到的了。
他兴许不该再去人世里找什么灵魂伴侣的。
——谁让他注定了不能与人同生共死,甚至连个孩子都没法留给人家姑娘呢?
但一个人太寂寞了,无心不是人,却实在很喜欢和人混在一起,喜欢那股生机勃勃的热乎气儿。
“无心,我跟你没过够。”
日子自然是过不够的,但他暗暗下了决心,总归能护着她过一辈子的。
无心偷摸地瞧瞧身旁给自己分了半个窝头的姑娘,和姑娘月牙儿般弯弯刘海下的光洁脸颊,觉得自己空落落的胸腔里都仿佛有什么东西蹦哒了两下。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左臂上新生的那句话,自作主张地在心里把这弯皎皎的月牙挂在了自己永夜般漫长的人生里。
4.
岳绮罗对她如今这副皮囊十分地满意。
半大不大的小姑娘,正好是一朵花将开未开的年纪,一身雪堆出来似的皮肉,干干净净,丁点瑕疵也没有。
这所谓的“瑕疵”指的自然是灵魂伴侣了。
她一向自视甚高,连带着对灵魂伴侣这一说法也嗤之以鼻。
三千世界六道轮回,她自个儿超脱其外,朝生暮死蝼蚁似的普罗大众里,哪一个能配得上她不死不灭的灵魂?
只有无心是个例外。
虽说他也不过是有具活不过来也死不过去的皮囊,但再怎么说也是真的能陪她到沧海桑田的。
可惜,无心左胳膊上的那行字与她全然没什么关系。
不过也无妨。
那段三郎身上的字也与她没什么干系,可最后还不是要乖乖跪倒在她石榴裙下送了性命?
她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更何况,无心身上那行字实在教她不齿。
和他没过够。
在岳绮罗那肆无忌惮野草般自由生长的逻辑里
没过够,就继续过。
不想死,便不死。
谁能奈何得了她?
大千世界凡夫俗子,于她而言都不过是玩物罢了。
志得意满的小妖女大喇喇地叉开腿,骑在一股子因为料峭寒风秃了顶的粗桃枝上,如果不算那双晃荡着的小脚,还是十分有渊渟岳峙俯瞰众生的宗师气度的。
可惜顾宅里的地方太小了点,为数不多的几缕人烟多半都做了她的盘中餐,实在找不出芸芸众生给她俯瞰,非要瞰一瞰也只有安安静静杵在树下的一个张显宗。
张显宗。
小妖女老大不乐意地把这个名字嚼了一遍,觉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张显宗还是和别的凡夫俗子不太一样。
她活了这么多年,换过不知多少具漂亮皮囊,男人也做过女人也做过。为她神魂颠倒的人不少,其中甚至也有几个肯为她杀人放火恶事做尽的,但像张显宗这样,在知道她的身份能耐后还兹兹念念想要保护她的,只这一个。
张显宗大概是爱她的。
小妖女心中有数。
这个人高马大的军官在面对她时总是细致又体贴的,不需要她摄了魂魄点了眉心,张显宗也全心全意地待她好,甚至好到让她那颗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心里都偶尔生出些不自在来。
可他怎么配得上自己呢?
但眼下看着这男人沉默又温顺的窝囊模样,岳绮罗觉得自己一向冰冰凉的心肺里烧起了一把火。
万一呢,万一她说过的哪句话真的刻在张显宗身上的哪个地方呢?
她在桃树杈上站起身子,瞧着树下因为忧心她摔到而陡然紧张起来的张显宗,最终忍不住斜了他一眼。
“张显宗,把你的衣服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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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后来的后来,发生了许多事。
小春子死了,魂飞魄散前总算对顾玄武说出了那句“小石头,你快走”,他们三个自小一起长大,张显宗曾以为对于小春子的死他会多少有些愧疚,但没有,他的心中是一片纯然的宁静,自从他对他的小妖女情根深种起,除了岳绮罗,再没有其他什么东西能叩动他的心门。
李月牙也死了,岳绮罗划花了她一张脸又叫张显宗捏碎了一身的关节,被一柄钢刀穿透胸口钉在床上,只剩最后一口气,哽哽噎噎却不肯咽,要等她的男人回来。但望着刻在左臂上的那句“月牙,我也没过够”时,却还能用挂了伤疤血痕的脸弯出个同自个儿名字一般弯弯的笑来。
而在那之前,张显宗最终还是找到了自己的那行字。
那时候他已经死了,刚叫他的小姑娘开膛破肚炮制成个肚子里填满稻草的破布娃娃。
岳绮罗早前强行拦下他的魂魄耗费了颇多的法力,右眼疼得厉害,连那颗坏牙也要来给她添堵,却还得耐着性子把他的肚子缝好,眼下正恹恹地倚着墙坐在冰冷的土炕上。
窗外正下着春天到来前的最后一场雪,她这具十三四岁的皮囊十分畏寒,但张显宗的身体已经死了,不知冷暖也不畏饥寒,温暖对他来讲只意味着更快的腐烂。
小妖女撇了撇嘴,在心里安静地劝告自己忍耐,全然忘记了,她是无需为个无关紧要的凡夫俗子委屈自己的。
张显宗杵在一旁,艰难地动了动自个儿僵直的脖子,低头去瞧胸膛上整整齐齐的缝线。
到现在他还对自己的死没有多少实感,但空空的内腑像是漏着风,一路灌到了脑子里。他想问问岳绮罗,是不是由着自己死掉会更好些,可瞧瞧小姑娘憔悴的模样,又自己把问题嚼碎了咽回去。
绮罗已经好累了,右眼中的血点扩散到几乎占据了大半的眼白,他不想在这时候又让她费心。
张显宗短暂地犹豫了一下该不该夸夸绮罗的手艺,但他在她面前似乎总是笨嘴拙舌不太能讨她欢心的,最终还是弯腰去拾掇那堆从自己胸膛里掏出来的心肝脾肺——作为一具行尸,他虽然已经闻不到气味,但还是怕屋里血腥气儿太重,会熏到他的小神仙。
其实他尽可以夸一夸。
毕竟岳绮罗对她的一手女红还是十分引以为傲的。
她活了不知道多少年,做过许多次闺阁小姐,虽说瞧不上这些针头线脑的活计,但也正儿八经跟着苏州最好的绣娘学过些穿针引线的门道,不曾想头一回用上,竟是拿来缝起了张显宗的胸膛。
脸上还沾着血点子的小妖女舔了舔那颗泛着疼的蛀牙,觉得这用途十分糟蹋自己的好手艺。
而那个害她浪费法力又糟蹋手艺的家伙正蹲在一地血淋淋的脏器前,垂着脑袋不吭声,只留给她一个落寞又委屈的背影。
他凭什么委屈!
岳绮罗拿出满心的恼火来遮掩心中涌上的那一点点无措。
分明是他自己愚蠢!凡夫俗子一个也敢不知死活地想着保护她!如今死了才想起后悔害怕了?太晚了!
小妖女气冲冲地站起身子,准备揪着张显宗再耳提面命一番,却在走到他面前时才发现,这个已死的男人正挂着满脸的泪痕,还有更多半透明的冰冷水滴,正顺着他已经僵硬的脸颊淌下来,是一场无声的山雨。
她见过张显宗闷声吃醋的穷酸劲儿,见过他冲着顾玄武的狠辣果决,见过他为了点儿在自己看来不值一提的小事愁眉苦脸,也见过他的笑,无论是苦笑、冷笑、自鸣得意的笑还是讨好、纵容、温柔的笑,甚至见过他在欲望中挣扎的模样,却头一回看到他哭。
张显宗已经死了,哭起来也安静得十分符合一个死人的身份,没有紊乱的呼吸,没有通红的眼眶,甚至无需抽动一下僵冷的肩膀。
岳绮罗怔了怔,她活了许多年,却从未安慰过人,也没什么人值得她安慰,故而只能顺着张显宗低垂的目光望下去。
——那是一颗被捧在掌心中的、已死的心脏。
10.
张显宗知道,他已经死了,死人是没有眼泪的。
如今从眼眶里淌出来的,多半是他的尸水。
可他瞧着安静躺在自己掌心里的、这颗已死的梨形器官,那些尸水却像开了闸般不由自主地涌出来。
“张显宗,我牙疼。”
六个字挤挤挨挨地堆在这颗因为失去生机而泛着青紫色的心脏上。
他悄声念着这句话,好像瞧见了岳绮罗揉着腮帮子抱怨时的模样,巴掌大的苍白小脸皱成一团,可爱又可怜,曾经瞧上一眼就让他心里发疼。
眼下他没有心了,也感受不到疼,却仍旧感觉不知名的哪一处在一抽一抽地跳动着。
如果可以,张显宗想回去安慰安慰多少年前哭成了个灌汤包的那个自己。
没什么可哭的,你的灵魂伴侣确实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小姑娘,她也没有叫你走,即使你已经死了。
虽然她不爱你。
哪怕她不爱你。
他找了这行字那么久那么久,从童年时懵懂着挨的那顿鸡毛掸子,到遇见他的小妖女后无数次地暗自失落,原来这句话从头到尾都安静地躺在他的心脏上,随着每一次搏动无声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如今终于找到了,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他活着的时候,绮罗尚且对他的爱不屑一顾,现在他死了,死人的爱,更是一文不值。
这么寻思着,张显宗头一次觉察到死亡的好处来,如今他无需呼吸,连泪水都淌得悄无声息,安静地在泥灰地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不必被他心尖尖上的小姑娘瞧见自己如此不堪的模样。
如果我没有死,如果我一直对你好,你会不会……会不会对我有一点点爱?*
他有些想问问他的小姑娘,却终究没有问出口,只是掂了掂掌心里那团死肉,准备撑起身子把这颗东西连带着剩下那堆血呼啦的肚肠一起扔掉。
一个死人,是没有什么未来可言的,所以没必要捧着点毫无意义的东西去让绮罗为难。
张参谋长轻车熟路地说服了自己心中那点蠢动的痴妄,孰料他刚刚抬起头,便撞入了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黑沉得足够让他溺毙其中。
岳绮罗怀疑自己大概是生病了。
她是不屑对任何人动心的,然而眼下她只是静静地望着张显宗,就疼得眼眶酸胀,连左胸口都突突地抽动着,像是蹿进了一只惊骇欲绝的兔子。
瞧着那颗因为张显宗新死不久掌握不好力道几乎要被攥破的心脏,她罕见地有些迟疑,会不会,她的心脏上也烙印着一句什么话?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她攥着军装染了血的衣领把张显宗拎起来,拿自己黑沉沉的一双招子望进他已然失去光泽的眼瞳深处,自衣袖中抽出一条手帕,沉默地走上前去,一点点揩尽那张依旧不太俊美的脸上铺陈的泪光。
“张显宗,无论死活,我都会保护你。”
岳绮罗一字一字地道,脸上的神情是同往日无异的岿然不动。
不动,也不能动。
她还得继续和无心斗下去,一桩桩一件件,亏她欠她的,她都要一一回敬。
李月牙必须死。
从今往后,她的命,张显宗的命,全在她了。
0.
岳绮罗被关在鬼洞里好些年了。
早前钉在棺材里的百八十年岁月让她很能耐得住寂寞,所以也并不觉得眼下的境遇有多难熬。
只有极偶尔的时候,当零星的雪花穿过封印和重重的藤蔓钻进这岩窟深处时,会让她怀念一下在文县时的生活,连带着想起她和无心之间那笔还没结算完的烂账。
不过她也不太着急。
总归她有着不朽不灭的灵魂,连带着也拥有了几乎无穷无尽的生命,千年万年,她永远是她。无心会忘,她不会,那些仇呀怨呀她一笔一笔记得分明,早晚得做个了结。
何况以眼下的境遇,急也没什么用处。
——因为她就要死了。
再怎么强盛的灵魂也无法阻止这具属于十几岁小女孩的单薄身体在日复一日的饥寒和黑暗里凋零枯萎,更何况还有鬼洞深处那个该死的老鬼日日与她明争暗斗。
好在死亡是不值得她畏惧的,甚至眼下连这副她当初十分喜欢的皮囊都不能让她顾惜了。
鬼洞里没有镜子又不见天日,但她晓得自己已经瘦得同一具皮包骨头的小干尸没什么区别了,是比当年同已经成了具行尸的张显宗躲在深山老林里做野人时还要落魄上几十倍的模样。
牙神经蹦哒着抽痛,岳绮罗小声地念叨了一遍这个名字,依然觉得十分寡淡无趣,是大千人世里最平凡不过的一块芥子顽石。
但顽石扔进空落落的洞穴中,也能激起海潮般绵延不绝的回响。
张显宗张显宗张显宗张显宗张显宗张显宗张显宗张显宗张显宗张显宗……
小妖女在一连串不会得到回应的呼唤里终于肯承认,她是有点儿想念张显宗的,不太多,只一点点儿,天冷的时候要稍微多些。
张显宗虽然生得不够俊俏好看,但那具身体十分的温暖,哪怕后来死了烂了,成了具七窍流水肺腑空空的骨头架子,也有那么几滴血是九死仍温的。
更何况,他心上还刻着那句话呢。
鬼洞里的年月太漫长,闲极无聊时岳绮罗也悄悄揣测了许多遍,会不会她的心脏上也有一句话呢?
每当这个想法划过脑海,左胸口都会涌起一阵莫名的暖意来,像是有双覆着枪茧的粗糙手掌温柔地拱卫着这颗有气无力勉强蹦哒着的心脏。
如果真的有,会是张显宗对她说的哪句话?
岳绮罗琢磨了好久也没得出结论。
谁让张显宗在她面前一向是个话多又啰嗦的男人呢。
“我看你好看。”
肤浅。
“爱就爱了,谁还会在乎有没有回报呢。”
不争气。
“小姑娘,肚子饿了吗?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没安好心。
“不怕,命都是你给的。”
装模作样。
“是男人都应该保护自己喜欢的女人。”
自不量力蠢得可怜。
岳绮罗对这些答案都不甚满意,所幸这具拖累了她有些年头的身体就要死了,她可以自己找找答案,看看张显宗究竟给她留下了一句什么话。
风光不再的小妖女肃着一张脏兮兮且瘦得脱形的小脸,拿一节边缘烤黑了的尖利指骨豁开自己左胸前薄薄的一层皮肉。
她太瘦了,甚至没有多少血可流,只有血肉被剖开的痛分量十足地压在这副单薄骨架上。
攥着那节几年前被她从张显宗的灰烬里翻出来的指骨,她不太开心地撅起嘴,手下却十分麻利地掰开肋骨构筑的壁垒,掏出那颗还在微弱蹦跳着的心脏来。
“绮罗,我终于死了,不会再拖累你了。”
岳绮罗垂着眼睛看了看,因为失血和缺氧而开始泛起青灰色的小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唯有当年在那个火堆前,盘亘在眼眶里未曾落下的那滴泪颤了颤,啪嗒一声跌在地上,激起浅浅一层尘灰,摔了个粉身碎骨。
这辈子,原来她也是没过够的。
end.
我爱他们!!!!一万年!!!!!
呀,全家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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涮九品是一位魁梧男子,却有一个报出姓名令敌人和对手闻风丧胆的可爱小名“牛牛”。
少主小时候,和小伙伴们在空桑玩耍,若是一不小心把球踢上了树,只要抬起手腕对着儿童手表大声呼叫:“牛牛——我的牛牛!”不出片时,一名高大的黑长发男子便会从道路尽头疾驰赶来。小朋友们跳起来都够不到的树杈,九品抬起手就将挂在树梢上的皮球取下来。然后少主还会像给大狗狗梳毛一样顺着九品的头发:
“我的牛牛最棒啦!”
让大家呆呆地望着身躯壮硕得好像一堵墙似的男子俯着身,垂目接受少......
让大家呆呆地望着身躯壮硕得好像一堵墙似的男子俯着身,垂目接受少主的抚摩,一片敬畏又羡慕的目光。
但其实,九品不是什么被驯服的猛兽,反而是一位细腻又温柔的人。他会做老家连城的捆粄和芋子饺,每回少主吹着热气趁热吃着香喷喷的芋饺时,九品就会坐在一旁,把少主外套上开线的地方细细缝好。秋天时他还会晒红心地瓜干。九品晒出来的地瓜干特别好吃,比空桑卖的都好吃。在《食物语》被毁,大家流离失所很久之后,少主还能梦见九品站在空桑的小院里翻晒地瓜干的样子。后来一吃地瓜就会想起九品。
九品天生体热,平时总喜欢吃些冰品降温。虽然他身形高大强壮,在所有冰品中最爱吃的却是令男子气概消失不见的冰淇淋。因此,九品不好意思到空桑甜品店里买冰淇淋球,就会一口气把喜欢的口味买下几桶,囤在冰箱里慢慢吃。有时他还会搭配上脆皮蛋筒或者华夫碗,有时也会挖一球冰淇淋泡在冰可乐里。
少主渐渐长大,处在换牙期。那一阵,屠苏酒号召大家不要投喂她生冷甜食,但是少主知道冰淇淋在哪。而且,知道九品肯定会溺爱自己。
果不其然,面对吊在自己脖子上耍赖皮的少主,九品虽然叉腰严肃地说“不行,屠苏医师不让你吃冰的”,但架不住她百折不挠,一边晃来晃去一边撒娇地喊着“牛——牛,牛牛,好牛牛,我最喜欢的人就是我的牛牛……”没一会儿九品就耳根通红地把她拎起来搁到地面。
五分钟后,少主咬着闪亮的银勺子,脊背挺直坐在九品起居室里高高的餐桌旁,眼巴巴看着九品有力的手臂挖出一球狮子头一般的草莓芝士蛋糕口味冰淇淋。
“这个是我的。”九品放在自己的碗里。
少主拍手拍到一半,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啊?”勺子应声而落。
九品又挖出一颗比小土豆大不了多少的冰淇淋,搁到少主面前,“这是你的。”
少主的腮帮子鼓了起来。
“牛牛,你让我尝一口你的。”少主皱着眉头说,“我这份里芝士蛋糕好少。”
九品低头一看,还真是,想也没想就把自己的冰淇淋推给了她。哪知,说时迟那时快,少主一勺子挖下去乾坤大挪移,将九品的那份连根铲起——
九品:“?你不是就吃一口吗?”
少主:“唔唔,《亿口》。”
九品:“啊啊啊小少主!快回头,看窗外!”
话音刚落,少主转头一望,只见玻璃窗外连只鸟儿的影子也没有。九品的脑袋却一秒就凑了上来。
《一口》。
说起来,那一次九品真是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埋头狂炫下去。为了不让少主吃这么多冰的,九品那一口吞了完整的一球,即便接下来被冰得直捶胸顿足,也没有将狮子头吐出来。少主闻声回头的时候,呆了。
“啊啊啊啊啊大傻牛!!!”少主暴怒握紧了手里的银勺子,看着到手的美味飞进了九品的嘴巴里,也一跃而起,“臭牛牛!你还我的草莓芝士蛋糕冰淇淋!啊啊啊,上面有一块特别大的芝士啊啊啊啊——”
就是这样一个心软又温柔的牛牛哥哥,后来被穷奇附身了。再度回到空桑时,九品的模样已经和昔日判若两人。他背生着双翼、锋利的兽爪取代了曾经为少主穿针引线的手指,手臂上则遍满为了遏制穷奇的凶性挠出的伤痕,浑身散发着令人畏怖的凶兽气息。
九品踩踏过的草地,草叶都会被他的体温蒸发到焦黄枯萎。
可即便脆皮蛋筒烤得酥脆硬挺,上面的冰淇淋也冻得结结实实,少主刚将它靠近九品,冰淇淋就在两人之间开始坍塌,逐渐成为看不出原型的一坨食物。就像一个飞速融化的铅球,粉红色奶油滴滴答答顺着少主的手指流淌而下。
九品甚至凝视着冰淇淋没有抬起手来。
现在泡澡时,九品最担心的是浴缸里的热水会被自己的体温蒸发掉,甜甜的冰淇淋已经是遥不可及的梦。九品告诉少主:“我能再嚼到一块冰块就满足了。”
少主知道,即便是融化速度比奶油冰淇淋慢许多的食用冰,当她把它放在九品的手上时,坚硬的固体水也会在接触到他鲜红兽爪的一刹那,就缓缓融化成为一汪掌心里清澈的水渍。
情绪管理小组里有一个特别爱吃冰块的人。九品来到空桑后就加入了这个小组,为了控制体内穷奇想要吞吃好人的欲望。
本来,大家能在这个小组内千里孽缘一线牵,就各有各的难处,虽然过往经历各不相同,但一定都是一段段殊途同归的不幸。因此大家一开始耐着性子,毕竟嚼冰块也是转移注意力舒缓心理紧张的法子,可能他真的很难吧。然而,他的大容量保温杯好像一个黑洞,而冰块清脆冷涩的碎裂声听起来不亚于有人在耳边啃带皮苹果。几次聚会之后,他好像也发现这声音有点吵人,刻意放慢了嚼速,但咯咯吱吱的声音,就更像指甲顺着黑板挠下来……
终于,有一日,那人旁边的素蒸音声部忍无可忍了,揉捏眉心,抬脚拨弄开他因为过于放松而垂下来污染了自己华服下摆的鱿鱼须子。夙音按着火,压低嗓音问道:
“你就这么焦虑吗?”
“焦虑?”
那人迅速扭过头,咧着嘴巴,诧怪地朝夙音眨下双眼:“我在补充淡水啊。”
“为什么不喝水,非要吃它?”
“因为杯子里的水尝起来又涩又苦的。”
“你屋里的水龙头连着海阁?”
“不是啊。”
“那它化了和杯子里的水有什么区别?!?!”
“没区别。所以我为什么不能吃它,一定要喝水?”
夙音的头顶已经冒出了一团蘑菇云般的黑气:
“你是觉得自己是一头水族馆里需要饲养员喂食冰块补充淡水的白鲸吗?”
“你没事吧,不愿意听把耳朵闭上啊。”
“好~”
游离又塌得更深,又倒了一满口冰块,震天动地地咀嚼起来。
对啊……游离,九品想起来了,这个在九品初到空桑,过去见过面的邻居们都纷纷吃惊地打量他说:“你是涮九品?!”只有他淡定地望着眼前高大的兽人,自言自语般嘟囔:“你是涮九品~那我是……”九品听完后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你是玻璃鱿鱼?!”
终于体会到了邻居们的心情。
两人,一个被穷奇附身后身体异变兽化、生出虎纹;一个被归墟俘虏改造后身体成为玻璃,精神也失常了。两人面面相觑,都难以再想象过去在空桑的那个“九品”和“游离”了。而恰好两人,都是少主回想起炎夏7月的傍晚,大家跳进海阁里游泳,玩累后到流动甜品车前一人买一支冰淇淋,坐在沙滩上看新月升起的往事里的……
主角。
“归墟没有淡水,水龙头里流出来的都是净化过的海水。虽说净化过一遍吧,但尝起来还是又苦又涩的,我实在是喝够了。所以就算,小伊带我回到了空桑,我一喝杯子里的水还是想吐。”
那天情绪管理小组结束聚会后,九品走到游离身边和他主动搭讪,随后坐在他身边的椅子里交谈起来。游离的保温杯里面还有余剩的冰块,他掏出来,搁在九品掌心。当然,凉丝丝的冰块还是一如既往地接触到九品的皮肤,就迅速从他的爪缝间淌落下去。
“哇,”游离嘬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用夸张的语气感叹一声,“九品,你还真的和你自己说的一模一样,变得像一只行走的大烤炉,现在你是不是一天三顿都离不开冰淇淋了?”
“记得你过去就喜欢吃些冰冰凉凉的东西降温呢~”
游离说着,又伸手去掏,但保温杯里已经空了。
“我现在能再吃到一块冰块就心满意足了。”九品黯然地说。
“连冰块都不行吗?”
九品难以描述,普通人咬下去崩牙的冰块在自己嘴里像一朵云朵棉花糖一般消散的感觉。他在裤子上抹一把干燥的掌心,忧闷地摇摇头。
“哎呀,这有什么好发愁的?我帮你想办法。”游离用力拧上了杯盖。
“不,不要这么做。”
“你和小伊说了吗?”
“我不需要任何人帮忙!”九品忽然立起身,巨大的翅膀带来扑面而来的高温。
“忘记刚才的事吧!就当你什么也没有听到!”
“……”
游离不理解了。见他大步走向门口,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他砸一下嘴也起身,不忘回头先踢了一脚椅子。郭管家罚游离今天收拾大家的椅子做值日,但是小伊之外的人他才不会乖乖听话呢~
“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这么消沉呢,九品,你过去可不是这样的人。我即使成了这种样子,小伊还是想办法为我买了玻璃修复液,如果大家一起帮你想——”
“够了!”
九品猛然间转过身。只见他双翼张开,目眦欲裂,尖牙毕露,大尾巴不停摇摆,活脱脱一副进攻前恶声恶气的架势。这副狰狞姿态,就是在山林里遇见大妖兽,也会让对方畏葸不前,但是游离“呃”一声,只是摸不着头脑。
“谁也不能帮我想办法!好好看到了吧,你若是再说出一句想要‘帮助我’的话——我——我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在这里吃了你!!!”
“穷奇不忌口的吗!”游离开心地大笑了。
九品顿时听傻了,穷奇估计也是。谁能想到,这个过去在沙滩上乖巧地倚靠少主而坐,小口小口地舔着手里的蛋筒冰淇淋,抬头憧憬地注视新月的游离,现在神情升起一种异样的快乐,勇敢地朝自己冲了过来:
“真的?这种死法听起来太有意思了!我看看穷奇能不能做到,吃游离不吐玻璃呢?!”
啊这!这人怎么回事!是有什么大病!——
九品可不能让对方置身于这么危险的处境,见状连忙振翅上天,带着大概还在一脸懵圈中的穷奇,朝洞天落荒逃去了。
“你不要对我好。你要对我充满恶意。动作要粗暴,言语要冒犯我,在我身上留下伤痕。只有这样我才能保持理智。这就是我们今后相处的模式。否则,一旦穷奇认为你是好人,我就会忍不住想要吃掉你。”
九品回到空桑,先倒头连睡了三天,第四天从床上坐起来,狼吞虎咽吃了少主端来的肉夹馍和热汤,抹抹嘴对她说出这样的一段话。然后九品又倒头睡了一天。上一个这样回家就昏迷三天,一动不动,仿佛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的人还是游离。
不过,和游离因为噩梦连连,不断在皱眉中呓语,又感到很冷地抱缩成一团的姿势相比,九品睡得还算安稳。除了他用巨大的翅膀将自己紧紧遮蔽,好像为了不让少主看到他现在丑陋的模样。
游离在第四天的黄昏,迷迷糊糊地被少主从床底下拖了出来,并且无论如何也不让他再睡,说否则要睡成笨蛋;九品在第五天的清晨,被少主冲进门放下洗护套装,强行掰开翅膀,一把捧住他的脸。
“牛牛!别睡啦!我带你去洗澡!你被邻居们投诉惨了!”
九品颠沛流离的日子里,很少打理自己,那双爪子做一切破坏之外的事情都不方便。少主在九天园圃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长发黏着草杆树叶,黑色那只翅膀的羽毛也不知沾了什么,黏黏糊糊打着绺。那时候她没认出来这就是“我的牛牛”,发自内心地觉得眼前的兽人好可怜。
臭烘烘的牛牛被少主带进澡堂,起先忸忸怩怩不脱衣服,后来索性也不考虑那么多了,因为让他自己来洗根本没可能。九品围着一条毛巾坐在小凳子上,少主站在他身后,用花洒打湿羽毛,最后竟然把沐浴露用空了两瓶。
到了洗头发的时候,偌大的浴室里已经被九品的体温蒸烤得很闷热了,到处氤氲着水汽,仿佛进了桑拿间。空气变得潮湿而沉重,少主有点喘不过气,动作也放得轻柔了。很快,她听到低处传来九品愈发粗重的呼吸声:“你、这样不行的……太温柔了,我会……”
少主一想到会再一次被他扑倒在地,还是在这种地方,还是没有穿衣服的牛牛。
“那、那我要怎么做啊?”
“掐我。”
少主慌慌张张把手按在九品的肩膀上,可是魁梧男子身躯凛凛,肌肉紧绷。少主掐不动,根本掐不动……
“那就揪掉我的羽毛……呃啊!”
于是,这场洗澡,最后就在一片迷蒙与水声中的“用力!”“再粗暴一点!”“对我恶狠狠地讲话!”“坏牛牛!”“不够!”“坏牛牛你把自己搞得这么肮脏,却连动手洗澡都不会!我要狠狠地惩罚你,挠你的皮肤,咬你的肩膀!”“啊啊!”的九品的喘息和吃痛的低吼中安全结束。
出来时,少主的脸潮红得像是喝了酒,身体轻飘飘的像行走在云上,模样恍惚得谁看到都会怀疑少主刚才在澡堂里做了啥。但是……只是给牛牛洗澡啊!只是洗澡,少主不知道未来多帮他洗几次澡会不会有一天开发出自己另一种全新的兴趣爱好。
直到九品在一旁站定,默不吭声了,少主才轻拍着脸颊回过神来。
九品初到空桑时是夏天,那时,远处一群嬉闹奔跑着的小孩子上午就买了冰淇淋解暑,一边吃,一边欢快地跑向教室,各种口味的奶油雪糕在他们手中闪烁着亮晶晶的沁人凉意。
九品未发一言,但从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两下来看,少主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九品刚洗完的双翼在强烈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晒得暖暖的毛绒玩具般芬芳的香气,长发也因为洗了三遍,毛躁打结的发丝此刻闪闪发亮。不过,少主既没有给他吹头发,也没有擦干羽毛。
九品的翅膀下意识地挥动两下,一直望着五颜六色的冰淇淋消失在转角。
“冷库?你觉得这个可行吗?”
“归墟有超低温冷库的,-80℃~-120℃左右,是他们存放生物医药实验品和进行武器低温测试的地方。小伊,你相不相信,我可是那里的常客。里面真的很冷。别说冰淇淋了,进去后睫毛‘唰’一下子就结了冰,你站在里面,就只剩下……”
“浑身发抖?”
“冻哭啦,不停地流眼泪。呼吸都很疼。”
“游离……你为什么不穿多一点衣服?”
“低温测试嘛。”
少主在后厨的台面前调饺子馅,听到这里顿了一下,才意识到“武器”是他自己。游离在一旁给她递来花椒水轻轻倒洒进去。厨房洋溢着家的幸福与温暖的烟火气,少主迟疑片刻后又大力搅拌起馅料,知道他说的越是云淡风轻,就越意味着他不想重提。无关紧要的事他反而喋喋不休,像是“归墟的水难喝死了”“乌痪那个●竟然昨天早上问我能不能给他带一笼小笼包子……”
“可是,空桑没有那么低温的地方。”
少主又把话题扯了回来。
“当然没有!你怎么会对大家做出那么残忍的事?-55℃应该足够了。”
“你是说……后厨的速冻冷库吗?”
九品从游离面前落荒逃跑的第二天,游离还是把昨天在情绪管理小组发生的事告诉了少主。“那个人长得那么大块头,每天都趁大家午睡或者夜深人静了才一个人出来。出来还贴着墙边走路。过去明明是在农场里帮忙拣鸡蛋和大家有说有笑的人。唉~多少有点明白他的心情。”
九品对能再吃到一回冰淇淋的事念念不忘,少主完全没有料到。明明那天带他洗完澡后,她看九品那么心心念念注视着冰淇淋的样子,就说给他准备了个惊喜,领他回到自己的屋子,并且,就是在那里把盛着铅球般的草莓芝士冰淇淋递给他的。可是九品没有接。直到那时,她抬起头,才发现如今头上生长着双角,半兽形态的他站在敞亮温馨的起居室里,是多么的突兀和不自然。
九品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草莓奶油不断滴落在地板上,留下一句“也罢了”,就转身去寻找拖布。后来,再没有正眼看过一切和冰有关的食物,甚至连经过流动甜品车时都离得远远的。现在看来,原来不是割舍了这份喜欢,而是怕自己靠得太近,展示柜中的冰淇淋都被自己的体温烤化。
少主做了九品过去爱吃的柳叶蒸饺,还按照活页菜谱本上的陈旧笔迹调了一碟“我的牛牛最爱的”辣酱醋。中午,少主拎着三层食盒去找九品,那时九品果然又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屋里,门窗紧闭,一面闷头在黄纸上用毛笔画符咒,一面啃着手里的干饼。
少主帮他打开桌前的窗子通风,又抢走了他手里硬得可以防身的半块白饼,摆上碗筷,打开食盒端出热气腾腾的饺子,坐下和九品一起吃了饭。
九品握不好筷子,这也是他不愿去餐厅和邻居们一起吃饭的原因。自己一个人时,他嫌麻烦直接上手抓,但是少主坐在面前,为了面子九品还是小心翼翼地拾起滑溜溜的红木筷。望着一只蒸饺颤颤巍巍地被九品夹向盘子,最后还是以掉落在桌面失败告终,少主不禁噗嗤一乐。少主哪能不知道他使不好筷子,所以给他的第一顿饭,才是肉夹馍。
“牛牛。”
九品撇下木筷,红着脸正揉搓着后脖颈,突然听见少主在对面也放下筷子的声音。
“这样吃吧。”
他一抬头,只见少主挽起袖子用手抓了一只蒸饺送进嘴里,像拿着个面包似的。两口吃完,又抓起了新的一只递过来。
“你不要这样……”
“大傻牛。”少主已经很熟练了,恶狠狠地说着,却朝他露出了怀念的笑容。九品意识到她好像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讲。
“牛牛,你有没有想过,站在冷库里吃冰淇淋?”
九品接过她的饺子,蘸在辣酱醋里不解地抬起头:
“后厨的冷库?-18℃对我来说温度太高了。没有用的。”
“对……但是,要不要试试先把你速冻一下?”
少主突然说要把自己丢进-55℃的冷库,还要让自己站在里面吃冰淇淋,九品听得稀里糊涂,一问才知是某位邻居提的主意。
那位邻居的计划很简单。先把九品扔进速冻库冻成冰淇淋,再挪到普通冷库里,这下恐怕连穷奇都要在九品与冰淇淋之间傻傻分不清。这想法很聪明,既帮了九品,又骗过穷奇,毕竟正常人不会自愿忍受到冷库里吃冰淇淋这种酷刑。
但是九品说,自己一定会搞坏压缩机,搞不好还会让冷库爆炸;少主也坦白现在空桑的速冻库还做不到那么低温,所以明天她会和那位邻居一起去采购设备。
“等我们回来,就试试把牛牛速冻40分钟,说不定到时候冰淇淋一靠近你,快融化了的奶油都能冻成石头。”
少主收拾吃空了的食盒,那天临走时这样说道。
“我能问问是哪个邻居?”
听着少主的回答,九品脑海里浮现出昨晚把冰块倒在自己手掌里的那个有着玻璃须子的人。
“他说,你一直坚守的东西,他早当没用的东西扔了。你和穷奇对抗还能保持清醒,很了不起,和他不一样,所以才想帮帮你。”
九品才明白自己最终还是被游离帮助了。
送走少主时,九品站在门口想到未来也有些心动。这真能是个办法吗?他目送她,并不确定。毕竟一杯冰沙从九品喝下第一口到融化成一滩糖水只要不到10秒,一杯圣代九品通常都是当牛奶吨下去的。他可以在半分钟内把一杯冰可乐捂成温可乐,少主也亲眼见识过,一满杯冰块握在九品手中是怎样过不了多久就冒了烟。
……奇怪的是九品这种体质一直对物不对人,好像穷奇更希望他在钝刀剌肉的痛苦中变得不幸。
只是,不论曾经还是现在,不论过去那个细腻又温柔的魁梧的除妖师,还是现在半个身子完全扎进冰柜尾巴在外面甩来甩去的九品,九品都告诉自己,她愿意一直喊自己“牛牛”,即便她在不断长大,而这是她央求坐在他肩上“骑大马”的年纪取的小名……这个只属于他们二人的小名……
这就足矣。
就算冰淇淋只能成为回忆。
九品伫立在那,一直望着那盏微光刹那间熄灭,再回头看看踏过的草地上小草被灼烤的痕迹,希望这一切是一场梦。
游离说,他一直保持清醒,但那是个谎言。有些裂痕是无论多么坚定的意志也无法将它弥合的,因为那裂痕开在了心口上。反而九品想告诉他,人从深渊走回地面才了不起。如果是他,不知道能不能有勇气在幽暗的海底即便丢掉那么多东西,也日复一日告诉自己再撑一下。
不过,人会带着裂痕生活,带着裂痕直到生命的尽头。谁会保证人生每一步都不走错?只要一切都在变好,只要始终保守着一颗向往善良与真诚的心……这么来看,穷奇的计谋早就失算了。
【完】
五周年纪念兼中秋贺文虽迟但到
本篇主人物中,苏凰cp向,苏流蔺苏靖苏亲情友情向
写点那“之后”的苏宅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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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这个地方有些奇怪。
“讨人厌”叫他的时候,他正蹲在廊边的竹下看厚厚的积雪。今日天气略有些回暖,塌陷的雪堆处露出一点压了数个雪夜的竹叶尖。他仰起头,抬手轻轻拨了一纵竹枝,叶上松散雪粒簌簌琼落在他的发上,划过他的鼻尖。
这个地方,他好像来过。
他感觉“讨人厌”走了过来,那人拎着折扇敲了敲他的肩,又拂掉他发上的落雪,也蹲下身与他看向一处:“小...
他感觉“讨人厌”走了过来,那人拎着折扇敲了敲他的肩,又拂掉他发上的落雪,也蹲下身与他看向一处:“小没良心看什么呢,没听见蔺晨哥哥叫你吗?”
他折下一片负了雪的竹叶,将头别向另一边,凝神看着雪粒的形状,并不理会他。
一只棕雀落在最顶枝头,柔弱的竹枝经这一压不堪重负地歪了下去,
“哗”,簇尖万叶凝聚的雪层一齐溜下,扑向枝下二人,正落了个满头满面。
银霜遮面下透出一声沉重而冗长的吸气。
“啪”,下一刻“讨人厌”指间一转合上了折扇,全然不顾他的挣扎与那无声的抗议,两臂从他腋下一穿,扣起肩膀直向屋内拖去。
待他终于挣脱出那人的魔掌,气呼呼站定,抬眼却见面前一双含笑的温柔双目。
“飞流”
那双目的主人说。
那人裹着件狐皮披风,头发松松束了垂在背后,眉毛舒展着携着勾起的唇角将丝丝暖意送入他的眼底。
那双目的主人又说。
可这两个字并未能唤出他什么回应,他仍是定定看着那有些陌生的面孔。
那人转向“讨人厌”:“你难道没告诉飞流他的名字吗?”
“讨人厌”挠了挠头,似乎很是认真地思考一番后控诉道:“他方醒时我说了的,可他明明什么都记不得了却还是见我就躲,我近来便一直唤他‘小没良心’。”说罢露出个戏谑的笑。
那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俯身握住他的手:“飞流,”
那人的双手冷得像冰一样,可他却丝毫没有想躲,
“这是你的名字”
他怔怔看着那人,眼里终于被激起几分涟漪。
那人耐心地再次尝试,似乎是想他适应起这二字,又或是唤起他什么遥远的记忆:“飞—流—”
他晃了晃脑袋,似是想跟着念一念,可那两个音节钻入他的耳朵里又逸出没留下半分痕迹,他张张嘴,什么完整的音节也没能发出来。
那人叹了口气,抬手摸他脑后被头发遮住的疤痕:“你方才说,他还要多久才能恢复?”
“至少三五月吧,那伤处有些刁钻,若让他试着多说说多看看会更快,可要是想恢复如常人那般还是过于奢远了些。”
“讨人厌”回道。
“对他来说也许也未必是件坏事。”
那人捧起他的手,又重复了一遍:“你叫做飞流”语毕又指着自己“我是苏……”
“苏哥哥”
未等那人说完,这脆生生的称呼便自他口中冲撞而出,字音的舒展如曾念了千万遍那般自然而然,连他自己都未能反应过来。
他看到眼前那人愣了一下,旋即又笑道:“对,是苏哥哥。”
那人勾着嘴角,偏身与“讨人厌”四目相对,片刻沉默后,坐没坐相且从未得到过一声“蔺晨哥哥”的“讨人厌”即刻“啪”地将折扇拍在地上:“小没良心,是我又一次救了你,不是你苏哥哥!”
他捏着方才从那竹枝上折下的青叶,上面还沾着化掉的雪露,捻指抹掉那雪痕,
他又唤了一遍。
———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对他很好。
吉婶会偷偷给他做最喜欢的米酒酿圆子,蒙大叔时常来陪他练武,水牛总是带来很好吃的点心,霓凰姐姐常常送他各种各样的机巧玩具,连“讨人厌”,啊不,蔺晨也被分散了注意力,不会整日逗弄他。
最重要的是,这里有一个人,飞流没来由地就愿意依赖。那人会在蔺晨捉弄他时护着自己,会陪自己画画,会耐心地教自己读声识字,有时还会带他去叫“宫里”的地方摘很多外面没有的花。他虽然记不得什么以前的事情,也说不出什么连贯的话,但他总是学得很快,力气也很大,甚至有时还能使些别人打不过的招数。
除了苏哥哥有时生病,夜里常常咳嗽,白日里还要喝许多许多的药,比飞流要喝的还多。他觉得这里像是一个无比真实的梦,甜甜的,比水牛带来的糖粘还要甜上许多。
这里的人们总是说:“幸好那时有飞流。”
他其实不明白这句话本身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知道,这代表大家都很喜欢他。
“这伤对他是坏事却也是件好事吧,蔺晨除了飞流脑中的积瘀,他如今就像是初生的婴孩,现在对这个世界的所有都很好奇,都需要一步步去学习,蔺晨说让他多看多做也有益于他的心智。”
这是他听到苏哥哥跟蒙大叔说的,紧接着他听到蒙大叔问:“那我是不是与他比试时要让着点呀?”
飞流听到这里觉得很生气,他爬在房檐上大叫:“不让!”
飞流知道“婴孩”是什么,前些日子有个白毛人和一个盘发的女人来过这里,他们抱着厚厚的棉布包,里面是个啼哭的娃娃。
“这么冷的天,让蔺晨过去看就行了,聂大哥也不知道给冬姐再穿厚些。”
他看到那个被唤作冬姐的女人解下披风笑道:“小殊这是笑话我呢,孩子早都出月,我也早已恢复得差不多了,却还是整日裹得这般臃肿。”
众人围着火盆而坐,霓凰姐姐就紧靠在苏哥哥一旁,她将热茶递给那二人:“冬姐也不必太过担心,蔺公子说了,聂大哥的病应不会影响到孩子。”
那冬姐抚住白毛人的手:
“这孩子实在来之不易,我们……也不过求个安心。”
飞流伸出手指逗那婴孩,粉嫩的娃娃未张开眼便倏然握住了他的指尖,他挠挠那小小的掌心,努力搜寻着自己脑中所有的词语。
“软软的”
飞流说。
闻言,沉寂中的众人都笑了起来,连白毛人的“呜呜”声听起来都透着愉悦。
飞流看到霓凰姐姐俯身抚了抚孩子的脸颊,却又眼见着她那笑颜下悄悄红了眼眶。
飞流很喜欢霓凰姐姐。
她知道轻云阁的玩具做得最是精巧,永芳斋的酥饼最是香甜,飞流想要什么霓凰姐姐都会带给他,而且,她在这里时苏哥哥总是笑吟吟的,白日里连咳嗽都要少些。
他甚至希望霓凰姐姐每天都可以来。
在每一次吃得满嘴酥皮时,他都会这样想。
“你也不怕把他给宠坏了。”梅长苏在她连着第三天提着新出炉的酥饼出现在面前时终于忍不住出言。
穆霓凰别起鬓发,目若春水:“不过偷得几日闲暇想来看看兄长,再说飞流这样好的孩子,哪里就能宠坏了。”她笑道,抬手拿掉飞流塞满糕点的脸颊上沾着的饼渣,又不知向谁喃喃:
“多亏飞流挡下那一枪,否则,霓凰哪里还见得到兄长。”
梅长苏一时语塞,他眼里的震颤转瞬即逝,便又重提起语调:
“你这样说,蔺晨可要觉得自己的功劳被埋没,要同你置气了。”
说起糕点,在吃过各种名家优选的飞流看来,水牛带来的总是最好吃的。
但水牛并不能像霓凰姐姐那样有了闲暇便连着三天都来。
苏哥哥说,水牛很忙,忙着正风肃气,忙着激浊扬清,忙着开创出个海晏河清的盛世,忙着完成已逝的还在的,包括他二人在内的所有人的愿望。
飞流曾听蒙大叔说:“现在的朝堂,大臣们皆道新帝勤民听政,心怀天下,说大梁积弊已久,如今能得这样一位陛下实乃幸事。”
每每听见这话时苏哥哥总是开心的,飞流觉得那神情说不出的欣慰,像夸的是他自己似的。
飞流知道,苏宅里的小厮们私下里总说“陛下严肃”,但是飞流却不觉得。
严肃的人怎么会让自己叫他水牛呢?
有一回飞流听说水牛到访,夺了黎大叔端着的添菜便来寻糖粘。捧着木盘推门而入,当朝陛下与江左盟主和南境女帅正酒喝半酣,一人托着个褐盏笑得甚没形象。盘中小菜已吃了七七八八,飞流将添菜一一放下,视线却被那盏中亮晶晶的清莹琼液抓了个紧实。
萧景琰瞧着那清澈眼神中的殷殷期盼,不由得失笑:“飞流如今能喝酒么?”
梅长苏端着酒盏轻抿一口:“他还未大好,酒又消他的药,况且这松林青于他烈了些。”
于是萧景琰将酒盏远拿几分,却又以箸头沾了沾,递给那只举了许久的手。
飞流迫不及待接过,饱含期待地伸舌轻轻一舔,醇厚酒气上涌,直冲鼻腔,眼睛眉毛瞬间纠结成了一团。
“舌头!辣!”
回应他的是三人错落的笑声。
穆霓凰擦掉溅在手上的酒渍,搁下酒盏:“景琰哥哥怎么今日也起兴来逗孩子寻乐?”
那人噙着笑拎起梅长苏面前的壶,倒了杯茶递给飞流:“不过想起有一年春猎,我们在帐前烤兔子,豫津那时候约莫才九岁,见我们吃酒,便眼巴巴讨着喝。于是小殊专意挑了最烈的一个沾给他尝,辣得豫津寻水不得却抱起一旁的照殿红喝了个囫囵。”说着转向穆霓凰,又道:“后来小殊可是被林帅好生训了一顿,可惜你那年在云南,没瞧见他那狼狈模样。”
穆霓凰制止身旁那只伸向酒壶的手,推了杯茶过去:“豫津现在可舌头金贵着呢,上回他办差回来我带给他一坛陈酿,他一尝便嫌不是照殿红。”
添酒不成,梅长苏轻叹,又笑着摇摇头:“前两年我设宴时,他还气景睿不与他一同喝照殿红,孰不知他自己从前是照坛喝的。”他轻呷了一口仅存的盏中余酒:“你难道就没被训过?你初入营那年的中秋宴,是谁吃着吃着便对我的餐盘上了手?”
萧景琰一呛:“快二十年前的事你怎么还记得,况且那不是因为你抢我的吃食时掀翻了我的桌几吗?”
穆霓凰抬眼:“哦?我想起来了,那年我第一次入京,宴席上便见两个穿着锦袍的哥哥争着用手抓同一个盘子里的枣糕,打得不亦乐乎。我还以为这是京城贵胄的什么特别习俗,吓得那之后许久不敢随父王赴宴。”
梅长苏笑道:“侍宴的公公拉不开架,最后是祁王殿下一手一个将我们扯开,他说身为贵家子弟,大殿之上岂可如此胡闹,有失大家风范。还说……”
“他还说正身先正行,身正意坚才做得了贤臣良将。”萧景琰接道。
语罢气抒半,萧景琰投了双箸,移手自盘中捏起片酱肉,抬臂送入口中。
缺月朦胧,他眯起眼迎着月色,就着口中未嚼透的涩肉,满盏一饮而尽。
“水牛并不是那么严肃的人。”
飞流很想这么说。
但事实上,尽管非常努力,他已经从初时的一个字都挤不出到如今能顺畅地说出心中的词语,却仍总是无法完整地拼凑出一句话。但飞流觉得,苏哥哥就很会讲话。每一次与蔺晨斗嘴的时候,或是霓凰姐姐和水牛来的时候,他都可以说很多很多说很久很久。
但苏哥哥并不会讲故事,因为他在讲一个故事时是讲不出故事的后面部分的。
春日里一个和暖的午后,飞流远远便看见他的苏哥哥迎光擦拭着什么。那似乎是一张漂亮的长弓,煊赫日头下泛着晃眼的朱色。
朱弓挺劲,擦布下抹不去沙场粗砺,戎马痕迹,端的是一把良弓。他走近坐下,瞬间便被其牢牢抓住了所有的视线,目色中满溢着按捺不住的激动。
梅长苏瞧着那神情,将弓放入他的手中,由着他捧过仔细端详。
“谁的?”
飞流问道。
自琅琊山而来已四月,飞流想:苏哥哥是文人,自己也从未见过他与人打架,那么这弓便必然不是苏哥哥的。
但毫无疑问,苏哥哥定然也是喜欢这张弓的,因为在自己把玩这弓的时候,他眼中一直跟着,那眼神暖融融,又空落落的。
“是一个少帅的。”梅长苏说。
“少帅自小在京城成长,受母亲爱护,受父亲教导。”
“平顺的年头里,少帅时常在京中,与挚友爱侣同游,战时又与父亲一同保家卫国,守疆护土。少帅那时的人生看起来前路坦荡,他会与喜欢的姑娘成婚,与好友共护国疆。”
“这是……这曾是他最喜欢的一张弓,陪伴他与挚友并肩作战,陪伴他度过每一次险境。他们相信未来他们会辅佐一代贤帝,做肱骨之臣,或许共携沙场,或许各自镇守一方,他们会同看万户升平,看海晏河清。”
他倏然停止了讲述,微仰起头,看向很遥远的地方。
“然后呢?”飞流耐不住打破这沉默。
梅长苏回过神来,抿唇偏过头,种种神情皆隐入盛阳下的阴影。
“没有然后,到这就结束了。”
飞流当然并没有相信这个故事就这样结束,相反地,他觉得一定是苏哥哥讲不出来后面的部分,于是便告诉他就这样没有了,所以他很贴心地并没有追问下去。
但飞流很快就忘记了这个故事,对于他来说,新鲜的香梨,刚会的招式,都比不完整的故事要重要得多。
沾露的清晨,飞流正无不轻盈地自平地跃起去追檐上的白鸽。檐下二人的视线也紧随着他的身影跃动,白衣披发的那个正斜倚着门看他,
“我看这再过几年,小飞流也许就能与寻常的孩子一样了。”
闻言,梅长苏失笑:“哪里就有那么简单那么快。”他紧了紧衣领,微散的鬓发在风中无力交织。
那没正形的却突然直起身来,视线越至格门的另一端,沉在那弓着的脊背上,似乎想要将病气驱逐:
“信我,你能看到的。”
而梅长苏只眼神漂浮着,并不接他的话。
飞流其实并没有那么讨厌蔺晨。
他本一直处在混沌之中,不知何来不晓何去,直到他被蔺晨唤醒。
“他是坏人”,飞流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这样想。但他后来发现,蔺晨似乎并不是很坏,只是常常很讨人厌。蔺晨会捉弄他,会逗他与他打架,会逼他喝很苦的药,却也会在一碗黑漆漆的药汁后在他的掌心放一块糖糕,会在梦靥后拍拍他的背说别害怕。他从长眠中醒来,随蔺晨从琅琊山来到金陵,来到苏宅,来到苏哥哥这里,却一切人和物都似曾相识似地好像早就刻在了他心里。
蔺晨离开的时候是个雨夜,飞流抱膝靠在屋檐下看雨落水洼,听争吵声在屋内翻涌,从窗缝漏出,织入细密的雨里。
“这案也翻了,新帝也正位了,你如今却还这般随时准备赴死的样子又是何必呢?”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的是什么,长苏,你推脱不就是怕给了他们太多希冀,可事到如今大家心里谁没有点准备?”
夜色下雨势渐急,飞流伸出手,大颗的水珠前赴后继地坠下,砸得他生疼。
“你去哪!”
那是苏哥哥的呵止。
有人撞门而出,却又停了步。
“怎么,我堂堂琅琊阁阁主就该天天给你梅宗主待命?”说罢,那人便摔袖迎入雨中。
飞流有些害怕,他从未见过苏哥哥和蔺晨吵架,这几乎是他整个认知世界的崩塌,他急切地追上,想要阻止那人离开的脚步。
“蔺晨!”
飞流大声地唤他,甚至希望他如平常般来捉弄自己,来计较自己叫他“蔺晨”而非“晨哥哥”或是“蔺晨哥哥”。但蔺晨只是走过来,扯起个安抚的笑敲了敲他的头,又拍拍他的肩膀:
“好好照顾你苏哥哥,乖乖等我。”
在每一次被捉弄的时候,飞流都会暗自许愿让蔺晨这个“讨人厌”能离开这里,但他从未想过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他觉得蔺晨也许是生气了,可那人离开时对他的笑又并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他想破了头也无法理解。
在蔺晨离开后的某一个夜晚,飞流陪苏哥哥去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那里一层一层摆放着很多写着字的木牌子,还点着许多烛灯,放着许多小堆的各类黍谷,下层有一个牌子上还盖着一块红色的布。
整个房间都让飞流觉得阴沉沉的,但苏哥哥却似乎完全不觉得,他挺着脊背在那里坐了很久很久,就好像那是世界上最重要最正式的事情一般,感染得连飞流都梗着脖子不敢放松。
然后,他听见苏哥哥说:
“你还记得那个故事吗?”
飞流想了许久,点点头。
他听到苏哥哥终于接着讲下去。
“有一天,少帅和父亲被帝王派去边境抵御敌国的入侵,他们兵行险计,九死一生,终于成功歼灭敌军。可还未等休整,却被盼来的‘援军’挥下屠刀。”
“旦夕惊变间,一切都被摧毁了。父子,夫妻,兄弟,挚友,皆碾作路下尘。”
“少帅捡回半条命,才终于知道他那身在帝王位的舅舅,一心认为父亲与表哥勾结背叛,于是他诛杀父亲,赐死表哥,逼死姑姑与母亲,封住所有人的嘴。他使得少帅的未婚妻失去父亲,独上战场;他使得少帅的挚友自此受人排挤,放逐边疆;他使得少帅苟延残喘苦心孤诣十二年,终于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舅舅贬了又贬,杀了又杀,终于尸横遍野,吹面的寒风中都是血气。”
“少帅于是多年谋划,爬回京城,利用了挚友,辜负了未婚妻,搅得风云变幻,做尽一切厌恶之事,才终于能咽下这口气,终于可以回到当年的战场,终于可以去死了。”
“但他却似乎内心仍是舍不得,他还是活下来了,尽管不知道能活到何时。”
梅长苏一刻不停地讲,讲得好像要把这些年所有的重压都释放出来,讲得这满堂的牌位与火烛都为之振颤。
“少帅又回到了自小长大的京城,他多年来背着重担驮着血海深仇,压得透不过气,如今终于能卸下了,却又无所适从起来。他那做了新帝的挚友给他职位,给他赐婚,他却都无法做到去接住。对他人来说,这辈子还有很长,他们还有别的选择,仍然需要一步一步走下去,而对他来说,此人此生,已结束在梅岭。他再无法狠心就此作别,却也更无法以残躯作出承诺了。这多出来的寿数不知道哪天上苍就会突然收回去,既如此又何必又给予再失去呢。”
摇曳的烛火微光中,苏哥哥的面容看起来有些许恍惚,就好像隔着岁月的长河看到了时光的那一头。
这个故事很长,飞流其实并不能听得很明白苏哥哥到底在讲什么,但他想,或许苏哥哥也并不需要自己听懂。
他很想对这个故事说点什么,他觉得听这个故事时的感觉就像他每天被逼着喝药那般一样,于是他想了很久,他说:
“好苦。”
梅长苏一愣,似乎对这回应有些意外,他轻轻捻着衣角,出口的字句语气柔缓,眼里却沉寂得了无生气:
“是啊,听故事的人都觉得苦了,故事中的人这一年一年又怎样来回忆煎熬。可听故事的人可以逃避,深陷其中者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我偶尔也会想,在别人看来我的故事会是怎样的,可古往今来又有多少故事淹没在故纸堆里,藏尘在历史的褶皱中。”
流云掩月,晦暗光影将梅长苏的身形与这一众牌位密实地遮住,彻底融作一体。他从那昏黑中将一只手伸入微光,拂去飞流鬓发上的银尘。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不过俯仰玄黄间一芥子罢了,都是草芥,也就没什么公平不公平的了。”
这样的场景落在飞流眼里,却不知怎的,记了很久。尽管第二天时的苏哥哥已如常地与霓凰姐姐说笑,可那晚他的神情他说过的话却总是在飞流的眼前挥之不去。
“天地……不仁”
“飞流哥哥?”
他甚至在玩闹时脑中都萦绕着这句话。
飞流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庭生,终于回过神来。他惋惜地瞧着手里方才被刻刀戳坏了的小鹰翅膀,接口断得彻底,只好重新拿起一块木料再一次集中精力。
“飞流哥哥方才是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吗?”
他无不讶异地点点头。
“父皇前些日子也说过这句话,可我读书仍浅,还无法参悟。”庭生再次捏起刻刀,他想要将手中的木料修刻完整。于是吐出的话语声音也逐渐变小,而飞流也再次被转动的刻刀吸引了注意力,两颗脑袋凑在一起,丝毫不在意刮起的木屑,显得无比专注。
自远处走来一个侍女:“殿下,您该练习骑射了。”
庭生站起身来,将手中的初具雏形的小鹰与刻刀一同递给面前那人,恋恋不舍道:“正好我还要找先生请教课业,明日我还会去找飞流哥哥的。”
飞流很喜欢同庭生一起玩,可庭生住在宫里,每日都有许多的课业,并不能时常出宫,而飞流也只有和苏哥哥一起入宫时才能见到庭生。
但庭生说,再过几年,再等他长大一些,他便能开府建衙,水牛允给了他曾经的靖王府,他便能像从前那样常请教先生,常与自己见面。庭生说,从前水牛也是与苏哥哥总见面的,但从前他们似乎常吵架,并不像现在那样要好。
飞流并不知道从前是什么样子的,他只有这近一年来的记忆,而相对的,他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苏哥哥是否会一直留在金陵,又或者会不会去他们口中那个叫做“廊州”的地方。
水牛廿一那日来的时候,并没有给飞流带来他最喜欢的糖粘。飞流想这也许是因为他们在“讲正事”。
水牛之前也会来讲正事,他和苏哥哥总是说些“改革”,“国库”,“定品”,“开中”之类的事情,说得你一句我一句,时常说着说着还会拿着纸笔写写画画,飞流躺在檐脊上听着正事便觉得那些他没听过不明白的东西声声都叫人昏昏欲睡,能让他一觉睡到晚膳时分苏哥哥来叫自己才睁开眼。
但那一日的正事,并不像之前那样催人入梦。
“无论是霓凰眼中,亦或是我眼中,每一个人眼中,无论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你仍然是你,那个林殊其实从来没有变过,只要你能回来,于我们来讲就是最大的幸事。”
“小殊,这些本该都属于你原本的生活,如今也不过是想挽回些丝毫,你煎熬心血这么多年,也该歇上一歇。京城,江湖,哪里都好。九泉之下,林帅,晋阳长公主,皇长兄,宸妃娘娘,甚至太奶奶,他们也都不愿看到你放弃。”
“我知道,你担心……你担心寿数难长,怕我们无法承受再得而复失。可是小殊,你我本都是军旅之人,都明白戎马兵戈间刀枪无眼,从来都悬着命。古往今来有多少沙场征伐者难得善终,从上战场的那一日起,我,你,霓凰便都早已做好了失去的觉悟,没有人怕死,怕的是抱憾而死。如果因惧怕失去而不抓住得到的机会,无论是对谁,这无疑都太过残忍。”
“小殊,捱过了这十三年的分离,多出的日子无论十年,五年,一年,甚至每一天都是好的。”
“小殊,别怕。”
那天水牛离开以后,苏哥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很久。
飞流想,也许是因为水牛提到了霓凰姐姐,苏哥哥有些想念她。
飞流有些日子没有见到霓凰姐姐了,记忆里最后一次见到时,她还和苏哥哥一同分桃。
那一日梅长苏与穆霓凰明明靠在一起,却都只埋下头,剥着桃皮咬着桃肉。偶尔说起句话,也是些云云杂事。比如少时吃过的铺位倒了,街口的老槐谢了,今年的夏日更闷了些,讲了这头沉寂一会又说起那头,潮热的气流中夹着寥寥几句前后不搭的对话,谁都不说那件摆在心头的事,就好像不提,这件事也就没有了。
飞流再见到霓凰姐姐时,她束起了长发穿着利落的白地月纹衣裳。
他看见霓凰姐姐一步一步走近了立在廊下的苏哥哥,蜿蜒晨风吹过她的发尾,又拂在苏哥哥脸庞。
“霓凰此去云南整顿军务,再归便须得八月中了,兄长务必保重。”
她仰头瞧他,眼中似有千山急雨。
“当年太皇太后赐婚于你我二人,婚书既立,而今十五年过去,此约未废,如今再赐也不过是想完成当年就该完成的事情。”
“霓凰少时得遇兄长,见离离星辰,昭昭日月,度春风皎皎阳雪岁,纵经世事无常,而今早已无意于他人。”
“在谋大事时总该克己克己,从前活得太清醒,如今倒宁愿且醉今朝,将来之事将来定,从今往后的日子,无论多久,霓凰惟愿共携同度。”
飞流是很想念霓凰姐姐的,倒不只是因为她对自己的好,只是这段时日里苏哥哥总是不说话,水牛近来很忙,蔺晨也不在,除了自己,连一个能常逗苏哥哥笑的人都没有。
秋天的日子,空气也变得干燥起来。
飞流近来很喜欢翻那些储柜上的物什,那里有些是他的,也有些是苏哥哥让人从什么地方搬来的箱子。他总是翻自己那一柜的玩具来玩,苏哥哥说那些从前也都是他的宝贝,挨个摆出来能摆满满一大案,可如今他将它们都拿出来,却每一个都像是新朋友一样。
那日他从自己的旧盒中翻出了一个手鼓,手鼓闲置得久了,上面的雕纹铜片一捏便拦腰断裂坠了下来。飞流急着去捡,追着碎片转身便碰掉了一旁落满灰尘的木箱,木箱落地的瞬间锁扣便被撞开,箱内物什一众倒了出来,沾了满地灰。
飞流很愧疚,也很害怕。他记得上次他玩闹时不小心将墨汁碰倒在苏哥哥的信件上,被罚了十日不准吃甜糕。
但出乎意料地,飞流抱着木箱去向苏哥哥认错时,苏哥哥却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
他只是凝视那箱内许久,从那箱中泛黄发脆的文书里抽出了一个卷轴。
那卷轴附了许多脏污,像与箱中那些物什一起从什么废宅荒地中捞出来的,但一向衣无沾尘的苏哥哥却全然不在意那些脏污,依然直起背来将其展开。
飞流好奇地凑上前去,他看到那上面略有模糊的字迹下是一个大大的章印。
他如今已经能认得一些字了,于是便认认真真念起那还能辨清的一列字迹:
“二人……什么……天……,什么……令下……”
“二人良缘天作,今下旨赐婚。”梅长苏纠正道,他喉中哽了哽,又指向另一段字迹:
“这里呢?”
飞流再次低下头,努力念道:
“……什么……二人……同心同……,……书……国,呃……什么良辰?”
飞流有些挫败,这么两句话里他大半的字都不认得,他不由得抿起唇,却感觉到苏哥哥抚了抚他的发顶。
“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敬尽予国,择良辰完婚。”
那个求得赐婚的夜晚再一次出现在梅长苏眼中,那日的晚风,那日的雀鸣,那日漫院弥漫的桂花香气。时隔多年他终于又忆起彼时忐忑与喜悦交织的心情。
梅长苏定定地看着看着那些字迹,每一笔都化作洪流急雨携着夹沙石的暖意淋入眼中。
梅长苏竭力不让那潮水溢出眼眶。
“什么意思?”飞流问道。
“意思是说,这两个人即将成婚,他们将一同面对未来的风风雨雨,一同携手此生。”
梅长苏抬起头,思绪被记忆的洪流包裹。他似乎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转头对飞流露出一个满含春意的笑:
“你是不是很喜欢霓凰姐姐?”
飞流不假思索地点头。
“再过不久以后,你便可以天天见到霓凰姐姐。”他说,“或许苏宅,或许廊州,你以前也在那里生活的。”
“你会喜欢的。”
人一旦期盼些什么,日子便也如流水般奔涌而过。
飞流无视眼前正一道道上桌的小菜与月团,正克制着口水以眼神与那通红的肥蟹暗自较劲。
来来往往的人捧着菜品进进出出,飞流抬起头,越过忙碌的人影,远远望见迎着柔风立在院中的那人。
天已转寒,飞流提起披风,走到那人身旁为他披上。
“冷,进去。”
他看见苏哥哥提起唇角,拢了拢披风:“没事,苏哥哥再等等月亮。”
飞流便只好也立在一旁等着。
微风拂面,他突然又想起那日苏哥哥讲给他的故事和那句困扰他许久的话来,他于是很是认真地回忆一番,问道:“少帅,呃……天地不仁……呃……狗。”
梅长苏被他逗笑,“你是想问我讲给你的故事吗?”
飞流点点头。
新栽的桂树移枝送馨,丝丝入鼻,苔砌落金遍地,靡靡桂风转势,漏一轮满冰银镜撒落银霜。
“天地以万物为刍狗,而刍狗也须得撑起自己的路,于是少帅最终还是决定与他们一同走下去,”梅长苏偏过头来,
“因为他终于明晓了真正的希望。”
轻纱拢院,明辉下梅长苏的眼中有皓然荧荧的光亮。
院门处有影提灯而近,穆霓凰走入月霜之中,凝望梅长苏迎步行至身旁。
飞流在廊下坐定,他远远地看到苏哥哥俯身在霓凰姐姐耳畔说了些什么,而霓凰姐姐的脸颊也染上了几分丹桂颜色。他看到霓凰姐姐回拥抚上苏哥哥的脊背,点了点头。
飞流想起身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继续与那肥蟹较劲,转头却被许久未见突然出现的蔺晨吓了一大跳。
蔺晨捂住他险些叫出声的嘴,放下背上的包袱,
“别叫,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苏哥哥。”
秋凉天气,蔺晨额上细密的汗贴附着额发,鼻中仍然喘着几分粗气,周身携着旅程风尘,可那一双眼中却明光绽放,毫不裹尘。
——那是与苏哥哥眼中同样的光亮。
玉轮一当空,满泄万清辉。
他还没有听过“希望”这个词语,他还不懂得这其中的意思。
飞流看着院中的众人,这光映在苏哥哥的眼里,映在霓凰姐姐的眼里,映在蔺晨的眼里,也映在他自己的眼中。
于是他知道了,
那光亮,人们唤作“希望”。
——写给我的最爱,我永远的白月光
▍游戏设定的论坛体
美/俄/塞→瓷
恐怖游戏:恶灵浸染(DevilInvasion)专区
——【官方公告】——
[章节名称]:锈蚀病
[章节故事背景]:斯坦博综合医院是一栋成立于20世纪30年代的医院,其对外宣称可以通过一系列特殊的“机械融合疗法”,治愈包括听障、视障、心脏病、肢体残疾等疑难疾病,在当时声名远扬。
斯坦博医院经营了25年,于1957年9月因燃气管道泄露引发严重的火灾与爆炸事故,包括院长在内的13名医院工作人员与若干病患在事故中丧生,...
斯坦博医院经营了25年,于1957年9月因燃气管道泄露引发严重的火灾与爆炸事故,包括院长在内的13名医院工作人员与若干病患在事故中丧生,医院随后关闭。20世纪60至70年代间,医院遗址经历了两次拍卖,却皆因离奇的事故中止。斯坦博医院由此被当地教会视为恶灵集聚的不洁之地,废弃至今。
身为一位猎魔人,请您仔细探寻这座医院背后的秘密,并集齐诅咒物品与恶灵碎片,驱除这里的凶鬼恶灵。
祝您游戏愉快!
[游戏攻略][Rabbit]恶灵浸染第13章攻略
1L楼主Rabbit
对不起各位,这次来晚了!
大家都在疯狂私信催更我,但真的不是我偷懒呀,这次的新章节难度飞升,和前十二个章节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我和群里的朋友打了一个下午加一个通宵才整理出攻略。
本章节的攻略视频已经在我的专栏更新,在这里先发一份文字版,具体操作方法大家可以去看视频,我先去复制文字,大家自由插楼~
2L
兔哥!!我的老公!!终于等到你出攻略了!!!
3L
来了来了我兔终于带着他的攻略来了
顺便吐槽一句,恶浸不是一直因为对手残玩家非常友好所以被戏称为解压游戏吗?请问它昨天更新的第十三章哪里解压了??至今没有通关就是说……
4L
之前解压是真的解压,我都把鹅颈纯纯当成图鉴收集游戏玩的……鹅颈的boss设计一直很对我xp来着
5L
??楼上虽自但医
这两天没空还没玩,新章节真的很难么?已经提前开始思考怎么喷ch了
6L
真的很难
虽然我以前在论坛暴言过鹅颈的难度太照顾操作废的玩家,以至于对于我这类逃生恐游老手来说纯纯就是个预防老年痴呆的游戏,就算是hard模式也不算太难,所以我一直希望官方把难度调高一点,或者加个veryhard模式
但爷没让你把难度一下从沟里拉到天上
通了关的潭友麻烦出来走两步
7L
昨天官方发微博说十三章难度略有提升,所以会在两周后继续更新只针对十三章的低伤模式,如果玩家觉得难度太大,可以等到新模式推出后再游玩
我当时看到这条微博时还嗤之以鼻,觉得自己的能力受到了侮辱……现在只想说,赶紧把第13章boss削了,这不削能玩???
8L
《略有提升》
9L
死了无数次就等兔哥的攻略了,我已经玩得想吐了
10L
真是肉眼可见新章节的难度,以前兔哥哪次不是更新后两三个小时就能出攻略的,这次直接整通宵了
兔哥这样的操作神仙都要玩这么久,有没有考虑过普玩甚至废玩??
鹅颈你变了,你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休闲游戏了
11L
12L
虽然但是,新章节的boss也太涩了,涩得我直冒汗谁懂,本械性恋人士获得极大满足,看在boss这么涩的份上我已经原谅它的难度了
13L
隔壁已经有人开楼专门对新章节boss发癫了,盖楼速度惊人,你潭用户xp可见一斑
14L
虽然潭友xp一直很怪,但这次我站潭友
15L
微博上一个玩家发的新章节boss图居然出圈了,这么快转发好几万……你游了
16L
兔哥快快把攻略端上来罢,等不及了,已经卡在第三张地图两个小时了
17L楼主Rabbit
来了,先总体说一下,本章包含一个隐藏boss,总共是3普通+1隐藏,地图也是3普通+1隐藏,普通图的恶灵碎片是150枚,隐藏图是100枚,诅咒物品总共4件。
为了让大家看得更明白,咱们分地图讲。老规矩,照顾手残的朋友,通关攻略不包含刁钻操作或卡bug,大家放心。
地图一:斯坦博医院南翼/TheSouthWing
地图信息:南翼地图包含斯坦博医院大厅与急诊部,急诊部内有两个可以进入的急诊室,分别为13号与22号,具体位置已在下图标明。本地图包含150枚恶灵碎片与1件诅咒物品,恶灵碎片均匀分布在地图各个区域内。
[附件:南翼详细地图]
诅咒物品获取方式:
第一步:进入22号急诊室
第二步:在桌椅下方碎裂瓷砖内拾取一枚铜钥匙
第三步:用钥匙打开13号急诊室
第四步:储物柜内拾取诅咒物品[带有污迹的陈旧足球]
以下是南翼boss信息,所有信息及图片均来自通关后解锁的图鉴:
官方名称:S#02-15
描述:一个身高达239厘米的怪物,身体锈蚀变异率58%,腿部完全病变,由生锈带血的机械和钢筋组成,移动时伴随有刺耳的摩擦声。
S#02-15大多数时候不喜欢走路,只是安静地待在自己喜欢待的地方,或者与■待在一起,因为他长得很高,所以他喜欢把■抱在怀里,这会让他很安心。
移动速度:★★★☆☆☆
听觉敏锐度:★★★★☆☆
视觉敏锐度:★★★★☆☆
杀戮欲:★★★☆☆☆
[附件:S#06-05设定图]
划重点:S哥的特性是闪现
你熟悉路线的话钥匙是可以在40秒内拿到的,但是拿到钥匙离开诊室的时候一定要小心,S哥一定会刷新在你左边或者右边的走廊,所以,这个时候选择正前方的走廊百分之百不会错,直接闭眼跑。
S哥非闪现模式下移动速度并不快,基本是追不上你的,而且他靠近的时候你会听到很明显的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所以别慌,哪怕是被他堵路,掉头往反方向跑就行。就是一定要注意声音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别直接慌不择路和他迎面撞上(别问,问就是我经历过
好了,现在来说最麻烦的闪现。
S哥每分钟闪现最多两次,闪现的位置基本是距离你最近的一个拐角/十字路口/走廊门附近,所以这些地方不要停留、不要停留、不要停留,一旦停留可能会被S哥闪现到面前直接跳杀。
但是,不是避开这几个地方就一定安全了,我玩的途中也遇到过刚刚在一个拐角甩开S哥下一秒直接被闪现跳脸……总之做好心理准备吧,被S哥的跳杀几率比其他三个boss都高。
注意13号急诊室附近这一小段用光标标出的走廊[jpg],这一段走廊因为上面楼层塌陷所以高度比其他地方都低,要潜行过去。这里很重要,因为S哥身高很高,所以这一段他是进不来的,也不会闪现到这里面,可以稍微在这里躲一下。
过了这段走廊13号急诊室就不远了,进去之后捡诅咒物品足球,这里出来时可以大胆点,S哥不会刷新过来。之后再绕回大厅吃剩下的碎片,大厅的地图对走位要求比较高,具体怎么操作可以看我最新视频。
再说一下初始道具十字架护身符、足球、走廊柜子和技能道具怎么利用。
十字架护身符的作用是让boss暂停几秒,具体几秒对每个boss不一样,官方描述里也没有说,通过我和群里伙伴的验证,护身符可以让S哥暂停15秒左右。
足球是S哥专属诅咒物品,它的作用是可以丢出去发出声音以吸引boss注意,最好和柜子结合在一起使用。躲柜子对S哥有效,只要不当着他的面进去就行,可以先丢出足球引开S哥再进柜躲起来,诅咒足球之后会自动回到你的背包里。当然,如果你操作比较好的话,用不用足球都行。
足球其实不是对S哥最有效,而是对地图三的boss最有效,这个后面再说。
S哥闪现这个特性确实很麻烦,多打几次熟悉地图会好一些。群里也有伙伴运气很好,隔很久S哥才闪现一次,只要不闪现,第一张地图还是比较好过的。
休息一会儿说地图二~
18L
辛苦兔哥,果然还是兔哥攻略最对味
19L
是谁玩地图一就汗湿了一条裤子?
哦是我啊,那没事了
20L
一定的仁慈心指,扯断你的腿后把你丢在闹鬼的医院里等死(
21L
地图是按boss难度递进的吗???
不要啊!!会闪现已经很难了啊
22L
光看描述就觉得对我这种极致手残的人来说必须得找代打了…
23L
等一下,boss描述里的■是什么意思?是官方图鉴自带的吗??以前从来没见过
24L
是的,图鉴里本来就有的,打通隐藏关之后才会变成正常文字
鹅颈尿性你懂的,兔哥也爱卖关子
25L
呜呜呜呜啊啊啊啊我的S宝宝好可爱啊啊啊啊啊我哈特软软
26L
喂不要这样发癫啊!!人家可是身高2.39米的拥有宽阔肩膀的守关boss啊!!
27L
斯坦博矿工是吧
28L
你斯坦博人均矿工……
29L
通关了的人来说一句,S哥对比起A哥来说已经算很温柔了,R哥也很折磨人……当然最最最温柔的还是咱们C宝贝啦
30L
C神温柔???属于是欺负别人没打到隐藏关
31L
CAR是后面三个boss的名字吗?
32L
是的,CARS斯坦博四大天王,其中C是隐藏关boss
33L
S哥的闪现真的是防不胜防,而且每次跳杀动画都太吓人了……我被他杀过无数遍了,还是会被吓一大跳
34L
因为不想走路所以学会了闪现,S哥是会偷懒的
35L
下一个地图我最喜欢的白毛小酷哥就要来力(喜)
36L楼主Rabbit
来啦,继续说~
地图二:斯坦博医院北翼/TheNorthWing
地图信息:北翼地图包含斯坦博医院精神疾病科与药房,本地图包含150枚恶灵碎片与1件诅咒物品,恶灵碎片在精神科内分部较多,药房内较少。
[附件:北翼详细地图]
第一步:到精神疾病科的心理康复室
第二步:在所有油画中找到一幅被烧毁的画作,画上是一个坐在秋千上抱着音乐盒的面容模糊的小男孩
第三步:把画布撕下来,画布后藏着诅咒物品[沾有红颜料的画笔]
北翼boss信息速览:
官方名称:R#06-12
描述:一个拥有着罕见白发的怪物,身高226厘米,身体锈蚀变异率46%,双臂大部分病变,左臂由生锈机械构成,右臂保留一部分骨骼皮肤,但伤口无法愈合,总是源源不断地流血。
R#06-12沉默寡言,对大多数事物都不关心,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有好脾气。他几乎只在有■在的时候才会露出笑容,但他总是避免去拥抱■,因为他担心自己流血的手掌会弄脏■的衣服,即使■并不在意。
R#06-12认为自己的双臂十分丑陋,因此喜欢时不时隐藏起来。隐身形态下,你的肉眼将无法看见他的本体,但是他行动时偶尔会在墙上留下沾血的掌印,掌印只会保留数秒。
R#06-12的领地意识极强,也不是一个仁慈的怪物,只要发现你踏入他的领地,他便会不停地驱赶你或直接杀死你。他的杀戮方式为拧断你的头颅或者割开你的喉咙,非常高效的方法对吧?
移动速度:★★★★☆☆
听觉敏锐度:★★★☆☆☆
杀戮欲:★★★★★☆
[附件:R#06-12设定图]
划重点:R哥的特性是隐身
如果R哥没有刷新在药房,那药房碎片吃光之后出门先向左拐,因为R哥必会刷新在右边,直接向左去精神疾病科。
注意地图二的障碍物比较多,要小心别被绊倒倒,尤其是R哥追得比较紧的时候,他移动速度比S哥更快,我们一摔就基本寄了。
重点注意精神疾病科有一间三面都是镜子的房间,位置见标注[jpg],因为R哥觉得自己的双臂很丑陋,不喜欢照镜子,所以这间房间他绝对不会进来。你进去之后,R哥会去别的地方,你可以暂时躲在里面喘口气。
但是,这间房间和S哥的矮走廊同理,不能躲太久,一旦你躲太久,R哥就会回来,然后在门口守株待兔……有的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
还有,进入藏诅咒物品的心理康复室之前你要确认R哥暂时不在周围,R哥机制和S哥不一样,S哥在你拿东西时不会过来,但是R哥会。所以最好先保证R哥不在附近,或者先把他引到其他地方去,不然出去时会直接被R哥堵死。
所以应对R哥,我的建议是能快就快,别总想着遛了,R哥没那么好遛,他抄近路频率更大,你遛他他也不会跟你走,甚至有时候会预判你的走位。
再说下R哥的技能隐身,R哥隐身的概率是随机的,可能很久都不隐身,可能一直隐身。R哥隐身形态下偶尔会在墙上留下血掌印,可以通过掌印判断R哥的位置和移动方向。
注意是偶尔!R哥不会一直靠墙移动,所以别觉得没有掌印就代表他没来了,人指不定早就在你身后了,直接猝不及防一巴掌把你头拧下来,我就是这么死过好几回……总之,掌印只是充分条件,有掌印代表他一定来了,没有掌印他也未必不在。
再说技能道具,对于地图二,建议能吃道具就尽量吃。碎片在精神科内分布很密集,碎片磁铁效率很高;加速道具也很有用,加速状态下我们的速度是一定比R哥快的,危险关头可以保命;透视道具就不用说了,可以直接看到隐身状态下R哥的位置。
地图二整体难度和地图一差不多,如果你图一摸到精髓了,那图二也不会太难。
但是,地图三不一样,图三不论是地图复杂度还是boss强度再度飞升,我群里的伙伴绝大部分是寄在图三了…
先喝口水,马上回来更新。
37L
我现在就被R哥堵在镜子屋门外出不去,笑一下算了
38L
很真实,我玩的时候真的就傻乎乎地以为R哥隐身时会一直靠墙走,我还想这不太简单了吗,分分钟遛开他
结果下一秒,我头呢?
39L
每次遇到R哥,他都会为我倾情表演他的拿首好戏,精彩得我摸不着头脑,他好爱我
40L
R小宝贝妈妈来了亲亲么么muamua我的白毛宝贝太可爱了妈妈把头给你玩
41L
什么都当妈粉只会害了你
42L
什么都当妈粉只会让我儿孙满堂
43L
冲国人均白毛xp已经暴露无遗
44L
R哥真的很可爱呀……因为觉得自己手臂丑陋所以不想照镜子也忍着不抱抱自己喜欢的人,什么自卑内向敏感心细的白毛大猫猫啊
45L
楼上要是像我一样在地图二死了十五次,我不信你还叫得出来
46L
噔噔咚
A皇终于要来了
47L
卡在图三的人觉得兔哥说得很对……前两个图多死几次摸到窍门就好了,图三的难度真的爆炸,而且恐怖氛围超强,我每次打完一把手心手背全是汗
48L
还加大难度啊??前两个地图对我来说已经够吓人了
49L
图三真的难得吐血……我打了三小时一次没过,被杀得出不了柜你敢信
50L
图三确实难,但是有一个不幸的消息,其实隐藏图才是全章最难的
51L
A皇不是白叫的,斯坦博战斗力扛把子,我经常没跑两步人就没了
52L
图三boss战斗力比隐藏boss还强吗??
53L
严格来说是的,但是C神之所以是隐藏,强在特性不强在战力,后面你就知道了
54L楼主Rabbit
来了,咱们继续
地图三:斯坦博医院西翼/TheWestWing
地图信息:西翼地图包含斯坦博医院住院部与停尸间,地图特点是路线复杂且有积水。本图同样包含150枚恶灵碎片与1件诅咒物品,恶灵碎片分布前期密集,后期稀疏。
[附件:西翼详细地图]
第一步:进入二号停尸间找到A-13号冷冻柜,里面拾取一把铁钥匙
第二步:到住院部076号病房
第三步:一号床枕头下找到一个上锁的小铁盒,用钥匙打开,拾取诅咒物品[花纹繁复的万花筒]
西翼boss信息速览:
官方名称:A#07-04
描述:一个双眼蒙着金属目镜的盲眼怪物,身高225厘米,身体锈蚀变异率8%。虽然没有视觉,但A#07-04的听觉十分灵敏,移动速度也非常快。他的性格活泼好动,喜欢搜集各种各样触感特别的东西,比如泡在福尔马林中的内脏、人骨碎片、电锯等等。他随时随地都喜欢和■说话,他的喉咙没有发生病变,还保留着人类的嗓音,因此他还喜欢唱歌,偶尔会专门唱歌给■听。
但请不要误会,A#07-04是一个没有丝毫仁慈心的残暴怪物,他的杀戮欲极度旺盛,热爱血液流动和搅动骨骼内脏的声音,折磨猎物是他的爱好之一。
小心,A#07-04能感觉到他人注视的视线,他讨厌被除了■之外的人注视,因为这在他看来是一种炫耀。所以千万不要盯着他太久,否则你可能会产生眩晕和视觉模糊,甚至可能被他挖掉一只眼球。抓住你时,他会缓慢地掏空你的内脏和骨骼,至于惹怒他的后果,没有人想知道。
移动速度:★★★★★★
听觉敏锐度:★★★★★★
视觉敏锐度:☆☆☆☆☆☆
杀戮欲:★★★★★★
[附件:A#07-04设定图]
地图三初始位置是西翼一号停尸房,直接往二号停尸房跑,40秒跑不到,能跑多少是多少。但是,只要听到A哥刷新在身后的声音,马上停住不要跑了,停在哪里是哪里,就算是路中间也停下,这里多动一下就会被跳杀,你不动A哥就不会发现你,等A哥至少拐到下一条走廊再动。
还有,A哥可能会在你面前站很久,玩的就是一个心理压迫,所以别害怕,一定要稳住,他不动你不动。但是,如果你运气不好正好停在A哥要走的方向,直接碰到他了,那还是会死的。
另外注意,就算是不动的时候,也不能直视A哥太久,他如果走过来你就移视线,最好的办法是直接低头看地,不然被眩晕附魔相当难受,视觉会变模糊,很影响行动,运气不好的话直接被抠眼珠,一半视野会消失。
另外因为西翼地图地上障碍物多而且有积水,走动会有声音,所以我建议求稳别求快,A哥移动速度是所有boss里最快的,属于是风驰电掣的级别,你就算吃加速也是跑不过的,所以就慢慢来。
A哥走之后去二号停尸房对应冷冻柜里拿钥匙,这里冷冻柜打开会有噪音,所以建议等A哥走远一点再动,不然他听到声音就会立马折返回来。
顺便说一下,停尸房里有恐怖高能,我们要找的那个冰柜门上被用蓝色蜡笔画着两个眼睛涂鸦,而当我们把钥匙拿出来时,你一抬头,会发现整间停尸房被密密麻麻画着蓝色眼睛,相当的掉san……
地图三主打的是一个渗透式恐怖,你可能会在任何缝隙里看到一对眼睛,任何玻璃和镜子上也可能会随机出现“ICANHEARYOU”“STOPRUNNING”“BURNINHELL”等血字。
另外,因为A哥资料里说他还保留着生前的声音,所以他靠近我们时可能会听到笑声或者哼歌声,但是,这不能作为判断他位置的方法。我也是后来才发现的,A哥的声音完全是在误导你,声音在左边他可能会出现在右边,有时候还是360度环绕音……
拿到钥匙后就可以一路吃碎片去住院部病房了,越到后面躲开A哥的难度会越大,因为你会越来越累越来越害怕,喘气和心跳声也会越来越大。有时候如果停得不及时,A哥还是可以根据心跳和呼吸声抓到你……反正就做好随时可能会死的准备吧。
拿到万花筒后,如果你前面没有漏掉碎片的话,这个时候应该还差20块整。之后我们会走过一条满地碎刀片的走廊,走廊尽头有个通风管道可以爬上去。注意,这里有一小段剧情杀,你进入管道后,A哥会马上追到管道下面,你低头去看他时,他会立刻挖掉你一只眼珠,躲不掉的,之后还剩大概10块碎片,只能靠单边视角行动。
护身符可以让A哥暂停大概4秒,聊胜于无吧……灵阵减速debuff作用也不大,A哥就算减速也还是跑得比我们快。
之前有提到,在地图一拿到的足球其实对A哥最有用,因为A哥对声音很敏感,会首选声音最大的方向抄近路追过去,所以善用足球引开他。
至于躲不躲柜子无所谓了,你站在原地不动和躲柜子效果一样的,你只要不出声,你在A哥面前跳舞都行。这里建议不用专门去躲柜子,因为进柜出柜可能会发出噪音,得不偿失。
另外,关于A哥的诅咒物品万花筒,其实也不是用在A哥身上的,是用在R哥和隐藏关里的C神身上的。透过万花筒可以看到隐身形态的R哥和幻觉状态下的真实路线,这个讲到隐藏关的时候再说。
最后10块碎片才是地图三最最最最难的地方,碎片之间距离超级远,磁铁道具完全没用,还有各种掉san的恐怖高能和瞎了一只眼搞你心态,一定要稳住。
怎么操作大家去看视频吧,我也是试了很多遍才总结出一个相对顺滑的走位,至于能不能真的过,我不能保证,要靠点运气。
当你收集完所有的恶灵碎片后,A哥会马上消失,我们将ARS三个boss的诅咒物品放在一起,直接用咒语驱除恶灵,这样就算是通关三个普通关卡了。
但是,如果你不驱除,会发现还可以继续活动,这时先回通风管道,你会在通风管道内部某个缺口里发现一枚铜钥匙。
其实第一次被A哥追来这里的时候,动作快的话可以直接拿到,但是我不建议操作不好的人这么做,容易寄,乖乖打完后再来拿比较好。
铜钥匙上模糊地写着数字9,钥匙的图案会让你觉得很眼熟。没错,这把钥匙和地图一的那把铜钥匙一模一样,是用来打开某个诊室门的。
这里就引入隐藏关的开启方法了,其实我们在地图二被R哥追杀的途中会路过隐藏地图的入口,那个被铁链锁住的烧焦的大门就是。故事背景里,那道门通往当年发生管道爆炸事故的医院东翼,所以一直被封锁。
马上就要说到隐藏关了!!
55L
地图一都还没打过的人看攻略看得津津有味
56L
特性星级那里6-6-0-6真是笑死我
A皇偏科小天才,四边形面板被他硬生生整成了等边三角形
57L
但是A皇其他都满星啊……而且别怀疑,A皇六星是因为最高只有六星
58L
我对A皇那个疯批的笑声已经ptsd了……
59L
地图三和A皇是真的恐怖…那个追逐的压迫感太夸张了,我是真的玩到不敢呼吸
60L
不得不说S哥R哥跟A皇比起来真的堪称和蔼可亲
61L
核碍可侵是吧
62L
地图三真是大部分时候都没看清自己怎么死的…
63L
这还不削??????
64L
一个小时前终于通了地图三,建议大家光着屁股坐在马桶上玩,这样就不会弄脏裤子和椅子了。游戏氛围很棒,适合敏感肌,孩子很爱吃,独居的我现在感觉好热闹,好像周围全是人,太棒了!!!
65L
别,隐藏关会让你感觉更热闹
66L
某种程度上说,隐藏关确实很热闹
67L
那个传说中的男人终于要来了吗
68L
通关的人来说一句,隐藏关贼刺激,真的贼刺激
69L
C神你带走我吧,没有C神的世界我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70L
之前不是都叫哥和皇吗,怎么已经开始叫神了
71L
你不懂,C神担得起这个神字
72L
啊哈哈哈,C神来咯
73L
啊哈哈哈,四大天王都来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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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哥直播打隐藏关的时候我在现场,第一次看到兔哥那么绝望的样子
75L
连兔哥都绝望??
谢谢,已经在找代打了
76L楼主Rabbit
开始说万众瞩目的隐藏关
隐藏地图:斯坦博医院东翼/TheEastWing
地图信息:东翼地图包含斯坦博医院手术大楼与感染科,本地图包含100枚恶灵碎片与1件诅咒物品,恶灵碎片在手术大楼内分部较多,感染科内较少。
[附件:东翼详细地图]
隐藏地图开启方法:
第一步:地图三通关后回到地图一,用在图三管道内找到的铜钥匙打开图一9号诊室的门(注意,boss都还在,应对方法和前面说的一样),里面办公桌的抽屉里有照片残片1、一把剪刀和一块标有B-28的金属牌。
第二步:再去地图三,到停尸间找B-28号冷冻柜,里面有一个玩具布偶,用剪刀把布偶眼睛的纽扣剪开(这里有高能,棉花会流血),布偶的脑袋里塞着照片残片2、一只打火机和一把贴有3号心理治疗室标签的钥匙。
第三步:去地图二,找到精神疾病科3号心理治疗室,用钥匙开门,房间角落里有一只红色蜡烛,用打火机点燃烛台,烛台融化后,里面会露出照片残片3。
第四步:直接去隐藏关入口,那个烧焦的铁门,来到铁门面前时,你会发现门上缠绕的铁链自动脱落,进去之后,开启隐藏关。
隐藏关诅咒物品获取方式后面说,先直接来看东翼boss信息:
官方名称:C#10-01
描述:一个穿着暗红色外袍戴兜帽的怪物,身高201厘米,身体锈蚀变异率0%,完全保留了人类的容貌。C#10-01的性格从容温柔,很平易近人,对陌生者也保持着相当程度的礼貌。他与S#02-15、R#06-12与A#07-04都是很亲近的朋友,也懂得该如何安抚他们,一般有他在的地方就会看到他们的身影。他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所以不希望自己的安宁被打扰。
C#10-01的杀戮欲望很低,但并非为零,如果他感受到了你的恶意,那么他会将你的灵魂从肉体剥离,永远囚困于斯坦博医院的某个角落,你将成为附身于这片土地的恶灵的一份子,生生世世无法逃离。他可以任意改变医院每一处地方的空间结构,也可以制造出虚实难分的幻境,要小心,你的理智可能会荡然无存。另外,请对C#10-01保持一定程度的善意,因为这座医院其他三位看守人不希望他受到伤害。
移动速度:★★★★★☆
视觉敏锐度:★★★★★★
杀戮欲:★★☆☆☆☆
[附件:C#10-01设定图]
划重点:A神的特性是改变空间结构与制造幻境,以及,他可以召唤其他三位大哥过来帮忙。
翻译一下:隐藏关是1v4,四大天王都在
隐藏地图初始位置是感染科,官方很贴心,最后40枚恶灵碎片之前,你只会面对C神一个怪,但只要拿到第60枚碎片,剩下三位大哥就会出现了,到时候就是一波团战(指他们四个人追杀你一个人)。所以前期不用太担心,进入游戏后直接去十号诊室,十号诊室很好找,直接打开就能进去——
骗你的,C神没有40秒的cd,一开始就会跟在你后面,你扭头是看不到的,因为他在你扭头的一瞬间就会消失,然后出现在你的背后,紧紧跟着你,是后期我用脚本固定游戏视角后才发现的……真是吓死我了
高能预警一下,第一次打开十号诊室门的时候,门背后不是房间,是一大块由人体肌肉组织组成的墙,从这里开始,C神其实已经在制造幻境了。你关上门后,C神就会出现在你面前,直接跑,跑慢了会被秒杀(说好的善良呢??)
顺便提一嘴,C神的杀戮动画确实是最不恐怖的一个,仁慈全点在这儿了
C神的移动速度比R哥快比A哥慢,和玩家跑的速度差不多,很难甩开太远,但是其实这都不重要,因为C神可以改变空间结构,而且可以制造幻境,你在逃命的过程中可能会遇到包括但不限于以下场景:
1.站在岔路口无论朝哪个方向看,都会看到C神在尽头等你。
2.脚下空间突然消失,直接掉到下一层。
3.眼前的走廊突然螺旋状扭曲或者向中间挤压(注意,遇到空间挤压的时候马上掉头,不然真的会被挤死)
4.走廊门打开后是堵墙,或者明明有路就是走不过去。
5.刚刚跑过来的地方变成了死路,不能走回头路。
6.周围突然变成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
这里再说一下目前所有道具对C神的效果:
足球:没用,什么是视觉敏锐度六星的水平啊,C神不会管足球的,他只会朝足球被扔出来的方向(也就是你的位置)追。
护身符and灵阵:有用,但我强烈建议不要用,原因后面说。
柜子:完全没用,C神会挤压空间把一整排柜子一次性二维化
万花筒:最有用的道具,可以看到幻觉状态下真实的地图路线,但是cd比较长
加速道具:有用,但只有一点点
透视道具:没用,无法透视幻境和C神真身的位置
磁铁道具:前期有用,后期没用
反正我的心路历程是这样的↓
前期:哇塞好炫酷的boss,给我看看你还能整出什么花活
后期:别搞我了别搞我了求求求求求
要论压迫感,我觉得C神还是更强,A哥那是直截了当地要害你,C神是静静地看着你san值清零。
不管怎样,逃命一圈之后要找机会绕回十号诊室拿东西,这次再打开就没问题了。诊室的玻璃柜里能找到一把银钥匙,拿到钥匙后直接去手术大楼,如果你前期没有漏掉碎片的话,这里应该刚好还剩40枚整。
珍惜最后一眼温柔的C神吧,之后就是团战了……
进去之前会触发一段小剧情,你跑过通向手术大楼的小花园时,医院南北西翼三栋大楼的所有窗户会突然碎裂,楼房会像有生命的怪物那样开始流血。
最后的团战就是整章最肾上腺素飙升的地方了,你可能会经历包括但不限于以下场面:
1.同时被2/3/4个boss两/三/四面夹击……四个人同时追杀你的概率很小,但我幸运地遇到过一次,只能说没看清是谁杀了我。
2.触发S哥的噩梦形态,S哥闪现频率提高,非闪现时移动速度提高,且移动不再有声音。
3.触发R哥的噩梦形态,R哥将全程隐身,万花筒不再能看到他的本体(透视道具依然可以)
4.触发A哥的噩梦形态,A哥眩晕技能加强,他靠近你所在的走廊或房间时,周围的墙壁有几率出现大量蓝色眼睛,如果你不能在五秒内离开这个空间,会被震晕。
噩梦形态下,几个哥的外观会变得更吓人,尤其是A皇,手里会多一把带血的电锯,杀戮动画也会变成用电锯把你开膛破肚。
好消息:C神没有噩梦形态
说一下触发ARS三位大哥噩梦形态的条件:对C神使用护身符or灵阵。
是的,你没看错,对C神使用道具会触发其他三位大哥的噩梦形态。
这也是我前面强调为什么不要对C神用这两个道具的原因,当然你可以对ARS三位大哥用,效果和之前一样。但是这两个道具都是范围道具,如果你同时面对多个boss,只要boss在作用范围内,护身符和灵阵就可以同时对他们产生效果,所以你最好保证使用的时候C神不在范围内。
对C神用一次,会随机触发ARS三人中任意一人的噩梦形态,在随后的三分钟内,如果你不再对C神用道具,噩梦形态会自动解除。但是如果你继续对C神用道具(有时候为了逃命无法避免),那触发第二个boss的噩梦形态后,前一个触发的boss的噩梦形态会一直保持…
官方在通关后的补充资料中有解释,玩家对C神使用护身符与灵阵,会被其余三人视为一种挑衅与伤害(?),因此会激怒他们。
拜托,大哥们,你们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到底谁在伤害谁啊??
总之,经历过这最刺激的一段追逐后,你会找到一个工具仓库,进去一瞬间有高能,仓库里所有的工具都会悬空,然后砸向你,这里反应要快,不然直接寄。
把架子搬开,地板上有一个隐藏的地下室入口,用银钥匙打开后顺着楼梯下去,这时可以看到C神在入口门边看着你,别怕,他现在不会杀你。
在地下室的下水道里可以找到照片残片4,将找到的四张照片残片拼在一起得到一张完整的照片,这张照片就是C神的诅咒物品[不被遗忘的旧照片]
照片是四个男孩坐在地上一起玩的场景,地毯上分别摆着足球、画板和画笔、万花筒和一只音乐盒,有幸一睹四大天王生前的真容(并且这里可以得知,藏R哥诅咒物品的那幅画上画的抱音乐盒的小男孩是C神)
照片拼好后,C神已经不见了,从地下室出来后,你会发现整个东翼地图的场景都变了,到处都是残垣断壁,走廊燃着大火,墙壁变得焦黑,满地都是血和断肢。
继续沿着走廊往前跑,这个时候就不用怕迷路了,因为能走的路只有唯一一条,最后你会来到一个非常大的名为“机械融合治疗室”的手术室,这个房间里有最后10块碎片。
房间里有三张手术台,分别把足球、画笔和万花筒用打火机点燃后放上去,三样诅咒物品会在瞬间被SRA的恶灵附身,接下来就使出鹅颈世界观里我们的看家本领驱魔法,将三位大哥驱除。
然后就是结局动画,不需要我们操作了。驱除掉SRA的恶灵后,整个东翼大楼会开始坍塌,主角想赶在大楼坍塌之前烧毁C的诅咒物品并驱除C的恶灵。点燃照片后,房间顶部的吊灯坠落,主角不得不尽快念完咒语后离开。
逃离斯坦博医院后,整个医院被红色的烈火吞噬,最后化为一片残破的废墟。
黑屏十秒后,画面再度亮起,斯坦博医院废墟之下的一块碎石上,一张被烧掉一半的老照片被一只暗红色衣袍下的手捡起,残破的医院像时空倒流那般慢慢恢复原样,足球、画笔、万花筒都再度回到它们原来的位置上,照片也逐渐复原。
最后的画面是一段从C神开始的长镜头,镜头扫过医院东西北南四片区域,依然可以看见ARS三人徘徊的场景,第13章的真结局到这里就正式结束。
以上是全部的游戏攻略,这应该算是玩鹅颈以来做的最艰难的一次攻略了……目前关于13章的故事设定集还没有出,个人感觉四个boss之间的故事还大有可讲,官方应该会在之后补全,大家期待一下吧~
77L
辛苦兔哥了,就靠这份攻略活了
78L
昨天凌晨通关的时候我是震惊的…这应该是鹅颈历史上第一个主角没有成功驱除恶灵的章节吧
只能说四大天王真的大有来头
79L
80L
的确很有可能是幻觉,因为C神不是可以制造幻境吗
81L
感觉结局要结合官方背景故事才能看懂
82L
说实话看到照片后我真的舍不得伤害他们了我可爱的四个宝宝
83L
上班前:[眼睛大大的四个可爱小男孩]
上班后:[高大威猛杀疯了的守关boss]
84L
什么破班还要四大天王亲自上
85L
废弃医院(原斯坦博综合医院)诚招守夜人,五险一金齐全,包住宿,还有四名亲切热情的同事与你共事
注意事项:工作过程中遭遇意外导致截肢、断头、瞎眼等属于正常现象,本医院概不负责
86L
我已经盯着照片看了一个小时了太可爱了啊!!!!
87L
省流版↓
童年S哥:开朗清秀可爱小老虎
恶灵S哥:肢体绞肉机
童年R哥:腼腆白毛孤高小天使
恶灵R哥:人头收藏家
童年A哥:金毛蓝眼甜心大狗狗
恶灵A哥:电锯杀人狂
童年C神:清冷恬静温和小美人
恶灵C神:清冷恬静温和大美人
88L
我踏马笑死
89L
两米零一的美人,确实很大(物理
90L
你们都喜欢他们生前童年的样子吗?
我belike↓
看到童年的四人:四个男人冷静地坐着.jpg
看到恶灵的四人:四个男人激动地欢呼.jpg
91L
恶灵化真的可以长这么高吗???
别说了,321上链接
92L
恶灵化确实更对我xp,这完全就是机械+异化肢体性恋深渊xp的天菜好吧!!!!
93L
好像官方一般会在章节更新三周后放出具体的人物故事吧?我现在就等着了,真的好好奇感觉他们四个人羁绊很深呀
94L
岂止是深啊,你对C神用个护身符都会激怒其他三位大哥,懂得都懂好吧
95L
如果他们的故事是从童年开始的,从纯真童趣的年纪一直陪伴彼此到现在,那我感觉ARS三位哥对C哥的感情应该友情爱情亲情都有吧
96L
话说你们都默认叫哥了吗?
97L
[高达两米的身高.jpg][强壮的机械身躯.jpg]
[手撕下肢.gif][徒手断头.gif][提着电锯疯狂追杀.gif][斯坦博牌二向箔打击.gif]
你就说这声大哥你叫不叫吧
98L
说起来,如果单看特性星级里星星数量的话,斯坦博战斗力扛把子确实是A皇
S哥14颗<R哥16颗<C神17颗<A皇18颗
99L
杀戮欲这种东西和战斗力无关吧,C神杀戮欲才两颗星,你敢说C神不是大杀神吗?C神只是懒得和你计较
100L
比起A皇我真的更怕C神,毛骨悚然潜伏在你身边的感觉……而且C神的隐藏关背景音乐听上去明明很温柔圣洁,但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寂静的恐怖感,那个穿插其中的孩童哼唱声和笑声每一次听都起鸡皮疙瘩…
101L
一如既往要夸一夸鹅颈的画面和配乐,真的气氛渲染到极致了,每一个关卡的感觉都不一样,等官方出原声带
102L
看你们聊真的好心痒,但我连R哥那关都还没过
103L
等待官方的低伤模式,这个难度真的是打不过去啊,哭死
>>>>楼层折叠>>>>
1096L
刚刚通关了低伤模式,只能说对比起正常模式来说简直太友好了……它真我哭
1097L
还没来得及玩,低伤模式具体是怎么个低伤法?
1098L
直白点说就是把四大天王都削了,没那么容易对你造成伤害
1099L
去打了一把,真不太适应那么慢的A皇……还是乖乖滚回去玩普通模式了
1100L
你这是已经被A皇调教好了
1101L
好消息,13章原声带出了,包括各个boss的主场音乐、各个场景音乐和追逐音乐
1102L
贴一下四个boss的主场音乐
1103L
总结一下四大天王的音乐给人的感觉
S哥:舒缓忧伤,月光下的孤独
R哥:沉郁紧迫,无形中逼近的恐怖
A皇:快跑快跑快跑要死要死要死
C神:童趣、空灵、圣洁下隐藏的细微惊悚
1104L
A皇总结得很形象,每次一听到那个bgm我都吓得想拔腿就跑
1105L
用来做夜跑音乐不错(
1106L
听说官方下个月会出关于13章的支线dlc
小道消息,不保真
1107L
卧槽,真的吗???13章单独的dlc??
1108L
我开始兴奋了,鹅颈头一回这么大方
1109L
好耶!!!!!!
1110L
DLC是啥形式啊?还是主线模式吗?还是说有新的玩法?
1111L
再探再报
1112L
之前就想说了,剧情照片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物品,但只有C神的音乐盒全程没有出现过,可能会在dlc里面出现?而且其他三样东西都对应ARS三个人的诅咒物品,C神的诅咒物品却是照片不是音乐盒,所以这个音乐盒到底象征什么反正肯定不是个随随便便没戏份的物品,毕竟C神的主场音乐就叫musicbox
1113L
根据恶浸的世界观,诅咒物品应该是恶灵生前很牵挂的东西,既然C神的诅咒物品是照片,说明在C神心里,他和ARS三人的感情对他来说肯定是很重要的
1114L
S哥喜欢足球但是恶灵S哥双腿病变,R哥喜欢画画但恶灵R哥手臂病变,A哥对应物品是万花筒,是用眼睛看的,但是恶灵A哥瞎了……
1115L
啊……别这样
1116L
别那么自觉自己刀自己啊!!
1117L
完了,越说越想看他们的故事了,官方快点把dlc人物故事什么的都吐出来!!!
1118L
大家别这么快激动啊是不是真的都不知道呢,虽然我也很希望是真的
1119L
我不管!!!它就是真的!!!我还要看新鲜热乎的斯坦博宝宝!!!
Fin.
【彩蛋是dlc~】
游戏原型参考是《黑暗欺骗》
正文:
五指山寸草不生一百年,某一年的春天,一只纯白的小狐狸路过了猴头。
孙悟空本来睡着,被花瓣般的爪子一踩,睁开眼,正和那滴溜溜的琥珀眼珠对上。
“去去去。”
小狐狸不知他原身,在猴头前嗅了嗅,就跑了。
冬天的时候素装银裹,雪便满山,小狐狸一身冬毛,远远的像个雪球跑过来,嘴里叼着一只兔子。
它路过猴头时又嗅了嗅,觉得无甚危险,停下来把兔子放下,一爪按着,歇了歇嘴。
孙悟空打量着它,问它:“你是妖怪吗,为何搬来五指山上?”...
孙悟空打量着它,问它:“你是妖怪吗,为何搬来五指山上?”
小狐狸不是妖怪,更不懂人语,只是听到说话声好奇地看着他,把半死不活的兔子往前拱了拱。
“我不吃这个。”
小狐狸就重新叼起兔子,又一溜烟跑了。
再来年春天时,小狐狸又长大了一些,五指山生态圈没有它的天敌,因此油光水滑,孙悟空贫嘴,说:“好漂亮的小狐狸,剥了可给俺老孙做件皮裙。”
小狐狸听不懂,但能揣测出不是什么好话,甩甩尾巴背过身去。
孙悟空身上有妖气,寻常的动物不敢近身,唯独这个小狐狸喜欢清净,在猴头旁搭了个小窝,像个雪白的团子一样抱着自己呼呼大睡。
孙悟空闲来跟它扯淡,说:“看你漂亮,却是个没根骨的,话也听不懂,若是俺老孙没被压着,或许能赐你几颗灵丹开开智。”
小狐狸用肉乎乎的爪子拍拍他,孙悟空一朝落得被狐欺,甩甩头:“拿开,许你的灵丹妙药给你没收了。”
趁着夏天,孙悟空开始指挥小狐狸去给自己叼些瓜果,小狐狸只当他吃不上饭,叼回来的都是飞鸟游鱼,孙悟空有时被鱼尾拍着脸醒来,看小狐狸一脸傲气地蹲坐在自己面前,只能苦叹这实在是个漂亮笨蛋。
又到冬天时孙悟空用微薄的妖力撑起一小块透明罩子,使雪不要落在自己脸上,小狐狸就连夜把窝挪到孙悟空脸跟前,大摇大摆地蹭这点好处。
小狐狸的冬毛柔软蓬松,身体温热,盘在孙悟空的脸侧,睡着时发出细微的呼噜,显示出它实在是放松又舒适。
但这年冬天雪下的大,连绵不绝,开始有猎户寻摸到五指山上来碰碰运气。
小狐狸有次出门狩猎,一天一夜才回来,断了一只腿,在雪地上留下一串红印,它应该被追的慌忙逃窜,四只柔软的花瓣肉垫都磨破了,依偎在孙悟空旁边又团在一起。
孙悟空说不上来什么心情,嘴上还说:“一边去,你若死在我脸跟前,我得闻几百年的尸臭。”
小狐狸抖抖耳朵,一动不动,第二天又生龙活虎的爬起来,三只脚一跳一跳地去捕猎。
它也不知道是哪一窝的狐狸,生的实在是一副好价钱的样子,孙悟空遥遥地看着猎户肩上挑着一只白绒绒的小动物下山去了,偏脸看向旁边小狐狸做的窝。
小狐狸爱折腾着自己的窝,今日衔来两根鸟毛,明天薅些狗毛,做的漂亮又纷杂,真保暖却还是靠猴头,窝跟主人完全一个德行。
往后不过两三年的风吹日晒,这个窝就散的看不出痕迹,再到冬天也没有小狐狸来蹭好处,更没有别的动物敢走进五丈之内。
后来西天取经时,他们师徒四人在路上碰到一个狐妖,那狐妖也是生的极其魅惑,夜半到四人下榻的农家可能想要勾引唐僧,却一头扎进孙悟空怀里。
孙悟空被钻了被窝,温软的胸脯贴在背上,转过头就看到一双含情目,素手还攀着自己的肩膀,这狐狸精刚要张口,就看孙悟空掏出金箍棒。
狐狸精慌得变回本体要跑,一身华裳落地,孙悟空伸手一抓,手里是个纯白无瑕的小狐狸。
于孙悟空这等寿命的妖王,五百年眨眼而过,他在五指山上数过无数春秋,那只漂亮小狐狸仅仅只占据记忆的一角,但他提着这个狐狸精,莫名地问:“你搭窝吗?”
狐狸精战战兢兢:“回大圣,小的住在书生家里。”
孙悟空觉得无趣,把狐狸精在她那身华裳里卷了卷,一个抛物线扔了出去。
这处村庄选址不佳,建在妖怪老巢旁边,却诡异地和妖怪们达成互不侵犯的约定,偶尔还见得妖怪在村口买柴米油盐。
隔天师徒四人准备继续西行,正逢每月十五的集会,没走两步就碰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在卖书,眼下乌青,一副被吸干精气的样子。
猪八戒奇道:“这就是那个狐狸精缠着的人吧。”
孙悟空打眼一瞧:“长得确实是狐狸精好的那口。”
那书生相貌出众,一双含情目温润如玉,沙和尚问道:“大师兄,妖怪到底害人不浅,要不要提醒他一下?”
唐三藏听他们讨论这些,便下马叫住了那书生,书生听闻自己身边的女子是狐狸精,倒也不显得惊讶,笑道:“多谢玄奘师父,这位狐狸妹妹和我义结金兰,以兄妹相称,只是借住家中,并未行不轨之事,还望几位师父放过。”
唐三藏一叹气,师徒四人便再往西去,途径山上的妖怪老巢,山寨大门紧闭,似乎是丝毫不想和师徒四人扯上干系。可再走走停停,却遇上了一个被绑起来的人,正是那山下搭过话的书生。
依唐三藏的个性是宁可中计也不能不管,放开以后那书生前来搭话,说是:“这山大王要抢舍妹作小妾,绑了我做要挟,恳请几位师父救回舍妹。”
孙悟空不耐烦:“你妹妹本就是个狐狸精,给山大王作配岂不是王八绿豆正合适。”
书生被他这么一说,眼眶莹湿,“几位师父若是不愿,在下便一人前去。”
孙悟空劝唐三藏不住,只能掉头回去,一路上对书生冷嘲热讽:“哭哭啼啼算什么男人。”
书生掩面不答,等到了山寨,还未踏入,便有天罗地网罩住师徒四人,又有迷香,不消片刻师徒四人便昏睡过去,那书生比师徒四人更不能抗,身子一歪,倒在孙悟空身上。
再醒过来孙悟空和那书生捆在一起,自家师父估计去锅里了,身上的绳子缠的死紧,怕又不是山大王从哪借来的捆仙索,孙悟空转脸对书生道:“你骗我了?”
书生摇摇头,又一副要哭的样子,孙悟空恶言恶语:“别哭了,待我一棒子打死妖怪,把你妹妹救回来。”
孙悟空和书生单独关在一间牢房,书生和他绑的面贴面,似是精力不济,把头搭在了孙悟空肩上。
孙悟空灵魂出窍去巡视情况,看到唐三藏正被妖怪团团围住,却没有架锅,凑近了看,却是一群妖怪忙前后又是捶腿又是捏肩,说:“我家山大王恋慕大圣许久,万不会害大圣性命。”
唐三藏正色道:“贫僧的大弟子乃出家之人,尔等切勿胡闹。”
待到孙悟空魂归本体,看到书生正把自己压成个肉垫子睡得正香,他睁开眼,手被捆着,就用膝盖顶了顶书生的屁股:“醒醒。”
书生醒过来,羞赧道:“一时睡着了。”
“不急着救你妹妹了?”
书生摇摇头:“听闻山大王凶恶,小生自知此行凶险,只是小生身子不济,倒连累师父了。”
孙悟空从来只知道自己师父是女人眼里的香饽饽,倒是头一回有人奔着自己来,他打量着书生,看他一副无辜的样子,问他:“你搭窝吗?”
书生回道:“小生自幼是住在家中,怎会搭窝?”
演技倒不错。
孙悟空身上金光大盛,捆仙索根根断裂,书生往后退,却被孙悟空抓住领子,顺着摸到耳朵上,一打响指,一双白绒绒的狐狸耳朵显形出来。
书生立即要跑,被孙悟空一扯,又拽着尾巴拖回来,孙悟空问他:“你是那只小狐狸吗?”
书生误会他的话,自白道:“在下那日女身夜袭实在鬼迷心窍,还望大圣饶小的一命,实在是生命垂危,需得猴心做药引子。”
“可我听小妖们说你喜欢我?”
书生轻咳:“他们不敢害人,我只能拿这话骗他们帮忙。”
孙悟空原以为是五指山上的小狐狸修炼成精,这会知道他并不是那只漂亮笨蛋,便皱眉道,“猴心哪没有,非得要我的干什么。”
书生说:“大圣误会,此猴心并非彼猴心,是要真心,狐狸精只吸取一点真心,并不是要把大圣掏心挖肺。”
孙悟空压着他去找唐三藏,这书生摇着一对白耳朵,又对着唐三藏一顿哭,说是从未做过坏事,莫名得了重疾,现下只愿大圣能可怜可怜他。
这书生那晚夜袭时是化作娇媚的女子,这会儿的男身长得有几分相像,却清隽典雅,哭起来一副无限委屈的样子。
孙悟空知道他不是那只小狐狸,问起来就一句:“不给。”
书生看出唐三藏比较有发言权,扒着唐三藏的膝盖,一双耳朵压低:“求求大师,只消让大圣愿意渡一点真心给我做药引子。”
唐三藏眉目低垂,孙悟空一看要坏,就听唐三藏说:“悟空,那你就给他一点。”
到了晚上整个山寨就喜气洋洋,红灯笼高挂,虎妖甩开膀子在煮大锅饭,猪八戒也被奉为上宾,几个兔子精围着他喂水果。
书生也没收回自己的耳朵尾巴,他确实是只白狐狸修炼成精,尾巴毛白的近乎透明,孙悟空抓着他的尾巴摆弄,听他问:“大圣现在有没有一点真心了?”
“没有。”
书生有些尴尬:“我听闻人生三大喜事,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别的两项不好实现,说不定洞房花烛夜能让大圣有些真心。”
孙悟空问他:“你那天夜里化作女身,也是想要我的真心?”
这狐狸精应该也没上过学,不懂人间礼义廉耻那套,大方道:“都说男人会在行房时付诸真心,大圣今晚想要我男身女身?”
孙悟空反倒被他噎住,半晌说:“你还是变回狐狸吧,我曾有一只狐狸友人,不像你般能够修炼成精,被猎户打死了。”
书生“哦”了一声,说:“可我原身只有半人高,不一定能容纳的下——”
孙悟空叫他住口,他就乖乖闭嘴,待到晚些时候,这狐狸精还真整了一套喜服,乌发垂到胸前,狐狸耳朵支棱着,人耳朵上倒是挂了两串耳坠。
他这身喜服也看不出来是男式女式,相貌在烛光下也清俊得出奇,似有些男女莫辨。
唐三藏有些懊悔答应这场闹剧,孙悟空拒绝了那些小妖送来的喜服,穿着平常的一身,被喜气洋洋的书生拉住就往屋里走。
“你这够简单的。”
书生笑道:“我无父无母,大圣也是石头里蹦出来的,管那么多做什么,我们去洞房。”
猪八戒吃着瓜果在外面大声八卦:“猴哥倒有艳福,狐狸精精通床笫之事,九霄云外共赴巫山云雨。”
一粒莲子破窗打到他的猪头上,才止住他的胡说八道。
书生宽衣解带,孙悟空盘膝坐在床上,眼皮一掀:“让你变原身就变原身。”
书生的身形骤然缩小,从喜服里爬出一只雪白狐狸,一路攀到他膝盖上。
全天下的白狐都长得差不多,当年五行山上的小狐狸也是通体没有一丝杂色,琥珀眼珠黑鼻子,一口尖牙和粉舌头。
孙悟空抚了抚他的脊背,“我那狐狸友人,因贪吃杀生,因美丽获罪,只能说命该如此,我后来西天取经,也未曾为它念过往生咒。”
白狐狸张了张嘴,孙悟空拍拍它:“你是沾了它的福气,不然那晚你女身前来,就叫我一棒打死了。”
白狐狸低低地叫了一声,孙悟空闭上眼,简短地念了一段,白狐狸跟着闭上眼,不一会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一缕金焰被它舔进嘴里。
孙悟空睁眼把它放到床上,站起来:“它伴我不过一暑一寒,也什么都不懂,你们是同族,我把这点对它的真心给予你,我为它饶你一命又救你一命,机缘总会如此。”
猪八戒眼看孙悟空推门出来,奇道:“猴哥,办事那么快啊。”
孙悟空斜睨他一眼:“呆子,少想些有的没的。”
而与此同时,莲台上的二郎真君睁开眼,杨婵正坐在一旁歪头看他:“哥哥,斩断机缘了吗?”
杨戬指尖冒出一缕金焰,被他合拢手心捏住,他垂目看着:“真心我已要过来,或许要再还他一份情。”
杨婵也看着那稀薄的金焰,叹道:“连畜生道的小狐狸也避不开舅舅的耳目,做神仙连自由也要剥夺,只是借下凡历劫见一眼还要被勒令斩断机缘——或许当年应该如你所说助大圣一臂之力,母亲也不至于压在桃山之下。”
杨戬收起金焰,正色道:“过往之事不可追,佛道关系如此紧张,我也本不该和他扯上关系,这机缘于我于他都没什么好处。”
杨婵搂着他的胳膊,“哥哥还有一世便能圆满历劫,我等哥哥历劫归来一起劈开桃山,好吗?”
杨戬伸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我一人便能劈山,那山下玄鸟如此厉害,你还是离远点。”
他活动了下肩膀,又回到莲台上坐定,闭眼的瞬间眼前闪过的却是他被玉帝勒令降服妖猴那一日,孙悟空意气风发的金瞳。
而凡间的孙悟空一行人正准备启程,一只小妖悲戚戚地前来,伏地道:“我家大王恶疾突发,已然仙去。”
孙悟空一皱眉:“药引已给他了,怎会突发恶疾?”
小妖悲痛道:“大王沉疴旧疾,药引恐怕来晚了,小的们还在熬药时大王就倒了。”
孙悟空推开小妖去看,书生毫无生气地躺在昨日布置的喜床上,面无血色,显然已经魂归故里。
孙悟空站了一会,唐三藏念起经,孙悟空一抬手,打断道:“我已念过了。”
四人再次启程时山寨已取下红色装饰,门口挂了白纸灯笼,披麻戴孝的小妖们准备了干粮为师徒四人送行,孙悟空摆手让他们回去,沙悟净感慨道:“倒是群好妖怪。”
孙悟空只觉得心里一空,为此好几天都没再骂猪八戒“呆子”,及至再遇到作恶的狐狸精,他都不搭眼瞧。
杨戬的最后一劫需得历经大苦大悲,降生为富家公子,却家道中落,又遇劫匪,年幼失怙,长到十四岁时正是师徒四人取经的最后一年,他颠簸流亡,已是失无可失,正坐在通天河畔。
他背影瘦小,沙悟净问他:“小兄弟,这河怎么过?”
少年摇摇头,“没人到过河对岸。”
“那你在这坐着……”
“传闻岸那边是西天佛祖所在,极乐世界花鸟环绕,没有世间烦恼,所以我想游过去。”
他注定死于此地,以此等经历断绝凡尘的七情六欲,了却杂念后才能一斧撼天地,劈山救母。
这师徒四人看这少年坐在河岸,猪八戒忍不住问:“他真能游过去吗?”
往远看是茫茫河水,连河岸的影子都看不到,孙悟空倚着树:“他不是要游到对岸,他是求死来了。”
唐三藏下马要去劝阻,少年听到脚步站起来,好似心意已决,一跃跳入通天河。
唐三藏失声道:“悟空!”
孙悟空看那少年在河里浮浮沉沉,只好飞身去把他捞起来,那少年呛了水,在孙悟空怀里不住的咳嗽。
“原来你根本不会水。”
少年扬起拳头捶了他一下,“关你什么事,我要去极乐世界。”
孙悟空把湿淋淋的少年放下,这会河水冲净了他脸上的泥,倒也是个秀丽的长相,身形单薄像一捏就碎。
孙悟空又靠回树上:“我师父大慈大悲,你往后不要寻死了。”
下凡历劫不会带有记忆,少年却不知为何向他迈了一步,旋即好似不能理解一样掉头就走,孙悟空勾勾手指,那正要走的少年被虚空的一股力量拉回来。
“你先答应不要寻死。”
少年抬头看着他,倔强地不发一言。
唐三藏叹道:“这通天河也无船家,既已行至此,总不能罔顾他人性命,小施主你来。”
唐三藏和那少年去谈心,猪八戒略带讥讽道:“师父又开始念了,死人也能给他烦活过来。”
沙悟净劝他少说些,孙悟空倚着树打盹,被沙悟净摇醒:“大师兄,这河到底怎么过?”
孙悟空抱着臂:“总会让你过的,等就行了。”
这一等就等了三天,那少年也被唐三藏连着念了三天,念得脸色发白,神思混沌。
猪八戒颇为同情:“小兄弟,是不是比起来游过通天河还好受点?”
少年点点头又摇摇头,显然已经被念得思维混乱了。
夜里孙悟空守着篝火,那少年也坐在旁边,一明一暗的光打在他脸上,他穿的还是那天跳河的那身,衣裳单薄,就又往篝火边坐了坐。
“小心着了。”
少年“嗯”了一声。
神明下凡历练总是带着自己的影子,俊美如杨戬,化作狐狸时是雪白的漂亮笨蛋,化作狐妖时女身柔媚男身清朗,这少年也是如此,虽然气质清冷,但也是含情目。
孙悟空总觉得他的相貌有些熟悉感,趁着少年犯困时用火眼金睛瞧了瞧,却是个根骨平平的凡人。
少年却警惕:“你看我干什么?”
孙悟空反问:“看你会少二两肉?”
少年一时语塞:“那你看吧。”
孙悟空不看他了,他有些难言的感觉,却因为心空了一块而无从所想。
后半夜孙悟空扔了一点灵力到火里,也躺下了,等再醒来时是猪八戒那张猪脸,孙悟空挥拳一打:“离我远点,呆子。”
猪八戒捂脸后退:“猴哥,那小兄弟不见了。”
孙悟空爬起来:“去河里捞了吗?”
河水汹涌又都是黄沙,孙悟空跟着唐三藏开了火眼金睛一路找,最后捂着眼:“师父,我这眼睛不是这么用的。”
唐三藏念叨孙悟空时少年回来了,他背了一捆柴,孙悟空把他揪过来:“你去哪了?”
“去砍柴。”
少年张开手给他看,手掌上都是破口。少年语调平平道:“看你们不剩什么柴火了,我就去砍了一些。”
孙悟空为他受了一肚子气,两眼也累的痛,把他提起来放到高高的树杈上:“你就在这坐着,不要乱跑。”
少年俯视着他,忽然轻飘飘地哼了一声。
孙悟空在树下怒道:“你哼什么?”
少年扭过头,又哼了一声。孙悟空不爽也不能当着师父的面揍他,在树下靠着,树上传来少年的声音:“你是猴子吗?”
“算是。”
“你叫什么?”
孙悟空不理他,头上窸窸窣窣,仰头一看,那少年竟然摇摇晃晃地要从树上下来。孙悟空把他放的高,树杈就没那么粗壮,被少年一脚踩到枝丫上,一声脆响就掉下来。
孙悟空接住他,这重量对他来说完全就是儿戏,但是装腔作势的闷哼了一声,少年从他身上下来,有些犹豫:“你没事吧。”
孙悟空佯装受了内伤,扶着树:“你很重。”
少年捏了捏自己的胳膊,有些不确定:“很重吗?可能我长得比较高吧。”
他的身高在这个年纪是比同龄人高一些,孙悟空有些郁闷:“你别乱跑了,待我们取完真经回来,让我师父带你往大唐去。”
“你不回来了吗?”
孙悟空没跟他谈那些弯弯绕绕,转而说:“东土大唐游人如织,总比你待在荒山野岭要好。”
少年不置可否,迈步要走,孙悟空把他拉回来:“你去哪?”
少年奇怪的看着他:“你要跟我一块吗?”
孙悟空的耐心耗尽了,“随便你,别死了。”
到晚上那少年回来了,孙悟空躺在草垛上,旁边乍然钻过来一个人,简直跟当年被狐狸精钻被窝如出一辙。
“你去哪了?”
少年皱皱鼻子:“你们不是要渡河吗,通天河边有个老龟,我去找它了,只要你们肯帮它问问寿命。”
“哦,你一找它就答应了?”
少年“嗯”了一声,埋头不语,孙悟空问他:“你冷吗,冷就去篝火那。”
少年的声音细不可闻:“你的猪师弟会打呼噜。”
孙悟空噗嗤一笑:“那你睡吧,我不打呼噜。”
少年睡着了也眉头紧锁,孙悟空见识过人世间的苦情,伸手给他抚平,看他又皱起来便不再多动手,由着他在夜里偷摸地抱着自己取暖,把头搁在自己肩上。
第二天那老龟准时准点地从河里浮上来,师徒四人踏上去,那少年在旁边挥了挥手,孙悟空从手中吹了根毫毛,落到岸上变作一只小猴子,攀住了少年的裤腿。
少年终于展露一笑,抱着小猴子又挥挥手。
孙悟空酷酷地转过身:“走吧。”
老龟驮着师徒四人越走越远,到了岸以后孙悟空唤自己的小猴子,却无任何回应,这已然横跨了两界,灵力不再互通。
孙悟空有点心不在焉,待到加封时莲花四绽,他借着飘到通天河上的莲花去探查,登时站起来。
唐三藏正询问如来那老龟的寿命,佛祖不答,孙悟空在后面回道:“今日。”
唐三藏有些疑惑:“今日?”
孙悟空掉头就走,门前的力士拦住他,被他挥手打开,如来的声音如洪钟般:“他命有此劫。”
孙悟空直指如来:“你就看着他命丧于精怪之口?”
如来只低垂佛目看着他,孙悟空一阵烦躁,如来缓声道:“浮云遮眼,你已成佛,何必再挂碍。”
孙悟空说:“待我杀了那老龟再成佛吧。”
如来叹息一声:“老龟并未食人。”
孙悟空回过头:“什么意思。”
如来不答,孙悟空哼一声,猪八戒和沙悟净拉着他坐下,真经交由了唐僧,孙悟空翻开一页,合上后盘腿坐在佛堂,半晌讥讽地开口:“真经能救回他的命吗?既然救不回来,何谈能解世间烦恼。”
唐三藏想要劝解他,开口却被孙悟空一个眼神杀回来,顺了口气以后就看孙悟空掏出金箍棒放在膝盖上,说:“我去阴曹地府把他带回来,与其读真经,不若亲手救人。”
孙悟空双手合十,闭目良久,再睁眼时却略带困惑,他举目望向如来,这佛慈眉善目,却并不解答。
孙悟空灵识遍寻三界找不着人,在灵山生了一场闷气,整理经书后再见到老龟,横看竖看不顺眼,一脚把老龟踢翻在地。
老龟无限委屈:“履约也算行恶?他答应我载你们渡河就可以吃了他,我是在理的。”
孙悟空成佛后身着袈裟,却改不了凶神恶煞的面孔,动手就要打,老龟哭哭啼啼:“那小子进了我的肚子,还未尝到滋味就变作草木一般,不如吃块石头。”
孙悟空又踢了老龟一脚,把它翻过来:“你吃人还有理——”
“不是。”
玄鸟的身影庞大无比,哪怕在灵山这极远处看也能看到划过的金色羽毛,孙悟空再回去想问个究竟,却只见寺门紧闭。
老龟驮着他们过河,半道上不情不愿地往水底一沉,通天河不似普通河水,神仙来了也施不出法力,孙悟空湿漉漉地爬上岸,捞了唐三藏一把,才挽救了经书。
孙悟空甩甩头上的水,莫明的心悸:“我得去看看。”
他想要召来筋斗云却无应答,腾空而起时又落地,孙悟空正色道:“师父,不能飞了。”
待到孙悟空赶到玄鸟破空出世的桃山时,已经约莫是半个月后了,他下马走进豁出裂口的桃山,岩浆裹挟着强盛的灵力沸腾不止,孙悟空摸了摸那一斧下去的痕迹,自言自语道:“这是二郎真君的劈山斧?他怎会牵扯到我的心绪?”
而此时的杨戬并未走远,劈山后他也不能再腾云驾雾,杨婵策马找到他,把他扶上马,这才小心地询问:“哥哥,母亲呢?”
杨戬说:“她消散了。”
杨婵似是料到这个结局,并未多说什么,只驱赶着白马慢慢地往走。
“玄鸟带走了灵气,人间大劫将至——”杨戬在她背后,“没人告诉我会是这个后果,舅舅只是想借此打压三清,我不过是注定劈山的棋子。”
他们兄妹正与从桃山出来的孙悟空擦肩而过,只看得是个白发覆面的人,孙悟空多瞧了他们两眼,但他不识得杨婵,当年缠斗过的杨戬又侧过脸,只看得到垂下的眼睫和秀丽的下颌。
待到他苦思冥想过来这略微的熟悉感是谁时,再掉头去追,就已经看不到背影了。
天庭势力纷杂,孙悟空在西行取经时就已经领教过,多年没有再拜访过天庭,只听闻二郎真君据传劈山后与天庭不合,回了梅山。
孙悟空在灵山任斗战胜佛一职,倒也不甚关心天庭轶事,及至天庭号召镇压玄鸟,他才松了松筋骨,露了一面。
只是这一次天庭忌惮杨戬没让他前来,诚如魔家四将等人悉数到场,玄鸟压在华山之下,女娲赐了杨婵宝莲灯,此后奉命镇守华山。
孙悟空掂着金箍棒离场时众人正向杨婵道别,孙悟空不在乎这些虚礼,看也看得出这并不是个好差事,但他心有疑惑,等到众人散去后问了一句杨婵:“你哥哥呢?”
杨婵奇异的神色一闪而过,掩面笑道:“大圣,怎的关心起我家哥哥,他正在梅山,此行未曾前来。”
孙悟空几乎一眼就断定她在撒谎,随即佯装离开,化作一只麻雀掩了灵气呆在屋檐上。
杨婵关了大门,宝莲灯都随手放在一旁,杨戬正等她,看她扑到自己怀里,问道:“怎么这么急?”
“孙悟空向我问起你。”
杨戬沉思了一会,“我真身不曾与他相见,他问我?”
孙悟空化作的小鸟在屋檐上走两步,低头啄了啄,耳朵却分毫不差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杨戬展开手掌,经脉陡然发亮,一点金焰从他指间冒出,他微一叹气:“这点真心我一直放在心室,也未曾处理,想来是它的缘故。”
那缕金焰实在的可怜,在指尖上跃动着,似是随时会飘散开,末端却顽强地缠着杨戬的指腹。
杨婵握住杨戬的手:“舅舅行事向来滴水不漏,是要谨慎,可连这点念想也不让人留吗?”
“是我一直不知怎么处理。”杨戬看着真心化作的金焰,“到底是佛门,想来他早已六根清净,真心流落在外反倒扰他心绪——”
孙悟空都不及阻止,只见杨戬合拢手掌,金焰顿时被捏散,不留痕迹,“——我替他散却了。”
杨婵松了一口气,听得扑棱声,屋檐上的麻雀正振翅飞走。
孙悟空时隔多年又有了那种堵心的感觉,却又无处发泄。他只曾为救那狐狸精时给出了一点真心,却未料到是被杨戬骗走。
他在华山下郁闷得无以复加,又不知杨戬变作狐狸精偷自己的真心是何意。不多时杨戬也下来了,身边跟着一只白色神犬,他与孙悟空交战时是一身银甲,这会穿得倒闲适,若非出挑的相貌,也并看不出来这是威名显赫的二郎真君。
孙悟空扣上面具,在行人中撞了他一下,顺手就掏他的钱袋,电光火石间杨戬抓住他,“小贼。”
孙悟空借题发挥:“你难道没偷过别人的东西吗?”
杨戬被问的一愣:“这是你行窃的理由?”
哮天咬住孙悟空的裤腿,呜呜直叫,街边的众人都看过来,孙悟空把钱袋夺在手里,强词夺理道:“你个小偷。”
这两人穿的都非富即贵,只是戴面具的那个看着可疑一点,杨戬有些无奈,把孙悟空拉到一边,伸出手:“钱袋还我。”
“你先还我。”
“还你什么?”
孙悟空一时口快却不想暴露身份,莽然行事幼稚的简直回到扯旗做妖王的时期,他把钱袋往怀里一塞,“你还不起的。”
哮天直觉孙悟空危险,一直低低发出威胁声,杨戬弯腰抱起它,无奈道:“钱袋里不过碎银几两,你要拿走就拿走吧,只是钱袋是我妹妹绣的,你把钱袋还我。”
孙悟空偏不给,“那等你能还我了我再还给你。”
他说完扭身钻进人群中,杨戬追出去两步,眨眼间就找不到人,他有些困惑:“这是哪路神仙?——找我要东西也不必这样吧。”
孙悟空这场一口气郁结在心里,睁眼闭眼是看到自己的真心被捏散,以及杨戬那句“我替他散却了”。
“他凭什么替我散了,那是我给小狐狸的。”孙悟空经文也念不下去,木鱼敲碎几个,一咬牙,“装狐狸精下凡,又是那群老不死的安排的哪出,出口就是行房要真心,真看不出来杨戬深藏不露。”
但好像只是眨眼的功夫,华山玄鸟就又躁动不安了。
孙悟空从白龙马口里听说,大言不惭道:“镇得什么东西。”
灵山柱上盘踞的白龙一溜烟爬下来,“猴哥,别管了,玄鸟是镇不住的,是天庭有人想延长这次大劫的到来。”
白龙马在柱上当值,应当听了不少八卦,讲道:“上次镇压玄鸟本就是做做样子,本意还是迫使那对杨家兄妹去镇,二郎真君避风头就是为了不让他妹妹去镇山,但还是捱不住天庭的死令。”
孙悟空奇道:“杨戬不是只会劈山,怎的也要他去镇山?”
“他们兄妹感情甚笃,三圣母根本压不住玄鸟,天庭不好明目张胆地让二郎真君以神力去镇,只好暗中逼他去协助三圣母。”白龙马絮絮叨叨,“三圣母不愿让二郎真君得知,但消息是天庭放出来的,恐怕二郎真君无论如何也得去,到时在华山失了神力,天庭一些人的石头才落地。”
孙悟空摆摆手:“听的人心烦,我要是他,干脆打上天宫,何来受这些气。”
白龙马劝他:“猴哥,你别掺和了,这次除了二郎真君没人会去的。”
孙悟空哼了一声,“天庭又管不到我头上。”
白龙马劝不住他,又盘回柱子上。
孙悟空行至华山时,山上果然人迹罕见,全无当时众仙来镇压玄鸟时的热闹,他扣上面具,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杨婵,看他一身袈裟,先双手合十行礼,说:“这位长老,此处不宜久留。”
孙悟空压低声音:“贫僧正是来斩妖除魔。”
杨婵笑道:“没有什么妖魔,师父请回吧。”
杨戬在屋里遥遥的问:“谁呀?”
他嗓音清澈透亮,倒跟从前的书生如出一辙,孙悟空听他说:“你快过来,这孩子哭的我抱不住。”
杨婵歉意一笑:“对不住,家中幼儿还小,我得先去照看,长老请快下山吧。”
她转身而去,屋内有婴儿的啼哭声,孙悟空两步登上围墙,果然看得屋内影影绰绰的,杨戬正像丢掉烫手山芋一样把小孩往杨婵怀里塞。
孙悟空感慨他们这时候还有闲心哄孩子,他耳目聪敏,听杨婵真真切切的说:“哥哥,刚有覆面的僧人前来,我劝他下山去了。”
杨戬被小孩拽着一缕头发,正在掰小孩的手,闻言一愣,转而道:“哦,山下的村镇也都搬离了吗?”
“早让他们撤走了。”杨婵温和道,“哥哥,你给这孩子取个名字吧。”
杨戬终于拽走自己头发:“还是你来取吧,姓名是终身大事,不该如此随便。”
孙悟空算是看出来这对兄妹都坚信彼此能够存活下来,就是不知道他们都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思。
他想挠挠脸,却摸到面具,叹道:“他俩看起来倒不坏,怎么铁了心要听玉帝老儿那套。”
杨婵哄睡了小孩,便和杨戬一块分开墙壁,朝华山深处走去。
孙悟空在他们身后躲躲藏藏的跟着,可能是这对兄妹心思太重,竟然也没察觉他跟着进来。
玄鸟所带来的冲击扑面而来,石台上悬着宝莲灯,杨婵忧心道:“坚持不住了。”
杨戬低头看石台下翻滚的玄鸟羽翼,安慰道:“也没什么,总能再维持一两日。”
他们只是来看一下情况,又忧心忡忡地回去,孙悟空留在华山深处,跳下石台,恰逢玄鸟翻滚,把他烫的跳了两步。
“真是挺厉害。”
等到半夜果然杨戬独自前来,他穿着战甲,勉强能抵御玄鸟的烈焰。
这人当年跟他缠斗时就穿这身,只是当时还略显稚气,矜贵地嫌弃花鸨性淫不肯再以七十二变来斗法,如今倒是不似当年娇气,五官显出些冷艳。
——原来那个书生只有他两三分像,就已经算是狐狸精里出挑的了。
杨戬化出开山斧,跃到空中,竟然是二话不说就要现出法天象地来镇压玄鸟,连摇摇欲坠的宝莲灯都要一同劈下。
那架势像是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法力流失,连孙悟空都得抓着岩石,才在劲风中稳住身形。
他还未现身,杨婵就匆匆赶来,失声道:“哥哥,停手。”
这对兄妹争先赴死的勇气值得佩服,孙悟空却绝不赞同这种行为,眼见杨婵夺了宝莲灯,就要先跃下石台。
孙悟空忍不住跳出来直接把杨婵从半空中捞回来,他仍戴着面具,然而能站在这里就已证明他的身份不凡。
杨戬的开山斧已经举起,却是倒转斧柄,玄鸟察觉到再次被镇压的危险,从岩缝中露头怒啸。
“让开。”
孙悟空仰头望去,杨戬从天而降,他已使尽全力,连停止的力道都没留。
孙悟空手里的杨婵正在挣扎:“没有宝莲灯不行的。”
举头是开山斧柄,手边是炸出裂缝的宝莲灯,山下又是躁动的玄鸟,这样的场面实在是让猴宕机。
孙悟空在电光火石间往杨婵身上一拍,飞身抓住杨戬,自己的法天象地随之和杨戬一同握住开山斧,那开山斧被两股力量拉扯,如同卡顿一样在坠落的途中被生生止住。
孙悟空脸上的面具随之被震碎,杨戬都来不及看他一眼——杨婵已经手持宝莲灯坠到山谷中,蓝色的法力随着宝莲灯波浪般爆开,瞬间压平了玄鸟的探头。
杨戬心绪杂乱,孙悟空在他耳边拔高音量:“快啊。”
杨戬这才看了孙悟空一眼,愣了一下,被孙悟空交握住了手,这才反应过来。
开山斧被两个法天象地握持着,轰然插入山石中,随着巨响两人都翻滚着被轰到崖壁上,撞出深坑。
孙悟空又当了一回肉垫,钢筋铁骨都撞得碎碎平安,杨戬一刻不停地爬起来去找杨婵,他有孙悟空做肉垫,但几乎是在法力尽失的状态下直面了宝莲灯爆开的冲击,站都站不稳,踉跄着要跳下石台。
孙悟空跟过来,看到宝莲灯摔得稀碎,杨婵却完整地昏在乱石当中。
孙悟空抓住要往下跳的杨戬,“跳什么跳,你现在能跳吗?”
他揽住杨戬的腰,这才借着法力跃下去,总算落地成功。
杨戬跪在地上抱着杨婵,眼泪立刻落到杨婵脸上,孙悟空挠了挠脖子:“别哭了,怎么一点长进没有。”
杨戬抬眼看他,眼角都是红的,那目光看得孙悟空莫名的胸口漏风,他扭脸不看杨戬:“我颈后的保命猴毛全拔给她了,我都秃了——”
杨婵悠悠转醒,伤势远比两人要轻,她比杨戬更快的反应过来,连言道:“多谢大圣。”
杨戬跟着拱手,声音带些哽咽:“多谢大圣。”
孙悟空按着胸口断掉的肋骨,摆手道:“别谢了,举手之劳。”
他说完口喷鲜血,以证明举手之劳四个字全是谎言,杨戬去扶他,结果人没扶到,反而因为一时放松下来头重脚轻,又结结实实砸到孙悟空断掉的肋骨上。
也不知道杨婵是怎么把两个男人拖回家里的,等杨戬醒过来,杨婵颇有闲情逸致地在煮茶,哮天被栓了根绳晃摇篮。
杨婵端着茶盘过来放到桌上,杨戬想起身却犹如被压了千斤重,孙悟空勾勾手,盖在他身上的袈裟飞回到他手里。
杨戬坐起来,眼光一角看到积雪已经融化,他昏迷了不止一日,怪不得连孙悟空都已经恢复如常。
“多谢大圣。”
孙悟空掏掏耳朵:“听腻了,说些别的,比如你变成狐狸精那事。”
杨戬拱手道:“下凡历劫碰上大圣,那些行为出自狐狸精本性,实非我意,怕扰了大圣西行,才以死逃脱。”
“听懂了。”孙悟空慢条斯理的,“你不想跟我扯上干系。”
杨婵斟茶笑道:“天庭与灵山暗自角力,我等是要避嫌的,并非我哥哥要躲着大圣。”
杨婵瞄了杨戬一眼,被杨戬警示性的看回来。
孙悟空端起茶一饮而尽,“既然你已醒来,我便收回我安魂的佛衣,谢我也不必,佛门施恩不求回报——你当我看不惯天庭好了。”
他把那日偷来的钱袋丢在桌子上,“还你。”
杨戬靠在床边,坦言道:“大圣所言非虚,在下确实无法还回真心,别的都任大圣予取予求。”
孙悟空斜斜地看他一眼,“算了吧,你又有什么我非得要的。”
气氛一时有些僵,连摇篮里的婴儿都静悄悄,只剩哮天快乐地四爪噗哒打地的声音。
孙悟空一想到回去还要应付诸佛的问询,到时也不是一句“看天庭碍眼”能打发的了,心情顿时不振。
他正恹恹地准备走了,裤腿却被拨了拨,一只雪白狐狸坐在他脚边歪头看他。
杨戬的床上空无一人,孙悟空低头:“知道你会七十二变,不用显摆了。”
小狐狸跳到孙悟空膝盖上,张口吐人言:“大圣有烦心事?”
孙悟空没想到杨戬如此能屈能伸,蹲在自己膝盖上害得自己手都僵住:“真君谢我也不是这么个谢法。”
“大圣此趟回灵山,必受诘问,带上我,我有办法。”
杨婵一乐:“我哥哥跟舅舅斗智斗勇千年,虽然身体抱恙,脑袋还是灵光的,大圣把他带去吧,或许能让大圣免受责罚。”
这是孙悟空完全不理解的,只能说像杨戬杨婵这种成长环境,权谋是刻在骨子里的。
孙悟空带着杨戬回灵山,杨戬真就一路上没变回人身,他失去大部分法力,变一回狐狸更是精力不济,路上还把自己缩得更小了一点方便蹲在孙悟空脖子上。
到了灵山根本不及休息就被召到佛堂,杨戬变回原身,整了整道袍,忽然一攀孙悟空的脖子,状作无力。
杨戬低声说:“扶着我,不要多话。”
孙悟空拖着杨戬往佛堂走,大门轰然打开,门口两个身高百丈的金刚目视着他们走进去。
等傍晚时分他们出来时杨戬嗓子都哑了,孙悟空简直敬佩他的演技,从儿女情长倾诉到天庭迫害,从父母爱情叙述到神佛之争,那诸佛应该多年没听过这么长的八卦,捧场捧得比佛祖讲经时还入神。
“此事到天庭是另一种说法。”杨戬嗓子有些沙哑,“灵山是不愿沾惹事端,我便说只是你我私情,且不论他们信不信,传出去天庭就难以挑起神佛之争,灵山对你的处罚也会以私情而非大义来处理。”
“哦。”孙悟空却在想别的,“要不是你今日被迫演戏,那你是狐狸又是那少年的事你是永远不准备让我知道吗?”
杨戬看他一眼,“这不重要。”
“就这么巧吗?”
杨戬叹气:“大圣只管苦命鸳鸯的故事他们信了即可,这故事能够把你从灵山中摘出来,又替灵山立了威,灭了天庭的风头,让处罚轻些就够了”
孙悟空摸摸下巴:“那你呢?。”
杨戬在诸佛面前落了泪,他皮薄,擦了两下后眼角还是红的,他走了两步,回头望向孙悟空:“大圣也不必管我,只是情急之下编的故事对不住大圣的名声,我改日来赔罪。”
历来多的是神仙下凡历劫情爱纠缠的故事,只是杨戬编出了花,而且很给孙悟空留面子,故事变成他属意孙悟空才三次下凡追爱,却被孙悟空铁面无私推拒,多年后杨戬以情意要挟,才让孙悟空出手相救。
这故事对孙悟空的名声影响不大,无非是多个不懂情爱的标签——他本来也不懂,反倒杨戬会背上痴情的名号,这跟他历来的形象是相悖的,根本不知道会有什么影响。
“你还要再去天庭演一场戏吗?”
杨戬想了想:“骗骗和尚还行,我舅舅早熟知我那套,为讥讽我还封了我个戏神职位,我再想别的办法。”
他仍面带病色,但精神上放松了一些,那双含情目就眼波流转,似是想到什么,杨戬微微一勾唇,“大圣当年快意恩仇大闹天宫,四海千山皆拱伏,惊鸿照影在下记得真真切切,只是当时受天庭调令,不得已与大圣交手,并非我本意。”
孙悟空一拍他:“嗨,都多少年了你还记得。”
杨戬微微一笑,向他告别。
灵山本就不能御空,杨戬上来时蹲在孙悟空肩膀上蹭过来的,下去的时候望向绵延的长阶,有点眼晕,叹口气,踏了下去。
他走得慢,孙悟空在后面一时犹豫要不要再多说两句,毕竟杨戬一直藏私,临到演戏时一箩筐把自己当两世狐狸一世少年的事抖出来,连给他个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害得他只能在旁边扮演傻楞负心汉。
白龙马从佛堂钻出来,攀到孙悟空旁边的柱子上,柱上的石龙一睁眼把孙悟空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白龙马哭的眼泪汪汪,“猴哥,你真是石头做的啊。”
“……你这都不是偷听了,怎么还光明正大到佛堂去听。”
白龙马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这可是三生三世的情缘,难得有真君这样的痴情人,我一开始还不信,听到他以身饲龟时哭的,真看不出来背后竟有这样的深情。”
孙悟空瞧着杨戬的背影,毫无波澜地“哦”了一声,白龙马不满道:“猴哥,他重伤未愈,你怎忍心叫他自己下去,你不送我送。”
他说着就自石柱上爬出来,龙头刚悄无声息地飞到杨戬身后想搭话,身子一滞,是孙悟空从后面抓住了他的尾巴。
白龙马瞅着孙悟空有些似笑非笑的神情,缩回来道:“你送你送。”
杨戬全然不知白龙马被孙悟空在脑门上敲了个包,就听孙悟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送送你。”
杨戬客气道:“不必劳烦大圣。”
“哪那么多话,你变成狐狸吧,我揣着还轻点。”
孙悟空抱着小白狐狸,故意没走快,问他:“你是不是怕欠冬日取暖的情,就先讨回真心,又帮我渡河,你就这么的——”
孙悟空有些发笑:“就这么的不想和我扯上关系?嗯?”
小白狐狸变得是个幼崽模样,连带着杨戬的声音也稚嫩起来:“此事说来话长,是我的不对。”
孙悟空想到杨戬掐灭了自己的一缕真心,肯定道:“确实是你的不对。”
小狐狸点点头,打个哈欠。
孙悟空和他说了些有的没的,杨戬都有问必答,但他始终没问杨戬为何掐灭自己的真心——总觉得斗战胜佛还在乎这个有点小气。
下山的台阶很快走完,小狐狸从他怀里蹿出去,没有变回真身,挠了挠耳朵,朝他拜拜。
“像是黄鼠狼讨封。”孙悟空评价道。
后来杨戬和杨婵在玉帝那具体怎么解释不知道,灵山的责罚反正只是让他面壁思过,此事闹起来三界瞩目,却草草收尾。
孙悟空听闻杨戬莫名的开始受妓子的香火,许是和他上演的痴情故事有关,那些妓子祈拜二郎神,求的都是觅得良人救风尘。
孙悟空想了想杨戬演的故事:“倒大可不必,他自己也没婚嫁嘛,这个拜他有用?”
白龙马心有戚戚:“还不是猴哥铁石心肠,若是心软一点,二郎真君现在一准是赐姻缘的神仙。”
孙悟空挠挠下巴:“月老还没死呢。”
白龙马一口气叹出百岁老人的架势,同情的看着孙悟空:“你真是块石头。”
“我只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又不是石头妈生的。”
白龙马摇摇头,不再跟他理论。
再后来杨戬果然如他所说遣散梅山,销声匿迹,三界像是没这号人一样,他临别时说“改日来赔罪”,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拿不出赔礼,一直没来。
“说话不算话。”孙悟空手里的迷你金箍棒在指尖打着转,“这都多少年了,去,探探他在哪。”
金箍棒飞蹿出去,眨眼间就没影了,金箍棒不是杨戬那只狗,寻人是大海捞针式一寸寸地找,胜在速度快,那阵子许多妖怪去看眼疾,说是眼前金光一闪。
结果金箍棒一去不复返,孙悟空不知为何反而松了一口气,“金箍棒丢了,我得去找——我得散散心。”
他吹出根猴毛做了自己的替身扔在灵山,溜溜达达下山去了。
金箍棒找不到的人孙悟空也没想着能碰见,他在灵山是以战力著称,如今相安无事,一连着好久都没人发现孙悟空已经跑了。
孙悟空也没想到再听到杨戬的名字是和李云祥一块听书,那说书人估计也是隐藏在人间的精怪,居然对千年前的轶事有所耳闻,开口就是:“就说那二郎真君恋慕齐天大圣,竟下凡扮作狐狸精与之成婚——”
底下的群众立马起哄:“胡编。”
说书人急了:“你们听的才是假的,知道为何封神榜迟迟不再开吗,那是因为齐天大圣与二郎真君齐心协力感化了玄——玄妙的力量,才没再有天地大劫,你们才能好端端坐在这。”
香蕉皮都扔上台了,说书人气的跳脚:“懂什么啊你们这群凡——凡夫俗子,杨戬还在华山等孙悟空来与之相会呢,不信你们去找他。”
孙悟空帽子盖在脸上,李云祥用手肘撞撞他:“二郎真君真跟你有点什么?你们结婚了?”
“什么结婚,听这小妖怪胡诌。”
李云祥八卦之心不改:“所以真有这回事啊?”
“不是他说的那样,我们是认识,他还欠我一个赔罪,就是不知道跑哪去了。”
“不是说了在华山吗。”
孙悟空掀开帽子:“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华山我早就——算了,他藏了这么多年,不知道在躲什么。”
台下有小女孩不服:“华山哪有什么二郎神,我去过。”
说书人一拍桌子:“你当然见不到,他啊——”
说书人眼珠滴溜溜一转:“他镇在山下呢。”
观众再也忍不了说书人的胡说八道,把他轰下了台,孙悟空打了个哈欠:“回去了,也就你找回过去不靠元神,靠这劳什子说书段子。”
第二天孙悟空还在逗鸟,李云祥戴了个小红帽过来,上面写着“夕阳红旅游团”六个大字。
李云祥变戏法一样掏出个一模一样的小红帽往孙悟空头上一扣,把他扣矮了三厘米:“我公司的福利,能带一个家属,但我哥和喀莎都嫌老土。”
孙悟空把小红帽拿掉,把身高找补回来:“我也嫌老土。”
“游览五岳呢,五岳你知道不,有华山。”
孙悟空思索了一会,李云祥一拍他:“是不是和二郎神闹别扭了,分手情侣嘛,我理解。”
孙悟空抖掉李云祥的手:“什么情侣,我,斗战胜佛,佛,你懂吗。”
“呃,酒肉穿肠过,但不许见旧爱?”
孙悟空把鸟笼子放下:“少来,我和他只是相识一场——可能三四场罢了。”
李云祥不肯放过剥削资本家的机会,死拉着孙悟空要去,说是不要钱白蹭来的,孙悟空听的耳朵嗡嗡作响:“去去去。”
“去?”
“我说滚滚滚。”
李云祥喜笑颜开:“那等会我在巴士上给你占个座。”
孙悟空忍受着拥挤的车厢和机油味,猴生简直绝望,来到华山才透了一口气,还被老太太拉过去给人拍照。
孙悟空可忍不了这个,把相机撩到李云祥手里,掉头去华山深处了。
凡人连三圣母曾经的别院都看不到,自然不可能知道华山真镇着凶险万分的玄鸟,孙悟空敲了敲石壁,墙壁缓缓拉开,露出一条刻着三百六十位封神榜上的正神雕塑。
“谁刻的?”孙悟空往里面走,“上次来还没有。”
杨戬的劈山斧还倒楔在石中,孙悟空之前是用灵识巡视华山,倒是自那次闹事后第二次来这,玄鸟被压的严严实实,连灵力都丝毫没泄露出来。
孙悟空盘膝坐在石台中央,托着腮打量这方寸之地,忽然听到山石滚落,他还以为是李云祥:“你怎么跟过来了。”
细碎的山石不停掉落,孙悟空转过头,眼尖看到是一处崖壁有个圆孔在细微的晃动,好像里面有什么活物一样。
“——杨戬?”
他脱口而出又觉得可笑,亲自走过去上去用小铁棍翘了翘,似乎松动了什么关窍,里面倏然钻出一条细细的黑影。
黑影绕了孙悟空几圈,直往他耳朵里钻,孙悟空捏住差点没认出来:“怎么锈了。”
浑身漆黑的金箍棒弹跳了两下,孙悟空瞪它一眼:“谁知道你一头扎进石头里,这被玄鸟之力隔绝,怪不得找不到了。”
烧火棍竟然有点委屈的从他手里跳出来,在地上蹦了两下,敲打着崖壁。
“……你怎么没长张嘴。”
孙悟空踹了踹崖壁纹丝不动,烧火棍持续不停的敲,孙悟空甩甩头:“烦死了,别敲了!”
烧火棍看起来气的差不多就要成精了,孙悟空才爬到它出来的洞口看了看,里面黑漆漆的,孙悟空有点信不过金箍棒的智商,但烧火棍一直敲,孙悟空烦得开了火眼金睛,只一眼他就惊的如木石般动弹不得。
杨戬正包裹在透明的茧中,静若处子般闭着眼,简直像个还未放入包装盒的木偶,然而在火眼金睛之下,数万根丝线缠着他,一路连到不见底的深处去——他全身上下都是死气,唯独胸膛内有一抹金光。
孙悟空退了两步,他一生没有犹豫超过两秒的事,此时却紧盯着那抹金光反复确认,漫长的沉默后他问金箍棒:“——我让你找他时他就在这了?”
烧火棍终于完成主人的任务,也不再蹦跶,一歪倒地,触地即碎成黑炭碎渣。
那个崖壁也不知道是金箍棒凿了多久凿出来的,整个华山早已让玄鸟之力浸透,也无怪乎被烧的漆黑。
孙悟空那根随手拿来的铁棍远不如金箍棒,凿了两下就断在手里,孙悟空一咬牙,现出元神徒手扒开了岩石。
自玄鸟不再应劫后天地灵气愈发的微薄,敖广要集齐五湖四海的蛟龙淬炼龙珠,哪吒下半身都唤不出来,法天象地更是想都不要想。
挖到最后连维持元神的法力都用光,孙悟空往血淋淋的手上吹了一口凉气,降了降温,继续刨开这因饱含玄鸟愤怒而坚硬无比的山岩——杨戬被埋的很深,他此举与劈开华山无异。
李云祥找过来的时候就看孙悟空抱着一个人坐在地上,这人没有动静,身上盖着孙悟空的西装外套。
李云祥是循着孙悟空的元神波动找过来,还想赞叹华山中竟暗藏玄机。
“把外套脱了。”
“啊?”
孙悟空的神情不是作假,李云祥递上自己的外套,这看不出来死活的人总算盖住了半身,一双腿还耷在地上。
“让游客都下山。”
李云祥看不到,孙悟空眼中却看得到那些丝线仍旧缠在杨戬身上,像吸血虫一般从他身上搬运着生命力。
“啊什么啊,山要塌了。”
孙悟空微微抬眼,他这时的样子和修车厂的悠闲大爷毫不沾边,双目金瞳竖起,堪称凶戾。
他那目光有如实质,李云祥被他看的脊骨发凉,应了声“好”就出去。
半天后他回来时孙悟空还维持着那个姿势,李云祥无所适从,说:“我放了山火,人都走了。”
孙悟空站起来,按理他抱起一个人应该举重若轻,但迈步却好像受到极大的阻力,每一步都在石台上踏出半寸深的脚印。
李云祥这才看到他的双手有深可见骨的伤,但不敢询问,只能看着他缓慢而坚定地抱着人前行。
在他踏出极为艰难的一步之后,仿佛有什么东西断裂进而引发了极为恐怖的尖啸,李云祥骤然捂住耳朵,指缝中溢出鲜血。
孙悟空扭头面无表情地看他:“巴士还在吗?”
李云祥耳膜穿孔,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无意义地“啊”了一声。
孙悟空冷冰冰的,“啊啊啊,你是哑巴吗,有空去办个残疾人证,华山门票还能打折——哦,以后没有华山了。”
华山在他们身后像是扭曲的庞大怪物一样,阴影投射在地上都像是在活动一样,李云祥不敢回身看,跟着孙悟空以极快的速度下了山,几乎就在他们迈出山门的那一刻,轰彻天地的巨响传来——华山一整个塌陷了。
那些被山火吓跑的游人还未走远,个个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幕,只有在李云祥和孙悟空的眼睛里,才看到羽翼由业火所构成的玄鸟一飞冲天,遮天蔽日般飞过头顶。
“这……是什么东西。”
孙悟空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是玄鸟,天地大劫的哨鸽,被压制太久了。”
他们回到东海已经是三天之后,是李云祥找了辆厢式货车才把三人拉回去,孙悟空三天里像是苦修一样抱着杨戬一动不动。
李云祥耳朵里塞了俩棉球,玄鸟暴怒下那一叫连哪吒也受不了,他偷瞄躺着的杨戬,试图从记忆里翻出对杨戬残存的印象。
孙悟空双手绑了绷带,他自华山回来后一改往日嬉笑的态度,倒真的有点像传闻中的斗战胜佛了。
“你为什么想去华山?”
李云祥不敢再“啊”,老实答道:“因为公司报的旅游团。”
“我为什么不想去华山?”
李云祥心说这我哪知道,硬着头皮说:“因为你觉得很土。”
孙悟空说:“不是。”
他看着李云祥:“因为我和他之间的机缘被斩断了,所以如果没有你,我永远找不到他。”
他站起来,面色很冷:“天庭最好还留着封神榜上的神仙,不然不够我我塞牙缝的。”
李云祥听出他的意思,心里一紧张:“那也得等杨戬醒了再说吧。”
“他不会再醒了。”孙悟空走到床前,“三百六十五路神仙压着他镇住华山,被汲取灵力千年,只有乱七八糟的香火供着他,他早就被吸干了。”
李云祥谨慎地保持着沉默,孙悟空伸手直直地没入杨戬的胸口,再拿出来时掌心有一团金焰。
孙悟空自言自语道:“他还得起,他有这么多。”
那团金焰不似李云祥的业火,柔和而不刺眼,乖乖的呆在孙悟空手上。
“这是什么?”
李云祥好奇的凑过来,那金焰一改乖巧模样,凝出个小狐狸头朝他哈气。
李云祥呆了呆:“你不会把杨戬的魂掏出来了吧。”
“这是心的一部分,只有我能碰。”孙悟空用指腹摸了摸小狐狸头,小狐狸蹭了蹭又没入回金焰,“回去吧。”
金焰像走跳水台一样从孙悟空指尖蹦蹦跳跳回到杨戬身体里,孙悟空垂眼专注的看着。
那瞬间李云祥感到孙悟空起了点微妙的变化,但那完全不是肉眼可以观测的,李云祥直觉很准,一时觉得这并不是坏事。
孙悟空扭头问他,“我如果要再大闹天宫一次,你一块吗?”
李云祥想了想:“去呗,闲着也是闲着。”
孙悟空语重心长道:“小屁孩,有我当年的风采,我很感动,但是现在不去。”
李云祥耸耸肩。
“我要先去找个人。”
孙悟空的脚程在神仙不能飞的年代也相当恐怖,他三天后回来时提了个塑料袋,上面印着“仙果产业”,小字印着“扶持梅山下岗神仙再就业,保质保量口味不输蟠桃园。”
塑料袋装的鼓囊囊的,李云祥震惊道:“你还有心情买水果?”
孙悟空擦了下汗,提起来看了看:“哦,杨婵随手给我拿了个袋子。”
“杨戬的妹妹?等下——你装的这是什么东西——怎么看着这么像个……”
孙悟空把塑料袋抖了抖,从里面抖出来了一个小孩,那小孩跟杨戬一样不会动,但长得钟灵毓秀,紧闭着双眼。
哪吒元神出来时眼神一亮,伸指弹了弹那小孩的脸,李云祥看他得意又恶劣的神色简直要把“你也有今天”几个字写在脸上,随即哪吒从手里变出一枚莲子,抛给孙悟空。
孙悟空接了莲子:“倒是说说怎么用啊。”
“他没长嘴。”
“烦死了,怎么都是哑巴!”孙悟空捏着莲子,“一个杨戬,万事闭口不谈,一个杨婵,只会打哑谜,养了个儿子连叫人都不会,哪吒和金箍棒没长嘴——还有你,只会啊啊啊。”
李云祥一声“啊”在喉中咯咯作响,半晌呛的一咳,“哪吒说——哪吒说——”
“说什么?”
“要对其有真心的人服下后炼化再渡过去。”
孙悟空敲了敲李云祥的脑壳:“哪吒,你爱情小说读多了吧,太乙真人也是对你有真心才把你整活?我的真心让杨戬掐灭了,我难道要去找他的信徒?”
李云祥在脑中剔除掉哪吒的讥讽,转达道:“你爱信不信吧。”
孙悟空切了一声,把莲子一口吞下。
“你不是没有真心了吗?”
“不行我再吐出来就是了——你什么眼神,这莲子是杨戬从哪吒化身的莲池拿的,能勾引魂魄,不会被消化的。”
那莲子到了腹中立刻剧痛难忍,孙悟空脸色发白,李云祥拍拍他的背:“有用没?”
“这果然需要真心炼化,这玩意我被杨戬掐灭之后再没长出来过——还是等杨婵罢。”
他说着要吐,杨戬身上金光一冒,那团见过面的金焰在他胸口露了头,似是急切一样又露出狐狸面孔,张口无声的嗷呜。
孙悟空伸出手指勾了勾,真心火焰跳到床沿,孙悟空叹道:“这又是个哑巴。”
孙悟空走过去俯下身推推那团金焰:“快回去,真心不能离体太久——哎?”
孙悟空毫无防备地被李云祥按下去,李云祥看着自己不受控制的手掌,怒道:“哪吒你添什么乱。”
莲子炼化所出的“气”急速从孙悟空口中哺入杨戬口中,片刻后孙悟空和他分离,火眼金睛中看到杨戬的魂魄坐起,朝他眨了眨眼,步入到那个替身中。
孙悟空松了一口气以后立马就挥拳揍了李云祥,李云祥摆手道:“是哪吒,是哪吒啊!”
“怎么,太乙当时也亲你了?”
李云祥结结巴巴道:“哪吒说,呃,把真心引出来炼化莲子就行,师父,呃,一直以他为傲,当然有护犊之情——真的吗?”
孙悟空刚犯了色戒,立马犯妄语戒,骂了一句脏话。
杨婵是隔日赶来,李云祥对神仙的印象在认识孙悟空后就大为改观,但看着坐着豪车摇曳着下来烫了一头波浪卷的杨婵还是很不适应,为她开门的是个身着绿衣的少年人,面庞和杨婵有两分相像。
她第一句是:“没想到竟然是大圣先我一步。”
杨婵穿了件旗袍,一点都不影响她一个箭步过去看那个小小的杨戬,她蹲下来和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对视,说:“有点呆。”
她像所有家长一样把沉香拉过来,“叫舅舅。”
沉香看着这个目光失焦的小孩,一言不发。
杨婵顺其自然的站起来开口道:“本该是沉香劈开山,如今他也能放松一下,这多手打算,总该成一个。”
孙悟空目光一下子锐利起来:“你算计我?”
杨婵坦坦荡荡:“谁不在满天神佛的算计中呢。”她一指小杨戬,“我哥哥万不想拉你进来,但他自初次照面便对你念念不忘,你又怎能不看他,怎能对不起这份情——是,是我安排了说书人和旅游团,要怪就怪我吧。”
她一屈膝,就要跪下,孙悟空虚空中一抬,把她抬起来:“少来虚礼,杨戬怎么这么呆?”
杨婵一笑:“莲子不能跟莲藕之身相比,哥哥原身是天灵地宝,让他吃下去就会七窍归位。”
李云祥小声说:“一个这么小,一个那么高,怎么吃?”
“唐僧肉怎么吃,我哥哥就怎么吃。”
小杨戬伸出手,沉香半跪下来把他抱起,杨婵摸了摸小杨戬的脑袋,转头向孙悟空:“大圣养过孩子吗?”
孙悟空反问:“很难养?”
沉香眼神一冷,抱着杨戬迈步要走,杨婵几乎是警告一样叫他:“沉香!”
沉香停下脚步,语气冷淡:“为什么不拿回去。”
杨婵口气冷冽:“梅山受天庭监视,你今天把他带回去,明天就是玉帝亲至,你想现在就跟天庭闹翻?”
沉香哼一声:“我巴不得。”
杨婵从他怀里把杨戬抱回来,亲自交到孙悟空手里,她可能以为孙悟空已经抱过杨戬,毕竟这个杨戬看起来走路都成问题。但孙悟空猛地一接,差点失手把杨戬摔下去,不留痕迹地把后仰的小杨戬扯回来才松一口气。
李云祥打圆场道:“那就先留在这吧,打上天庭又不急这一刻,等到二郎神恢复了也不迟。”
这场面凑齐了天地著名的三大反骨,再加上两个早就对天庭心生不满的神仙,说是立时开一场战略会议也不为过。
小杨戬适时的张口“啊”了一声,孙悟空怒视李云祥,李云祥立马自证:“啊?不是我教的。”
谋反小组因为还有一人才半米高而被迫立地解散,杨婵拉着沉香与孙悟空告别,沉香看起来一直虎视眈眈,但还是被杨婵按着头推进了车里。
无人在意的李云祥看着疾驰而去的豪车挠挠头:“卖水果这么挣钱吗,我要不也改行去卖水果?”
孙悟空抱着小杨戬,头也不抬:“别想了,他们只是以此来证实无谋反之心,金银财宝是杨戬留下来的。”
小杨戬抬起头看他,张口到一半,孙悟空说:“不准啊来啊去,我最烦哑巴和谜语人。”
小杨戬闭了嘴,哼了一声。
旧的杨戬还躺的像个艳尸,孙悟空头一次犯了难:“这要怎么吃,你会烹饪吗?”
李云祥掐了掐自己的人中:“我什么也不会,我只会啊,不要问我。”
小杨戬抓着孙悟空的衣襟,头埋在他胸口,孙悟空拍拍他,“那你生吃吧。”
小杨戬抬起头,缓慢而坚定的摇了摇头。
“……”孙悟空有些惊异,“怎么忽然对人话有反应了。”
李云祥被脑子里哪吒的声音烦不胜烦,捂耳朵也没用,只能被逼转达道:“哪吒也是这样,莲子在融合身体与灵魂。”
孙悟空看看这瞪着他的小孩,又看看李云祥:“真心炼化莲子又是怎么回事,我应当没有才对。”
李云祥肯定道:“你有,只是开窍问题,哪吒说他帮了你和杨戬,让你俩给他盖个庙。”
“什么年代了还盖庙。”孙悟空一翻白眼,他伸手没入自己的胸口,半晌他说:“让哪吒搞糊涂了,自己是摸不到自己的真心的。”
孙悟空问怀里的小杨戬,叹道:“算了,你还什么都不会,快把你的原身吃了,让我看看我的真心什么样。”
然而小杨戬就是不吃,他那女娲捏的肉身不食五谷却长得飞快,没几天就长出一个少年的样子,然后就停滞了。
这副样子可能引起了哪吒的一些报复心理,哪吒元神动辄就跑出来对杨戬一顿欺凌,仗着杨戬现在武力值低,经常神出鬼没的绊他一下。
孙悟空问:“杨戬小时候欺负过哪吒?”
李云祥想了想:“应该吧,这两天哪吒心情好给了我一些记忆,好像是欺负的不轻。”
“……看不出来。”
李云祥的称呼都变了:“二哥在玉鼎门下时还挺……嗯,活泼的,后来到了天庭嘛,玉帝又要控制他又忌惮他,恩威的手段都不少,他后来跟哪吒说很想和你一样竖旗为妖算了——但母亲又被拿捏着。”
杨戬又被绊了一跤,爬起来拍了拍衣裳,过来就伸手抱住孙悟空的脖子,坐到他腿上。
他这时的样子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正是最难以分辨性别的时候,头发因为快速生长的缘故几乎垂到脚腕,肤色也是白得近乎透明,长而乌黑的睫毛低垂着,整个人看起来更像是什么完美造物。
李云祥轻咳一声,心说不妙,他再不长大会让我猴哥显得像个变态。
孙悟空完全意识不到这一点,大咧咧地靠在椅子上:“让你吃掉自己你不吃,吃完你揍他一顿就是了。”
杨戬哼一声,孙悟空平生最烦哑巴和谜语人,但杨戬的语言功能还没建立好,怎么都不肯开口——还好孙悟空也不觉得双标有什么丢人的。
孙悟空揉了揉他的脑袋,抬头正好看到李云祥越来越诡异的目光。
孙悟空头一次觉得解释好苍白:“我们结过婚的。”
“……”更诡异了好吗。
孙悟空又说:“他可能还爱我更多一些。”
李云祥站起来:“我要和你划清界限。”
孙悟空有点崩溃:“都是神仙,能不能透过现象看本质。”
“……但我有人的道德。”
孙悟空再也受不了了,抱起杨戬把他带到屋里,李云祥在他身后大声说:“别啊,你不用证明给我看的,我相信你也有猴德。”
孙悟空把门一关,把杨戬放到原身躺着的床边上,“你给我吃了。”
但杨戬摇头摇的很坚决。
“为什么不吃,你是怕天庭来找你吗,我还在,他们不敢带走你。”
杨戬张了张嘴,极为艰涩德吐出了几个音节,孙悟空把手指放到他的侧颈上,通过细微的震动来辨别他想说的话。
孙悟空皱眉,“机缘……什么机缘?”
杨戬尽力也只能吐出这两个字,再张口就哑声了,孙悟空一皱眉:“修道能懂什么机缘,还以为把真心掐灭还人情就能斩断机缘,真是蠢,哦,没有攻击你的意思。”
“可能是有点用,但机缘要是真的能斩断,我还会再和你相见?”
“好了,你都没听话把自己的真心也掐灭,我死灰复燃又有什么奇怪?”
孙悟空推门出去,扭头催促道:“你快吃吧,你长这么大点,倒是考虑下我行不行。”
李云祥看到孙悟空出来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轻松道:“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样的猴。”
自己吃自己是个怎么样的情形,关于此事的想象使孙悟空和李云祥三天都没睡,第三天顶着黑眼圈的实在耐不住推开了门。
本来以为是狮驼岭那种血腥场面,实质上屋内整洁而干净,杨戬出人意料的没有因为吃了自己就变回原来的样子,只是看起来稍微生长了一点,现在看起来有个十六七岁。
他正在打坐,听到声音扭过脸来,雪白的侧颊几乎融化在晨光里。
他一笑,“现在怎么样,可以了吗?”
李云祥听不明白,孙悟空似懂非懂,但当机立断回身踹飞了李云祥,把门一关。
“还没到和原身一样年纪。”杨戬站起来,“法力也还没完全回来,不过回来也没原先那么厉害了,比不上大圣了。”
“这有什么,你还要跟我打架吗?”
孙悟空才发现他额心的天眼已经归位,杨戬拉着他的手去摸自己的额头,女娲捏出的完美肉身连皮肤都顺滑如丝绸质感,一瞬间孙悟空有触电般的感觉。
“还睁不开,要等一阵。”杨戬说,“急着去打天庭吗?”
“……倒也不急。”
杨戬笑了笑:“哦,那大圣催我,就单纯是为了那个?”
孙悟空火速收回手:“那狐狸精才是你的真面目吧,你跟狐狸到底有没有点什么关系。”
“没有,我生来就是神子,变狐狸是因为狐狸漂亮,寿命也不长。”
杨戬和他靠得极近,伸手按在他的胸口,呵气如兰:“大圣,想看看自己的真心吗?”
孙悟空一时有点反应迟钝,杨戬已经把手伸进去,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讶异,他抽出手。
“没找到?”
杨戬笑了一下:“有,还是再养养。”
“很少吗?”孙悟空也觉得有点尴尬,“那再养养吧。”
杨戬颇正直的“嗯”了一声,但他的神情很微妙,孙悟空觉得这神情有点熟悉——杨戬糊弄他的时候总是这表情,当时还不觉得,回忆起来糊弄了可不止一次两次。
孙悟空抓住他的手:“掏出来我看看。”
杨戬循循善诱,“真心贵不在多,既然都已开诚公布,又何必真的拿出来呢。”
孙悟空坚持:“拿出来。”
杨戬无法,把手又伸进去一次,离体的瞬间孙悟空看到他手中那捧都捧不住的一大团金焰,面目顿时狰狞了。
“你该不会觉得你肯定比我多吧!”
杨戬讪讪的,“我以为就那点对小狐狸的……”
孙悟空怒了:“我就说修道的什么都不懂,还搞掐灭真心那套,这灭的完吗。”
孙悟空有些狐疑:“真的吗?”
杨戬诚恳道:“我自然是一照面就对大圣情根深种。”
“……”孙悟空说,“你当时只是出于厌恶天庭吧。”
杨戬立马否认:“不,是真的,不然我为什么变成小狐狸跑到五指山。”
孙悟空冷哼:“信你一回。”
忽听轻微的噗一声,一双雪白的耳朵从杨戬的头顶冒出来,杨戬眨眨眼:“大圣喜欢狐狸?”
孙悟空还有点微妙的心情不好,“喜欢狐狸的真心被你掐灭了。”
那双狐狸耳朵晃了晃,变成一对猫耳,杨戬看着他,身后的尾巴也搭在了孙悟空手腕上。
“我会努力的。”杨戬用尾巴勾他的手腕,“睡了一千年,所以比大圣的少了点。”
孙悟空面对二郎真君的讨好终于放下面子,自己找了台阶:“是你每次下凡变得都太合我口味了。”
杨戬暗中松了一口气——天知道孙悟空怎么会爱意那么多,害得他一时那么自信以为能压孙悟空一头。
为防孙悟空再想起这码事,他抓着孙悟空的衣襟往床上倒去,他太主动,孙悟空也有点昏头:“你真不是什么吸人精气的狐狸精?”
孙悟空被他推倒,杨戬按着他的肩膀坐在他腰上,踌躇满志道:“你想的话我什么精都可以变。”
眼见就要发生点什么,孙悟空忽然叫停:“等等。”
“嗯?”
“这算你的餐桌吧,要不要换个床单先。”
“……”杨戬问他,“那要不要等把天庭掀了再说?”
孙悟空有点转不过弯,“行啊。”
杨戬从他身上下来,一改狐狸精那套,冷淡道:“那我要继续打坐了,烦请大圣在门外稍等。”
孙悟空后知后觉:“这么着急干什么?”
“着急去打天庭。”
孙悟空勾了勾手,仗着杨戬还没完全恢复,用法力蛮横地直接把他拽过来,杨戬跌到他怀里。
孙悟空问他:“你怕天庭先来找你?他们不敢,我还在呢,你那么多声大圣叫我,让你白叫?”
杨戬算是知道他为何真心如此厚重却全然显露不出来,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孙悟空有点不适应一样把手搭在他手臂上。
他那时刨开华山而在手指上留下来的伤愈合的极慢,药物对玄鸟所造成的伤根本不起作用,他干脆把绷带都拆了。
满是裂口的手颇为吓人,杨戬低头看他的手,“怎么伤的?”
“挖你的时候没什么趁手的工具。”
杨戬就着这个姿势缩起膝盖,把头靠在他胸口上,“疼吗?”
孙悟空孑然一身数千年,没人能与他比肩,更没人有资格问他一句疼吗。
他很是思考了一会,完全回忆不起来挖山时有没有痛感,他很爽快的说:“想不起来了,肯定不疼。”
杨戬捏着他的掌心,将他的两指贴在自己的嘴唇上,孙悟空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杨戬张开嘴,孙悟空看到他的两颗尖牙和鲜红的舌尖,倒跟那个五指山上的小狐狸一样。
舌尖从指根处舔起,路过关节到指腹,杨戬从下朝上看他一眼,这角度显得他眼尾更长更媚,波光粼粼的眸子赤裸又无辜。
他张口含入了两根手指,湿热口腔中的舌头绕着手指相当均匀的舔过每一寸。
杨戬吐出手指,朝孙悟空一笑:“我能够压制玄鸟之力,这样伤就会好了。”
孙悟空捏住他的下巴,“你吹一口气应该就可以了吧,为什么舔我。”
杨戬诚恳道:“大圣可以问问佛祖我为什么舔你。”
“……你以为我不懂。”孙悟空扳正他的脸,“你不如数数自己含沙射影多少次——不用再试探我了,真心都已经让你掏出来看了。”
杨戬的用词斟酌是在瑶姬镇山后不得已而为之,天庭完全是人间官场的翻版,一着不慎全盘皆输,言语上是绝不能被人立刻猜出想法的,杨戬苦中作乐,甚至能够和杨婵在蟠桃宴上大谈特谈玉帝的缺德,但旁人听在耳中完全是溢美之词。
孙悟空则对此完全不感冒,像杨戬和杨婵可能觉得自己的暗示已经跟明说没什么区别,但孙悟空听到别人在那打哑谜早就一棒挥过去——他的武力值让他根本无需在意别人话里的意思,千百年就演变成如今的懒惰模样。
杨戬把手伸进了孙悟空的胸口,孙悟空任由他摸,他好像反复确认了一下,然后歪头一笑:“好,我以后慢慢跟你解释以前的话,那大圣,现在要继续治伤吗?”
孙悟空把手指在他唇上一点,坦诚道:“我喜欢。”
杨戬现在年纪和他们初见时差不多,孙悟空当时口无遮拦,说:“哪来的漂亮小孩,小心我伤了你的脸,该要哭鼻子了。”
杨戬当时哪听过这样的话,愣了足足好几秒才迎战,孙悟空以为他胆怯了,结果被他当头劈下,劲风在身侧雷霆万钧,直削掉花果山的半个山头。
原来他当时就对我心动,只是隐而不发,还得确认我已爱上他,才袒露真心。
“第一印象真没错。”
那个被他认为“漂亮又爱哭”的小孩正用鼻尖蹭着他的掌心,伸出的软舌像直扫过神经末端一样舔舐着掌纹,“你不仅漂亮又爱哭,而且还很别扭。”
杨戬把孙悟空的手掌放下,坐直起来,双臂搭在对方肩膀上,这个姿势几乎是完全把自己敞开,甚至于双腿也盘在孙悟空腰上。
他凑近到孙悟空极近的面前,鼻尖都贴着,他放弃了一直以来的委婉,直白地说:“想亲你。”
孙悟空按住他的后颈,温软的嘴唇贴上来,近距离下孙悟空看到杨戬眯了眯眼,真有几分狐狸的样子。
唇齿间的勾缠持续了很久,分开时连孙悟空都嗅不出两人的气味有任何分别。
杨戬看着他,孙悟空伸手把他的长发别到耳后:“还想干什么,都答应你。”
END
心怀对两个人全部的爱写下本篇
-don'tthinkit,Masao-
水滴顺延着她长得有些夸张的黑发汇聚成流,随即啪地拍打在地面上。
啪。
明明是铺着榻榻米的地板,却能清晰地听见水流着地的声音。
清脆又果敢的声音。
也许是这个房间真的很安静吧。
她眼中的我是客观的。...
她眼中的我是客观的。
换言之吧,她的双瞳虽能映出我的形象,但我这个人从未被她看在眼里。
虽然是有些抽象的描述,可我想事实就是如此。
“浴室借我用下。”她说,然后起身。
就像水滴落地那般,她的音色,她的语调,她的遣词用句,一切都果敢又清脆。这句话与其说是对我说的,不如说是向我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即使如此,这句话也令我眼前一亮,就好像窗外的暴雨突然停滞而一瞬阳光照耀了整个世界那般。
她要洗澡。
在我家的浴室。
我喜欢的女孩要在我家的浴室洗澡。
“那换洗衣服怎么办?”
我问。
我满脑子都是自己的衣柜里是否有简洁干净的衣服,若是让我忍着尴尬去女装店帮她物色一套,我也十分乐意。
但她头也没有回。
“你有的吧,正男。”
是的,我有。
我喜欢的女性,喜欢的人并不是我。
在我这间为了上高中而租下的单间里,时常有着朋友们的痕迹。
比如我的发小,野原新之助偶尔会在我这里睡。我打开衣柜,抽屉里胡乱塞着一件衬衣,那是点缀着刺绣的时髦设计,与我的风格并无纠葛。
我将其取出,仿佛拿着稀世的宝藏似的递给她,充满诚意,饱含爱意。
她接下,于是露出今天我见她以来的首个笑容,甜美得令人心痒。这个笑容是属于我的,我很乐意去这么理解。
虽然衬衣是新之助的。
她从钱包里取出两枚福泽谕吉,仍带着笑意放入我的手中。
我熟练地接下,点头致意,然后胃绞痛得随时能把昨晚的饭吐出来,但脸上挂着诚挚的笑。
这并非我们第一次交易,将朋友留下的已然忘却的私物交给她,仿佛成了我和她相连系的唯一纽带。
她的身影消失在浴室前,我能听见她触碰门把手的声音。
“你那个照片墙,有点恶心。”
花洒的水声没能盖过的,是这样一句断言。
雨仍在下,和花洒的声音偶尔重合,却不尽相同。凄厉的闪电一瞬间点亮了没有开灯的房间,我眼前的墙上挂着的装饰板被照得一清二楚。
酢乙女爱微笑着的照片。
酢乙女爱皱着眉的照片。
酢乙女爱结伴吃着便当的照片。
酢乙女爱趴在桌上眯着眼的照片。
我看着手心撰紧的两张谕吉,心脏的鼓动竟擅自响彻耳畔。
又能增加新的照片了,我心说。
「小新,明天等我一起上学吧。」
我编辑好line,毫不犹豫的按下发送。
花洒的声音仍在持续,内心躁动的同时我想着新之助那件衬衣。
我们都很恶心,我想。
-if「Ai」betterthan「Aichan」-
在他的嗓音响彻街道时,我的心脏就像被看不见的手扼得严严实实,那是近似于心脏骤停或是被掩住口鼻的窒息感。
“正——男——”
他唱和着我的名字。
透过窗看去,他理所应当似的面对着我家对面的住户用拖长了的嗓音呐喊。
罢了罢了,又是这套,我想。
浴室中若隐若现的水声依旧未能停滞,我丝毫不想去打开玄关前的大门。直到刚刚我还认为自己身处在迷幻又幸福的环境中,但他的到来就像一颗被投下的氢弹。
我就像噩梦初醒那般弹起身子,虽说我本就是站着的。
再度瞥过视线看窗外,雨和方才我发现淋成落汤鸡的小爱时同样狂暴。今天的雨唐突得像被神明玩弄于鼓掌一般,蓝天白云同电闪雷鸣间大约只相距眨眼的一瞬。
能够及时抵达室内避开这一劫,也算是在学校旁租房的好处之一。
在骤雨初降时,我看见了小爱。
虽然很想说那是因为我与小爱的灵魂深深地相互吸引,但事实却很遗憾的并非如此。在骤雨、狂风以及奔涌的雷鸣电闪之中,她是四散避雨的人潮里最显眼的存在。
漆黑的长发在伴着雨的凉风的托举下飞扬,她握着手机踏着恰到好处的步伐,未见一丝急着避雨的慌乱。就如同步行在只属于自己的舞台的超模,酢乙女爱这个存在本身就充满了气场。
质地廉价的水手服不到一分钟便湿得透彻,那种衣服本不该穿在她身上。亦或是说,她本不该会有被任何一滴雨浇湿的机会。
——无视家中安排的私立学校,自作主张地参加县立高中的入学考试。这与她靠投飞镖决定转学至双叶幼稚园有着本质上的不同,是切实地践踏了家族所规划的未来。
以此为契机,她将保镖和豪车也隔离出自己的生活圈。
她说她只是心血来潮想要进一步体验平民生活,我想那一定是真的。
因为只要当真,就不必去想更真实的缘由。
我终于还是打开门,他依旧面向对面的独栋。
“小新,我家在这一边。”我说
这是我们从幼稚园起就反复发生的场景,就好像一对演同一个段子长达十余年的过气搞笑艺人组合,接下来他就会说——
“欸?你搬家了吗?”
歪着头,茫然着眼,一脸天真无邪的表情。野原新之助一如十多年前那样进行着只属于他的表演,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他的头发稍微留长了一些。
遗传了他父亲的卷发像棉花糖一样蓬松,前些日子他将其染成了茶色。雨水不断顺着刘海淌下,他的立领学生服也早已不成样子。我本想给他拿一条浴巾,手放在浴室门把手时才意识到那是我无法立足的圣域。
花洒的声音,已然停下了。
“真是的,这雨也太不讲道理了,就像突然变脸的阿梅那样,你说是吧正南。”
小新好似完全没意识到我在浴室前的夸张僵直,一遍脱下外套一边说着拉家常一般的台词。他丢下书包,脱下鞋径直走进玄关。
“我用下浴室,你不用客气哈。”
“等……”我几乎是本能的叫出了声。
小新已经绕过我站在浴室门口,手搭在把手上。我想那扇门如今应该是反锁的状态,不知怎么,我的心跳忽然间变得像乘五十米高的跳楼机那般活跃,咚咚地跳个不停。
我应当向小新解释些什么吗?可小爱并不是他的恋人,即使在别的男性家中洗澡,小新也没有感到不适的理由才是。
于是我的念头自然地转变成,我不能让小新看见小爱洗澡,那对女性来说无疑是非常失礼的行为。
咔嚓。
耳畔不断回响的心跳声中,混杂着微小却清晰的机械音。
反锁被解除的声音。
更强烈的机械音。
门被打开的声音。
她单单身着那件带有刺绣的衬衣,二十厘米的身高差使得那件衬衣的下摆恰巧像连衣裙一样盖住她的大腿。微微湿润的长发似乎还未吹过,隐隐散发着洗发露的幽香。
那是我常用的洗发露,但我从未感觉它的味道像今天这样清幽高雅。
她看着他,本就大得夸张的双眼一瞬又扩大了些许。他打量着她,意外地陷入了沉默。
我想说些什么,但顿时感到口干舌燥,什么也说不出口。
“爱。”他说。
爱。
不是小爱,而是爱。
野原新之助对酢乙女爱的称呼,在我的记忆中经过了数次变动。
首先是幼稚园时期,和我们一样通称「小爱」,孩提时期所表达的亲昵全靠「小」来体现,而如今,「小爱」这个爱称是我们这些青梅竹马的特权。
小学学了英语之后,小新时不时会称小爱为「Love」或者「小Love」,他总是以他独有的腔调去呼唤这个外号,没有人跟他一起这样称呼。当然,跟风试着呼唤「Love」的人,最终都落得被黑矶先生警告的悲惨下场。
再之后,他称小爱为「爱」。简单干练的单字,未加修饰的直呼其名。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的记忆有些模糊,那的确是突然转变的事情。
如今想来,大概是从小爱擅自考上我们现在就读的高中开始的。小新口中念叨出「爱」这个单字时,不包含他一切的独有腔调和长音——
现在也如是。
他看着她,轻声唤她。
于是她昂起精致的面庞,双瞳中映照出的他仿佛闪着耀眼的光。
我静声凝望这如画的场面,同他们间就像隔着一堵空气汇成的墙。
我永远不可能直呼她为「爱」。
即使我那样呼唤,她也不曾回应。
“这件我打算洗澡后换欸,你好诈。”
就像数秒前那声带着磁性的温柔的平和的「爱」不存在一样,小新用我认知中他最搞怪的声线完成了这句对白。
他所面对的少女——酢乙女爱全然没有迎合他的意思。她面无表情,纤细的双臂自然地交叉在胸口,就好像文艺复兴时期的绝伦雕塑屹立于此。
我的心跳依旧很快,但小爱或许根本不觉得在我家的浴室碰上小新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如果新少爷答应去,我可以立刻换上之前浸湿的衣服回家。”
她的视线略微颤动,声音却犹如播音员那样平稳,这句话背后大概蕴含着我所不知道的真切信念吧。
即使视线颤抖,她的眼神也是诚挚的。她就这样直视着小新,于是两人陷入了僵局。
“真是……”小新啧了下嘴,我惊奇地看着他,他几乎从未有过这样被负面情绪支配的时候,但没过几秒他又马上装出平常那副嬉皮笑脸的神情,“穿湿衣服对路人来说有点太色了,而且会感冒喔。”
“那么我还有紧急事务要处理,再见。”
他敬出一个夸张的军礼,然后逃跑一般离开了这个变得有些尴尬的空间。
我侧目看向小爱,她沉寂,垂下眼,稚嫩的肩以极小的幅度起起伏伏,却看不见一滴泪。我想把手拍在她的肩头,想要轻抚她的长发,但她的一切都好像在拒绝着他人的接近。
不行正男,我告诉我自己,面对喜欢的女孩要勇敢。
我于是抬起手臂——
是我的手被她用小臂拦下的声音。
“谢谢你正男。”她说。
“雨停后,我就回去了。”
-inpuberty,Ineverhaveacrayon-
叮当——
叮当叮当叮当——
和预想一致,这里的门铃如同摆设。
于是我毫不客气的敲门。
从五岁起我就经常干一些类似跑腿的工作,对当时的我来说跑腿应该是意味着能有新鲜邂逅的美好事件吧。
比如帮美伢买菜,遇到漂亮的大姐姐。比如替美伢送伴手礼,遇到漂亮的大姐姐。只要不在我对某件事兴致正盛时让我跑腿,我向来是欣然接受。
但这件跑腿未免也太令人心情复杂了一些。
今天我本身就不走运。放学后突然而至的狂风骤雨把我浇了个外焦里嫩——这本身不算什么。
正南租下的那间屋子里总会有几件我忘记带走的衣服,我那时想只要去蹭蹭浴室就能解决。但结局是我连书包都忘了拿地落荒而逃。
在青梅竹马(男)家里的浴室碰见青马竹马(女)。如果是其它人的话我一定会感慨,哇哦,真是青春。
但实际上我是在正南家遇见了爱。
酢乙女爱,我最近称她为爱。
她可能是全球第一喜欢我的女性,我早就不想纠结缘由了。我慌忙跑路可绝不是因为爱在正男家洗澡让我感到情感上受到了背叛这么肥皂剧的理由。
我本就没明确回应过爱的感情,又怎么会谈得上被背叛。何况爱若是能和正男发生些什么,世界恐怕马上就会迎来末日也未可知。
我却实在没心情去思考这种正向的念头,一言蔽之,我和爱正处于绝赞吵架中的微妙状态。已经超脱了言语冲突的界限,达到了冷战的非凡境界。在正南家相遇时我用玩笑糊弄过去的计划也未能奏效,这下可真的是前景堪忧了。
「去看看蜜琪吧,据说她已经几天联系不上了。」
她这么说。
我现在住在鸡飞狗跳庄202室,这间房总是和我家有着难以解释的联系。
先是我家三口,然后是梦伢,再然后是我。虽然我只是因为这边离学校更近才让梦伢让给我住而已。
蜜琪是我老家的邻居,但她现在也住在这间公寓。我印象里她几乎是不出门的人,明明蹲在家里却还联系不上,的确不得不让人往坏的方面联想。这么说来,美伢也到了作为长辈单纯关心年轻人的年纪了,真是唏嘘。
在我的第十四下敲门叩响之前,彼端传来了门栓被解开的声响。
半开的门后站着仍穿着睡衣,准确来说是内衣的蜜琪。现在是晚上五点,她要么是刚醒,要么正准备去睡。现在的她大概是三十代后半的年岁,也许正抓着青年期最后的尾巴,总之看着仍很年轻——前提是无视掉她惨白的面色和黑眼圈。
“什么嘛,是小新啊。”她倒还留了些说话的余力。
“哟。”我回答,“看到你还活着我就放心了,任务完成,再见。”
“喂!来都来了就救救我吧,你手里不是拿着东西吗!”
她发出饿狼般的咆哮,令我意外的是这样的状态下她还能注意到我手中提着的便当。这可真是不妙,我原本是想若是蜜琪饿到昏迷便拿出它来救命,毕竟爱还在和我冷战,我这边也是存货不多。
“啊,复活了复活了。”
年轻人妻在我眼前大块硕朵,但果然看不出一丝一毫的魅力。蜜琪大概切实饿了好几天,如果我不阻拦的话,pvc材质的便当盒大概已经被咬碎了也未可知。
“蜜琪,你真的有在找工作吗?”我问。
她一言不发。
“不打算回家吗?”我继续问,“席林已经认错了喔。”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席林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一想到我童年时他俩的样子,就觉得现在的场景很滑稽。
爱情大抵不是那么温柔的东西,若是顺利在前面,那么坎坷就在后面。脑中一瞬产生了这样的念头,我没有说出口,若是说的话,也许会成为名人名言登在历史教科书上吧。
蜜琪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我没有什么逃避视线的理由,也就盯着她。
“你这家伙,不是连自己的感情也没理清楚吗。”
她轻声说。
这下我有了回避视线的理由了。老实说,我完全没想到会被蜜琪批判这件事情。不过某种意义上,现在的她或许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有资格去讨论恋爱这件事。
“你绝对和那个大小姐吵架了吧!”蜜琪的语气斩钉截铁,容不下一处反驳的空间。
“不然今晚的菜应该是现做的才对!”
虽然理由比较随性。
澄清一下,我和爱完全没有同居,只是她常来做饭而已。
“哎呀,我也没那么好啦。”
下意识的,我演出自己常用的段子,这就好像我的面具,我的保护墙。
蜜琪一点也没有吐槽的打算。
“你啊,如果真的能像过去一样天真无邪的说出这种话也好。”
但我不能。
毕竟,已经过去很久了。已经不再是——拿着蜡笔的年纪了。
可的确,看到蜜琪我突然想,我必须梳理自己的情绪才行。必须要,考虑爱的感情才行。我希望蜜琪和席林有一天会好起来,然后我身边的任何人都不会像现在的他们一样。
我仍不习惯悲伤的事情,这一点或许是我走进青春以来,手中仍握持的,最后的蜡笔。
-trytogetcloserafteradynamite-
从蜜琪那里回到房间,差不多五叠大的居室里坐着她。
我的第一反应是拿出手机找寻错过的消息,但一无所获。看来悄无声息的到我家埋伏我的确是她的主观目的。
酢乙女爱穿着我不知几时留在正男那里的刺绣衬衫,数小时前我就应该发出感慨,红色真的很适合她。
高中的水手服是蓝色系,我已经很久没见她穿红色了。
“我以为我们在吵架?”
我说。
她指指身旁放置的黑色物品,那是我仓惶逃窜时忘在正男家的包。我大概能想象的到她拿走包时正男的表情,虽然这么想有些缺德,但一定很有趣。
“新少爷还没吃吧,帮我切下菜。”
她用嘴叼着皮筋,双手将长发束成高马尾后扎好,早已习以为常的动作才几日不见,现在看来竟意外的有些色气。
爱端着刚盛上菜的餐碟,语气平淡的像在聊日常。我则有一下没一下的擦着桌面,可以的话,我想聊的是真正的日常。
我不再用玩闹的强调糊弄过去,毕竟已经决意要整理清楚自己的情绪。
娜娜子姐要结婚了,我理应去参加她的婚礼,这是我最近的生活变得乱七八糟的大前提。我当然不是刚得知她有自己的恋情,事实上她的恋情开始时,遥远得可以追溯到我的小学时代。
恰好是学了很多没用的东西还想要故作成熟的年纪。
于是那成为了一场人生中初次的天翻地覆的失恋,我用猛喝碳酸饮料的方式去演绎我心中大人应当有的伤悲,结果除了第一次知道碳酸饮料真的可以把人喝吐之外,未能得到什么别的收获。
但心情倒没道理地变得很好。
一如既往地随心所欲地过着学园生活,一如既往地像漂亮大姐姐搭讪。时不时地,娜娜子姐姐会同与她交往的男人一起到我家吃饭。我看着他们亲昵的姿态,暧昧的眼神,突然回想起孩提时想要和娜娜子姐姐结婚的梦。
于是那个梦既没有泛起什么大不了的波澜,也没能在我心中永远扎根,只是在现实面前平静的消失了而已。
如果是「破碎」的话,那一定会有动静。但我什么也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因此,还是「消失」这个词更适合一些。
本该是近十年前就已经释然的事情,但接到娜娜子的请柬时我怔住良久,没有做出任何回复。
不做出贺喜,也没有胡闹地耍性子。娜娜子和她男友的联络我一概无视,于他们而言我大概是失联了一样。
我发自真心的认为他们间的婚姻十分合适,当然也完全没有希望男方是自己的想法。
我只是单纯地想象不出,在娜娜子的婚礼上我会是怎样一个角色。
“说真的。”
爱的声音将我从思考的黑洞中拉回现实,桌上已经摆好我们共同制作的料理。
“娜娜子姐的这种邀请,恶劣到我现在就花一笔小钱让他们夫妻沉进东京湾也不可惜。”
“那小钱得有多大啊。”我忍不住吐槽。
“但是,她没有恶意这一点,新少爷应该比我更能理解吧?”
嗯。
我当然知道。
邀请弟弟参加婚礼天经地义。如果我要结婚却不邀请小葵,她大概会暴跳如雷地找我敲诈宝石吊坠。
可我真的能以弟弟的心态前往会场吗?娜娜子于我来说,是如假包换的失恋对象。即使幼童的感情稚嫩得惊人,但喜欢的感情一定是真挚的。
邀请前男友或是备胎前去参加自己的婚礼,除非感情超出常理的界限,否则一定是感情上最恶毒的手法之一。
娜娜子就好像在以她最温柔的善意,对我做着最恶劣的事。
“你既然知道这是沉入东京湾都不可惜的事,还要推着我去吗。”
我凝视着面对面动着筷子的爱,虽然已经和家里的轨道偏离快三年,但像小动物一样每次只吃一小口的动作还是没什么变化。
她已经事故很多了,没有道理会理解不到我不想去的缘由,但我们因此吵了一架也是事实。
“新少爷现在还知道喜欢的感情是怎样的吗?”
她没有回答我,反倒抛给我一个不明所以的问题。喜欢是什么来着,这实在太过抽象,我一时语塞。
她轻轻叹出一口气,眼神却在说着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
“爱的内衣完全被淋湿了,所以衬衫里面什么都没穿,新少爷听到这个会兴奋吗?”她面无表情,但语气出乎意料得煽情,她大概就是用这种语气攻下无数同级男生的心的吧。
我老实地点头。听到这个情报,心灵自然会感到几分悸动,这是身为异性的本能,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理性所处理。
“那会开心吗,会想要抱紧爱吗?”她接着问。
开心,谈不上吧。
抱紧,究竟是要干什么。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我无法理解,茫然地看着坐在我对面的好像已经明白了一切的少女。
“新少爷这么多年来搭讪的女孩们,有哪些能让你想要继续发展呢?”她又抛出一个不明所以的问题。
老实说,一个都没有。细想起来,连记住名字的人都屈指可数。搭讪的是谁其实并不重要,我只是觉得,搭讪这个行为和用奇怪的腔调开玩笑一样,是我必须要做的行为。
不做的话就不是我。
意识到这一点正是娜娜子的恋情开始之后,我为了活得像我,大概付出了相当多的努力吧。
“没有。”我断言。
爱笑了。
“所以去吧,新少爷只是把喜欢这份感情忘在了娜娜子姐那里而已。”
现在的爱,远比我要清醒。
所以她想让我去参加婚礼。
失去了「喜欢」这份感情的我,的确不会为娜娜子结婚而难过,只要逃避了那一天,一切就会宛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样恢复如初。所以我必须从遗失之处把那份感情找寻回来才行,这是爱给予我的目标,是她在我身上下的注。
如果去参加婚礼,我可能会重新意识到自己的情感,再度爱上娜娜子也未可知。但爱在这个基础上仍希望我去拾回我的感情。
真是的,坐在我对面的是怎样一个别扭的任性的不懂得节制的无常识的——可怜可爱的大小姐啊。
“爱,我能抱紧你吗。”我脱口而出。
“在新少爷从婚礼现场回来前,都不行。”
她还真严格。
-letemotionfree,change「Ai」to「love」-
“你这个笨有钱人!你知不知道小新很有可能就这样旧情复燃,然后和娜娜子姐姐来一场年龄和道德上双重背德又激情的恋爱!”
我尽全力克制住自己的嗓音,以免我的怒意波及到整个学生食堂。
坐在我对面的她垂下视线,眼圈微微泛红,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扭扭捏捏。
全校最有钱的人,全校性格最恶劣的女人,全校男生的奴隶主——这样的头衔层层叠叠,偏偏在这件事上像个楚楚可怜的清纯少女。我就是因为这一点才讨厌不起来她,去除一切外在的资质,她毫无疑问是身处青春期而陷入恋情的普通少女。
我喜欢她内在的这一部分。
“我知道,妮妮。”她对我说,语气坚定得可怕。
“无论变成怎样的结局,我都会去接受。”
娜娜子姐姐的婚礼是在明天。
不管怎样,去写一篇以酢乙女爱为原型的剧本吧,一定很扭曲的,我想。
不过她一定能幸福吧,毕竟「新之助/しんのすけ」的「新Shin」,其实是「信之介/しんのすけ」的「信Shin」。而「酢乙女爱」的「愛」,可是「愛してる」的「愛」啊。
她相信着小新会找到自己的感情,回应她的爱,那么她有什么理由不能得到这份爱?我真的这么想。
*野原しんのすけ汉字写作野原信之介,出典为《战国大合战》
-Masaoside
从结论上而言,我完全没有搞到小爱的新照片。
数日前我约小新一同上学,问他有没有小爱的照片可以卖给我。由于价码开到了两张谕吉那么多,小新神色紧张地翻阅着手机相册以求找到赚钱的直通车,可他满脸遗憾的表示没有照片。
我眼尖手快地指出他手机中唯一一张小爱的照片。
照片中映着纷飞的樱花中的水手服少女。她就站在坡道顶端的樱树林下,伴着花瓣展露花一般的微笑。
“啊,这个不行的。”小新说,“那是前年高中入学第一天时,我从家里出门,发现爱在那个必须要爬的陡坡等我,穿着瞒着所有人考上的我们学校的校服。”
“我反应过来时,手指已经敲下快门键了。总之是那种出自我手的业余的照片,不要考虑了哈。”
我不知道如何接话。
本想着小新对小爱没有兴趣,我应该还有着胜算。但这哪里像是没有兴趣,他最多只是没往那想。
真是输的透彻。
恶心的人,原来是有我自己。
那之后一个周末过去,我在学校食堂再次遇到小新。
确切地说,是他约我吃饭。常常带着便当的他会选择食堂实在是过于鲜见,我猜他应该是有话要说。
于是不出我所料,在占好的四人席里,我面对着并排而坐的小新与小爱。
“哟!”小新打着他的风格的招呼。
今天的他看上去格外爽朗,微卷的茶色刘海消失的无影无踪,连留下的短发也染回了黑色,就像我小时候最熟悉的寸头小新。
“啊,你好奇发型吗?还会再留长的啦,现在是想全面的体会一下重新开始才剃回原点的。”他说。
“总之,我和小爱开始交往了,想着跟你汇报一声。”
我感觉全身的脏器绞在一起,由内而外地感到刺痛。我想眼前的他一定知道在败者眼前秀恩爱是最恶毒的行为,但即使如此也要向我报告,是因为他知道我真的深陷在这份我的单方面恋情之中吧。
这份恶意,本质上是野原新之助这位青马竹马对我的诚意。
我预想过的,所以做了准备。
从包中取出一个硕大的软木板,上面贴着我重新排列好的所有的小爱照片收藏,在中心部位留下了一张照片的空隙。
“收下吧小新,这是礼物。中间就用你那张个人收藏补足好了。”
「恭喜你们」这种话,实在是说不出口。
小新满脸疑惑的接下它,凝视一番后转变成苦笑。
“哇哦,这可真是沉重啊。”
对吧。这可是败者毕生的精华,你就尽情被这份重量压垮吧。然后把这份重量,变成你的爱吧。
我拍拍他的肩,不带念想的离去。
也许该找个厕所哭一哭了。
后记
既然如此的话,就从正男入手如何。这么想着,便有了这篇稍微有些晦涩的第一视角作品,如果我干瘪的文字能够撑得起其中的感情就好了。
最终的成品比想象中稍长一些,但也不至于需要分章发表,因而就成了这样以abcde划分的五节,如果能被发现就好了w
一群人盯着那坐在地上仰头张望的孩子,都感觉就像被雷劈了一样。
其实,刚才确实有咔嚓一声。
然后,这个差不多四五岁大的小孩子就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稳稳地坐在杨戬刚刚站的位置,也是一脸困惑茫然地看着周围这些模样奇特的梅山兄弟,也不知道害怕,而与此同时,大家都发现,杨戬这么大个儿的人就这么不见了。
他们只是组团来消灭千年老妖的,怎么这输出主力打着、打着就没了?好家伙的,这他妈麻烦可真的大了!
“诶?这是怎么了?”原本负责绕后输出的孙悟空这绕回了大团,看着大眼瞪小眼的众人,也是一脸的懵逼。
“这……二爷他……变成小孩子了?”康老大犹豫地开了口,本来是想回答大圣的那个问句,结果由于太过...
“这……二爷他……变成小孩子了?”康老大犹豫地开了口,本来是想回答大圣的那个问句,结果由于太过震惊,他自己也回答出来一个问句。周围一干人等也没有反驳他的,也都猜测着刚刚站位最前排的二郎神是中的那老妖什么邪门的法术。
就趁着大家伙儿分神的时候,那老妖就这么逃之夭夭了。
孙悟空刚要去追,就被那小孩子坐在地上的小孩子抓住了裤腿,其实要是强行起飞也不是不行,但是孙悟空害怕那后坐力伤了这小孩子。
孙猴子抓耳挠腮地围着这个小孩子转了好几圈,那小孩子的眼睛也这样滴溜溜地跟这个刚到的猴子转来转去。孙猴子又凑近了那孩子的脸,歪着头注视了一会儿那孩子额头上流云图形,顿时发现那竟然是天眼。便猛地直起了身子,下定决心一般的长出一口气,走到了三圣母身边,双手紧紧握住杨婵的肩膀,眼睛深处带着些许沉重,似乎要看穿面前这个女人
“三圣母,你和俺老孙说实话,”他长出一口气,似乎消除了些许的紧张,“这孩子,是不是,你二哥的私生子?”
“我猜,”杨婵也刚定下神来,抱着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陷入熟睡的小孩子,“他应该是我二哥小时候。”
小杨戬坐在玉鼎真人的榻上,四周环视,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他感到很紧张,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眼泪在眼眶里,却克制住哭喊的冲动,因为他不敢,面前这些人都太奇怪了,尤其是那个因为好奇而凑得最近的梅山老大,他的头就像是长了一堆大小不一瘤子或者说他看上去像是长了一个上下起伏的脑子,总而言之,看上去又恶心又凶恶,小杨戬心里想着,要是自己一旦哭出声,就这种看上去穷凶极恶的妖怪,绝对会马上吃了他,如果他不哭说不定他们还会留着他,让他在这妖怪的洞府里干一辈子杂活儿。
可是他憋了一会儿,又觉得很累,想要揉一揉酸胀的眼睛,他的手又嫩又软,还有因为自然肥而形成的小肉窝,手指上还沾着细小的泥土,指尖孙悟空眼疾手快,抓住了那个软绵绵的小手,提醒道:“别揉,揉完了眼睛疼。”
“那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孙猴子松开手,一扬下巴,“你说。”
“这里是……什么地方?”男孩怯生生地发问,他没有看着屋子里一干怪人,而是仰起头直接问起了孙悟空。
“唔……”孙悟空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他脑海里是有一番说辞的,只是细节方面还有待敲定。
杨婵蹲下身,她本是想安抚自己的二哥的,在她把手放到小杨戬头上之前,他改变了方向捏住了光滑红润的小脸。这个动作几乎是触动了一个开关,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眶落下,这小杨戬却还是倔强的忍着哭声,紧接着他因为憋气而急促地抽噎。
杨婵虽然一直对二哥心怀愧疚,但这并不妨碍她对于欺负小二哥的满满的执念。
“你要哭,我就不把你送回到你娘身边”孙悟空恶狠狠的威胁换来小杨戬几乎能把自己憋死的屏气,水润的眼睛瞪得老大,他环视了一下这个房间,似乎已经确信这地方已经没有一个好人。他怕的要死,所以只能忍住哭泣,把脸憋的比刚才还要红,几乎是要发紫了。
孙悟空叹了口气,让杨婵闪开,蹲下去,抱起那个软软的身子,抚摸着他的脊背给他顺气,无奈的说:“哭哭哭,没事,哭吧哭吧。”
紧接着是划破天际的哭喊。
“哎呀,哎呀,我的徒儿呀!!”玉鼎真人只是找了本书的功夫,就发现自己的徒儿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白净的小脸变得通红,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气得玉鼎真人把所有的书简哗啦啦扔到了地上,一把将自己徒儿夺过来,抱在自己怀里。
这一下可好了,孩子哭得更凶了。一边哭一遍要挣脱这个怪老头,杨婵把人接过来,搁在自己怀里哄着,也不知道是因为这女孩子心细,还是说血缘的缘故,她抱着晃了晃胳膊,小杨戬就这么安静了下来,眼睛里依然泛着水光,却不再哭喊。可是他声音细细地提出来要求:“我想要刚才那个人抱着……”
杨婵听了,又把孩子送回了玉鼎的怀里,谁知道又坏了事儿了,小杨戬扭曲着脸,一副又快哭了的样子,挣扎着,非要往孙悟空站的那个方向折腾。玉鼎真人一看爱徒这般不愿意与他亲近,又觉得生气又是真的没脾气,只是恨恨地瞪着这猴子,把怀里那一坨送了出去。
这下熊孩子心满意足了,搂着大圣的脖子,手上揪着孙悟空后颈的猴毛,脑袋搭在大圣的肩上,完全看不见孙悟空那一脸“我特么不是很想抱着你”的表情。
最后,玉鼎真人查阅古籍得出的结论就是:那个老妖怪用了一个特殊的法阵,杨戬现在正在阵中破阵,但是在这期间会把他各个时期的状态召唤过来。
“我徒儿这幼年的形态,就像是一个替身,只要保他无事,按照我徒儿的能为,破阵绝无问题。”
“可是我不能就让舅舅一个人冒这个险啊。”沉香脱口而出,“请师祖告知沉香入阵方法,我要去帮忙。”
然后众人表示:小兄弟,你就别去添乱了。
难度系数一下子减了一半,众人松了一口气,想着今晚先把这五岁的杨戬安顿下来。
“看来你二哥这是缠上我了”
“小孩子嘛,都比较喜欢毛茸茸的东西。”
“比如说我?”
“所以,大圣,拜托你了”杨婵在幸灾乐祸。好像他哥被换回来不是啥大事儿一样。
杨婵是真的很想照顾一下她的二哥,这种事情对于她而言可真是太新奇了,只可惜小杨戬不乐意跟着她,她刚才拉着小孩子柔软的小臂,笑得充满母性地问他:“小弟弟,要不要和姐姐睡在一起啊?”
小杨戬咬着下唇,用力地摇了摇头。
“姐姐给你讲故事啊……远处有座山,想不想听啊。”
“可是,我睡觉的时候从来不想听故事,因为讲故事的声音很吵……”小杨戬小心地看着面前这位女子的表情,有些担心害怕自己的拒绝会伤了这位小姐姐的心。
杨婵瞪大了眼睛,心里喊着:原来你也知道讲故事的声音很烦人啊!那当年我小时候你会用讲故事来折磨我的睡眠?想着小的时候,她二哥虽然宠她,也乐此不疲地照顾她,甚至到了晚上会给妹妹讲故事来哄小妹睡觉。但是,架不住他自己讲故事讲到一半就自己睡着了啊,小杨婵因为他二哥一直说话,所以未能入睡,但并不意味着杨戬闭嘴睡觉她就可以安然入睡,至少有小半个晚上她都在纠结故事里的情节,疯狂的想知道之后的故事。
数次争取未果的她只能放弃哄小孩的机会,将自己二哥郑重其事地交到这孙猴子的怀里。
杨婵嘴上说着麻烦大圣,实际上心里想着,我二哥最好能麻烦死你这个臭猴子。
转身离开的时候,一个念头划过她的脑海,当年八成是我二哥先喜欢的这个臭猴子吧?
孙猴子这一晚上过得一般。是的,今晚他本应该和杨小圣,三千多岁的那个,在这床上一较高下的,度过有一个充满斗志的夜晚,结果谁能想到他要在这里哄着五岁的这个睡觉?
作为一个神仙,生活还真的到处是奇遇呢。
“俺老孙自然要去除妖,现在杨小圣不在,你们有什么自信可以降服那妖怪?。”孙悟空又一次气闷地对着空气发问,但是其他人之前的回答也是十分有道理的,那妖怪现在不知逃到了哪里,他们那些人先去四处搜寻,找到之后要是能除去那自然是好,就算是不行也可以等杨戬出阵之后大家再重振旗鼓,但是这孩子身边是万万离不开人的,万一妖怪偷袭,也就只有孙悟空的能为可以让着小孩子毫发无伤了。
看这大道理说的,无法反驳。
好气哦。
抱着小杨戬的时候,他的胳膊托着这小子的屁股,另外一只手托着小孩子的后背,学着别人哄小孩的样子,抚摸着他的后背,甚至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拍两下。这个把小孩子搂在怀里的感觉很奇妙,就是那种你先把他抱在怀里护的更紧,却又怕把他掐死。
拍了一会又觉得这样很无聊,又把这小孩子放到床上,怕他掉下去,把人往里面推了推,叫那小小的身体,贴着墙壁,自己也脱了鞋,躺了上去。
大圣都闭上眼了,才又想起来,这杨小圣会不会从小时候开始就有洁癖?他想到二人每一次比试、切磋之后,那杨戬总要狠狠地擦拭着兵刃,咬牙切齿地跟孙猴子说:“告诉你多少遍了,不要把金箍棒放进耳朵里,不要放,上火的时候更不要放,你知道刚才你从耳朵里掏金箍棒的时候,带出来的耳屎我都看见了吗?你这个死猴子怎么就这么恶心?”只要这个房间里面只有大小双圣,那杨戬更是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你以为强吻能堵住他的嘴?天真,孙猴子知道,只要他一撒嘴,杨戬就会把擦兵器的布塞进他的嘴里,问一句:“齐天大圣,自己的耳屎好吃吗?”
因此,孙悟空迟疑了一下,还是下床拿了个湿毛巾,给小杨戬擦脸。孙悟空发誓,他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包括第一次操杨戬的时候。他把这一切归结于,一定是小杨戬睡颜可爱了。
当他放下毛巾又回到床边的时候,他发现杨戬已经四仰八叉的大字型躺在了床上,薄被还被踹到了地上。
孙悟空拾起被子抖了抖,他以为自己会很苦恼,但他并没有。
孙悟空以为自己不会苦恼,但是他没有。他苦恼的要窒息了。
一个五岁的小孩子,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说,要你帮忙梳头,你怎么办
更何况孙悟空又不是个不会梳头的,给他把小刀儿,他倒是能给这孩子剃度。
晚上的时候,小杨戬皱着鼻子,像是吃了脏东西一样,指着在门外孙悟空问杨婵:“我要和这个猴子待在一起?”
“没错,”杨婵说道:“我以为你是喜欢他。”
“嗯”小杨戬认真地点了点头,再开口声音还是糯软的,“我是很喜欢他,因为我觉得他身上的毛很好玩。而且我不想叫他叔叔,他不就是个猴子吗?”
杨婵颇有些意味深长地说:“他可是一个你很喜欢的猴子呢。”
“一天不梳也没有什么关系。”
“不,那样不好看,就和你这猴头一样。”
“臭小子还挺臭美。再废话信不信我把你拐卖了”
“不信!”杨戬梗着脖子喊道,“昨天的姐姐说了,你不会把我卖了。”
孙悟空还是比较喜欢昨天哭哭啼啼的小杨戬。孙悟空原本是想把自己说成一个绑架犯,要是他爹娘不叫赎金就把他吃了。结果,孙悟空光顾着哄孩子,嘴慢了一步,就变成了这个很正常的解释。
嗯,很正常,很无聊。
“你小子在叽歪我把你头剃秃了。”
一听这话,小杨戬立刻用守护住乱糟糟的头发,瞪着眼睛,充满防备。
不要问小杨戬有什么办法让孙大圣乖乖就范,但当他们出来吃早饭的时候,杨戬头上确实扎了两个利落的冲天揪。
“姐姐,不好看吗”小杨戬看杨婵的反应,有点疑惑。立刻就抬头瞪向孙悟空。
“死孩子,你看我干嘛”孙悟空不轻不重的拍了他的头,“吃饭去。”
杨戬别别扭扭的拿着筷子,不知怎么办才好。
“愣着干嘛魔怔了”孙悟空撇了他一眼。
小杨戬咬咬唇,“这个……怎么用?”
杨婵顿时母性大发,“来来来,姐姐喂你吃啊。”
小杨戬没有理大姐姐,眼巴巴的看着孙悟空。
孙悟空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他拿着筷子的手几乎是颤抖的。
这一幕似曾相识,那是当然的了,当初在真君神殿的密室里,杨戬为嘴馋的小狐狸和敖听心洗手作羹汤时,他也是在场的。当他一块子夹起了一块盐酥鸡时,杨戬冷笑这说了一句“善哉,善哉。”
“闭嘴吧,你快。”孙悟空当即把那块鸡肉塞进了杨戬的嘴里,那人眉头紧皱却又慢慢幸福感,孙悟空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连想都没想就又加了块肉,一脸媚笑,坐到杨戬大腿上,细声细语的来了一句,“二爷,再来一口。”
杨戬没反应过来就吃下了那块鸡肉,但接下来的表情,绝对不是吃了一块肉。
孙猴子斜眼看着一脸满足的咀嚼着的小杨戬,他就要用筷子自尽了。
玉鼎真人端坐,瞑目捻须,口中念念有词,忽然,一拍大腿喊了一声,“我徒儿成功啦!”
沉香等人连忙上前询问,那杨戬是否已经平安出阵,现在何处?
“哎呀,我又没说成功破阵!”玉鼎真人用蒲扇呼啦呼啦地扇着风,吹吹胡子,接着说,“我只是说啊,这一个阶段已经是结束了,那个孩子就要被送回去了。”
说完,真人走到了孙悟空身边,非要将那睡得正沉的孩子抱过来亲,孙悟空手上也没怎么敢使劲儿,也就顺势送了出去,顺便趁着别人不注意向皱着圆脸疯狂地想要挤出眼泪的杨戬做了个警告的表情——小子,你要是敢哭出来,看你孙爷爷怎么收拾你。
这一下子还真的管用,小杨戬只是揉了揉眼,没再折腾。
玉鼎的这副模样看着有些滑稽,实际上也是颇有些酸楚,想着他回去之后超不过七八年,便要经历一次家破人亡,就心疼的不行,也就将怀里的孩子搂得更紧了些。
“真人,你不用把手这么压在后背上,也不用这么使劲摁着,这小子腰板儿有劲儿,你这么着,他累,你也累。”
这话茬儿落了,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三圣母没忍住,捂着嘴笑了一下,这一下连带着别人也暗自压着笑声,只是孙悟空依旧是一脸认真,随时准备着把这小孩抱回来。
“我娘什么时候来?”
“一会儿吧。”杨婵蹲下身子,拽着小孩子头上的小揪,轻轻扯了两下。
“以后他还回来找我玩吗?”杨戬一歪身,保护好了自己的冲天揪。
“怎的?你还盼着他再给你梳这么难看的头吗?”
“真的很难看吗?”小杨戬撇撇嘴,气呼呼地扭头,瞪着站在一旁耍棍子的猴子。
“对啊,非常丑啊。”
“哼。”小杨戬看着孙猴子使那金箍棒,入了迷,只见那棍势发劲若有若无,行攻走势看着是轻描淡写,他是看不出其中有没有掺着法力,但他看得出来,那罡风所及竟然让十几尺之外的碗口粗的树木轰然一声平口断裂,饶是刀劈斧砍那断口也不见得是这般的齐平。
孙悟空感受到那小屁孩在盯着他,收了招式,棒棍杵地,当的一声似乎整片地面都颤了颤。猴子看这个有点呆呆的孩子,也是满脸的困惑。
小杨戬也有些许的尴尬,摸了摸头顶蠢兮兮的冲天揪,嘟囔着:“但是我喜欢。”
“是是是,”三圣母像是看透了一切,站起身来,敷衍地应和着,“他干什么你都觉得好。”
小杨戬离开的时候,他又一次窝在了孙猴子怀里,絮絮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两个人都笑开了花,但和他来的时候一样,突然之间,霹雳一声雷,猛的一道闪光,小的便是不见了,又来了个大的。
这时候,孙悟空怀里的小孩子换成了一个身高刚及他胸口的少年。
孙猴子猝不及防,忽然间只是觉得自己搂着一把骨头,还沉得不行,头顶在他的胸腹,沉甸甸地挤压他的胃部,无力的身体不断地往下坠。眼瞅着就不吃劲儿,自己也顺势蹲了下来,把人平稳地放到地上,这人翻过来,露出了脸,他自己也是傻了眼,少年身着褴褛的灰色短衫,沾满了泥点,布料轻微一抖便抖出了不少灰尘,傍晚时候阳光不强,每一粒细小的尘埃都看得清清楚楚。再看那少年,面颊向下凹,也极其肮脏,嘴唇发白,但是干裂出来了血丝挤在深深的唇纹之间。
说是大了些,到底还是个十几岁出头的孩子,他在昏迷间虚弱而安静地喘息着,胸口一上一下之间才能让别人知道这个孩子尚在人世。这孩子似乎是有些畏寒,轻轻地挣扎着向人家怀里蹭。
三圣母只看了一眼,便泪流满面。
“看俺老孙作甚?先回去,等他醒了再说吧。”
5.
其实五岁的小杨戬离开之后,所有人多多少少都松了口气,但是又转眼看向虚弱沉睡的少年,杨婵的心又悬了起来。
之前的孩子,说是让孙悟空带着他,但实际上却是他自己一步不落地跟在孙猴子屁股后面。他整个人又小又矮,跟在孙悟空身子后面,有时候一个不留神、瞅不见,孙猴子就能被他绊一下,但是更多的情况是,孙大圣没心没肺地把人家孩子踢到在地上,这个时候小杨戬只是撅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小嘴紧紧地抿着,因为摔得实在是狠了,眼睛里面蓄满了生理泪水,多得要溢出涨红的眼眶,样子可怜的不行,但却恶狠狠地瞪着孙大圣,一开始孙猴子还要争辩两句——
“明明是你小子走路不看事儿,与我何干?”
“明明是你这猴子走路不看事儿,踢到我了,道歉!”童稚的声线很尖细,轻盈地跳跃着,虽说是含着泪水,尾音带着哭腔,但是叫人能分明地感受到了一种快乐。
如此这般两次之后,也不知是孙悟空良心发现,真的有愧于心了还是说只是单纯地不乐意和这个小屁孩儿一般见识,每次都会直接把孩子扶起来,拍拍土,认认真真地说声对不起,再把小孩子抱起来,接着到处闲晃。
杨婵当然知道的,但是这个少年,她是了解的。
那还是蛮荒之时,一个人不过十来岁的男孩子,强咬着牙像成年人一样去狩猎,去搬运巨石,翻动滚烫的铜水,靠着短工挣的些许钱粮养活自己和妹妹。杨婵早就止住眼泪,她从小玉手中接过湿热的毛巾,坐在床边,轻柔地为少年擦拭着脸上的灰尘,喃喃自语道:“大昊之难,七十战而后济;黄帝之难,五十二战而后济;少昊之难,四十八战而后济;昆吾之战,五十战而后济;牧野之战,血流漂杵……”
众人不解,也不好开口询问,只能看着三圣母兀自言语,沉香见母亲面孔少了血色,担心地轻声询问。
“也无事,只是看他这样子,想起了往事徒有些感伤。”三圣母将已经变凉的毛巾放在一旁,“沉香,我这里已经无事,我看今夜无星无月,想来一定是那妖物出没的好时机,上次交战虽说是叫他逃了,但那妖怪必定是元气大伤,说不定今夜会现身害人,你带上哮天犬,寻到那妖怪就用宝莲灯降服他。”
“不!哮天犬要在这里保护主人!”
“这里有我和大圣,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留在这里又有何用?”
稍稍安排下去,众人散去,一切事物又步入正轨。
“今夜大圣回去休息吧,之前就已经很麻烦大圣了。”
“嘿,三圣母怎么今日忽然客气了?俺老孙记得前些日子,你可不是这般见外。”
杨婵除去杨戬身上的肮脏的短衣,犹豫了片刻直接将其扔了出去,看着少年肩头、胸口的淤青,在白光下烦着冷意的紫红,这种病态的颜色几乎充斥着她的童年,只要稍稍回忆三千年前的往事,那连青山碧水都是这般紫黑相间。
“当年的家变,想必二哥是和大圣提起过的。”
“不,没有的。俺老孙当年无意听见的,你应该也知道,不管是凡人还是妖怪,或者是那些地仙,多少都是长舌的人,不少事情不想知道,也就知道了。其实你二哥是不愿意提的。”
“是的,我也不愿意提起。不过那时候我尚年幼,家破人亡啊、颠沛流离啊,与我来说,也并非是那么大的冲击。尤其是和二哥比起来,我更是泰然得多。”
孙悟空龇牙嗤笑一声,说:“怪不得你杨家三妹说话办事儿,那般没心没肺。”
杨婵知道孙悟空所指自己思凡之事,有些哭笑不得,她自是因为当年二哥所做起了恨意,也曾出口伤人,但现在,彦昌去世多年,入了轮回之中,她兄妹二人早已经冰释前嫌,亲密如旧,不再重提华山往事,没想到反而是孙悟空这一外人介怀至今。这一下,杨婵也说不好是恼是笑。
“大圣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向着二哥的。我二哥就喜欢你这一点。”
“三圣母这话说的不恰当了,什么叫‘就’?”孙大圣站起身,胡乱地揉了揉脑袋上的猴毛,向床边走去,一见少年伤痕累累的上身,直接愣了。
“他这是……”
“小时候一直都是这样的,我原来也看习惯了。这里,”她用小勺挖出一些药膏抹在杨戬肩头的淤青上,“担石、担水留下的,他力气小,但想要和别人一样得到足份的工钱,只能担地和别人一样多,拿出足份的货才吃足份的干粮。还有这个,”杨婵指着杨戬胸口的另一处,“这个应该是铜汁烫的。”
“铜?”
“嗯,不是纯铜,这个不能搽这个药膏的,要换一个,我过一会儿再去拿。大圣,你见过那些有着饕餮与夔龙夔凤纠缠纹饰的铜器吗?那表面布满了雷纹,线条粗粝却复杂,神秘而充满恫吓,现世凡人们视其为狞厉的美,但我知道的,这种美却并非是在温情脉脉的人道诗歌悠悠传唱中进展来的。”
“所以你用战争记时?”
“嗯,那个时候我不会算黄历,打一次仗我和二哥就不得不逃到另一个部落驻脚,那时候,我们走水路便是在血河中划船,渴了便直接喝一碗血水,我和二哥都知道那血水腥臭不已,但总不能渴死在河上。有的时候迁徙到其他部落也是行不通的,毕竟是非我族人,其心必异,那青铜鼎上刻上饕餮畜类震慑之外还是有所象征的,‘有首无身,食人未咽’,至少分食异族人这一点是和饕餮相符合的,我见过那种部落。当时我们都不指望被接纳,只要不成为奴隶、战俘或者是别人的口中餐就已经很好了。所以说,比起家变,我的噩梦里这些东西会多一些。”
“那个时候杨小圣……”
“我想他不太留意这些,在他劈开桃山之前,他的目标始终都只有一个,无心沿途。”
孙悟空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年在沉睡中细微的挣扎和闪躲。光是三圣母这两句不算详尽的叙说,他便已经能在脑海中描绘出一个瘦弱愁苦的少年,身负血海深仇,还要终日为生计担忧,杨戬这个时期个子不高,也就到自己的胸口,要是负上框框巨石会弯下腰变得更为矮小不起眼,跟着前面的成年人攀爬颤巍巍的木梯。亦或者,他舀起一勺铜汁,满满倒入模具中,细细的双臂没有附着多余的肌肉,手抖得厉害,沸腾滚烫的液体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一个气泡破裂,飞溅出来的液体砸在少年的胸口,迅速冷却化为固态,附着在黢黑的皮肤上。少年带着妹妹不停地奔跑,要逃离野蛮凶残的外族人,直到入了夜,空荡荡的平原上只有两个孩子零星的脚步声。
畸零人无家可归,赤脚站立在广袤无垠的星辰下,像一缕青烟,寻求寒冷的天空。
他的描摹着少年的眉心的天眼,心里说不上来是疼惜还是感慨。
谁终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1]
6.
杨戬醒过来的时候,只是动了动眼球,看了看周围有限的空间,看四周无人,才坐起身来。起身发现自己上身清凉,少了火辣辣的疼痛,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衣不蔽体,夜风一阵阵刮进屋子里来,激得他身上起了些小疙瘩。他犹豫了一下又裹起被子,蜷缩着躺回床上,手在被子里摸了摸,发现连自己大腿上的伤口都被细心地包好,忽然感到一阵羞赧。
他白天一阵恍惚在工棚里失去了意识,这一醒来竟已是半夜,杨戬看了看窗户外却了一块的月亮渐渐露出来,高高挂起,想来这已经是深夜,思忖着家中小妹自己一人看家,会不会担心害怕。
他正想着,进来一个人。
说是个人,但其实毛茸茸的,杨戬仔细看了看,觉得应该是个猴子,但是有很奇怪,这猴子个头儿怎么会这么高?妖怪两个字浮现在他的脑海,让他手指拽紧了薄被内层的布料。
“杨小圣,睡醒了就别装死了。”来者一开口,声调极高,不似人声,听得少年头皮一阵阵地发麻,他厌恶地皱起眉头。
孙悟空从桌子上拿了一件上衣,随手扔到少年怀里,“把衣服穿上,冻得打哆嗦还这么多问题。”
手中布料的触感要比自己过去穿过的、触摸过的要细密柔软地多,虽说只是件单褂,却比一般的单衣厚一些。
“你先穿上,俺老孙再回答你的问题。”
他攥紧了布料,狠狠地攥了一会儿,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一咬牙,穿上了。他正笨手笨脚地系着扣子,又是一块布糊到脸上,拿下来一看是一条裤子。
“都穿齐了,给俺老孙下床,把这碗里的东西喝了。”
杨戬紧咬着唇,不肯动作。
“都是大老爷们儿,你臊个啥?”
等杨戬穿戴整齐了,孙悟空又开始抱怨:“小时候就磨磨唧唧的。”
待孙悟空将那来龙去脉讲清楚的时候,启明星已经高挂,云层成鱼鳞形,可能会有下大雨。
孙猴子只是安抚少年两句,叫他不要过于忧心,一切要听他们安排,不要轻举妄动。
“既然你说这是三千年后,我三妹也在这里,那我想见她。”
“你小子也不看看时辰,你不睡其他人不睡?杨婵一觉起来自然会和你见面,你自己个儿起什么急?”孙悟空斜着眼,把玩着手边的空碗,“有什么事情过会儿再说,你孙爷爷这一宿没睡也是倦得厉害,睡去了。”
孙悟空到了外屋,躺在榻上,准备眯一会,这时候杨婵又进来了。
“大圣,”杨婵戳了戳孙悟空的手臂,“你刚才说话我可是听见了,我看你之前对我二哥,说话也不是这般糙啊,今天这是怎么的了?”
“你二哥?你说三千岁那个?”孙悟空一撇嘴,龇牙吸了一口凉气,道,“我要是和他敢这么说话,他能把我从南天门打到黄泉口,我犯得着这么惹他吗?”
“原来大圣受屈已久了啊。杨婵原以为大圣对我二哥是情深义重,哪想到你这是屈于淫威,真是愧为大丈夫啊。”
“嘿,三圣母啊,三圣母,你是天天盼着俺老孙和你二哥打起来?”
“怎么会?”杨婵捂嘴轻笑。
还有一句话,孙悟空没好意思说出来,他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句:我不喜欢他。这或许叫人难以理解,他一见这少年,心疼地声调都变了,目不转睛地看着孩子身上的伤口,听着知情人的诉说,眼中就变的过度水润,现在却说不喜欢他。
孙大圣心底里暗暗补充着:这个少年满脸写着不信任、不依靠,他一眼打过去,看到的是冰冷坚硬的外壳,上面还立着无数根尖刺。孙悟空知道那不至于刺痛他,但他感到极其厌烦,不愿靠近。
7.
“你嘴上这么说着,实际上你只是心里有落差罢了。”杨婵说完就进了屋,把孙猴子一个人留在外面。
另一边,不得不说,带上哮天犬还是有用的,只要这个妖怪敢露出头,也就逃不过哮天犬的鼻子。
沉香等人顺着哮天犬指引的方向,赶到了海边的一个小渔村,此时正是捕鱼旺季,渔村中的男人都出了海,到了晚上也就睡在渔船上,村中剩下的也就是女人和不成劳动力老人幼童,想来这也是妖怪作乱的好地方。那妖怪被孙悟空和杨戬等人打得元气大伤,要是单靠着修炼自然没有效率,妖怪自有自己的邪术,他想食用幼童的心脏,帮助自己迅速恢复。
沉香、哪吒、梅山六怪在那村子里逡巡了一整个白天,摸清了地形,到了晚上就守在入村的小路上,等着妖怪自己现身。
“听起来像是唠叨取经路上碰到的事情。”沉香看着黑漆漆的小路,像是没有尽头又像是通向炼狱,心里有点发憷,“话虽如此,但是每个妖怪的修行方式不一样,以我们的了解,小孩子那点元气并不是助他迅速恢复的最好方法。”
哪吒说:“但是孩子阳气弱些。他会找小孩子下手,对我们而言是间好事,说明那妖物重伤到难以再与成年人对抗了。我们这个时候解决它更是易如反掌。”
他侧脸一看沉香面露喜色,又是气不打一处来,恨恨地咬牙道:“那要你正常发挥你的实力,才会叫易如反掌,我们上次与那妖怪打斗时,要不是你什么都不看,直楞楞地往那妖怪的阵眼里冲,杨戬大哥会被困在那妖怪的什么狗屁阵法里?”哪吒越想越气,干脆转过身子指着沉香教训道,“与那妖怪斗法,不是你不能光顾着自己,就算是打群架还要注意着配合和对手的动作呢,你怎么就一点意识都没有?当时空中那么明显的光点,是个人都能看见,就你一个人欠得不行,非要往那下边站,这么些年也不见你长进。我就是奇了怪了,那孙猴子到底都教了你什么,你又从他那里学了啥?”
“你要是对俺老孙教徒弟的方法有疑问,三太子要不要亲自试试?”
这一声比之前两人低语的声音大了不少,惊得二人寒毛都竖了起来,后脊梁一哆嗦。
“大圣,你怎么来了?”
孙猴子目光凛冽,火眼金睛深处本是夺目璀璨的,现在却散着愤恨的阴冷。
“那妖怪偷人都偷到俺老孙眼皮子底下了,你们倒是说说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圣佛,哮天犬说那妖怪身在此处,我们不敢正面硬拼,就计划在这里打个埋伏,杀他个措手不及。”
“杀他个措手不及?”孙悟空发出一声耻笑,重重地挠着头皮,“嗤”地一声露出獠牙,揪住那梅老大的衣领,怒道,“可他杀了俺老孙一个措手不及!”
“圣佛,到底怎么了?”
众人心里都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杨小圣被那妖怪抓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狗儿身上。
“不可能,那妖怪就在那入村的路上!而且离着我们越来越近。”哮天犬辩解道。
“大圣是如何知道我们在此处?”哪吒转头问道。
“那杨小圣不见了,就想着定是被那妖怪抓去了,先找那玉鼎老儿推算你们的位置,先于你们会合,想着你们有哮天犬,会找到那妖怪下落的,而三圣母则在华山附近寻找那妖怪和杨小圣,她哪里有什么动静就能通过宝莲灯知会我们。”
话虽如此,实际上其中还有诸多说不通的地方——妖怪为什么会选择抓而不杀?在孙悟空眼皮底下抓人杀人都不容易,那妖怪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神通?
几个人低声商议的时候,孙悟空突然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张着嘴直直地看向前方。
“圣佛,你这是怎么……”
“妈的!”孙悟空一拳击打在身侧的岩石上,碎石飞溅,他摇了摇头,“是那小子自己跑了。”
孙悟空双眼细眯,想起那小子一脸警惕和斟酌话语的模样。少年眼目中的不信任和精明像是钝锈的冰锥妄图狠狠刺入他双眼,但就是那样,这不至于中伤他,却叫齐天大圣极度厌烦。这个孩子确实是杨戬,但是又并非全然相同。
“那妖怪要来了。”哮天犬忽然道。
话音未落,众人只觉得一阵海腥味的阴风刮过,细小的颗粒蹭着人的脸颊,聚集到了众人身后,似乎是有神识一般再度聚齐,化成半透明的人形轮廓。还未等到众人转过身,颗粒再度分散开来,似乎是雾化,但那绛紫色颗粒闪耀着诡谲的光,像是飞舞的萤火,在空中跳跃着、飘散着。
“那妖怪现在何处?”
“那妖物到处都有!”
哮天犬喊得破了声,话音刚落,紫黑的颗粒钻进了他的鼻孔,狗儿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坚定地说:“他就在这儿!”
8.
你相信他的话吗?
杨戬目送着那个猴子离开,自言自语道。
而紧接着又是一个女子进来。那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步态稳健,姿态又十分端庄,杨戬头一眼就觉得这个女子与母亲有几分神似,再想起之前那猴子的话,信任度似乎有上了几分。
想来也是,杨戬此时虽说修炼未成,但毕竟天生神目,看得出那孙悟空和这个女子都是大又能为之辈,无论对方是处于何种目的也不必煞费心思地去编纂个故事欺骗他。
傍晚,杨婵将他领到一个蒸汽腾腾的小屋子,叫他洗个干净。他透过水雾,盯着高处的那气窗发了会儿呆。
这个时候,他的犹豫是要不要趁机逃跑,至于为什么跑,跑去哪里,他都没有想到,那口小窗,方方正正地将他的思维困在一个狭小的区域里。少年看似是老成稳重,实际上,他脑子里面想的要简单地多。
跑出来的少年,顺着下山的路,一路狂奔,白天下过雨,山中土地泥泞不堪,还摔了好几次,到底是干过体力活的,耐力颇强,他一路狂奔,从傍黑天直到后半夜才体力不支,寻了个相对干燥的草窠子睡去。半睡半醒之间心底有一丝后悔,之前分明没有搞清楚状况就只顾着跑出山去,这下究竟要去往何处?
少年蜷缩着陷入沉睡。
“哮天犬,你别在这里和俺老孙逗闷子,快说那妖怪现在究竟在何处?”孙悟空揪着那猴子的狗耳朵,只要再多一分力,那狗儿的耳朵怕是不保了。
“大圣,我……我哪敢和您逗闷子……那妖怪真的就在此处!哎呦……大圣!”
“圣佛,你莫要再为难哮天犬了。”
“哼,”孙悟空撒了手,“那妖怪倘若就在此处,难道能躲过火眼金睛?”
他眺望远处漆黑的海水缓慢地冲刷着沙滩,每一朵浪花退去,都会留下一层灰白粘稠的泡沫。强叫自己冷静下来,之前一见杨小圣不见了,那孙猴子立刻就慌了神,想都不敢多想就要去妖怪那里找人。现在想来,那妖怪的身体能分散再重聚,纵然怪异非常,自己也不至于毫无察觉。
然后,扭头再看哮天犬,这下子他才看见那狗鼻子下方那诡谲的光点。
他恍然大悟,那妖怪确实在此,但那只是那妖物身体的一小部分而已,这一小部分萦绕四周,那狗儿自然说那妖怪就在此处。
“先别找那妖怪了,哮天犬,你闻闻你主人现在何处。我们就先把人找到。”想起杨戬出逃,他又开始恼怒那警惕寡言的少年,他能理解一个历经家破人亡又四处漂泊的人不愿意轻易放下戒备,但却不能这样接受,因为长期以来,他在显圣真君面前都是享有特权的,而这个少年,这个不速之客,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将其剥夺。
“主人……他也在附近。”狗儿闻了一下,抬眼小心翼翼地看着大圣,低声回答。
孙悟空一听,气得一跺脚,一把揪住哮天犬,腾空而起。
“带路!”
众人也想跟上,却未能追上那齐天大圣。
那路程确实不远,孙猴子一个跟斗,还跑地远了,又被狗儿指引着往回飞,最后停在山洞前。
这一看便知是个用于修行的洞府,只是那主人似乎并没有修炼什么正经法术,因此就算是那厚重的石门紧闭,也能感觉出来一阵阵邪气。
孙悟空在那洞府外简单看了一下,确定这个洞府并不是很大,这且不说着妖洞位置极其隐蔽,每日涨潮之时,这洞府还会被藏于水下,更是叫人难以注意。
那妖怪受惊,猛然转身,就见齐天大圣托着金箍棒向他走来,金属摩擦石面的声音尖锐刺耳,齐天大圣落下的每一步都震得洞顶掉落碎石。
“没想到齐天大圣动作这么快?”那妖怪依旧镇定,但是细看却发现他的身形已经略微发散,成半透明状。
孙悟空未曾言语,只是目露凶光,星点的火苗闪烁在他的目光中,等着燎原焚烧。
入这洞府后的第一眼,他就看见了那少年被困于一个发着白光的石床上,这光亮十分眼熟,怕就是那诡异阵法的阵眼。
也不知那妖怪是要实施什么妖法,所以才需要这个活口。只是猴子已经顾不得那妖怪做什么妖法,只想着要将人先救出来。于是,身形变换,一棍就落在那妖怪的前胸,谁知道那孙猴子用了几成力,就生生的将那妖怪打进洞府深层的礁石里。着孙悟空身子悬于阵眼的侧上空,直接施法将不能动弹的少年托起,往自己身边收。孙悟空周身金光护体,那妖怪自知自己动不了分毫,但是那孩子却无法力护体,一想自己着计划已经是落空,便蓄力朝着孩子突进,既然无法利用,杀之后快也未尝不可。
但他的行动早就在孙大圣的意料之中,孙悟空身形未动,只有金箍棒冲出格挡了那一击,那紫火弹开,打到石壁上,又是掉落了不少碎石,孙悟空看那墙壁上深深的裂痕,唯恐这洞府坍塌,便横抱起少年向洞外飞去,也顺便解开了杨戬身上的禁锢,飞得远了些,看见哮天犬,便将人放下,护在了身后。
哮天犬拉着杨戬要离开,但是没有跑多远,那妖物再次躲过金箍棒,就直直地朝着杨戬的位置飘去,孙悟空转身慢了几分,已经是有些许来不及,混乱中将法力集结于手臂,那一棒下去,罡风似是神兵利刃,干净利落地断了那妖怪的手臂,断口齐平。
但是这时候,要妖怪法力凝集的火球,已经燃烧着飞快向前,孙猴子这个时候已经是分身乏术,只能身形再往前送,用身子硬生生地接了那一击。
他被撞飞老远,后背狠狠地撞在一块礁石上,脊椎骨正正好好地撞击在礁石凸起的部分。那妖怪也是在同时滚落在地上,捂着断臂起身,后退两步。见那孙猴子还未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便趁机再次雾化成一片颗粒,直直地穿过了孙悟空的身体,逃之夭夭。
那后背火辣辣的痛一下子缓不过来,甚至连站立都是困难的。这个时候除了放任那妖怪逃走,也是别无他法。
杨戬已经是面无血色,急忙往猴子身边跑去,明明只有几十米的距离,却叫他呼吸变得凌乱而急促。他蹲下身去,有些不知所措,细密地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里,眼球十分胀痛,单手搭在对方的后背,所触及的净是肿胀和高温。
孙悟空这才刚刚记起来之前的愤怒,一使劲甩开少年的手,臂膀发力扯动了伤处,他又是一阵龇牙咧嘴,只得再次深深地弯下腰去,双目瞪得如铜铃,看着少年赤裸肮脏的双足,开口:“杨小圣,我他妈没想到你从小都是这个德行,你以为你自己可以面对所有事情!狗屁,杨小圣,你今天就死地一点儿渣子都不剩。之前也是,每一次都是!”
侧腰和后脊椎的疼痛未曾减轻,甚至还愈发强烈,这一下子他连话都说不出,意识也有些许模糊。恍惚间又看见一个男子,缄默无言,只是看着他,眼睛里写满了疏离,然后转身,去拥抱死亡地白光。
他疼得嘴上直抽气,低声说着:“操,你个杨小圣,怎么总是这样……”
他一直手捏住少年的肩膀,杨戬觉得自己骨头快要被捏碎了,但他咬着牙不出一声。
这不算太激烈的一战结束后,众人姗姗来迟,杨婵随后也赶到了。
这时候他们才知道,那妖怪要抓这刚来到这个时空的杨戬,也不是要杀,而是要将其也困入那阵法之中,这样就算是杨戬破了阵法,如若这少年有去无回,他也是离不开这阵法所创建的独立时空中。
“大圣现在怎么样?”杨婵问道。
“没事,”孙悟空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大圣这铜头铁臂,没想到还能会受皮外伤。”
孙悟空懊恼地抓耳挠腮,“俺老孙是铜头铁臂,但是这同感还在,也是没办法。”
杨婵叹了口气,心底也是有些不忍,想着这大圣也是为了自己的哥哥才会如此,开口道:“我在这里代二哥,多谢大圣了。”
孙悟空听这话没有搭腔。
“我二哥也并非是完人,或许在一段感情里,他的处理方式并不尽人意,我这个做妹妹的知道……”
“没事儿,俺老孙早就习惯了。”
她看着孑立远处的少年,又想和孙悟空说些什么,但是却看着孙悟空朝着杨戬一步步走去。
“小子,折腾了一宿饿了吗?走,老孙带你下海抓鱼。”说着,一只手抓住了少年的胳膊,就把人往海边拽。
少年站得笔直,本想让自己像脚下生了根一样一步不动的,结果架不住孙猴子力气大的很,轻轻松松就拉着他不住地往前走。
“不,我不去!”他眼眶泛红,奋力挣脱着,想把自己的胳膊从这猴子毛茸茸的手里抽出来,离这个猴子远远儿的,手上力气不够,就用上脚下功夫。
孙大圣发现自己触及的只是一个坚硬的外壳,还布满了尖锐的刺。依旧是不至于令他疼痛,却感到极其厌烦,以至于他也停下了脚步,二人僵持着。
杨戬忽然发力,甩开紧紧抓在胳膊上的手,看了一会儿脚下的干燥松软的沙石,忽然疾步奔向海岸,鞋子里灌满了石子儿,脚底生疼,少年停了一下,犹豫片刻,脱下鞋子赤脚继续奔跑。
月色皎洁柔和,照耀着温暖的沙洲,石英反射出点点的光,星辰在寥廓的大地上闪烁着。他跑入了那一片沙地,远离了坚硬的石粒,双足陷入沙子里,接触到底层湿热的沙粒。
少年望着黑漆漆的波浪,这辛苦的一天已经叫他的体力透支,只能喘着粗气,弯下酸软的膝盖。
“小子,你跑什么?”
他寻着音源回头,张张嘴想要给出回答,却发现有什么梗在喉头,海风忽然狂躁起来,带着海洋广阔的味道,拍打着海岸上所有人的脸,少年这才发现自己面颊一片冰凉,水渍的蒸发带走了他脸上过高的温度。
来者伸出手臂,要将他拽回去,可是他顺着这股子力,冲到的来者的怀里。对方显然是愣住了,手臂悬在半空久久没有落下。
少年踮起脚尖,搂住来者的脖子,手上下了死劲儿,揪住对方后颈杂乱的毛发,鼻子埋在其中,剧烈地喘息着。
月亮沉入大海,众星已经疲倦,天色渐白,一只小船瞌睡地敲击着海岸。[2]
一个少年疯狂地随便拥抱了一个人。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少年的声音有些哽咽,像是之前被妖怪威胁时候的恐惧终于迟钝地侵袭着他,还是说有什么其他的情绪正如海啸咆哮着涌进。他分明是有话要说,但是这时候极不顺畅的呼吸叫他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只是想害怕这猴子逃掉一般,不断地收紧双臂。
猴子这会儿倒是不介意这孩子莽撞的拥抱,少年的手臂压迫着他的侧腰,隐隐作痛,但是这痛感叫他感觉此刻却更加真实。他低下头,干燥起皮的嘴唇轻轻贴在孩子的鬓角,手掌抚慰似的有节奏地拍着杨戬的肩膀,他之前从来没有这么做过,杨戬不需要他这般亲密的安慰,大圣自己也不愿意露出一丝柔软,二人在彼此面前疯狂地展现自己的强大,像是求偶的禽鸟,毫不吝啬地展现自己华美的尾羽,高傲,却又渴望博得对方目光的驻留。
可是这个孩子,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虚弱和悲伤,一股脑儿地冲进他的怀里,无声地祈求着温暖。
“别着急,你孙爷爷我一直都在,你慢慢说。”
杨戬点点头。
“饿了吗?大圣爷带你抓鱼吃去。”
“你……后背还疼嘛?”
“没事。你孙爷爷哪会那么没有用?”
“谢谢你。”
“小子,把你的手从老子尾巴上撒开。”
“不。”
11.
孙悟空蹲在地上,手下把玩潮湿的沙子,时不时抬头仰视着少年,打量之余,下意识地尾巴微微上卷,呈现出一个完美的弧度,上下晃动着。他透过这个少年思忖另外一个人,虽说他们是不同时期的同一人,但是两者微妙的差异忽然叫他陡然生趣。
少年已经有了成年后的某些气质,警惕、寡言、疏远,尤其是眼神虽说不够沉着老练,时常透露出不安和猜疑,但是基本上能在临危时保持些的镇定。
孙悟空大概知道杨戬是如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但是又不并不是事无巨细地了解,只感叹三千年光阴会磨砺出来像杨戬这样的人。凡人道他们神仙无所不能,但是即便是有广大的神通,如他,如杨戬,在时空浩瀚面前都只能叹服,他们无力回溯时空,只得顺其而行,无论孙猴子如何好奇杨戬走过一条什么样子的路途,如何为他受过的苦难所痛心,他都无法回去陪着这个孩子再走一遍。
孙悟空少有这种思绪,之前也从未觉得这是一种遗憾,但是少年杨戬紧实的拥抱在他的怀里遗留了太多的温度,他沾满细沙的双手残留着那瘦弱的双肩微微的颤抖,无一不是在提醒他——杨戬不是这样的,抑或者说是他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
他们之间似乎有着情人的亲密紧贴,但真正回忆起来却是被真正臂膀坚实的碰撞取代了——他们足够默契,足够相知,但身体却不甚亲密。孙悟空这么想着,整个人忽然变得颇有些沮丧,但只是通过细细反思他便发现自己究竟是在纠结什么,他已经无法再接受杨戬对他在任何意义上的不信任,同时他又极度地渴望着两人身体层面上的厮磨。
“猴子,你想什么?”杨戬注意到孙悟空的目光,忍不住开口询问。
“叫大圣。”
“你看我的眼神真是够怪的。”少年挪开了视线,不愿意再和这猴子对视,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极其冷淡,但是杨戬自己感觉到海上吹来的风都降不下他脸上的热度。
“小子,跟孙爷爷回去,不要吹再这海风了。”孙悟空站起身子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土,等着杨戬的回话,准备一个跟头翻回华山。
这个时候三圣母他们已经往回赶了,但是按照齐天大圣的脚力,现在开路说不定还会赶在他们前面。
[1]尼采《谁终将震声人间》
[2]尼采《神秘的小舟》
*是哪位观者乐于所见?
银鱼梭再快也只是和筋斗云一路咬着,何况还未真入山林水涧,才将弹弓银弹奏清音弹开茂竹开路,换来的只有齐天大圣的紫金冠长翎一摆,啧舌声中金红身影离云变化鸟雀蹿入林间。
美猴王惜山林又是急于脱身只化形而去,二郎真君离了诸位天将视野倒是让节奏慢将下来,吹个锐利呼哨教梅山兄弟攻势莫急,跳下飞梭直坠化作饿鹰抖翅。
杨戬已有数百年没如此活动筋骨,二百回合执锋挥劈才烘热战心,怎能轻易放过难得对手。顽心磨......
杨戬已有数百年没如此活动筋骨,二百回合执锋挥劈才烘热战心,怎能轻易放过难得对手。顽心磨着猴王在林间又斗了百十法,无穷变化飞沙走石,直到天光又被追来近观的天兵天将遮蔽,山河社稷图凭空一展,卷裹齐天大圣与二郎真君而入断了外界窥探。
山河社稷图会编演观者乐于所见,漫山桃林春色芳菲,鸟啼婉转一派祥和。猴王天生慧眼通明,驱散上前拥贺的白毫小猴,从还盛着花儿的枝头摘了鲜桃往脚下一抛。桃林隐去苍翠渐褪,只留黄沙迷眼枯草及腰,杂林边上一袭白衣,婷婷袅袅往里头走。
小寡妇一双泪眼嘴上也唱得伤,孙小伙提笼玩雀儿嘴上风流,两眼乱转找准了此景关键所在,三两句轻薄话间近了身,弯腰去捏裙边露的脚。
一刹那天地倒转坟茔消散,江山社稷图如心所欲变化矮矮茅屋一间,年少小伙抚过寡妇软腰肩上扛,往罩了烟灰床幔的榻上丢了作势野合做鸳鸯。
二郎真君故技重施化原相,力大无穷捏了小伙颈子骨头挤得咔咔响,三目半阖还烧着怒,映着孙小伙笑嘻嘻的脸。
孙悟空那双解二尺麻绳的手摸不着细腰,只得转为弹弹腰带兽头听一声叮响,顺着缝乱摸到裙甲下头捏捏软绸罩着的大腿肉。
“小娘子这是知羞不教我摸,不妨事不妨事!爷爷自己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