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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28
2022年8月31日清晨，王修牵着女儿的手送她上学。女儿刚上一年级，这是她第一天成为小学生，一定要爸爸送。
看着女儿的背影渐渐远去，王修顾不上和同行的妻子好好道别，就赶往火车站，登上合肥至上海的列车。
谁也没想到，送女儿踏入校门，是迄今以来，王修与家人的最后一次见面。
在20天后，生活戛然而止。
案件起因：
王修在上海经营一家公司，销售生发育发产品。
彼时，他正计划将业务从线上拓展到线下，开一家实体养发馆。刚交了近10万元的租金，装修方案也已确定。他着急赶回上海，也是放心不下还在创业期的工作。
2022年9月21日，上海市公安局闵行分局刑侦支队会同杜行派出所等单位，在公司内将王修等83人抓捕。目前，有64人取保候审，王修等19人仍在羁押。检方以涉嫌诈骗罪提起公诉，指控王修为主犯，2023年10月，闵行法院召开庭前会议，辩护律师何智娟、林广军、王春丽、曾薪燚揭示案件的大量问题，法院以检察院补充侦查为由，延期审理。2024年5月14日，法院正式庭审。
此时，案发已近两年。在此期间，辩护律师收集了数百份证据，基本还原了公司的真实情况：
案发后，王修始终不认可对自己的指控犯罪，而他的律师何智娟、林广军也一直坚持无罪辩护。
纵观此案争议点大约有五-------
争议焦点之一：
有了它，违规！没有它，诈骗？“米诺地尔”成了此案的关键！
销售生发育发产品是王修的第二次创业，王修妻子张婷（化名）至今都想不明白，一直注重合规经营的王修，怎么就涉嫌诈骗了。
据张婷介绍，疫情期间，王修第一次创业受阻，他急得不行，头发一把一把地掉。在使用了一些生发产品之后，王修发现一些产品真的有生发育发功能。在寻找试用生发育发产品的过程中，他发现这个市场有着数量非常可观的需求者，销售生发育发产品，不失为一个创业的机会。
同时，王修也发现这个市场良莠不齐，存在一些质次价高，甚至是几乎无效的产品。同时他了解到，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有专门针对功能性化妆品的证书，他认为这说明国家对于生发育发领域是有专门管理制度的，经营起来有法可依。
张婷记得，当王修决定在这一领域试水之初，二人曾就如何规范经营、规避可能的风险，聊到快凌晨四点。他俩考虑到了各种风险，就是没想到“米诺地尔陷阱”。
张婷与王修是同学，她在黄山脚下的一个县城任公务员。多年的体制内工作，使得她深谙合规的重要。
王修对此也非常认可，在后续创业过程中，制定了诸多公司经营管理规定，一直注重规范化经营。
创业之初，王修选择代理行业内的大品牌“乐氏同仁堂”。
几个月后，他们基本了解了这个行业和经营模式，与多位小伙伴成立了明日方舟公司，着手做自己的品牌。
王修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生发育发产品市场更为规范，让伪劣产品无处遁形，实现“良币驱逐劣币”。他非常注重产品质量，只卖经药监局批准的产品；从生产商处进货，也是选择价格最贵的套装。王修公司销售的产品有药监局注册的“国妆特字号”证明，包含浓度较高的人参、何首乌、侧柏叶等成分，但不含米诺地尔等成分。
米诺地尔虽然有促进毛发生长的作用，但它属于处方西药。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发布的《化妆品卫生规范》（2007年版）规定，米诺地尔在化妆品中为禁用组分。
没想到的是，没有在产品中添加违禁成分，却使王修跌入“米诺地尔陷阱”，给他惹来牢狱之灾。
化妆品不能添加违禁化学品，本是常识。但闵行公安认为，添加米诺地尔等化学品才能起到生发作用，以此认定王修等人涉嫌诈骗，立案侦查。
有它违规，无它违法，“米诺地尔陷阱”使王修等人身陷囹圄。
辩护律师何智娟认为，王修公司销售的产品确实不含米诺地尔等成分。米诺地尔虽然有促进毛发生长的作用，但它属于处方西药。国家药监局发布明令禁止在化妆品中添加。而王修公司销售的产品有药监局注册的“国妆特字号”证明，包含浓度较高的人参、何首乌、侧柏叶等成分。
在国家知识产权局官网中，专利“一种防脱、生发的中药组合物及其制备方法”（CN114392321A）显示，经人体实验证明具有防脱生发功效的专利，配方均包含侧柏叶提取物、当归根提取物、何首乌、当归、人参等，证实前述成分确有生发功效。该专利中，还特别针对中草药成分制作的，生发液与米诺地尔酊进行了对照实验。结果显示，中草药的生发效果优于米诺地尔酊。
中国中医药出版社出版的《中药学》这本书也有载明：侧柏叶有生发乌发功效；制何首乌有益精血，乌须发功效。该书属于全国中医药行业高等教育“十三五”规划教材、全国高等中医药院校规划教材，供中医学、针灸推拿学、中西医临床医学、中药学等专业使用。
何智娟律师也向法院申请对“产品的白发/生发效果进行实验”。但闵行法院表示，人体实验、动物实验是申请专利时使用的，但化妆品行业无明确检测标准和方法，因此“白发/生发实验”无必要性、可操作性。何智娟律师认为，这恰恰说明公诉人起诉书指控本案产品无功效之事实不成立。
而在此前，法官、检察官让王修父亲找一下看有没有鉴定机构能做生发、白转黑这类功效检测的。于是，73岁的老父亲在北京、上海等地找了近十家权威鉴定机构，但都表示无法检测。
王修是家中独子，在父亲和周围人眼里，从小到大都“很有觉悟”、“循规蹈矩”、“很优秀”，“绝不是不三不四的人”。老父亲为了弄个明白，悬赏五十万元寻找可以检测的鉴定机构，但至今无人揭榜。老人非常理智，他说只要能检测，无论结果如何，决不食言，“就是想弄清楚，不能稀里糊涂的，错也要错个明白”。
事情现在的逻辑是------按照国家药监局规定，添加米诺地尔属于违规；但是，没有加入米诺地尔则成了王修涉嫌诈骗的罪证。
争议焦点之二：
涉嫌诈骗，王修的妻子张婷很难接受。
她在回顾王修创业经历时反复提及“17条铁律”。
开庭前，辩护律师何智娟向法院提交一系列包括“17条铁律”在内的，可以证明王修等人创办明日方舟公司正规经营，禁止员工夸大宣传、承诺效果的证据。
明日方舟公司正规销售“发之萃”产品，在公司层面禁止员工诱导消费、夸大宣传、承诺效果、虚构身份、冒充医生等。王修要求将该铁律贴在公司大门及每位员工的工位前。不仅如此，王修还经常组织员工进行培训，学习十七条铁律，逐项为员工进行详细的说明讲解。以此证明该17条铁律并非王修等人设置表面上的、为了逃避处罚的规定，而是切切实实将包括禁止夸大宣传、承诺效果等17条铁律贯穿于公司经营中，要求员工们必须遵守。
另外，王修公司《新员工入职培训PPT》显示，每一位新员工入职时，都会接受毛囊修复、生发原理及关于发之萃产品的介绍培训，公司会在培训中特别强调，禁止诱导消费、夸大宣传、承诺效果、虚构身份、冒充医生等。
王修公司的业务培训资料也显示，王修等人创办明日方舟公司是为正规销售育发产品，对每位员工都进行了基础知识培训。辩护律师认为，这与只会按照话术进行套路性对话的诈骗团伙完全不同。如果王修等人有诈骗目的，完全不需要精心培养员工育发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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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修被羁押后，其妻子张婷在王修电脑里找到一次公司线上会议的视频。视频显示，王修一直在强调合规的重要性，强调销售时一定要遵守“17条铁律”，不得有任何越界。
张婷认为，这样很普通的一次内部会议，王修都在反复强调合规，强调“铁律”，说明这些措施真不是为了摆样子给别人看，“王修可能想不到偶然保存下来的这次会议视频，竟然会出现在法庭上”。
在庭审中，辩护人何智娟律师回应：白大褂实为明日方舟公司的工装，是在淘宝买来的，领口、袖口有黑线，胸前印有明日方舟公司的标志，与医生所穿的白大褂有明显区别。况且白大褂并不是医生专用服装，生活中也有大量穿着白大褂的场景，比如于美容院、理发店等，育发顾问自然也可以穿，不会对消费者产生误导，且公司始终严格禁止始终严格禁止员工以医师自称。
争议焦点之三：
是暴利产品价格欺诈，还是行业特点亏损严重？
起诉书指控，王修等人向通过互联网推广而来的客户宣称产品具备疏通清洁毛囊和生发、白转黑功效。
生发和白发转黑发产品第一阶段价格从人民币198元至498元不等，第二阶段价格不低于人民币1000元。2021年12月至2022年9月间，明日方舟公司共销售生发和白发转黑发产品共计人民币3000余万元，牟取暴利。
但是，辩护人何智娟律师呈现的证据却显示，明日方舟公司运营成本极高，王修等人未牟取暴利。
因此，王修认为，自己的销售金额完全在行业合理的范围之内。
2021年12月至2022年9月，明日方舟公司的运营成本约为1636万，其中推广费用为1272万，王修等人几乎一直在亏钱。
此外，一份公开的《化妆品行业发展研究报告》显示，“美妆个护产业链中品牌商盈利能力最强……生产成本在化妆品终端零售价中占比较低（仅为10%左右）”。
辩护律师认为，化妆品行业，毛利率高，但推广、服务成本巨大。
王修几人的公司，经营一年多，只有两个月盈利，总体算下来，公司是严重亏损的。股东的工资还没有业务员高。妻子张婷记得，王修曾经向她借款30万用于公司运营，“主要是给员工发工资”。张婷一直困惑，曾经向她借钱发工资的公司，一年多只有两个月盈利的公司，怎么会是诈骗呢？
争议焦点之四：
有有效也有无效，有复购也有投诉，正常经营还是欺诈？
庭审中，站在被告席的王修陈述，公司专门负责客户投诉的经理周某发现，有的客户投诉不是为了退款，而是让公司送产品，用完了以后继续投诉，要求继续送。
一个客户，要了四五次产品，以至于公司不得不找市场监督管理局反馈；有的客户更是要求公司持续提供洗发水，一直用到头发全部长好为止。
案发前十天左右，有一个客户因为姑妈用了公司产品效果很好，他专门从嘉定到上海明日方舟公司现场订购产品；上海东华大学的一名教授多次复购，称王修公司所销售的生发育发产品是自己用过的育发液中效果最好的一款，会继续使用下去。
而在被公安机关调查的“被害人”中，有27人明确表示有效果，确实长出了头发。也有用户认为自己使用了生发产品之后的确有效果，因此不愿意来做笔录。还有用户感觉有效果，正在考虑是否继续购买。
何智娟、林广军律师还认为，王修公司向多位顾客退款的支付凭证，也能够证明明日方舟公司对要求退款的客户都会妥善处理，均退款，不具有非法占有目的。
此外，辩护律师还检索到几十份关于销售“生发”、“白发转黑发”产品的民事判决书。商家宣传得天花乱坠，诸如“承诺预计6个月白发转黑比例约在80％-90％”。如果按照民事判决的标准，律师们认为，王修被指控的情形，甚至连民事欺诈都够不上。
争议焦点之五：
立案、抓捕谁先后？被害者身份存疑！
二是闵行分局给全国各地的公安机关发了协查函，让各地公安协助调查。
但律师发现，协查函中竟然有被害人笔录模板。模板中明确提示，要回答买产品都是被王修公司欺骗，产品一点效果都没有。而案卷中的“被害人”笔录，好多都跟模板一字不差，有的“被害人”只是用了7天的试用装，有的连试用装都没用完，有人买回去之后压根还没使用，甚至出现了未购买该公司产品却说产品没有效果的怪象。更有甚者，还出现了所谓的“被害人”明明购买的是其他品牌的脱毛膏，却来指证王修等人的产品无效涉嫌诈骗的荒诞现象。
丈夫创业未半而中道涉案，妻子张婷现在最无法面对的问题是：爸爸去哪了？
爸爸突然找不到了，音信全无，两个年幼的孩子不知发生了什么。张婷的回答是“爸爸出差了，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但她越来越觉得，这个说法已无法让孩子们信服。
就在刚刚过去的“六一”儿童节前，王修口述，请律师执笔，给孩子们写了一封信。张婷将信包装一番伪装成爸爸从远方寄来的。
信中，王修告诉孩子们他在外面工作，会尽快回去。他非常想念孩子们，想跟他们一起玩老鹰抓小鸡、狡猾的狐狸游戏。也不忘叮嘱孩子们好好学习，听妈妈的话。
刚上小学的儿子叮嘱妈妈，在爸爸回家前一天，准备好爸爸爱吃的香菜、西红柿炒蛋和奶奶做得腌豆角，迎接爸爸回家。
已经上小学二年级的女儿则给爸爸写了回信，问爸爸“你有没有遇到困难？”
2024年5月14日召开的庭审，在经历了三天拉锯式的审理后宣布休庭。此次开庭审理，并未完成全部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