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剪子戗菜刀的行当在今天绝对是一个渐行渐远的行业了。此行人谓“五行八作”,亦列三百六十行,但一直以来都是社会底层的营生,风里来雨里去,收入少,辛苦多。干这一行的人以最简单的方式可称呼“磨剪子的”“戗菜刀的”,也可直呼磨刀人,正式一点儿是“工匠”,脸上贴金的叫法儿是“艺人”。
在我的印象里,做这一行的都是男性,整日里早出晚归、抛头露面不说,还是个体力活儿。如若按照男女有别分工,男性似乎更适合这份工作。通常,这个行业的从业者年龄也偏大。
中国农民自古笃信“农忙种田、农闲挣钱”。有一技之长总是好的,俗话说,“天干饿不死手艺人”,所以,过去的手艺人也是被生活逼出来的。
一般磨一把剪子或磨一把菜刀仅收几元钱,加之物价飘忽,在浮躁的市场经济时代,这个行业的投入与产出不合比例,所以很多人不再操此业,年轻人更不愿意去学,慢慢地,这个手艺就消失了。我曾经希望,能把它归到非遗里去吧,但是列入非遗就能保护下来吗?我不确定。
当走街串巷的手艺人一声声悠长的“磨剪子嘞,戗菜刀……”或短促力足的“启刀磨剪子”传来,有关童年胡同口趣味生活的回忆立马鲜亮了起来。若隐若现的“叮叮叮”的响器声,五块铁片串起的法器对我们小孩子来说也极具诱惑力。磨刀人以双手拢嘴扯开了嗓门喊的场景,发生在过去安静的小村庄里,或者是在胡同口。现在,小区里高楼林立,噪声凶猛,就得用扩音喇叭了。
循着吆喝声汇集到胡同口的孩子们,淘气玩耍之余得以观察大人们的聊天方式,或者,听磨刀人讲讲别村的新闻,更有机会凑近了摸一摸磨刀人木箱子里的宝物。等磨刀人离开了,便模仿着磨刀人高喊一声严重跑了调的“磨剪子嘞,戗菜刀”,竟然还煞是得意……难怪我们这些经历者一提起这些旧时的桥段就激动起来,即使在略显冷清的朋友圈,也会立刻打开话匣子,热闹地互动起来。
在不锈钢刀问世前漫长的铁刀时代,因为锈迹斑驳的刀、因为磨刀人,我们的生活充满了温情。那些生活味很浓、很有质感的场景成为我们忘不掉的温暖回忆。但自从有了再也不生锈的刀,锃光瓦亮的刀剪给生活带来了便利,却也渐渐凝固了人性的冷漠……随着社会变迁,没了农村,没了巷陌的聚落,多了林立的钢筋水泥和铜墙铁壁,多了防盗门和猫眼,磨刀这个营生也索性不要了吧,任由生活生锈去吧。
磨刀人必备的工具有长凳和工具箱两大件儿。长凳上装置磨刀石(砂砖、油石)或砂轮、水罐、坐垫等;木制或铁质的工具箱里堆放了锤子、钢铲、水刷、水布、戗刀等工具。当我们在农村生活中的所见所闻被搬到屏幕上,经过现代京剧《红灯记》的渲染,磨刀人的形象就彻底定格在我们的脑海中。
这些仿若从另一个世界走来的磨刀人顽固地守着另一个世界的规则,与当今社会越来越格格不入。他们古拙地穿行在变化了的或正在变化中的城市,靠着辛苦行走找寻着渐行渐远的生意机会,时空转换,真的像《红灯记》里接头对暗号的磨刀人地下工作者,他们的朴实真诚与我们绝大多数人的漠然冷对倏忽错过,呼啸而去。
2016年5月17日的中午,我下课骑行回家。
2017年3月22日黄昏时分,也是下课回家的路上,我在小区西门外南侧也意外地见到了一个磨刀人。我打量了老人和家什,当即断定那人不是老邱。当时,老汉也没有生意,孤零零地坐在摊儿前,“磨剪子嘞,戗菜刀……”的喇叭声在空旷的门前广场回荡,却并不能传递给高楼里面的住户,所以,他显得索然无味,手几乎都要抄到棉袄袖子里去了。我上前打了招呼,兴致勃勃地回去拿刀。
现在生活好了,家家都有几把刀,再也不是原来一把刀齐活儿。所以,刀免不了久置未用生了锈,这种越来越少的磨刀技艺并不可缺。我家有一把同学的父亲精心锻制的铁刀,平时切菜不用,过年节分割肉类或剁馅儿时才能派上用场,时用时闲,断断续续就生了锈,也钝了。
我亮出刀的时候,老人眼里终于有了精神,由衷地赞叹一声,反复看了,才开始工作。我则站在一旁,看着他干活儿,殷勤地和他闲聊。
张老汉说这些话时的语调出奇地平静,好像他已经习惯重复回答这些问题,但我还是能从言语间捕捉到他掩不住的悲凉、无奈。
刀磨好了,很是锋利,我小心翼翼地用报纸包好,递给他十元钱,他要找我五元,我说罢了,您教我认一认您的工具。张老汉于是很认真地翻出所有的家什,挨个比划解说。
四个月后入大暑的那天,也是在大门广场,我又见到了一位磨刀老汉。
车后座横跨的铁皮箱子基本一样,工作用的长板凳也大差不差,老人发型、体型轮廓相似,只是车后的灯装置现在改到了前面,成了更酷的版本,两侧加反光镜,还插两面五星红旗,车前脸儿有镜子装置……这些熟悉的创意套路让我基本断定,此邱老汉就是彼邱老汉,可惜,我又错过了。
(初稿于2017年7月28日)
注:五行指车行、船行、店铺行、脚行、衙役行;八作指金匠、银匠、铜匠、铁匠、锡匠、木匠、瓦匠、石匠。