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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耀国设生子小甜饼,是无耀耀的世界观影有耀耀和小碧螺的世界,有all耀情节,雷者勿入

剧情简介:亚瑟自出生以来就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因为吃不到隔壁的软饭而破防成丑恶男鬼。

PS:属于小碧螺系列的一篇,小碧螺系列主朝耀;小奶茶系列主露中;小米团系列主米耀;小ππ系列主仏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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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0月。

萨摩亚岛屿上的阳光格外热烈,蔚蓝的海洋送来一道道白鸟似的波涛,迷迭香、鼠尾草、椰枣、野橘子闪烁着淡淡的金光,清新的香味如云朵般膨胀葱茏,一股酸甜酸甜的风萦绕着樱桃似的海螺旋转、亲吻,沙砾与几乎...

原本宁静的阿皮亚人声鼎沸,多国外长首脑的汽车驶入市区,棕榈树厚重的香味第一次被汽车尾气的味道压下,大道两旁,挎着篮子贩卖海螺标本与玫瑰的男孩女孩们早已等在了会场周边,他们一边啃着藏在口袋里的海盐面包,一边交叠着双腿闲聊,棕黑色的眼睛还悄悄地盯着四周,带着一股猞猁似的机警与粗野,只要一“嗅”到非同一般的香味,孩子们便知道是高贵的海外先生太太们来了,他们一向是响快人,付钱从不讨价还价,也从不磨磨唧唧卷揉半天钱也不愿交出来。孩子们伏在一旁,正等着一窝蜂冲上去买卖的机会,本国军警一般会在先生太太周边守着,不让其他人靠近,但这些孩子不一样,他们可个个都是身姿灵巧的野鹤呢。

英联邦首脑峰会如约进行,辉煌的旗帜在玻璃窗覆盖的大厦前方飒飒飘扬,底下是各个联邦国的国旗,猎猎翻飞的声音简直像一只只鸟儿拍打着翅膀,正欲起飞。

事实上,今年的参会国的的确确少了很多,英联邦里比较有头有脸的国家一个都没来,比如印度、加拿大、南非等等。外面都在传,大英帝国国势衰微至此,连成员都凑不齐,应该改名叫日已落帝国。

正坐在会议现场的亚瑟:……其实我也不想来……

别说他不想来,整个英国参会代表团对于这次首脑峰会所起到的作用都抱着一种消极悲观的态度,说人话就是——来不来都一样,要不干脆别来吧。可是这毕竟还顶着英联邦的名头,缺了谁都可以,就是不能缺老大哥英格兰。

这不,刚刚从癌症治疗室里出来的七十多岁老国王查尔斯也不得不遵循旧例,顶着身体不适,不远万里来到了会议现场。新上司斯塔默在台上像打了鸡血,脖颈通红、挥洒汗水、昂扬胸襟,发表着一长通心灵鸡汤演讲,说来说去也就这几句话——

“我们英联邦要联合起来!”

“我们要搞经济合作,要发展!”

“你们都识相点,配合英国资本的行动,听英格兰的话,跟英格兰走,别瞎折腾什么民族资本发展国家工业前进了,没用,我是老大哥,你们都得听我的话。”

“英格兰脱了欧,正好缺冤种接盘侠呢,我看你们就很适合。”

“奉劝大家都降低关税,让世人看看,我们英联邦是打不倒的铁桶!”

“团结的英联邦可以抵抗一切威胁!”

“哦对了,苏格兰的先生们,下一届英联邦运动会交给你们承办了,可别像某只南太平洋死袋鼠一样赖着脸甩锅了,没得拖,不许甩锅,这个钱就得你们出,你们要是甩锅了那举办场地岂不得换到伦敦了?老弟啊,你们要体谅体谅老大哥,老大哥最近小小破了个产,手头有点紧张,没办法的事。”

“诶,你们其他人惊讶的表情怎么回事?咱英联邦还有个运动会呢,你们别一个个装作第一天才知道的样子。在座的各位张三李四,幺、两、叁、肆、伍、陆、拐、捌、勾、洞,你们一个个都别想逃掉,英联邦运动会承办权以后还会轮到你们的,是不是很幸福?诶对,都幸福坏了吧。”

“你,就你,老大哥上次说的给你援助没鸽,怎么会鸽呢?这不已经新建了项目文件夹嘛,你先等等啊,很快会援助到你的。”

“大哥现在手头有点紧张,大家优先考虑援助一下大哥呗。”

……

凑数观众: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凑数观众:

于是等到底下的成员国首脑发言的时候,整场英联邦首脑峰会——目前在纸面上仍然被定义为全球最顶尖的跨国商务合作平台之一——瞬间成为了前殖民地讨债大会和为羞辱联邦老大哥而各显神通的“八仙过海”。

毛里求斯上司干脆虚空翻了个白眼,直接翻开自己的发言稿,铿锵有力地说道:“……感谢首相先生为我们送来了一场血淋淋的历史中残酷战争的帽子,我们在会议中看到的是世界上无数的普通人、各行各业的工作者,我们的祖先被邪恶的殖民者拷着脚链带到世界各地的农场中,干着白人所无法承受的高强度劳动,流着那些本来不该属于我们的血汗和眼泪,是我们撑起了白人福利社会的大厦,是我们为他们送来了绵延至今的财富,他们应该赔偿我们!他们应该为历史中的罪行负责!”

所罗门群岛:“都是英格兰的错,我们如今发展的停滞应该由他们负责!”

肯尼亚:“有道理,赔钱!”

加纳:“你们有本事殖民,你们有本事赔钱啊!别低头假装玩手机,我知道你们在听!”

刚好低头刷手机看欧盟最新新闻通稿的大英帝国意识体亚瑟·柯克兰:“……”

岁月的磨难早已磨去了大英帝国的锐气,如今还停留在亚瑟眼睛里的,也只剩下一阵阵的无奈与平和,翠绿色的海洋抚平了连绵风浪,那些“浺瀜沆瀁,渺湠漫;波如连山,乍合乍散”的过往已经与如今的亚瑟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世界上最悲哀的也莫过于此,在浮天无岸的年纪里,对过去的全部缅怀就是英格兰绚烂的理想与光辉的荣耀本身。

国家需要做的,也仅仅是在大风大浪面前托起英格兰人民脆弱的信心,让他们相信自己仍有嘘噏百川、洗涤淮汉的底气。

如此情况之下,就算联邦成员当着他的面羞辱他的国家和王室,亚瑟与他的祖国除了愤怒和无奈,还真的无法再做出其他强有力的回应了。至少一个世纪前的亚瑟,从来没有预料到自己与英格兰祖国的未来竟然已经如此惨淡。

他心里门儿清,这些当众羞辱他的小国上司和意识体背后究竟受到了哪几方势力的援助,总不可能情报部门交来的统计报告上那些导弹、拦截系统、海军船舰、采购订单都是沙滩上原地长出来的吧!

俄罗斯、欧盟、北美……

亚瑟与英格兰就宛如一位被元老们明里暗里围追堵截的凯撒,身上创口流出来的血泡化了西敏寺老爷们的脊梁骨,只差勃鲁托斯的临门一刀,这位曾经的凯撒便会立刻失去生机,轰隆倒地。

树还没倒呢,猢狲就先被人杀干净了。

什么动保、环保、素食主义、非法移民、女权、跨性别、宗教、私有化,世界上一切主义、现象究竟好不好得分具体时段与具体情况去讨论、定义,但它们在任何时期一定可以被人操控,从而转化为一门好生意。满嘴都是主义心里都是生意的人多了去了,在如今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只要操作得当,它们就是捅在凯撒身上的一把利刃。

无可否认,英格兰此刻已然四面楚歌。落日是生锈的白昼,昔日的帝国自我剖析,表白河底没落的孤独,颤颤巍巍地捞取闪烁悲哀光芒的砂金,这恰恰犹如很久以前,连天的火星取代远古的大日,嚣张而暴烈地照耀北非绵延无尽的沙滩。

只要英格兰如今敢说“hearmeroar”,其他不可言说的神秘组织国家势力就敢说“wedonotsow”,大军火商与金融执掌人也跟着说“bloodandfire”,而英格兰国内的民间势力与抽象团体们也会被莫名其妙地煽动,朝着自己的祖国怒吼“growingstrong”。

听着成员国们的破口大骂,亚瑟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最终选择瘫了回去刷手机。

一脸麻木的亚瑟:你骂,你骂,我听(_)

怎么说呢,亚瑟心态可好啦,反正他已经破产了。哈哈哈哈,自家撒切尔夫人、卡梅伦阁下等“好”上司已经把英吉利祖国的国有资产一步一步卖光啦!

还有什么糟糕的事他没见过,他要是破防,不显得自己白活了这一千多年吗?说白了,粗柳簸箕细柳斗,世上谁嫌我老牌帝国丑?

死也不破防,什么都不能让堂堂英格兰破防,哈哈哈。

亚瑟捋了捋自己的衣领,心态良好地想道。

人家都说:“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们也渐渐的来了。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他们便是正走着这条道,快的慢的,谈什么迫不得已,一路走到黑才算完。众人心照不宣,提着影戏上场,谁敢戳破这层纸面呢?美国不敢,俄罗斯不敢,其他第三世界的国家更是不敢。

就在亚瑟思索的间隙,一个亮闪闪的天幕忽然出现在了与会场地的上方,全场摄像头不约而同地朝着天幕拍过去,会议现场安静了一瞬间,即刻沸腾了起来——

“有爆炸!”

“这一定是西方人搞的阴谋!”

“他们、他们想一锅端了我们!”

“卑鄙的英国佬,他们要杀我们灭国!”

亚瑟:“?”我怎么不知道我自己和官员大臣们有这样的胆识气度?

默默蹲下来想要躲避爆炸的亚瑟甚至还有些坦然地想道:“好、好,果然又被扣上了一顶大帽子。”

预期的爆炸没有到来,天幕倒是忽然闪现出了一段字幕——

“此开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化此天幕也。”

“但天幕中所记何事何人?自又云:‘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太平盛世、牡丹瑰宝、国色天香,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五千年枯败奇花哉?实愧则有馀,悔又无益之大无可如何之日也!’”

“当此,则自欲将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袴之时,饫甘餍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训之德,以至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集,以告天下人:我之罪固不免,然天幕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

“列位看官:你道此中梦幻故事从何而来?说起根由虽近荒唐,细按则深有趣味。”

“乃是原来大神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炼成高经十二丈,方经二十四丈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娲皇氏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只单单剩了一块最为瑰丽、宝贵者未用,此玉化而成型,踏破虚空,阴差阳错落到了另一时空之中,化为一国意识体。”

“此界正是缺了这一块至关重要的牡丹宝玉,演化缓慢、众生痛苦、丑相百出,若未曾缺憾,则当世又如何呢?”

“一切未可知也,我等不言,只待此时此刻天下众生评价。”

天幕字幕到此结束。

“这是想让我们看另一个时空的某个国家的意思?”一个小国意识体皱起眉来,喃喃自语道。

一时之间,会场猜测四起,但没有人再怀疑英格兰的阴谋操作。

废话,他们要是有这技术,能破产吗?连印度这三流货色都在摩拳擦掌地宣言要取代英格兰成为四常和英联邦盟主呢。

亚瑟:……一时之间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个国家似乎还是我们这边的,只是阴差阳错去了另一个时空?”亚瑟旁边的一位助理对着他小声地说道。

“先看下去。”亚瑟不做任何猜测,只保持镇静地说道。

正当会场众人还在交流的时候,天幕忽然出现了一团亮光,一道娇脆温润的声音响起,像白玉牡丹上乍然落下的一缕轻盈的月光,被香嫩的蕊心拥抱、亲吻,陶醉了、融化了,连遥远西山边缘都綉着一层纯洁的银白,百花娇媚地低下脖颈,款款飘落一溪溶溶的斑斓明净——

“亚瑟、弗兰蒂、小阿尔、小万卡,你们呀,一个个小笨蛋披着华贵袈裟,仿佛金身罗汉、大道已成,满嘴里民主自由、仁义道德,说着什么佛心四大皆空,却紧闭双眼,要是你们都睁开眼睛看看我,哼,我可不信你们两眼空空。”

好娇好亮的一道声音,这是谁家的“女儿”?

亚瑟眼波一动,心弦里不住回荡着那一字一句,从一个月亮,到另一个月亮,如同浩瀚夜空,包裹住了那生锈的白日、垂暮的帝国。

他没有注意到,会场与世界其他地方的国家都是与他一样的表情,带着探究,还有被小黑猫儿悄悄抓了似的发痒。

美食组国设生子甜饼,雷者勿入。

剧情:最后一个宝宝——美食组的宝宝也出来啦!以后可以写美食组崽崽系列了

弗朗西斯以为自己的国生应该是会延续一开始的“semprelibera”信条准则,永远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永远逍遥自在,每日一问何事最相宜,也不过宜醉宜睡宜游,永远无牵无挂地走下去。

可谁知道,他偏偏在一个未曾预料的时代,有了一个宝宝,是王耀给他生的宝宝。

弗朗西斯至今以为自己活在梦里,宝宝就是他的梦。他把宝宝装在花盆里,从东方那篇土地像梦一样...

弗朗西斯至今以为自己活在梦里,宝宝就是他的梦。他把宝宝装在花盆里,从东方那篇土地像梦一样带回来的小花,一朵小娇花,小公主。从此,法兰西诗歌的荒漠里有了一朵抒情的小花,弗朗西斯也便如雨果在诗歌中所说,步行于诗歌的绿野,介入命运的潮流。

黎明,拂晓,再到白昼瓢泼,春日的雨水在心间柔柔露出笑涡,柔软的心房回荡着女儿的名字,软到发昏,软到发疼,软到连眼睛也不由得溢出柔情万种的蜜浆醇棕来——

Gabrielle·Bonnefoy.

嘴巴微张,舌头轻点上颚,唇齿轻轻碰击,如玛德莱娜的香味在口中倏然酝酿膨胀,几多奶油,甘美焦黄的酥皮,崇高的灵魂,夹心层中日日夜夜如母贝星辰般闪烁光辉的珍珠糖与云母粉。

加百列·忠贞不渝的信仰。

他的加百列,他的信仰所在。

他的小ππ。

弗朗西斯真正意义上变成一个engagé的遨游者了。

一、ππ是一只模仿能力很强的神奇宝宝。

“弗兰蒂,你说ππ她干嘛总是吐着舌头啊?”王耀看着女儿坐在沙发上一边吐舌头一边上上下下地抬头玩儿,不免有些忧愁地问道。

弗朗西斯一只手撑着女儿的小身子,一只手拿小水萝卜像钓鱼一样逗她抬头。水萝卜光滑圆润,紫光炎炎,像一块圆形小宝石,ππ努力把自己圆溜溜的脑袋撑起来,瑰紫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颗萝卜,粉嘟粉嘟的小姑娘咕噜咕噜吐着一哒舌头,眼角哗啦啦地淌漏出一串串星星似的光芒,照得她的爸爸妈妈的脸颊都亮了许多。

小姑娘听懂了妈妈说的话,她把脑袋伏下来休息一下,然后又精力充沛地扬起来,对着妈妈哔哔叭叭地吐舌头,像嘴里含着颗小树莓一样。

“咿呀……嘛……”

“阿巴……叭……”

“啵啵汪……啵啵汪……”

小话痨说着话,还要伸出一小截胖圆胖圆的舌头来,瞧着就像只粉红色的金鱼浮到水面上吐泡泡。

弗朗西斯听到王耀的问话后,把耳朵凑到女儿哔哔叭叭吐泡泡的嘴边认真地倾听了一下,ππ也十分上道地扒拉着爸爸的耳朵,吐出来的婴儿语言更加密集欢乐了。

“?”

“你听到她说什么了吗?”王耀蹙起眉来,一脸奇怪地盯着这一说一听的父女俩,问道。

“ππ说,”弗朗西斯清了清嗓子,笑着说道,“她是跟咱们家里的那只柯基学的,ππ还问妈妈自己是不是学得很像呢。好妈妈,快来告诉ππ答案吧。”

听到自己的话被爸爸成功翻译出来,ππ开心地在爸爸的侧脸上糊了一圈口水,随后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瞧着妈妈看。

王耀:……

王耀略感无语地摸了摸女儿嘟嘟蹦跳的小脸蛋,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夸赞道:“ππ很棒哦!”

可是ππ并不十分满意。

于是王耀灵机一动,说道:“ππ比柯基还像柯基!”

ππ顿时笨拙地拍起掌,咿咿呀呀大笑起来。

妈妈是个聪明的宝宝!

ππ灵动的眼睛好似会说话,眼里跳动的光芒像露珠,几乎要蹦出来亲吻妈妈的眼睛。宝宝ππ人才多大啊,就知道奖励她的爸爸妈妈了。

ππ不仅仅爱模仿小狗,实际上,ππ喜欢模仿所有她见过的东西。

ππ有时候会拍拍自己鼓鼓的小肚皮,喉咙咕噜咕噜几下,忽然大喊一声:“quoi!”

忽然被女儿乳到的弗朗西斯:……。

王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ππ这只青蛙模仿得很像哦!”

(PS:quoi,法语的what,读音神似“呱”)

当然,有时候ππ也会模仿妈妈给她买的橙色小奶龙。

小奶龙:(^∪^)

ππ:(^∪^)

甚至有时候……

ππ会露出这个神奇的表情:(ω)

马修有一次看到这个版本的ππ之后,还会挠挠脑袋,呆呆地说道:“ππ确定不是耀耀和弗雷迪的宝宝吗?”

头一次被气得哄堂大孝、拽断领带的弗朗西斯一把抱起像粉毛虫一样滚动的ππ:不孝子,滚!

二、ππ是一只神出鬼没的神奇宝宝。

和ππ待过三十分钟以上的人都知道,ππ有一项特殊技能——躲猫猫!

ππ像小猫咪一样喜欢钻犄角小洞,沙发底、水管缝、墙角旮沓、小箱子、树叶底下、蜗牛壳旁边……一切逼仄又狭窄的角落都是ππ快乐玩耍的天堂。

然而诡异的是,明明前一秒看到ππ钻进了书架缝,结果下一秒她却在花园树根底下的兔子窝里踢打着绵软的稻草,抱着和自己一样小的小兔子咯咯发笑。

用阿尔弗雷德的话来说——ππ真的就像一只成精的无理数3.1415926...,下一秒会在哪儿出现没有人能预测到。

不过幸运的是,ππ是一只乖宝宝,通常三秒钟看不到爸爸妈妈,就会自己蛄蛹出来找爸爸妈妈。

“ππ,你在哪儿呀?”午后阳光明媚,刚刚洗完澡出来的王耀经常披着一件外袍,在花园里寻找ππ圆溜溜蛄蛹的身影。

聪明的ππ窝在萝卜地里,一动不动地躺着,甜乎乎地把嘴巴笑成了一弯月牙,一点都不出声。

ππ变成萝卜啦。

ππ要用笑响点亮空气,要扬起莲藕似的胳膊,让圆溜溜胖嘟嘟的影子落在妈妈湿润的发鬓上。妈妈的发鬓好香,妈妈,那是ππ留下的吻在妈妈耳朵上开花花的征兆哦。

妈妈,ππ不要告诉妈妈,ππ就在妈妈搭建的萝卜宫殿里啊。

过了一会儿,聪明的ππ见妈妈还是没有找到自己,于是慢慢地将一根白金色的头发毛探出了萝卜地。

“好个ππ,原来藏在这儿了,叫我一顿好找!”

王耀啪地一下轻轻拍在ππ胖嘟嘟的屁屁墩上,ππ还是一副亲昵纯净的笑脸,她安慰地用自己的鼻子碰了碰妈妈的鼻子——

ππ才不要告诉妈妈呢。

三、ππ是一只高需求的神奇宝宝。

前面也说了,ππ喜欢模仿。

ππ最近模仿上了爸爸摇晃红酒杯、和朋友们干杯的姿态。她也拿着自己的奶瓶,单手抓着奶瓶把柄摇晃来摇晃去,ππ的爸爸摇晃红酒杯时充满了优雅,而ππ却跟打麻将抽到胡牌一样激动,生怕没把奶瓶给摇出残影来。ππ一旦见到一个人在喝水便会迅猛地爬过去,眼睛亮闪闪地盯着那人。

这一次被ππ抓住的是ππ的爸爸。

汗流浃背的弗朗西斯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膀胱:……

三十秒前他已经和ππ碰过一次杯了,再这么碰杯喝下去,弗朗西斯就要破了国生以来一天尿尿次数的吉尼斯世界记录了。

ππ:()

而倘若弗朗西斯假装看不见,就这么走开,那ππ就会一直跟着他,一直看着他。ππ作为一只高需求宝宝,愿望得不到满足时不会像别的宝宝一样胡乱哭闹发脾气,她只会一直默默地跟着,一直默默地看着。

果不其然,弗朗西斯走了几步,ππ便立马迅猛地爬了过来。

弗朗西斯:……

ππ:Papa,ππ会永远看着你,永远:-D

ππ:

弗朗西斯:……暗恋是一个父亲的兵荒马乱呢。

最终弗朗西斯还是跟ππ碰杯了,恭喜他,他年纪轻轻就变成尿频虚浮达人了。

多亏了ππ,弗朗西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原来已经老了。

ππ晚上还特别喜欢躺在爸爸妈妈的怀抱里睡觉,爸爸妈妈一把她哄睡放下,ππ就要在婴儿床上滚来滚去,嘬着一根小手指,瑰紫色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盯着爸爸妈妈看。

弗朗西斯和王耀没办法,只能又把ππ抱起来,唱着歌哄。

欣慰的ππ:心满意足闭眼睛.jpg

弗朗西斯经受ππ这一通无声的折磨下来,连胡子也没空修剪了,领带、护肤品、胸针、藏画、颜料等等也没空收集整理了,有天早上要不是王耀提醒,他差点就要一只脚穿着ππ的粉袜子、一只脚穿着ππ的绿袜子出门。

……不,颜料还是要整理的,不然他一定会在某天某个角落里发现一只彩虹色的ππ对他傻憨憨地吐舌头发笑。

ππ的爸爸妈妈以为他们会经历ππ的“折磨”很久,可有一天,在ππ的爸爸照例放下熟睡的ππ在她的小床上、ππ的妈妈已经准备好重新抱起她时,ππ咕嘟咕嘟吐了个泡泡,翻了一下身子,安心睡过去了。

弗朗西斯和王耀一愣,面面相觑。

啊,女儿长大了。

从那一晚开始,ππ再也没有一个人在小床上醒过,她睡得很香,不哭不闹不尿床,一觉能睡到天亮。

可ππ的爸爸妈妈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选择把ππ抱了起来,黏在怀里把唇儿亲昵地贴上她的眼皮和小脑袋,又小心扒拉几下她的睫毛,金光灿烂,细语甜蜜,像拨弄方舟里的一只毛茸茸小鸟儿。

俗话说telpèretellefille,不单单ππ是高需求的宝宝,ππ的爸爸妈妈也是哦。

(PS,telpèretellefille,有其父必有其女)

ππ把幼稚的心灵献给了周围的世界,她干净白嫩的小脚扒拉过泥土,像土堆里长出来了两只胖白萝卜,可ππ的爸爸妈妈很快又会把那对小白萝卜擦干净,抹上香油和痱子粉,塞进温暖的小被窝里,不让一点寒风溜进来;ππ的眼睛装过泪水,可ππ的爸爸妈妈会很快把泪水擦干净,还要在她那新月一般的眼角留下香吻,让聪明的ππ使劲思考自己刚刚流出来的金豆豆小珍珠去哪儿了;ππ的脸窝沾过水果的甜汁和奶奶,可ππ的爸爸妈妈觉得,ππ本身就比水果和甜奶甘美上三百万倍。

ππ的爸爸妈妈有时候也忍不住思考,他们童年时在华夏和高卢的土地上驰骋玩乐时,是不是已经在无意识之中,用泥土把ππ的模样捏了出来?

ππ就是他们童年时捏过的泥土小神像啊。

ππ不需要喊一声“爸爸妈妈”,她玩乐时嘴角蹦出来的那些不成词句的音节本身便是来自天的旨意,天的歌声,纯净的诗歌。ππ的爸爸妈妈每天都步行在春日诗歌的田野上啊。

神在《圣经启示录》中说:“我是Α,我是Ω,我是π。”

“我是初,我是终,我是无限与无极的乌托邦。”

那么,这只可爱的无理数、有无限的爱与蕴藉的ππ叫什么名字呢?

ππ叫王神念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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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策策视角看他与瑜瑜的爱情故事。1.5w字一发完。请一定看到最后~

大家国庆快乐!

【壹】

讨逆是一柄很年轻的剑。

他随了旧主人的名号,是孙策加封讨逆将军时周瑜赠与义兄的贺礼。周公子簪缨世家出身,所赠之剑通身上下将周家的矜贵做派彰显了个十成十:鞘口金饰,螭纹剑珌,玉璏玉格玉剑首,孙策从周瑜手里接过剑的时候,寒锋尚未出鞘,就被剑鞘晃得眼晕。

孙策抱着剑,在周瑜脸上捏了一把:“镶这么多玉,公瑾是要提醒为兄时刻怀瑾握瑜?”

周瑜脉脉一笑:“多虑了。义兄总执意孤身出行,万一哪天不慎与三军失散,还能卖剑换口饭吃。”

江左周郎于外人眼中言议英发,在义兄面前牙尖嘴利,都是自小斗嘴...

江左周郎于外人眼中言议英发,在义兄面前牙尖嘴利,都是自小斗嘴惯出来的脾气。孙策以弱冠之龄起兵,仅凭一封信勾得总角相识的小周公子卷了家中的兵马粮草星夜驰援,当时两个久别重逢的少年人在纛旗下拉着手又哭又笑,孙策新募的军士不知道他年少时曾借住周家的往事,都在窃窃议论这位让少将军拉着不放手的小公子究竟何方神圣,唯有孙策的舅父叔伯们笑得心照不宣,都道是阿策的小贵人。

孙策这将军封号来之不易,黄巾贼后董卓乱政,中原群雄你方唱罢我登场,谁也无暇顾及江东有两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正渡江转斗。等曹操终于把天子握在手中准备号令诸侯之时,才发现江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改天换日姓了孙。

曹司空觉得自己偏头痛都要犯了,简牍雪片般堆在案头,每过几个月就传来消息孙策又攻克了一个郡,侍从们看见司空大人支着额头,有气无力地怒叹:“小疯狗。”

然而木已成舟,骂再多句孙策也不会把江东拱手相让,只能先派人封官许愿,以期拉拢。第一封诏书曹操存了试探的心,把官职压了一压,没有直接把孙策封为将军,许了个骑都尉给他。

议郎王辅在营帐里宣读诏书的时候,孙策正擦拭着一把劲弓。等诏令读完,孙策拈过一枚羽箭试了试弦,抬起头如沐春风地笑:“议郎大人,官有点低。”

孙策生得俊,轮廓英挺,不过二十三岁的年纪,眉目间很有些少年人的飞扬神气。他看向王辅的神情并不阴鸷,笑容甚至称得上佻达,像只大眼睛的虎崽咬着爪子望着你,不经意间亮一亮锋利爪牙。

弓还在他手上,烛红落在箭簇上化作寒芒。侍立的将领们披坚执锐,相似的铁光在他们的盔甲上跳荡。

王辅觉得如果他不先许个明汉将军之类的称号给江东,可能要横着回去面见陛下。

冷汗渐渐湿透重衣,他心念电转思索对策。

“怎么说我都已是太守,仅领个骑都尉说不过去。”

一派肃杀中,孙策忽然又笑了,给他脚下递了个名正言顺的台阶。方才的剑拔弩张都在这一笑中消弭于无形。四周将领都是孙策叔伯辈的人物,营中的气氛却皆系于他一人身上,在他的一笑一怒中张弛有度。王辅发现传闻中美姿颜好笑语的孙郎有一双佻达多情的眼睛,笑时仿佛万事不萦心。

他甚至开起了玩笑,飞快地向王辅眨了眨眼:“官职低了,会被我义弟笑话。”

原本是讨价还价的戏谑,一声义弟却被含在唇齿间,亲昵而自然,让将领与扈从们皆尽低了头。

周瑜将剑装饰得如此华贵有他的考量。孙策初领江东,纵然受百姓爱戴,门楣二字刻在眼中的江东士族却瞧不上蹑足行伍的孙家,总想在繁文缛节上取笑于他。周瑜对这些人的心思最是清楚,便在义兄的衣冠上留了心。孙策以弱冠之龄封侯拜将,出行时红衣骏马玉具剑,少年将军丰神俊朗,压得士族子弟们自惭形秽。

他看不得义兄龙困浅滩,受这些人非议。

孙策对他的心意了然于心,平常出入总是配着这把剑,却从不带它征战或狩猎。有一次周瑜忍不住蹙眉劝道:“剑身亦是出自名匠之手,锋利无比。义兄带在身边可以防身。”

孙策笑,伸手揉在周瑜眉间,似是要将那皱起的眉峰抚平:“有的是其他宝剑,这把剑是公瑾所赠,又嵌了这么多好玉,舍不得。”

“再好的物什也要为人所用。”周瑜不以为意:“玉可辟邪,亦能消灾。”

“正是因为老人都说玉碎避祸。”孙策的指腹轻轻扫过他的眼睫,看那蜷而密的睫毛在他指下因痒意簌簌而颤,“公瑾将名字嵌在剑上,我哪舍得让公瑾替我挡灾。”

【贰】

这便是讨逆剑的身世。

对于自己的身世,剑灵只有一个评价:秀恩爱死得快。

彼时孙策已经遇刺身亡,它作为遗物又回到了周瑜手里,过往种种都仰赖周瑜说与他听。讨逆剑前半段剑生一直浑浑噩噩与凡铁无异,直到传到周瑜手中才恍惚有了神识,个中缘由自己也参悟不透,只在缠着周瑜弹琴给他听的时候调侃一句,许是被周瑜的琴音惊醒的罢。

不管是作为剑还是剑灵他都十分年轻,幻化出的人形也不过二十余岁的模样,眉宇间英气逼人。上天待他委实不薄,除了一幅好皮相,还赋赠他英俊少年惯有的便言令才,俏皮话信手拈来。

剑灵初具神识大概是在孙策灵前,睁眼便是刺目的白,白绫白幡在盛夏的楼阁间翻卷,飘扬如一场违时的雪。每一个人都在俯首哭泣,直到马蹄声惊破哀天戚地,他坐在屋脊上,远远望见一人一马踏过重门长驱而入,激起的冥钱在马蹄下纷飞。原本照夜月白的马儿身上满是征尘,骑士遍身缟素,人马皆浮泛着夙夜疾驰的疲惫。

剑灵的目光在那张形容憔悴却目光如炬的脸上一错而过,莫名的愧怍让他不敢去触周瑜的眼睛。

雄图宏愿有时候真的很不作数,所有的承诺与约定来得也许还没有一支箭快,剑灵想,原来他醒来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分离。

周瑜喜欢在夤夜轻轻摩挲故剑,剑灵也同样喜欢在灯烛下打量他的新主人。那时他还仅有一缕无人可见的神魂,走到周瑜身边也不过像一阵穿堂而过的风,掠过烛火时也许能换来周郎一个蹙眉的眼神。剑灵发现他眼睑处有一枚小痣,生得十分讨巧,只在垂睫时若隐若现,勾得人总忍不住去瞧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然后溺在渊海深潭里,不知今夕何夕。

周瑜治军严明,将士们对年轻的大都督又敬又畏,往往眼神掠过便俯首一片,想来没几个人敢这样在灯边低头看周郎眼睛,剑灵便很有些独占秘密的得意。

不过偶尔他也会遗憾未具形体,不能在主人在灯下睡去的时候给他披件氅衣。

有志者事竟成,剑也不例外。讨逆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人俊自有天助,聚神化形都进步神速,不过一年光景便有了形体。他在帐中揽镜自照了一番,对自己的样貌很是满意。

周瑜在外巡军,传令的亲随折返取物,走进玉帐便看见铜镜凭空悬浮,镜中还模模糊糊映出一张脸,森森然冲他一笑,吓得连滚带爬逃出帐外,大呼大都督帐中有鬼。

这帮人有眼不识俊彦视他如无物就算了,还无端端把他传做邪祟。剑灵很是郁卒,颇有几分明珠暗投白璧蒙尘的萧索。

不过他少年心性,很快便接受了不被人所见的事实,乐得自在,躲回剑中避过搜查,终于挨到入暮。

周瑜夜间也在批阅公文,薄绢里衣在温暖的烛火中色也橘红,更衬他得面如冠玉。

主帐的门帘尚未放下。帐外朔风劲且哀,剑灵有些担忧地瞧了眼周瑜被吹动的衣襟,在门边现了形,蹑手蹑脚地放下帐帘,伪装成是被风吹下的模样。

他背对着桌案,没注意到身后疾书的笔忽然停了。

门帘将啁噍和夜风一齐阻绝在外,玉帐中静谧温暖起来,唯有柴禾燃烧时的哔啵声。剑灵心满意足地回头,山崩于前亦不变色的周都督正提着笔怔怔地望着他,笔尖凝在空中,墨渍顺着毫尾淋漓落下。

滴滴答答。

墨渍沁入竹简,他恍若不觉,轻声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你又来啦?”

旋即他低头轻轻敲了敲额角,眼里有自嘲的笑意:“看来是我最近太困倦了。”

不知是不是烛火摇曳下的错觉,剑灵在那双渊海深潭般的眼中,捕捉到了一瞬间泫然欲泣的欣喜。

他听见梦里的周瑜轻声问:“你为什么不过来?”

他主人此刻的情态迥异于平时,眉目间浸润着少年人的柔软,仿佛对着兄长说话的幺弟。就像公瑾藏在剑匣后的琴,在金戈鼓声中淙淙响起,弹起的是少年时代的悠游,未经戎马,不知分离。

剑灵被蛊惑一样走到案边,俯下身,让那双伸出的手摸上自己的脸。

指尖触上脸颊的瞬间周瑜的脸色就变了,仿佛被指尖真实的触感从大梦中惊醒,剑灵还来不及畅享接下来的秉烛夜谈,就被文能鼓琴顾曲武能提剑安邦的周大都督一把掐翻在案上。

你们做将军的人都是说着话就动手的吗?讲不讲道义——剑灵喊不出来。

曾在夤夜抚摸剑身的手此刻正掐着他的脖颈,剑灵疑心朔风冬寒都进了周瑜的眼睛里,不然怎么好像有冰凌要落下扎死他呢?

周瑜在帐中没有束发,长发散了半幅落在剑灵胸前,修长的手指卡在他的颈脉旁,透出握缰执弓的血腥气:“你是什么人?用了什么鬼蜮伎俩?”

剑灵听见他压抑在喉间的声音:“你怎么敢……”

他是真用力,剑灵在窒息中迷迷糊糊想,杀兄之仇不过如此。

他忽而委屈起来,他想说他不是邪祟,也没有恶意,修炼出人形,只是是想见一见周瑜。

讨逆剑横在孙策赠赐的琴边,无声地震颤了一下。

周瑜忽然觉得手下一空。

他回过头,容貌酷肖义兄的青年抱着他所赠的剑,安静地站在建安七年的灯火前。

烛光明明灭灭,照亮他二十六岁的、俊逸的脸。

“我不是刺客,也不是细作,我是这把剑,我叫讨逆。”

【叁】

剑灵觉得他的主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方才还视他如寇仇恨不能杀之而后快,现在却与他分案而坐,甚至还给他沏了壶茶。

世家做派繁复花哨,剑灵箕坐着看周瑜摆弄着茶具香料,仪态优雅,熟极而流,等茶汤沸腾时已是香气四溢,剑灵接过酽茶抿了一口,苦得他尽数呸了出来。

“你这是喝茶还是喝药?”

剑灵确信他在周瑜眼中捉到了一闪即逝的促狭笑意,他无辜地眨了眨眼:“酽茶醒神。”

剑灵哑然。确实操劳,周瑜近日弹琴都渐少,修长细腻的指间剑茧日益积厚而琴茧薄褪下去,大都督日日督军操练,帐外的鼙鼓声从未止歇。

人生百年,功业千秋,总有人要熬百年以搏千秋,殚精竭虑,甘之若饴。

剑灵忽而有些生气,拦住周瑜续茶的手:“那你教我,以后我天天给你煎茶。”绝不煮这么苦的。

他天生一张好脸,爱笑会哭,兼有一切漂亮少年的狡狯心性,深谙嘴角下撇什么弧度最是讨巧,会让人忍不住答应他的请求。

周瑜只是笑,并不抽回被剑灵握在掌中的手。茶炉的火光映在他脸上,绒绒然一层暖光。

一顿茶从夜幕渐垂喝到月上中天,剑灵缠着周瑜问遍了自己身世。周瑜亦不动声色地抛出自己的问题,剑灵一一如实回答。他猜周瑜该是信了自己真是讨逆剑,当剑灵谈及他在赴丧时才看这世间第一眼,周瑜眼中再度泛起沉湎往事的悠悠神气。

炉上的茶煮得再也尝不出滋味,周瑜起身:“你们剑灵是不是也要遵循天时修炼?早点休息吧。”

剑灵看他长身而起,秀拔得像是月光裁下的一段竹影,忽然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不给我起个新名字吗?”

周瑜挑眉,不解其意地看着他。

“讨逆是故主的号位,如今剑已易主,你不该给我取个新名吗?”

他有些忐忑,悄悄从余光打量周瑜,周瑜却仿佛深以为然,低头思忖须臾,露出一个微妙的笑。

那笑容说不出的好看,就是看到的人会忍不住觉得自己要倒霉。

剑灵正被他笑得毛骨悚然,就听周瑜温声道:“你叫猘儿。”

“猘儿不就是小疯狗的意思?”

剑灵为知晓自己新名号究竟释作何义,问遍了周瑜家中帐内的故弓旧刀,终于从周瑜家传之剑处得到了他不怎么想听的答案。

周家家剑还颇为好心地为他点明出处:“当处故讨逆将军平定江南,曹贼在北意甚难之,常呼‘猘儿难与争锋也’,往好处想,没准主人是在夸你和先将军一样骁勇果烈呢。”

剑灵被他解释得更加郁塞,古来仅闻祸及三族,怎么如今连剑也会被连坐了?

他头一次觉得素昧平生的前主人这么讨厌。

家剑依旧在滔滔不绝,它先后跟随过周瑜的祖父父亲,出入洛阳,登堂上殿,很有些世家子弟的骄娇之气。剑灵从其他碎嘴刀剑处得知,家剑一开始看不上孤微发迹的孙家,恨不得对每一把相熟的剑强调小主人同孙策只是年少玩伴,日后必会遵从长辈们的安排出仕文臣,射策明经,封侯拜相。万万不会一辈子同丘八们混在一起还拿它砍人。然而天不遂剑愿,周家终究是出了百年来最卓尔不群也最离经叛道的继承人。传闻周瑜星夜行军去襄助孙策的路上,家剑一直在腰际震颤,家兵察言观色,连赞道剑鸣于鞘,想来也是耐不住要去见孙少将军,此兆大吉。只有左右兵器知道周家最尊贵的剑正在剑鞘里跳脚大哭,嚎啕着它不要上战场,它要回家。

剑灵不无郁闷地想,现在怎么就一个劲地夸孙策的好呢?

他一向敢想敢问,家剑被他窒了一下,嗫嚅道:“可他对小主人确实很好,小主人得以施展抱负也很开心。”

剑灵嗤笑,反正所见兵器皆有神无形,无眼无珠,他懒于经营表情,那点不以为然全坠在眉梢:“能好到那里去?”

“你随便找把上年纪的剑打听怕是都能知道。”

“话说回来,你的声音和先将军还挺像的。”家剑若有所思。

剑灵黑着脸:“近墨者黑。”

【肆】

剑灵性喜交游,不消几日便与营中诸将的兵器混了个熟,这些兵器也是寂寞久了,没有讨逆剑的好命能修出人形,连五感都是奢求,整日里混混沌沌,遇上个风趣善谈的,当即竹筒倒豆知无不言,连从军士们听来的壁角都争相告诉于他。

剑灵由此得知了诸多往事。

譬如周小公子曾于总角时登门拜访声誉发闻的孙少将军,两位小友一见如故,周瑜邀孙策与母亲一道回舒城家中同住,还与他升堂拜母。

譬如孙策发兵江东前曾修书周瑜,于是正在叔父处省亲的堂公子卷了家中兵马,押着着船粮器杖星夜驰赴。

譬如周瑜在吴中的馆舍是孙策专门为他新建,进出布置与过去周宅别无二致,甚至连中庭都特意移栽了一株他们曾在其下饮酒弈棋的桃花树。

还有些从家中老仆才知晓的旧事,譬如周瑜的马名照夜,孙策的马名踢雪,都是两人在舒城周家时亲手喂大的小马驹。少年们试手累了在树荫下依偎着小憩的时候,两只小马驹扬着前蹄在草场上交颈追逐。

剑灵恨得磨牙,怎么会有这种事,连马都是一对!

同他闲话的刀带点江北口音,看不见剑灵能与锅底争黑的脸色,兀自倾倒着神往:“传闻孙将军的马儿遍体乌色唯有蹄如踏雪,周将军的马儿通身雪白蹄间却带黑,主人说他们过去常并辔出游,都不晓得会多好看。”

剑灵将刀往熄灭的火塘里一插,阻止了它的喋喋不休。

这些刀剑讲起往事来枝枝蔓蔓,刹都刹不住,很让他怀疑周瑜和孙策的旧事早已成为江东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且不知在口耳相传中经了多少层添油加醋,才会传成如今他耳中的离谱模样。

巡街的军士们拉又不敢拉,抓也不敢抓,只得急忙层层上报面禀吴侯,城隅有人聚众相斗。

孙策闻言大喜,一拍桌案,道江东子弟果然好武习战,民风若此,不如募兵,有志者当往疆场寻功业,正好再为公瑾增兵一番。

亲兵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嗫嚅半晌,方才讷讷道:“是姑娘们。”

剑灵也被这个离谱的传言震惊得瞠目结舌,心道大小姐你喜欢指挥婢女舞刀弄棒,也不必造谣说江东民风如此还祸及我主人,你可以说全是你大哥教的嘛。

他探听了月余,越听越窝火。那些嘁嘁嚓嚓的刀剑们便算了,每次仆役军士议论两人的往事,都会作出一副怀念又神往的样子,以江东双璧天造地设开头,赞誉先将军对周郎的赏赐如何丰厚,二人攻伐如何战无不克,然后摇摇头长吁短叹,唏嘘一翻天妒英才,不假其年。

剑灵坐在初春的离原上,揪着草叶听枝头的啁啾,心中翻来覆去地想,孙策真的有这么好么?

从晌午坐到日暮,剑灵把坐下方圆一丈揪得寸草不生也没找出孙策对周瑜哪里不好。临走前,他最后望了一眼天际摇摇欲坠的日轮,告诉自己孙策也不是什么好人,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却让义弟这么难过。

他想,我才不会让公瑾伤心。

【伍】

往事是一条长长的河,他生来便在对岸,想牵着周瑜涉水而过。

不过剑灵觉得自己好像表错了情,这段时日他表现得远比他的主人沉湎往事得多。周瑜每日有理不完的军务,仿佛所有情绪都被敛于匣中,在人前永远是文武筹略的大都督。

账外金柝敲过三更,议事的将领方才三三两两散去。周瑜坐在案前披着氅衣摊开竹简,左手支着额角轻轻按揉,手边茶盏一阵浓郁的苦香。

剑灵从身后伸出手帮他按压穴道:“头疼为什么不睡?”

周瑜抿了一口酽茶:“军报尚未读完。”

“明天看也是一样的。”剑灵俯身从他手中抽出竹简,吹熄了烛火将他拉向榻边:“我给你按按头。”

也许是真的昏沉得厉害,今夜的周瑜格外顺从。剑灵半跪在床头为他散了发髻。周瑜闭上眼,那粒总也看不清的小痣此刻乖巧地缀在眼睑中,近在咫尺。剑灵伸手轻轻摩挲了一下那里,指腹从长长的睫毛上划过,看那鸦羽般的眼睫因痒意微微翕动,流露出一点不设防的疲倦。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没入周瑜的发间,轻轻重重地按揉着穴道。帐中静谧得只有周瑜微而长的呼吸声。屋内闲灯漏永,屋外月白风清,无不昭示着今晚是一个良夜,给人以无话不谈的错觉。

剑灵为他揉着太阳穴,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为什么不带我上战场?”

他藏起了半句话未曾出口:因为我是那个人的遗物么?

他看见周瑜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没有睁眼:“你是礼剑。”

剑灵的手上没有茧子,按在穴位上时触感柔软,力道从指骨透出,酥麻酸软的感觉一直沁入颅髓深处。他用手帮周瑜梳理着长发,轻声说:“然而作为兵器不能喋血沙场,也是很寂寞的。”

这次周瑜沉默了很久,久到剑灵以为不会再有回应,却见周瑜嘴唇翕动,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你还是想当英雄……”

剑灵赌气似地加重了力道:“上一战你被箭擦伤,回来时腿上全是血,有我在不会发生这种事。”

周瑜闷闷地笑:“哪有这么娇贵了,何况那仗我军凯旋。”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心情大好:“我第一次上战场时也是这样,虽然大获全胜,却在战时伤了脚踝,要正骨。军医说得骇人,若是没接好会有遗症。伯符比我还急,紧张太过惹了程普将军不快。程老将军可能觉得我是个骑不得马提不得枪的公子兵,便在帐中睨着他斥问‘你没脱过臼么?你没正过骨么?’”

“我还是头一回看到伯符被问得哑口无言。后来他讪讪哄走了老将军,替我扶着脚踝说程公性如烈火,早年又随孙坚将军征战,身被创夷,让我不要往心里去。我笑他比程老将军还过分,不但拿我当公子兵,还把我想得十分小器……”

周瑜沉溺在回忆里,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轻阖的眼尾微微弯起,那点弧度像小巧的钩子,将剑灵累日的不忿与委屈尽数勾起。

他生的好,自负容貌,对于传闻中孙策的美姿颜好笑语怏怏不服,忍不住就要较个高下:“我和那个孙策,谁生得好?”

周瑜闻言睁开双眼,和义兄别无二致的脸近在眉睫。

这张脸未曾经历过年少丧父,未曾经历过战乱和烽火,像是少年穿越光阴一夕间长成二十六岁,裁去了所有苦难磨砺的岁月,双眼公平地倒映着世间的一切。

周瑜忽然笑了起来。

他抚了抚剑灵额间的赤帻,孙家人带着它一代代流血,似笑非笑地说:“自然是义兄。”

然后如愿以偿地看到眼前英俊的脸皱出一个恼羞成怒的表情,剑灵双手握着丝发暗暗攥紧,却不敢太过用力——他怕扯痛周瑜。

周瑜乐不可支,犹豫了一瞬,伸手轻轻拍了拍剑灵的头,像安抚一只受了委屈的狗狗。

少年人就是好,一怒一笑都带着天真的意味。

就像十五岁他临窗读书时,那个垂檐跃下将花枝掷向他鬓边的坏人,笑容明朗得叫人又气又笑。

“可你为什么非要同义兄比呢?”

潮意将将溢出眼角的时候,周瑜闭上了眼睛。

栉密的睫毛痛苦的蜷起,像是雨中受伤的蝶翼:“你可以与天共老,永远年少。”

【陆】

往后数年如弹指一挥。周瑜征战一贯领兵在前,身当矢石,激励将士。军士们都赞大都督武艺超群,在战场上如有神助,刀箭莫侵。

建安七年,曹操新破袁绍兵威日盛,下书责令孙权送质。周瑜于权母吴夫人前慷慨呈词,拒绝送质。吴夫人谓周瑜见友于孙策,使孙权兄事之。

建安十一年,江夏太守黄祖遣将邓龙将兵数千人入柴桑,周瑜追讨击之,生虏邓龙送吴。

建安十三年,瑜为前部大督讨伐江夏,都尉吕蒙破其前锋。黄祖挺身亡走,骑士冯则追枭其首,虏其男女数万口。

辗转疆场,未尝败绩。

吴军的旌旗终于插上江夏城头,敌将的头颅高悬在旗杆上,空洞的眼睛映照着江面上的火光。周瑜抱着讨逆剑站在城楼上,风从他的发丝间穿行而过,在舸舰的风帆上捶打出擂鼓般的声响,而后随着江浪,去往天水相接的远方。

江上血火,天际残阳。

剑灵站在城垛旁看着炙浪在周瑜眼瞳中跃动,他想这真是一双不安分的眼睛,也许整个天下都装不下。他在江畔睁开双眸,目光沿着长江溯流而上,看的是蜀中、是洛阳。

孙坚死于黄祖之手,复仇是江东诸将的夙愿。早在九年前孙策便以周瑜遥领江夏太守,领兵将黄祖打得仅以身免,上表请功时,周瑜位列诸将之先。

火舌舔舐着舳舻,赤红色的残霞卷浪仿佛要把长熛抛往天上,剑灵在血色霞光中闷闷开口:“恭喜你为孙氏报父仇。”

周瑜笑了:“我并非是为了这个。得荆襄者可谋天下,江夏是江东通往荆州的入口。”他将怀中的剑抱得更紧了些:“这里帝业的起点,终有一日江东的艨艟会沿着长江西行北上。”

剑灵拔剑为他挥去一尾燃尽落下的残旌:“我会保护你,铸不世之功业。”

周瑜无声地笑,这人说的话真是一点都不带变。九年前他提醒孙策穷寇莫追当心中伏,意气风发的吴侯在燃烧的战旗下握住他的手,望着奔流而去的江水说:“不必担心我,我还要同公瑾长命百岁,一起铸不世之功业。”

火风将人的眼眶烤得涩然,他拔出讨逆剑,借着剑脊映照自己已过而立的脸:“小的时候,伯符在我家读书,最喜欢听夫子讲左传,讲君臣遇合。那时候我们总是秉烛抵足谈到很晚,他拉着我的手说他比故事里的人都幸运,如果日后真成霸业,他从十五岁起就知道未来的令尹该当是谁。我们在史册中的故事要从彼此相遇相友开始,一同功耀千古,一齐长命百岁。”

周瑜的红氅迎风猎猎,弱冠到而立的岁月仿佛在他身上走得格外缓慢。剑灵眼里的他依旧丰神毓秀,是意气风发的最好的年岁。

如果我是不世出的神兵,是不是也可以和你的名字在史书中联系在一起?

艨艟迷津塞流,焮赩吹焚天野,燃烧在周字旗下的烈焰仿佛永不熄灭。他并肩站在抱着剑的周瑜身边,恍惚真的有一种已经相依千秋的错觉。

【柒】

此战大获全胜,孙权在吴郡设了空前的庆功宴。席间香熏罗幕华幄管弦,年且及笄的小乐伎怯怯地抱着琵琶为舞女伴奏,因为紧张指下滑出几个错音。周瑜循声回头对她安抚一笑,女孩儿在周将军的温和的视线下红了脸,旁边年纪稍长的乐伎不无嫉妒地瞥了她一眼,手中的琴不知怎地也开始误起弦来。

周瑜收回目光,无声地叹了口气。

“曲有误,周郎顾。”剑灵坐在他身边,借着他宽袖掩映悄悄在席下剥着橘子,像极了年少时背着夫子目光与他分桃而食:“你再顾几次,她们就要都反应过来故意弹错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吴宫乐师的月俸很好赚。”

周瑜独据一席,剑灵便理直气壮地坐在他旁边。席上都是吴郡最好的陈酿,酒香勾得剑灵垂涎欲滴。但他不敢喝得太过显眼,否则叫人看到酒樽飘在半空,明天就会传出吴宫闹鬼周都督邪祟缠身的流言。

他瞥了眼一边弄弦一边频频往这边偷望的乐伎们,心说搞不好还会被传成个觊觎周将军颜色的艳鬼。

周瑜看他目光在酒樽和酒壶间来来回回,半点掩藏的意思也无,短促地笑了笑,侧身前倾为他挡住席间大半视线,剑灵乘此机会埋首周瑜身后将酒一饮而尽。

醇醪入口,暖意一直从喉舌烧到腹间。从这个视角看去正好能望见周瑜露出的一段白皙脖颈,他也饮了不少,衣襟上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酒香。

酒过三巡,此战周瑜居功至高,敬酒的人络绎不绝,周瑜含着笑一一回敬。剑灵看他冠玉般的脸上渐渐透出红晕,趁大家都在观舞的间隙从他手中抢过酒杯:“别喝了,我送你回府。”

周瑜自有亲随,不过他总爱说送周瑜,有种无人可知同乘同骑的隐秘欢喜。

周瑜这一次喝得有点多,眼中朦朦胧胧浮泛着醉意。喝醉的周瑜和平时不太一样,他以手支颐,红晕从脸颊深处透出来,向他眨眨眼:“你要送我回哪去?讨逆将军府还是都督府?”

醉酒的人调子拖得绵长,剑灵叹了口气。现在哪还有什么讨逆将军府,早改成新吴主的府邸,剑灵心道你可放过孙权吧,他喝得已经快要闻歌起舞了,你还想去找他谈军务?

他决心不和喝醉的人讲道理,开始催促周瑜告醉离席。堂中乐伎笛音一转,吹起了新曲。

本欲起身的周瑜忽然顿住了。

剑灵不解其意,周瑜醺醉的面容上浮现出孩子般的欣喜:“你听。”

剑灵侧耳,一首很陌生的曲子

周瑜摇头:“你一定听过。”

他应和着乐伎的曲声轻歌起来,哼吟声眷恋而悠游,仿佛临别的离原上有人牵着马儿依依挽留。

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絷之维之,以永今朝。

剑灵静静看着他的侧颜,周瑜的眼瞳盈盈,像是盛着一泓酒,酒里荡漾着他看不懂的情绪。周瑜唱歌的时候神情澄澈而天真,像个轻歌纵马的少年郎。

剑灵忽然非常遗憾没能见到传闻中小周公子昔日靡衣瑶琴的样子,自他有神识起周瑜就已是踔历风发的大都督。年少时青涩与柔软如同初春的冰雪,在阳光下一朝消融,汇成春溪,最后湮没入长江。

那是他未曾经历的、错过的时光。

【捌】

周瑜归家已是深夜。自从宴席上奏起白驹他便情绪古怪。先是心情不错地轻轻哼唱,回府后有又在灯下仔仔细细地看讨逆剑。自从他出现,周瑜已经很久不曾这样摩挲故剑。

剑灵也有心事。他与周瑜时光的差异第一次清晰而残忍地摆在眼前。他已陪伴周瑜八年,纵使这八年在周瑜面上留下的痕迹并不深重,但光阴的刀笔无从挽留。周瑜会受伤,会老去,有朝一日会化作史册里薄薄的几页纸,而他如果不折断在战场上,还会被传递到下一个人的手中,也许千年后会随着新主偶然走进祭祀周瑜的庙宇,对着供奉的雕像再也想不起他的模样,像一面已经斑驳的铜镜,不论如何擦拭,都不可能看清镜中容颜。

永恒真是个残酷的尺度,既荒芜,又孤独。

他忽然对周瑜说:“我不想永远年少。”

周瑜抬起醉得朦胧的眸子,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他回家后又喝了不少酒,此时眼尾绯红一片。

剑灵自顾自地说下去:“你说我可以与天共老,我也不稀罕这样,我不想要其他主人,只想陪着你。你在时陪你建功立业,百年后随你长眠一处。”

周瑜怔怔地望着他,伸手去扶他的发冠,眼底有隐约的悲意:“你怎么会说这种话……”

他走到窗边,目光刺破长夜,像一支离了弦便再也找不到归处的箭,只能一路向前:“你要一直活着,看我的船沿着长江逆流而上,看孙吴的王旗飘扬到一千年以后。”

他转过身对剑灵笑:“然后告诉我听。”

剑灵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那是很久很久后的事,没有什么比当下重要。如果你介意我不能同你偕老,很简单。”

他端详着周瑜的脸,估量着幻化出与一幅与周瑜同岁的样貌,绛衣赤帻,金冠玉剑,俨然是统领一方的霸主。这样的他看起来更像是周瑜的兄长了。英气杰济的盛年将军穿过八年的光阴在窗边俯首,带着笑意握周瑜的手:“公瑾。”

他看见周瑜在月光下睁大双眼,褪去了所有的游刃有余,那些他从来看不懂的情绪全部翻涌起来,满得像是要溢出。

周瑜怔忪地捧住义兄与他同岁的脸。分离的年月仿佛一场大梦,如今重逢才是醒时睁开的双眼。他顺从地被“孙策”牵起,摘走了手中的剑。

月光始终在高天之上以永恒照耀着无常,清辉盛在浸润着酒意的眼眸里,仿佛有什么早已埋葬的正在破土而出。

【玖】

而后的战事远比他想象的来得激烈,战鼓声沿江动地而来。荆州刘表病逝,其子刘琮降曹,曹操列阵横江直逼江东,吴人皆震恐不已。周瑜从鄱阳被紧急召回,堂前定议,直陈曹军后患未除、不擅舟楫、藁草不继、水土不习四患。请兵三万,力主抗曹。

黄盖领命诈降,他将火攻的斗舰伪装成降船,孙吴的气数被拴上蒙冲,满载着薪草膏油向着曹营驶去,等待着在一场大火中涅槃抑或是翻覆。

剑灵站在周瑜的主舰上,吹往曹营的风将他的袍袖与周瑜的披风灌得猎猎作响。他知道江东不会倾覆,因为周瑜已经筹谋了很久,他甚至将这一战视作千载难逢的良机,要藉此打通荆州的通道,这筹划他已经在與图前推演了无数遍。

剑灵想起惊闻曹军八十万大军压境时群臣青白的脸,有几个甚至已经开始觳觫。他看向依然从容的周瑜,周瑜只目注前方,侧颜在星天下甚至显得有些沉静。

这人好像从来都不畏惧什么,他年少时也是这样的么?

周瑜察觉到他的视线,微微偏过头,用唇语对他说:“害怕么?”

他还有闲心逗一逗剑灵:“也许这一夜后你就会沉身江底,常伴鱼群。”

剑灵冲他做了个鬼脸:“为什么怕,你输过么?”

那也是一张年轻的、无所畏惧的脸。

他同样喜欢大江,江波上登登的战鼓声仿佛击醒了他躯壳中的另一个魂灵,他沐浴着江风同样跃跃欲试,渴望看见烈焰横江而起。

剑灵向周瑜肯定地点头:“这一战必定彪炳千古。”

周瑜笑了,不甚在意的样子——比起缥缈身后名他只在乎可以把握的战果。他摩挲着剑柄对剑灵开了个玩笑:“那你为我做个见证。若是以后这一战说书人讲的不好,你替我记得。”

剑灵冲他一笑,笑容明朗得叫人误以为旭日要从江下升起:“怎么会,往后赞颂这一战的诗词歌赋一定多的数不清。”

周瑜无声笑笑,回首敛起所有表情。远方烟炎涨天,黄盖的船只引燃了烈焰,江上烟波涌沸。

他在鼓声中拔出长铗指向敌营,流失裹挟着磷火冲天而起。

是夜,万物如同膏腴。

赤壁一战联军大获全胜,周瑜为他的筹谋打通了豁口,他的进攻不曾止歇,马不停蹄地沿江而上进攻南郡。

剑灵原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他陪周瑜百年,然后作为周将军剑被赏赐给另一个人从而在刀剑谱中留下寥寥几行字,或是等周瑜百年后随他入葬,彻底湮没在史书页间。

让孙策殒命的冷箭并没有让他学乖,他依然想不到分离可以来的这么突然。

他看到了周瑜跨马櫟阵时飞来的暗箭,他想挥剑为周瑜拦下。而那支箭穿过他形同无物的手臂,射进周瑜右胁。

他从未觉得箭簇刮擦骨肉的声音这么可怖,疼得五脏六腑都绞紧。他跪下身去想扶起周瑜,尝试着想按住伤口时,鲜血越过失去形体的手汩汩涌出。

亲兵救回周瑜,他卧床没几日敌将曹仁便来叫阵,剑灵拦不住他强撑着起身巡营激励军士,原本涣散的军心在看见周都督的一刻起全数化作激愤,曹仁退走,遂克南郡。

周瑜与天分秒必争,他的形体仿佛也随着周瑜的生命力急遽流逝,再度化作了一缕神魂,好在周瑜依然能看见他,他知道无人能拦住周瑜沿江而上的脚步,但当周瑜的军队路过一个叫巴丘的地方时不详的预感到达了顶点——他的神魂已经缥缈得快要看不见了。

剑灵依稀记得孙策遇刺时,周瑜驻守在另一个巴丘。

周瑜瘦削的身形深陷在红色的氅衣里,他依然强撑着在案前挑灯,容貌清癯更显眼神明亮。剑灵徘徊在案前,第一次领略到欲说还休的滋味。

周瑜轻咳两声,眼神里噙着笑意。他病中颜色苍白,衬得蜷曲的睫毛更加浓黑:“期期艾艾的,想说什么?”

剑灵在他面前坐下,瞥着他手边的讨逆剑,沉默不语。

周瑜随着他的视线看去,露出恍然的神情:“随葬的事,不必再提了。”

剑灵听到“葬”字骤然抬头:“我不是……”

随后他泄气地垂首:“你会好起来的。”

周瑜不置可否地笑,没有回答他无力的宽慰:“你要在黑黢黢的地底过一千年吗?”

他的声音里间或夹杂着闷咳,却是异样的温和,他伸手轻轻抚着剑灵的头发:“没有过去有时候是一件幸福的事,你还可以看天下广大,邂逅新的主人,把想记住的故事传唱下去。”

看着周瑜吹烛欲睡,剑灵忽然被前所未有的恐慌席卷,口无遮拦地嚷出声:“孙策的剑你也不带进坟茔吗?”

周瑜回首奇怪地瞧了他一眼:“你既有灵识,我怎能带你殉葬?”

他的声音带着一点对往昔的温柔和眷恋:“至于我与他之间的种种,无需依托什么——我们自己知道便够了。”

【拾】

周瑜的病情迅速恶化,第二日已经只能卧病在床。剑灵被团团围上的军医和部将挤到角落,听到周瑜屏退了闲杂人等,吩咐功曹执笔代书。

研墨的军士无声垂泪,所有人都知道这也许会是他往吴郡送的最后一封信。

周瑜躺在床上,睫毛轻轻翕动:“瑜以凡才,昔受讨逆殊特之遇,委以腹心,遂荷荣任,统御兵马,志执鞭弭,自效戎行……”

剑灵曾无数次听人提起过讨逆,从旁人嘴里,从周瑜口中。但这一次讨逆出现在遗书的开头时,他心中微微一动。

周瑜口述完遗书,示意侍奉笔墨的人也退去,留他一人小憩。剑灵走到榻边,虚虚握住他的手,周瑜拒绝了他的请求,至少他还可以陪着周瑜到最后。

江风吹打着窗棱,周瑜睡得并不安稳。他从沉疴中醒来,看到了守在床边的故人。

剑灵看见周瑜睁开双眼,面颊上带着回光返照的红晕,眼神却是迷离的,像吴中三月春雨濛濛的天。周瑜望着他无声地笑,同样虚虚回握他已经失却形体的手,说了和初见时相似的话:“你来啦?”

他又问:“你怎么现在才来。”

那目光分明是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人。

剑灵下意识退了一步,一瞬间天地希声,仿佛有什么正在隐隐浮出水面。

周瑜的手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挣动了一下,像是要挽留住他们现在注定已经无法交握的手。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带着不再掩饰的疲倦:“你让我驻守巴丘,说不久后就会召我一同越江北上,我一直在等你的信……”

“我知道你恨他们轻慢孙氏,所以我拿走从前送你的剑,重新锻造了鞘。我想你带着我送你的剑便会记得我的话不再孤身出猎。可你为什么……你为什么……”剑灵看见昔日未曾在他面前落下的泪水尽数从周瑜眼角涌了出来。

“义兄,我很想你。”

血肉骨髓像是刹那间填满神魂,又转瞬间抽离而去,他在觳觫中一点点转过头,桌上的铜镜映照出一张二十六岁的脸,箭簇留下的伤痕在脸颊上蔓延。

往事确实是一条长河,忘川的波水汤汤,从建安五年的巴丘流淌向建安十五年的巴丘。

【拾壹】

他是讨逆。

不是这把剑的名字,而是讨逆将军,吴侯孙策。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孙策的一缕神魂。

这把剑原本的名字也不叫讨逆剑,周瑜最初将这把剑递到他手上时原本只是一把裹着最朴素皮鞘的青锋,它叫白驹。

父亲战死终结了他年少的悠游岁月。他带着母亲搬离周府,同年的周瑜在三月的离离原野上追送了他很远,最后依依不舍地将这把剑送到他手边。

这是十七岁小主人送给小客人的礼物,通秀明悟的小周公子捧着剑,在春风里唱小雅中留客惜别的诗篇。

孙策回想,当周瑜轻唱着白驹将这把剑捧到他眼前时候,自己说了什么呢?

他跨坐在马上将剑系在腰间,倾身摸了摸义弟的脸,笑着说皎皎白驹,其人如玉,唱的分明都是阿瑜。

他不是故意要取笑周瑜,他是真的这样认为。孙策始终记得初见周瑜的那天,梳着总角的小公子牵着漂亮矜贵的小白马,新竹般地伫立在他家门前。

他把这首诗记了很多年。建安三年,孙策在吴郡为周瑜修治馆舍,进出布置与舒城周宅别无二致,周瑜的马儿与他的在草埔上嚼着草料相互梳理鬃毛。二十四岁的讨逆将军牵着他少年时小贵人的手,说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絷之维之,以永今朝。

而后建安五年,周瑜留镇巴丘,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周瑜与他分兵的时候高台之上鼓吹奏乐,孙策按着义弟赠的剑,命乐师吹奏白驹。风将歌声送出很远,在丘壑间回荡着,依稀如松涛。

周瑜在马上频频回望义兄的身影,那时候他们都还很年轻,年少轻别离,谁也不知道,有时候一去就是一生。

狩猎时刺客射破面颊的疼痛犹在脸际,他却已经记不清临终时的憾恨与悔痛。他只迷迷糊糊地记得他最终是要对周瑜食言了,那些不甘的执念从躯壳中剥离出来,依附在始终紧握的剑上。再醒来时执念已经化作失却记忆的剑灵,因周瑜的接近而苏醒,应周瑜衰微而消亡,只是那时两人都不知道。

剑灵没有过去,失却记忆的他并非完整的孙策,却有着荒芜而漫长的未来。周瑜大抵是希望他以剑魂的身份天长地久地生活下去,而非醒觉了记忆却被困在剑中,抱着残缺的长生,无能为力地送别一个又一个故人。

石蒜的花瓣娓娓落下,在忘川上荡开涟漪,水面映照着现世的倒影,烽火从江夏一直烧到赤壁。远处传来脚步声,迷雾深处影影绰绰,有一个人影伶仃行来,这样远的距离本该是看不清的,但那双静若渊海的眼睛却宛然就在眼前,顾盼间万语千言,睑中小痣若隐若现。

孙策向前走去,他要给周瑜一个拥抱,然后携手同看人世间的下一个一千年。

不再分离,不唱白驹。

【尾声】

巴丘的哭声随着灵柩一路绵延到芜湖,江东千里缟素。白驹剑未曾随周瑜下葬,讨逆的神魂剥离后它彻底变作了一块凡铁,被收入武库,在吴国倾覆时失落。辗转经手的过程中,它华贵的剑鞘最先遗失,镶嵌的玉尽数被人撬去,落入贩夫走卒手中,在日复一日的损耗中钝化,最终折断成铁片,被抛入荒野。

此时它已经离江东很远。

铁片埋在不知名的荒垄中继续朽烂,不远处的坟茔有人传言曾是公卿之墓,一千年后杂草对待它们都是公平的,一样的蓁莽荒秽,一样的生机葱茏。

直到有顽童在挖蚁穴时挖出了折断的铁片。孩子好奇地擦去土渍,锈蚀的脊身上依稀刻着他们不认识的字。同伴伸手来抢,惊觉的孩子握着铁片拔腿就跑,两个人嘻嘻哈哈追逐着跑远。

身后是一个学堂,梳着总角的孩子们临窗捧着书卷,正摇头晃脑地诵读:“刎颈交,相如与廉颇;总角好,孙策与周瑜。”

过去的英雄早已在冢中化作枯骨,他们一生的故事与情谊夹在书页间变成雪泥鸿爪般的片语,再被梳着垂髫或是总角的孩子们捧起来读。

大江依旧永不停歇地向东奔流而去。千百年来,总有人梳总角,总有人尚年少。

Fin.

彩蛋有一些隐藏细节

在线链接如下,有几个被屏蔽了我知道,但我也没有办法

坏掉的那本列异传

推荐打开方式(因为最早发的时候,是按照更新而不是分章节_(:зゝ∠)_,所以有的两章是一前一后在同一篇里面。)没有做链接的那些就是还没有发~

架空到没边了

不闻

不闻的番外

ReBorn

特典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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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架空

历史向

半历史半玄幻

史向,深宫藏信if

预警:受刑未死疯信预警,太子视角,有良信和萧韩提及,泥塑信有!!个人xp产物,有雷的友友尽快退出!不然留下我们掰头()预警完毕。

你的小红心和小蓝手是对文手最大的鼓励

快来留言区找我玩!

—————我是分界线—————

这是个很离谱的坑,随时可能中道崩殂,且看且珍惜。

HE!HE!HE!

为昭白的HE耗尽心力。

稷儿啊,婉君只是一个很能打、百战百神的七十岁老头啊,你心疼心疼他吧。

互攻。无差。

“接下来就是寡人的武安君入魏都大梁了吧?”赢稷自觉当着长辈的面自己还算是收敛,仅仅是凑了过去,脑袋几乎就要搁在将军冰冷的玄铠上,露着不怀好意的笑来,“寡人还未见过这场面呢,想来也是颇有趣吧?”

魏王一脸被噎住了似的模样。

武安君不常出使,更多时候听到他的名号都是在战场上。...

武安君不常出使,更多时候听到他的名号都是在战场上。那次出使,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白起。而其他几国的君王,到了这里才勉强算是看清了凶名在外的秦国战神的模样。

那位视线中心的将军只是踞坐着,一身漆黑的铠甲,手搭在腰边的佩剑上,如同一尊杀神,静默地释放着迫人的威压。

【魏都,大梁。

使节车架马蹄声哒哒,缓缓停在魏宫门口,魏公子无忌迎了出来。待马车最终停下,深蓝色劲装的蒙骜紧跟着一身白衣的武安君白起下了车架。寻常礼节性的问候几句,便引入了宫中殿堂。

魏王,正忐忑地等候着。】

像一杆秦戈,一把秦剑,一件兵器,一个为了屠戮与胜利而存在的怪物。唯独不太像个人。

【宜阳离宫中丞相正与赵公子平原君赵胜唇齿交锋,大梁宫中同样也是。或许是因为是武将,从第一回合的驳回开始,原本平和的朝堂之中,平白起了战场才有的杀伐气。

“我王特意让外臣来问候魏王,若魏王有什么难事,我秦国必当鼎力相助。只盼秦魏两国,能够和睦为贵。”

话是使节之间常见的车轱辘话,魏王和站了一殿堂的臣子们不是第一次听,但恐怕是第一次听得如此怪异和憋屈。】

六国君臣你看我我看你,愣是没把眼神儿往对面秦国瞟。

反倒是赢稷自己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演变成了开怀的笑,自作主张握上了武安君尚穿着全副铠甲的手,想拍拍肩,却先触及到了满身坚硬冰凉的铠甲。

卫鞅脸上同样有些许笑意,不过并没有那么张狂,反倒是凑在边上同赢渠梁说了些什么,赢驷就放肆多了,面孔上是当年旧臣再熟悉不过的做戏般的冷笑,而张仪作为常年出使游说各国的老手,一时之间也绷不住了,笑得开怀。

六国:妈的,好想打人。

【朝中气氛一时有些郁结。

无忌公子开始出来救场,或许不只是救场,还有些想要压一压武安君气势的意思,“譬如梁囿,武安君曾两度莅临,蒙骜将军也来过一次,此番何不来个旧地重游?”

似乎触摸到了某个隐秘不可察的点,白起略略低了头,脸上隐约有讽意,再抬头回击时,却当真如利刃出鞘,凶光毕现。

“此番我等的确是有一处居所想去。”

“倬太子生前所住之居所,我等想去祭拜一下。”

每句话都是对魏无忌说的,回的都是魏无忌先前的话头,偏生白衣的将军,回回都直直地盯着上座的魏王,目光锋利如刀。】

赢稷猛然去看身边沉默的白起,“你……”

随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不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叹了口气。却只有白起知道,赢稷握着他手的力道重了几分,微微带着些颤。

大约是实在不忍,将军缓缓地回握了去。

魏无忌:……娘的。这让人怎么回?这人不跳坑里啊!

【“堂堂一国国君,”春申君黄歇面上神色颇为感概,或许不只是感慨,还对合纵的担忧与对临阵退缩的愤懑,“你说他怕什么。”

“白起首次来大梁之时,便轻而易举潜入梁囿,助穰侯与魏韩缔盟,解了秦国被孟尝君攻入函谷之危。”解释的赵国丞相虞卿,他脸色同样有些复杂,一时之间难说是感叹抑或是怨恨,“此后虽为穰侯之累,寡不敌众,曾受困梁囿。”

“可于沙场之上,连年攻占魏国城池近百座,杀魏卒近三十万,从无败仗。如今魏王,眼见活生生的白起站在跟前,还能不怕?”】

魏王:大白天的净说什么大实话啊……

反倒是白起自己,起身对着对面六国君臣,认真作揖,神色整肃不似作假,更没有赢稷那毫不遮掩的得意与坏笑,“白起为秦将,职责所在,不敢当。”

六国:呵。

【“既是如此,我等亦可效仿当年白起之事,以牙还牙。”春申君身体略微前倾,似已有谋算成型,“当年白起能威吓韩威二王,以成其事。我们今日再跨一步,断绝后患。”

大约真的是恨极了,神色之中自有狠厉。

“纵使他三头六臂,终究有限。”面对虞卿的问题,黄歇继续,“白起,人称战神。莫非他竟不是肉身?”】

魏无忌纵然已知他们之后的谋划,却也是第一次知道他们私下里谋划时都说了什么。他看了一眼对面神色不变的武安君,对那场刺杀印象深刻。武安君却是能征善战,只是毕竟年岁在那,此刻听得那一句“并非肉身”,竟也无端生出些了感叹。

赢稷顾不上那么多了,他从未知道出使访魏破合纵还有遇袭这一码事,一下不管不顾起来,扒拉着双手扶握住白起双肩,上上下下地打量,神色焦急,眼瞳亮得吓人,盛满了白起这个人。

“白大哥可有伤到?”若不是眼下场合实在不对,赢稷恨不得亲自为将军卸甲宽衣,仔细好好瞧瞧他的大将军。

“臣,无事。”白起的回答夹杂着些许叹息,事情的结局是好的,中间这些小事不提也罢,只是没料到赢稷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略带着无奈地握了握他的手,安抚性地揉捏了几下。

“寡人的武安君可是秦国的宝贝,”赢稷转头看向混在六国君臣当中的黄歇与虞卿,面色不善,虎狼之态尽显,“尔等竟谋划欲谋害寡人的武安君……真是日子太顺活腻歪了。”

“十几人围攻两人……这就是山东六国的气度啊。秦国虎狼,六国小人!”

六国君臣们也是面面相觑,被骂了个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两人勇气过人,把他们想干但没胆子干的干了呢,还是该说他们简直狂妄,先不论秦王与秦国如何,单论武安君一个人就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一个在崇尚首功的国家里踩着军功爵制的将军能被破例封君,还是以武封君,就不是能够轻易撼动的。

……虽然,他们也不是没想过刺杀。但,打不过嘛。

赢稷没有松开白起的手。将军的手很糙,上面带着褪不去的茧子,还有如地图上山脉河流般纵横的细碎伤疤。他知道,将军身上会有更多这种征战的痕迹。方才春申君点醒他了,武安君的战功太彪炳,武安君的声名太威赫,竟把他也懵了进去,忘了他的白大哥也只是肉体凡胎。

和他一样,老骨头一把。而他竟忘了。

罢了,此战摆后,便让白大哥好好休息上一阵,把宫里的侍医送去他府上,好好将养将养吧。他实在怕极了,这人拖着一身伤病不管不顾,最后却还要先他一步。

他无法忍受这样的结局。

TBC.

金钱组,非国设,超级英雄paro

人设参考超蝙,但不会按照超蝙的剧情来,总之就是个快乐的沙雕“四角”恋爱

本篇副CP为花夫妇,再次预警!

***

【阿尔弗雷德的场合】

阿尔弗雷德,男,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社畜,

此时正执行着一项来自超级英雄Hero的秘密委托——假扮成BN市超级富翁王耀的新任情人。

要知道,这项任务可不容易。或许你会以为假扮情人只需要打扮得漂漂亮亮,跟着金主吃吃喝喝,顺便恰到好处地调调情而已,而事实……它也确实如此——但是!别着急,这......

要知道,这项任务可不容易。或许你会以为假扮情人只需要打扮得漂漂亮亮,跟着金主吃吃喝喝,顺便恰到好处地调调情而已,而事实……它也确实如此——但是!别着急,这里还有个“但是”呢!考虑到合作的对象是王耀——阿尔弗雷德本人的顶头上司、BN市知名绣花枕头大富翁、花花公子,暗夜骑士的疑似前任、超级英雄Hero的追求者,以及,咳咳,阿尔弗雷德本人目前的性幻想对象(仅限于脸),这个活儿当然就变得复杂多了。

王耀早就发来了信息,内容很简单:

“7点来接你。”

啧。

阿尔弗雷德想起这条躺在他收件箱最顶层的简讯,忍不住皱起眉毛,胸腔像刺河豚那样因为生气而微微鼓胀起来。

你看看这个人,在外头和美女花天酒地的失踪了大半个月,期间一点儿消息也舍不得和阿尔弗雷德交代一下。现在呢,暗夜骑士一拜托他帮忙他就立刻丢下美女跑回来,还是一点儿交代的意思都没有,一条短信就搅得阿尔弗雷德心乱如麻……他甚至都没在短讯里写上阿尔弗雷德的名字!

就好像他今天才想起来自己的公司里还有阿尔弗雷德·F·琼斯这号人似的。

至少得写个“亲爱的阿尔弗雷德”吧!这个水性杨花的渣男!

阿尔弗雷德目露凶光,对着镜子一阵咬牙切齿,一不留神捏断了马克杯的把手——又一次。

这是阿尔弗雷德昨天新买的马克杯,造型是一只站着微笑的大熊猫,身体和脑袋是杯身,一只胳膊叉着腰,弯曲成黑色的杯柄。现在,大熊猫的胳膊在阿尔弗雷德掌心断成可怜的两截,而剩下的部分已经奔向自由,变成了满地的炸开的陶瓷碎渣。

“shit!”

阿尔弗雷德暗骂一声,蹲下身去,一边谢特谢特个不停一边捡碎片,然后把它们丢进垃圾桶里——在那里,他上一个马克杯的尸体还没来得及倒掉,碎成六瓣的胖河马只剩下一只眼睛,正躺在垃圾桶的底部欢迎又一位阿尔弗雷德的受害者。

这是阿尔弗雷德这周弄坏的第六个杯子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阿尔弗雷德总觉得他的力量似乎在悄无声息地变强。

要知道,Hero的超能力赋予了他远超于人类的力量,这让他身边的一切都变得如同是由乐高玩具做成的,而他则变成了身入乐高玩具屋里的熊孩子,什么都是脆弱易碎的,稍不留神,他就会把一切弄得支离破碎。

世界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突然变成乐高玩具,所以,唯一的结论就是——阿尔弗雷德的力量增长了。

难道超级英雄也有自己的生长发育期?

阿尔弗雷德的脑子里忽然闪过超人举起地球的画面,他忍不住想,如果他的力量无限增长下去,会不会有一天,他真的变得和超人一样?

如果真是那样……

阿尔弗雷德眯起眼睛,赌气的想:那我一定要把王耀从GC公司顶楼扔下去,让他哇哇大叫自由落体,在落地的前一秒再飞过去接住他。

——看他还敢不敢玩失踪!

阿尔弗雷德的思路很清晰:

装小情人哪需要什么人设和风格呢?讨金主喜欢的自然就是小情人。

而且……

阿尔弗雷德侧过身,对着镜子挺起胸,凹出一个施瓦辛格的经典造型。

看看这胸肌,看看这脸蛋,看看这长腿细腰……

啧啧啧。

阿尔弗雷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得几乎要把自己的眉毛飞上天。

如果这样都不足以让王耀小鹿乱撞,那么,要不是王耀的眼睛突发恶疾白内障了,就是王耀不举了。

不过,在给自己扣上皮带时阿尔弗雷德出了点小小的意外。

阿尔弗雷德发觉自己的手指在金属制的皮带扣正面与侧面分别留下了五枚清晰的指纹,它们向下凹陷,足有1毫米深,让整个金属配件都微微扭曲变形。而阿尔弗雷德甚至不记得自己用过力。

这可是个麻烦事。

阿尔弗雷德心中隐隐闪过一丝不妙的念头。

他可以无意识地捏坏一块金属,那如果,他在握住王耀的时候没有留意他的力量,那么,王耀那样脆弱的凡人之躯会不会……

阿尔弗雷德立刻摇摇头,把这个不详的念头从脑子里的甩出去。

只要时刻留神就好了。

阿尔弗雷德对自己说,小心,慎重,不要弄伤他。之前他可以做到的,现在他也一定可以。

他正想着呢,手机滴滴响起来。阿尔弗雷德走过去,发现是王耀的信息。王大少依然维持着他言简意赅的风格,简讯里只有两个字:“到了。”

阿尔弗雷德忙走到窗边,撩开窗帘往下瞧。

这个街区并不富裕,到处都是灰扑扑的留着水垢的墙壁与满是涂鸦的卷闸门,街道也非常狭窄,路面上总飞着Subway的破餐纸,看起来萧条又冷清。可是,现在,这条灰扑扑的街道上却落着一片闪耀的银色。美丽的保时捷跑车静静停在居民楼的出口,在一小片被楼栋切割的阳光下闪耀着璀璨而华美的流光,宛如流入沟渠的一泓月色。而在跑车的旁边,一道暗色的身影斜斜倚靠在副驾驶的车门前,他低着头,双手插兜,后颈的皮肤白得像雪。像是察觉到什么,在阿尔弗雷德向下望的那一刻,那个人忽然抬起头,目光猝不及防对上了阿尔弗雷德的眼睛。

那一刻,阿尔弗雷德屏住呼吸,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罢工了两秒钟,连同一整个世界一起僵在了原地。

王耀似乎笑了一下,墨色的眉眼舒展开,颊边的碎发随着楼道里穿堂的风轻轻摇摆。

阿尔弗雷德甚至无法让自己的眼睛从他身上移开。

而王耀也发现了阿尔弗雷德。他仰着头望着阿尔弗雷德的方向微笑,随后举起手机,贴在耳边。

沉寂的手机在下一秒震动起来,它那样急迫,像是一颗急切的心跳动在阿尔弗雷德的手心里。阿尔弗雷德深吸一口气,忍着胸腔弥漫开的悸动按下接听键,慢慢将那块温热的小东西贴在自己的耳畔。

他听见王耀的声音久违地传来,轻轻碰触在他的神经上——

“你是傻了吗?”

王耀带着笑说,“快点下来啊,笨蛋。”

——真奇怪。

阿尔弗雷德想,成为超级英雄的人明明是我,可是,王耀却更像是那个拥有超能力的人。

他好像变成了一块不讲道理的磁石,明明只是站在那里说了一句话,阿尔弗雷德却觉得自己被强大的引力捕获,令他只能注视着王耀,被他吸引,被他感应,然后——被整个世界推着奔向他。

到楼下时,阿尔弗雷德微微喘着气,双手撑住膝盖,抬起头看向车边的王耀。

终于看清楚了。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

——该死的,欠亠操的漂亮。

王耀并没有察觉阿尔弗雷德奇怪的心理变化。他的眼睛微微睁大,似乎为阿尔弗雷德突然出现在阳光下的脸目眩了一秒,但很快,见多识广的王大少就恢复了镇静,一个潇洒的转身,为阿尔弗雷德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请吧,阿尔弗。”

——他没有说好久不见。

阿尔弗雷德坐进驾驶座,目光直勾勾盯住王耀的脸,心中有些愤愤。

难道他这些天从没有想起我吗?

王耀绅士地为阿尔弗雷德关上车门,随后走到驾驶室那一侧,轻巧地开门上车,系好安全带。车门隔绝掉外界探究的目光,车窗缓缓升上去,两个人终于身处隐私的空间里。

“Hero和你说过今晚的事了,是吗?”王耀目不斜视地发动跑车,“你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吗?”

——很好,还是没有问候。

“当然知道,装情侣,找那个塔西诺骗药。”阿尔弗雷德交叉起双臂抱在胸前,语气生硬地说,“哼,我又不是傻子。”

王耀看起来心情很好,他目视着前方,嘴角却勾起一个促狭的笑,“不,亲爱的阿尔弗,我问的是,你确定你知道该怎么扮演我的情人吗?”

情人这两个字被王耀咬字咬出几分暧昧。

他是故意的。

阿尔弗雷德被他的声音勾得心尖一颤,但他还在生气,于是很快便压下悸动,嘲讽道,“这有什么不会的,多看看报纸就知道了。要装你的情人,我只要照着塞西莉亚小姐的样子学就行了。再说,我要是学不来她的样子,还有塞内加、玛丽娜、罗莎、……天呐,我的参考老师可真多,不是吗?”

这话酸味儿可真重。

阿尔弗雷德一出口就后悔了,但他没办法收回,只好梗着脖子望着窗外,装自己云淡风轻。

王耀显然没想到阿尔弗雷德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愣了愣,奇怪地瞟了阿尔弗雷德一眼,似乎在疑惑阿尔弗雷德的情绪。但很快,他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翘,像是想笑,但又被他自己压了下去,逐渐覆盖上一层阴云般深色的忧虑。

“阿尔弗。”

王耀的声音卸去了戏谑,带了点郑重。

阿尔弗雷德转过头,好奇地望向他,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我知道你很聪明,但是,我必须提醒你,那个酒吧……并不干净。这些年闪点酒吧一直被瓦尔加斯家族的势力保护着,上面有保护伞,下面便一直经营着上不了台面的生意。这间酒吧里面有不少应召女郎、Moneyboy长期坐场,里头的人鱼龙混杂,什么样的货色都有,而塔西诺现在也在里面兜售禁药,吸引了一批瘾君子。我知道,阿尔弗,你的生活一直很干净,很少踏足这样的场所,所以我想我有义务提醒你,待会儿你一定会在闪点酒吧看到些……嗯,恶心的画面。你可以不说话,也可以藏在我身后,但是你必须记住一件事:无论我做什么,你绝对不可以表现出抗拒我的态度。”

“……你什么意思?”

阿尔弗雷德皱起眉,“什么叫'我绝对不可以抗拒你'?”

王耀耸耸肩,道:“你是我的情人——嗯,在设定上是这样的。你要知道——”他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却忽然又一下抿住了嘴,脸色有些难看。

阿尔弗雷德立刻警觉,侧过身来追问:“知道什么?”

王耀眼珠转了转,似乎难以启齿。过了一会儿,他心虚地瞟了瞟阿尔弗雷德,这才慢吞吞解释道,“呃,是这样……你知道的,欢场上的人都玩得比较开,我们这个圈子里就更……嗯,开放。”

“嗯,对,我知道。”阿尔弗雷德连连点头,“什么海滩戏水啦,什么小岛吟趴啦,什么游艇晚宴啦……确实很开放。”

“……”

王耀眨了眨眼睛看了眼阿尔弗雷德,忽然意味深长地轻笑一声,玩味道:“我怎么觉得车上的酸味儿那么重呢?”

阿尔弗雷德倒是坦荡:“我当然酸啊,我也想连着半个月不上班不联系,光顾着跟一群漂亮小姐姐们一起玩呢。”

——败家子!水性杨花!不守男德!

阿尔弗雷德脑子里的小人儿又开始指指点点。

不知为何,听了阿尔弗雷德的话,王耀却忽然叹了口气,眼中无声暗淡了几分。阿尔弗雷德觉得古怪,歪过头想要探究,王耀却已经悄然将话头接了过去:“欢场上,时刻逢场作戏是真,但作戏也要作足,不然,每个人都能看出你格格不入。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比起风流,更接近下流。如果你不想被人看出来你是带着任务来的,就把自己想成是一只猫好了。”

“猫?”

“对,猫。你是我的宠物,我想什么时候抱你,你就得趴到我怀里来;我想什么时候……吻你,你也必须接受。到时,我对你的态度不会很尊重,你得有心理准备。”

“唔……”

阿尔弗雷德思索一会儿,迟疑道:“你的意思是,你,”他指了指王耀,又指了指自己,“你要——亲我?”

哧的一声,跑车轮胎一滑,在马路上扭了个风骚的S。

王耀紧紧握着方向盘瞪着前方,懊恼地骂道:“谢特。”

“你紧张什么?”阿尔弗雷德挑起眉,“你自己说的啊。”

王耀转过头瞪了他一眼,怒道:“对对对,待会儿我要亲你,你还得趴在我怀里喊我老公,明白了吗?戏给我演好一点,别让我丢人,懂?”

说完,王大少气鼓鼓地转过脸去,一副被踩了尾巴生闷气的样子。

他这火气来得莫名其妙,阿尔弗雷德懵懵地呆了半晌,只觉得眼前的王耀好像既不是公司里的王总,也不是孤儿院里的人,反倒像是一个小孩子忽然撕开了精致漂亮的皮囊从王耀的身体里钻了出来,正叉着腰闹脾气。

真奇怪。

明明被冷落了半个月的人是他阿尔弗雷德欸,怎么搞得像是他欺负了王耀?

王耀是这样无理取闹的性格吗?

不过,阿尔弗雷德很快就找到了事情最有可能的真相——王耀拧着脑袋不肯看他,偏那藏在黑发里的耳朵按捺不住,在沉沉的黑色里透出了一点淡淡的薄红。

啊——

难道,他在害羞吗?

因为要和我接吻,所以,王耀——那个和嫩模海边戏水、前任可以凑出两支足球队的花花公子——他……害羞?

这个念头从脑子里泡泡一样咕咚一下冒出来,顺着阿尔弗雷德的血液滚过全身之后,阿尔弗雷德莫名其妙感觉自己变得轻盈起来。

就好像……

要从座位上飘起来了。

这就是心动的感觉吗?

两秒钟后,阿尔弗雷德按住跑车的侧门,心惊胆战地把自己按在了座位上。

啊啊啊啊啊——

刚刚那不是错觉!他是真的飞起来了!

在反应过来的时候,阿尔弗雷德的屁股已经悬空,距离皮面椅子足足3厘米了!要是再晚一点,他就要在王耀面前暴露他Hero的身份了!毕竟,目前这个世界上能飞的人型生物只有Hero一个,而阿尔弗雷德猜王耀肯定不会接受他只是在练印度瑜伽这种解释……

这确实很古怪。在过去,阿尔弗雷德只有在集中精力想象自己漂浮起来的场景时,他才可以调动飞行的能力。而现在,他的大脑甚至都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的身体已经擅自悬浮起来了。

有什么东西绕过了他的大脑,擅自使用着他的能力。

或者,他的能力正在他所看不到的地方,悄然地野蛮疯长。

这两个猜测,无论是哪一个都足以让阿尔弗雷德心惊。

很快,跑车滑入一条街道的后巷。在低矮杂乱的居民楼中,地下停车库的入口看起来就像废弃工地里的一口乱井,它藏在一间挂满挂满招贴画的矮墙下,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幽深的向下延伸的一条坡路。王耀熟练地把跑车开入向下的坡道,经过大约五个螺旋形转弯通道,地下空间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停车坪出现在两人面前。这里足有上百个车位,此时已经停了不少车,一眼看去全是昂贵的名车。这里非常明亮,白炽灯沿着顶部管道的走势一个接一个地嵌在头顶上,在地上投下一个又一个彼此相联的圆形白光。而这些白光所指向的地方,镶着黑玻璃的电梯间静静矗立在尽头,鬼魅而沉默,仿佛一个等待着吞没什么的黑洞。

“就是那儿。”

王耀慢慢把车停入车位,用眼神示意着那个有些阴森的电梯间,说:“那就是闪点的地下入口。”

“为什么酒吧的入口在这种地方?”阿尔弗雷德觉得古怪,“不应该有个正门么?花里胡哨挂满彩灯的那种?”

“这是隐藏的入口,仅供VIP进入。从这里进去的人,可以直接通过电梯到达酒吧的二楼……也就是会员区。”

“会员区里有什么?”

王耀看着那个电梯间,忽然嘲讽地一笑。

“那里面的……当然是权力。”他慢慢地说,声音很轻,仿佛是自言自语——“那些不受约束,自甘堕落的……法外之权。”

他的眼里似乎有阴狠的暗色一闪而过。

但当阿尔弗雷德仔细看时,王大少清亮的桃花眼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含着笑意的风流的眼波。

“阿尔弗,亲爱的,我们是不是该练习一下?”

“练习什么?”

“谈恋爱啊。”王耀答得理所当然,“进了那扇门,你的身份可就是我的情人了。”

阿尔弗雷德眨了眨眼睛,忽然整个人往前一挤,脑袋凑到王耀的眼前,英俊的脸上魔术般化出一个假假的媚笑。他小扇子似的金色睫毛忽闪忽闪,蔚蓝的眼睛暧昧地往上一挑,甜丝丝趴在王耀肩上,喊道:

“~老公~”

王耀下意识往后退,一巴掌按住了他凑过来的脸。

“太过了……”王耀嫌弃得脸都皱了起来,甚至本能地打了个寒噤,“说实话,你这样有点恶心了,兄弟。”

阿尔弗雷德立刻撤下假笑,扫兴地啧了一声,靠在椅背上望着王耀。

“那我要怎么办?你教教我?”

王耀想了一会儿,侧身解开安全带,然后转过身。还没等阿尔弗雷德反应过来,便觉得一只微凉的手掌贴在了自己的侧脸。

王耀的脸凑得极近,他的身体挡住了车外的灯光,阿尔弗雷德抬起眼睛便只能看见他,他极黑的的深色眼睛,他垂下来的丝绒一样的睫毛,他微微张开的淡色的嘴唇……咫尺之间,呼吸几乎纠缠,每一丝蠢动都清晰可闻。王耀就这么捧着他的脸低低望着他,深深的眸中情潮翻涌,仿佛湿淋淋的沼泽,粘稠而又引人深入。阿尔弗雷德几乎被夺走了全部的心神,他呆呆看着眼前的人缓缓接近,大脑空白一片。

他在干什么?他要干什么?

阿尔弗雷德的心跳震耳欲聋,几乎要冲破肋骨——

他要……吻我吗?

悸动与疼痛同时降落在心尖,他的心被这个念头紧紧揪住,狂喜而又忐忑。

他不敢呼吸,生怕惊跑了眼前的人。于是,他缓缓闭上眼睛,在缺氧的闷闷中等待着一个吻的降落。

但是——

潮湿的触感贴住额心,一触即分。

阿尔弗雷德睁开眼睛,只见王耀已经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他的手仍在阿尔弗雷德的侧脸上,但他已经坐直了身体,居高临下俯视着几乎瘫软在椅子上的阿尔弗雷德。

王耀垂着眼睛,声音清冷,激得人瞬间清醒:“你的反应很好,记住这个感觉。”

所以……只是教学吗?

阿尔弗雷德冷下脸,手在身旁缓缓握成拳头。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会扑过去,把这个混蛋渣男狠狠按在车椅上,然后——然后什么呢?突然的茫然袭击了他,让他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溃不成军。

揍他吗?当然不是。

可是……吻他吗?

阿尔弗雷德用什么身份去吻他呢?任务还没开始,而王耀若即若离,从未承诺给他一个真正的吻。

阿尔弗雷德泄了气,懊恼地踢了一脚副驾驶的脚蹬。他听到一丝细微的破裂声,好像是哪里裂开了。但阿尔弗雷德正在气头上呢,他才懒得去管王耀价值百万的跑车是不是被他坚不可摧的脚趾头踢出了一个洞。

王耀早已抽身,自己整理好西装,侧身打开车门。

可是,在他将车门打开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就假装你爱着我吧。”

“……什么?”

“没什么。”

王耀打开车门走下车,“什么也没有。”

莫名的,阿尔弗雷德听着这句话有些寂然的语气,又看着王耀的背影,忽然想起了某个深夜里独自站在城市顶端的那个人。

那一瞬间的深沉与疏离太不像轻佻的王耀了。

而在那个孤独的深夜里,当暗夜骑士望着月亮轻轻地说出“愿世界和平”的心愿时,他的语气就如冷淡的叙述,句尾却纠缠着轻烟一样逸散的悲伤。

和此刻的王耀一模一样。

是错觉吗?

阿尔弗雷德慢慢地走下车,砰的一声合上车门。

王耀没有等他,一个人往电梯的方向走,只是在听见车门闭合的声音时,他抬手在脑后按了按钥匙,连头也没回,自然而然地锁了车。

阿尔弗雷德深深凝视着他的背影,眼中染上阴翳。

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真的只是一个花花公子吗?

阿尔弗雷德的拳头在身侧不自觉地握紧,心绪纷乱间,他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在身体的内部浮现——他的血液忽然变得很热,或者说,他的血液在身体里的状态突然变得清晰可闻。阿尔弗雷德能感觉到一股炽热的液体在他的血管里奔流,洪水般自心脏涌向他的每一根血管,又滚滚落回心脏,被压缩与加热,然后再一次泵出。他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每一次循环,而在这些循环中,有什么东西被血液推送到了他的全身各处,它们炙热而细小,仿佛是无数颗光球,堆积在他敏感的身体末梢。

那一刹那,阿尔弗雷德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它并不诞生于阿尔弗雷德的思维,而像是凭空出现的真理——

他再一次变强了。

巨大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蛰伏,而它正在生长,不受阿尔弗雷德控制地,每一天都变得更加巨大。

阿尔弗雷德心里突然闪过一丝恐惧。

“阿尔弗?”王耀站在电梯间的门口,转过身看向他,“你在磨蹭什么呢?”

阿尔弗雷德摇摇头,把所有奇怪的臆想全都甩开。

大概是我的错觉。

他对自己说。

然后,阿尔弗雷德小跑着追上去,在电梯间的门口,当他经过王耀身边时,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握住了王耀垂在身侧的手掌。

“现在,我们要扮演情侣了。”

阿尔弗雷德说得一本正经,“情侣不该牵住手吗?”

王耀抿着唇侧目望他,他似乎有些难过,但他没有放手,而是伸展开十指,轻轻扣住了阿尔弗雷德的指节。

“嗯。”

他回应着,按下了电梯上行的按钮。

深黑的电梯缓缓打开,闪烁的暗红灯光从电梯顶部打下,而四周全是黑玻璃的镜面,他们的影子被切割成无数漆黑的碎片,从四面八方望着他们。而电梯如一只张开的黑洞巨口,就这么沉默等待着,等待着他们踏入这黑色的领域。

这只是一个酒吧的会员区而已,这不是什么克苏鲁的巢穴。

阿尔弗雷德对自己说。但他依然紧张着,忐忑着。

他倒不是为酒吧里的东西而害怕,他所害怕的——是他自己。

王耀看出了阿尔弗雷德的紧张,但他显然会错了意,以为阿尔弗雷德仅仅是在紧张他的任务。王耀贴心地用十指紧扣阿尔弗雷德,掌心贴着掌心,无声地紧握了一下。

啊,是了。

阿尔弗雷德想,我将要与王耀合作。

这个夜晚,在这间酒吧里,他们有着同一个目标……

——以情人的身份。

想到这里,阿尔弗雷德侧头望了望王耀的侧脸,深吸一口气,率先踏进了深黑的电梯中。

叮的一声。

无数齿轮旋转摩擦,电梯缓缓上升,向上坠向人间最糜烂的灯红酒绿间。

而阿尔弗雷德,男,一个小小的社畜,

并不知道今夜这桩由暗夜骑士与Hero委托的小任务,

将是另一场更大混乱的开始。

TBC

冰河解冻,昼长夜短,候鸟归来,蛰虫始振。除了那场迟迟未下的春雨,其余的一切都告示着春天来了。

十二月,桓齮攻下衍邑,一月,王贲攻下蒲阳,上月,杨端和攻破垣邑。安排少许兵力驻扎后,三将会合,于八日前班师起程,不日将至蓝田大营,于此驻兵卸甲,再入咸阳。

王翦经过深思熟虑,最终给出了答案:六年。但...

这期限和李世民之前预估的相差无几。嬴政答应了这个条件。

几日后,杨端和等人抵达蓝田大营。嬴政当着众将的面正式宣布此事。

自此,秦军被分为三部分:十万驻于陇西、北地、上郡三郡以防匈奴,其中增防的五万兵士在当月便已起程赴三边郡;其余兵士暂且都留在蓝田大营,由王翦在接下来几个月中选拔出十五万精锐,并亲自率领,以六年为期,日夜操练,六年之内,无论何事,皆不出关;另外十五万则由桓齮等年轻将领分别率领,随时准备攻打六国,但其战以示势为主,不必深陷其中。

示势的第一战的地点选在赵国阏与。以兵力而论,韩魏皆弱于赵国,似乎更为合适。然桓齮等人对去岁赵国轻易得了邺城之事始终耿耿于怀,虽已攻下魏国三城,一股气依然憋在胸口,只有攻赵才能释放。且秦赵上一次交战还是八年前,以赵国向秦割让晋阳为结束,那之后,秦国一直没找过它的麻烦,反倒是赵国,这几年北攻燕,南攻魏,东攻齐,渐有跃跃欲试之态。现在也是时候来压一压它的气焰了。同时攻赵也是告诉其余五国:即使是赵国,秦也是想打就打,更遑论你们。

出兵之日定在夏末秋初,征收的第一批麦子便用作军粮。

然而春去夏来,接连几个月,关中一滴雨也未下,河流干涸,土地龟裂,稼苗旱死大半,竟又是个灾年。

秦国自商鞅变法以来,举国务农,比起六国,仓禀还算充实,即使今年收得的田赋减半,支撑四十万秦军一两年的存粮还是有的。

现在的问题出在黔首身上。

“…..栎阳饿死三十三人,另有十二户逃离,夏阳饿死五十六人,另有十八户逃离,频阳饿死六十四人,另有二十一户逃离…..”

大殿内,蒙恬手持竹简,逐一汇报内史四十二县的受灾情况。

王座上,嬴政面无表情地听着。

“…..总计饿死人数为一千三百零六人,逃离户数三百十八户。”

蒙恬汇报完,等待嬴政做出指令。嬴政低下头,手指一下一下地轻叩案面,却不开口。

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抬头问道:“三晋情形如何?”

负责邦国事宜的典客忙出列道:“也有黔首饿死,但数目….远少于秦国。”

“为何如此?三晋这几个月也未下雨。”

蒙恬与典客面面相觑,一时皆回答不上来,最后还是司农向前走了一步。

“禀大王,因为土地不同。”

“关中土地,尤其是秦川中部,因地处低洼,排水不畅,多为泽卤地。一旦缺水,其中稼苗比之平常土地更易旱死。”

“关中细流遍布,何不各自引渠灌溉?”

“大王有所不知,泽卤地在大地形上处于低洼,但与周围地形相较,往往又位于塬坡之上。水往低处流,欲使其逆之,不亦难乎?仅凭百姓个人之力,虽有近水,也解不了这旱渴。”

“那便只能听之任之?”

“办法还是有的,关中地形,西高东低,从西面引水,居高临下,便可….”司农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为何不说了?”

司农瞥了眼吕不韦,欲言又止。

嬴政心下了然,笑道:“你不说寡人差点忘了,泾水不就在秦川之西吗?”

他转向吕不韦,“相邦,引泾工程已有十年了,进展如何?”

吕不韦躬身道:“禀大王,引水的干渠已经挖好,灌溉的毛渠也挖了大半,然而渠首由中山至瓠口这一段开启尚未多久…..”

“何时可以完工?”嬴政打断他。

“据郑国所报,至少还须三年。”吕不韦说完这句,加快了语速:“大王,引泾之事臣会再与郑国商量,务必让他缩短工期。但恕臣直言,无论如何加紧,今年必是完成不了的。关中数十万黔首,等不了这么久了。须得另起方略。”

“哦?看相邦的意思,似乎已有方略?”

“是。臣想目前可以做的有两条。”吕不韦顿了一下,道:“一,免去受灾的黔首今年的赋税,二,开公仓以济灾民。”

此话在群臣中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嬴政视若无睹,问道:“这两条,是否有秦法可依?”

蒙毅乃是御史,熟读律令,立刻答道:“按秦国律法,即使灾年,也无减轻税赋一说,更无开仓赈灾一事。最多只划田予流民,分发农具,令其自救。”

吕不韦皱起眉头:“可是即使当下予以良田种稼,收成也是明年的事了。那些饥肠辘辘的灾民如何捱得到那一日,届时便是饿殍遍野….”

“什么饿殍遍野,秦国又不是没有遇上过旱年,相邦也太夸大其词了。”蒙毅不快道:“三年一小灾,五年一大灾。若按相邦的说法,每次受灾都免去赋税,都开仓济民,秦国还拿什么养四十万将士?又拿什么打山东六国?”

“养将士是为了什么?打山东六国又是为了什么?”吕不韦面色变得有些激动,“是为了天下归秦。可什么才是真正的天下归秦?疆域尚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民心归秦。现在若连本国百姓的生计都保障不了,将来又怎能得天下之民心!”

大殿内一下子静了下来。

蒙毅森然道:“相邦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要将民心置于千秋大业之上?莫非竟认同孟轲那一套‘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说辞?在你心里,天下究竟谁人最重?”

吕不韦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睛,似乎在做一个决定。然后他睁开眼。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

大殿内顿时群音沸腾,讶异、不满之声遍起。

“大逆不道,其心可诛!”蒙毅喝道。

“好了。”一个低沉的声音道。

群臣立马闭上嘴巴,然一些臣子脸上仍有不忿之色,尤其是王贲杨端和等武将。

嬴政冷冷道:“找你们来是商议如何处理灾民的,不是听你们相互攻讦的。谁再大吼大叫,立马滚出去。”

蒙毅低下头。

“黔首的生死当然不能不管。”嬴政目光从群臣身上逐一扫过,最后落在吕不韦身上。

“可是蒙毅说的也有道理,秦法也不可不依。”

“劳烦众卿再想想,可有两全之法。”

“臣有一法。”半晌后,隗状道:“今年关中大灾,然巴蜀两郡的粮食却是大丰收。臣想,可将巴蜀的赋税加倍,关中赋税减半。以巴蜀济关中,如此既可减轻灾民的负担,又无须开公仓。”

“巴蜀之民平白多缴,对他们而言岂非不公?”

“当然不会白白多缴,郡县记下所有今年赋税加倍与减半的民户。灾年总是会过去的,待关中大收时,便要他们补齐往年少纳的赋税,而巴蜀若遇上灾年,亦可凭以往多纳的记录减半当年赋税。”

“虽非尽善,也是个办法。”。

隗状笑道:“具体细则自然还要商榷,这不过是个大概罢了。”

嬴政沉思片刻后道:“好,你与蒙毅尽快细化实施方案,将之纳入秦法。今后便按此行事。”

灾民之事总算有了个定论,众人才刚刚松了口气,嬴政突然话题一转。

“相邦方才说的那句话,寡人听着有些耳熟。是《吕氏春秋》中所书的罢?”

吕不韦一愣。

“此书相邦赠予寡人多时了。寡人懒怠,最近才看完。当年相邦的意思,是想用此作为秦国国策。”

嬴政站起身来。

“诸位比寡人勤勉,应该大都看过此书了。没看的也回去看一遍,就在咸阳城头挂着。三日后议一议此事。”

群臣三五成群地走出大殿,吕不韦慢慢地走在后面,与前面的人渐渐拉开一长段距离。夕阳西下,越过他斑白的头颅,在台阶上投下一个孤单的倒影。

在吕不韦身后,还有一个人,方才议事过程中,他始终冷眼旁观,一言未发。此刻却神色复杂望着吕不韦的背影,叹了一口长气。

无论是在何时,婚礼的六礼是不变的: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在秦国,一国之君不亲迎新妇,昔时秦王大婚,多由女方同姓诸侯主媒,另使卿士迎妇,秦王于宫门相接,再携新妇于正殿行礼——共牢而食、合卺而酳。各地公族皆来咸阳观礼,礼罢后留下宴饮几日方才归去。

虽然嬴政强调一切从简,但因此次所娶的乃是华阳太后的族孙女,昌平君的亲侄女,亦是楚国宗室,不可过于怠慢。六礼前五礼仍依制而行,并定于次月十五成婚。

然最后一步却是大大简省,因为按照嬴政的说法:“共牢而食,合卺而酳”皆是合体同尊卑之意,如今既已不立王后,也无须此等繁礼了。且明令禁止在外的宗室公族赴咸阳观礼,当日只在宫中设几宴以飨朝臣。...

然最后一步却是大大简省,因为按照嬴政的说法:“共牢而食,合卺而酳”皆是合体同尊卑之意,如今既已不立王后,也无须此等繁礼了。且明令禁止在外的宗室公族赴咸阳观礼,当日只在宫中设几宴以飨朝臣。

一个多月很快过去了。战国婚礼仍沿用周礼,讲究肃穆庄严,再加以嬴政的有意抑制,到了婚礼那一日,咸阳城内一切如常,无举乐,无庆贺,更无张灯结彩。群臣甚至连秦王之面都未见到,便被安排入婚后的宴饮。

好在肃穆庄严都是针对婚礼本身的,并不包含其后的宴饮。秦王是未在场,可这一点也没降低在座之人的兴致,反而令他们不必拘谨。酒酣耳热后,秦人骨子中的粗野豪放便显露出来。文臣武将混坐一团,或相互敬酒,或勾肩搭背,引吭高歌。李世民虽然已来咸阳数月,但除了蒙氏兄弟,私下并未与其他朝臣有何往来,彼此并不相熟。虽陆续有人向他敬酒,也被他一一谢绝了。时值六月,殿内人头攒动,酒气缭绕,不多时便闷热难耐。再一转头,发现原本在身边的蒙恬已不知去向了。

他便也拿了壶酒与两只酒樽,趁着没人注意,悄悄溜了出去。

一出殿门,深深吸了口外面的新鲜空气,将体内的浊气吐出,顿觉神清气爽。他想起此地左方不远处有一小小的花园,设有石桌石凳,向那里走去。

银白色的月光下,树木花卉皆清晰可辩。李世民刚刚走进花园,便见到蒙恬的背影。他正坐在石凳上望着天,不知在想些什么,桌上空无一物。

李世民想此刻过去是否打搅了他,蒙恬却听到了脚步声,转过头来。见到是他,先是一愣,看到他手里的酒,又莞尔。

李世民便边笑边朝他走去

“蒙兄呀蒙兄,你可真不厚道。”

数月前,他对蒙恬的称谓便唤了。是蒙恬执意要求的,道两人已算得上生死之交,再一口一个蒙将军未免见外。

“什么时候溜出来的?也不叫上我一声。”他将酒壶放在石桌上“我倒是以德报怨,给你送酒来了。”

说着斟满一樽,递予蒙恬。

蒙恬接过酒樽,又看了一眼月亮

“是啊,如此好月,怎能无酒。”

说罢一饮而尽。然后又倒满,饮尽。连饮三杯才放下酒樽。

李世民也给自己倒了一樽酒,却不急着饮下。他摩挲着酒樽,望向天际:今夜乃是十五,一轮圆月如银盘高悬,洒下亿万光辉。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

他蓦地想起这句诗。而后又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他乡之客当得还不错,却也谈不上多快乐,但“早旋归”注定是一场空想了。

可在这缕相思从心底升起的同时,他突然惊觉,从北邙山失事到今日,大概三个月光景,竟鲜有如今日般的相思之情。他自省素来并非这种冷漠的性子,仔细一想,明白了。

所谓触景生情,人的情感与他所处的环境、所遇到的事物是分不开的。异国他乡遇到熟悉之景时,往往易勾起相思之情。但这里与大唐差别实在太大了,大到几乎没有什么共同之处。因而当他适应这种生活之后,大唐的那些往事,虽然丝毫未忘,可想起时反倒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不过此刻,他又发现,即使再千差万别,有些东西还是他熟悉的模样。

“明月似乎永远不会变。”他感叹道。

此言似乎不合常见,月向来被视作变化无常之物,盈亏圆缺夜夜不同,怎可道永远不变呢。

可是无论是在将来还是现在,无论草木枯荣,山川崩竭,桑田退化为沧海。这一轮明月却永远遵循着那一套规律,朔缺望盈,分毫不差。且今夜之明月亦是千载之后之明月。以此视之,确可道为永恒。

“是啊。”身旁的人附和了一句。

“蒙兄也是此见?”李世民有些意外,挑眉看向蒙恬。

“当然。”蒙恬望着月亮道“它永远那样美,永远那样冷,永远那样高高在上,永远那样…..遥不可及。”

说完这一句,蒙恬收回目光,对李世民笑了一下。这笑里却有几分苦涩。他提壶倒了一樽酒,举杯欲饮,却被拦下。

李世民将他握杯的手按回桌上,又指着酒樽道“你看看这里。”

蒙恬顺着他的手指,疑惑地望去,心头轻轻一颤:酒樽内,清酒上,浮着一轮小小的明月。

李世民笑道“谁说它遥不可及?”

蒙恬半晌不言,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戳入酒中,那轮“明月”立时消融不见。

他收回手,淡淡道“镜花水月虽然美好,终究不是真的,一碰就碎了。”

李世民也沉默了。许久后才半开玩笑道“莫非蒙兄想揽月入怀?”

蒙恬饮下酒。“怎敢有此妄念。”他说。

一缕微云缓缓飘来,笼罩在明月前,为其添上几分朦胧。由此望去,月中影影绰绰的,似是桂树的枝干,又像是女子的妙姿。

世间真曾有过姮娥吗,真有不死药吗?

嬴政凭窗望月,几个问题模模糊糊地从心底浮现,然只是想了一会儿,又离开了。如今的他仍有大把的时光,对长生并无多年后那样的执念。如何使秦国更强大,如何吞并六国才是他首先考虑的事情,对虚妄而遥远的月宫的想象,如同浮光掠影,匆匆划过脑海,并未多作停留。

他走到床边,他的新娘静坐在那里,看上去娴静从容。可那绞在一起的双手和偷偷瞥向他的目光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局促。

嬴政伸出手,还没碰到她,她便开始颤抖起来。他将手放下。

“你叫什么名字?”

生辰八字早在一个月前便送到嬴政案上,他这么问不过为了缓解她的紧张。她很是感激,却未开口,只是用左手的一根手指在右手上一笔一划地写下那个字。

“溱”嬴政念道。

她仍是低着头,但轻轻点了点。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溱是从前郑国的河名。可你不是楚人吗?”

她终于轻声回道“妾母亲先祖是郑人,因感念旧地,生女皆以郑地为名。”

“原来如此,”嬴政道“抬起头来。”

她抬头望向他,满脸霞色,眉间眼梢却皆是情意。

嬴政笑道“寡人听说过去郑卫之人善乐,你可会唱郑歌?”

“妾母亲教过妾几首。”

“唱来听听。”

她生性活泼,不拘小节。只是因为对方是一国之君,又是她爱慕之人,起初才拘谨不安。后见他主动问话,说的又是家常之言,放松了不少。现在对方要听她唱歌,她又恰有一副好歌喉,不再扭扭捏捏,轻咳一声,清甜的歌声如山泉倾泻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嬴政眯着眼睛听完,道“‘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最末一句不应景,你不是第一次见寡人吗?哪来什么一日不见。”

不,你是第一次见我,我却不是第一次见你。她心道。嘴上却说“那妾换一首。”

嬴政颔首,她看着他,突然起了点小心思。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大胆。”嬴政板起脸。

她吓得停了下来,一时不知所措。刚想起要躬身致歉,却被一股力量推倒。

“既然你说寡人是狂且,那寡人便做点狂且该做的事……”

虽然摆了一整年,但是传统不能丢!我来厚着脸皮压线做年终总结了!【喂

今年算算在APH写了13w字,算上在外面阴暗爬行的产物,年产出大概是18w字。

除了上面两篇文,还更新了的坑是《遇狐》、《心动事故》、《铃兰密谋》和《皇家绯闻》。心动事故原本的计划就是个沙雕小甜饼,不知不觉搞了5w多了,居然还没完结!目前还卡在Muffin的整活中……等我盘通了就会继续更新的。皇绯的话,日常篇的结尾,也就是音乐会这一段过一阵子会更新的,正在写……反正皇绯肯定是我生涯之文了,慢慢写吧,后面好长……其余更新估计还会继续随机掉落。

我目前的坑应该是:《四角关系》、《皇家绯闻》、《古堡夜惊魂》、《遇狐》、《OceansDeep》、《铃兰密谋》、《他的一个普通朋友》、《心动事故》和《刺刀》【好多啊救命。嘛,2024继续努力,争取再完结几个。

今年最开心的事大概就是阿根廷夺冠!【虽然是去年的。有一堆坑都是去年年末给阿根廷还愿时日更的产物哈哈哈哈。虽然13年来已经习惯了DontCryforMeArgentina,但这一次美梦成真,只要想到这件事都会笑出声嘿嘿嘿。然后呢,是去欧洲转了一圈,看了好多风景,遇到了很多有趣的事,一整个阳气大吸入。当然,cp29也超开心,见到了好多可爱的小姑娘~贴贴!

希望明年能多去几个国家旅行,然后去cp30狠狠吸阳气,和更多可爱的小姑娘贴贴!

总之,2023比2022好太……多了。

希望大家2024年都可以快乐顺利,好风凭借力,送君上青云~

新年快乐~

以及,除了你老福特,你不准快乐,明年别让我看到你继续在审核范建,谢谢!

斗斗斗斗斗

我的心愿是世界和平

远处谯楼响起一下又一下的钟声,赵高转开目光,叫过一旁的婢女,伸手探了探青铜食鼎的外壁。

“再去换一份。”

婢女诺声退下,他又将目光移回紧闭的房门,心中焦躁不已——申时了,从那封急报送入宫时起,已过去了五个时辰。...

婢女诺声退下,他又将目光移回紧闭的房门,心中焦躁不已——申时了,从那封急报送入宫时起,已过去了五个时辰。

那时嬴政才刚刚起身,只看了几眼那张羊皮卷,面色就凝重起来,早膳也未进,就将自己封锁在屋内。

他时常有这种废寝忘食的时候,一开始赵高也没当回事,到了食时,照常捧着膳食进去,但嬴政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便挥手将案上的杯盏一扫在地。

在旁服侍多年,赵高早已了解哪些时刻是他真正发怒的时候,不敢再忤逆,只能退了出去,在屋外等候,将冷了的食物换上一遍又一遍。

但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正在踌躇之际,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赵高抬头一望,又惊又喜,忙迎上前去“陛下……”

嬴政从他身边走过,看也未看他一眼。

“谁也不许跟着。”

赵高只得停留在原地,目送他向西走去,越走越远,直至那背影完全消失,才进了屋,叫人收拾碎了一地的杯盏,自己则来到案边,整理起两旁散乱的简牍。

待屋内只剩他一人时,他的目光移向桌案中心,那张清晨送至的羊皮卷静静地躺在那里。他拿起它,看着看着,那张温顺谦卑的面具开始瓦解,露出底下的精明审慎,全数看完之后,又被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所取代。

七月流火,暑热逐渐退却,今日没有阳光,天色阴阴的,西风吹来,一些树木上的叶子已开始掉落。

嬴政穿过回廊,一路向西,脚步不停,不多时便来到一座高台前。

他拾级而上,才至台顶,比地面猛烈数倍的冷风便迎面扑来,他逆着风向前走了几步,驻下足,俯视着下面的城池。

咸阳。

不知不觉间,他在这里已经生活十五年了。

十五年前,一辆轻车将他与母亲第一次带到这里,车子穿过街市,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母亲绞着手,坐立难安,他掀开窗帷,望着那些全然陌生的景象,心中怦怦乱跳。

原来这便是咸阳。

没有人知道,这两个字对那时的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在人生的最初九年,他都在另一个国家的另一个都城渡过。自有记忆的时刻起,他已被笼罩在一片疑惑的乌云中。

母亲与他住在一所大宅里,这是外祖家,母亲告诉他。可他们所住的院子太过偏僻,他很少见到外祖,为数不多的那几面,外祖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下便跳开了,未曾和他说过一句话。

有一个男人偶尔会来他们的院子,这是舅父,母亲告诉他。舅父每次一见到他,便皱起眉头,仿佛看到什么肮脏的东西,然后把母亲拉到一边开始低声说话。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知道最后总以母亲哭泣着将舅父推搡出去为结束。

他从未见过父亲,这一点,他倒未感觉有何异常。在院子之外,同样也有许多的孩童没有父亲,但他们的母亲从来不许他们与他玩耍,当他走开后,她们又总在后面指指点点。

所有的这一切,一开始他都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他问母亲,母亲总是吞吞吐吐不肯告诉他。

直至有一日,他独自在家,舅父又上了门,满脸笑容地递给他一个食盒,里面俱是他从未吃过的珍馐,食物的香气让小小的他直咽口水,但舅父的笑容与催促声却让他迟疑,突然间,母亲冲了进来,把他推出屋去。

屋内传出激烈的争吵,那些食物全被泼出窗外。

似乎为某种力量所驱使,又或是为了验证某个猜想,他捡起其中一块,喂了一条野狗。

当他抱着野狗的尸体来到母亲面前时,她无法再回避,那层乌云终于散开,灼热的真相展露在眼前,他得知了自己的身份。

那是赵国对秦国最敌视的岁月,长平之战过去没多久,四十万亡灵背后是无数破碎的家庭,是整个赵国的血海深仇。

但或许因为那时他还太小,无法完全意识到这代表了什么,又或许是血液中流淌的某种天性已开始初现,当母亲颤抖地抱着他哭泣时,他也在颤抖,起源却不是害怕,而是亢奋。

他早已感觉到,这里的人不喜欢他,同样的,他也不喜欢这里,但却改变不了生于斯长于斯。可是今日,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本就不属于这里。

“秦”。他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字,在某些窃窃私语或大声咒骂中,在他尚不知自己与其的牵连时,他已注意到了这个词、或者说是伴随着这个词出现显露的表情,那是夹杂着惊惶的愤怒,裹挟着恐惧的痛恨。

比起轻蔑与漠视,那意味着力量与强大,而后者,正是他本能的渴望。

他们口中的虎狼之地,成为了他魂牵梦萦的故乡。

他的人生第一次有了一个目标,他要回去,回到秦国,回到咸阳,回到他真正所属的地方。

不过在那之前,他得先活着。

他开始学会谨慎,不再和人争强斗气。他开始学会沉默,使自己的存在不引起过多的注意。同时,他开始学会思考,那是他无师自通的天赋,也是伴随他一生的习惯,未来就是在这一次次思考中,他做出了那些改变天下的决定,虽然此刻,他只是思考如何能让自己生活得更容易一些。

这样过了一两年,某一日,不知是被人提醒,还是心血来潮,年迈的赵王似是这才发现了他们母子的存在,命令将他们接入宫中,名为招待,实则囚禁。

但赵王大概也并不真正指望这枚聊胜于无的质子对子嗣众多的秦王有何掣肘,待他们入宫后,又只是将之置于一隅。

虽然如此,他有时还是会遇到那些赵国的王孙公子。他们常为一点小事争吵不休,相互打闹,有时也会拿他出气。对他们的凌辱,他并不如何往心里去。比之更为粗鄙的骂辞,他更小的时候已经听得够多了,如今在他心里早已掀不起什么波澜,能避则避,实在避不过也不作什么反抗。长此以往,他们觉得他呆呆傻傻,无甚意趣,倒是逐渐不找他的麻烦了。

但有些东西不是他想避就能避得开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相貌越来越像母亲。

换在其他地方,这或许都是一个优势,但在这里,反成了一个祸害,最终招致了那件事的发生。

母亲的牺牲换取了他暂时的平安,也在他心头留下了永久的屈辱。也是在那刻起,他发觉如果一个人没有外在赋予的权力,无论他的内心力量如何坚强,依旧是不堪一击。

但若留在这里,连自由他都不可能拥有,更别说是权力。

那段日子,关于如何离开这里,他在脑海里想过无数种可能,又被现实一一地否决。

就在他快要绝望之际,事情却发生了转机。

在位五十多年、耗走六国十余位国君的秦昭襄王,他从未见过面的曾祖父,薨了。他的父亲被立为了太子。

他被接回秦国。透过车窗,他第一次见到了咸阳。

随后的一切,仿佛如梦一般,跳跃得如此之快。

不过一年,刚刚结束孝期的孝文王也薨了,他的父亲成为了秦王,他成为了太子。一切似乎都是顺利成章,实际底下又有多少暗流涌动。

有时候他想,若他在父亲的羽翼下,顺顺利利地当上十来年的太子,或许一切又会有所不同。

可自继位起,父王的身体便越来越孱弱,很多国政都交给了吕不韦。他渐渐发觉,虽然父王极为依赖吕不韦,但在某些政见上,他们依然存在分歧,可最终让步的总是父王。那时他暗暗发誓,若自己继位,绝不容许这样的情况出现。

但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

他没有立马实现自己的誓言,形势让他必须低头。

不久后,他发现了母亲与吕不韦的关系。

那一日,他在宫里漫无边际地走着,不知自己要走向何方,直至一座高台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登上凤凰台顶,那里辽阔空旷,不见人影,唯有亘古不变的风嗖嗖吹着,发出凄厉而寂寞的声响,整个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人。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游荡,停留在了一块方方正正的东西上。

良久后,他才发觉那是咸阳。

归来那日,从进城门到进宫门,他记不得转了多少弯,路过了多少地方,只记得马车走了好久好久。在他的印象里,咸阳是一座无边无际的迷宫。

可是从这里向下看,通衢夹巷一览无遗,他也才发觉,咸阳原来不过这么点大。

他听到身体内部发出轻微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击穿了他的头脑,又仿佛某些牵扯着他的弦断了,有一个他挣脱了伫立的身体,漂浮到了上空,俯瞰着一切,他看到母亲、吕不韦,所有的人。愤怒与震惊早已远去,他以一种冷漠且疏离的眼光审视着他们,他们变得如此的小,在天地间完全不值得一提,那些理不清的乱麻变成了一条条明晰的线。

若要看清什么东西,要先与之保持一定的距离。

这逐渐成为了他的一条准则,这些年来他一直奉行这个准则。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

风一刻不停地刮着,带着水气,变得越来越稠密,暮云低垂,几只大雁扑腾着翅膀,在低空盘旋。

尚未到秋分,它们还会在此地停留一段时日,但要不了多久,就要南飞了。

他曾与那个人一起在此处目送过断雁南飞,那次是他们第一次进行长久地交谈,他说起自己走过的路,他说起秦国走过的路,快两年了,那些交谈的内容犹在耳边。

河岸边鱼汤的清香、中山上浓烟的气味、篝火照在脸上的热度、秋雨打在身上的凉意,还有风,凤凰台上的风,船上的风,荒野里的风、黄河边的风,吹动他的衣角,抚摸他的脸庞,穿过他的发间。

这些年来,他将自己的心高高悬起,以一种俯瞰的姿态看待世间万物。却任由他一步步靠近,最终将他拉回人间,拉到他身边。

他不能自欺欺人说自己对这一切毫无意识。甚至若从头来过,恐怕还是如此。因他无法拒绝他带给他的东西。

这是一个沉重的时代,虽然充满了变数,但几百年的动乱、几千年的蒙昧带来的伤害与苦难,远非一朝一夕可以修复,那是伤筋动骨的,比记忆更遥远的,早在出生前便融入了每一个人的血液中。即使是他自己,也同样不能幸免。

但在那个人身上,他却几乎看不到时代留下的印记。他总是在笑,仿佛世间没有什么事值得烦恼,仿佛一切问题在他这里,都能迎刃而解。

他曾问过他,将他看作什么。他的回答是一把剑,但那是站在秦国的角度。若是出于私人的感受,他始终觉得他像是风,晴日里的一阵风,轻盈的、潇洒的、无拘无束的,带着明亮的底色,不知从何处来,却又能吹散浊与雾。

和他在一起时,他感觉自己也变得轻了。他并不排斥压在身上的那些“重”,它们提醒他从何而来,去往何处,帮助他伫立在滚滚而来的河流中。但有时他也需要“轻”,不止是随之而来的放松愉悦,更是因为只有变轻,他才能挣脱出那些束缚凝滞的东西,飘浮在它们之外,以一种全新的思维与视角,看待这个世界。

那时的他没想到,这阵风有一日会变。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他看过《易》,便该知道没有什么是绝对的,损与益,否与泰,世间万物总是相对而生,一个不留神,就换了模样。

风为巽,巽相对的是兑,兑乃泽。

原想凭借它摆脱束缚,却反为其所束缚,深陷其中。

他迎空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让风从指间溜过。骤然握紧,指甲嵌入掌心,掌内空空如也,手背上却有冰凉的触感。他抬头望天,浓密的乌云遮住了天幕,陆续有稀疏的雨滴从中落下。

暴雨将至。他最后望了一眼远方,那片遥远的,他从未踏足过的土地,然后回过头,大步离开。

意识流写文。

人物归官方,OOC归我,如有错误感谢指出。

嬴政不是察觉不到韩非的心思。

兵临城下,终得奇才。青年将心中治世之道汇于笔尖,纸上治国之法千百,嬴政看他眼底含着笑意,却始终清明,似乎不为他的野心侵扰。明明是有着些道不明说不清,除君与臣关系以外的东西牵扯着,可嬴政深谙他的处世之道,于是不再理会那眼中日趋加深的暗色。

也始终读不懂韩非教他的法治之外的东西。

当上报韩非已死消息的侍卫低头跪在阶前时,嬴政正在擦拭泰阿剑。侍卫大气不敢出,等待着这位千古一帝的发话,最后却只听到风被撕裂的声音,一声闷响后,殿中死寂一片。

殷红的血随着那具无头的尸体倒下溅在嬴政的冕服衣摆上,他看...

殷红的血随着那具无头的尸体倒下溅在嬴政的冕服衣摆上,他看着侍卫滚远的头颅,鬼迷心窍地伸手轻拭剑上的血。血液没有被他擦干净,留了一片迷蒙如雾的红在上面。嬴政看到了自己的脸,却模糊不清。

指尖侍卫的血残留着温度,而远处牢中的人身体早已冰凉。

据说,是饮了自己赐下去的毒酒。

嬴政握着泰阿剑的的手垂在身侧,却依旧紧握着,只是不被察觉的有些颤抖。

从未有过的,嬴政的心口忽然有些疼。

这样下令杀死臣子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他知道那些文武百官的心里是有悲哀、不甘与怨恨,只是从未去理会。

那韩非呢?他不知道,他只是踩着一地的鲜血走出大殿,任衣摆沾上更多刺目的红,无法洗净,终会留下暗色的痕迹。

那日秋风萧瑟,指尖的血冰凉直至干涸。

从此黄泉路上,又多了一个等着他的人。

当忘川使君脸上难掩激动神色,而自己身着那华美隆重的冕服站在石坛中央,嬴政缓缓睁眼。

这里四季花叶似乎不见凋零,河水蜿蜒一望无尽。百鸟栖于楼阁雕栏。云卷云舒,日月比人间更要夺目耀眼。

比他梦中所寻的东海龙宫更要广阔美丽。

使君说,这里名曰忘川,是除奈何以外魂魄的另一处可停留之地。她说上天怜惜人世许多传说风流,便将他们召集忘川停留在这片自由净土,了却从前心中遗憾。

使君...似乎很欢喜他的到来。嬴政恍神,想到自己人世时殿上俯看百官,手中泰阿剑饮过多少人的血。如此的自己,他以为对方会是惧怕的。

了却心中遗憾,停留于奈何以外......

此处是忘川,那何处是奈何?他曾想的黄泉路上,此时只余他一人。他晚年求长生不得,在忘川却回归盛年,也算另一种长生。

使君不懂他想的这些,兀自安排了一处居所。嬴政怀抱着剑站在院门口朝里边望了一眼,繁花绿叶像锦绣装点,却比不得咸阳宫宽阔舒心。

“朕要更大的院子。”始皇凉凉的看了使君一眼。

“......啊?这......”使君犹豫道。

嬴政继续看她。

“......”

于是使君在这般眼神中将整个忘川最大的一处居所安排给了这位不容置疑的父皇。

嬴政双手交叠搭着剑柄,泰阿剑尖立地,独自看院中的一棵梧桐绿树成荫。

后来的忘川来了许多名士,使君曾动过心思让嬴政与他们认识交好,但每次推开嬴政居所的院门都会看到院中许多泥俑摆着,以及其中正专心制俑的嬴政头也不抬。

如此,除非使君需要借助到他的力量或前来慰问,嬴政都不曾被他人打扰。

使君似乎还是很喜欢来找他。后世的楚汉争霸天下之局,乱世动荡三国纷争,一骑红尘妃子笑,嬴政都在麒麟与使君的谈话中听闻过,也只是从他人口中听说。这乱世纷争,使君也从未忘记过,这天下最开始是属于嬴政的天下。

使君再无因名士来到忘川而惊扰这位父皇。忘川花叶不见凋零,无人能够惊动彼岸虚幻的梦境。嬴政手上泥俑面容百如一般,似乎从未变动。

直至有人敲响他院门。

像是花落泛起水面涟漪。

嬴政没有应声,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鲜少有人会来敲他的门,使君会用星灵之力传书给他,院门便敞开着静候其到来。就连那誓要与他一争秦皇汉武的刘彻也是直接推门而入,不会这般礼数。

可嬴政没有回应,那来人便没推门在外等候,不时再响起敲门的轻响。嬴政只好喊了一声“进”,偏过头,视线也从手中泥俑移到了那扇门。

他想看看,是谁来访。

于是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推开门,现出门后藤黄色的身影。嬴政毫无准备地撞进那人眼中。依旧是一点泪痣点在眼下,琥珀色的眸子在一瞬的惊讶后变成掩饰不住的笑意。

一如初见,正如当年回眸一眼,便是千百年。

“陛下,”韩非勾唇,望着手上捧着泥俑怔住的嬴政,“好久不见。”

这是他们的久别重逢,而嬴政猝不及防。

等韩非撩开衣摆在嬴政制作泥俑的木案对面坐下,嬴政才回过神,垂下眼视线落在手上,说的话却是对着韩非的:“先生...好久不见。”

韩非坐定,笑道:“嗯,非刚到忘川,听闻陛下居所在此,特来拜访。”

“无妨,只是...看到先生,朕以为做了个梦。”嬴政道,手上重新开始动作,“先生来此,不必拘束。”

于是韩非抬头瞧了一眼他身后的梧桐,感慨道忘川事物的绮丽不凡。嬴政应了,二人又谈起韩非近些日子于法治得出的新见解,二人的交谈结束,院子重归安静。

嬴政没有放下手中泥俑。于他而言,即使与旁人谈天,制作也要一气呵成,不能因打扰而闲置。

可他动作慢了。韩非就坐在对面,坐姿倒是端正,嬴政却不用抬头都知道,对方正笑意盈盈的瞧着自己,那视线落在身上,多少让人有点...力不从心。

他又分了神,如今这场面让他想起人世时韩非教授自己治国之道的模样,也是如此。

只是那时韩非论法的模样严肃许多。如今韩非的模样倒合了他身为韩国贵族子弟的身份,有些闲散,不再过于拘束,不知是不是二人君臣身份已成过往的缘故。

而嬴政如今也不必再忙于政事,日日不得好梦。

尚在人世时,旁人所不知道,始皇的梦中有他少年时高俯视到的秦王城。高城上的风灌进他袖子里,吹得手指冰凉。嬴政闻到那风的味道,混杂着硝烟与血腥的味道。回过神时他脚下的土地已被无数血液浸透,粘稠肮脏。

有时他会看到赵姬,那个给他整个任人摆布的少年时期带来耻辱的女人,秦的赵太后,他的母亲,怀中抱着两个布包。嬴政梦中也冷眼看着她,看着她面对自己的命令再也无法反抗,即使是她怀里那两个死去的孩子。

有淡淡的雾气环绕着他看到的每一个人。忽略被雾气遮住的他们的眼睛,每个人的神色如常,而嬴政却知道,这些人出现在他梦中,却是早就不在人世了。

他早些年不相信鬼神,后来却慢慢相信了。而这些梦这些人,是牵挂人世,是不甘,亦或是来索嬴政的命。于是嬴政便好奇了,那迷雾之下,到底是怎样一双注视他的眼睛?

世间欲念万种,他杀了那么多人,会不会这万种欲念都会聚集他一身?

嬴政手下一个不稳,在原本即将雕琢好的泥俑面上留下了一道划痕。

世人皆如此,韩非为故知,又是否如此?

韩非死后他又以其所授治理天下二十余年,回想那二十年如雾如烟,如梦缥缈。他梦到了许多人,却唯独一人始终没再入梦,未能触及分毫。

一只手按住了嬴政雕琢的手,拉他回神。掌心温暖干燥。呼吸近在耳边,声如金玉相撞,悦耳清晰。

“陛下,留心。”不知何时来到身后,韩非在他耳边轻声道。

那是故人之声,却告诉他此非故世。忘川桃花花开绵延数里,开得风雅不败,却有一处是不同的绿树成荫,亦如嬴政偏头抬眼看他,那花那树都成了云烟,唯独眼前的人尽是风华。

“朕的梦中,从未见到先生来过。”像是呢喃,嬴政道。

是爱是恨?

他无处可知,只能亲自来问。

韩非看他的琥珀色眸中一点波澜,又恢复平静,都被嬴政尽收眼底。两人对视半晌,韩非只是看他,未曾开口。嬴政却皱眉,收回视线,抿着唇偏回头放下手中事物,心里有些懊恼。

“罢了,只是...梦而已。”嬴政闭眼,像是要掩饰自己觉得莫名的狼狈,“先生只当朕说的玩笑,忘了便是。”

一杯毒酒再无他话,在旁人看来确实是帝心难测,也凉薄至极。回答什么呢,只不过是庸人自扰。

嬴政看了一眼案上未完成的作品,觉得那面上的划痕十分碍眼,要尽早毁去才好。他扶着木案要站起身,却听到身后一阵窸窣的轻响,刚要回头去看,下一刻身两侧却被人挡住,封锁了去路。后背紧贴着胸膛,韩非双臂撑着木案将他困于其中。吐息的湿热气息尽数喷洒于嬴政颈间。

“陛下命令非不曾听说,非便不曾听说。”嬴政的后背被压着,微低着头,脑中一切都化作了空白,任那人的唇几乎是在耳边轻吻般说道。

“只是非的梦中,日日夜夜都不曾失去陛下身影。”声音低缓,像是压抑。

“非听闻久梦与人,此人便是心中所念。而非所念着陛下,陛下就来了。”

“陛下不曾梦见非,是因为还心念这万千世界和大秦山河吗?”

一点湿热化作实感,触碰着嬴政脖颈。

“可非梦见陛下,却是心欲囚龙,要纠缠不休,永世不得安宁。”

犹如巨石坠地,又像一粒细小的石子投入水中,泛起心湖层层涟漪。

是温柔乡,是英雄冢。

空酒碗捧起化作指尖流沙,俗世的烟火开做忘川彼岸灼灼不灭的桃花。前世的故事终究是前世的,后世的传说也仍在被创造着。那一点故世的牵扯犹如忘川的河水入梦,终如愿以偿。

轻吻成缠绵,揉碎了一片花瓣。衣袍坠地,却落了更多的花瓣像是要掩藏二人私语,十指相扣,嬴政眼角沾湿一片桃花,眸中也清晰映入了韩非的身影。

心欲囚龙,也甘愿沦为囚徒。

从此以后,梦中除那人以外,再无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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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没写过车文,所以刚审核没通过这是我妹能想到的,于是删了某些细节描写。(?靠)

嬴政一怔,偏过头去,“我看你是真醉了。”

李世民轻笑:“是啊,我醉了。”

嬴政蓦地感到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别扭,过了一阵,这股劲儿还没过去,甚至浑身难安起来。还好此时婚礼结束了,宾客们都各回各家,寿也过来唤他们两人,他赶忙站起,朝马匹所在方向疾步走去。

李世民慢悠悠地在后头,走了几步,突然左脚被右脚绊了一下,差点跌倒在地,幸亏一旁的寿眼疾手快,搀住了他。

李世民还没站稳,就一把将他挥开,眯着眼睛,东倒西歪地向前奔。

急得寿在后面直喊:“公子你慢一些,小心别摔倒了。”

嬴政听到声响,慢下脚步回头看来,却见李世民踉踉跄跄地迎面走来,快到身边时,又是一个趔趄,倒在他的肩头,两只眼睛都闭上了。...

嬴政听到声响,慢下脚步回头看来,却见李世民踉踉跄跄地迎面走来,快到身边时,又是一个趔趄,倒在他的肩头,两只眼睛都闭上了。

嬴政忙将他扶正,拍了他两下,“喂,你的马在那边,还没到呢。”

“醒醒,醒醒。”

李世民却毫无反应,俨然一副醉的不轻的样子。

寿从后边赶来,看到后道:“这样如何骑马,快把他扶到我车上去。”

嬴政只得架着李世民,一步一步向前移,好不容易才走到牛车边上,心头早已起了火,狠狠将他朝车上一推,转身就要走。

“公子你也坐吧。”

“不坐,我骑马。”

“哎呀公子你就坐吧,大晚上的,你对路也不熟,这路那么窄,两边都是沟,要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嬴政还欲推脱,却被一股力量扯了过去,落在车上。

“客气什么。”李世民道。

嬴政瞪着他,“你没醉!”

李世民不言不语,装作听不见的样子。

寿见两人都已坐定,上了牛背,驱着它晃晃悠悠地地踏上归去的路。两匹马如来时那样,跟在后头。他们背朝寿坐着,车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干草,并不像想象中那般又冷又硬。鼻尖是干草与泥土的气息,头顶是满天繁星,李世民慢慢又闭上眼睛,哼起一首曲子。

嬴政认出这是婚礼上人们唱的那支歌的调子。

“你到底醉没醉?”

旁边的人只是哼着歌不答,半晌后,才开口道:“你猜。”

待回到寿的家时,已是下半夜了,进了屋子后,两人什么话也没说,倒头便睡。隔日醒来时,又好似默契般,皆未提起昨日的事,收拾好行李便出了门。

寿正在外面打扫院子,看到他们忙放下笤帚。

“两位要走了?不多留几日吗?”

“不了,昨夜已经叨扰了。”李世民道。

寿忙道等一下,跑到屋里拿出一包东西。

“一大早他们便就送了过来,说昨日收了你们这么重的礼金,实在过意不去。这点回礼,请你们务必收下。”

“不必了……”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寿急急道,“乡下人也没旁的,不过一点点心意罢了,若不收下他们还当是嫌弃,心里会难过的。”

李世民只得接了过来,放在马上,“那就多谢了。”

走了几里路后,打开那包裹一看,两人皆哑然失笑:那里面放了一尺布与一卷线。

他们要这个又有什么用呢?

但好歹是人家一片心意,扔了也不好,只得包回去放好。

出了村庄,向东行了几十里路,他们的眼前出现了一片麦田。麦田十分广阔,南北望去,无边无际,朝东极目远眺,却遥遥可见安邑的城楼。安邑原是魏国的都城,再往前溯,夏朝也建都于此,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此地肥沃,利于耕作,这一大片田大概便是当年的王田。城邑几度易主,麦田犹在。

不过现下麦子早已割尽,只剩枯黄的麦秆。今日未出太阳,天是阴的,周围除了疏疏落落的几个木桩子与稻草人,再无其他阻挡物,风也格外大,在田野上呜呜吹着,几只寒鸦从天空中掠过,已露出那深秋气象来。

望着此景,李世民不禁想起一些儿时往事,笑道:“这地方,这天气,倒适合放纸鸢。”

“什么鸢?”

“风鸢,就是一种类似于木马的东西,以……布帛制成,可翱翔于天,每逢春日或秋日,许多人都会自制风鸢,再去野外迎风而放……”说到此处,他忽然一顿,随即拍着大腿道,“是了,我知道那东西该如何处置了。”

“什么东西?”

可李世民又皱起了眉头,继续自言自语:“不过……却少点支撑的骨架。”

“你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李世民似是陷入沉思,没有回答他,突然眼睛一亮,“有了!”

他翻身下了马,对嬴政道:“快下来。”

“下来做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嬴政稀里糊涂地下了马,却见李世民拿了寿给他的那个包裹,就地而坐。从背后抽出一支箭,用定秦削去箭簇,把它劈成两半,再在当中一砍,形成四片竹片。解开包裹,取出布帛,将四片竹片固定在其上,又在下面扎了个窟窿,将那团线抽出一小段系在上面。

“好了,大功告成!”

“这是……”

“这便是我说的风鸢。咱们放鸢吧。”

嬴政刚想说你简直胡闹,但看着那只四不像,再想想李世民方才神采飞扬的样子,嘴边的话却变成:“这能飞么?”

“试试便知。”

“怎么试?”

李世民把鸢身塞到他手里

“你拿着这个在前面跑,我说放你就放。”

“……为什么不是你在前面跑?”

“你放过鸢吗?”

“没有。”

“那便是了。有经验的人都是在后面握线的,什么时候松线、什么时候收线都有讲究。”

“再跑快一些……”

嬴政拿着鸢在前面跑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这种无聊的事一个月前他想也不会去想,妄论亲自去做了,此刻却……简直不可思议。

可是与他在一起,这一路来做的不可思议的事还嫌少吗?

“举高些……”李世民在后面边后退边喊。

嬴政一听到这话,蓦地又想起昨天被他逼着跳舞的事,心头火噌地一下燃了起来,正想把鸢一摔,背后一阵狂风吹来。

“松手!”

手下意识就是一松,鸢脱离了手掌,借着风力,摇摇摆摆地向上飞去。

“愣着干嘛,快过来。”李世民边放线,边对他喊。

嬴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置若罔闻。

李世民转了个身,倒退着来到他身边,把线团塞到他手里,“你来试试。”

嬴政看了他一眼,再瞥了一眼那停在低空的风鸢,扯过线团,一下松开一大段,空中的鸢突然下沉。

“不能一次松那么多”,李世民伸手一把抓住线团,收了一些线回来,鸢才止住下沉的趋势,待到重新绷直后,带着他一面后退,一面一点一点松开线,“得这样,慢慢松开。”

嬴政的目光跟着鸢向天空而去,眼见它越飞越高,直到最后成了一个小点,稳稳停在空中才收了回来,这时才发现他的手与李世民的手叠在一起,身体还被李世民的两条胳膊包围,姿势十分别扭,立马重重咳了一声。

李世民也反应过来,忙松开手。

很快线已放尽,嬴政攥着个末端,无事可做,片刻后便有些不耐烦了。

李世民向四周看了看,指着一个木桩道:“把它捆在那里吧,风这么大,一时半会也掉不下来。”

嬴政走过去,将线在木桩上绕了几匝,然后就地坐下,仰头望着那风鸢,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李世民走过来问。

“笑你煞有其事地弄了半日,就放了这么个丑东西上去。”

李世民挠了挠头,“这不是材料有限嘛,算不得严格的风鸢。你是没见过那些心灵手巧的小娘子们做的,那才叫栩栩如生,群飞于空,如燕如蝶……”

“我当然没见过,”嬴政打断道,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反倒是你,既然见过那么多,记性还这么好,何时有空将自己的来历也详细地说一遍与我听啊?”

李世民顿时词穷,蔫了下去。

嬴政扬起了眉,他知道这是李世民不愿说的秘密,从前也一直心照不宣地不提此事,只是看他这几日得意地过了头,才摆出来来压他一压。眼下即已达到目的,便不再穷追不舍,起身道:“走吧。”

李世民忙道:“好啊。”

嬴政自己却又止住脚步,瞥了眼风鸢,“它怎么办?”

李世民想了想,“不如把线割了,随它飘到何处去。”

嬴政点头,抽出剑,正要削去。

“等一下,”李世民止住他,“你可以,在此之前先许一个愿。”

嬴政怀疑地望着他。

“还有这种说法吗?

这原是李世民突发其想,他却一本正经地嗯了一声,“很灵的。”

嬴政垂下剑,低声道:“四海一统,大秦万年。”

“愿望不必说出来的。”李世民憋着笑。

嬴政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又道:“你的呢?”

“什么?”

“你的愿望呢?”

“我没有什么愿望。”

“是人都会有愿望,你怎么可能没有,不想说便不想说罢。”

李世民听他这么一说,倒认真想了起来。是啊,人总会有想要的东西,如果真能实现,他想要什么呢?建立功名利禄?不,这是他应当做的,有信心做的,志在必得之事。但并算不得愿望。愿望,应当是时时刻刻挂在心底的,带着希冀的美好,渴望的甜蜜,甚至想起它便能辗转反侧的。

回到大唐——李世民恍然间惊觉,他的愿望应当是回到大唐啊。

可是,莫说时时刻刻挂在心底,他有多久连这个念头都没浮现过了。顿时一阵愧疚伴着疑惑从心底腾起,虽然这并非他自身可以控制的,但他何时与那刘禅一样,“此间乐不思蜀”了?不,人家好歹是身处富贵之地,而这地方比起大唐来简直是天壤之别,究竟有什么好东西,竟也能引得他不念故乡?

嬴政见李世民久久不言,还以为他被说中了无言以对,不再理他,提剑割断了绳子,风鸢飘飘荡荡远去,很快便不见了踪迹。

大道宽阔平坦,逾辉蹑景蹄间三寻,傍晚时分便到了高陵,两人歇息一晚,翌日起身继续东行。十几日间,途径栎阳,重泉,怀德,临晋诸邑,除最初几日,一路经行处,所宿农家之夜还多过城邑,但亦凭此得以更深一步了解旱灾对百姓的影响。从一户户百姓口中,他们得知,关中腹心地带情况并不佳,不过免税赈灾之事皆在实施。

好在越往东,灾情越缓,两人的心情也一日比一日轻松,直到由蒲坂津渡过黄河,进入河东郡,他们终于彻底走出了受灾区。

河东多平原,渡河后的第一天,两人便在原野上行了一整日,直到天色渐暮之时,才看到一片村庄,心知今晚又要借宿农家了。

进入村庄,他们寻了一间还算宽阔的屋宅,扣了扣门,一个男子过来开了门,李世...

进入村庄,他们寻了一间还算宽阔的屋宅,扣了扣门,一个男子过来开了门,李世民道完借宿的请求后,那男子欣然同意,既刻便让家中妇人收拾屋子,又帮忙把马拉到后院,看他们风尘仆仆的模样,道:“两位还未吃晚饭吧?”

李世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那可巧了,今日我舅舅的小儿子娶妇,我正准备赴宴呢?我看两位不如与我同去吧?”

“哦?不知在何处?”

“就在本村,不过三四里地,小半个时辰便到了。”

“会否太过叨扰了?”

“不扰,不饶,人多才热闹呢。”男子看了看他们,又笑道,“像你们这样的客人,我们村一百年也遇不上一个,今日来了一双,也让大伙见识见识。”

嬴政听着这话觉得说不上来的古怪,拒绝道:“我们带了干粮,不……”

“不过干粮怎么抵得上婚宴上的佳肴美酒呢?”谁知李世民抢在他前头道,“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哎!什么佳肴美酒,不过是些浑酒粗饭罢了,两位莫要嫌弃才好。”

“不嫌,不嫌。”李世民学着他的样子道,“我们何时出发?”

“两位先去歇息片刻,让马也吃点草料,我准备好牛车,咱们便可以走了。”

“如此多谢了。”

男子唤了一声,妇人走了出来,引他两人进了屋,又给他们斟了杯水,退了出去。

放下行李,嬴政低声斥道:“你怎么这么喜欢凑热闹?”

李世民笑道:“一路遇上的人都凄凄切切的,眼下有个难得的热闹,为何不凑?”又用眼睛向外示意了一下,“况且这户人家就他夫妇二人,他去赴宴了,便剩我们两个大男人,与他妻子共处一堂。虽则你我问心无愧,但这等瓜田李下之事,还是少做为妙。”

嬴政先前倒是未想到这一层,便也不再言语。

不多时,那汉子已备好了牛车,两人骑上马,跟在后头。

他们从言语间得知此村所属之县名曰解县,毗邻安邑,原是魏地,二十年前安邑被秦攻下后,本地也归了秦。向东出了村,穿过荒原,再过七八十里便是安邑城邑了。男子名寿,还不到三十,原本走南闯北做过些生意,前几年父亲病死,便回村经营家里几亩田,在本村也算得上富庶。

那牛车能有多块,偏偏寿这一路还时不时遇到几个熟人,停下来攀谈上两句。直惹得跟在后头的嬴政频频蹙眉,然也无可奈何,这乡间小路狭窄,牛车挡在前头,纵使他们骑的是日行千里的骏马,亦是有技难施。

不过李世民却觉得,这样慢悠悠地骑着马,看远处炊烟袅袅,听牧童骑在牛背上吹着竹笛,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如此走走停停,待他们三人到了主人家,早过了大半个时辰,太阳都下了山。

席上已布好了酒樽匕俎,看样子,菜也快上齐了,他们找了几个空位,赶快坐下。

“莫客气,多吃些。”寿悄声道。

两人看了看案上的东西,发觉寿之前的话确实不是谦辞,虽是婚礼,也不过是煮了些羊肉,再添上些黍稷羹臛罢了。

但周围的村民皆吃得十分香甜,想来这样的食物对他们而言,也是难得。寿向许多人介绍了嬴李二人,但他们只是投了两眼过来,随口夸了两句,便继续蒙头苦吃。

吃到一半,新娘与新郎出来了。新郎方脸阔口,长相憨厚,新娘面色黄黄,却也算得上清秀。脸上都露着质朴的笑。乡野村户没那么多规矩,劝了一番酒后,也坐下与宾客同吃。

李世民向对面的寿招了招手,寿走到他身边。

“仓促前来,别无它物。劳烦你把这个给他们,权当我们的贺礼。”说着掏出一镒金子塞到他的手里。

寿忙推脱:“这太重了,使不得,使不得…….”

“礼不言轻重,”李世民道,“这是给新人的,你告诉他们若不收下,我们这顿饭也不好意思再吃下去了。”

寿一听此言,只得前去转交。

“如此挥霍,看来是我给你的俸禄太多了!”嬴政压低声音,狠狠道。

李世民也低声道:“一镒金子而已,整个秦国都是你的,你还在意这个?”

“秦国穷得很,我也穷得很,当然要在意。”

李世民哑然失笑,抬头却看寿领着那对新婚夫妇朝他们走来。

“礼金我好说歹说总算让他们收下了,他们定要过来多敬你们几杯,这我可拦不住了。”

“钱是他给的,你们敬他便是了,我不喝。”嬴政没好气地道。

那夫妇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

李世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才打破尴尬。

新郎忙替他满上一杯,李世民喝了,新娘又敬了一杯,只得也喝了,旁边的宾客见状也一拥而上,你一杯我一杯地都要去敬他。

李世民忙摆手道:“不成,不成,我酒量不佳,现在已然头昏脑涨,再喝下去就要醉倒在地了,如何骑马?”

寿笑道:“这有何难,我用牛车载你们回去不就成了。”

嬴政原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在旁观看,但见李世民几杯下肚,脸越来越红,又怕他真醉了。立起身来,把酒杯一挡。

“不能再喝了。”

宾客们看着那冷若冰霜的一张脸,已然怵了三分,不敢造次,恰逢此时后门外一个声音喊道:“柴火准备好了,大伙都出来罢。”

顷刻间,各人都舍了酒杯,欢呼簇拥着新郎新娘涌出门去。

寿在人群中一面向外挤,一面回头叫:“快过来呀。”

两人不明所以地跟了过去,夜已深了,嬴政不由先将衣裳裹紧了些,谁知一出门,迎面而来不是寒风,反是一股暖流。

原来那后门外乃是一片辽阔的空地,此刻中间正用薪柴堆起了一个半人高的架子,内里燃着熊熊的篝火,四周也都束着高高的火把,照得整片场地红光四起。

村民们将新娘新郎推到薪柴边上,在四周散开,围成一个大圈,绕着他们一面欢呼,一面跳起舞来,动作十分简单,来来回回也不过是振臂踏足,拍掌击髀,但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心底里发出的笑容。

李世民瞧了一会儿,笑着对嬴政道:“咱们也过去热闹热闹?”

嬴政看着他泛满红晕的脸,不可置信道:“你都这样了,还要凑热闹?”

“我怎么了?”李世民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笑道,“哦,我骗他们呢,我的酒量何至于此。只是喝了酒比较容易上头。走吧走吧……”说着就去拉嬴政的袖子。

嬴政越发觉得他是醉了,一把将他甩开。

“我不会!”

“你不会我会呀,我教你。”李世民又拉住他,这回抓住的却是他的手腕。

嬴政挣了几下,都摆脱不了,咬牙喝道:“松手!”

李世民置若罔闻,只是拉着他向前走,又道:“咦,你的手怎么这样凉。”

嬴政突然泄了气,心想和一个醉汉争什么,否则万一他发起酒疯来,就更不可收拾了。便由他去了。

“让一让,让一让…..”

李世民拉着嬴政挤到圈子里,一站定便手舞足蹈起来,那动作他方才看了几眼就已牢记于心,此刻跳来毫无生疏之态,还比他人多了几分铿锵有力。

他见嬴政像根桩子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又将那动作放缓,“你看,就是这样,先举左手,抬足,再举右手……是不是很简单?你来一遍试试?”

嬴政偏过头去,理也不理。

“没学会吗?我再做一遍,你看着啊…….”李世民加重声音,引得周遭有几个也村民向他们投来目光。

嬴政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幸好火光照过来,人人的脸上都是一样红,瞧不出他的异样。

他脑海中已将回宫后处置李世民的方法过了八百遍,手却终于慢慢了举起来。

李世民心里偷笑不停,嘴上犹道:“胳膊再伸直一些,腿再抬高些,你怎么这般僵硬…….”

嬴政逼近他,咬牙道:“适可而止而吧你!”

“你说什么?旁边声音太大了,我听不见。”

“.……”

“对对对,就是这样,很好,很好……”

嬴政闭上眼睛,随着众人发出的声响击掌踏足,心道:让你再得意几天,回到咸阳,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样想着,心情一下好了许多,脸部表情逐渐放松下来,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跳了小半个时辰后,众人这才有些累了,慢慢缓下步伐,有的去取水喝,有的围着新人坐下,说些村话打趣。

嬴政狠狠瞪了李世民一眼,从人群中钻了出去,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

李世民得偿所愿,快活不已。笑吟吟地跟了过去,坐在他身边。

嬴政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嬴政抬头看天,他也抬起头来,只见夜空中浮云淡薄,纤月如钩,繁星若河。

今夜真是个举行婚礼的好日子。

李世民耳朵突然一动。

“你听,他们在唱歌。”

嬴政甚喜音律,虽不愿理他,闻言也不由支起了耳朵。

果然,遥遥有几句歌声伴着欢声笑语飘来,初时甚微弱,只有一两个人在哼唱,慢慢地,那声音渐渐强起来,越来越多人都加入其中,只是一片嘈杂中,难辨其词。

嬴政听了一会儿还是没听清,嘀咕道:“荒腔野调的,也不知在唱些什么。”

却看李世民默然不语,仿佛听入了迷,哼声道:“你难道听清了。”

李世民回过神来,轻轻一笑。

“当然。”

“那他们在唱什么?”

“他们唱的是——”李世民转过头望着嬴政,眼里的光芒几乎亮过头顶那片星河。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几日后,李世民带着窦建德回了洛阳。李元吉告知他王世充仍未降,不过洛阳城四周都有唐军把守,他们也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李世民笑道“只怕他还等着窦建德前来解救呢。”

他说完这话,心里却嗤笑:王世充啊王世充,没想到你一把年纪还如此天真。哪怕窦建德真突破虎牢关到了洛阳,又能如何呢,你当他真是来救你的吗?

其实自李世民驻守虎牢关起,有个想法便如一把利刃般一直悬在他心头,令他片刻难安:窦建德若是要救王世充,并不是只有攻取虎牢关一条路可走——他可以转道去攻打长安。重兵已悉出,长安无人把守。如此一来,李世民与洛阳唐军都不得不赶回长安救援,洛阳之围自解。

他在那个地方待了几十载,期间战役不断,围魏救赵...

他在那个地方待了几十载,期间战役不断,围魏救赵的事见得太多,不由心有余悸。

可他仍然在赌,他赌窦建德不是真心来救王世充,其真正目的还是想取而代之:洛阳,隋朝故都,珍器宝物数不胜数,象征意义更是非凡,无论谁占据了它都能打上一个正统的旗号。且其与河北相去不远,于窦建德而言更易于控制。而转道攻取长安,虽可解洛阳之围,他窦建德又有什么实际利益可得呢,稍有不慎,损兵折将是轻,身家性命也可能尽数赔上,不过是白白便宜了王世充罢了。

各自为战这些年,李世民虽未见过窦建德,却也从所闻诸多事宜中对他的性格有了大致了解。此人说得好听些是谨小慎微,说得难听些便是目光短浅。李世民赌他不舍得放弃这近在咫尺的诱惑。

而最终的事实证明,他又赌对了。

当日下午,李世民便亲缚窦建德来到洛阳城下,命人大喊窦建德已被俘,让王世充别再痴心妄想了。城楼上的守将曾见过窦建德,一看果然是他。手脚顿时有些软了,趔趔趄趄地跑回去城去禀告王世充。一个多时辰后,洛阳城门终于缓缓打开。王世充携太子与百官身着白衣,站在道旁,以示投降。

李世民骑马缓缓踏入洛阳城,入城那一刻,不由百感交集。他率兵初至洛阳时乃去年七月,如今已是五月了,历时十个月,终于攻下了洛阳。十个月,对一场战役来说已经足够漫长,于他而言更是如此:他哪里只是度过了十个月,在那场“梦”里,他明明已然经历一生。来时少年意气,也曾畅想过攻城成功后是何等快意。如今真的进入洛阳,回望来时路,心境已然大不相同。

经过王世充身旁,看着他的白衣,他又莫名想起曾在史书上读到过“秦王子婴素车白马,系颈以组,封皇帝玺符节,降轵道旁”。当年读到这句话,未有任何波动,秦或汉他而言,不过是史书上的一个名字,谁胜谁败,谁亡谁兴,于他又有什么干系。可如今只是想起这句话,便感觉心里一抽,只因“秦”这个字里,凝聚了那个人的全部心血。而那个人……已经如同他心口的一道伤疤,稍稍触碰,便疼痛的难以自抑。之前他极力控制自己不去想他,只因战事吃紧,为国为君为父,他必须全力打好这一仗,不能太过分心。如今战争结束,他便放任自虐般地联想或回忆关于他的种种。可笑他们半生纠缠,他身边却没有一件与他有关的物件,连睹物思人都难以做到。他唯一拥有的,只有回忆。若这回忆再淡了,他们之间唯一的牵绊也没了。

李世民自顾自地沉溺于这些痴想。秦琼看了他数眼后,悄声问道“秦王似有不快?”他勉强地扯出一个微笑,摇了摇头。

也难怪秦琼注意到他的兴致缺缺:不同于他,其余诸将进城后都是兴奋异常,尤其是李元吉,平日里他便目中无人,此时面对这些败将,更是趾高气昂,对他的副将大声吹嘘他幼时在洛阳城中的所见所闻。

“.….这些还不算什么!那杨广的宫殿内奇珍异宝更是数不胜数。越王用过的剑,王羲之写的帖,这些举世难寻的宝物我都看到过。对了,还有玉,杨广还喜欢收藏玉,什么结绿、县藜….”

李世民听他胡言乱语,本不作理会。听到这句话时,突然一怔,旋即眼前一亮:是了!我怎么没想到,这里是隋宫,肯定有那件东西。那件东西,不原本就是他的私物吗?

进入宫室后,李世民命房玄龄去中书省和令门下省,收集隋朝的地图户籍、制文诏书,命令萧瑀、窦轨封存仓库,没收金钱布帛,颁赐给将士们。然后便叫上几个心腹,仔细地描述了那东西的模样,说完之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一个角上应该还有黄金补之”。便让他们去细细查找。自己则进了杨广曾经的大殿,也翻寻起来。

可他翻遍大殿也不见其踪迹,几个时辰后,奉命查找的几个人皆回来复命。李世民急切地问“如何?”那几人都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没有?”李世民不相信地摇了摇头“不可能,杨广必有此物。”

“把王世充叫过来!”

王世充一到,李世民开门见山便问“传国玉玺何在?”

不料王世充听到此话后,一愣,随即小心翼翼地问“秦王难道不知?”

李世民不耐道“别在我面前装腔作势…..”他看到王世充脸上浮现出诧异的表情,止住了责难。

“有话直说。”

“是”王世充忙低头回话“杨广死后,传国玉玺便落入其皇后萧氏之手,而如今萧氏已投入突厥。大漠茫茫,怕是不好再寻…..”

王世充自然明白传国玉玺意味着什么。自始皇制玺之后,传国玉玺便成了皇权的象征,每一代帝王皆视其为符应。李世民索要此物应是为李渊所遣,原以为势在必得之物如今却已难寻……他悄悄看了一眼李世民,出乎意料,他并未在他脸上看到怒意或者失望,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说不清的茫然。

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李世民终于无力地挥挥手。王世充如遇大赦,急忙退下。

他独自坐了许久,突然自嘲般地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直至笑出了眼泪。

就算得到了这件死物又能如何,能换得再见你一面吗?可是我终究连这么件死物都得不到,可见你我竟缘薄至此……

“不,我不信!”他突然站了起来,一脚将一旁的坐塌踢倒。

“我不信这只是一场梦,我不信我们缘尽于此。”

他在殿内反复来回疾走,如同一只困兽。

“我能遇到你,这本是不可能的事。老天既然允许这样的奇迹发生,一定不吝于让我再见你一面。”

“是了是了,我真蠢,你不喜欢洛阳,我在这里自然见不到你……长安,你一定在长安。”

他止下脚步,眼里闪着疯狂。

“你别走,等着我,我马上回来。”

下章可以结束日常篇了

我家秦国终于可以在咸阳宫打麻将啦~

请白起哥哥6号准时来我家报道,本使君带着父皇、斯相、韩非先生来迎接您o(^▽^)o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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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1章厨房欢愉「ところがある日顔だけ知ってて道で会うとあいさ...10月16日,山西省太原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公开宣判河北省人大常委会原党组成员、副主任王雪峰受贿、利用影响力受贿一案,对被告人王雪峰以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并处罚金人民币八百万元;以利用影响力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并处罚金人民币四十万元,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十八年,并处罚金人民币八百四十万元,对查...http://news.hfhome.cn/xiazai/HoUeTMhVtnoO/Default.html
9.滚动新闻[国际] 土耳其波音737飞机在荷兰坠毁 已有数十人获救 2-25 18:36 [健康] 太原12家医院投保医疗责任...[社会] 青川男子借钱凑25000元礼金 "结婚"两天人财两空 2-25 14:44 [台湾] 陈水扁称监所阴湿西装...[娱乐] 翁红力邀安吉丽娜夫妇探访四川灾区 2-25 09:20 [I T] 诺基亚生产线成小偷库房 两年偷走200...https://www.chinanews.com/scroll-news/2009/0225/news.shtml
10.集福消災之道—感應篇弾白話節本(卷四)又諸橫取人財者,乃計其妻子家口以當之,漸至死喪;若不死喪,則有水火盜賊,…又枉殺人者,是易刀兵而相殺也。取非義之財者,譬如漏脯救飢,鴆酒止渴,非不暫飽,死亦及之。夫心起於善,善雖未為,而吉神已隨之;或心起於惡,惡雖未為,而凶神已隨之。http://wap.grandsutras.org/html/bfnn/books2/1450.htm
11.商场品牌活动宣传文案范文(精选29篇)但增长的原因主要是因为新婚夫妇数量上的增加。 5我国的新婚消费集中在节假日,传统观念对结婚择日仍有...班级12数本(2)班 姓名周训露 2012041128 ?1、公司介绍――我公司为婚庆公司,婚庆公司是指能够承接...满200元送50元礼金券 活动内容:凡当日在本店累计购物满200元即送50元礼金券一张,满400元送100元礼金...https://www.77cxw.com/fl/1423011.html
12.黄宾虹书画真相爆料受困京城在线免费阅读汽车翻覆、船只遇难、敌机轰炸等种种险情,但整个过程中文物几乎没有损伤毁坏,也没有遗失盗抢,令人叹为...张继夫妇与张继一手提携的南京最高法院检察署署长郑烈声气相通,想借机把易培基拉下马。1933年10月,江宁...这点可以在《故宫审画录》的序言中有所展现:“中国古画,唐宋以前,多无款识,各有家数,号为名家。元...https://fanqienovel.com/reader/7345417881535908891
13.女方怀孕流产退婚彩礼退回吗孙旭权律师精选解答如果双方结婚时长超过一年的话,彩礼金一般也是不会进行返还的。 10w+浏览 婚姻家庭 注册公司详细流程是怎样的 [律师回复] 解析:公司注册的常规步骤包括:...缔结之前即已支付,则可被认定为是配偶单方面膝下所承接的个人财物;反之,倘若这一款项是在婚姻关系成立之后才得到的,它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新婚夫妇共享的...https://m.64365.com/tuwen/tatmk/
14.《无规则游戏:阿富汗屡被中断的历史》(无规则游戏)书评新法禁止父亲支配女儿、丈夫支配妻子,礼金与童婚也被视为非法——这与阿曼努拉试图颁布的措施相同。新...巴基斯坦境内的普什图人有数百万 当年,巴基斯坦将塔利班送到了阿富汗。如今,塔利班主义从边境渗透回来,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4077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